第191章


    “正是这个道理了。”王婶子答复着,一面进去翻箱倒柜,找了一根线来,便在王来贵身上比划,又要他站起身来,展开双臂等。


    王来贵往嘴里扒着饭,没有一点的不耐烦,倒是问起了眼下府里都添了些个什么人来。


    王婶子一一回着,说周姑娘那里从柳先生领来的难民了买下了郑家夫妻,顾小姐则从牙行里买了擅长种植花木的玉兰姐弟,又说:“我瞧咱们这些人里,除了云小哥之外,不是一家子就是兄弟姐妹的,唯独门房那头的阿毛最是可怜,听闻他原本是有个姐姐的,却因有着几分好姿容,让望春楼的看中了,她怕丢了清白去,便撞墙而亡。”


    “还有这等事?”王来贵被买进来后没多会,就被顾小碗打发了出去,自然是不知道家里各人的底细,这会儿听得阿毛身世这样凄惨,少不得是心疼几分,又t?叹道:“这个乱世就是这样的,姑娘家的,若是姿容貌美几分,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咱家秀丽你可要仔细叮嘱了,出门在外头,少搽胭抹粉的,不然叫那歹心的人见了掳去,咱就是磕破了脑袋,怕小姐那头也没法子。”


    王婶子听了这话,倒不是嫌弃自家姑娘容貌,但还是忍不住笑起来:“咱家秀丽这样子,别人未必能瞧得上,照着我看那自古以来,不管有意还是被迫去做那一门营生的,哪一个不是体态风流的?就咱秀丽从脖子往下瞧,我都分不清楚她的腰身在哪里?又是个大圆盘脸子,要是咱乃那体面人家,没准还有人觉得她是个端庄的人物,八抬大轿娶了回去做当家主母,可偏咱家祖坟也没冒那等子的青烟。”


    虽然女儿情况的确是这样,但王来贵还是不乐意媳妇这样说,连忙道:“打住,秀丽本就埋怨咱将她生得这般模样,你若是在说,叫她听得了,心里又该难受。”


    “好好好,不说了,那女儿是你的心肝,我是讲不得的。不过咱喜乐,本就早该到了那订亲的年纪,我如今看到了玉兰,勤快又稳重,等过了年去,不如我去请了小姐。”王婶子看到玉兰的时候,就起了这个心思的。


    但王来贵觉得眼下一切未定,就想着这些,为时太早,所以不等她说完,就给打断了:“不着急讲这个。”心说人也才进院子里来,他也不嫌弃是那玉兰从来都是奴才,毕竟现在他和人家一样,也高贵不到哪里去。


    到底还是想着,多看些个时日,瞧着是怎样的人品才最重要。


    如此这话题便打住了。


    也是巧了,他这里吃了饭,歇了小会儿功夫,阿毛那头就来说,周姑娘和云二回来了,买了一头年轻大驴和一匹马,各自还配了车架子和车厢。


    说是那驴子,到时候挂了车架子去,就给王来贵下乡里去使,好叫他方便些。


    王来贵一听,自是欢喜的,马上收拾了一回,就去找周苗那头对账目。


    他尽了心的,自然是没有一点的岔子,反而叫周苗对他越发信任,也是大方拨了银子与他去,待第二日王来贵这里领着儿子,往车板上带足了饲料,父子两个便下乡里去了。


    又说这个时候,顾小碗也没有闲着,先是花了两日的功夫,跟着柳先生那边打发来教规矩的学了两天,方去往杏花坞里雇了些个短工来,将地里的粮食收了,又借用了那村子里的打谷场用了一回,前后忙了个七八天的功夫,就只差稻谷没脱粒。


    她让郑鹏飞夫妻两个去办,自己则在家中带着其他人加工王来贵父子两个收回来的药材。


    父子两个不但香附夏枯草买了许多回来,且又实惠,所以见着车前草也不少,又多收了这一味药。


    说起来,这些都是地里常见的,除了那香附,余下的两样都当猪草割了回家去喂给牲口。然这蜀地并无战乱,又无那天灾地祸,村民们安居乐业,只地里的野草都足够喂猪,哪里还去管这田埂山坡上的杂草了?可若是在别的州府里,莫说是草叶子了,就是根须,都要被剥土寻了去填肚子。


    比如此刻的汴州俱州,甚至是半个凤阳,战火牵连,民不聊生,那地里的庄稼半道死了也无人管理,如此一来,老百姓们青黄不接,可不就将目光放在这些野草树皮之上了?


    这些日子里,顾小碗也零星听得了些消息来,那青龙军扔了凤阳跑去汴州,占了卞王的汴州,听说现在还往俱州那头打呢!简直是势如破竹不可挡。


    所以和范王爷一样得了半个凤阳的卞王自然是不喜,放任着手底下的蓝毛鬼们在这凤阳到处杀烧抢夺,简直是无恶不作。


    至于范王爷占去的那半个凤阳,如今各县城已是效仿着蜀地各州城一般治理,只不过绝大部分的原凤阳百姓,仍旧是被围民屯田,听说只要那平坦肥沃的地方,也不管山路崎岖,都被压迫着去开垦,十二分的辛苦。


    而眼下这合月城外的难民们,顾小碗也得了风声,听说原本范王爷的意思,那身强体壮的,他要挑了去入伍,余下的难民则各自找那荒芜山地给他们开垦的。


    谁知道这还没来得及落实,就有一股难民跑去村子里偷抢,还胆大包天地劫杀了他们蜀地官员的家属,那这还了得,自也是将范王爷等给惹怒了,一竿子便全给打死。


    方有了此前眉州城外打杀难民之事。


    如今也到了这合月城来,叫这头的难民们晓得了,只将那些个跑去劫杀的人恨之入骨,但又有个什么法子?眼下范王爷已经不打算接纳他们,只得连夜赶紧跑路离开蜀地。


    不然便是死路一条。


    也是这般,如此城外已经很难见到半个乞儿了,这进出城倒也比从前简便了许多。


    那王家父子这段时间一车又一车的药材就这样送回府里来,但因是乡里人家那里便宜收来的,孩童们也跟着挖,所以这品相自然是不统一,好坏都有,而且也没炮制好,所以最终还是收了这生药材回来,自己或是煮或是烘。


    反正顾小碗这一忙,便是忙到了十月底左右。


    这个时候地里的庄稼已经早就收完了,除了那王家父子,余下的人都在府上跟着处理药材,大部份的空房子里,如今都充当作那库房来。


    顾小碗这段时间忙着这些药材,也是在柴火上花费了好些银两。


    那柳先生来瞧过一次,那时候只觉得满府都是药味,随后见她各房间里的筛子或是地板上,密密麻麻地铺满了药材,也是大吃一惊,“你不是说没许多么?这些又是何物?”甚至有些担心,她莫不是管药商们买药了?


    顾小碗只道:“我手里总共就只有这点银子,哪里敢跟药商们打交道?何况你也瞧见了,这些收来的药材参差不齐,我自己不晓得还花费了多少功夫在上头呢!就是真赚钱,那赚的也是我们现在的劳苦费。”


    是的,柳先生见那院子堆得小山一样的麻袋里,还有不少生药材,所以见她这里忙得脚不沾地,便问:“可要我找几个人来帮忙?”


    “若是有,再好不过了。”顾小碗这里的确有些忙不过来,牙行里这时候也雇不到可靠的短工来,外头又没了便宜难民给自己挑拣,于是便应了。


    得了他这些个人,顾小碗这里倒是松缓了不少,也得空问他,如今可愿意?


    现在柳先生哪里还有不愿意的,这些看起来七零八碎的药材收拢来,少不得是几千斤了,于是连忙去找了正要将商队解散的金公子。


    他做了这中间人,也不要顾小碗那分红了,只让顾小碗与这金公子来谈。


    四六分金公子没什么说的,加上眼下生意也不好做,于是便这样签了契约,到了十一月中旬,他金家的商队终于带着在蜀地的第一单生意,启程了。


    这样忙活了将近两个月,顾小碗也终于得了空,恰好崔家那边,弄书叫人送了信过来。


    不单是带了凤阳亲戚们的消息,还有几分家里的书信。


    那头的亲戚们,在崔家的帮忙下,都已经脱离了那奴籍,眼下也都搬到了肥头县里,何荆元在那地势偏僻的街上租了个门脸,竟是做起了寿材的生意,又凭着自己原来是个读书人,所以还兼做那给人写祭文篆刻碑文的生意。


    只是崔家就答应了帮顾小碗的亲戚们脱离奴籍,所以何荆元的徒弟奎头自然仍旧还在马家湾的村子里没能出来,因此他便又喊了明淮给他做下手。


    至于何望祖,最是叫顾小碗惊讶的,在崔家的人去往那边的时候,他自己就凭着胡杨一家几口脱离了奴籍,整日里领着那一群通人性的狼狗四处巡查,还抓了两回流民立功,替那边的管事省下了不少事情来。


    而顾三草家那边,如今苏玉春当家做主,也挨着何荆元旁边,租个小门脸做纸扎铺子,卖那香火蜡烛一并丧葬用品。如此郭巧巧就在后院里头扎纸人扎花圈,免了在前头抛头露面。


    苏秋子自是与他这做兄长的一起生活,但因当时为了脱奴籍出来,韩婶子t?将女儿韩桐儿匆忙嫁了与他做媳妇。


    还有那东门莺莺,苏氏那边也为了让她脱离奴籍,效仿着韩桐儿这边,叫她到了何家来。


    只是与何望祖做的却是假夫妻。


    顾小碗看着他们如今也算是在那头安定下来,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虽说也可怜其他的邻舍们,还困在那马家湾里屯田,但也没有办法,她是帮不了那许多的。


    周苗也劝着她,“各人有命,我那小叔不照样也在马家湾嘛。虽说那里虽是苦了几分,但庄稼人哪个不是这样起早贪黑的。何况比起别处那还在逃难或是凤阳隶属卞王治下的那些百姓们,他们又不知好了多少呢!”所以周苗想着,但凡只要有一个知足之心,现在就算是在那头屯田,但好歹小命是保住了的。


    何况这范王爷比起其他的藩王来,不知道要仁慈多少呢!


    又夸赞起何望祖来,“他素来喜欢与这些牲口打交道,没曾想有朝一日,竟然是这样有造化,如今算起来,他反倒是个公家人了。”


    顾小碗也颇为感慨,毕竟何望祖刚到红枫村的时候,分明就是个好吃懒做的混球!但是那时候哪里能想得到,这一帮侄儿侄女里,竟就属他最出息呢!


    只是这信里谁都提了,还说那何穗穗夫妻两个如今跟着何家这头过活,也是弄了个打铁的炉子在寿材铺门口,不说大富大贵的,但平日里给人修一修锄头镰刀,日子也过得去,正打算着要孩子的事情。


    就唯独没有说何麦香,这让顾小碗心中好奇,但既是没有提,她这写信回去的时候,也没有问,只是与他们说,手头若是不宽裕了,千万要与自己这里说。


    亲人们音讯有了,顾小碗这里也彻底安心了,一早打发了郑鹏飞夫妻两个继续去杏花坞。秋收的事宜是他们夫妻俩一手办的,与村子里的村民们都相熟了,所以眼下要翻地耕种小麦,顾小碗仍旧打发了他们去。


    地里思来想去,到底是没有种药材,还是按部就班种粮食了。


    所以冬日里,这小麦必然是要下种的。


    而她在家里,也没有闲着,全将生计都压在那批药材上,总是不妥当。于是也将那秋日里开始泡的各种头油翻出来加工。


    原本的桂花油里,她另外又添了些何首乌进去,提取那何首乌精华的办法也是在书里寻来的,只是她到底算是有些医术底子的,泡这些药材原材料的酒,又自己重新蒸馏过,远比市面上那些淡味的酒要纯不少。


    余下的何首乌,九泡九蒸,与熬那出来的皂角水添了黑豆黑芝麻等,做成了膏体,还另外花费了些银钱,买了那精致好看的罐子来装着,包了十几份,又配着些自己做的胭脂水粉,让周苗领着秀丽送了出去。


    除了崔家那边算是常来往的弄书,还有柳金两家的崔夫人,以及这些日子算是相熟了些的女掌柜。


    顾小碗各自送了些出去。


    王婶子一直在旁帮忙,是知道这些东西的成本,眼见着就这样白白送出去,好不心疼,直叹气,但也不敢去顾小碗跟前说,如今晓得顾小碗又进了那药房里去,里头瓶瓶罐罐各种堆了不少,横七八竖的药味更是呛鼻,平日顾小碗也不要他们进去打扫,因此大家都只觉得里头神神秘秘的。


    这会儿和玉兰在新搭的花房里侍弄花草,忍不住开口:“那黑豆芝麻,咱都未必常能吃到,如今却是做成那抹头发的送了别人去,倘若是人家喜欢,小姐这里倒不白忙活一场,就怕是别人不待见,岂不是可惜了?”


    玉兰的情绪很稳定,手底下做的活儿也轻车熟路的,听到王婶子的担忧,只宽慰着她,“小姐做的都是好东西,我虽是没有用过,但从前在上一个主人家的时候,也是见过不少,却不如小姐做的这些。我想着那但凡是识货的人,必然不会辜负小姐一片好心。”


    不过见王婶子还心疼那些个芝麻黑豆的,便笑起来,“您有所不知,这些个东西,在咱跟前就一口吃的,便是做出花样来,也上不得天价,可是换了个样子出去,却是另外的价钱了。如今小姐打发周姑娘送人,想来也是打算做这一门生意。”一面扯了自己这原本枯黄的头发来瞧,“婶子你看,我这头发,如今是不是比来的时候好了许多?”


    “这还用说。”对于玉兰头发甚至是脸上的变化,王婶子都不止一次惊叹过了。不过效果最明显的,莫过于顾小碗和周苗那里了。


    她俩当初虽说是这府上的主子,但其实面黄肌瘦头发枯黄,比他们这些奴才都要像是奴才,所以现在用了这些自己做出来的好东西,效果也是最好的。


    如今顾小碗虽也还是看起来瘦小,但面容已经没有从前那黑黄的模样了,皮肤也逐渐开始变得白皙细嫩,头发更是最明显,原来那枯黄如杂草的头发,变得乌黑顺滑,丝丝分明粗亮。


    两人正说着,外面便传来了阿毛的声音,“玉兰姐,小姐喊你同她出门去。”


    里头的人得了话,王婶子先来开门,“家里也不缺个什么。”


    阿毛回着:“说是听闻瓦片街那边,来了个西域商人,因伙伴犯了事情,如今要急用银子,拿了一堆东西来甩卖,小姐晓得了,便想去瞧一瞧。”


    王婶子一听,连忙催促起里面的玉兰,“那你快去,这些个西域来的大胡子,往日里最讨人厌,好东西都要藏起来,叫你相中了,他又高高起价,如今赶上了他们要急用钱,看看能不能占一二分便宜。”


    玉兰脱了外面的罩衣,忙整理着出来,“你也说了,他们最是会做生意,哪里有给你便宜占的?别叫我说,指不定这又是个什么噱头,哄人去买尾货呢。”


    等玉兰到了前头的时候,只见顾小碗已经在等着了,见了她便道:“听说有些奇花异草,你比你弟弟懂得多,与我一起去吧。”


    但事实上,顾小碗可没有心情去欣赏这些个奇花异草,只是崔家那位五公子喜欢,所以顾小碗也要寻一些来,送与他去。


    虽然他未必就会看得上眼,但叫他晓得自己心意到了,就行。


    何况,自己有多少银钱,他又不是不知道,能送他这些个花草,已经是极限了。


    反正主打就是一颗诚心。


    因瓦片街离此处并不算远,顾小碗也没喊云二,更没赶车,领着玉竹便一起去了。


    到的时候,只见围观的众人已经散了去,只剩下几个零零散散的路人围在西域商人的骆驼边上看稀奇,至于他的货物,如今都散乱地堆在那毯子上,他自己则垂头丧气地盘腿坐在毯子上,显然真是遇着了事情。


    而玉兰看他那跟前也没有了什么好东西,更没有此前听说的奇花异草,不免是有些失望,“只怕是咱们来晚了。”


    顾小碗也略有些失望,只见除了些破烂玩意儿,就是些别人挑剩下的香料,但到底来了,还是蹲下身来瞧。


    那西域商人原本以为她们俩也如同那些个路人,不过来瞧骆驼罢了,不料竟然见顾小碗蹲在了摊位前,立即打起了精神,忙用那蹩脚的中原话张罗起来,“小姐相中了什么?便宜,都便宜!”


    香料还有四五样,但都是别人挑剩下的边角料,所以顾小碗只打算给一两银子打包,对方自然是不乐意,她也不愿意多出钱,正要起身,却见那骆驼身后堆放着一堆类似柴火的树枝。


    她觉得有些眼熟,因为上头还有些词,便多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再看她立即就认了出来,竟然是一些花椒苗。当下也是压住心中的激动,指着那堆花椒苗问:“那我再添一两,后面那些一起。”


    那西域商人闻言,扭头瞧了过去,“你要那个?”到底是有些诧异的,因为那是花椒苗,这中原极少,按理是没有人认识的,他们弄来原本是想卖个好价钱的,打算大赚一笔。但是这一路耽搁,沿途的州府又有战乱的,四处躲避,这花椒苗早就已经干枯了,如今也不像是能种得活的样子。


    说白了,就是一堆柴火。


    “要。”顾小碗点头。


    西域商人生怕她反悔一般,连忙起身将跟前的毯子一收,连带着这破毯子都塞给顾小碗,“钱!”


    这可将不认识那花椒苗的玉兰急得不行,“小t?姐,你糊涂了不是,添一两银子卖他那些个破烂货作甚?”这多出来的一两银子,不知能买多少好碳呢!


    她这一着急,西域商人比她更急,忙将毯子都塞给顾小碗,越过骆驼去,将那两捆干柴一样的花椒面赶紧搬出来,扔到顾小碗跟前,催促着:“钱钱钱钱!”


    第192章


    于是玉兰就直接挤到了顾小碗跟前去,生怕顾小碗掏银子。


    西域商人很明显更胜一筹,凭着自己高大的个头,长臂直接越过玉兰管顾小碗要钱。


    如愿所偿拿到银子后,得意地冲玉兰吹了个口哨,高高兴兴地去牵骆驼,一面驱赶着挡在骆驼跟前的路人们,“走走走,收工收工了。”


    玉兰见他那嚣张得意的样子,又急又气,“小姐,您糊涂了不是,一两银子买这一堆干柴作甚?还不好挑回去,都是刺儿。”


    有刺儿就对了,顾小碗就是冲着这刺买的呢!不过见玉兰这样着急,忙安抚着:“我有自有打算,你别慌,可不见得就是咱亏了呢!”她是有嫁接花椒苗的技术,就算是这些根须干枯了又如何?她不信所有的花椒苗都全干枯了,半截活的树枝都没有。


    这其中只要能有三五枝还活着的枝条,她就是大赚了呢!


    玉兰虽说心急如焚,但银子自家小姐都已经给了出去,她能奈何,只能蹲下身来,想办法挑这两捆干柴火了。


    于是她这里挑着这花椒苗,顾小碗则提着那破烂毯子里的香料,一起归家去。


    到了家中,早盼着她们能买什么稀奇玩意儿来的阿毛一开门,却见她两人好似那逃难来的一般,顾小碗背着破毯子一样的包袱,玉兰则挑着一堆奇怪柴火。


    不免是好奇,“这是作甚?你们不是管那西域商人买东西去了么?”


    “就这呢!”顾小碗将背上的香料连带着毯子给他,“香料分出来,毯子拿去给王婶子帮忙洗一下,我方才瞧着是好的波斯毯子,他们这些西域人懒惯了,天天铺在地上,原来的花样颜色都看不出来了,白白糟蹋。”


    又宝贝地看朝玉兰十分不理解的这堆干柴火,“方才在路上,我不好告诉你,这是些花椒苗,但凡有一两棵养活了,咱就不亏的。”


    这话一出,那原本忧心忡忡的玉兰顿时面色大惊,连放下这花椒苗的动作都轻柔了几分,半信半疑,“小姐莫要哄我来玩?花椒苗是这样的?”


    其实也不怪她,说起来顾小碗也很奇怪,不知这到底是个怎样世界,分明看着这世界版图和言语文化,似都与自己那个世界上相差无几的,甚至连自己那个世界历史上到明清才有的红薯玉米一类,现在的世道都有,就是偏偏没有香料。


    更不要说是常吃的香料了,除了一个姜蒜之外,花椒八角辣椒胡椒等一类,夸张一点说,与黄金简直就是一个价了。


    所以即便玉兰认识各种名花异草,更是清楚它们的习性和种植方法,但却唯独不认识这花椒苗。


    只因稀少从未见过,更没有想过这花椒树上居然有刺。


    毕竟他们这到手的花椒,都是颗粒的,所以大部份都以为是同商陆一样的长法,一串一串的。


    “我哄你作甚,以前在我们老家,有一次在山里瞧见了一根藤椒苗,我们宝贝一样,还指望着培养了小秧苗来,将来还做个香料大户。”苗他们的确是培育成功了,阿拾与何望祖进山去挖了回来,还种了好几株。


    又因为十分的宝贵,都是种在自家院墙屋后的,没敢放到田坝里去养。


    只是可惜,全都被马虎那一场大火烧干净了。


    玉兰自没有怀疑她的话,所以现在看着这些花椒苗,又开始担心起来,“可是大部份都已经干枯了,瞧朝着根须,一点水分都没有,怕是活不成的。”


    那阿毛听了,也顾不上将毯子里的香料分出来,蹲过来一起瞧,也啧啧称奇,“我也没想到,花椒树的苗居然是这样子的。”一面好奇地问顾小碗:“小姐,这还能养活么?”


