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眼下就他们两个,与胡杨大眼瞪小眼。


    而且胡杨似乎根本就不知道身后有狼尾随而来一般,反而快速爬上楼梯,跳起来用两只前爪子拍何望祖,尾巴都要摇的像是转起来的风火轮了。


    它是何望祖小时候就抱到在床上养大的,还几度担心养不活,说是自己的狼狗兄弟一点不过份。所以眼下见胡杨如此讨好自己,索要骨头,哪怕内心惧怕那只狼,以及可能在森林里藏着的无数只,但还是本能地将手里的骨头给了胡杨。


    但是出乎意料,胡杨并未像是以前那般立即就大快朵颐,反而在一堆骨头里挑挑选选,找了个最大的叼在嘴里,又咚咚下楼去。


    还是往那双绿眼睛的方向去,吓得何望祖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忙喊:“胡杨站住,回来!”


    胡杨也确实是听话的,它停下了,但回头用那双看起来讨好的眼睛看了何望祖和顾小碗一眼,随后又屁颠颠朝着那双绿眼睛去。


    “怎么办?小姨?”所谓关心则乱,哪怕胡杨曾经也参加过猎狼小队,和村里人到处巡逻,但眼见着它奔着那狼去,何望祖还是担心不已,一面要回树屋里去喊人。


    然这时候,又叫顾小碗拉住了,还是那句:“你看?”


    何望祖再度看去,只见胡杨将叼去的骨头给了那双绿眼睛,而绿眼睛的主人也从林子里出来了,如今正贪婪地啃食着那其实没多少肉的骨头。


    那样子,好似饿了许久一般。


    至于胡杨,则摇着尾巴讨好地围着它打转,一会儿闻闻对方的屁股,一会儿又朝对方脖子靠过来。


    何望祖是见过犬类看对眼后的交流方式,眼前这一幕,险些叫他眼珠子都要滚出来了。


    指着胡杨,“这这这这……”一面又反应过来,“这是个母狼,肯定是母狼。我就说,真有狼尾随,胡杨怎么可能不会发现?这头狼肯定是它找的媳妇。”


    别说,顾小碗挺倾向于他这个答案的。


    而且胡杨本身就是狼和狗所生,如今它跑去找头母狼,也不是不可能。


    还有看着母狼饿慌了的样子,很显然是饿了好些日子,极有可能是它选择了一条狼狗,从而受到狼群的排斥,被赶出来了。


    但是,那头母狼终究是山林里长大的,充满了野性,肯定不会像是胡杨这样让人放心的。


    所以顾小碗看到何望祖兴高采烈要跑下去时,仍旧紧紧拽着他:“你激动归激动,但别失了分寸,那是一头野狼,会吃人的。”


    这话到底是起到些作用的,何望祖硬生生截止了脚步,但又一脸焦急,“那咋办,咱不能因为胡杨找了个野狼做媳妇,就不要它了。”


    顾小碗也没主意,反正她是不同意就这样将母狼留下的,肯定要有个处理法子,这种小孩子都知道的风险,自己不可能去犯。


    两人从正犯难,里头被他们两个说话声惊动的阿拾孟先生出来。


    那周敬纯总是接不上他们的飞花令,现在已经喝趴下了。


    “怎么了这是?”阿拾问着,但目光也被下面的狼吸引了过去。


    刚要摸腰间的刀,就被何望祖死死按住,“哎哎,别急着动手,那可能是胡杨的媳妇儿呢。”


    这话一说出口,孟先生便笑起来了,“你如何知晓?”


    何望祖没忙着回他,而是返回树屋中,随后拿出正儿八经的肉食,朝着树下喊了一声:“胡杨接着。”将肉给扔了去。


    胡杨果然将肉扔住了,但是素来贪嘴的它并没有自己吃,反而叼着去给那狼。


    孟先生见此,也愣住了,“按理这头狼瞧着毛光水亮,也不像是被狼群抛弃的样子,怎么就同胡杨跑来了?”莫不真是胡杨拐来的媳妇?


    他疑惑地朝阿拾看过去:“你能看出公母?”


    阿拾也盯着看了片刻,“的确是头母狼。”不过好像还有些不对劲,随后飞身跳下去,直径落在那跟前。


    吓得胡杨立即就阻挡在母狼跟前,急得哇哇地冲阿拾叫。


    只是叫阿拾一瞪,还是惧怕,老实地让开身,但嘴里仍旧是呜呜汪汪地表达着自己对阿拾此举的不满,以及对那头母狼的担忧。


    母狼也惊着了,本能是要往林子去的,但没快得过阿拾。


    阿拾像是抓猫儿一般,很容易就揪住了它后脖子上的皮毛,对方顿时傻乎乎的,一双眼睛里满是蠢样,频频朝着不断在t?它身边跳动安抚的胡杨看去,分明是在朝对方求救。


    而阿拾的另一只手顺势朝着肚子上摸了一把。


    很又松开,上了树屋来,同满脸疑惑他这奇怪举动的众人解释着:“肚子里有崽,但一个月还没到,也不知是几只。”更不知道是不是胡杨的种。


    “啊?”这个答案让何望祖怪叫一声,一面掰着手指从离开村子那天算,顿时跳脚骂起来:“这孽障啊,要真是它的崽,那咱们那些天在逃命,它却在和母狼风流快活。”


    更可恨的是,弄出了崽子,它还要拖家带口找来。


    孟先生也是有些忍俊不禁,“难怪呢,咱到山上后,极少看到胡杨的面儿,感情是有要紧事情要忙。”


    顾小碗也愣住了,不过当务之急,最重要的还是这母狼要如何安置。


    方才胡杨跳起来时候,她看到胡杨腿上有撕咬的伤痕,极有可能是遭到了狼群的攻击,没有办法才将母狼一起带回来的。


    于是看朝几人,“怎么办?”


    阿拾耸了耸肩,“能怎么办?关起来呗。”赶回林子里去,这母狼怕是死路一条,而且肚子里极有可能就是胡杨的崽子。


    胡杨虽说只是狼狗,但从小就看着长大的,还吃了自己不少药材呢!何况以前也是敬职敬责,看家护院,现在它有了难处,做主人们的也不能不帮衬它一把。


    不过就如同顾小碗所担心的那样,母狼是野狼,不关起来,谁放心?便与何望祖说道:“去钉个笼子吧。”


    何望祖有点怂那头母狼,不敢下楼去,只扯着阿拾,“你跟我一起。”


    阿拾本来喝得也不多,这会儿夜风一吹,倒也清醒了好多,当下与何望祖下去,乒乒乓乓开始钉笼子。


    至于顾小碗和孟先生,两人就站在树屋门口的平台上,将听到锤子声出来的皮头和一帮半大孩子拦住。


    他们也看到了下面的母狼,这会儿和胡杨就一起挨着躺在树屋下的楼梯口。


    顾小碗这里,则时不时地扔些骨头下去,胡杨一口接住,随后又眼巴巴地送去给母狼。


    可把一帮半大孩子看得瞠目结舌的,好不稀奇。


    看了会儿热闹,顾四厢等几个妇人抱着已经睡熟了的小孩子们出来,准备回山洞睡觉,见着狼,自然是吓得不轻。


    一时也是把屋子里喝酒划拳的男人们给引了出来,顾小碗怕大家动手,忙解释起来。


    在阿拾他们出来后,转头被韩老爹他们拉去喝酒的何荆元这会儿听罢,只仰着一张喝得红彤彤的脸,同下面的胡杨比着大拇指,“出息!咱家的狗都出息,找了狼做媳妇,等下了一堆狼狗崽,到时候咱在这山里,不得横着走?”


    顾四厢嫌弃地瞪了他一眼,“叫你少喝不听,这下找不着个东南西北了,还横着走,做你的春秋大梦去。你现在该想的是这些小崽子生了,一天要吃多少粮食!”


    说罢,提高声音问着下面的阿拾跟何望祖:“笼子什么时候好?大满她们睡着了,要抱回山洞里去。”


    舍不得建树屋的铁钉子,何望祖都给拿出来钉笼子了,速度自然是快,毕竟这山洞门口堆积的木条木板多的是。


    得了他娘这话,忙仰头回:“快了快,等一口水的功夫就好。”


    顾四厢才不信,嘟嚷着:“谁不知道你一口水喝半天。”但也没催,抱着孩子又折身回头进去,其他几个看热闹的妇人也继续回去喝酒,一面拉扯着自家的娃娃们回去,生怕他们跑下去,被那还没关起来的狼给咬了。


    而他们对于这头母狼的出现,没有产生任何危机和抵触,说起来这都要归咎于胡杨。


    胡杨本身就是狼和狗生的,但是听话护家又凶猛,村里人都很羡慕,恨不得自家也有这么一条狼狗。


    再有,阿拾跟何望祖已经在钉笼子了,自然是没有阻拦他们留下母狼。


    还计划着,等生了狼狗崽,自己也抱一只来养着。


    至于那什么养不熟的狼崽子的话,这会儿谁都不认可。


    很快笼子做好,何望祖正想要开口喊阿拾帮忙将母狼抓进来,没想到胡杨真的聪明,立即起身,母狼寸步不离地跟着它。


    眼见着胡杨进了笼子,母狼也是一点不犹豫跟着进去。


    顾小碗在上头都看待了,不曾想这狼群里,原来也是有恋爱脑的。


    但何望祖却发愁了,“胡杨你跟着进去作甚?我们哪里抬得动你们?”一头狼就差不多了。


    胡杨却像是听懂了他的话,不过不但不出来,还转了个身,拿屁股对着何望祖,一只前爪子则朝母狼背上轻轻放去。


    很明显一副温柔贤夫的样子,母狼也很信任,享受地趴在木笼子里,就这样准备阖眼休息。


    气得何望祖直接暴口骂起来:“你个狗东西,有了媳妇了不起不是?”


    第172章


    原本笼子是用来专门关母狼的,现在胡杨挤了进去,总不能也一并将它给关起来吧?


    他到底是有些看家护院的作用。


    于是思来想去,那笼子门也不关了,还给垫了些干草在里头,好叫它们夫妻两个睡得舒坦些。


    但却从东门铁匠那里找了根铁链来,将母狼给拴住,笼子则移到旁边,离那山洞口稍远一些,但也在棚子下面,可遮风挡雨,从此后那就是狗窝。


    大门敞开着,胡杨随时可以回去。


    只是胡杨从来都没有被拴过,见母狼让阿拾用铁链拴起来,急得上蹿下跳的,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但也不敢拿阿拾如何,只能又跑到何望祖跟前去卖惨。


    何望祖蹲下身拍着它狗脑袋,搓揉着它那一双竖起来的耳朵:“没有法子的,咱这许多孩子呢!若有个万一,它就要被打死,拴着你好我好大家好,你可别不知好歹。”


    胡杨聪明,这话当然是能听懂,呜咽了两声,最终只能垂头丧气地跑回笼子里去。


    母狼倒是随遇而安,除了一开始挣扎一下,最后也不反抗了。


    主要是顾小碗那边怕它们没吃饱,于是又去灶房里拿了些吃的来。


    试想母狼跟着狼群,平日里捕猎也不见得次次都顺心,更别说是这寒冬里了,那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是家常便饭。


    现在不用自己出去狩猎,不用冒那性命风险就能填饱肚皮,它有什么不愿意的?更何况现在要养肚子里的崽子,得多休息呢!


    如此,母狼都不挣扎了,胡杨也就作罢。


    从此后,各家那里剔下来的骨头,都给扔到笼子里去,性格温顺的母狼也逐渐和大家熟悉起来。


    只不过小孩子仍旧是不许太靠近跟前,想瞧远远看便是了。


    而且过了这年,叫孩子们玩了初一初二,大人们也休息了两天,那初三孟先生翻看着年历本子,是个好日子,就开了工。


    山洞四周,温泉四周,该开垦合适开垦的地方,哪怕不甚宽敞,但也给开垦了出来。


    这里的土地肥沃得出奇,不耕种都对不起这山神爷爷。


    男人们现在还得等温泉边上的木板,所以也没着急去建造树屋,只拿那修下来的边条,不合适建造房屋的木条在田地四周围上了栅栏。


    大抵有人高,防一防山里的小兽是有用的。


    至于剥下来的树皮,也没有浪费的道理,自然是散开来或是挂在栅栏上树枝上晾干,也是能用来作柴火。


    一切都有条不紊,大家分工合作,这份宁静和团结,是从前在村里不曾有过的。


    转眼到了正月十一二,那温泉边逐渐有了干木板,树屋的建造又开始进行起来。


    其实现在主要就是一个树屋的组装问题了,而且大家此前已经有了建造两座树屋的经验,因此接下来的速度也快了许多。


    等出了这正月,那些个老树上,已经建满了一座座树屋。


    长的方的,甚至还有圆形的,一切都根据大树自身的条件来调整。


    山洞里的人家们也都逐渐搬了出来。


    大部份人家几乎都是在同一棵大树上,只是每一个房屋都是独立的,分别坐落在粗壮的枝丫上面。


    顾小碗的房屋最高,她三姐的最低,只要七八格台阶就是了,而对面高出两个台阶的便是何荆元夫妻的。


    何荆元夫妻的斜对面,那粗壮的树杆上,是苏玉春夫妻两个的。


    在往上就是何望祖他们这些男娃儿t?的,因树木本身的条件问题,所以各自的房屋并不算宽敞,放了一张床,就只有置放一个小格子柜的地方,至于衣服和自己的物件,都挂在墙上。


    但大家还是十分满意的。


    而顾小碗和几个侄女的,则在旁边的另外一颗树上,也是各自有着自己的空间。


    小木屋门口,都统一搭建了一个小平台,然后连接着去往上下树屋的楼梯。


    当然,也有何望祖他们这些调皮的男孩儿,直接从自己树屋窗口外的树枝上挂一条绳子,懒得下楼梯的时候,就直接顺着绳子下去。


    但这也是要些技术的,于是又改良成了绳梯,有的则自己找了一根合适的挺直木头来钉在那里。


    这木头比绳子绳梯都多了好处,不摇不晃,下来更为方便快速。


    当然,他们这些男孩儿的举动,使得这树上衍生出了许多秋千吊床的。


    大人小孩没有不喜欢的,累了困了,在吊床上秋千上休息玩耍,都好得很。


    “山洞里的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今日有些春光的意思,顾小碗能清楚地感觉到太阳落在肩膀上的那种暖和。


    她问着从里头出来的阿拾。


    阿拾他们今天将剩余的木头都搬进去,打算再里头建几个架子铺上木板,上面用来存放粮食。


    至于往外些,晚上用来关牲畜用的。


    从前虽单独有一个,但这所有的牲畜都关在那里,到底是有些拥挤,因此打算将骡子牛马等都搬到原来人住的这边,也好宽敞些。


    如此再也不会发生牛马踩着鸡鸭的悲剧了。


    但那么大的山洞,也不能全然给这些牲**动,一半隔了出来,用来堆积粮食和杂物。


    阿拾点头应着,接了她递来的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大抵就用两三天的功夫,等这里忙完了,我得带人去峡谷里弄些石头熬盐卤水。”


    盐其实眼下倒是够用的,但是总要未雨绸缪,总不能等到没了再想办法吧?所以起先就商议过,先不要贸然出山,比起山里的野兽,外面的人更为恐怖。


    而且早前顾小碗家里没有盐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进山去找那石头来熬盐卤水的。


    那峡谷里,平日里都是野兽们补充盐分的地方,虽不是十分纯,但那些碎石熬出来的卤水,用来腌制肉类,是极好用的。


    顾小碗听罢,想着去那里,少不得要两天,那这来回就是四天的功夫,还不算在峡谷里待多久呢!因此便道:“如此,我这两日也给你们准备着些干粮。”


    阿拾应了声,想着现在各家也算是都正式安顿了下来,各自的存粮加上这四周耕种的少量粮食蔬菜,再打打猎,日子是能过下去的。


    只是现在不如此前那样忙了,半大的孩子们就闲来无事,整日都在槽子里的温泉玩,到底不像话,实在是有些虚度光阴。


    便道:“现在也算是安定下来,那大树屋也不能这样闲置着,桌椅又现成,我与孟大哥说了,他也愿意继续教大家学问,倒不如将孩子们拘在那里头,认一认字,多学些文化,也省得往后出去了,吃旁人的亏。”


    这话正是说到了顾小碗的心坎上,“你不提,我也要说的。”一面朝着槽子那边看去,还有打闹声争吵声不断传来,“现在闲了,他们有功夫吵架,甚至还分出了小帮派来,是十分不像话,每日我被他们各家的娘拉去断案,都要糟心一回。”


    所以迫不及待地问:“孟先生可说了,几时开课?”


    阿拾回头瞧了瞧山洞里头,“这里面都是力气活了,他也做不好,倒不如明日就开课,免得他也愁眉苦脸的,觉得自己无所事事,这里帮一下那里扶一下的,其实反而给我们添麻烦。”


    顾小碗被他这话逗笑了,“不好这样说孟先生,人也是一片好心意。”又问:“他现在何处呢?”看他那树屋的房门是关着的,想来不在屋子里头。


    阿拾努了努嘴,笑着说:“里头呢!你最好去喊他出来,与他说这学堂的事情吧,不然我们这工程进度,怕是要被拖慢的。”


    顾小碗果然依阿拾的话,进去将孟先生喊出来,与他说起了明日就开办学堂的事情。


    又道:“往后生死富贵如何,咱虽是不知,但这一寸光阴一寸金,孩子们不该就这样糟蹋了。”总不能因眼下看不到什么未来,便就这样放纵随意玩乐吧?


    所谓乾坤未定,一切都皆有可能呢!


    孟先生很激动,立即就答应了下来,“好好,我这就马上回去收拾,看看明日先教他们些什么。”


    顾小碗点了点头,又想着这帮孩子大小不一,顽皮捣蛋的还是占了多数,便提议着:“你是有见识的,倒不如与他们多说一说外面的世界如何?只怕还兴趣多一些,你也好管教。如若就一本正经教授学问,这些孩子野惯了,未必能听得进去,倒是叫你白白辛劳一场。”


    她这话让孟先生若有所思,毕竟自来教书上课,那就是从千字文开始,从来都是有一套固定模式的。


    所以顾小碗的话,让他有些不理解。


    “就是因材施教。只是这样一来,要让你这个做先生的辛苦许多。”顾小碗解释着。


    孟先生恍然大悟,觉得这因材施教好生新颖,但现在的孩子,哪一个什么秉性,他都是有数的,有能学这的,又有擅长这却怎么都学不会那的。


    如此自己倒是该顾着他们的长处,喜欢什么就教什么。


    若都全按照传统的教学方式,只怕还真是难出个人才。心想这些孩子都好似木桶,自己若是什么水都往里灌一点,到最后未必能灌满,倒不如哪一个桶能装什么水,自己就往木桶里专一灌一种。


    因此十分接受爽快就顾小碗的建议,“你这个想法,倒是好得很,那我这就回去,好好按照他们各人的爱好秉性,来订制一下教案。”


    顾小碗见此,心中不免是有些感动,尤其这孟先生如此热忱热心地愿意教孩子们。


    当下也是高兴道:“明日,好好叫他们给你行拜师礼。”


    说罢,两人分道而行,孟先生回去给孩子们订制教案,顾小碗则去与各家长辈商议读书之事。


    读书这个问题,他们自然是欢喜,倒不是因为真指望着还有什么好未来,自家孩子趁着现在多学些。


    而是想着,得了个人帮忙管束着孩子们,也省得日日担心,害怕他们跑山里去,叫野兽给叼了。


    因此十分乐意,甚至也愿意拿出束脩来供奉孟先生。


    读书的事情,大人们喜闻乐见,只是到了孩子们的耳朵里,却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当晚就听得各家树屋里传来的哀嚎声。


    但木已成舟,翌日还是都老老实实到大树屋里去上学。


    何望祖没有想到,自己都这年纪了,还要被赶去读书,十分不满,“我去上学了,那家里的牲口谁来管?”


    何荆元搓着草绳编草鞋,眉眼都没抬一下,“这倒不必你来操心,你只管去同孟先生好好读书,他有大学问,你学在了脑子里,往后总是有用的。”


    何望祖嘟嚷着:“什么用,我又不去考状元,何况不说现在就这样的世道,就是天下太平了又如何?咱们无权无势的,就是考中了,最后还不是同孟先生一样,教人给顶替了去。”


    这话惹得何荆元提起何荆元猛地一抬手,拿起自己手里还没编完的草鞋就朝他后腿上捶打去:“混账,你能说出这一番话来,可见更该去好好读书。好好把你这冥顽不灵的脑子开化一二。”


    何望祖被打,却是心中不服气,抬头正好看到隔壁树上坐在门前平台上缝衣裳的顾小碗,“小姨,你倒是说一声啊,我都这样大了,完全是家中的大劳动力,干嘛还叫我去读什么书?”


    顾小碗冲他一笑,打破了他满腔的期望,“叫你去读书,还是我劝你爹娘的呢!你爹也说得对,你能说出方才那番话,可见真的要好好读书才是。”明淮和秋子那边是真腾不开身,不过他俩过一阵子得了空,也要入学去。


    如此,何望祖连她这个救t?星都指望不上了,无奈只能去大树屋里,不过见着何麦香跟周苗也在,顿时心情舒畅了许多。


    一面忍不住就要同她俩交头接耳说话,“你俩怎么来了?”


    “我算数不好,小姨说孟先生会教,我特意来听的。”算是这学生里年纪最大的周苗不但没有一点排斥上学,反而满眼的期待。


    而且她旁边也堆着干草,她擅长打草鞋,不用眼睛看那手就会自己按照记忆编织,并不影响她脑子听课。


    除此之外,何麦香也是一般,脚尖踩着草柄正在打要子。韩桐儿东门莺莺,两人边做针线。


    甚至他爹的亲传弟子皮头也在,拿了个小刻刀和一个小木头,在练习雕刻花样。


    何望祖瞥见了,嘴角直抽,“你们这样卷,显得我懒惰又无用!”不服气,立即咚咚咚下楼去,自己扛了一捆干草上来,他搓绳子总行吧。


    山里大树屋的教学,便是在这样阳光明媚的春日里开了课。


    而大山之外,那场大雪冻死了不少人,凤阳城里被打发去清理尸体的人,到底是不上心十分怠慢,既没有挖坑也没有焚烧,领了钱把尸体拖去城外的山下后,就去喝酒赌钱。


    所以在驿站里待到雪融化后好几日,见驿站外那些人都走了的石无忌王妙娘夫妻两个才慢吞吞启程回凤阳城。


    险些没有将过年赶上。


    因红枫村被灭的消息是那柳家的老爷柳先生提供的,虽终究是去晚了一步,但石无忌在正月里,还去柳家送了谢礼。


    不过石无忌也十分好奇,这柳先生这般手眼通天的人物,怎关注起了红枫村那种小地方的事情?


    好奇之下,使了些银子给柳家的一个仆从,才得了消息。


    那仆从掂量着手里三两重的碎银,很是满意,所以也是没有半点隐瞒,只是言语间提起顾小碗来,多是些不屑。


    “就石爷你说的那个村子里,原本有个农女,她救过我们老爷一次,我们老爷见她虽是粗鄙,但念及她的救命之恩,也愿意抬举她到屋子里来做个姨娘的,谁料竟是个不知好歹的,这下可好,活该她短命。”


    这人还劝着石无忌,丝毫没有看到石无忌眼底那阵阴寒怒火,“叫我说石爷,这种不知好歹的,随了她去,天生的贱命,把心思花在上头,不值当呢!”