    “先放后院的水槽里去,拿些水泡一日看看。”顾小碗说着。


    玉兰却不敢像是此前那般如同挑柴一样随意了,如今拿来做宝贝一样,生怕自己再碰到那干枯的根须,便去将云二和弟弟喊来,一起送去后院的水槽里。


    又将常用在那些花草上的手段,试图让这些根须都重新活起来。


    纵是活不了,但只要还有生命力的树枝,他们也想办法给留住水分,准备扦插。


    如此,姐弟两个宝贝一样守着那花椒苗,顾小碗这里拿了香料去,陪着自己磨出的那种药粉,又下了血本买了些珍珠回来。


    不是拿来穿戴做首饰,而是仍旧磨粉,来回磨,小米筛子筛了又筛,最后和香料粉同药粉一起融合,加了些油脂进去,便做成了养颜的香膏来。


    她这是打算用来祛疤痕的,不说自己这身上多少,就是一双手上,也满是大小疤痕,但因有两三味药太贵,自己如今已经是没有银钱来买,因此效果想来不可能那样好,得徐徐图之。


    故而顾小碗其实更倾向于将其当做这是一款去疤痕的养颜霜,且还有防冻的功效,所以余下的是断然舍不得用珍珠粉的,用了米粉来代替,做成了防冻又祛疤养肤的护手霜。


    各自给家里的女人们挖了些分去。


    至于那添珍珠粉的,她除了自己和周苗脸上身上疤痕处用,剩下的仍旧是准备着送人。


    隔了几日,玉兰姐弟两个,在花椒苗里挑挑选选的,有根无根的全算上,竟然是挑选出了二十多株来,好不欢喜,忙与顾小碗报来。


    又因这花椒苗宝贝,便与顾小碗提议:“小姐,不然就种在咱们院子里如何?”


    顾小碗这院子,叫她如今折腾得,已经没了早前的样子,花木葱蒜菜苗药材,都挤在一处,那柳先生来过几次,每次看到都要忍不住皱一回眉头。


    “肯定要种在咱院子里。”不过这花椒苗没养活之前,顾小碗都不想节外生枝,便道:“在后院吧,那头人少。”


    于是乎,玉兰姐弟便趁着这好天气,将花椒苗种到后院去。


    这日寒风絮絮的,好一阵子没来了的柳先生进上门来了,进厅将那氅子递了随从去,便坐下来烤火,一面从袖袋里抽了一封信来,递给顾小碗,“金兄那边来了消息,正巧昨儿我遇着他家的管事,便给要了来。”


    顾小碗示意他喝茶,一面打开信,扫视了一眼,“想不到他们速度到是这样快,若是运气好的话,没准年前是能回来。”又瞥了柳公劼一眼,“你看过了。”


    柳公劼一愣,刚想反驳,却听得顾小碗说道:“你若是没瞧过,怎么可能今儿才给我送来,想是已经看了,知道他们一路平安。”


    他这才笑起来,“果然是瞒不过你的,我还以为那封口我做得好,你是瞧不出来的。”又说这一阵子他做了什么生意,但这蜀地的商人们抱团排外,叫他这生意好难做,只觉得是白忙活了一场。


    一时也是把这蜀地的商会都骂了个狗血淋头来。


    顾小碗听罢,不以为然,“能占着这些好生意的,哪个是等闲之辈,不是哪个侧妃娘娘的舅子就是叔伯,你也是糊涂了,明知是这般,还不信邪地白费这些个精力。”


    得了她这个话,柳公劼面露些尴尬,但又有些不信,“你早就想到了?”


    “不然呢?”顾小碗两手一摊,心说这不是明摆着的么?这就跟自己那个时代某些地方一样,赚钱的好项目,说是公开招标,其实早就内定了的,走个过程罢了。“不然我好不容易攀上了崔家,怎么可能放弃这样的好机会,只是我暗地里瞧了一圈,不管是什么张记王记,什么酒楼茶馆,那背后的东家,都是大有来头的,我是如何也插不进去一脚,反而叫崔家为难,如此倒不如就不要想着在这里赚钱。”


    不过并不妨碍自己拿这里的东西出去赚别处的钱。


    她说罢,只见柳公劼看着自己的眼神灼灼的,一时想起他曾经要将自己纳作妾的事情,不免是心生防备来,忙皱起眉头冷下声,“你又在想什么勾当?”


    柳公劼闻声,忽像是回过神来了一般,随后苦笑,“我如今这个样子,哪里敢想什么勾当?又没得个靠山。只是……”


    他仍旧t?打量着顾小碗,只是眼神却不如方才那样炙热了,而更多的是感慨和疑惑,“我想着,你原本是个厉害的,从前怎么不开窍,死守在那村子里作甚?你若是早出来,现在不知发达成了什么样子?”


    说来也惭愧,从前顾小碗想着外头战乱,恐丢了性命去,倒不如那村里安居。


    但事实上,天下大乱,无一宁处,纵使是在那深山老林,时代洪流仍旧是逃脱不得的。


    但她起先又不知,不然的话,早前何况费尽心机在山里苦苦求生?早就出来寻个出路了。


    因此也只是苦笑:“我又不知未来如何,哪里晓得自己会有个什么造化?何况这世间之事,可谓瞬息万变,便是当下,我也不敢保证明儿似乎还能坐在这样里与你谈天说地。而且我这一批药就算是卖出去了,得了好价钱,但银子能否全数到我手里,这些都还是未知数罢了。”


    乾坤未定前,一切虚浮。


    这话颇有些引了柳公劼的共鸣来,不禁叹起气来。


    略坐了会儿,因晚上还有应酬之事,就先告辞去了。


    周苗得知他走了,就专程是送信来,不免是疑惑:“他如今倒是好心,这样的小事情,都要亲力亲为,别是又想盘算个什么?”一面担心地看着顾小碗:“小姨,你可别忘记了,他当初是怎么对你的。”


    顾小碗见她那模样,只觉得好笑:“我是那般好骗么?一点小恩小惠就叫他骗了去?”她还没那样不值钱,别说柳公劼有家有室,就是他现在单身自己都没那心思。


    “那就好。”周苗松了一口气,随即喊了秀丽将东西拿进来。


    身材魁梧的秀丽抱着一个大筐,直径往她俩跟前来,随后将筐里的东西一股儿倒在顾小碗跟前的波斯毯子上。


    这毯子正是从西域商人那里带来的,王婶子给洗干净后,原本的绚烂花样出来了,而且能看得出来,是一根根线编织出来的,精良得很。


    加上又厚实保暖,顾小碗便给铺在了这暖厅里。


    如今大家也都坐在上头,喝茶倒水的,就放在小矮几上。


    而这会儿秀丽从筐里倒出来的小玩意,竟是些蜀绣蜀锦蜀笺,又有些小瓷器竹编,或是竹扇竹画竹帘,还有面粉捏的面塑。


    周苗在一旁分类整理,一一排列好,“这些东西,到了乡里赶集的时候,多的是,尤其是这竹帘竹画一类的。”


    王秀丽则好奇,“小姐弄这些来作甚?”家里也没得个玩这些的小孩儿。


    顾小碗在里头挑挑拣拣,看了又看的,最后将那些瓷器竹编都挑出来,又有些蜀锦蜀绣蜀笺,“这些,集市上好收么?”


    她这一说,两人都立即明白了过来,她想收这些东西卖。


    周苗回着:“小天牛说是多,但咱家里,现在没几个男人,咱们出去也不方便,只怕也要等秀丽她爹回来了的。”那是年后的事情了。


    王秀丽也连称是。


    顾小碗却听周苗提起了小天牛,逐问道:“他近来,做了几单生意?”


    不问还好,一问周苗就忍不住笑:“他哪里能做成什么生意来?从进牙行到现在办成的,都是咱给的呢!若非他和牙行里的管事沾亲带故的,又算是勤快,在里头帮忙跑腿倒水,不然早就待不下去了的。不过小姨问起他,莫非是想喊他过来?”


    不得不说,周苗还真是说到了顾小碗的打算上。


    “正有这个意思呢!眼下牙行里的生意清冷,只怕他那东家也不想留他了,不过是碍于他亲戚的面子罢了,倒不如喊他来,这合月城四下的村镇乡集,没有他不熟的,到时候让阿毛或是云二与他一起去,他长了一张巧嘴又会杀价,不做这买办实在是可惜了。”顾小碗笑着说道。:


    周苗只觉没有不好的,连忙道:“既如此,我一会儿喊了阿毛去同他说,他们两个也要好,想来能一处,没有他不愿意的。”只是小天牛和家里的众人不一样,并非是长工或是签了死契的家生子,那工钱又要如何算?她想着小天牛那样精明,肯定是要问自己的,也就顺便和顾小碗提,“他若是问工钱,如何答他?”


    顾小碗想了想,并未给出准确的酬劳,只说道:“他若问,你就说总比牙行里好,他若怕这里干不长久,就叫他在牙行里先告两三个月的缺,反正眼下那里头是淡季,想来他东家没有不愿意的。到时候小天牛要是来我们这里做得不如意,他还能回去,也不算断了他的后路。”


    周苗得了这话,自是去同阿毛说了,让阿毛去问小天牛的意思。


    然这头王秀丽却在跟前听了这话,她倒是不嫉妒小天牛真过来,能有丰厚月钱拿,而是担心这小天牛油嘴滑舌,又会讨小姐的欢心,还是本地熟人,别到时候将她爹的地位给抢了去。


    于是忧心忡忡地和她王婶子说,“这如何是好?小姐不会是想将爹和哥哥换下来吧?”


    王婶子却是白了她一眼,“你个糊涂虫,那哪里能一样?小天牛再怎么厉害,他都是个外人。何况你爹和你哥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不但瞧见那药材能辨别真假好坏,还能估算价格,他们这一桩生意,别人替不了。再有你爹他们做的好好的,小姐怎么可能换人。叫我说是小姐另外有打算,你不是才说小姐将这蜀地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收了去么?如今又要想将小天牛喊来,可见是想要将这些东西拿到别处去卖呢!我的儿,这可是好事情,小姐肯这样上进,来年手里宽裕了,到时候不得赏咱们一点半点的。”


    她一说,心里就活络起来,开始幻想着:“若是小姐真出息了,你爹和你哥做得又好,她大方赏了银钱来,咱就算仍旧是这家里的奴才,但得了她点头,咱置办人置办院子,也不是不可的。”


    她原来就见着一户人家,过得好生体面,出门车马奴才跟着一堆,穿得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原本当是什么富贵官宦的。


    哪里曾想,人家竟只是那京都一个侯府人家的奴才罢了。但因侯府里家大业大的,他们这些人在主人跟前得脸,赏银多,自是搬了出来,自己置办院子丫鬟奴才的,也过得和老爷家里一样。


    但只要不耽误侯府的正事,主人家自然不管,反而觉得你这样风光体面,也给主人家长脸呢!


    王秀丽却是不知这些的,听了半信半疑,“要真是能,我今儿就开始替小姐求财神爷,叫她行行都通顺,样样都赚钱,到时候大富大贵了,指缝里给咱漏个二三点。”


    “自然是真的,你老娘我何时骗过你?”王婶子说着,一面想着自家闺女和那玉兰比起来,到底是有些懒惰了,便道:“你到底也勤快些,别叫小姐们那里张口,瞧见能做的就做了,左右也不是叫你白做的,小姐们心里都有数呢!”


    王秀丽嘴里应着,自去给顾小碗那里缝个氅子。


    因在外置办,到底是多花费银钱,所以王秀丽仗着自己针线活好,拍着胸脯叫顾小碗去买了皮毛料子来,自己给她做。如今得了她娘的教诲,也是越发在上头用心。


    有时候做累了,也出来跟着玉兰姐弟两个伺候花草什么的,歇一歇眼睛。


    周苗见他们都这样勤快,只觉得日子没有不好的,到了顾小碗跟前,也常常提起。


    顾小碗听了,自然是给记在心里,“是了,都是勤快的人,咱也是苦过来的,虽说他们都是签了死契,但过年的时候,到底还是要给些红包,叫他们见喜才好。”只是这钱的来路又暂时不知,毕竟那药材虽说能换钱,但现在商队未归,所以顾小碗不敢提前打包票。


    不想这瞌睡来了就遇着枕头,她这里正为了手里没有多余银钱过好年发愁,那金夫人和柳夫人竟然是结伴上门来了。


    说起来,这柳夫人还是顾小碗的旧识,只是当初与如今,这位置却像是调换了过来,如今换做顾小碗坐在主位上了。


    然因两人都是崔家女,那柳夫人年长一些,顾小碗她们暗地里只叫她作大崔氏,金公子的夫人则是小崔氏。


    不过当了面,都称作柳夫人和金夫人。


    要说这柳夫人当初顾小碗见她时,觉得她心态沉稳呢!自家男人t?都要纳妾了,她二话不说就帮忙办了,一点怨言没有。如今顾小碗也是当家做主之人了,她男人还要仪仗顾小碗来博个前途,且靠的还是她自己崔氏娘家,按理要是别人,只怕心态早就坏了去。


    哪里曾想,她见了顾小碗,仍旧是温温柔柔亲亲热热地叫着顾妹妹,先是亲切地说起这时下蜀地过年事宜,随后才摸着自己这些日子细腻白亮了许多的脸颊,“说起来,我家老爷这一年来多是不顺,我娘家那头的嫂子担心,打发人来瞧我,却说我气色比往昔还要好,道我是个没有心思的,半点忧愁不生。这倒是冤枉了我去,老爷外头不顺畅,我在内院也是急得不行,偏我是个女人家,哪里能帮得上什么忙?虽是挂了个崔姓,只是离主家已是千遥万远的,说来不怕你笑话,我们这等远亲,还不如当家人跟前的丫鬟奴才说话好使呢!更不要说顾妹妹你这里了。”


    顾小碗听着她这话,心说难怪她跟柳公劼是两口子呢!都是能屈能伸的人物,如今为了奉承自己这里,竟然是愿意将她这个崔家女贬得如此一文不值的。


    其实大可不必如此,自己又不是那等小心眼之人,何况她这些个话,不都是为了夸自己那养颜霜好使么?


    于是便笑着说起漂亮话来:“柳嫂子这话哪里是,你们才是金尊玉贵的人物,我不过是得了点运气罢了,是断然不敢与你们相提并论的。原本我该上门去拜访,只是想着你们也才来这蜀地,多是舟车劳顿,方没去打扰,只让侄女那里送了些自家做的玩意儿过去,也不知你们可瞧得上眼。”


    第193章


    大概女人,没有不注重自己这容貌青春的,柳夫人一听得这个,马上就激动起来,少了往昔的端庄姿态,“我方才就想说,我这气色好,正是托了你的福。”又指着自己两颊上已经逐渐淡去了的斑,“上一次你见着我,只怕也看到了我这满脸的斑,如今已经是去了许多,眼下不过是些许印记罢了,想来再过一段时间,便是半点没了,这不都是亏了你送来的这些个宝物。”


    金夫人年轻,但也与柳夫人一样有满脸的斑,不过想来是因为年轻的缘故,顾小碗送去的养颜膏她用着,效果就比柳夫人要好许多。当下也忙附和着:“正是呢,我这脸上如今虽不说效果如剥了壳的鸡蛋,但也像是那小姑娘一般,毫不夸张。”


    又看朝顾小碗,“你这些,都是自家做的么?”


    顾小碗颔首:“也就会这点手艺了,旁的又拿不出手。不过幸得两位姐姐没有嫌弃。”


    “你这话说了哪里去,如今是我们要谢你才对。而且这次来,我其实还要麻烦你呢。”说到这里,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方才也说了,我娘家嫂子打发人来瞧我,我少不得是要解释一回,她才来了信,说是我诓她玩,什么好物她都用过的,就没有见过这样的奇效,我也是不愿意她这样想,便厚着脸皮来寻你。”


    说完,也是满脸期期艾艾地看着顾小碗,只希望顾小碗肯散散手。


    当然,她也不是空着手来的,毕竟这样的好物,除了这秘方宝贵之外,肯定还需要不少珍贵药材的。


    于是连忙朝贴身跟着的大丫鬟使眼色。


    那丫鬟立即得了信,当下便弯下腰,从身后抱起一个檀木箱子来,恭恭敬敬地送到顾小碗眼前来。


    这时候柳夫人也适时地开口:“你既是叫我一声姐姐,我也没有要叫你白劳累的道理,这里是我寻来的一些香料,想来你是有用的,另外还有些金果子,你拿了去,当是我这个做姐姐的,给你的辛苦费,只盼着你莫要嫌弃。”


    其实以柳夫人的目光来瞧,女人这张脸,千金万银都是能值的,所以她也拿不定主意,顾小碗是否会觉得少,因此这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顾小碗却是头一眼先看到了里面的香料,都是自己买不来的珍品,更有两样是自己制毒所需要,如今见了那心里没有不欢喜的。


    不过她如今逐渐当家,也不是那喜形于色之人,自是笑得稳重从容,“实在是破费了,姐姐这里喜欢,打发人来同我说一声便是,何苦这样见外。”


    柳夫人一听这话,便晓得顾小碗是应下了,所以即便顾小碗嘴里说着不要她的,她还是示意丫鬟将箱子给放下。


    一旁的金夫人见此,也是忙趁着这风头,也喊了自家嬷嬷带来的东西呈上来。


    她的香料虽没有柳夫人的贵重全面,但也是不少。


    如此,顾小碗也是很大方,不但送了她们两套原本祛斑美白的养颜霜,还将自己近来做的这祛疤的也送了一盒。


    柳金两位夫人瞧了,没有不欢喜的,待她就更为亲切了,又说了许多话,吃了一回下午茶才回去的。


    等着两人走了,顾小碗喊了周苗来,两人一人抱着一个箱子进那药房去,把上面那一层香料都给拿了出来,这才打开下面。


    不想两人瞧见了,都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来。


    顾小碗想过这两位夫人应该是大方的,但断然没有想到,居然阔绰到了这个地步来。


    周苗看着柳夫人檀木箱底下铺满的那一层金豆子,直接就傻了眼,缓过神来后,又伸着脖子朝金夫人给的箱子看去。


    这位年轻的金夫人,显然嫁妆更为丰盛,因为除了些金豆子之外,还有两三个小金条,虽说不过半截手指长,但那是实实在在的金子啊。


    周苗更是按耐不住,捡起来就往嘴里去用牙齿咬,瞧见自己在金条上留下的那两个牙印,“这,这样一对比,崔五公子好生抠门,崔子墨的命,好像也没有那么值钱了。”她的声音都在抖,毕竟她这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金子。


    上一次如此激动,还是因为崔五公子给的那一千两。


    可现在,这些金子折算成银子的话,又得是多少?“小姨,咱这是发财了吧。”她从来不敢想,这些女人竟然这般有钱,随手拿出来就是一把金豆子。


    顾小碗虽说心里有了个准备,但也实在没有想到,女人的银子这这样好赚。


    如此也难怪,自己那个时代,那些个女人们进一次美容会所,动不动就是充个数万的会员费。


    可见,她们在自己的脸上,是极其愿意花真金白银的。更何况自己这本来也是有效的,这时候也让顾小碗不得不佩服当年这青谷的大夫们,到底是怎样的本事。


    自己只是从中借鉴,做了些养颜的香膏罢了,便是效果奇好,倘若自己真学了个七八分,那还得了。


    可惜这种学术上是事情,也是要讲究天赋的。


    她将香料收起来,这时候澎湃的内心已是平静了下来,“银钱仍旧你管着,若是觉得家里不放心,你拿去钱庄放着。另外去打一把银花生,等着过年的时候,分给大家,今年也辛苦艰难,过年便叫大家伙高兴一回,也叫他们能有些盼头。”


    周苗笑着应了,爱不释手都将那金豆子都给装到一个袋子里,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发奇想,疑惑地看朝顾小碗,“小姨,这么多金豆子,你就这样放心我?不怕叫我给卷着跑了?”


    这话倒是将顾小碗给逗笑了,“你要是这样眼皮子浅,也不大可能与我走到如今,当初就留在了袁家湾了。”她说到这里,不免是想起了如今作为青龙军将领的常遇春等人,“刀尖上的日子,也不知什么是个头?他们要是能做出一番事业来,能倒也是极好的,可是我从外头听来的这些风声,却是不大好,说他们打一处走一处,竟是没有打算守住一处城池。”


    说起来,到底还是草台班子起来的,和范王爷他们这些前朝的藩王诸侯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一来没有足够的财力来支持他们打仗的同时又能守住自己的城池,二来只怕手底下也没有那么多的能人异士吧?


    她虽忧心,可是现在自己都还没安定下来。而且那种狡兔死走狗烹的案例太多了。


    所以即便将来有朝一日,自己真是能做到了真正的财富自由t?,富甲一方,她也不会将自己的银钱这样拿出去的。


    于是也叮嘱着周苗,“人家说,财不露白,咱们虽也没有多少,只是你到底要仔细些。”


    “小姨放心,我有数呢!这些个银钱,莫说是外人,便是四姨那头来信来,你不吱声,我也不会提一句的。”她说着,脸上便有些担忧起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顾小碗见了,甚至疑惑,“怎了?”


    却听周苗说道:“小姨,我知晓你对我们这些个侄儿侄女,没有不好的,向来一碗水端平,有了好的都恨不得分下去。可是这些个钱财,是你自己赚来的,别人只瞧见你几个瓶瓶罐罐就得了这许多,只是我却晓得,你不知是熬了多少夜,翻烂了多少书,才做出这些东西来的。我想着既然是你辛苦赚来的,便多为自己想一想,何况……”


    她说到这里,眼神里多了几分警惕,一面朝窗外瞧去,似生怕隔墙有耳一般,随后压低声音说道:“我后来仔细想了想,你说的对极了,轮得到崔子墨的叔父来找阿拾大夫,可见将阿拾带走的人,也不是寻常人。咱们现在就算是去找到了他,也未必能带走,倒不如狠狠攒钱,将来雇那些个厉害的人物,也将他劫来,这中原待不下去,咱就去别的地方。”这些个,哪样不要钱?


    何况也只有这钱,到了哪里都好使。不然的话,那西域商人何必跑这千山万水来中原?


    然周苗这些掏心肺的话,反倒是将顾小碗给愣住了。因为她想赚钱想攒钱,只是因为在来到蜀地后,被抓到桑园里去才忽然清醒地意识到,一味的躲藏是没有用的。


    想要活下去,到底还是要想办法弄得权力和钱财。


    但是作为一个女人,在这样的封建时代很明显是不可能的,自己这姿色也不可能成为祸国的妖妃,也没有那个途经,那就只能走赚钱这一条路了。


    有了足够的钱,当然也不行的,所以她眼前的这些瓶瓶罐罐,一样要继续学。


    反正她不敢将所有的希望都赌在人性上,有时候必要的手段还是要用一用的。


    而从崔子墨那里得到阿拾的消息后,更加坚定了她想要获得财富和权力的想法。


    什么都没有,就跑去找阿拾?凭什么?真当自己是那九条命的猫妖么?何况这一生,自己又能遇到几个崔子墨?