    石无忌那在袖子里的拳头捏紧了又放松,最后考虑到家小,终是忍住了。


    只是从这柳家离开,他心中好生后悔,再没了此前的感激之心。


    他还以为这柳先生是个好人,只是谁家的好人报恩,是要叫恩人去以身伺候自己的?


    他牵着马走了好远,仍旧是气不过,回头冲着柳家的方向吐了几口唾沫。


    回到家中,自然是与芈婆子说起此事来,气得芈婆子又骂了一回,后来冷静下来,细思过后,与石无忌劝着:“亲家老爷这官做得也窝囊,我瞧这城里当官的,也没有几个好人,这些个权贵和他们也是狼狈为奸,不把下头的老百姓放在心里眼里,咱们与其求他们,我看倒不如去那袁家湾,那边的好汉们,听说这冬日里,是救下了不少人呢!”


    石无忌也是灰心了的,尤其是看着自家岳父整日愁眉苦脸,想要为民生做点事情就处处受同僚打压排挤,那脊梁骨就这样一日日弯下去。


    本想借着柳家这头,逐渐做些事情出来,好在这乱世里庇护好家人们,可是现在他觉得,这柳先生也不是个什么好人。


    所以听到芈婆子的话,也略有些动心的。“我与妙娘商量,再做决定。”


    芈婆子点着头,“该这样的,毕竟亲家老爷还戴着乌纱帽,如今袁家湾逐渐有些样子,他们最是看不惯,只觉得那是一帮草莽,不配与他们相提并论。要是晓得你这个做女婿的同袁家湾的来往,怕会对你岳父他们不利。”说罢,叹了口气,“也是我想岔了,没想到这一层,这事儿就作罢。”


    石无忌没有说话,过了半晌才忽然来了一句:“我虽没去红枫村,瞧到那边到底是什么光景,只是仍旧不相信,他们就这样没了。”


    “好孩子,难为你这样想,与我倒是想到一处去了。不过如今外头死了那许多人,城外臭气熏天的,我实在害怕,你这些日子,带着无竭去置办些药材回来囤着,只不过动作仔细些,我怕到时候真如同我所担心的那样,咱们反而要遭殃。”芈婆子虽是丫鬟出生,但这些年带着兄弟俩到处流落,多次死里逃生,见识也是添了不少。


    石无忌应下了,很快带着弟弟偷偷置办货物,去找袁家湾那边的事儿,也就耽搁了下来。


    转眼出了快出正月,这天气逐渐好起来,日日都有太阳悬空,那些个堆积在城外如山的尸体,引来了无数的苍蝇蛆虫安家。


    等过了正月,臭气已经能传到大半个城里了。


    这个时候王府那边才慢吞吞有了动作,但却不是先去处理城外的尸体,而是处理这尸位素餐的官员。


    为此,那马总管带着铁骑又杀了一波,一时间,城里满是那血腥味和腐臭味结合出来的奇怪臭味。


    有的人逐渐开始发热,吓得芈婆子连忙让石无忌熬药。


    他们这药方,是阿拾那里送的,虽是没有办法治疗,但防御作用是有一二的。


    但即便如此,整日要去王府上朝点卯的王敬梓还是倒下了。


    他一倒下,王家那边简直是塌了天,石家这边送去的汤药已经没有什么作用了,接连着又倒下了几个人。


    那王妙娘的父亲无奈将自己死了都没闭眼的老父亲的尸体焚烧后,也是一夜就白了头,他将女婿石无忌喊了来墙边说话,一双眼睛里全是浑浊和死意,“你娘早前说的话,妙娘同我讲了,这凤阳的朝廷,奸臣当道,救不得了,你也不必顾及我们,去那袁家湾吧。”


    一面含泪仰天长叹,“江山乱世,英雄皆不问出处,你且去吧!做出一番事业来,重振石家门庭也好,妙娘就交给你了,好好待她。”


    听说袁家湾那边,他们也是早早发现不对劲后,就开始日日喝汤药防御,如今是没有听说过半个发热的。


    而那药方和石家这边送来的,倒是出奇一样,所以在王老爷的心里,想着多半是自己这女婿送过去的。


    既是已经得了这投名状,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同那帮人去做一番大事业。


    实在是没有必要,在这发臭发烂的凤阳朝廷里浪费光阴了。


    第173章


    在墙的另外一端,芈婆子早让石无竭带着两个家仆将这院墙四周都喷洒了些石灰水。


    也亏得是石家的产业都拿回来了许多,不然的话,断然是没有这一份闲钱弄这富贵玩意的。


    而自打王家那边的王老太爷发热开始,王老爷就将其他人都赶到了石家这边,那头就不许他们这边的过去了。


    所以哪怕现在石无忌被岳父喊来说话,也是隔着高墙,口鼻也蒙了面巾。


    他现在看不到岳父是什么样子的,但却从他那绝望的语气里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沉沉死气。


    这让他有些着急起来,顾不得再听岳父说什么,忙朝着院门方向去,想要推开门。


    但那边的门,早就插上了门闩,任由他怎么推都推不开。


    “岳父!”他急得大吼大叫,又试图翻墙越过去。


    但这时候,已经有一阵子没有响动了的王老爷忽然开口了唱起了曲:“天子明堂正中央,百姓苍生俱欢颜……家国破碎山河荡,浮尸遍地何为家……呜呼哀哉!”


    悲怆的歌声和他沙哑的嗓音从高昂到低哀,引得石无忌胸腔中忽然生出一股悲凉,“岳父大人!”


    王老爷唱完了最后一个调,才不紧不慢地回应他:“无忌,我在院子里挖了一个坑,明日撑不下去了,我就躺进去,周边都是柴火,你从那头将火种扔过来。”


    他是那样平静地接受死亡,且安排好了自己的后事。


    石无忌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两眼通红,他正要跳上墙。


    那边的王老爷似猜到了他的举动一般,“你向来是个冷静的人,不要为了我一个土埋半截的老头子,连累你们那么一大帮人,而且往后,王家也要仰仗你t?来照看着,你好好的吧。”


    石无忌不但冷静也理性,他意欲翻墙的心思终于还是在王老爷的话下止住了。


    只是高高大大的男儿,此刻已然是泪流满面,无声哭泣。


    忽然,有人轻轻拍了他的肩膀,回头一看,是同样满脸泪水的王妙娘。


    疼爱自己的祖父才走,父亲也撑不下去了,王妙娘怎么会不担心呢?可是她身上担着责任,她不敢让自己有半分意外,不然王家怎么办?


    夫妻俩紧紧抱在一处,无声流着泪。


    夜幕很快就来了,只是从前热闹繁华的凤阳城早就不复存在了,那灯红酒绿的地方,如今也都漆黑一片,丝竹歌舞早已经杳杳远去,处处都流动着一股浓郁的死气。


    王老爷终究没了,甚至都没有像是他预计的那样还能活个两三天。


    因为第二天王夫人来喊他的时候,已经没了声音。


    后来察觉出不对的她搬了长竹梯,跄跄踉踉爬上了墙头,只见王老爷穿着他那身官服,体体面面地躺在院子中央的土炕里,旁边果然堆满了高高的材火,属于王老太爷的骨灰盒,也放在一旁。


    王夫人悲戚断肠的哭声很快引来了众人。


    石无忌最终红着眼眶,在大家的哀嚎哭声中,将火种扔了过去。


    王老爷的身上还有油,火势瞬起,整个尸体刹那间就被火舌吞噬。


    芈婆子拿婆子捂着口鼻,红着眼眶劝着众人,“都回去吧,莫要辜负了亲家老爷的打算。”


    只是大家虽回去了,离这尸体散发出的浓烟远远的,但是悲声啼哭仍旧不止。


    然现在的凤阳,最不缺的便是这样的哭声了,所以王家的事情,并没有引得谁的同情。


    王老太爷和王老爷都双双死在了这一场病疫中,听说凤阳王府的官员们,更是过半的倒下。


    像是王老爷这样决绝,发现自身异样后立即将家人隔离开的很少,所以许多官员家,几乎都在这一场病疫中灭门了。


    他们绝对不会想到,自己那比老百姓尊贵的生命是以这种方式草率结束的。


    很显然,从另外一种意义上来讲,老天爷是公平的,在死亡面前,谁也没有特权。


    石无忌整理好了沉痛的心情,将家里托付给芈婆子和王妙娘后,又吩咐弟弟石无竭好生看好门庭,便自个儿牵着马,揣着那张方子,毅然去往了袁家湾。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袁家湾那边也有着他手中如至宝一般攥得紧紧的药方。


    也全凭着这药方,现在袁家湾发热的人极少。


    当然,他也是因为这药方,顺利见到了三当家马如龙。又因那药方上熟悉的字迹,立即就让有着一颗赤忱之心的马如龙,将他当做自家兄弟,引到大哥的面前去。


    而山里,开春后和煦的阳光均匀地撒在每一个山头上,使得那赤条条的灌木枝都抽出了一个绿芽,野山桃花在春风下,也次第展开娇弱的花瓣。


    山洞四周种下的菜畦,现在已经十分有样子了,各户人家都暂时不缺蔬菜吃,但总都用来种菜畦,到底是大材小用了因此,等过一阵子地里吃得差不多了,还是要种上粮食才是正经。


    阿拾他们去驮盐卤岩的队伍已经去了五天,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天是能回来的。


    他们去了,牛马骡子都一起带了去,每日不用再照顾这些牲口,竟也是腾出了不少时间来,顾小碗和秋秀明秀两个寡妇,又有不平朱招娣两个一起,背着篓子在山洞四周也割起了山野菜来。


    只是早前顾小碗她们打野菜,山里除了刺龙苞蕨菜山笋鹿耳韭野葱等等,其他的是极少去碰的,就怕是像那毒蘑菇一般,碰到有毒的分不大清楚。


    余下的野菜都多出至于那田野之间,一如那荠菜灰灰菜等常见的野菜。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山里耕地稀缺,自然是仅着种植主食粮食优先,所以菜尽量在山里采摘。


    野葱倒是好认,且自带着淡淡的香味,叶子炒熏肉腊肉最美味,葱头腌泡又十分下饭,是最佳首选。但是她们一帮女人也不敢走太远,这还是胡杨跟着的情况下。


    因此并没有挖多少,余下的野菜便都来自于那些个常见的灌木叶子了,嫩嫩的树叶像是刚发出的椿芽一般,随着女人们灵巧的动作而一一从枝头上跳进背篓里。


    回去后也是用一贯的法子,先焯水,然后在是放坛子里做腌菜,还是炒着吃煮汤都好,反正只要是煮熟了,这些野菜就不再具备什么毒性。


    所以她们回来,就立即点火烧水。


    何望祖这次没跟着阿拾他们去,因为有吴家和孙家那边的成年男人做劳动力,他自然是留了下来。


    这会儿在大树屋里看到顾小碗她们烧火,立即自告奋勇跑下来帮忙。只是随后见着背篓里倒出来的都是榛子叶何首乌藤尖等,一时是傻了眼。“这不都是给猪吃的么?”


    顾小碗正在挑拣,将里头不小心掰到的枝条或是有些老的叶子分捡出来,听到他这话眼皮子都没眨一下,“瞎说什么,这都是中药材。”


    何望祖半信半疑,在他的记忆中,这些都是喂猪喂牛的,自己也抓了一把嫩榛子叶在手里左右翻看,表情竟是有些凝重:“既然是中药,那就是药,是药就三分毒,咱吃了会中毒吧?”


    “又不是当饭吃,隔三差五吃一顿罢了。”是药三分毒这点基础常识顾小碗是晓得的,所以早就和阿拾问过了。也正是这样,今儿哪怕看到许多冒头的草药叶子,嫩嫩绿绿的,叫人万般动心她也忍住了。


    只敢带人采摘这些阿拾点过头的。


    何望祖还是表示有些担心,但是不平劝着他:“你怕什么?咱从前养猪,天天喂给猪吃,那猪又肥又壮的,没有一点问题,反而病都不生了。而且吃了猪肉的我们也好好的,可见是真能吃,还是好东西呢!”