    所以她不想错过这次的好运气,铆足了劲儿想要做出些什么来。


    不过还是很感激周苗想到了这些,而且她说的对,自己心里还是一直惦记着找阿拾。


    他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朋友,这些年的相互扶持,也不是任何一个人能代替得了的,而且不管是自己要做什么,他从来都是支持,更是在决定去凤阳后,将青谷医书留给了自己不说,还将他学医以来的各种心得都全部写下来,恨不得将毕生所学传给自己。


    只是可惜自己这个徒弟,不大争气,在治病救人上,实在是没有一点的天赋可言。


    “阿苗,谢谢你。”顾小碗能清楚地感觉到周苗的确在为自己打算,心中也很是感动。但更清楚,不能因为周苗这样全心全意对自己,自己就理所当然地受着她的好。


    因此也是十分认真地对她说道:“你如今虽是跟着我,但你终究有自己的人生,若是哪一日不愿意待在我身边了,你便要与我说。”周苗也识字会做账目,性子也不是穗穗那样和软,更有自己的主见。


    她将来便是离开自己,也是能活得很好的。


    然这话却是将周苗给吓着了,“小姨你胡说什么?这天底下,还能有谁能比你对我还好?”她永远也忘不了,当初在船上遇到的时候,这个瘦瘦小小,手里没有什么银钱的小姨,当时就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为自己赎身。


    事实上,她也做到了,且这几年来,不管再怎样辛苦,她都没有短自己一分不好。


    但最让周苗心甘情愿跟着小姨,不但是因为小姨比其他姨母要坚强有见识,更为重要的是,小姨从来不觉得女人是累赘,比不得男儿郎。


    生在重男轻女家中的她,最看重的便是这一份平等和对女子的不轻贱。


    “好了,我将这些金豆子去放好,小姨您先忙。”周苗瞥见她手里碾药的动作一直没停下,小炉子又点燃了,生怕耽误她,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而因顾小碗说财不露白的话,她也是仔细放在心上了,所以去钱庄的时候,也没叫云二一起,自己去存了后,兑了些银子来,找了个银匠,定了些银果子。


    隔了两日,阿毛便将小天牛给领来了。


    小天牛也果真是个会打算的,就如同顾小碗所说的那般,从牙行那头告了几个月的假。


    又因为这给顾小碗做买办得下乡去,因此回家去作了些安排,今日来。


    见了周苗,叫了一声阿苗姐,便笑问:“单子我瞧了,略算了一下,大抵是要个几十两的本钱,银子直接从你这里支么?”一面扯着自己那十分不算合身的棉衣,“这银子真直接给我?”


    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他们真敢将几十两银子给自己?就不怕自己拿了跑了?


    周苗见他那模样,不禁笑起来:“怎的,你还想拿这钱跑了不是?那你只管跑去,回头我便闹到牙行去,找你表叔要,他不给,就上你家去,你自己琢磨。”一时想起前儿自己才将这样的话问过小姨,心说这小天牛倒是同自己想一处去了。


    又因才知道了他家中境况,对他不免也是生出几分怜惜之心来。


    而小天牛一听要闹去自家,顿时就忙打住,“那可别,我还指望着往后跟着你们飞黄腾达吃香喝辣的。”他老娘身子不好,上头七个姐姐,有两个死了男人,带着侄儿侄女回了娘家来。又有三个姐姐还没嫁,如今虽在家里做些浆洗的活儿,但也就勉强能敷嘴,可母亲要吃药,小的侄儿侄女三天两头又难免头痛风寒的,自己若是不努力,他们就只能这样熬。


    运气好,祖宗保佑,熬过去的就算是命大,熬不过去的,便是如同大姐家的二哥儿,一个发热就直接没了。


    所以他其实很感激顾小碗能愿意将这份好差事交给自己的,毕竟这些个做买办的,哪个不是攒了十几二十年的资历了,才有这机会的?


    因此这会儿没见着顾小碗,便朝暖厅那头探过去,“小姨妈呢?我到底来了,得同她请个安去。”


    “小姨今儿没空,你随我来,拿了银子去。”周苗回着,便要引他去拿银子,一面也不忘提点着,“那些个小玩意儿,虽说拿到手里价格越低越好,但好歹也要给人家赚一点,你别顾着想与主家节约成本,就把价格压得太狠,不然我也怕人家以次充好。”


    小天牛紧随在她身后,点头哈腰地应着,“这道理我晓得,不过阿苗姐你愿意同我说这些个话,我心里头还是高兴的。你和小姨妈这样慈善,老天爷都在头上看着,这生意将来没有做不好的道理。”


    “好不好的,也不是我们能说了算,到底是大家一起出力。”周苗说罢,只推了门去,在柜子里称了三十五两银子给他,方问:“你是喊云二同你一起去,还是叫阿毛?不过不管是哪个,如今在外天寒地冻的,有客栈就住客栈里,千万要吃饱穿暖,顾着自己才是要紧。”


    这话在这寒冬里叫人听了,可谓是十二分的暖心,叫小天牛心头一热,“阿苗姐你放心,我省得。我今儿就启程,先喊云二哥和我一起去熟悉熟悉,我就怕大家都瞧我年纪小觉得好欺辱,叫了云二哥去,往那里一站,就没一个敢乱来的。到时候等回头都和下面的人熟了,我再领着阿毛一起去,如此也不耽误云二哥。小姨妈那头,就劳烦你帮我说一声,叫她放心,既愿意抬举我小天牛,我小天牛绝对不会叫她失望的。”


    周苗见他这般说,听了倒也是高兴的,待送了他去,方去顾小碗屋子里瞧她。


    顾小碗一脸的t?草绿色,不过人倒是精神的,这会儿坐在火盆前看书。


    她倒是一脸的无所谓,周苗却十分担心,“真的没事么?”


    顾小碗闻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没事,大约明儿中午就恢复了。”她只是突发奇想,添了一味药,不想适得其反,幸好不会落下什么后遗症来。


    周苗却是十分忧心,“您这又是何苦拿自己做实验,我听着那医馆里,人家搓了药丸子,也不是自己吃,只拿来喂那些个兔子耗子的,叫它们吃了无事,才敢拿出来卖,您倒是好,竟是拿自己来做实验。”


    顾小碗其实不是第一次拿自己做实验,不过是这一次比较明显,整张脸都绿了,才叫周苗察觉的。


    不过好在没有其他的副作用,所以她并未放在心上。


    所以是不在意的,倒是刚才王秀丽给她送了热水来,放在外头时,说小天牛来了。也就顺嘴问起,“小天牛那里安排好了?他及时走?喊了谁一道?”


    周苗答着:“嗯,喊了云二一起,今儿就出门去。”


    “他倒是上进,如此的话,年前倒是能备一回货出来,没准年后就能送外头去。”得了这话,顾小碗自是盘算起来。不过早前因为他说要回家安排事宜,顾小碗要就闻起来:“他家中还有何人,怎叫他一半大的小子去张罗?”


    周苗得了这话,自是说起了小天牛家中的状况来。又道:“这往日里只见他在那牙行里跑出跑进,穿着一身单衣,倒也不显眼。今儿穿了一件棉衣来,却不是十分合身,我琢磨着,多半是借来的。正想同你说,他这次回来,不如提前给他结了工钱,也好叫他自己置办一件合身的棉袄。”


    按理,是要等货卖了出去,再给结工钱的。


    顾小碗闻言,沉吟片刻,“常言说的好,锦上添花的事情不必去做,但这雪中送炭却断不能错过,你得了空,去他家里看一眼。”


    周苗应下:“他倒也是艰难,咱从前在村子里,一家子老小能吃饱穿暖,一来是因自己种着那些个田地,二来又仗着守着山,要什么没有。可他们在这城里,哪样不要钱?也不怪他小小年纪,有时候叫人觉得市侩了。”说起来,倒也不是他的错,都是这生活所逼迫。


    试想他家中就他一个男儿郎,他不出来,还能指望哪个?


    但顾小碗要雪中送炭,也没有将小天牛一家老小都管了,毕竟人到底还是要靠自己,旁人帮扶又不能帮一辈子,因此就叫周苗送了些风寒药与些吃食过去。


    至于棉衣,她这里是没有现成的,倒是此前秀丽做棉衣的时候,剩下了些棉花,不算多,大抵能缝个两件。


    到时候一起给他们送去。


    然而周苗这恰好有些事情耽搁,竟是没得空去。所以隔日顾小碗这脸好了,下午些见着天上飞着了些风雪来,生怕雪大了,到时候出行不便,就喊了王秀丽将东西收拾起来,装了两个包袱,打听着去了小天牛家里。


    小天牛家里住在挨着城西那边,弯弯曲曲的巷子里又是爬高下低,走得顾小碗额头上都冒了汗,这才到他家墙外。


    早前显然他父亲在时,家里因是宽裕过一段时间的,所以院子虽是破败,但倒也是宽广,从不过是小孩高的墙往里看,便能瞧见五个女人围在院子里的那口井边上在洗衣裳。


    第194章


    这又是风又是雪的,虽说这雪并不是多大,但她们竟然一个个都只穿着些单薄衣裳就蹲在那里,也不见披蓑衣戴斗笠的,更不要指望说头上有棚子了。


    一双在凉水里的手,站的这么远,顾小碗都能瞧见冻得通红。这样对比起来,好似自己当初在乡下,也没有这样辛苦的时候。


    那时候家里的柴火自己在山里砍伐,也不要花银子,自然是舍得的,更何况那厨房里的灶台自己建的,随时都有热水。


    冬日里,自然是不会像她们这样为了节约柴火,只能用凉水。


    王秀丽在一旁看了,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这冰天冻得的,一双手不用三两年的怕是要这样给伤了。”


    想来是因她的话音,将院子里五个女人都给惊动了,齐刷刷的抬起头来,只见一个个那脸颊上冻得通红,甚至是长了冻疮,看起来整个人的状态都显得十分垂老,眼里更是些疑惑。


    年纪看起来最大的那个率先站起身来,显得短了半截的破旧裤腿下,竟然踩着一双破烂的草鞋,上头用些希拉破碎的布条缠着,但仍旧是没有半点防寒的作用。


    “小姐,是想浆洗衣裳么?”她唯唯诺诺地开口,一面试探地打量着顾小碗身后秀丽拿着的包袱。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常年不眠不休的劳作,又或许是长期的营养不良和望不到头的苦日子,分明看起来其实不过三十左右的妇人,眼睛却如同六十老妪一般黯淡无光。


    王秀丽在一旁看了,都大为震撼。


    虽知道小天牛家里条件不好,但却没有想到,居然生活得这样艰难。难怪周姑娘说小天牛身上穿着的那件棉衣,应是管别人借来的。


    她忙摇头回着:“不是。”一面望向身前同样诧异的顾小碗,“这是我们家小姐,你是小天牛的姐姐吧?你家兄弟如今给我们小姐当差,小姐听着家里就他一个担当的儿郎,眼下人去了乡里,怕他不放心,特意过来瞧一瞧。”


    屋子里的女人们一听,忙都停下自己手里的活儿,急忙过来开门,热情相邀。


    她们听弟弟说,最近得了个好差事,给人家做买办。她们本还不信,毕竟弟弟年纪还小,哪家会敢用他?如今还能继续留在牙行里,那是远房叔叔帮忙,东家的又善良。


    但是也只是在里头做个跑腿的罢了。


    直至小天牛的大姐麻大妞去问了那远房叔叔,听闻是真的,才放了心,准许他去乡下的。


    只是却没想到,这做东家的竟然会到她们这偏僻地方来,当下也是十二分的热情,只给领了屋子里去。


    然院子房屋虽是宽广,但却空空落落的,且许多都是漏风漏雨。


    她们请了顾小碗进去的这间,里头也没有烧火,只见四五个小孩儿裹在床上的破旧棉絮里,也是都冻得两颊发红。


    见了顾小碗,一个个露出惊慌失措的样子,想要藏到被子里去。


    麻大妞见此,有些窘迫,忙叫妹妹们要把孩子抱进里头母亲的屋子,随后又喊了另外一个妹妹来烧火。


    又让去烧水,一时间屋子里倒是弄得热火朝天的,一个个是十分热情。


    只是顾小碗看着这堪比家徒四壁的屋子,连小孩儿都穿着单衣,如何忍心让她们忙活?更何况平日都不舍得用柴火,如今怎可与自己浪费了?


    因此连忙出声止住,“几位姐姐快些别忙,我便是路过来瞧一瞧。”一面叫秀丽将包袱给了她们,“因不知你们缺个什么,只拿了些混嘴的来,另外家里冬日里缝棉衣,剩下了些棉花,我想着还能做两件棉衣,便给拿了过来。”


    听着有棉花可以做棉衣,麻大妞几个姐妹还没顾得上,床上靠着裹在被子里取暖的几个孩子反而先激动地叫起来,“娘,也分点给我们做棉衣,我们一人穿一天,谁穿的那天,就出去帮娘你们干活。”


    孩子满脸的天真,满脸的期待,眼睛都变得亮晶晶的,哪怕最小的才三岁的样子。


    这模样实在是叫人心疼得厉害,顾小碗不禁想起自己的小侄女和侄孙女荣儿。


    不过与这小天牛家里一比,他们反而过得要更好了,毕竟从未冻着饿着。


    而原本想出言阻止儿子的麻大妞听得儿子后面的话,忽然一阵心软。但还是觉得无功不受禄,弟弟才得了人家这样的好差事,也还没做出样子来,怎好拿人好处?


    于是忙给推脱了,“小姐,这使不得,您快些拿回去。”


    “拿出来的东西,怎有拿回去的道理。”顾小碗示意秀丽将包袱放在床铺上,“里头还有些风寒药,这大冷的天,到底要仔细些才好。”又见麻五妞找了个凳子来给自己坐,但腿却是瘸了一只,怎么也放不稳,急得她一边看顾小碗,一边似要哭了的样子。


    越发是叫顾小碗觉得揪心,半点不敢多待,只同几个姐妹告辞,“你们t?忙着,我便先回去了。”


    那麻大妞追了出来,手里还提着包袱,试图还给顾小碗。“小姐,我们不能白拿您的东西,不然我兄弟回来了,是要同我们生气的。”


    “你不要管他,如今他也要听我的,且拿了去。”又想着孩子们穿得单薄,也没有碳火取暖,便道:“回头我叫人再送些棉花来,你们自己各自做一身先穿着,若是觉得过意不去,等你弟弟回来了,叫他好好替我做事情,便什么都抵了。”


    她因怕这麻大妞再推辞,只示意着秀丽快跟上脚步,两人匆匆离开了麻家。


    后头,小天牛的姐姐也追了出来,只奈何她踩着那一双破鞋,根本就追不远。


    王秀丽时不时回头去看,眉头低低的,心情十分沉重,直至见着人没追上来,才松了口气,“我起先看小天牛,只觉得他油嘴滑舌,不像是个好人,谁曾想,这一家子老小,都要叫他来操劳,我方才听着里间总是有咳嗽声,只怕便是他母亲了。”


    顾小碗颔首,这小天牛家的状况,也颇为叫她可怜。“是啊,一家子的生计在头上呢!只是可惜这样宽敞的屋子,却因年久失修破破烂烂的,不然给租出去,也是能补贴些家用的。”


    王秀丽接了话,“我方才瞧了一圈,家里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了,他母亲听说病了很久,怕是为了治病该当的都给当了。那屋子要修,想来他也没得多余的银钱,如今从牙行那头拿到的,只怕真就堪堪够糊嘴。”


    她越说越是觉得小天牛家里可怜,不免就想到了他的东家,那王家牙行的掌柜。


    原本王秀丽觉得那是个黑心人,毕竟那玉兰姐弟没卖出去的时候,他一天只管人一家一顿饭,还因玉兰不愿意和文竹分开,没少朝玉兰姐弟动手。


    已是认定了是个十足的穷凶极恶之徒。


    谁知道,他原也是有这好心的时候,给小天牛一份营生。这一时间,倒是叫王秀丽没有法子来分辨,这人到底是如何定义好坏的?


    她心中疑惑,自是和顾小碗说起。


    这问题倒是将顾小碗给问住了,因为她也不知道。不提旁人,就拿自己做例子,要说她不心疼自己的姐姐们,可现在自己手头宽裕了,却没有考虑将他们都想办法弄来这合月城,更没有想过要主动给寄钱过去。


    可若是不心疼吧?她为他们吃的那些苦头又不是假的,便是到了现在,她也时常担心他们那头。


    当然,银子也考虑过给他们寄过去,毕竟自己现在虽然离那所谓的财富自由还很远,但是手里的银钱对比起现在肥头县开店艰难生计的姐姐们,却是不知道富贵多少。


    可是后来顾小碗认真地考虑了一下,她不能一辈子都在帮扶她们,这样反而容易让他们无形中对自己生出了一种依赖心来。


    这样的话,谁还愿意去努力呢?


    更何况他们现在虽说过得不是很宽裕,但却也是在吃饱穿暖的水平线上,如此就实在没有必要了。


    眼见王秀丽还巴巴地等着自己解惑,也只能无奈地摇着头:“我才吃了多少年的饭?这样的问题,我哪里回答得了。不过你想,这世间也不是非黑即白的,还有许多种颜色,如此可见这人也是,不能凭着什么就认定了是好是坏。有的好人,也许在咱们的眼里是坏人,可有的坏人,在别人眼里,又是好人。所以说来说去,凡事没有绝对,人也一样。”


    站在每一个人的角度来看,真正意义上的那种坏人,太少了。


    王秀丽认真等了半天,最后就消化了一句,“好人是坏人,坏人也是好人呗?”


    顾小碗苦笑,“算是吧。”各人眼中各世界,看人自也是不同的。


    说着,两人从这巷子里头出来,也刚巧见着斜边上有一处木材铺子,她便带着王秀丽走了过去。


    王秀丽这次倒是机灵,一下就猜中了顾小碗的打算,“小姐,你这是要打算给他家修房子?”


    “送什么过去,都只能解决一时的困难,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倒不如帮他将那房屋修缮一二,叫他给租出去,得几个钱到手里,也能分担家计。”


    王秀丽听罢,觉得这很是在理,“小姐您这样心善,将来一定会有福报的。”


    “你往日里说小天牛油嘴滑舌,如今我瞧你也不遑多让了。”顾小碗打趣起她来。


    王秀丽嘿嘿一笑:“我反正就觉得小姐您这样,可比城里那些设摊施粥的好多了。”从根源上解决他们家的问题,比什么都顶用。


    她这话不管是真心或是奉承,顾小碗都只一笑而过。不管她是给小天牛家修缮房屋,或是街上设摊施粥的,各行各的好,各行各的善,其实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这头办妥,说了价钱,顾小碗将这修缮房屋的时间都交给了木材行里,只叫他们去联系瓦工泥工等,到时候一并找她结银子。


    都是年底了,大家都想多赚钱好好过年,自是没有拒绝她的道理,这厢木材行里的伙计便忙起来。


    顾小碗这里则领着王秀丽家里去,眼见着沿途路上已是有了许多新年节气的样子,连在街边上搓着手给人写新春对子的读书人都多了不少。


    王秀丽一路瞧着,一会儿说那个写得好,一会儿又说这个人更好看,那个的字体更大气儒雅等。


    顾小碗见她这般上心,便道:“如此,今年家里的对子,都交了你,你喜欢哪个,便去找哪个,若是都喜欢,便各自都去找,左右咱家也贴得完。”


    “真的?”王秀丽半信半疑,但随即又觉得不妥当,一个家里,怎么能好几种字体,于是摇头给拒绝了。


    因那雪早就停了,便又绕道去买了些菜,路过棉花铺子的时候,管掌柜的要了些棉花,请伙计直接送去了小天牛家里。


    如此这般,等两人到家中之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阿毛正在门口点灯笼,见了她俩才来,忙迎了上来,“小姐你们怎去了这么久?周姑娘回来了,也不知是什么要紧事情找你,急得很,来这门口寻了几次呢!”


    一面帮忙接了手里的东西去,催促着顾小碗快些去。


    顾小碗心中疑惑,阿苗会有什么大事要找自己?


    然等她还未到暖厅里,周苗就急色匆匆地迎来,却是没忙着说个什么,一把拉着她直接往暖厅去,关了门后,蹲到她身边小声说道:“我下午得了风声来,青龙军那边出事了。”


    顾小碗正在解身上的氅子,听得这话,满脸愕然,也颇有些紧张,“哪里得来的消息,可靠么?”


    “就偶然听来的,但是我也不敢去多问,生怕叫人晓得,咱们与他们有关系,到时候得吃罪的。”所以周苗才很焦灼。


    顾小碗叫她这样一闹,也十分担心起来,“到底如何不好?”


    “说常大将军受了伤,其他的将军又被围在了俱州,营救不及时,如今范王爷和那卞王,又有那边那头的什么大将军,三方人马如今都奔过去了,怕是要将青龙军给打散。”若情况属实的话,那常遇春他们可谓是白忙活一场了。


    不想顾小碗听了这话,却是软软地跌坐在了毯子上,“若这消息属实的话,咱们现在怕是想做什么都晚了?”


    周苗原本想说,怎么会晚,想法子送信给他们……只是话还为从喉咙里挤出来,便反应了过来,也是好生绝望:“是了,这等消息,当算是机密,既已经传到了外面,可见上头早就已经落实了。”


    不由得叹了口气,“如今看来,当时青龙军连连大捷获胜,未必是什么好事情,只怕是人家早就挖好了的陷阱呢!”


    只是现在知道了又如何?为时已晚了,眼下就只能指望着这山重水复无路之时,得柳暗花明,各自看造化吧。


    两人为着这个事情,也是伤神难过了几日。


    直至那柳公劼找上门来,一脸兴奋激动地问顾小碗,“你既然有那样的好东西,怎不找拿出来?如此咱俩合力开个铺子,也不是办不起来。”


    顾小碗见他那飞扬的神情,手里又拿着自己送他女人养颜霜的空罐子,便晓得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却摇着头,“这些,不能卖。”


    “为何?”这可是泼天的福贵,比她到处t?去倒卖货物要赚得多不说,而且来钱快又不用四处奔波。


    因此柳公劼万分不解,她怎么会放着这样的银钱不赚。


    哪里晓得,顾小碗却说:“物以稀为贵,我若开了店来,但凡能拿出钱财的,都能有一张好脸,那样上头的贵妇人们,未必愿意。我何必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何况这城里做这胭脂水粉的,我也打听清楚了,是二世子妃的娘家,人原本就是这一行的大户,我若要开这铺子,要么就是用方子同人合伙,若是自立门户的话,只能杠下去,我讨不得什么好,最后只怕连方子都守不住呢!”


    说到这里,不禁抬眼瞥了柳公劼一眼,“难不成,你觉得自己能守住了?”


    柳公劼就默不作声了,只是想了片刻后,大概还是不死心,“那去别处也可啊?何必一定要在这蜀地?天下如此广阔……”


    只是话未完,顾小碗就给很不客气地打断了,“这蜀地都做不下,别处就可以了?哪里不是一样的?便是云州乃你们崔氏本家,那里的胭脂水粉,也自有比你要与本家亲近的人在做,你去了,怕也未必能拿到经营权吧?如此何必多费力气,竹篮打水一场空呢?”


    柳公劼彻底泄气了,只是不解地看着顾小碗:“你如今,倒是样样都看得透彻得很。”


    不是透彻,只是认清楚了现实罢了。也对自己有足够的认知,并没有那样的本事去挑战资本,那就好好老老实实的夹着尾巴做人。


    所以这些养颜霜,她能送人,别人可以回礼,但她现在是绝对不会以买卖的方式来经营的。


    而是换做人情世故来经营。


    当然,没有人愿意将自己活得这样累。可是顾小碗经历过了这种种,发现想要舒服,那只能是死人。


    想活着,就得累,哪怕她不喜欢这些繁复又伤神的人际来往。


    但这该维持的就要维持。比如崔子墨那里,他虽是男子,用不上自己的这些美白养颜膏,但是顾小碗找了弄书帮忙,给他送了些祛疤防冻的香膏。


    他和自己混的那段时间,身上可没少挂彩,当时也没那好条件诊治,自是留下了不少疤痕。


    而自己给的,就他那傻样儿,肯定是会无条件相信就用了,等见了效果,自己再给他身边的丫鬟们送些养颜美白的过去。


    只是随后,顾小碗也将自己心间这个念头给吓住了。因为她有种莫名地崔子墨不会把她送去的东西给拒绝掉的自信。


    所以她一下就慌了,这种自信的来源她很熟悉,就是阿拾给自己的那种底气。


    想到了这些,心里到底是有些紧张。崔家怎么可能允许自家的嫡系子弟,把心思放在一个村姑的身上?所以顾小碗这第一时间不是感觉高兴,而是害怕。


    她这神情间忽然闪过去的慌张,让柳公劼又疑惑起来:“你又怎了?”


    “没事。”顾小碗回得很快,一面试图整理着自己这略显凌乱的思绪,随后岔开了话题,“你近来有什么打算?”


    这一下就提醒了柳公劼这段时间创业的失败,不知是想到了谁,眼里竟是直白地闪过了一抹杀意,“白忙一阵子不说,反倒是亏了不少,哪里还敢在这蜀地碰?”随后又莫名其妙地骂了一句:“这些人,就是疯子!”


    顾小碗见他生气,便提起他也有那天赋过人之处,平一平他的心情,“你何苦又揪着这些,我都与你说了,这蜀地的商会,咱们外人是挤不进去的,你偏不信邪,我若是你,倒不如另辟蹊径。早前我便觉得你在找人上,很是有自己的一套,后来崔子墨也说,你最是擅长寻人,倒不如你专门做这一门生意罢了。”


    这话一说,那柳公劼眼神陡然一凝,朝她看来,“你想找那人?”


    顾小碗没那意思,崔子墨不曾害过自己,他提醒的话,自己自然是做那金科玉律一般遵守着,怎么可能?于是摇着头,“不。”


    “不找最好。”柳公劼松了一口气,随后也说道:“你与那青龙军的几个将军,似乎都有些交情,此前我虽是好奇你为何不去投靠他们,但想着你人在蜀地,为了那些个不必要的麻烦,故而将你与他们从前来往的事情抹了去,如今他们情况不大好,我想着你多半也晓得了,莫要去乱打听。”


    这一番话,如果是从崔子墨的口里说出来,顾小碗会觉得他关心自己是真心实意,可这话从柳公劼嘴里说出来,倒是让顾小碗有些猜不透了。


    他到底几个意思?会有那么好心?


    第195章


    也不知是不是顾小碗惊讶得连掩饰都没顾得上,所以那柳公劼将她怀疑的目光尽收眼底,一时也是颇为无奈,不禁苦笑起来,“我在你心里头,就这样不堪?”


    非得是要有个什么好处,才会帮忙不是?


    顾小碗知道有些失态了,很快就调整好了神情,但见他都看出自己心头想什么,自也是没有再隐瞒什么,反而一脸坦诚道:“没有那样不堪,只是不明白。”


    “不明白?”其实柳公劼也不大明白,他仔细想了想,可能是因为自己如今在柳家那边的确走投无路了,现在只能依附着崔家,他这样帮顾小碗,其实是为了借顾小碗接近崔家的嫡系公子们。


    再回去的路上,柳公劼是这样说服自己的。


    只是,顾小碗自打从崔家别院里搬出来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崔子墨也回了云州去,自是没有什么交集。


    若说顾小碗与崔家如今来往最密切的,反而是五公子崔令澜身边的大丫鬟弄书了。


    不过后来顾小碗说的话,却叫他忍不住反复思考。


    是他先问顾小碗,即便这生意可以先靠着金家的商队行走,但待那边战事了却,只怕本地早就眼红了的商队,会立即将市场重新占领,那么顾小碗这南货北卖的生意,是做不长久的。


    他言下之意,是想知道顾小碗接下来又有什么打算?


    顾小碗却说,那么就效仿起西域商人来。


    西域商人们不远万里将那边的香料和皮毛送到中原,那么她就将中原的瓷器和茶叶丝绸送到西域去。


    她这话不免是叫柳公劼有些震撼,或又觉得她无知,忍不住问,“你知道,将货物送到西域去,有多困难么?”


    顾小碗怎么不知道?不说眼下中原大乱,便是没有乱的时候,这西域商道都没有开通,沿途不说各个藩国如何,就是那各样的沙贼盗匪,也是层出不穷。


    所以,即便大家都知道那边有着丰厚的利润,但都不愿意去做这一桩生意。


    因为此去除了赔钱还赔命。


    这种劳民伤财的事情,自是没有人再愿意做了,只有那些皮糙肉厚的西域商人们,才愿意吃这种苦头。


    顾小碗当然也不愿意吃,但是她没得选择啊!就算是这天下乱了,但是世家未倒,真正赚钱的好生意,都掌握在他们各家手里,自己想都不用想。


    所以只能是富贵险中求,去走这条别人挑剩下的。


    所以她回着柳公劼,“我知道,可是我没有选择。”当时她认真地望着柳公劼,“你能放下身段来我这里,我一样能豁得出去,往西域冒险。”


    柳公劼不是没有看到她眼里的决心,但还是忍不住劝:“你只是一个女人,何必呢?”


    “那又如何?女人未必不如男人,我们缺的从来都只是机会罢了。”顾小碗这样回着。


    这让柳公劼忍不住想起家里的孩子们,就目前来看,最聪明的的确是他的长女。她几乎有着那过目不忘的本事,只在兄弟们的学堂外面路过一趟,她就明白了先生苦口婆心讲了半天,里头的男孩儿们还没懂的学问。


    他是不止一次惋惜,这个大女儿,为何不是男儿身?


    但凡是个男儿,他这一脉将来该是多么耀眼。


    门房那里,柳夫人得知他去找了顾小碗,便打发着人在这里等着,如今见他回来,直径给请了过去。


    暖阁里的柳夫人正在陪孩子们,听得柳公劼回来,只让奶娘嬷嬷把孩子们都给带了下去。


    外面寒风凛冽,合月城的城北外面,能看到远处高耸的大山,山脊上早在一个月前就覆盖着白茫茫的雪,也不知哪一日,那里的雪便会蔓延过来。


    初来这合月城的他们,都不清楚本地气候,所以早在那场初雪落下的时候,就开始等着。


    只是这等了许久t?,雪没有落下,但温度却是一日比一日还要低,落下的小雨滴,不过是盏茶的功夫,便凝结成了冰,所以飘着蒙蒙烟雨的路上,如今车马行走艰难,便是路人们,那脚底下都绑着一根草绳,以此来加强鞋底与地面的摩擦,省得滑到。


    柳公劼也是一样的,即便穿着厚底的皮靴子,但鞋底仍旧是绑了这样一根粗糙的绳子,他在进暖阁的时候,将鞋子给脱掉,有丫鬟来拿下去烘烤外面的水汽,以及他身上解下的氅子。


    但即便如此,他仍旧是带着一身冷意进来,使得温暖的屋子里瞬间多了几分清冷,叫柳夫人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襟。


    他在妻子对面坐下,“孩子们功课怎样?阿拂最近在学什么”


    柳夫人缓了过来,亲手替他斟茶,“天不好,路也滑,没敢叫夫子来,这两日便停了课。阿拂那里,我打算让她开始学习管家了,外头老爷也多留意着些,阿拂今年不小了。”柳夫人一一回着,一面示意他上心女儿的婚事。变得细腻白嫩了许多的脸颊上,挂着贤惠又温柔的笑,这时候才慢慢地问:“她不愿意吧?”


    柳公劼苦笑,“原来你也猜到了。”一面习惯性地伸手按着太阳穴。


    柳夫人见了,起身缓缓走过去,在他身后半跪蹲下,一双纤纤玉手温柔地替他轻轻按着头,动作娴熟。“这两年来,小碗姑娘的变化挺大的。我还记得头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还不谙世事,为了让你放她走,简直不顾一切,甚至连性命都不放在心上,像极了一个亡命之徒。”


    所以那时候柳夫人看顾小碗的时候,眼神里全是轻蔑,无法想通,她的夫君为何怎就看上了这样一个低贱的村姑。


    但是这次见到顾小碗,柳夫人后悔了,后悔了当时自己的目光短浅,小看了顾小碗,更后悔那时候没有留下她。


    倘若将她留作夫君的后院中人,那么现在她的一切都将是夫君的,如此夫君又何必这样卑躬屈膝到她跟前去呢?


    所以她说:“如果那时候留下的话……”


    只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柳公劼给直接打断了,“没有可能,以前没有,以后也没有。”毕竟顾小碗,是励志要效仿西域商人横跨雪山和沙漠草原的奇女子。


    他说着,扭过头去,一双眼睛里满是探究,似有些拿不定主意妻子这话里到底有几分真情实意,“家里有你,已经足矣。”


    这话倒是柳夫人愣了一回,旋即柔柔笑开,“老爷这个话,你我在这里说一说便罢了,省得她们几个知道了,又要闹一回的。”


    是了,柳公劼那后院里,还有好几房姨娘,就刚才那一堆孩子里,也是有几个庶出的。


    只是因为自己是庶出,父亲是庶出,祖父甚至是曾祖父都是庶出,所以导致他们这一脉在柳家越来越偏,根本就说不上任何的话,更别说是想要接触那权力中心了。


    但他凭着年少英才,也在柳家短暂得出众过,所以他知道站在高台上是什么样的滋味,现在的他绝对不会让自己甚至是自己的后代子孙们,成为旁人身前卑躬屈膝的那个人。


    因此他不顾一切,寻找一切机会,想要东山再起。


    柳家放弃了他,那么他就另寻他路。


    他没有提及那几个妾室,又或许被顾小碗将来的打算刺激到了,所以大多还是想着孩子,“以后,姑娘们也一并跟着读书吧,那些个女红琴技,学来作甚?我柳公劼的女儿,一来不用靠着女红养家糊口,二来也不用弹琴去讨好谁的笑脸。”


    “这,怕是不妥吧。”柳夫人不解,夫君怎么忽然起了这样一个念头,正经的女儿家哪个不是养在深闺里,读书习字,随意学一学罢了,又不要去做什么大学问,到底还是要多学管家礼仪才是。


    更何况,他们这样的人家,便是比不得那些大世家的贵女们,但是以后养出来,所嫁也是非富即贵。


    如今他却要叫姑娘们也跟着读书,难不成往后要出去抛头露面么?这哪里能成?


    所以连连摇头,“老爷怎么会如此想?何况几个姐儿也是识字的,如今多在女工厨艺上用功,过两年也该开始学管家了,不然的话以后嫁了出去,不免是要叫婆家笑话的。”不管是自己所出的嫡亲女儿,或是那几个妾室所生的庶女,她都一样教养,就希望她们往后来嫁个体面的如意郎君,对自柳家有所帮助罢了。


    可柳公劼却是没有回她的话,反而闭目养神起来,过了好一阵子,才缓缓开口道:“我明白,你想将她们都教养成世家贵女,将来能嫁个好人家,对柳家有所帮助。”


    柳夫人不解,这难道有什么不对么?可是听夫君的口气,却是不满。自古以来女子就是这样的,不然的话,她怎么会嫁给柳公劼呢?只是现在她是柳公劼的妻子,是这个家里的主母,当是要为这个家以及自己的儿子们考虑。


    这时候只听那仍旧闭着眼睛的柳公劼像是在呓语一般,“错了错了!”


    “什么错了?”柳夫人越发疑惑,一时竟然是有些怀疑,自家夫君莫不是撞了邪。


    “我们都错了。”柳公劼又道一句。


    这彻底将柳夫人给吓着了,也顾不得给他按头了,忙转到他身前来,担忧地望着他,“老爷,你怎了?可是哪里又不舒服?”


    柳公劼缓缓睁开眼睛,摇着头,“我很好,我只是忽然觉得,女孩儿们为这个家里出力,也不见得只有嫁人这一条的。”说到这里,他目光殷切地望向柳夫人:“你我也时常感慨遗憾,阿拂之敏,远超她几个兄弟,只可惜是不是男儿身。我如今想来,管他是男儿女儿又如何?这天底下都乱成了这样,臣不是臣,王不是王,如此我的女儿为何还要困在这深闺里?她那样聪慧,若是我们肯叫她多读书,将来的造化必定会远超她的几个兄弟。”


    这样,一个出了头的女儿,不比养几个酒囊饭袋的儿子要有用么?


    柳夫人彻底被他这一番言论给吓着了,她是崔家姑娘,哪怕和自己的夫君一样是偏得不能再偏了的旁支,当时从小所接受的一切,或是这个世道所展现给她们女人的路,从来都只有这么一条,那就是嫁人。


    女人的一辈子,比论什么样的人家,前半生看出身,后半身看出嫁,所有的女人一辈子都是这样过来的。


    可是现在自己的夫君,却要让女儿如同男子一样,这怎么能?这不是倒反天罡么?


    所以她满脸震惊又不确定地打量着柳公劼,试图从他身上找出些他在说疯话的破绽。


    但现在的柳公劼,却比任何人都要清醒,他抬起双臂,扶着妻子那并不丰盈的双肩,“儿郎们既然没有这个本事,那便不指望了,倒不如将希望放到阿拂的身上来。”


    “老爷……”柳夫人惊恐地看着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又好奇他到底受了什么刺激,怎么会产生这样可怕的想法?于是她摇着头,“不可,阿拂虽是聪明,可是若叫她如同男儿一般,往后要叫多少人指着脊梁骨骂她?”


    女儿,就该在深闺,在内宅。


    柳公劼看到夫人反对,想要像是以往一般拍案独自做决定,但是看到神情焦灼的妻子,又有些不忍,毕竟她也是为了女儿好。


    于是他改了口,“那把阿拂叫来,问一问她,是要读书,还是要学管家?”


    柳夫人自信,她一手教养的女儿,肯定不是个离经叛道的,所以她同意了,当下便遣了丫鬟去将大女儿给找来。


    十二岁的柳拂长得亭亭玉立,完美地继承了父母各自的优点,不管是智慧或是容貌上,在这个家里的兄弟姐妹里,都是鹤立鸡群一般的存在。


    她进来,如同所有的世家小姐们一般,恭恭敬敬地给自己的母亲父亲行礼。


    柳夫人看到女儿得体的举止,十二分的满意,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的跟前来。


    但因为是长女,比不得小女儿那样娇惯了,所以即便是到了柳夫人跟前,她也是端正地坐着。


    只不过忽然被喊来,又还是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心里还是有些慌张,甚至担心,是不是父亲与她说了亲,不然怎会忽然将她唤来。


    因此一双明亮的眸子里,全是不安,偷偷地打量起这个严肃的父亲。


    柳公劼也同样在看这个大女儿,自然也将她的不安看了出t?来,于是他扯起嘴角,试图叫自己这严肃的面容看起来有些慈父该有的和蔼,“阿拂,我意欲叫你如同你兄弟们一样读书,他们学的,你也学,你怎样想?”


    柳夫人没料到夫君这样急切地问出口,着急地看朝身前的女儿,忍不住说道:“你父亲说了,你自己拿主意。所以你若是不愿意,你父亲也不会说你什么的。”


    “我自己拿主意么?”柳拂不确定地看朝自己的母亲,又悄悄打量起父亲来。


    然后得到了柳公劼肯定的回答:“嗯。”


    同样,她也感觉到了父亲放在自己身上那炽热的目光,但是柳拂不知道父亲是怎样期待的。


    但她想着长自己一岁,已经订了亲,现在开始绣嫁衣的表姐,她不愿意。


    她不用想,她都知道接下来表姐的人生是什么样子。


    及笄以后嫁过到夫家,十六岁能生下嫡子最好,若是没有,那就要给丈夫纳妾。接下来,就是上伺候公婆,下照顾孩子,顺道还要平衡夫君后院中姬妾的吵闹。


    和母亲一样的人生,她觉得毫无意义,叫人对未来很没有期待。


    所以她也不管父亲的话是真是假,她都壮着胆子回道:“我想读书。”北国冰天雪地里绽放的红梅她没有看过,南边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里踊出的大鱼她也不曾见过。


    如果她读书,她能从书里看一看,可不读书,她明年也许后年说亲,大后年就出嫁,然后生孩子……


    她回答后,满腹期待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而听到她的答案后,柳夫人是诧异的失望的不解的,她不明白自己一手养大的女儿,一个合格总是被人夸赞的闺中小姐,怎么会是这样的选择呢?


    她急了,甚至是有些没维持住当家主母的风范,伸手扳着女儿的肩膀,试图她看着自己重新回答一遍,“你胡闹,读了书,你拿什么时间来学习女红厨艺练琴?以后嫁到夫家去,岂不是叫人笑话,那怎会有好日子过?”


    但柳公劼就像是卯足了劲儿,今日势必是要将这个女儿的命运给改变一般,声音洪亮地说道:“我柳公劼的女儿,若是出息,不必嫁出去,只管娶进来,只要男人能做的,你能做,那么就能像这天下所有男人一样,可以做任何决定。”


    他的话,像是一声声天雷一般砸在了柳拂的身上,将她身上所有的枷锁和禁锢都在这一刻彻底砸开,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回道:“父亲,女儿想读书,想像是弟弟们一样,将来也能有一番作为。”


    哪怕,她不曾听说过女人在外能做什么,但是她想,弟弟们不如自己聪明,既然他们能做,那自己为何不能?


    柳夫人却是身子一软,嘴里直说是糊涂。


    但这个时候,却没有人理会她,柳公劼对于大女儿的回答很满意,正斗志昂然地与女儿画着将来的宏图。


    顾小碗一介村姑尚且又如此胆魄和能力,那他如此聪慧的女儿,若是自己现在就给她提供机会,将俩该是怎样大的造化?


    柳拂也很兴奋,觉得自己的人生终于要以一种别样的方式延续了,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期待。


    想是觉得今日的父亲并没有那样严肃,于是她撞着胆子问,“父亲,妹妹们也能一起读书么?”


    “一起。”柳公劼给出了她想要的答案。


    而不经意间改变了柳公劼想想法的顾小碗,在家里和周苗商讨着,这年前给四姐他们那边送些年节礼怕是来不及了,所以打算年后找人帮忙带过去。


    但是这兵荒马乱的,如果不是像样的商队,肯定是带不去的。


    可现在打发了小天牛去乡里收来的那些东西,她是打算往北上卖去,这些个货物,只有越远的地方才会越值钱。


    虽说千里不同俗,十里不同风。可凤阳与这蜀地相离得算是近的,便是没有蜀地的东西,但也是看过的,没有谁会稀奇。


    但北上那边离得远,见得少,自是物以稀为贵。


    所以金家的商队是不往凤阳去了。


    “按理说,他们如今最缺的,该是银子才是,只是这逢年过节,也没有见过送钱的。何况送钱,总又觉得不妥当,但是送礼,这路上来回转辗,又十分麻烦,不知送到那边,还折腾得剩下多少。”周苗分析了半天,仍旧是不知该送什么才妥当。


    顾小碗也是为此事纠结了半天,还没得结果,反而先叫外头送来的一封信给急得白了脸。


    当下也不纠结送钱还是送礼了,顾小碗直接决定道:“年怕是过不得了,这两日咱赶紧将打算送各家的年礼都打发人送出去,收拾一下,回肥头县一趟。”


    原来是何望祖找公差帮忙送来的信,顾三草那里不好了,也不知是否能熬到明年开春。


    所以顾小碗这个妹妹,自是要回去送她一程的。


    她和周苗是蜀地正儿八经的老百姓,有路引,顾四厢他们所居住的肥头县,如今也隶属蜀地,自然是一路通畅的。


    因此,也是没有那拒绝的道理,更何况顾小碗这心里头,到底还是在乎看重这亲情。


    周苗也担心起来,慌了神,“上次来信不说还好着,怎么就忽然不行了?”