    他方有些被说服了,不过等火烧起来了,还是各自挑了一样忙跑回树屋去,拿与孟先生问:“这些个当真是吃不死人?”


    孟先生瞧了一眼,他虽不擅长农耕种植,但胜在书本典籍读得多,看过后一一确认,“可食用,无毒,而且大部分还有妙用。”说罢捡起那嫩嫩的榛子叶:“比如这榛子叶,肥胖之人吃了有益,又有那消食的效果,我此前还在一本古籍里,甚至还发现这榛子叶有养颜作用,很多妇人都喜食用。”


    “真这么厉害?”何望祖不解,仍旧是难以置信,“要真这样好,从前怎么只拿来喂猪?”


    “你傻呀,这东西入口粗糙,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香味,哪怕是嫩叶,也如那老掉的南瓜叶子一般,有更好的菜,谁又愿意吃这个。再何况又有几个像是孟先生这样博学多才,知晓这榛子叶吃了有什么好处。”何麦香见他一副傻里傻气的样子,还耽搁了大家上课的进度。


    所以一边说着一边将往树屋外面赶,“这一题你又不爱听,你且去帮忙,莫要在这里耽搁我们的时间。”


    其他人也纷纷挥手示意他出去。


    何望祖这方拿着榛子叶下了树屋来,跑到灶前,却见许多野菜都已经下了锅,沾到滚烫热水的瞬间,就都变了颜色,连锅里的水也多了几分绿稠。


    他将头靠近了一些,把手里那些个也扔进去,便听顾小碗吩咐着:“快去山洞里拿筛子来沥水。”


    何望祖闻言,熟门熟路地跑进山洞里,如今甚至都不用点松油灯,就能摸到置放物件的高架上,手脚灵活地顺着楼梯爬上去,很快就拿了五六个大筛子,侧叠在肩膀上扛出来。


    这时候忽然听得回到媳妇身边休息没多久的胡杨忽然激动地叫起来,一面摇着尾巴朝前面的老林子里去,何望祖的情绪也跟着激动起来,顿时眉飞色舞的叫起来,“他们回来了!”


    于是筛子往地上的长条凳上一放,就追着胡杨去了。


    果然,很快就见着去往峡谷里驮盐卤岩的队伍来了,除了顾家的三头牛马骡子之外,另外还有七八头牛,黄牛水牛都有,此刻背上都驮着上百斤的盐卤岩,而同去的众人背上,也都各自背着数斤。


    大树屋里的众人听得这声音,也都纷纷下来帮忙。


    何望祖先看着大家都没受伤,甚是那腰间还挂着些小猎物,就兴奋地喊着大树屋上围观的皮头等人,“别瞧了,赶紧下来干活咯。”


    孟先生想着也上了大半天的课,中午也没叫他们休息多久,便点了点头,允他们都下去。


    顿时一帮大小孩子立即从树屋里飞奔下来,纷t?纷去大家的腰间解猎物。何望祖倒是相反,第一时间跑到元宝身边去,跟着帮忙将元宝背上的盐卤岩卸下,怜惜地捧着它的头,“辛苦了辛苦了我的好兄弟。”随后去检查元宝的蹄子,见没什么大问题,这才松了一口气。


    但仍旧是舍不得元宝吃苦受累了,和顾小碗等人说道:“往后别叫元宝去了,它本就年纪大了,又救过大家的性命,现在该叫他好好享福才是。”


    元宝显然很赞成何望祖的话,将头偏朝他,贴在了他的身上。


    “元宝倒也还好,就是这几头水牛有些吃亏了,走这山路到底是吃力。”阿拾那边说着,喊了几个小子来,将这些牛马都牵去槽子里喝水,又叫他们到时候再送些好料子去喂一喂。“这些天,着实辛苦了它们。”


    何望祖自告奋勇揽下了这份差事,当即就领着几个小子将这些牛马骡子牵去槽子喝水,随后又回来直接拿背篓背着麦麸过去。


    对待这些牲口,他的确是比任何人都要上心仔细。


    这些牲口被牵走了,这山洞门口特意留出来没开垦的院坝顿时看起来宽阔了许多,顾小碗看着这些个盐卤岩,不止是有千把斤的样子,“这次带了这么多盐卤岩回来,你们何尝又不辛苦?大家都先歇着去,我与你们煮些吃的来。”


    众人倒是没忙着休息,反而都往槽子里的温泉去,这几日在山里赶路,山下比不得这山上,多闷热,所以个个都是满身的臭汗,身上黏糊糊的,现在当是要先去洗一洗。


    所以很快就有各家的孩子被打发上来拿衣裳去换。


    见阿拾还朝着这里站着,便问:“你怎不去?”


    “我路上在溪里洗了,他们怕冷,所以还没洗。”阿拾回着,很明显要与她在这里帮忙。


    顾小碗记得那次和阿拾去,峡谷里头有一只黑豹子。那时候他们年纪还小,吓得躲到一旁去,也是运气好,那风并不是朝着豹子的方向吹,不然怕是在劫难逃的,所以也问起可遇到那只黑豹子没?


    阿拾摇头,语气里反而有些惋惜道,“没什么危险,倒是我们去的时候,正好有一群野鹿在那里喝水,本想抓两只,只是这个季节,多少肚子里带了崽的,也不好动手了。”


    抓了母鹿把,伤天害理,毕竟肚子里有崽,一尸两命,平添业障。公鹿倒是没崽,可是却承担着保护鹿群的责任。


    所以最终是没得动手,毕竟看到那群鹿的时候,阿拾不知道为何,忽然联想到了他们这个逃难队伍。


    相对来讲,他们与那群鹿又有什么区别呢?不管是死了男人或是女人,对于这个队伍来说,都是天大的打击,甚至可能是灭顶之灾。


    顾小碗听罢,正要安慰,何况现在也不缺肉,谁知道阿拾忽然从身后拿了一窜鹿角,炫宝一般递给她,“想是看着我们,也吓坏了,匆忙忙跑,竟然掉了好几个老鹿角。”


    只见那紫萝藤上,拴着四五个鹿角,看着年份,的确是好的。顾小碗不禁也赞起来,“的确是好东西,要不是外头动荡不安,这该是能换许多银子的。”


    说起外头来,阿拾一面与她拿碗筷下早擀好晾干的苗条,一面说道:“回来的路上,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虽说眼下该继续躲在这山里是最妥当的。但一味的避世,也不是什么好事情,到底该要出去打听些消息才对。”


    顾小碗闻言,不禁抬起头担心地看着他,但很显然他们都已经商议好了,现在不过是告知罢了。不过虽说心里担心,倒也没有阻拦,毕竟这话没错。


    便问:“几时去?从马家湾这里走么?”这里去马家湾,翻山越岭也只要一天的时间,也就比红枫村到请河边多几个时辰罢了。


    阿拾没说什么时候去,只答道:“嗯,准备从马家湾这里顺着旧道去往肥头县,那里人多,打听消息也方便。”


    话音刚落,朱招娣将脑袋挤进两人中间,“可要先熬一回盐卤水?”野菜都焯完了,现在灶火燃着,锅也得闲。


    阿拾想了想这次路上顺道打猎得来的收获,全都腌制起来,也不要许多,便道:“留一个灶就行了。”


    不平听了,自应了,一面又问:“你们去山下,可见着山下的蕨菜和香椿出了没?这山上就只见着些灌木叶。”


    “出了,不过不大多,想来在等个三五六天的,漫山遍野,就吃不过来了。”阿拾回着,想起路上瞧见的那片野竹林,便道:“往东下去个三四里,那里有一个凹坑,里面都是竹子,改明儿我们准备去砍一些回来,正好瞧一瞧,是哪一类竹子,也好知道笋是什么时候出。”


    说起笋,顾小碗最惋惜的还是红枫村那边的大竹林,那里的笋叫一个肥脆香甜。


    可惜,短时间里是吃不到了的。这厢麻利地拿了装肉酱的罐子来,准备给大家做面条的臊头,再抓了些新鲜野菜跟着拌匀,往上泼了些许香油,菜肉面条的味道再一次比激发,香味扑鼻而来,一道荤素搭配的打卤面也就出来了。


    便与阿拾催促:“你去喊他们一声,别叫面陀了。”


    那边都是小子和男人们,当然不合适叫女人去喊人。


    阿拾应了声,自去了,不多会儿一群人便来了。


    各自端起大碗抽了筷子,坐着或是蹲着,便在山洞门口大快朵颐。


    等吃得差不多,地里的顾四厢等人也都回来了,各人看到自家男人安全回来,没有不欢喜的,只都上去询问着,又见他们头发还湿漉漉的,一边骂一边与他们擦拭去头发,还说晚上煮一顿丰盛的晚餐来犒劳。


    不说取盐卤岩的峡谷里就危险,多的是去那边补充盐分的动物,便是这来去的路上,也是危险重重。


    反她们在这山里,哪怕是近来暂时没见到什么凶猛野兽,但到了那夜深人静之时,总还是能听到些山里传来的野兽嚎叫,到底还是有些叫人心头瘆得慌。


    树屋是能防一些野兽,可一部分也是会爬树的,树屋底下的大树一圈,阿拾虽也撒了些药粉驱虫蚁,可危险仍旧是没有完全排除。


    所以各家男人们这一趟出去,没有一个这心不是悬着的。


    眼下见着平安归来,心里的石头才算是落下来。


    只是听得他们又打算过几日去肥头县打听消息,韩婶子顾四厢等人到底觉得不放心,忙劝着:“这才过多久,能有个什么好消息?倒不如继续老实在这山里。”


    连吴家那边的女人们都跟着附和:“正是呢!守着这样一座大山,难不成还能把我们饿死不是?出去谁晓得是个什么光景,能不能回来都是两说呢。”


    显然大家这样不愿意,阿拾也早就料到了的,只忙开口道:“已经商量好了,未免人多嘴杂引人注目,我带着阿淮和圣元一起去便是。”


    众人一听,不要自家去,大部分是放心了些。


    圣元打铁,有力气,也会些拳头,那阿淮也会些野路子,现在阿拾也教了一些。


    而且又有阿拾带着,大家倒也不是十分担心。


    只不过顾小碗还是不放心:“到时候还是小心些为上,你们这脸,也不好以真容示人,到时候咱拿面粉给你们做些疤来,贴脸上去。”


    好是进城,得他们自己想法子了,到处都查得严。


    一时又想,倘若衙门愿意拿着严查的精力放到别处去,老百姓们也不会过得这样艰难了。


    第174章


    又说这峡谷里的盐卤岩虽是能解决当下的燃眉之急,但这熬出来的盐水却不会结晶,因此这些个盐卤岩还是给放到山洞里去,要用的时候才现熬,要多少就熬多少。


    昨儿下午些熬出来的那一盆,刚好都用在了大家顺道猎回来的那些猎物上。


    又因太晚了,皮毛昨晚也没处理,这会儿何荆元趁着早上的晨光,都拿来摆在自己做木工的木马上面,拿着小刀不断刮去上面的油脂。


    顾小碗与顾四厢几个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拿着满地的锯木粉不停地揉搓没有毛的那边,也是能起到些吸油的作用。


    其实此前这一个步骤,他们都一贯用粗盐的,虽有些奢侈,但到底是能去镇子上买到。


    可现在不一样了,连人都要开始吃盐卤水腌制的肉,就更不可能把盐来糟蹋了。


    随着太阳越来越大,一行人也搬到了那山洞前的棚子下面。


    今日也算是都得闲的,女人们有的在树屋前面t?的平台上坐着做针线,有的则去槽子里洗衣裳洗头发。


    过了晌午,阿拾带着出去打野菜的队伍也回来了。


    昨儿顾小碗她们将这四周能吃的野菜都掰了个七七八八,但很明显是不够的,所以今日阿拾方带着人远去了一些。


    回来只高兴地和顾小碗说道:“我跑去那林子里看了看,想来是一些绿竹,等到了端午的时候,就出笋了。”这一类笋清甜好吃,有的比人高了还嫩嫩脆脆的,远比那冬笋容易大丰收。


    只是他这样高兴,很明显不单是发现竹林里端午的时候会出笋,所以顾小碗追问着:“除了能吃这端午笋,还有好么好事情叫你遇着了,笑得嘴巴都裂到耳根子下面了。”


    阿拾见她一下就猜着,顿觉得没了悬念,也不打哑谜了,将自己手里篮子上盖着的绿松针都拨开,“就这呗。”


    顾小碗瞥眼瞧去,竟是愣住了,不过随后就欢笑起来,“怎么这么多竹荪?你是碰着竹荪窝里?”