    “她上了年纪,身体本来又不好,偏这世道折腾人,今年冬天又冷,就更难熬了。”若是阿拾在,给开个什么药,兴许就好了,可是偏自己没有这个本事,不敢拿三姐来做这实验。


    当下和周苗也是各自忙起来,把在外的年礼都送了,也等不到那王来贵和金家商队回来,只提前给他们这些人准备过年的银果子发下去。


    不曾想,启程的前一日,王来贵和金家商队便回来了。


    第196章


    早前得信说他们这一趟,药材全出,且价格还不错,这头就只安心待他们回来过年的。


    所以如今听得商队回来了,大家自然是没有不欢喜的。


    只是怎么也没有料着,他们去时那样庞大的一队人马,如今回来,竟不过是七八两车马,人员也大半减少,一个个又是灰头土脸的,好不狼狈。


    当下就叫顾小碗觉得心头不妙,但见王来贵父子俩又是一身的风尘仆仆,尤其是王来贵那脸上还带着伤,自是没顾得上多问。


    天大的事情,也比不得这人重要,所以见了要跪下回话的王来贵,她连忙抬手止住了,“你们快些起来。”一面朝旁边跟着心疼得要命的王婶子说道:“快些喊阿毛去请大夫来。”


    王婶子听得此话,心中好不敢感激,忙朝顾小碗躬身行礼,“谢谢小姐。”便匆忙去了。


    而闻讯而来的秀丽见着父亲和哥哥,也慌了神,“这是怎么了?”尤其是见着他们身上,自己缝的棉衣,如今全都破败了,就剩下了那薄薄的夹层,棉絮也不知飞到了哪里去。


    她是万般心疼,那眼泪珠子一下就没止住,“爹,哥哥你们这是怎了?”又上下打量他们的身体状况。


    王喜乐见妹妹哭,忙回着,“没得什么事情,你莫要慌。”一面又朝同样担心的顾小碗回道:“小姐也不必担心,我们没有什么大碍的。”


    他爹王来贵也连连点头,一面摸着脸上的伤,“这也没什么打紧的。”就要着急回话,“小姐也别担心,你瞧我们虽是落魄模样,但这样自有我们自己的道理,而且这一次买卖的银钱,一分不少,全都带回来了。”他说着,就蹲下身,要解开自己腿上的绑腿,然后从中将一张张票据全拿了出来。


    因身上脏兮兮的,所以叫女儿秀丽给顾小碗递过去。


    王秀丽拿了那些个票据,不明就里,急忙快步朝顾小碗走去,“小姐,这。”


    王来贵也在那里解释着:“到底许多银钱,便是蜀地安宁,只是那头兵荒马乱的,我们也不敢带在身上,便放在了银号里,一切票据都在此处,小姐只管安心。”


    顾小碗瞟了一眼,票据没得假,这钱庄还是当下最大的钱庄,各州府都是有分号的。


    “那你们如何弄成这副模样来?”她不解地问,如今看这父子俩虽是满脸的疲劳,但好在也没有什么大伤的样子,便放心了许多。


    不问还好,一问那王来贵就直叹气,“小姐有所不知,小的到了凤阳后,找到了不少从前几个旧友,金公子也从中帮忙,这批药材就卖了大半,余下的也很快出完了。我等见此,自是高兴,忙收t?拾家什伙打道回府,何曾想这还快到蜀地之时,竟然是出了事情。”


    原来王来贵他们到凤阳以后,也是各自先找自己从前的旧友们,他们那些朋友运气好,还尚存着些家私,从卞王那里捐了银钱,得了个身份后,又重新做起原来的买卖。


    只奈何那头战火连天的,要什么没有什么,可以说王来贵带去的这些药材,倒是给他们救了急,而且还是些常用的药。


    所以原本都十分感激他,因此这个价格上,也给的十分公道,竟没有一个生出龌龊心来,都是诚诚恳恳做这生意的。


    毕竟还盼望着,王来贵这头能给他们送第二批过去,将空荡的库房给续上。


    金公子那边也是十分顺利,他虽从前未做这一门生意,但也算是行跑江湖,或多或少,这样的路子也有。


    因此在出了所剩无几的药材后,他们便高高兴兴启程回来,一路从凤阳这里启程,也是平安顺畅的。


    如此,眼看着马上进入蜀地,他们就更安心了。


    没曾想,就在这两地交界处,出了岔子来。


    起先是他们遇着了从蜀地跑来的大股流民,这些人都是杀红了眼的,见着他们的商队,也不要命的就往前冲。


    按理,他们这队伍里,个个都是吃饱穿暖,身强体壮,完全不是那些流民可比的。


    然问题是,流民太多了,不知是他们这队伍的多少倍,反正用王来贵的话说,他此前从凤阳逃难到蜀地来,沿途也没有遇到这么多。


    所以队伍遭了重创,金家那边也折了些许的人,但好歹是熬到了天明,他们不敢耽搁,立马就起营继续往蜀地逃。


    哪料想,这时候竟然又出了问题,那些流民里,有一个说得上话的,与金家商队里的好些护卫竟然是旧相识,一个个称兄道弟。


    “我和金老板那里一瞧,只见他们好不热络,误以为是自己家人,如今又是这乱世,好不容易碰了面,便给了半个时辰,容他们兄弟伙好好聚一聚的。”王来贵说起此事,还是一脸的愧疚自责。


    因为也就是这半个时辰,金家的这些个护卫,就被那个流民给策反了。


    这还了得,于是乎,他们便开始游说那金家的其他护卫们,又说金家如今已大不如从前等等,那说动的便同他们做了兄弟,以后大概也是做这些话儿打家劫舍的营生。


    没有被说动的,他们也是狠辣,竟然就直接动手。


    如此一来,金家那边折损过多,不是被同行的护卫杀了,就是随着那流民走了。


    走的时候,还趁着这头不主意,劫走了不少的车马。


    王来贵他们那时候也只能顾着性命,哪里管得了这些个身外之物。又因深怕前头还有这样聚众打劫的流民,故而那金公子的建议下,大家都自行伪装成了逃难的难民,或是普通老百姓,以化整为零的方式回归蜀地。


    也是如此,王来贵虽是憎恨那些个打劫的流民,但又忍不住赞赏,“他们就专门劫杀像样的人家或是商队,零散的普通百姓和难民们,过都不过问,人就是挑着筐从眼前走,他们眼皮子也不动一下,这一点上,倒颇有些那绿林汉子的样子了。”


    他儿子王喜乐也在边上附和着:“正是了,而且想来也不知什么世家大族的,一律是不管这些,所以我等想着,便是报出崔家的名声也无用,索性就变装成了这些个难民百姓的。”


    如此,果真是管用的,只是这样一来,那驿站里他们就没敢进去。


    原本也想着,等进了蜀地,应该就不会这劳什子的事儿了。


    谁晓得,那山林里依旧是躲藏着小股流民。


    于是乎,他们就只能这副样子赶回来。


    虽是过得苦了一些,但好歹全须全尾回来了,而且银子因都存上了钱庄,票据又藏好了,便也没得个损失。


    真要说损失,是金公子家那边才最是严重,跑了不少护卫不说,还死了一部份,如今他正要忙着安抚人家的家小,这一趟赚来的银钱,怕是全部赔进去了不说,反而还要倒贴。


    但因问题出在他的队伍里,是他那队伍里的人倒戈相向,算是他治下不严,平日里管得过于松散了些。


    所以倒是与顾小碗这头没个什么关系。


    只是顾小碗听着到底因还是自己找了他的商队去凤阳,不然也不会出这岔子的,心中也是颇为过意不去。


    正好家里这头,阿毛将大夫请来了,顾小碗便叫这王家父子去诊治休息,票据则都交给了周苗这里,叫她去核对,自己则领了阿毛,去往金家这头探望一二。


    不过金公子一路车马劳顿,又遭逢这样的变故,还要去安抚枉死的护卫家小,顾小碗便没遇着他,只见了他的夫人小崔氏。


    小崔氏也直叹气,便也没有多留顾小碗这里。


    而去安抚死伤护卫家小的金公子,入夜后也没有归家去,只喊了那柳公劼来,两人一起上了花楼里去。


    先叫了些个姑娘来弹唱听曲,后几步酒水下肚后,越听越是觉得烦躁,半点没有往昔的欢喜,只挥手给赶了下去,随后便拉这柳公劼的手哭诉起来,“我果真不是个做生意的料子,好好的家业在我手里真要散了去。”


    先说自己识人不清,一时又讲,自己不该心肠软,要是不给他们那半个时辰,哪里能叫那心怀不轨的流民把人都撬过去,活生生引发了这等祸事来。


    柳公劼眼见着此刻半醉不醉,一脸眼泪的金公子,只觉得仿佛看到了当时被柳家抛弃的自个儿。


    那时候他何尝不是这般状况,虽是有几个钱揣在手里,可是他们一贯都是叫人敬重惯了的,而且也清楚没了权,手里便是有再多的银钱也把不住的。


    不然,他何至于转而投靠到媳妇娘家这边来。


    奈何夫人娘家这头,同样是到了微末之际,也不过是头上白顶着一个崔氏罢了,和自己的处境大庭相径。


    这不,他才找到了顾小碗这个曾经差点被自己强要了做妾室的村姑身上。


    少不得说这造化弄人呀!


    他轻轻拍着金公子明显单薄了许多的后背,“金兄是你心善,他们弃了你这等贤惠之主而去,非要做那杀人越货的营生,终究不是什么正道,哪里会有好时运?只管等着他们的报应便是了。”


    但这些个话,并没有安慰到金公子,因为这一趟折损去了许多人,分明就是自己这个主子没有管好下人才发生的。


    以后,那顾小碗只怕不会再找自己了。而且出了这样的事情,谁又还会将生意交托给金家呢?


    堂堂七尺的男儿,这会儿直径呆呆淌眼泪,说来也是可怜。


    柳公劼在一旁劝了几回,见着没得反应,也只能跟着唉声叹气。


    过了良久,金公子大约才将这心中的哀怨给发泄掉,转头用那一双还通红的眼睛看着柳公劼问:“你到底如何想的?我今日才回到家里,便听闻你犯了糊涂,竟然是要把阿拂做男儿郎来养。”


    他知道了,柳公劼一点都不意外,毕竟自打他决定以后,就立即实施,夫人那头虽说没有直接阻拦,但一直都在找人劝。


    他苦笑,“我又有什么办法了,膝下虽说有几个儿子,但你也瞧见过,皆是那资质平凡之辈,这样的孩子教养起来了,怎么也撑不起这个家的。”他好不容易才将这一脉走到如今的辉煌,不想如同昙花一现一般,在自己死后便落魄下去。


    所以只要能培养出一个继承人,现在他也不论是男是女了。


    金公子的孩子还在襁褓里,是否聪敏还未知,按理是不理解柳公劼这病急乱投医下做出的决定。


    但因为这一次自己一次识人不清心软之举,不想反而一手促成了现在金家的危机。


    所以他也清楚地认知到,其实自己也是那资质平平之辈,也就只能做个吃喝玩乐的公子哥儿罢了,要叫他撑起这个金家门户,他实在是没有这个能力。


    此前他不信,只觉得自己一片诚心待人,别人当是以真心回复,那么自然会得到好起来的。


    只是现在现实告诉自己,这全然是自己的一片痴心妄想,人心隔着t?肚皮,哪里晓得那一层皮肉之下,是个怎么样的心思呢?


    所以他在短暂的愕然后,一下就理解了此刻的柳公劼,哪怕他也觉得打算培养一个女孩儿来继承这份家业,实乃那不明智之举。


    毕竟姑娘终究是要嫁作他人妇,如此辛劳培养,也是帮着外人罢了。何况还要将家业交到女子的手里,那不是将家业都白白拱手送人么?


    因此他还是劝解着:“柳兄,你当要三思,阿拂以后总是要嫁人的。”


    “是会成家,然将是嫁或是娶,如今我觉得都在我的教育之内,我若是教好了她,那她便会固守着这一份家业,最起码能保我这一脉还能富贵一代人。”若是将来阿拂带着家业嫁了旁人去,那便是自己这个做父亲教育的失职,也不能怪她。


    所以现在柳公劼是将一切压力都放在自己的身上。


    这叫金公子有些担忧,“这么说来,你是打定了主意,如何也不更改了?”又有些不死心,“要不再多纳几房妾室。”再多生几个,总是会有一个聪慧的吧。


    柳公劼却摇着头,“不了。”与其将精力都花费在这些还不存在,且还不知是否聪慧的孩子身上,倒不如就直接培养眼前的阿拂。


    得了这话,金公子便晓得他是打听了主意,不会再改变,自也就没有在上面多言。


    两人又喝了几盏酒,方摇摇晃晃地叫自家随从扶着上了马车归家去。


    而这个时候,已是夜深人静。


    原本顾小碗她们俩是明日就打算启程去往凤阳的,甚至连路线都已经规划好了,并不走那眉州城,只从合月城这里直接出发,沿途路过两个城池数座村落小镇,便直接到那肥头县的。


    路程顺利的话,大概也就半月不到的。


    然而如今听得王来贵他们的遭遇,自是要三思而后行。


    范王府的世子们虽然将这些难民们都驱赶离开,但到底此处也是地势广袤,又多是丛山峻岭,那些个难民们藏躲在山里,他们也不可能一一进山去找。


    何况又听闻现在这范王与卞王等,在合力瓜分那青龙军的势力,如此一来,自是管不得这些小事情了。


    可是若不回去,却又说不过去,因此顾小碗也十分焦急。


    周苗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直叹气:“原本想着,咱喊了云二一起,自家赶着马车,一路轻便,谁曾想,又出了这一等事情。难不成,如今咱好不容易体面起来,还要继续穿那破烂意思,用两条腿来赶路么?”


    而且自己走,怎么也比不过车马,怕是赶到那头,三姨那里早就撑不下去了。


    顾小碗也是有些茫然,“是啊,好不容易,终是能锦衣还乡,哪里晓得真要回去,还是要如同那逃难一般。”其实走回去她也不排斥,她不是那种吃不得苦的。


    可问题是,时间上不知要慢了多少,将新年错过了也就罢,她就怕三姐那边……


    所以最终还是决定:“算了,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走吧,倘若在路上听到风声,咱便弃了那车马去。”只是如此一来,的确是要轻装上阵了,原本想带着去给他们的年礼和蜀地特产,也都不用带了。


    周苗听了,因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能点头。“好在咱如今还损失得起一两马车。”一面问着顾小碗,“可要喊王来贵?他知晓咱们明日回凤阳那边,一直等着,怕小姨你有话要交代。”


    顾小碗点了点头,“喊他进来吧。”


    很快,那王来贵就来了,换了新衣裳,脸上的伤也抹了药,整个人看起来是精神了几分的。


    他一进来,就忧心忡忡地望着顾小碗:“小姐还是打算要回去?”


    “不去不行,若是不知便罢了,可我侄儿已是来了信,我充耳不闻,又算得了什么人?”顾小碗回着,见他担忧自己这里,便道:“我眼下扰你来,便是想与你说,云二我们依旧带去了,到时候家里边剩下你父子两个同阿毛。虽说这是城里头,但到底要防范一二。”


    那郑家夫妻,又在杏花坞那边常住,极少回来。


    王来贵见她已经打定了主意,自也是没有再劝,只恭敬地应着声:“那小姐路上仔细些,若有个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管保命要紧。”


    又说这家里,就安心交给自己,一定打理好。


    他能帮忙照看好家里,顾小碗是没有什么忧心的。唯一担心的是小天牛那里。


    小天牛前两天就回来了,也是尽心办货的,如今货物也都放在府里的空房子里,也是堆了一间屋子。


    但他觉得太少,尤其是回来后听闻顾小碗去了他家里,还帮忙出钱修葺房子,给他家的生计想办法,那心中是千万个感激。


    于是便想趁着如今要过年,各个乡集上人多,大家都想将来年得空时做出的物件拿来换钱过好年,不想错过这个好时机。


    只在家里待了一夜,都没好好休息,第二天一早就自己下乡去了。


    这一次既是没有喊着云二去,也没有带阿毛。


    原本是打算带阿毛去的,只是因听顾小碗他们要回老家,要急忙将那各家的年礼送去,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因此就自己去了,把阿毛留了下来。


    所以到时候小天牛回来,这些货需要人来清点不说,若是他那边缺了人家的货款,还要拿钱去补齐。


    这些事情,以往都是周苗来办,如今她们俩都要回去,顾小碗便想交给王来贵。


    因此交代着他:“小天牛那头来了,还要劳烦你忙一些。他这一次回来,也不要管得了多少货物来,只叫他歇个几天,过了年再说,咱们要急着赚什么银子,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尤其是想到前两日他大姐麻大妞扶着颤颤巍巍的老娘来道谢时,还抱来了一只老母鸡。


    顾小碗也不敢想,这只老母鸡,是她们姐妹几个给人浆洗了多少衣物才换来的。


    原本不忍心要,但见老人家亲自送来,又不好拒了,便叫王婶子那里抱去后院的鸡笼里,这头叫周苗给拿了些糖和做衣裳剩下的碎料子与她们母女。


    也不是她不舍得给人买好料子,如今是不差那一分钱的,只是如此一来,怕是小天牛家那头又觉得过意不去,不知要如何费尽心思回礼了。


    所以顾小碗也只敢给些不值钱的。


    现下看着小天牛跟个老牛一样没日没夜辛劳,他到底还是个小少年,这样辛劳奔波,顾小碗也于心不忍。


    而且逢年过节,家家户户阖家团圆,没道理还要叫他在外头奔劳。


    王来贵听了她的话,连应着声:“小姐这里只管放心,他来了小的会劝着几句,小孩儿是年轻,但也经不起这样劳碌的。”他也听说了那小天牛家的家计艰难,想来是现在王来贵家也算是靠着小姐这里安居乐业下来,所以便也是有多余的同情心去可怜旁人家。


    第197章


    如此这般,顾小碗他们三按照原来的计划出了合月城去,走时候只拉着阿毛再三交代,万不可亏待了元宝那里,好料不要舍不得银钱,只管买了与它吃。


    阿毛自是一一答应,红着眼眶站在门槛外面挥手相送,叫着要一路平安。


    三人一车,那云二穿着厚袄子,带着皮帽子撅在车板上赶车,顾小碗与周苗缩在车厢里,除了些许干粮,也没带多少行李,弄了个小炉子,五六斤碳火放在车尾,就这样三人一路从合月城出去,连走两个小乡镇,都相安无事。


    又过了几日,这天气越发冷起来,路上也难以见到半个行人了,有时候路过村落小镇的,街上也清冷,不是十分热闹。


    顾小碗一直悬着心,生怕这荒山野岭,半路杀出一波贼寇来。


    他们杀人又越货,而且也不是每一帮都讲道义,只杀那体面人。


    所以担心只有一个云二怕是对付不过来的,而且她和周苗虽说如今没用锦衣玉食养着,但是她做的那些个养颜霜护发素一用,也是肤白发乌,三分颜色的女孩儿都能被养出五六分来。


    她们俩原本也不是那种十分丑陋的,如今得了这一番滋养,颜色自然也是出众了些许。


    但考虑到了姑娘家出门t?在外的安全性,两人也是做了儿郎的打扮,又抹了些药汁在脸上手上,白皙滑嫩的小脸上,眼下也是灰扑扑的,甚至还有些大小不一的褐色斑点。


    只是那药是需要一个过渡期的,顾小碗她们俩是在离开合月城后第二日才开始用的,到了眼下,才彻底成了现在这副丑样子。


    云二此前也不知,只晓得她俩每日吃饭的时候,都要从那竹筒里将黑色的药汁抹在脸上,他也不知是什么用途,没多问。


    谁曾想,今日到了饭点,将马车停在路边上,里头的顾小碗和周苗掀起帘子出来,露出两张灰白没血色的脸就算了,还有许多褐色斑点,竟是将他吓退了两步。


    一时又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下意识地伸手去了揉了揉眼睛,“这,小姐你们这是作甚?”


    顾小碗很自然地从马车上跳下来,整理了一下围脖,生怕那凛冽的寒风吹进背心里,“出门在外,只能这样乔装打扮了,若是连你都给吓着,想来别的男人遇着了我俩,自然是没得生出那种龌龊来,也免了我俩遭受那等无妄之灾。”


    云二又看了两眼,的确是看着有些恶心的样子,于是点了点头,“想来是很有用的,只是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吧?”


    顾小碗摇着头,从马车上周苗递来的包袱接在手里,云二见此,忙走过去将那小炉子给搬出来,放在马车一旁的空地上。


    那头最后下来的周苗,手里还提着水壶拿着碗,胳膊底下夹着筷子。


    她将碗各人分了一个,顾小碗包袱里的炒面没人一包,那是用炒熟了的麦子磨成粉,又添了些熟米粉红糖粉等。


    如今用这小火炉烧热水来冲一冲,就能当做一顿饭。


    但只是吃这个必然是不够的,她将炒面分了下去后,又转回马车里,将这包袱挂上,重新往车壁上的包袱里拿了些许肉干来。


    如此,这便是在荒郊野外里,一日三餐也满足了这荤素。


    这当头,云二则去解了马儿去旁边不远处的溪里喝水,因昨儿下了些薄薄的雪,那溪边的荒草上,还覆盖着一层,马蹄镇踩上去,发出滋滋的声音来。


    若是往昔,倒也不必在意,但有了金公子他们的前车之鉴,云二也是十二分的小心,因此在马儿喝水的这会儿,他一双眼珠子也好似那鹰隼的一样锐利,警惕地巡视着四周。


    所以当他听到那林子里传来的簌簌声响时,一下就拔出了腰间的刀来,目光紧紧地盯着声音所传来之处。


    而他这拔刀的声音,也惊动了顾小碗,她一个眼神朝周苗看过去,周苗那里立即伸手拉了拉脖子上厚厚的围脖,与她一般,将口鼻都给挡住了。


    小炉子上,铜水壶里的水已经烧得滚烫,发出嘟噜噜的声音,一股股温热的水烟气儿顺着水壶上方袅袅飘起。


    她俩都没去提水壶,更没管碗里的炒面和旁边的肉干,同样警惕地盯着四周。


    因为此时她们俩的目光,全都被这树林里忽然被惊起的鸟雀声给吸引了过去,依稀能看到那赤条条光秃秃的树枝间,忽然出现的七八个身影。


    那些身影直径朝她们这里飞奔而来,与此同时跑来的还有提着刀的云二,这时候他已是顾不上溪边喝水的马了。


    只是即将要靠近顾小碗她们的时候,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半信半疑地拉起自己的围脖,一样将口鼻给挡住了。


    随后一个箭步,落到了顾小碗和周苗身前。


    那林子里兴奋跑来的人影,也逐渐看清楚了,一个个手里不是提着刀就是斧,七八个人,更是穿得五花八门,有穿棉袄的,也有穿那锦绣袍子的,但有个共同样子,那些衣裳在他们的身上,都十分不合体。


    很显然,就是从别人身上抢来的,只是不知这些被抢了的人,如今是死是活。


    但是死是活,已是不在顾小碗能考虑的范围内了,现在她只知道,这帮人气势汹汹而来,将他们当做猎物而充满了势在必得的眼神,已经让顾小碗清楚地知道,他们和这帮狂徒,只有一个结果,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她相信云二不会像是金家那些护卫一样叛变,但也深知云二只有一双手,自是难敌四拳,所以才会如此小心翼翼,但凡有了风吹草动的迹象,她就要周苗和云二都挡住口鼻。


    所以当这些人满脸兴奋地杀来时,在距离他们三人不过三五步的距离,她熟练地摸进了荷包,将那此前做好了,一直没得空好好实验威力的毒丸扔了出来。


    这毒丸类似于马粪包一类的菌菇,在用力的撞击之下,里面的药粉就会立即从中飞散开来,然后快速与这空气融合。


    药效很烈,但凡接触者,极有可能是立即四肢抽搐倒地生亡,又或许直接昏死过去。


    所以她才叫两人捂住了呼吸的口鼻。


    但同样也是有弊端的,因为这药效挥发得极快,而且这里也非那密布的空间,所以顾小碗不清楚,到底会有多少狂徒因为这毒而倒下。


    因此在她扔去药丸的那一瞬间,云二也出动了。


    那些人很明显,仗着人多势众,所以并没有将三人放在眼里,而且他们这些人本就是走到了穷途末路的,是不怕死的,所以见人就往上冲,从来没有什么定制计划一说。


    他们用这样突击的方式收获了一波又一波,真切地做到了什么叫做兵贵神速。


    然而,顾小碗也最是讲究这兵贵神速,坚信地认为天下之绝,唯快不破。只要及时出手,占住了先机,无论如何都有挣扎的余地。


    所以这样两方拼速度的情况下,顾小碗仗着那药到底是得了先机。


    毕竟这药在空气中挥发得快,最前面的人几乎在接触到的同时,就开始身形不稳,随后四肢抽搐,手里的武器直径在众目睽睽之下掉落,人也倒在了地上,五窍流血,竟是生出了几分恐怖来。


    这突如其来的恐怖之相,短暂地吓住了后面的人。


    但也是他们这一息的犹豫,云二毫不犹豫地挥刀上去。


    顾小碗能清楚地感觉到了滚烫的热血飞溅在脸上的感觉,与这冬日里凛冽如刀割的风截然相反。


    甚至鼻翼间在这一瞬间,都全充满了难闻的腥臭味。


    她抬起袖子,抹去了脸上的血,一手紧握着周苗的手,“别怕。”


    “小姨,我不怕的,该害怕的是他们才对。”周苗同她一般,也见惯了无数的生死,自是不可能因为这几个恶人扭曲的尸体就产生恐惧。她只是有些可惜地看着那碗里的面粉和旁边的肉干,以及那一壶热水,都毁掉了。


    水可以重新烧,唯独是那些粮食,就这样浪费了。


    又说云二,他知道自家小姐在府里的时候,不是在暖厅就是在那药房里,他进去过一次,充满了浓郁药味的屋子里,门窗总是紧闭的,甚至那两扇窗户,他怀疑可能从未打开过。


    那呛鼻的药味里,能看到不管是桌子上或是架子上,都密密麻麻堆满了无数的药瓶子,而敞开的碟子里,还没研磨成粉末或是没要熬出药效的各类药材,甚至是蛇虫一堆。


    有点骇人。


    但是他从未想过,小姐弄出来的毒,更为骇人。


    地上横七八竖的尸体,除了自己乱刀下砍伤砍死的三人之外,其他的五人,都以一种面相狰狞四肢扭曲的方式躺在地上,五窍里还流着黑血。这和自己砍倒下的那三人身上直观的整齐的刀口对比,有一种叫人毛骨悚然的恐惧。


    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没有听小姐的,抱着一丝的侥幸之心,现在的他是否也与这几具尸体一般惨不忍睹。


    又或许,自己像是金家那些不知好歹的护卫起了叛心,将会是怎样恐怖凄惨的下场?


    此刻的他无限的庆幸,庆幸自己从卖身的那一刻就已经认了命,从未生出二心,不然的话,实在难以想象迎接自己的是什么结局。


    “小姐,要杀了么?”他缓过神来,整理着有些紧张的心绪,看着地上还在抽气的那个狂徒。


    顾小碗估计过药效如何,但是也没想到,会叫这些中毒者临死后露出这样一副恐怖惨相来。


    可见,中毒者很痛苦。


    她同样稳住了自己震惊的情绪,忽然有些理解当年留下青谷医书这位前辈为何就算是要赔上整个青谷,都要将他那个叛徒师兄弟给杀了。


    因为那人主修的就是毒啊。


    不可否认,这毒的确恐怖。


    “问一问,可还有同伙?”顾小碗回着他,和周苗开始收拾碗筷。


    然而不等云二张口t?问,那个还有气的狂徒就开始叫嚣起来,“等我们老大来了,不会绕过你们的,会给我们报仇的!”


    听到这话,顾小碗忍不住骂了一声,“蠢货。”都这个时候了,难道他还看不清楚局势么?现在坦白从宽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结局,说狠话只会让他死得更快更痛苦罢了。


    她没再管,任由云二发挥,也很惊讶于自己现在这种冷静。


    果然,一次又一次被死亡威胁的经历,不但磨炼出了自己坚强的意志,还连带着这颗心,都冷硬了不少。


    周苗和她到溪边清洗碗筷,听到那狂徒在云二审问之下传来的阵阵惨叫声,不住地回头瞧。


    “你怕么?”顾小碗见了,有些担心地问她。


    周苗摇着头,“我觉得小姨你说得对,这种蠢人,难怪也只能做打家劫舍的行当。”


    她俩洗了碗筷,重新烧水冲炒面,云二也问出了答案来,这一伙人在山上,竟然真有大本营,不过一般情况下,不可能全部出动,他们都是化整为零,七八人或是十来人为一组,守在各条大小路上,伺机而动。


    而且此处离他们的大本营尚远,其他的路径也有不少距离,他们这里就算出了事,短时间里那边也不会知晓的。


    得了这话,顾小碗只叫他将尸体都拖入旁边的林子里,随后吃了饭,也将马儿牵来,套上马车,继续赶路。


    这一次杀戮,按理说来,无论如何都会给大家留下心理阴影,但又或许这本身就是乱世,这样的事情每日都在不同的地方不停地上演,他们也不是第一次遇见。


    所以大家很快都平静了下来,并未因为此事落下什么后遗症。更何况这前路茫茫,还不知会遇到多少这样的队伍呢!


    而也是在遇到这一波狂徒之后,他们又连续遇到了三次。


    这最后一次遇到的时候,在一个路口,他们刚转过山涧大约往前行了五十米左右,便看到旁边的沟里,卡着一辆小板车,一个小男孩趴在湿漉漉的地上瑟瑟发抖。


    而前面不远处,几个贼人正围成一团,时不时发出的嬴荡笑声和那退至膝下的裤子,立即就让顾小碗三人反应过来他们究竟在做什么勾当。


    这种画面给人视觉上的冲击,很是容易就惊起了正常人的正义之心。


    但云二还是保持着冷静,因为那一伙人同样有七八人之多,所以他征求着顾小碗的意见,“小姐?”


    “将人引到空旷之地。”知道那药丸的好用,顾小碗这一路上屡试不爽。


    云二得了她的话,将缰绳递给了周苗,直接从车上跳下去,选择了与小男孩儿和那堆人相对有些距离的空地,大喝了一声:“贼子们,纳命来!”


    他的一声嚣张冷喝,成功惊动了那一群贼人,他们齐齐转过身来,见着又是一辆马车,只当今日运气好,又有的营生来。


    除了那个还俯身在地上那具身体上的贼人之外,其余的都拉上了裤子,一脸得意的笑着朝云二围过去。


    云二没有出刀,而是将脖子上的围脖往上拉了一下。


    他这个动作顾小碗看在眼里,同时也将药丸抛了过去。


    而云二也在这一时间直接拼弃他们,朝着最后一个贼人那里去,直接一把刀劈在了对方的后背上。


    至于那方才将他围住的七个人,如今已经倒在了地上,露出那种顾小碗她们熟悉的惊悚样子。


    但是无人去管,顾小碗和周苗几乎是同时跳下车的,快步走了过去,随着云二一脚踹开那贼人的尸体别开脸去,顾小碗忙将自己的外衣盖在那姑娘的身上。


    姑娘由始至终都没有发出声音和反抗,她不是认命,而是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来,保住她弟弟的性命。


    哪怕在不知道这些贼人是否会在糟蹋完了她后产生心软,放过她弟弟。


    “姐!”小男孩儿似也反应过来,他先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着,随后看到了那些人扭曲的身体和狰狞的惨状,确认他们的确都死了。


    方挣扎着,要朝着姑娘爬去。


    他大抵只有五六岁大小的样子,有一条腿应该是刚才被打断的,裤腿上能看到翘起来的断骨以及刺目的鲜血。他一边拖着那断腿,一边用哭哑了的声音大喊,“姐……”


    地上的姑娘也很惨,露在外面的皮肤,如今能看到青紫一片,鼻孔里也流着血,以及她的下身,从顾小碗盖着的衣服外面,那腿上也全是从里头流淌出来的血迹。


    空气里,更是那种腥臭味道。


    她在听到第二声姐后,像是才从噩梦里反应过来,不顾身体的疼痛,挣扎着爬起身来,用同样嘶哑的声音喊:“三儿,三儿。”


    但是随着她的动作,盖在身上的衣服滑落,刺骨的寒风迎面而来,顿时也叫她清醒了些。


    可即便云二此刻已经去收拾尸体,但因为顾小碗和周苗男子的装扮以及两人那丑陋的面容,也吓着了她。


    所以并不能判断,自己是得救了?还是这些人,也会像是上一波人一般,用同样的方式来对待自己?她眼里满是绝望,在短暂的犹豫后,她放弃了挣扎,重新躺下去,拉开了身上的衣裳,“只要你们饶了我弟弟命。”


    然后闭上眼睛,坦然接受命运。


    顾小碗怜悯地看了她一眼,转头朝周苗说:“从车里拿衣裳来。”


    周苗小跑回了车里,抱着衣裳来的时候,也同样将那小男孩儿抱了过来,叫她们姐弟团聚在一起。


    只不过那姑娘身上未着片缕,所以小男孩未敢太过靠近。


    姑娘在短暂的愕然后,忽然意识到了自己好像得救了,最起码这帮人,不会像是那些畜牲一样对待自己。


    于是她以最快的速度穿好了衣裳,然后朝顾小碗狠狠地磕着头,才去抱自己的弟弟,小心翼翼地轻抚着他的断腿处,“疼不疼?”


    小男孩儿很懂事地摇着头,“不疼。”


    可是怎么会不疼呢!腿被人活生生打断,只怕当时就给他疼得昏死了过去吧。


    顾小碗蹲下身,“我来看看。”她医术是不行的,但死马当作活马医。


    可就在她蹲下的时候,云二的声音传来,“小姐,这里还有一具尸体。”


    原来他将那卡在沟里的小板车给拉了上来,发现下面还有一具妇人的尸体,想着应该和这姐弟俩是一道的。


    听闻得这声音,周苗走了过去,毕竟顾小碗在给这小男孩接断骨。


    但姑娘听后,则匆忙起身,一边哭一边跌跌撞撞地跑,“娘!”


    原来那具尸体是他们的母亲,周苗见着对方的样子,满脸的鲜血,后脑勺没了半个,显然是被榔头直接砸死过去的。


    姑娘的脚步比周苗跑得快,她冲过去跪在尸体旁,哭着颤颤巍巍地用袖子给她娘擦脸上的鲜血。


    周苗眼见着她哭得这般伤心欲绝,正想说这些话安慰,却被那妇人擦去血迹后的面容给惊呆了,一时浑身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


    只将旁边的云二吓得不轻,见她摇摇晃晃的几乎要摔倒,忙伸手扶了过去,“阿苗你怎么了?”


    周苗只觉得自己忽然有些喘不过气来,整个人因为这巨大的震惊,好似千斤的石头压在了喉咙里,指着那姑娘哭着正在整理的尸体,“三三三……”


    她但是后面的字,却是如何都喊不出来。


    此情此景,也是将云二给吓着了,忙朝顾小碗大喊:“小姐小姐,阿苗不知怎了?”


    顾小碗才摸到了这小男孩的骨头,都碎了,怕是接回去,凭着他年纪小,能长回去,但以后这腿也比另外一条腿断了三四寸,而且断裂处的碎骨头,还要想办法给弄出来,所以暂时也没有办法给他整治,而且自己也没有那些个器具。


    正打算要叫云二来将人抱到马车里,忽然听得这话,急忙起身跑过去。


    “阿苗,你怎么了么?没事吧?”她一面看朝地上那中年妇人的尸体,头被砸去了半边,头发上沾满了脑浆子,但是心想周苗不至于被吓着。


    不想,这时候周苗那压抑许久,不得释放出来的眼泪,终于在顾小碗的询问后,冲破了桎梏,迸发出来,随后双腿一软,跪倒在那尸体跟前痛声大哭起来,“三姐!”


    第198章


    她这一跪,顾小碗只觉得浑身一颤,呼吸都在这一瞬间变得急促起来,脑子里努力地回想着从前的记忆,试图找到周苗口中这个三姐的影子。


    而周苗这扑倒在尸体上痛哭的举动,也叫那一旁伤心欲绝的姑娘给怔住了,呆呆地看着周苗,一时竟也t?忘记了擦拭脸上滴答掉落的眼泪。


    至于那还远些的小男孩儿,这会也挣扎着起身来,眼里疑惑惊讶交融。


    “阿苗。”云二唤了一声,想要叫这失声痛哭的周苗恢复些冷静,想问一问她莫不是认错了人。


    但是周苗并未给她反应,反而是哭得更为悲痛了。


    她如何不悲痛?父亲重男轻女,又整日做着能得到嫡系那一脉的亲睐,她们这些女儿过得最艰难了。


    他们总共六个兄妹,按理只有她和三姐周莲两个姑娘,当是要宝贝一些才是。


    可事实恰恰相反,她俩自小那记忆里,上要伺候哥哥下要照顾年幼弟弟,还时不时要被父亲责备嫌弃。


    但这些都不是什么大问题,自古以来,多少女孩儿家不是这样过的?在父母瞧来,养个女儿都是替人家养的,自然是不会倾注多少感情投入过多精力。


    而周莲因长得几分好颜色,她爹周敬梓是打算给嫁到他们马蹄镇的乡绅老爷家做小的,以此好用那彩礼钱给大哥周普生换个好铺面。


    只是那乡绅老爷家里的夫人是个厉害角色,怎么都不愿意松口,这乡绅老爷也不敢乱来,反而将周莲的年纪拖大了。


    好在最后,嫁了一个外地来的猎户,那些日子,这三姐夫打猎了时常往周家这里送些野鸡野兔的,等着兄弟和侄儿们吃完了,周苗也能喝到些许的汤汤水水。


    可惜好景不长,不过是小半年不到的功夫,这三姐夫就跟二姨父一般,叫衙门里抓去做了壮丁,才没多久就传来了死讯。


    周莲听闻得此噩耗时,人就昏死了过去,醒来一度要寻死,同自家男人一并去了。


    她一辈子是没得过什么好日子,唯一能感觉到幸福的,只怕就是与丈夫在一起的那小半年,被照顾得无微不至,对方的关怀体贴,都是她原来在家中感觉不到的。


    然没想到这紧要关头,她竟然发现怀孕了,肚子里有了杨家的遗腹子。


    只是周敬梓那里却觉得,女婿都死了,他又是外地来的外乡人,没个族里人照顾,将来不管生儿生女,都是要周莲这里来抚养。


    他当然不会帮周莲抚养这个孩子,又觉得如果周莲不生这个孩子,再继续嫁人,是还能再收一次彩礼的。


    所以也是没少暗地里使手段,周苗还曾经拦过,被打了好几顿。但后来马蹄镇遭了秧,蓝毛鬼们来了,紧接着又是天灾,大家顾着去逃命,旁的也是顾不上了的。


    逃难的途中,周莲带着肚子里这个顽强活下来了的杨家遗腹子,遇到了带着九岁女儿的老鳏夫董大,两人相互照应着,便一起过日子了。


    倒也是和和睦睦的。


    然这麻绳是专门挑细处断的,不过一年的功夫,董大就因病去世,周莲不但要带着襁褓里的儿子,还继续抚养着董大留下的女儿董红红。


    然而,这些都是周苗她不知道的,因为大乱的时候,她就和自己那瞎了一只眼睛的二嫂刘马兰同大家走散了。


    两人更是被卖到不同的地方,那刘马兰虽是改了嫁,又生了孩子,可遇着的又是个恶婆婆和中山狼丈夫,最终也是被逼得跳井自尽。


    而眼下的顾小碗,也模糊想起了周莲的面容来,但是她的年纪与眼前这个看起来垂老犹如五十岁老妪的妇人,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偏哭周苗又守在她的尸体前哭得死去活来,几度险些晕阙过去。


    如此,哪里还能作假,这个被砸去了半个脑袋惨死的妇人,真真是自己大姐顾宝月的大女儿周莲了。


    想是亲情血缘作祟,又或许同为女子,见她这般凄惨下场,顾小碗心中也是悲凉一片,鼻子发酸,在周苗与那姑娘的哭声中,眼泪也没止住,掉了下来。


    一旁慌了神的云二见此,心中也是大骇,但是却不知该如何劝着她们?只手足无措地跑去将那小男孩儿给抱了过来,然后朝顾小碗和周苗说:“小姐,你们莫要哭了,这还有孩子呢!”


    孩子?周苗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了,随后抓起那小男孩儿的手,“你今年,可是五岁了?叫作什么名字?”


    小男孩儿眼眶红红,不知是因母亲被打死而难过,还是因为断腿的剧烈疼痛,致使他的眼眶里一直盛满了泪水。


    “我,我叫作杨三儿。”他吞吞吐吐地回着,虽是年幼,但也依稀从周苗的哭喊中判断了出来,眼前的周苗应该是自己的亲戚,因此倒也不是那么害怕了。


    而周苗得到了她的回答后,一把将他抱在怀里,又重新痛声哭起来。


    顾小碗也知晓周莲男人没了,马蹄镇出事的时候,听周苗说她是怀着孩子的,如今得知这被活生生打断了退的小男孩儿是她的儿子,不禁也是越发心疼起来。


    忙拉开伤心得没了分寸的周苗的手,“快把孩子放开,仔细再伤到他的腿。”随后擦着眼泪吩咐云二,“你先把孩子抱马车里去。”


    云二闻言,蹲下身来,从周苗怀里将孩子小心翼翼地抱走。


    顾小碗这也才拉起周苗的手劝,哽咽着说:“莫要哭了,擦了眼泪,给你三姐收拾一回,好叫她体面上路去。”


    又望向一旁的年轻姑娘,虽不知她是个什么来路,但却唤着周莲作娘,而且此刻她也正是伤心难过之时,自然是没有去多探究,也劝着:“林子里寻个好地方,早叫她入土为安,何况此地也不见得安全,我们不敢久留。”


    万一下次来的,不是小股暴徒,那如何是好?


    又不能确定,每次运气都那样好。


    那姑娘擦着眼泪,连点头,她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多想,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但救了自己和弟弟,想来也不是什么坏人。


    只是周莲的头被打碎了,总不能叫她这样残缺不全地走,所以周苗去拿了些面粉来捏成团,填补在那残缺的地方,又将马车里垫着的毯子拿出来,将周莲包好,一行人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松树下,挖坑把她埋了。


    杨三儿腿脚不便,自是留在马车里,因此只有周苗带着那小姑娘在简易的坟包前磕了头。


    那厢,顾小碗喊了云二去将这伙贼人身上值钱的都取了来,将其伪装成了被黑吃黑的样子,便带着这杨三儿和姑娘一起上马车,离开了这悲伤之地。


    夜里他们在一处小山洞里落脚,里头有零星散落的小水潭,那姑娘方得空将身子擦了。


    顾小碗则在这时候,用那水壶熬煮了一碗药汁给她喝了下去,好断了她体内那些脏东西的生路。


    至于那杨三儿的腿,因附近也寻不到村镇,顾小碗只能壮着胆子先给他将断腿抱扎起来,又绑了两块车板在上面固定着。


    而这个时候,也才晓得这同样喊着周莲娘的姑娘,是周莲后来伙同过日子的老鳏夫,董大的女儿,叫董红红。


    周莲虽是已经下了土,但大家明显还未从她离开的悲伤中走出来,这董红红说起她时,那眼睛里忍不住往外冒眼泪,一边哭一边说:“我娘走得走,我爹是个挖藕人,就这样靠着挖藕把我养大,只是我没得娘,那些个同龄的小孩们总是欺辱我。后来我爹遇着了我娘,她待我十分好,比我想象中的娘都要好,给我梳头缝衣裳,说故事哄我睡觉……”


    只是可惜,董红红也是命运多舛,刚出生死了娘,九岁时候好不容易得了个好后娘,却偏没过多少好日子就死了爹。


    这后娘虽好,但还有一个幼子,弱不禁风的女人家在这样的乱世要养他们俩,可谓是十二分的艰难。


    有一日跑了个瘸子到周莲的屋子里去,董红红抱着弟弟在外面,听见里头娘传来了哭叫声,一面喊着救命,她想进去帮忙,可不知道为何,里头的娘突然改了口,反而被娘吼开,不许她进去。


    过了没多久,那瘸子一瘸一拐,一副吃饱喝足的模样从中出来,用一个叫人头皮发麻的眼神盯着不过十来岁的董红红看了看。


    董红红害怕地跑进屋子,只见她娘衣衫不整坐在床上,手里多了两个铜板。


    她回忆起这些事情来,满脸的屈辱,一边捂着脸,试图将眼泪都给挡住,“后来,总有男人隔三差五进娘的屋子,女人们开始骂我娘。可是我知道这都是我的错,倘若只有弟弟,娘犯不着走到这一步的……都是因为我。”


    所以那时候周莲靠着卖身养活t?了她和杨三儿,如今娘人老珠黄,还被那帮暴徒打死了,她也愿意用自己的身子换弟弟一条活路。


    周苗起先以为自己和二嫂与全家分开了后,是最凄惨的,殊不知她这三姐的命运更为悲惨,眼下听得她竟是走到了那一步,哭得险些晕阙过去。


    顾小碗也没想到,自家的这个侄女儿的命如此悲惨可怜,奈何那时候他们又寻不着音讯。


    这也不是没有找,只是实在没个消息可探,如今也只能感慨命运无常。


    一面也问起那哭啼不止的董红红,“那你们如今怎在这边,就没想着要回老家么?”