    见她高兴,阿拾也不自觉跟着笑起来:“我原本想将那一片菌丝都给移回来,到时候咱学着种的,但是转头一想,咱这附近有温泉,能合适种粮食,却不见得这竹荪,索性也就没动。反正我也知道长在哪里,等算着时间长了第二波,咱再去采回来便是了。”


    顾小碗连连点头称好,提着这一篮子竹荪就忙去槽子边清洗。


    这竹荪虽是熬鸡汤的绝美搭档,但上头那孢子上粘糊糊像是糖鸡屎一般,实在难清洗,趁着现在还算是新鲜没干枯黏在上头,用水还能冲刷掉。


    所以她也是先放下手头的活儿。


    而阿拾他们休息了一回,吃了这过时的午饭,便开始将带回来的竹子给处理了。


    这一堆竹篾,编出来的箩筐,应该是能解决当下所需了。


    接下来两日,阿拾也是带人在山里到处转悠,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此处有人气,或是还是这里原来又没有凶兽住,所以现在这一带大猛兽几乎都不见什么,倒也是安全。


    如此牛马牲口,都能在这周边放养着,反正栅栏也足够高,倒也不怕它们越墙去,再何况还有胡杨四处巡逻。


    如今它媳妇就在这里备产,它也不像是从前一般整日去山里浪,每日除了巡逻之外,几乎都和它媳妇贴在一头。


    就是不知道怎么得罪了吴家的狸花猫,昨儿一早被狸花猫跳到头上去,抓挠好一回,疼得它汪汪叫。


    而阿拾再将四周的栅栏又给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大危险后,隔日也是背着些干粮,带着圣元和明淮一起朝着马家湾的村遗址而去。


    马家湾属红枫村的上游,只是此处多山地,两个村子之间根本就不能凭着渡河来往,因中间有着大段从山腹中穿越过的暗河。


    当时马家湾挨大水的时候,尸体家什都被冲下去,不知多少卡在那山洞里呢!


    眼下阿拾他们几个小年轻,手脚又轻便,在这老林子里也非一日半日了,所以行动很快,果真只花了一天的时间,就已经穿过了这山峦叠嶂,到了马家湾河边上。


    村子就在河对岸,只是大水过后,只能见着些残垣断壁,如今都被野草蜘蛛网覆盖,看起来竟是给人一种阴气森森的感觉。


    所以三人也不着急过河去了,打算在这边休息小半日,顺着河边走,到那暗河口上的坡直接翻山越到对面去。


    这般又花了一天的时间,这才真正过了河。


    只是马家湾本就早没了人烟,如今他们便是过了河来,也不见半个人影,途经马蹄镇周边时,才看到了烟火。


    那人挑着一副担子,远远还能在风里闻着些桐油味道,想是个卖油郎。


    不过眼下他们那脸上,都贴着不少面粉疙瘩,上头又拿些药汁抹出颜色,好似那脸上天生长起来的一般,如同癞蛤蟆的皮肤,叫人看得恶心又恐惧。


    这让圣元有些担心,“咱们这样,会不会吓着人呀?”感觉用不着敷这许多吧?


    几乎是他这话音才落,忽然那卖油郎就像是见了鬼一般,猛地将担子一丢,什么都不要了,一面朝着镇子方向跑去,一边大喊:“来人啊,救命啊!”


    三人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反而叫他这鬼哭狼嚎逃命去的样子给逗笑了,阿拾也开口道:“要不,扣两块下来?”


    不过还没等他们动作,那镇子方向忽然乌泱泱跑了一群人,个个都拿毛巾捂着口鼻,手里还举着火把。


    这就很奇怪,他们举火把作甚?明淮不解,“大白天的,他们这都是有眼盲症?”


    “有没有可能,是准备烧咱们?”阿拾将心中的猜测道出,虽然他也不知道是为何缘由。但还是本能道:“快将脸上的面粉疙瘩扣下来。”


    其实那面粉疙瘩黏在脸上,本也是不舒服的,现在听到阿拾说,他两人自然是忙动作。


    一时间,三人便将脸上清理干净,露出三**康俊俏的脸蛋出来。


    使得那原本义愤填膺,将他们防做什么瘟疫的众人,也冷静了下来。


    去摇人的卖油郎壮着胆子上前走了两步:“几位,你们是打哪里来?从肥头县来的么?”只是瞧这方向,好像也不对。


    这话越发引起阿拾的疑惑,他们这方向,分明与肥头县背道而驰,对方竟问他们是不是从肥头县而来?而且刚才他们未曾把脸上的东西扣下来时,对方那一副要烧死他们的模样,很明显那肥头县怕是出了什么事情。


    因此摇着头,“我们从别处来的,打算往肥头县去探亲。”


    卖油郎一听,松了一口气,放开了捂着口鼻的手腕,“那你们这脸上?”


    “听说那头去年到处征兵,我们便弄了这脸假装又恶疾,以免被抓了去打仗。”阿拾张口就来。


    不过他这话的确没错,肥头县征兵时候闹得最凶,不知抓走了多少青壮年呢!他们防着也是应该的。而如今知晓阿拾几人不是肥头县来的,也没有什么怪病,此地众人也放了心。


    只是商议着一回,仍旧是不愿意叫他们进镇子去。


    好在阿拾他们也没有打算去镇子上,也就从边上路过罢了。


    所以对方众人得知,倒也松了口气,为首的那老翁只道:“你们几个年轻人也不要怪我们不近人情,只是我们马蹄镇也艰难,这两三年才逐渐有了人,像些样子,实在不敢冒险。”


    转头不知何卖油郎说了什么,就领着那帮举着火把的人回去了。


    当然,他们的火把也给熄灭了。


    他们一走,阿拾也连忙问起还要过来挑担子的卖油郎,“这位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肥头县里可是又出了什么事情么?”


    卖油郎也是个热心肠的,听他问,自然也是将自己所知晓的如实相告:“你们难道还没听说么?过年的时候凤阳城里冻死了好些人,尸体又没人管,堆在城外像是小山一样,这开春以后出了太阳就全生蛆发烂了,臭气熏天的,城里好些人就开始发热,上吐下泻,现在还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呢!”


    他又说,这肥头县的县老爷,原本这乌纱帽就是管凤阳城那马总管买来的,平日里没个什么大节气他都要想方设法去走动,与人家拉近关系。


    眼下赶上了这过年,怎么可能错过?自是亲自去凤阳城里拜见这马总管送大礼。


    回来后,他一个小妾也开始发热。


    起先是没当回事,只作是舟车劳顿,谁知道不过是两三日的功夫,他府上就好几个丫鬟仆人都着了,发热也就罢了,还又拉又吐的。


    那县老爷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也不管什么爱妾不爱妾,什么情意不情意的,连带着小妾和那些个发热的仆从,赶到城外全给活活烧死了。


    卖油郎说到此处,忍不住痛声骂了那县老爷一回,心里痛快了些,方继续说道:“他以为这样就作罢,却不知道,肥头县从凤阳城过来的人可不少,多少在那凤阳城做工,那头不对劲匆匆回肥头县避难,又引得许多人开始发热,如今那头来的人,我们都是不愿意让进镇子的。”


    而他的这一番话,阿拾三人心中都是一片惊恐,哪里还敢继续往肥头县去。


    所以听到他这样劝,也立即朝t?他拱手作揖,“多谢大哥如实相告,你这是救了我们几个的性命呀!我兄弟几个这就立即回去,也好告知父老乡亲,防备着凤阳城的来人。”


    卖油郎听了他这话,十分欣慰,“好兄弟,你们快家去吧。”随后蹲下身挑起担子,也摇摇晃晃往镇子方向去。


    见他走远了,明淮就立即担心起来,“那袁家湾的马大哥他们是好人,如今那里遭了难,也不知他们如何了?”


    阿拾见他担心青龙帮,忙安慰道:“不妨事,你小姨早前将我抄的防疫方子给了他,就是怕他们在外面,这世道又乱,常常死人,顾不上处理尸体,容易引发时疫。”


    然话虽如此,阿拾也知道,天意难测,这时疫诡异,哪里能百分百预防着?何况也要看各人的体质。


    可纵使现在担心,也是无法的事情。而且他也没有什么良方能治这时疫,更没有这么多资源人脉,心中虽是可怜这千千万万老百姓,却也无能为力。


    再有,即便有法子,这会儿也是鞭长莫及呀。


    圣元才成婚,家中有妻子悬望,自然是不愿意在外继续冒险一分的,便只劝着傻愣愣站在这里的两人,“如此,咱们快些回去才好。”


    阿拾回头看了看这并没有多少户人家的马蹄镇,只觉得此处也未必安全,所以朝着旁边那小坡上爬去,向那挑着担子走远了的卖油郎喊:“大哥,此处怕也安全,你们早些做好打算才好!”


    想了想,又忙添一句:“你且稍等我片刻。”


    卖油郎本听到他的高呼声,心中也是颇为感动,想着这年轻人倒也有几分善良,后又听得叫自己稍等,也是耐心地放下了担子,将扁担搭在两个油桶上,自己坐在扁担上等他。


    阿拾跑得气喘吁吁,但为了以防万一,又未恐对方担心,所以他并未完全靠近,而是一边喘气一边说道:“我这里早年意外得了一个防时疫的良方,不说十分有效,但总归是有些作用的。”


    随后便念起方子,什么药材又要多少钱,煎熬时长多久,水要多少。


    他一口气念完了,才问:“大哥可是记得住?”


    “记住了,难为小兄弟你了。”卖油郎也没有想到他这般实在,虽自己不懂医理,但大部份药材都是时常听说的,显然这小兄弟也没有拿自己开涮。


    何况自己记着了,回头也拿去找镇子上的大夫,真假自然晓得了。


    “如此,那我便告辞了。”阿拾说罢,便也转身朝着等他的圣元和明淮跑去。


    卖油郎这才像是想起什么,摸出自己怀里包着的两个饼子,想追去送给阿拾送药方之恩,但没想到眨眼间,人影子都没了。


    一时到叫他倒是不确定了,刚才那小伙子果然是到自己跟前说了一个防时疫的药方?还是自己的幻觉?或是老天爷怜他们,特意派来了圣药真君门下的弟子前来?


    但也不管是真假了,只牢记着那药方子,也不先忙着挑担子,扔这里自个儿快快跑回镇子上,把药方给郎中瞧。


    而阿拾他三人,如今原路返回去。


    只是早没了先前的探究好奇心,唯有满腹的沉重。


    虽说自打前朝覆灭,诸侯争霸开始,这天下的黎民们就没有过一回安生日子,频繁死人更是常有的事情。


    然,那天灾尚且可以理解,可这一次的时疫,分明是人祸啊!


    在路边休息补给的时候,阿拾越想越气,忍不住一拳打在旁边的树杆上,那明淮见了,只叹着气劝解:“气又有什么用?难不成当时咱们在城里,就能给那些尸体埋了烧了么?未必的,我也是在那凤阳混了一阵子,这专门管尸体的,都是达官贵人们的三亲六戚,是个顶顶肥的缺,哪里会叫人去插手,遇着多管闲事的,只当是要抢他们的饭碗,不分青红皂白,就要你的命呢!到时候怕是行好事的本身还要比那些尸体都先发臭呢!”


    圣元听到他这个话,也颔首附和着:“这个差,听着不体面,但油水多,接手了的人,都是不许哪个多碰一分的。”又说从前在京城的时候,就听说那管这义庄的,原本是一个二品大员小妾的娘家人。


    但是人家其实并未亲自去做,而是拿个一二两银子,另外去雇佣了几个没得子女的老头来看着,朝廷给的丰盛银两,就这样轻而易举揣口袋里了。


    还不耽误自己去做另外的活计。


    明淮听圣元说完了,阿拾仍旧没言语,在那头发呆沉默,便拿手肘轻轻推了他一下,小声说:“咱也别净说这些丧气事,越听越叫人心里没意思。”


    随后朝阿拾走了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也歇息得差不多,先回去吧,山里大家恐怕都担忧着,何况咱虽来的时候,没有什么豺狼虎豹在四周,但咱在总归是放心些,早回早安心。”


    提起山里的众人,这话也算是将阿拾从对这个世道的绝望和不甘中拉回了。他缓缓起身,将包袱搭在肩膀上,“走吧。”


    比起此刻三人这情绪低落的队伍,山里现在却是万分热闹。


    起因是这些牲口,在周边栅栏修牢固后,牛马羊骡子白日里都给赶到了这外面放养。


    而槽子这里因为现在有冷温两股泉水的缘故,潺潺流到下面,沿途灌入那周边的草木根系中,使得这里的草木都长得十分丰茂。


    所以他们的牛羊都喜欢在这里吃草。


    栅栏外面,何尝不也是吸引了些野生的食草小动物前来觅食。


    但是有栅栏隔着,都是食草动物,没有什么威胁性,大家也不管,有时候遇着那没有崽的,还能待回来开荤呢。


    谁知道今儿何望祖才将牲畜都赶到这里,跑回去上课,没多会儿在温泉池子边上洗衣裳的朱招娣惊恐地大喊大叫起来,“不得了不得了,外头的野山羊撞咱的栅栏了!”


    男人们这会儿有东门铁匠带着出去周边挖松油,就女人们和一帮大小孩子在家里头。


    听到朱招娣的声音,顾小碗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和不平先冲下去,只见一头健壮的黑山羊好似魔怔了一般,不停地撞着栅栏。


    这边的牛羊呢,却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好像是真见过了世面一样。


    “咋办?这畜生力气怎么这样大?还戳不走!”朱招娣拿着一根棍子,就站在那栅栏不远处,试图那棍子去戳黑山羊,只巴不得它快走。


    顾小碗见了,也是哭笑不得:“你戳它做甚?放进来啊,你没瞧见那是头公羊。”自家这两头羊,当初大雨被淹,跑了一头后,杳无踪影,就找回这母羊来,后生了个小羊咩。


    现在春天了,本就是繁殖季节,那些水牛黄牛的,听韩老爹说,已经是配上了的,顺利的话,兴许九个月后就能见小牛犊了。


    可羊只有这母子俩,断不能乱来。此前自己还想着,等阿拾他们回来了,翻过前面的几座山头去瞧瞧,那头多是丘陵草坡,应该是有野羊生存的。


    所以现在现成的公羊来了,简直就是瞌睡来遇到枕头,哪里还有往外赶的道理?


    但是这发情中的公羊,也怕伤了人,于是连忙让不平和朱招娣都退后些,一面也吩咐着她俩:“去将阿祖他们几个小子喊来,他们力气大,记得拿绳子拿笼头。”


    到时候套了这公羊的角,也好拴起来,如此安全一些。


    两人也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连忙往山洞里跑回去,沿途路上又遇着闻声而来的顾四厢和吴老二的媳妇,听得不平说起来了个发情的公山羊,顿时喜开颜笑,快步跑下来帮忙。


    只是现在没拿绳子来,纵使旁边的栅栏留了一扇方便出去在这周边割草用的门,但顾小碗也不敢贸然开门,不然那公山羊忽然冲进来,母羊早就被吓着了,到时候你追我逃满山跑,伤羊又怕伤人。


    因此两人来了,其实也是跟着干着急,既是怕这山羊真把栅栏撞坏了,又怕公山羊没了耐心走了。


    好在何望祖速度快,不过多会儿就见他带着皮头几个兄弟下来。


    小子们就是敏捷,几个配合的还好,拿着打了圈的绳子往外一套,准确无误地套在了羊角上,只是套后脚的时候,吃力了些。


    但总算是大功告成,如此那皮头冲何望祖与几个兄弟使了眼神,自己钻出栅栏门去,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了发狂中的公山羊的后t?肋部,但是野山羊嘛,能活这么大跑这么远来,可见本事是有些的,竟险些将皮头给甩出去。


    顾小碗见此,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快,骑到羊身上。”一面喊人拿笼头去套住羊头。


    第175章


    这几个小子也是不吃白饭的,套上了笼头后,也是没有废多大的力,便将公羊绑了进来。


    只是也不敢就这样贸然放养着,就先拴着,在旁边专门钉了个栅栏来圈养着,待熟悉了些了后,方放在一处来养。


    不过大家都无这驯化野山羊的经验,从前顾小碗家的那些个鸡鸭,都是全靠着山里飞来的野鸡野鸭受精,方能孵出小的来。


    那些野鸡野鸭有翅膀,什么时候飞来的都不知道,一般被发现的时候,一窝鸡鸭都被糟蹋完了,人家正煽着翅膀飞走呢!


    孟先生虽说是博览群书,但这关于农畜之上,到底是最为浅薄,也是没有办法给什么建议,但瞧见这体魄精壮的公山羊,也忍不住感慨一声,“果然古人诚不欺我,这才是真正的靠山吃山。”


    傍晚时候,男人们挖松油回来了,一回来便高兴地大喊着各家的孩子们,“今儿大丰收,得了百来斤的松油团,能够使一段日子了。”


    这会儿大树屋里早就下了学,大家几乎都在煮饭,大的在灶前掌勺,小的摘菜剥蒜,炊烟袅袅中,倒也是一片宁静怡然。


    忽听得这话,大部份都围了过来瞧。


    当下各家在屋子里点灯,多用的都是松油,只是却没有多余的棉布棉花搓灯芯,因此都是用那树皮用棒槌来捶打搓捻,挑出细细的做灯芯,而余下的树皮,千锤万锤之下有了足够的韧性,方用来裹满松油。


    只是这捶打树皮,也是一项技术,就现在这整个小村落里,顾小碗和鲁石匠捶打得最好,他们俩手里出来的树皮,都总要比旁人的有韧性,而且裹了松油缠上竹竿后,这火把还最是耐烧。


    因此为了节省资源,眼下大家也不胡乱跟着做火把了,这活儿就都分给了顾小碗和鲁石匠来做。


    而今日得了这许多松油,接下来几天,顾小碗和鲁石匠是有的忙了。


    随后男人们听得有一头公山羊来自投罗网,也是很欢喜,何荆元更是喊何望祖去给舀了些酒来,趁着暮色下去后浮上来的那半弯月亮,喊了几个好酒的一起坐下划拳。


    山里虽说是近来也算是过得顺畅,但日子是真的苦,一向担心何荆元喝酒引发旧疾的顾四厢都没有阻拦,倒是叫顾小碗疑惑,尤其是见顾四厢生怕他们下酒菜不够,还喊何麦香去抓了一把干虾子油炸,给他们添菜。


    这会儿见她又在捻兔毛线,便坐过去帮忙:“四姐今儿心情这样好。”


    她们别的不多,兔毛最多,所以这些兔毛收集起来后,在槽子里的温泉池里来回洗了几遍,有的还用草根染了色,然后各家女人这闲暇时候,几乎都是在捻线。


    线的粗细程度和牢固,都决定于她们的技巧,顾小碗编制麻线手套在行,但是捻线却总是做不好,所以她刚伸手过去,顾四厢就忙拍开她的手:“这个不要你帮忙,白白糟蹋我这洗干净了的兔毛呢!”


    顾小碗无奈将手伸回来,听着下面那大木墩子四周喝酒的众人,“我瞧着,已经舀了四斤去,你不拦着一些?”她倒不是舍不得给大家喝,只是这酒度数本来也高,不说他们明天是否起得来,但是有些人酒品实在不好说。


    虽说没有去打闹砸东西,但是话多,指不定今儿喝醉的,能在这山洞门口手拉着手说道天明,实在是吵得很,大年三十也那一宿,自己就已经感受过了这些酒醉话痨的杀伤力。


    顾四厢瞥了一眼,“随了他们吧,这一阵子大家也过得辛苦,难得今日得了这公羊,他们都高兴,且叫他们欢喜一回。”


    又道:“这几年里,安生日子虽也过了一些,但总是不尽人意的地方要多。如今有这黑山羊上门来,加上咱们原来的两只,他们都觉得是好事情,三羊开泰,同等那三阳开泰,只盼着这一年风调雨顺,得些好日子过。”说罢,嘴角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来,叹着气道:“这也算是苦里找甜。”


    顾小碗听着这些话,心头不免是生出些感触,想起自己自打到这个世界后,看着这一具健康身体,还没高兴多久,过的便都是这种提心掉胆的日子。


    怨天尤人她也是有的,但更多的时候还是自己给自己找希望。只是她没有想到,这帮粗糙汉子,竟然也会自我寻求精神期待。


    夜里,那弯半月逐渐被铅灰色的云层遮去,层层叠叠,夜色便越来越暗,到了下半夜的时候,顾小碗听到窗外传来沙沙的雨声。


    是今年的第一场春雨终于来了。


    说起来,自打正月后,这天气都极好,风和日丽,大部份时候都能瞧见那太阳。他们这里有山泉水,自是感觉不到一个多月没有落雨的干燥,所以压根就没有意识到,这春雨来得比往年迟了许多。


    下了雨,山洞门口喝酒的男人们也都跌跌撞撞往家里去。


    只是喝醉了的,步伐蹒跚不稳,又要爬阶梯上树,顾小碗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尤为担心,生怕他们就这般摔下来,折了手脚可好?


    便只得起身,将那石雕细腰灯盏里的松油灯点燃,随后朝窗口探出头去,喊着树对面的何望祖跟苏秋子。


    两人睡得迷迷糊糊,让她喊醒来,揉搓着惺忪睡眼凑到窗口,“小姨咋了?”


    顾小碗指着下面那些移动的黑影,偶尔还能听到摔跤声,“喝了不少,只怕也是半梦半醒的,你们起去瞧一瞧,看看都还有谁,给送他们各自的树屋去,省得摔了。”


    两人一听,虽是不愿,但也没办法,嘴里低声埋怨着,披着衣裳下了树屋。


    外头便是一阵折腾,想是有人被送回去,将他们自家的媳妇给惊醒,所以邻里传来几声怒骂,又有那慢吞吞爬楼的声音,一番折腾,终是在半住香后,重新安宁下来。


    而且也不出顾小碗所料,翌日那喝酒的大部份没起来,正巧这天也还落着雨,林间到处都是一片潮湿,倒也没有去吵他们。


    何望祖那里按部就班地将牲畜从山洞里赶出来,又捡了些鸡蛋来,递给了顾小碗收着,“槽子下面,还要挖个池子出来才是,这些鸭子整日全挤在那水沟里,也不知道是不是不快活,都不爱下蛋,你看这一篮子几乎全是鸡蛋。”他一边说,一边指着篮子里的鸡蛋。


    孟先生今儿也醉了还没起来,顾小碗想着也上不成课,便道:“那你看看咱有几件蓑衣?吃过饭,你喊几个人跟你去挖?”