    董红红答道:“我们起先一直在汴州,后来青龙军打了过去,我们才被迫又朝蜀地逃来,只是也挤不进城里去。前阵子城外不叫我们住,我们又只好逃,娘偶然听得说如今肥头县好,说是那里有她的三姨父一家,虽不知这么些年了,可还在那头,但想去碰一碰运气。”


    然后方走了这条路上,因周莲心疼他们俩,舍不得他两个走路,又加上沿途也捡了不少破烂行李,因此周莲那日捡到这个车轮子后,便自己用藤条绑了这个独轮车来。


    谁知道,才用上这独轮车没两日,就遭此大劫,她甚至是直接丢了性命去,董红红更是没了清白,杨三儿则断了腿。


    说到这里,一行人少不得是又哭了一回。


    哭过罢,这董红红才壮着胆子问起顾小碗她们到底是什么人。


    毕竟此前听周苗一直叫周莲做三姐。


    这厢自是回着,她听闻后,便长松了一口气,“娘走了,我就担心自己性命不保,那三儿以后如何是好?他才多大。不过眼下遇着了小姨婆和姨母,他也算是有了个去处,我也好放心。”


    顾小碗听着她这口气,心中只觉得不妙,毕竟她白日里遭受了那般贼人的侵犯,生怕她心中有个想不开的地方,忙道:“往后你姐弟两个便跟着我这里,必然不会叫你们再受什么苦楚。”


    那董红红看了看一旁干草上熟睡中的弟弟,还带着泪痕的脸上,勉强扯出个笑容来,“多谢小姨婆婆的好意,只是我今儿想来,自己恐怕真是那天上落下来的煞星,可见从前人家骂我是没有错的,刚出生就克死了我娘,后来又克死了我爹,现在连三儿也被我连累得没了娘,我若是再继续跟着,我怕……”


    剩下的话她实在说不出口,只用那止不住的呜咽声给代替了去。


    她怕把杨三儿也克死了。


    可顾小碗是不信这些鬼话的,连忙拉过她的手,“这与你何干?你娘是因为落后简陋的生产环境而去的,你爹是因这世道不好,常年劳累致使患病。”说到这里,她也将目光落到杨三儿身上,“他娘,也是因为这世道而死的。谁的死都与你无关的,你若是非要将一切的过错揽到自己的身上,他们在另外的世界,才真正的难过。好孩子,三儿娘既然这些年愿意带着你,可见你是个好女儿好姐姐,今儿又为了三儿这般吃苦,我们怎么可能不管你?”


    周莲也连忙附和着:“是呀,三姐疼爱你,你要是愿意,往后我也把你当做自己的女儿来养,只要你不嫌我不过比你长几岁。”


    董红红哪里会嫌弃,她们的本事,今儿也见了,而且从这马车还有这看似简单的干粮里,她也瞧出来了,眼下这小姨婆婆和小姨母,都不是寻常人家,跟着她们自然是有好日子过的。


    可是她一想起白日里发生的一切,那些畜牲虽已经死了,但他们的那一张张丑陋的嘴脸,仍旧在自己眼前,只要一闭上眼睛,好像又要重新经历那一幕了。


    她含着泪,感动地看着愿意接纳自己的长辈,抿着唇点头,无声应下。


    顾小碗和周苗见此,自是十分的欢喜,忙给她说着以后的好日子。


    她只乖巧点着头,一一应下,看似好像真的将那苦难翻篇了一般。


    然没曾想,在大家睡下后,一直闭着眼睛的她忽然睁开眼,在静静地躺了片刻后,确认他们都睡着了,便悄悄爬起身来,朝着山洞外面走去。


    好在那火塘里的柴火烧得差不多了,山洞里的暖意逐渐减少,顾小碗被冷醒过来,下意识想要去拉毯子盖,却摸着身旁空落落的,顿时一个激灵,被吓得忙爬起身来,“云二,阿苗!”


    不但两人被她这惊呼声喊醒,连那杨三儿也醒来了,发现是自己的姐姐不见了,也慌得哭了起来。


    “你莫要哭,我们这就去寻,你好生待这里。”顾小碗急忙安慰他,一边往火塘里添柴火,随后也与周苗云二一般,急忙跑出山洞去寻人。


    夜里的寒风刮骨刀一样,吹得人骨肉都发寒,夜空没有预想的那样黑不见五指,点燃的火把能照见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落下来的鹅毛雪,跳动着的火苗也因为这落下来的白雪,忽明忽暗。


    三人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什么野兽,只分头找,最后是云二先找到的人。


    只见那董红红拿了绳子挂在一根歪脖子的老松树上,削瘦单薄的身体挂在身子上,在寒风里一飘一荡。


    他夺步而去,刀也从手中先飞出,划断了绳子,随后镶嵌在了老树上。他嘴里则大喊着:“小姐,阿苗,人在我这里!”一面飞奔过去,将人从雪地里抱起来,忙去试探她的鼻息。


    顾小碗和周苗在夜色里听得云二的声音,闻声赶来的时候,只见云二坐在地上,那董红红就躺在他的怀里,却是一动也不动。


    “怎样了?”顾小碗看到了树枝上在风里飘起来的那半截绳子,已经猜到了董红红寻短见之事,有些害怕地走了过去。


    周苗也被吓得满脸苍白,“她怎么这样糊涂!”


    云二没吱声,但却摇着头。


    顾小碗不愿意相信,忽然有些粗暴地跑过去,从云二跟前将那董红红的尸体抢过来,不甘心地摸了摸鼻息,果然是没有的。


    但她仍旧没有死心,又去摸脉,仍旧是没有,于是又去拨开她的衣裳,将耳朵贴在她胸前,嘴里不甘心地念叨着:“不可能的,这么短的时间,怎么会呢?”方才她醒过来一次,这董红红还在边上的。


    她不信这么短的时间,人就没了。


    早前那董红红忽然一改常态,样样都愿意听,件件都点头,她就觉得太过于蹊跷了些,因此一直留着心的。


    但是千算万算,哪里晓得董红红还会寻着这间隙跑出来。


    如今耳朵紧贴在她胸口,还有些薄薄的余温,甚至她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好像也还有些心跳。


    于是她将人放平,不停地用力按压胸骨,又喊了周苗,“快将我荷包里黑色的药丸捏碎,把药汁灌她嘴里去。”


    顾小碗其实不知还有没有救,但现在她用尽了此刻能用得上的法子。


    随着她用力的按压了几次,并没有什么反应,但是随着周苗在她的吩咐下,将药汁灌进董红红的嘴里后,她再度将耳朵贴到董红红的胸前,便能更清晰地听到那心脏微弱的跳动。


    她心中大喜,只觉得这青谷的救命丸果真是有用的,一面喊了云二来,“快,你继续按压。”


    云二犹豫了一下,最后也摒弃了这男女大防,只将学着顾小碗的模样,继续按压董红红的胸骨。


    而顾小碗也没有闲着,脑子里不断地回想起阿拾所教授的法子,说面对暂时闭气假死的人,可按压那些穴道来作为辅助,配合着青谷的救命药丸,效果奇佳。


    她此前没有什么行医的经历,这是第一次,所以也手忙脚乱的,不确定自己可是摸对了穴位。


    但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随着他们三人身上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像极了三个雪人后,那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红痕的董红红,咳嗽着虚弱地睁开了眼睛。


    董红红入目后,所见皆然是一片黑白交替,她以为自己是来到了阴间,随后一滴滚烫的泪珠儿砸在她脸上,她方看到了头顶上方几张满怀期待的眼睛。


    她一眼就认出了这三双眼睛。


    不过不知为何,发现没有死成后,她并没有产生那种以为的失望,而是只觉得一阵暖流从心间流淌过来。


    原来除了爹娘以外,也会有人全心全意地救自己,希望自己活着。


    所以她没忍住,失声痛哭起来。


    周苗他们不知道她哭什么,但觉得她的哭t?声如今虽不说多洪亮,但好歹是掷地有声,那悬着的心也是终于落了下来。


    雪越来越大,连睫毛上都挂着了雪花,只将眼前的世界都给阻挡了去。


    顾小碗一把抹去那雪花片,扶着董红红站起身来,“好了,都过去了,往后你也算是死去活来,重获新生,那些个前尘旧梦,便抛之脑后,以后要好好的。”


    董红红哽咽活着,想说些道谢的话,可是一张口却是泣不成声。


    周苗拿了手绢替她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扶着她起来:“咱快些回去,省得着了凉,何况三儿那里还等着你这做姐姐的。”


    第199章


    却不知,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鹅毛大雪,使得一支急行赶路的队伍,也不得不停下了步伐。


    更是遣了家仆随从四处给主子找这暂避风雪的地方。


    所以这跳动着微黄色火光的小山洞,便一眼被他们相中,当下就有那人家的管事领人前来清场。


    却见这山洞门口还有一辆马车,马就拴在山洞口这里,如今见了浩浩荡荡的来人,也是被惊得嘶鸣起来。


    而山洞里头卧在干草上的杨三儿,一直提心吊胆的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他先前还以为是小姨婆他们回来了,但随后听得那噪杂的脚步声,立即就判断了出来,来人并不是他们,一颗心可谓是吊到了嗓子眼里。


    然还没等他挣扎着爬起来,一行人已经气势汹汹进来了,为首的中年男子生得魁梧,一张国字脸上,一双浓眉下,有着犀利凶悍的眼神。


    他高举着火把,在这并不算宽广的山洞里晃了一圈,最后落到了杨三儿惨白的小脸上,“小孩儿,你们的人呢?”


    只是他话音才落,身后的一个随从就说:“关爷和他一个小毛娃费什么口舌?只消将他们这些个破烂玩意儿扔出去便是。”


    杨三儿仰头看着他们,害怕得眼珠子似都在颤动着,“我,我……”那些人手里提着的刀,在火光的跳动下,有些晃眼,更叫他恐惧,所以话也说不清楚,吞吞吐吐的。


    这被随从称作关爷的魁梧男人有些不耐烦起来,不满地皱了皱眉头,打算就按照随从的话,当即吩咐道:“清场!”


    一句清场,身后七八个人鱼贯而入,除了山洞里的火塘,连带着顾小碗她们的行李和杨三儿,一并给扔到了山洞外面去。


    随后又有人扛着一卷卷上好的皮毛进来,从山洞外到里,都铺上了这柔软的好皮毛,才有丫鬟婆子款款而来,分别在石壁上挂上角灯,然后有人点了香薰。


    又有搬着小几软垫子等小物件的人进来,茶具水果等一一俱全,每一物无不精巧华贵,处处透着不俗。


    这小山洞也是眨眼的功夫,也就被布置成了一处雅致之地。


    然后一个带着斗篷的年轻少女被一个壮实高大的嬷嬷背着,进了山洞来。


    身上不知挂的什么首饰,发出叮咚悦耳的声响。


    杨三儿被扔在山洞外面不远处的雪地里,这些人应该也算是到底还有些良心,没真将他扔在雪地里,而是把他们的马连带着车都给拉到了这雪地里,他们的行李也给乱七八糟塞了马车里。


    连带着断腿的杨三儿,也被他们放在了马车里,如今在那浩浩荡荡队伍之前,显得孤零零的。


    他大半个脑袋都在这车帘外面,能清楚地看到挂满了明亮角灯的山洞门口,进进出出了许多人,仙女一样的丫鬟,天兵一样穿着铠甲的将士,看得他眼花缭乱的。


    一度也曾怀疑莫不是自己做了梦,如今生在梦里罢了,眼下所瞧见的,其实都不过是那狐狸精们变幻的罢了。


    尤其是他看着这些人的服饰好生奇怪,不管是男的女的。


    而且男人的耳朵上,也挂着耳圈。


    也是他正想着,忽然听得那个关爷忽然警惕叫起来,“谁?”


    原本盯着山洞门口瞧的杨三儿闻声,寻着关爷所看到的方向望过去,然后便瞧见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尤其是看到自家的姐姐董红红后,心头更是一热,失声大喊:“姐,我在这里!”


    又说顾小碗他们,将这濒临死亡的董红红救醒后,又是一番劝说,方叫这算是死过了一回的董红红给劝醒悟来,便由那云二走在跟前开路,顾小碗周苗两个在后面扶着她。


    就这么些个时间,这鹅毛大雪竟是将他们来时候留下的一串串脚印都给埋了去,林间望去,处处一样荒芜,竟然叫人分不清楚个东南西北。


    后还是听得这马嘶鸣声,寻着声音锁定了方向,一路朝这头来。


    却不想,这远远的便瞧见了山洞门口好不热闹,虽不说什么人声鼎沸,但那进进出出来来往往的人影,以及四下挂满了灯笼,都一致叫他们傻了眼,以为是不小心闯进了什么神仙所住之处。


    好在关爷的这一声‘谁’,和杨三儿那一声姐,方叫他们回过神来。


    他们倒没有走错,这里本就是他们歇息落脚的山洞。


    又因看到杨三儿在马车里,山洞门口又全是陌生人影,原本虚弱的董红红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忙夺步朝着马车跑去,一边跑一边焦急喊着:“三儿,三儿你没事吧?”


    顾小碗和周苗都没有料到,她会忽然来了力气,正要喊着小心脚下,却只听得风里传来云二急促的叫声:“小心!”


    与此同时,是云二那手里飞射而出的刀。


    只听得纷飞的雪花里,传来了‘铮’的一生,云二的刀落在了地上,与此同时一起落下的,还有一支飞箭。


    而此举不无疑是惹怒了对方,紧接着更多的箭在弦上,瞄准了他们。


    眼看着便有百箭朝他们齐飞而来,便是有十个云二,怕也是挡不住的。顾小碗都被吓得白了脸,心里是千万个不甘心,却也止不住万念俱灰,这般努力活着,然这最后终究还是要死。


    好在,就这千钧一发之际,那个关爷忽然喝止住弓箭手们:“住手!谁叫你们放箭的?”


    有人出声:“关爷,来人底细不知,小心为上。”


    原来这一路上,他们也是遇到了不少山里突然杀出来的匪徒,第一次的时候还没摸清楚状况,因见着都是些穷苦人,倒也是施舍了不少吃食给他们。


    却不想对方吃饱喝足后,竟是起了歹心,还去联合其他的匪徒来,意欲将他们队伍劫杀。


    但是关爷这个队伍可不是吃素的,所带的侍卫也不是寻常之人,全都是那训练有素的护卫。


    因此那波人自然是没有讨到什么好,最后反而落了个全军覆没的结局。


    而后来的路途中,他们又遇到几支不知天高地厚的匪徒,但都被剿灭一空。


    也正是如此,所以现在手底下的人,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便先下手为强,以免吵到了贵人。


    可关爷看得清楚,这从雪里走来的三人,分明和那马车里的小孩儿是一伙的,如此一来,可以说是他们的队伍强占了他们的山洞。


    那也可以判断出来,他们也不过是寻常过路人罢了,倒也不必如此赶尽杀绝。


    “我知道。”关爷瞪了那人一眼,仍旧防备着打量顾小碗几人。


    这时候,那董红红已经跑到马车旁边,见着杨三儿没事,才松了一口气,又想起刚才自己糊涂去寻死之事,后悔不已,险些就这样将弟弟给丢了。


    如此,她真到了那下面去,又有什么颜面来面对娘呢?


    所以此刻只抱着杨三儿止不住地哭。


    顾小碗几人先防备着,已经做好了放手一搏的打算,谁料想这关爷忽然开口喝止了下面的人,见对方没了歹意,他们也方随着董红红的脚步,到了马车旁来。


    这时候,董红红已是看到了全部的行李都在马车里,或是这马车旁边的四周散落着,而山洞那头又是灯火辉煌,人来人往,便也猜到了,山洞被他们抢了去。


    如今见顾小碗跑来,生怕她气不过跑去找对方理论,可是对方只是弓箭手就有那么多,他们这几个人,哪里是人家的对手?


    于是t?忙摇着头,示意顾小碗别冲动,一面解释着:“东西都在,咱们就在这雪地里凑合会儿,反正就一宿很快的。”


    天是快亮了,可这大雪,未必有要停的意思。


    顾小碗扫视了一回地里被扔得乱七八糟的行李,借着山洞那边照过来的灯火,果真是没有少什么,这才作罢。


    她又不是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便是此刻被人抢了地方,但是人家人多势众,她难不成还真那样没脑子,跑去找人理论么?


    若是理论有用,对方自然不会做出强占人地盘的事情了。


    因此点了点头,“我省得。”于是和周苗弯腰捡雪地里的行李,那云二则去捡自己的刀。


    关爷就站在山洞门口,环手抱胸,一双鹰一样的眼睛,就这样盯着他们这里的一举一动。


    云二有些不服气,但也只能捡起刀退回来,“小姐,咱们另寻他处去吧。”


    顾小碗却想,倘若这一片还有别的山洞,他们就不会出手抢了。


    而且见对方如今也没有对自己这里动手的意思,便摇着头,随后抬首朝这四下望去,只见这里也是老树参天,只是这冬日里萧条,不见了那遮天蔽日的树冠,所以鹅毛一样的雪花才不住地落下来。


    当下就得了主意,“把车棚拆下来,四角拉到树上绑着,先搭个棚子遮挡风雪。”她转头同云二吩咐着,随后才看朝远处那些人看去,“他们人多马壮,夜还长着,在这里反倒是安全些。”


    云二得了她的话,想了想,似又觉得还有几分道理,心想对方真想杀他们,早就动手了,刚才那箭一放,他们个个都成了刺猬。


    更不会留着杨三儿的命,而且连行李也没动他们的,可见就真的只是想给他们主子找个逼风雪的地方。


    虽说心中万般不服气,分明是自己先找到的山洞,却被对方抢了去,但又没有什么法子,毕竟世道就是这样,真要去理论,惹怒了人家,怕是反而要丢了性命。


    于是只能憋着心中的气,跳上马车解棚子。


    周苗和董红红见此,也跟着搭手,很快爬树的爬树,递的递绳子,这简易的棚子就搭好了。


    只是这风没个定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轮着吹来吹去的,倒也不好专门挡一处,这会儿更不好去别处找柴火,就他们所带的那点炭火,今儿一宿给烧了,以后又用什么?


    所以这里除了不会被飘雪积身之外,其实和那露天坝里也没个什么区别,温度依旧低,寒风仍旧灌进来。


    正犹豫着想个什么法子,竟是来了一个仙女般的姑娘,她身后跟着四个板板正正的随从,手里不知是抱着什么。


    见了他们,那姑娘目光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到顾小碗这个如今满脸有着褐色斑点的小青年身上,“我们主子说,原是她的不是,抢了你们的地儿,所以拿了些皮子来,叫你们将这四面都挡了去,像样搭个帐篷出来。”


    说着,瞥了一眼他们几人围着的那小火炉,只觉得小小的火炉子在这白茫茫的雪地里,显得渺小而毫无温度,于是便自己做主,朝着身后一个护卫吩咐着,“去给他们拿些碳来。”


    那护卫将皮子递给了云二后,果真去取碳。


    片刻后,竟是直接抬了一筐碳来,扔下便转身走了。


    顾小碗几个这时候已经将那皮子给挂在了四周,纵然如今她在合月城里,也小有资产,但也没有奢侈到用这样的好皮子,而且是这么一大块,一堵墙那样大的,现在用来挡风雪。


    实在不敢想,那如今山洞里的,到底是个什么尊贵人物?她从前没见过崔家的时候,只当那柳公劼所生活的环境,已是那人间之最,世间富贵。


    后见了崔家别院,又觉得柳公劼不值一提。


    可如今再看这队浩浩荡荡的人马,好像觉得崔家又比不得了。


    偏这还不是让他们最震惊的,最另他们惊骇的,还是拉开那筐上盖着的麻布后,却见里头整整齐齐的码着上好的无烟银丝碳,一块块大小均匀,在这小火炉微弱的光芒下,散发着银子一样的白色光芒。


    几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竟是有些不舍的将这碳扔炉子里去。


    这样的碳,只怕要好几两银子才能买得了一斤吧?


    “这,这究竟是什么人家的队伍?”云二先发出惊呼,也太过于财大气粗了吧?又忍不住伸手抚摸着那如今做四堵墙一般的皮子,“这些个皮,怕是拿去卖,一张也要白来两银子吧?”


    而且也不知是个什么皮,居然只见着两三处缝痕,可见这剥皮的动物,本身就十二分的庞大。


    顾小碗心中也惊讶,但人家这阔绰手笔,也不是自己能去打听的,于是便也是既得之便安之。


    “管他的,既是送了咱们,咱就安心用着。”不得不说,有了这皮子挡在四周后,虽缝隙里也有风雪飞进来,但是比起方才,却是好了不知多少。顾小碗看了看杨三儿的腿,也算是那些人将他从洞里抱出来的时候有些良心,没给他的伤退造成二次伤害。


    将积雪清理过的地面,重新铺上了山洞里扔出来的干草,如今几人也就围坐在小炉子旁边。


    坐久了,不免是有了些睡意,何况又晓得那边有的人是巡逻,若外头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比自己这里还要上心。


    于是顾小碗也让云二安心休息。


    帐篷外面的风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的,顾小碗醒来的时候,只见天已经大亮了。


    因为下了一宿大雪的缘故,如今外头放眼望过去,皆是银装素裹,除了那灰黑的树杆之外,实在难见旁的颜色。


    山洞里那边的队伍已经在收拾整装,想来也是要出发了。


    也是这个时候,顾小碗才看清楚,这支队伍,最起码也是有七八百人之多,且除去那带刀背着箭的弓手之外,还有一支大约百来人的骑兵。


    且那装束看起来,并非中原人。


    而丫鬟婆子等,更也是有五六十人之多,足足用十几辆马车才拉完。


    更不要说是这位主子的行李等了。


    可就这样一支庞然队伍,昨儿他们竟然是没听到多少声音。


    即便是现在,那些人的行动都悄无声息的,除了踩在雪地里发出的滋滋声音之外,便无旁的。


    很快,这一支大队人马便收拾好了,那关爷长喝一声,便也启程离去。


    几人站在棚子外面望着,直至那长长的队伍消失在雪地里,这才恍然回过神来,周苗低声疑惑着:“也不知究竟是哪一方贵人。”


    顾小碗摇着头,一面打量着这四张好皮子,也叫云二这里跟着收了,他们也该收拾上路了。


    想来是因为那支队伍才从那边来,沿途的匪徒都被他们剿得七七八八,所以接下来的路上,顾小碗他们倒也十分顺畅,只遇着几波就三两个小毛贼罢了。


    但都不是云二的对手,自是不必多说。


    而待他们进入了凤阳原来的地境,确切地说,当下已是蜀地的一部份,逐渐见了些城池人烟,方也晓得了那队人马的来路,竟是南延国小公主的队伍。


    南延国所在位置,根据顾小碗的单方面认为,就相当于自己那个时代历史上的云南位置。


    而那小公主的母亲原来就是范王爷的表妹,如今她进中原来,正是要代表着南延国即将和范王爷结盟。


    听老百姓们说,那小公主美貌天仙,柔若无骨,也不知哪位世子能娶得她。


    而娶得到她的世子,多半也是将来可以继承范王爷的大统。


    不过这些,对于顾小碗他们来说,都无关紧要,毕竟是两个世界没有交集的人,当做新鲜事情来听一听便罢了。


    还不如对方给的这四张皮子真实呢!