    “也行的。”如今的何望祖倒是勤劳,丝毫不觉得半分辛苦,或是自己又比哪个多做了几分。


    果然,这吃完饭,他喊了皮头他们几个有力气的兄弟,方小目兄弟两个,又有东门铁匠的二徒弟二胖一起,便去槽子下面挖水塘。


    那头黑山羊今儿老实了许多,也有可能是今天下了雨的缘故,给摘了笼头后,喂它吃草添盐卤岩,都没有攻击人。


    只不过也不敢大意,暂时先隔开关,吃完后也是套上笼头。


    下了雨,蓑衣几乎都被何望祖他们穿走了,女人们也继续坐在自家屋廊下捻兔毛线,他们现在就指望着在秋天之前,能将这些兔毛线都织成布匹,到时候等到寒冬腊月里,再外套上兔皮衣裳,定然是能防寒的。


    顾小碗和鲁石匠坐在山洞门口的棚子下面捶打树皮,何穗穗姐妹俩在那裹松油缠火把,其他的人三三两两的,都是有活儿在手里,小一些的孩子们则蹲在一头玩耍,过家家。


    何荆元睡到下午才起来,脚步都是虚浮的,吃了饭摇摇晃晃竟然要去做织布机。


    这叫顾四厢好生嫌弃,见他一连锯坏了好几块好板子,心疼得要命,也不怕淋雨,急急忙忙从树屋前跑来拦下他,“你现在倒是急起来了?早些时候作甚去?可别在这里糟蹋板子了,回去躺着吧,明儿再说。”


    顾小碗方才已经劝阻过了,但是何荆元那酒意未退,打了鸡血一般就是一定要做个织布机出来。


    而现在她身旁的何麦香听到她娘的话,忍不住低声和她姐姐说道:“娘咋可惜那板子?我还以为她担心爹锯着手指呢!”


    何穗穗嫁了人,也是奇怪,成了婚后就像是一下成熟稳重了许多,听了她妹妹的话,t?颇有些责备,“别乱说,小心一语成谶。”


    只是几乎是何穗穗话音才落,就忽然听得她爹娘同时叫起来,几双眼睛本能转过去瞧,只见何荆元已经扔了锯子,右手紧捏着左手的食指,指缝间满是鲜红的血液争先恐后地流出来。


    这下不只是她,顾小碗和鲁石匠都惊呆了,瞠目结舌,虽然知道与何麦香无关,但还是忍不住齐齐朝何麦香瞧去。


    那边顾四厢又气又急,“叫你停手偏不听,这下可好了?”一面急得到处找蜘蛛网。


    没得蒿草时候,都是在到处找蜘蛛网来覆盖在伤口上,试图以此来止血。


    好用是好用,但也有感染的风险,但这不在当下考虑的范围里,因此可以忽略不计。


    不过最终顾小碗还是跑去阿拾的屋子里找了药来,顾四厢一边包扎还一边责备。


    至于何麦香,现在是一个字也不敢说,一面又担忧地频繁看朝她姐何穗穗与顾小碗鲁石匠,就怕他们将自己方才那话说到她娘跟前去。


    不然,就算与自己真无关,是爹酒醉未醒自己伤的,肯定也要责备自己几句。她冤枉啊!


    好在没人提,她方松了一口气,回头还是有些耿耿于怀地和顾小碗说:“小姨,你说这肯定是巧合吧?我要真说什么就会发生了,我早就被大家供奉在庙里头了,到时候你们也能跟着我享福,不用过这等苦日子呢!”


    “当然是巧合。”顾小碗没想到这都晚上了,她还在纠结这个事儿。


    得了这话,何麦香放心了许多。但仍旧是绕不开这话题,“可见从前这样的例子也很多,不然的话,也就不会有一语成谶这个词了,你说对不对?”


    “对。”顾小碗还在捶打树皮,准备将面前这一堆解决完就洗漱上树屋休息去了。


    何麦香十分热情地帮她翻着树皮,等顾小碗这捶打完了,收拾好,两人又一同去洗漱,方一起上树屋。


    她让开身,示意顾小碗先上,又因没有点灯,只凭着隔壁顾三草他们这树屋里的微黄灯火照亮,便关心道:“小姨,你仔细些,这黑灯瞎火的,你别扭了脚。”


    顾小碗正要应声,忽那左脚不知为何,分明都踩在了楼梯上,但却滑了去,她一手紧抓扶手,一面拼命稳住身体,结果那后果便是她脚下传来喀嚓一声,清脆的声音她和何麦香当时都惊呆了。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脚踝出疼得她眼泪花都迸放出来了。


    何麦香完全傻了眼,她只是好心关忧,随口一说,何况这样的话往日自己也没少说,咋就这样了?“怎怎么样了小小小小姨?”她声音都有些发抖了,不知所措地伸手去扶顾小碗。


    顾小碗疼得满脸的眼泪花,感觉到她伸过来的手,本能地吓得缩回去,“你别碰我……”说完后又怕何麦香伤心,连忙又解释:“我的意思是,我现在不敢随意动,你先去点灯来,我自己看看。”随后顺着身后的扶手,慢慢地蹲下来,坐在楼梯上。


    何麦香闻言,忙下楼去山洞门口取了灯盏来,点燃后匆忙过来。


    她俩这里的动静,很快又惊动了顾四厢跟顾三草,听得顾小碗扭伤了脚,也十分诧异,“这树屋都建好了这么久,闭着眼睛都不会踩空,你倒是奇怪了。”


    又心疼她,去给扶着先到顾三草的树屋来,今晚便叫她与顾三草一起睡了。


    毕竟她这脚都扭伤了,也不好继续怕那么多楼梯了。


    顾三草这里给她擦了些药油,看着还是红肿得很,不免是担心,也挂念在阿拾来,“咱离了阿拾,果然是不行的,只是也不知道这孩子什么时候回来?”又见顾小碗伤的仍旧是脚,“你也是多灾多难,不知道这两年犯了哪一门太岁煞星,叫你这样难过,伤的还全是这脚,改明儿咱们去不平那里拜一拜菩萨。”


    顾小碗并没有拒绝,而且现在疼,也不想说话,就躺在那床上,只盼望着这药油擦下去了,明天能松缓些。


    不过到半夜里,就听到了胡杨的叫声,一向机敏警惕的东门铁匠忙穿衣裳起来瞧,只恐是有野兽闯进来,却见着是三个风尘仆仆的人影。


    一时高兴不已,担忧也一扫而尽,“原是你们。”当然也很诧异,算着时间,这会儿他们应该才到肥头县,怎么就回来了。


    如此自然是要问。


    阿拾三人没日没夜赶回来,都是满身疲惫,一边与他说肥头县和凤阳城的时疫,一面坐在山洞外面的棚子下休息。


    得了这话,东门铁匠一脸沉重,好一会儿才像是反应过来,“如此说来,咱们近来都是出不得这大山了?”就以往那些个书史里记载的,出现了这样的时疫,没一个一年半载的,哪个还敢去那等地方?不然少不得是要丢半条命的。


    阿拾摇着头,“也不见得,这一次凤阳王府彻底失去了人心,也不知是否有那能人勇士来接手了凤阳,若是得了个德心仁厚之辈来做这王爷,咱们下头的人也能得些好日子过。”


    东门铁匠却不看好,反而是十分绝望,“原本我们当时跑到这里来,便是觉得这凤阳也算是偏僻之地,谁料想乱世当下,果真是没有半点净土可言。”一面看朝阿拾:“就算是真有那样的能人贤士又能如何?当今天下大乱,凤阳城残破不堪,百姓浮尸,他便是有心也无力,倘若那时候我在,必然不会让这些惨剧发生……”


    随后重重叹了口气,是半点睡意也没有了。余下的话他也没再继续说。


    一旁的圣元见此,也一并叹气,东门铁匠听了不禁转过头瞧去:“你与我这里坐着作甚?快家里去,你媳妇这些天都挂记着你。”


    圣元得了这话,本又是新婚夫妻,哪里有不想媳妇的?自是告辞先回了树屋去。


    明淮热了些饭菜,端来却见不见了圣元,便与阿拾一同吃,见着东门铁匠坐在这里发呆,便给他递了一双筷子。


    东门铁匠摇着头,他哪里还吞的下去?这会儿真是觉得余生无望了吗,好没了个意思。“你们不必管我,只管吃,我自己坐会儿。”


    如此,两人也就没再管他了。


    阿拾倒是知道他为何发愁,却也不知该如何劝?毕竟外面的世道瞬息万变,哪里晓得明儿又是什么样子的?若他心生怜悯之心,想要去尽这微薄之力救百姓于水火,那他妻女当如何?


    如果要带着一起去冒险的话,他又不必跑到这偏僻之地。


    又或者他心生大抱负,想趁着这乱世出人头地,那当初也同样不必来此,完全可以凭着这打铁的好手艺,投在一方诸侯下,早就得了好前程。


    待吃了饭,见东门铁匠还坐在这里,到底还是劝了几句,方才去休息。


    如此,东门铁匠自己在山洞门口枯坐了一半宿,也不知什么时候,那胡杨从笼子里出来,坐在他身边,已经睡着了的他,这会儿半个身子都趴在胡杨的身上。


    东门铁匠忽然被山洞里的鸡鸣声吵醒,一个激灵醒过来,只觉得脸上毛茸茸的,垂眸一看,竟是拿着胡杨坐靠枕了。他先是一愣,随后又一惊,忽然笑起来,一手给胡杨顺着毛发,“原是我自己想太多,连你一条狗都知道体察人心,生怕我就贴在这长凳上睡着着凉,愿意为我做枕。可见我妻女又是怎样担心我了。”


    但余下的话他却是没有说出口。他想一条狗都知道护着人,那他却是躲在这深山老林里苟且,是不是狗也不如?


    曾几何时,自己也是领着天下百姓的供奉,如今老百姓们生死艰难,自己反而躲起来。


    胡杨也不知能否听懂,反正很满意东门铁匠手上给自己梳理毛发的力度,口鼻里发出满意的哼哼声音。


    而此刻东门铁匠的媳妇苏氏就站在那里,一双眼睛红彤彤的,显然她丈夫半夜起来便没回去,她也是一夜未睡。


    东门铁匠看到后,心有些不安地站起身来,唤了一声:“娘子……”


    苏氏倒也是冷静,慢慢走过来:“外面的事情,圣元和我说了。”


    而那厢阿拾才晓得顾小碗昨晚扭伤脚的事情,这会儿也没顾得上洗脸,拿着那药便匆匆往顾三草的树屋去敲门。


    这年迈之人,总是瞌睡少,早早顾三草就醒来了,发现东门铁匠抱着狗在那山洞门口睡觉,还以为是什么时候又喝了酒。


    这会儿t?看到阿拾来,反而是惊了一下,急忙开门,“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倒是吓了我一跳,还当是眼花了。”一面问他,“外头铁匠家两口子闹什么,莫不是吵了架?”怎瞧着苏氏眼睛红彤彤的。


    阿拾见她误会了,解释着说:“我们三昨儿半夜回来的,肥头县出了时疫与他说了,心里难过又气,恨没得安生日子。”


    床上的顾小碗已听到了这话,那睡意瞬间荡然无存,几乎是一下爬起来,完全忘记了自己脚伤,眸光里带着着惧怕:“好端端的怎么会起了时疫?”