    不过也难怪便是出行在那荒郊野外,也是如此奢华,感情人家竟是公主。


    又说此刻,顾小碗一行人算是将这沿路艰险都给度过了,接下来的路便都是正经官道,来往行人不少,且四下也有那围民屯田的村子,t?所以可常见来往的兵队。


    因此自是没有是毛贼在这里找不痛快了。


    只是新的问题也来了,这杨三儿和董红红两个人隶属难民,户籍一事又管得严,顾小碗非那崔家人,是弄不来户籍的。


    因此无奈,为了接下来的出行方便,只将他姐弟两个弄成了自家的死契仆从,方来随意带着出入各处城门。


    而这个时候,已是过了新年。


    正逢着那正月里,合月城这头,小天牛也被留了下来,眼见着已是正月初五,他整日如同那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急忙忙来找王来贵,一敲门见了阿毛就直问,“王管事哪里呢?这都初五了,乡下集市,怕是已经开了市。”


    阿毛知道他想急忙去办货,便关了门,引着他一起去。


    顾小碗和周苗不在,他们自然是没有什么客人上门来,如此阿毛也不用时时刻刻都守在这大门上。


    这厢两个人说着话,到了王来贵这里,不等他开口,小天牛就先求着:“好叔,你就应了我一声,叫我快些下乡去吧,咱早日将这货给凑出一批来,小姐也好打发人出去变卖了。”


    王来贵已经被小天牛这般来催促好几回了,眼下正在整理药材,见他又开始老生常谈,也是十分无奈,“我倒是想允你去,只是小姐走时候,留了话,叫你暂且歇着。何况你不想想,小姐几时归来,未知数呢!就算是办了货来,就咱俩还能去找到商队送出去么?”


    “金家那头,不行么?”金家那边,小天牛也听到了些消息,但他想着,那金公子不能吃一暂还不长一智吧?这次肯定靠谱。


    “行不行的,也不是咱们说了算。”王来贵说着,一边示意他和阿毛都坐下,“你们也不要着急,小姐有句话说对,咱就是要赚什么钱,也不该急在这一时。”


    小天牛哪里能不着急?“我受了小姐这样大的恩惠?叫我这样整日闲赋着,我不安心。”


    又说:“我老娘那头说了,往昔我们家艰难,族里亲戚们嘴里说我们可怜得很,也没少说要帮顾的,只是说了一大堆来,除了牙行里那个表叔给我找了一份营生之外,谁也没给个什么实际的帮忙。倒是小姐这里,一声不吭送了药和棉花去,又找人给修葺了房屋,如今租出去,那租子能管得了我们一家老小的肚皮呢!”


    所以他娘说,人要知恩,要懂得识人,一个人好坏,不看他说了什么,只瞧他替你做了什么。


    如今他是懂了,小姐是个好人,既是好人,自己当要好好报恩,便是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的。


    第200章


    但王来贵只抓住了重点,“既然是那房子租了出去,是能糊口的,你着急什么?只管安心家里去,或许牙行那头转一转。”一面继续倒腾自己的这些药。


    抬头见阿毛还跟小天牛守在这里,便冲他说:“你也莫要和他胡闹,才多大的年纪呢!想打工,一辈子长着呢!以后有你做不完的时候,还不赶紧趁着现在得闲,抓紧玩儿。”


    然后将手里筛选出来的两斤女贞子递给阿毛:“去,喊你婶子找个袋子装起来,再另外称皂角、当归、桑叶、老姜、无患子、何首乌各两斤,对了,顺道去油坊那边跑一趟,要些榨油剩下的茶枯,一起拿去厨房里,喊秀丽熬了。”


    他一边说,一边翻看着顾小碗留下的方子,揪着下巴那才蓄起来的几根小胡茬,“对了,侧柏叶也不能少,不过这个咱家没有,我看城外那坟山旁边挺多的。”随后将主意打到了小天牛的身上,“你既然这样待不住,那你城外给砍些侧柏来,我看那都是无主的,能砍多少就砍多少,摘了叶子来,要是多我这立马就去烧火等着。”


    小天牛嘴角直抽,“正经的你不提,反而与我安排上了活来。”不过虽是如此吐槽,还是应下了他的话。


    只是见转身去称灵芝,还一脸的肉疼的王来贵,便好奇来,“这又是作甚的?”


    “小姐走的时候留的方子,叫得空了熬洗头发的香膏呢!”王来贵回着,将那并不多的灵芝拿了又放,放了又拿,然后忍不住叹起气来:“唉,这真的,那吃不起饭的连糙米都摸不着,不想着富贵人们,连灵芝这样的好药材,都要用来洗头发。”


    他一说是洗头的,那还没走远的阿毛都顿住了脚步,下意识摸着自己还算顺滑的头发,心想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般奢侈过的,只是那熬出来洗头的水,没有这许多药材罢了。


    但小天牛却跳了起来,声音也有些拔高了许多,“什么?洗头用的?”


    “那可不,小姐说回来的时候,要拿去送人呢!”王来贵终究还是将灵芝给称出来了,一面说着,“小姐的打算也是对,这样成本还低。不然你想想,这些个权贵,什么宝贝没见过?那真没见过的,咱也给他弄不来,倒不如走这些个偏门。”


    小天牛在吃惊了一回后,听到王来贵的话,心里想着还是小姐会打算,但一想到这里头添了许多珍贵药材,便辩驳着:“这哪里是偏门,真材实料的呢!”


    那去隔壁房间里称药的阿毛却折身回来,问起王来贵:“我怎么找不着无患子?”


    王来贵听到他的呼声,有些不耐烦地起身,一面埋怨过去:“都说了,叫你好生学,这些以后你都要常用的,难不成你是打算一辈子做个门房不是?”


    说罢,走进了药房里,见那阿毛就站在药柜子前面,更没好气,“眼睛长到后脑勺去了不是,不是在这里么?”


    阿毛闻言,只朝自己脚边瞧去,忍不住尴尬一笑,“这还真没瞧见。”


    小天牛追过来,跟着阿毛帮忙,一边说:“你快些弄,我拿女贞子去找婶子,一会儿咱俩牵了骡子出来,一起出城砍侧柏去。”


    王来贵见他俩都要去,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叮嘱着千万要小心些,就在坡边上砍些便好。


    待他将这洗发膏的事情安排好,又去找玉兰文竹姐弟两个,他们这手里正照顾着几样珍贵花品,等着开花后,拿去送人。


    他也尽了自己的力,里外到处安排各项事宜,便是这正月里也不敢马虎。


    只盼着主人家早些回来。


    被他盼望的顾小碗,此刻却才踏进肥头县的城门。


    因她有马车,又有车夫,这会儿也洗了脸,换回了姑娘家的衣裳,加上这一阵子在合月城里,自己的各类养颜霜用着,模样也出落得清丽了不少。


    加上手底下到底是有些奴才,又见过了不少当家人,自己这里也就逐渐养了些不凡气度来。


    而且本身又有户籍,还是正儿八经的蜀地户籍,守城卫自然是没有敢多为难,甚至是点头哈腰地给迎了进去。


    顾小碗这个时候才晓得,哪怕如今肥头县这边好几个城镇都隶属蜀地,但却大家却是将蜀地的子民们也分个三六九等,像是合月城和眉州城这些原本属于蜀地大城池的子民,大家这骨子里就觉得比这肥头县的子民们要尊贵不少。


    也是如此,她带着的杨三儿和董红红,那守城卫听得说是丫鬟和小奴仆,便没有多问,直接放进城里去。


    顾小碗头一件事情,却并非是先去找何望祖留的地址找他们,而是先领着杨三儿去看腿。


    她虽是给杨三儿简单抱扎,但这不是自己的强项,到底还是要重新找正儿八经的跌打大夫。


    所以杨三儿这次是真遭罪了,那在顾小碗绑扎过的腿伤,如今又叫大夫重新打散来抱扎,倒叫他结实地疼了一回。


    可叫董红红心疼不已,哭着询问顾小碗,“小姐那日给我吃的救命药,可还有没?有的话,好叫三儿也吃一颗。”听着那惨叫声,她生怕杨三儿撑不过去。


    那药方是青谷留下的,但却并不完善,是阿拾给补全的,但是因当时在山里,许多药材都弄不来,所以并未炼制出来。


    直至在合月城,手里小有余钱了,顾小碗才将药材给凑齐,但总共也只得了两颗。


    一颗给董红红吃了,一颗早送了弄书那边。


    而且这并没有那止疼的效果,因此听到董红红t?的话,也只摇着头:“没得了,而且对他的伤也没得什么用。”


    说起来,阿拾除了给自己留了这救命丸的方子,还给了好几个其他药的方子,另外还有两个毒药方子,只是其中的配药顾小碗还没凑齐。


    因这医馆是不给病人留宿的,所以顾小碗她们便在此处等着,另外又打发云二去买了些东西。


    如今她是来瞧亲人,不是回家,自是没有空着手的道理。


    起先在合月城那边过来,只怕路上遇着匪徒,而且山遥路远带着也不方便,才轻装上阵的。


    如今云二那边照着她的清单准备好礼物回来,杨三儿这里也重新抱扎好了伤口。


    只是大夫的要开几个药方子,喊抓了药去回家去吃,顾小碗给拒绝了,此举惹了大夫不高兴。


    毕竟这城中也还显得十分萧条,生意不好做,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一大桩生意,大夫都想好了,少不得要叫顾小碗在他这里抓个半年的药吃。


    谁知道顾小碗竟然是拒绝了,给他嘴巴都气歪了,从医馆里追着出来口吐芬芳。


    直把周苗气得直笑:“也是他好意思开口,三儿这腿虽是要养,但他张口就是半年的药也着实不像话。那俗话说的好,是药三分毒,吃个半年,好人也给吃坏了去。”


    董红红也觉得吃半年的伤药不妥,毕竟三儿是个小孩儿,而且以前她见着别的小孩儿摔断了手脚,也最多吃个一两服药就好的。


    但是见顾小碗一副药也不抓,也着急,“小姨婆,三儿不吃药能好么?”


    “自然不能,但我这里有更好的,不要他那个。”顾小碗回着,喊她将心放在肚子里,又说:“我亲侄孙儿,我能放着不管么?”


    说话间,已是寻到了何荆元家这开在偏僻街上的寿材铺子。


    说起来,虽是日日在死人,可那真正买得起棺材操办得了丧事的,少之又少。


    所以可想而知,他们两家这生意都不如何了。又因为这一行营生,在常人看来,到底是不吉利,所以此处几乎没有人,清冷得要命。


    而且正常人,也没得谁会来偷拿这白喜所需之物,自讨晦气,店就没有拿人来守着,何况那顾三草又很不好,已是在弥留之际,家里得空的,都守在她跟前呢!


    因此马车停下来后,也不见半个人影,开着的大门里,只见正中间直挺挺地摆放了两口棺材在那里,竟无端生出些阴森冷气的感觉。


    顾小碗先下了马车,朝里喊了两声,也没人吱声,方往里头走去,拉开帘子,只见有个不宽的小穿堂连接后院,便往里面喊:“四姐?”


    她的声音顺着狭窄的穿堂进了后院,里头的人以为是听错了,但还是想着出来瞧一瞧,生怕错过一桩生意。


    很快何穗穗就被打发来了。


    她肚子已是微微隆起的样子,因此走路小心翼翼的,到了穿堂口,见着是顾小碗,竟是有些不敢相认,满脸错愕,“小……小姨?”


    不怪她如今这样的表情,毕竟分开的时候,顾小碗还干干瘦瘦,灰头土脸的,一头杂草一般的枯黄头发,如今却是乌发雪肌,穿的虽不说是什么绫罗绸缎,但是如今人有银钱了,似多了好些个底气,同以前乡里比起来,是多了几分从容气质。


    但随后看到出现这些顾小碗身后的周苗,这总是不会认错了,毕竟极少有女孩儿家有周苗这样的高个头。


    所以即便周苗也如同顾小碗一般,如今一头乌黑如墨的头发,皮肤也变得细腻白皙,端端正正站在那,何穗穗也敢确定,欢喜的声音直接惊呼而出,“小姨,阿苗,真是你们?”


    一面托着并不算十分明显的肚子,小跑过来。


    两人也瞧见了她如今是双身子,自不敢叫她这样奔跑,何况这穿堂又狭窄,还对方了许多废弃木料,实在怕她拌倒。


    所以两人忙小跑了过去,一面担忧地看着她,“仔细你的身子。”


    比起任性些的何麦香,顾小碗与周苗都更喜欢果断又柔顺的何穗穗一些,更何况何穗穗还能烧一手好饭菜。


    两人跑到她跟前,忙将她扶住,顾小碗问着:“人都哪里去了,你三姨如今怎样?”见这家里,倒不像是才做过白事的样子,可见三姐那里还好着。


    何穗穗闻言,只指着穿堂后面,“在后面,我们如今也住在一个院子里。”当下就引着进去,又觉得顾小碗来得及时:“三姨前儿就不进水米了,找了大夫来瞧,说大抵是好不得了,喊表哥他们做了准备。但昨儿却忽然醒了过来,问你在哪里?阿祖那头说已经去了信,她就闭了眼睛,竟然是呼吸平稳地睡了一宿,今儿早上醒来说要喝花生粥,桐儿那头给她煮了一碗,倒也是吃去了半碗。”


    大家瞧着这光景,都只当是要好起来了,毕竟早前空相在的时候,就好几次都是这样好的。


    但是他们却忘记了,那空相是有功夫在身上,还练了什么龟息闭气的功夫,可以假死状态,自然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何荆元见着已是好起来的样子,今儿早上就领着明淮坟地上去给刻碑,还喊了打铁的女婿圣元跟着帮忙。


    谁晓得今儿过了晌午后,她人又开始迷糊起来。


    眼下何穗穗见了顾小碗和周苗的到来,只觉得莫不是三姨能感觉到小姨她们回来了,故而今儿一早才精神抖擞的?


    几人说着,已是到了院子里。


    院子不算大,但因住的人多,到处都堆满了杂物,又养了些个牲口在,所以显得十分拥挤。


    左边那小屋子里,呜呜咽咽地传来哭声,大人的孩子的都有,又有叫娘的。


    顾小碗听了,便晓得那是三姐如今的房间,不知为何,又或许是这身体里留着同样血的缘故,她忽然觉得心中一阵压抑,悲从中来,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快步跑去。


    屋子里的众人如今看着躺在床上的顾三草,只觉得她这会儿力气不知为何,忽然变得奇大,挣起来竟是苏玉春兄弟两个连带着两个媳妇和顾四厢都按不住她。


    五人正是被她这举动急得满头的汗水,荣儿和松泉也被吓得哭哭啼啼的,倒是大小满姐妹两个在那里瞪着眼睛瞧,仿佛在看什么稀奇。


    顾小碗进来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喊道:“这是怎了?三姐!”


    众人听到她的声音,还当是做梦,但都下意识停住了动作,齐齐朝门边这头望来。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这会儿没人禁锢顾三草了,她反而安静了下来,一脸安详地躺在床榻上,浑浊的眼睛缓缓睁开,用那沙哑的嗓音问着:“是老六么?”


    “是我,三姐。”顾小碗跌跌撞撞跑到床边去,眼泪夺眶而出。


    几乎才触碰到顾三草那老树皮一般的手,顾三草就一把反手握住了她,且那手十分有劲,一边老泪横流:“六儿啊,你总算来了。”


    原本话都说不利索了的,她这会儿又忽然变得口齿清晰起来,只是谁也高兴不起来。


    毕竟,这将临死的人,都有那回光返照一说。


    屋子里呜呜咽咽的,顾小碗也跟着哭,“三姐是我,我来了呢!”


    顾三草干裂没有血色的嘴唇抿起来,因牙已经掉得差不多了,所以看着嘴巴瘪瘪的,“你来了,就好了,我就想见一见你。”


    “你好好的。”顾小碗不知道说什么,因为她能清楚地感觉到前一刻还大力握着自己手的这只满是黑褐色斑点的手,如今力气正一分分消散而去,这是她第一次清楚又直观地感受到了自然死亡情况下,生命是怎么消失在眼前的。


    顾三草继续笑,这个时候声音已经含糊不清了,似说了一句‘你也好好的’,然后那握着顾小碗的手就慢慢松开,最后重重地落在了床沿上。


    这一幕发生的时候,大家都像是被时间静止了一样,眼睁睁地看着她的手就这样落下去,直至片刻后,才像是回过神来,呜呜咽咽的哭声不止,好不悲切。


    顾四厢一边哭,但到底如今上头的姐姐们几乎都不在了,虽素来都是顾小碗在掌事,但如今她也是强撑起来,指挥着两个侄儿和侄儿媳妇,喊他t?们各自去拿纸烛来。


    还要赶紧给顾三草收拾整理,趁着这会儿她手脚还未彻底僵硬,将老衣裳给换了。


    原本是昨儿就要换的,谁晓得昨天她忽然精神了,大家一高兴,都只盼着她同空相一样,没准好起来。


    哪里会晓得,走得这样干脆。


    好在她两个儿子都成了家,那一开始韩桐儿嫁给苏秋子,虽说是为了逃避奴才命,不背关在那村子里种田,但这时间久了,两个年轻男女得了这层亲密关系,少不得是要凑在一处,一二来去的,就是两块石头也是能热的。


    何况是两个年轻活生生的男女呢?


    如今自然是做成了真夫妻,而她爹跟着青龙军走后,就杳无音信,后来又听说战败了,自是不敢再提一分,就这般苟且地活着。


    只是她和东门莺莺虽是以这样出嫁的方式出来了,她们俩各自的娘却还在那村子里困着。


    因大家都是沾了顾小碗光得了肥头县的户籍,所以原本韩桐儿和东门莺莺是盼着顾小碗来,求她的。


    不过现在婆婆走了,大家都在伤心难过之际,她自是没有提,跟着郭巧巧一起替婆婆剪指甲梳头发,倒也是个十分称职的媳妇,没了早前做姑娘时候的顽皮跳脱。


    顾小碗也跟着帮她三姐换衣裳,等一切收拾妥当,那出门办差的何望祖已经回来了,见了顾小碗也在,只含泪打招呼,又说已经请了朋友,去坟地通知她爹几个了。


    自己则和苏家兄弟两个,将早前准备好的棺材搬到院子里,等着何荆元来了,便将人给入验了。


    现在何荆元做的是这棺材生意,还连带帮忙篆刻碑文写祭文,苏家兄弟两个又做纸扎铺子,所以香火纸烛,一点不缺,样样现成。


    眼下就只差去请县里的和尚来念几天经,给超度超度。


    这和尚,东门莺莺也已经去接了。


    加上又有周苗和顾小碗帮忙,自然是一切都妥当。


    等那和尚带着两个小弟子来时候,在棺材旁边钵啊钹的敲个叮当作响,顾小碗才擦了眼泪:“也罢了,她这样去,也算是干干净净的有福气,没叫孝子在床前磨成仇人,何况比起二姐三姐夫他们,又算是十分好的。”


    这话倒是没有说错,不说别的,便是那顾宝云,尸体就在村子后面,后来村子里的火蔓延过去,也一并给烧了。


    莫说是得个棺材,就是她的骨灰,也找不着到底是哪一堆了。


    而看着跟在老和尚身后作法的两个小和尚,顾小碗这恍惚间,竟觉得好像见着了阿拾小时候一般。


    只是很快,她瞧见那两个小和尚念着经不大一会儿,一个就开始打瞌睡,一个则偷偷盯着灵前的供品,趁着他师父和跪在灵前的孝子贤孙们没留意到,就偷偷捡了个糕点塞嘴里。


    顾小碗没有去拦,收回了目光,心说阿拾是个认真实在的人,既不会偷吃,也不会在给人家做事去的时候打瞌睡。


    于是转头去找顾四厢,方得空和她说起杨三儿与董红红来。


    只是董红红为了救杨三儿被糟蹋的事情,她却是给瞒了过去,就说董红红是个重情义的,为了救杨三儿,连命都不要。


    顾四厢正为顾三草这个姐姐去世而难受,又听得周莲死得这般凄惨苦命,哭得更是难过,就没去多问细节,只将那董红红抱在怀里,“好闺女,以后你就在我家住,我拿你做孙女儿养。”


    又去看这会儿已经被安排到了屋子里躺着的杨三儿,看着他那缠满了绑带的腿,又哭了一回,直呼苦命,气得把大姐和大姐夫两个骂了头血淋头。


    但这些无济于事了。


    丧事办得简便,不过在家里念经停了两天,确切地说算上出殡那日,总共三天,便抬去埋了。


    因家里往后都住在这边,所以也没有随便往那城外的荒山野岭埋,顾小碗与何望祖找人在城外湖边大坡上头买了一块地,做这一家子的坟地使。


    丧事尘埃落定,按理这家里多了顾小碗她们几个,该是热闹,但偏偏走了一个顾三草,却觉得清冷了不少,即便是门前的白幡都已经撤了去。


    好在大家也是见惯了生死,虽是心中难过,但日子还要继续照前。顾小碗想问郭巧巧脸上那道疤痕是怎么回事,还有怎不见何麦香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