    阿拾与顾三草一前一后进了这算是宽敞的屋子,一面去检查她红肿得厉害的脚踝,一面说道:“年前那场大雪,外头也是冻死了许多人,凤阳城里的尸体都堆在城外,先叫雪水泡发,后又是连日的太阳晒着,哪里能不出事。”


    说到此处,他似也与东门铁匠有些共情了,憎恨那些尸位素餐的凤阳官员不作为,想去尽一份自己的绵薄之力,却又舍不去身边的亲人手足,这种想要同时护大家小家的想法,的确很叫人痛苦。


    他忍不住朝窗外看去,心想东门铁匠想了半宿,是否已经得了想要的答案。


    第176章


    顾小碗顺着他的目光朝外望过去,忽然道了一句:“莺莺她爹拿出那张堪舆图的时候,你应该就想到了,他并非只是兵部一个小小官吏吧。”一个小小的官吏,怎么能拿到那样清晰的堪舆图呢?而且还是被软禁了那么久的情况下。


    她这突如其来的话,反而是将阿拾吓了一跳,旋即紧张地看朝她,又望向屋子里的顾三草。


    顾三草微微一愣,虽然不知道他们俩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到底活了大半辈子,也是能看出来,此刻自己不应该待在这里,于是一面朝外退去,一面叨咕着:“我去瞧荣儿。”


    平日荣儿都是同她睡的,因昨儿晚上顾小碗来了,苏玉春怕她夜里睡着了乱踢乱蹬,碰着顾小碗的伤,便给抱回了他们的树屋。


    顾小碗冲她点了点头,见她出了门去,这才说道:“他们刚搬来村里的时候,莺莺那时候大抵还不怎么适应这村里的生活,有时候还是偶尔会说些外面的事情。我虽知道他们有些家底子,但是也晓得便是寻常人家,也不可能见得了那些富贵的。”


    当然,东门莺莺并没有那种炫富的意思,而都是不经意说起,稀松平常的口吻,她自己压根就没有意识到。


    阿拾动作温柔地给她轻轻疏通着脚上扭伤的筋脉,“嗯,我也是偶然听得,前朝有个王爷,喜好铸铁锻造之术,其王妃乃东门氏。”


    他说完了这话,算是认同了顾小碗的猜测,眼眸也对上了顾小碗的眸光:“我觉得,他应该要走了。”虽然不是现在,但也应该快了吧。


    他温和的手法下,顾小碗觉得自己扭伤处传来阵阵温热,那股疼痛也逐渐跟着减少了许多。


    等阿拾最后给她涂上酱色的药汁,红肿已经消退了不少,她试着穿鞋走了两步,已经没有多少疼痛感了。不禁感慨起来,“到底还是术业有专攻,我昨儿一样是拿这药来擦了,却不见多大的效果。”


    “还是要少走一些。”阿拾过去扶着她,“过年时候那树杈子还在么?没有的话,我另外与你砍一根来。”


    “早进灶膛了。”那种东西,她又不要用一辈子,自然早就给扔了去。


    两人出了屋子,阿拾见东门铁匠已经不在那里了,反而是他的媳妇苏氏坐在那里发呆,想了想,便转头和顾小碗说:“这一件事情,咱先不要提了。”


    顾小碗应着声,见何麦香已经心虚地等在这里,便朝她招手,扶着去洗漱。


    然也是今日开始,这小村落里总是笼罩在一种低沉的气氛中,几乎每日都能看到苏氏红肿着眼睛,有时候那性子要强的东门莺莺也是如此。


    好叫吴家孙家那边的媳妇们好奇,这两口子到底是闹了什么?竟是整日都叫苏氏哭红着眼睛。


    而期间阿拾和东门铁匠又出去了一次,回来后与那孟先生在大树屋里不知道说什么,大半宿大半宿里头的松油灯都是亮的。


    顾小碗扭伤的脚早好了,何荆元的伤疤也早落了,连那只不小心闯入到这里的黑山羊都和母山羊形影不离,乌桕家的龙凤胎也开始学着吃五谷糊糊,胡杨和母狼的五个儿女也都睁眼了。


    最开始开垦出来的耕地里,菜已经收了一茬,前两日才将玉米豆子给种下去,不过是两日的功夫,豆子就先冒芽破土。


    这些日子,阿拾将自己所自学得来的医术,像是倒水一般,恨不得一下就全部教给顾小碗。


    然而药方可以,病症也可以口述,顾小碗却没有实际的治病对象,因此便是他如此不顾疲劳地教顾小碗,最终顾小碗也只学了个三分之一。


    顾小碗倒也没有去问他,怎么就忽然一定要求自己学了,因为阿拾和东门铁匠一起出去的那日,她就猜到了。


    有些事情,问出口也没个什么意思,倒不如就心照不宣,到时候真到了那离别之日,也许好受一些。


    灯盏里的松油已经添了两回,灯芯也换过了,马上就要四月了,山上已经逐渐有了入夏的影子。


    忽然,大树屋里亮如白昼,一道惊雷从头顶上炸开,狂风骤起,卷得屋外的树枝哗啦作响,雨想来也要来了。


    顾小碗将那笔记合上,“现在外头怎样了?可有好转了?”


    她看到了有信鸽落在了树屋上,是韩桐儿的爹取走的,但是消息却是送往了大树屋。


    大树屋里有阿拾孟先生,还有东门铁匠。


    阿拾没有打算隐瞒,“凤阳王不知所踪,他的心腹爪牙死的死逃的逃,现在凤阳都在青龙军的手里。”一面与她解释,现在的青龙军首领将军,便是常玉山马如龙兄弟几个,而且石无忌也在他的麾下,如今做了个前锋校尉。


    顾小碗有些诧异,但并不是因为马如龙他们青龙帮摇身一变,成了这凤阳之主,且还有个威风响亮的名号青龙军,而是她知道凤阳城里有许多世家大族的子弟盘卧此处,等的就是凤阳城破的那一日,能从中分得美羹一杯。所以很惊讶:“凤阳那些权贵就这样臣服了?”


    阿拾苦笑:“说来,这场时疫是好也是坏,青龙军不但不费吹灰之力就获得了凤阳城的主权,甚至这时疫还将那些权贵们都给吓跑了,但即便是没有真正开战一场战争,但还是死了无数的老百姓。”


    是没有真正开战刀枪对立,但死去的老百姓,不见得会比战争后的少。而最叫人可气的是,这场浩大的死亡明明是可以阻止的。


    一面想起那些权贵就这样走了,觉得也是那样的理所当然:“刀剑他们还能防备着,这时疫却是了无生息,果然在性命当前,什么权力都不值一提了。”


    与那些跑了的权贵相比,阿拾他们明知山有虎,却像是虎山行的举动,好像就被衬托得伟大了许多。


    只是顾小碗很担心,“东门大哥是什么打算?”不管是东门铁匠,还是那马如龙等人,顾小碗都不喜欢两方人马起纷争。


    阿拾一眼就察觉出了她的担忧所在,“东门大哥从前便是个闲散王爷,若真有心权力,也不会到这里。而且他此番出去,也愿意全力辅佐常大哥,为其锻造兵甲,孟先生足智多谋,也正好能做个幕僚。至于我……”他自然是去做军医,一面垂着头,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和顾小碗说:“到时候会有响银,我领了托人给你送来,你存着。”明明当时他关注顾小碗,是因觉得他像极了自己的妹妹,所以才对她生了几分怜惜之心。


    可是这么多年的风雨,让阿拾不知什么时候,把她当做了自己最亲近的人。


    顾小碗是个感情迟钝的人,听得这话压根就没有多想,“也行。”她想着,阿拾到时候吃住在军营里,要银子作甚?自己给他存着,也好。


    而且顾小碗现在担心的是,他们走了,以后没有什么武力值特别强的了,若真有猛兽来袭,该如何是好?母狼现在虽说和家养的没两样了,但是它们的孩子还小,它们自个儿要先护着狗崽子们。


    应该是顾不上大家的。


    于是便道t?:“既然凤阳都易主了,马虎他们只怕也死了,我们自当搬回村子里去才是。”


    阿拾摇着头,“村里怕是回不得了,我们这一次回来,特意去了一趟红枫村,如今那里没有人烟,去年大火焚烧过的村子里,如今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已是有野兽当做是谷地在那里生存了。”更何况,那原来的村址上,都是满村人的骨灰,总不能就将房屋建重新建在大家的坟头上吧?


    又总不可能跑到田里去建房子,更何况阿拾以为,这红枫村距离凤阳城实在太远了,到时候有什么书信来往也十分不方便,于是和顾小碗说道:“你们现在此处暂且安顿,我算过现在的粮食储存,足够到秋末,那时候想来凤阳城已经稳定了,大可搬去城里。”


    不过想起还有这许多牲口,又道:“若是不想在城里,就在凤阳城外附近的村子安定下来。”


    顾小碗听得他这话,心想他多半早就已经打算好了的。也罢了,虽说有些惋惜不能回红枫村这片故土,但村里人的骨灰都在那里,的确不好在人家坟头上继续住。


    于是叹了口气,“这事,我问问姐夫他们,若是都没有意见,你们商议着便是。反正我们就只想要一处安全的地方安顿下来。”


    坦白地说,这山里现在的环境顾小碗都很满意,可有一样的确不好,就是离城太远了,纵使守着一堆山货,也无法去换取想要的物资。


    所以现在马虎他们死了,也算是没有什么后顾之忧,眼下常玉山又是这凤阳之主,完全可以找一处靠近城府的地方安顿。


    然顾小碗还没去和何荆元他们说这事儿,顾四厢就趁着顾小碗在温泉边上洗衣裳的时候悄悄来问:“近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孟先生也不好好教学问了,尤其是阿拾和亲家老爷出去一趟回来后,一天天几个人都神神叨叨的。”


    顾小碗想着阿拾也要走,忽然觉得没好气,“他们要走了,要去凤阳城里奔前程了,还说到时候让咱们搬到城里去,若是不喜欢城里,还喜欢乡下,就在凤阳城附近找个村子安顿。”


    “啊?”顾四厢虽觉得气氛有点怪,但完全没有往这方面想,她和吴家孙家的女人们一般,都以为是亲家夫妻两个闹了矛盾呢!毕竟苏氏几乎天天红肿着眼睛。


    至于自家小妹,只要阿拾在,两人都在一处,还以为是好事将近,却没曾想,得了这么一个晴天霹雳。


    一时间,哪里反应得过来?甚至有些不相信,笑道:“你莫不是和阿拾不高兴,哄我玩耍的吧?”


    “我哄你作甚呢?”顾小碗可没那闲工夫,又想着话都到这里,“四姐你既然晓得了,便去与四姐夫说,叫他去问问其他人怎么想。”


    “这山里挺好啊。”最重要的是还有温泉水,洗衣裳都方便,有时候还能进去泡一泡,比自家在屋子里烧水洗澡舒坦多了。而且现在牛马庄稼都丰裕得很,过得好好的,为何要换地儿去。


    所以摇着头,“去那作甚?我虽是读书不多,可也晓得这天下未定,谁做大王都不好使,改明儿这个后日又是那个的,咱们还跟他们有牵扯,到时候要是人家抓不着他,专门来找我们,那如何是好?咱们这老弱病残的,就只有等死一条路了。我反正就是这样想的,他们富贵了,我不沾他们的光,他们要遭殃了,也别来连累我,我就现在这样活着挺好。”


    要说不说,顾四厢的担心有她的道理。


    她又怕顾小碗动心,尤其是想到阿拾会跟着去,担心顾小碗舍不得阿拾一起去了,于是拉起顾小碗的手,苦口婆心劝起来,“老六啊,咱姐妹几个,现在就咱俩跟三姐了,现在平平淡淡的就很好。也不是我要自贱自己,可咱生来就是这穷苦人家,不是那享福的命,眼下虽说没有个什么金银玉石加身,吃不得那山珍海味,可咱最起码吃饱穿暖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平平安安活着比什么都要强,那富贵都什么过眼云烟,反正死了都是一副棺材,一样下地去见阎王爷,所以争那些个作甚?”


    顾小碗见着她一脸的急促,知晓她是真的担心自己,于是温言安抚着,“我不去,你放心。眼下的日子我也很知足。只是我方才说的,其实都是气话,他们也不见得都是为了求劳什子的功名去的,若真有那心思,等不到现在的。”


    顾四厢却是紧拽着她的手不放,“我不管,别人怎样是他们的事情,反正咱家就是不能去冒险。”说到这里,想到儿子和阿拾走得近,心里又担惊受怕起来:“阿祖没想着要去吧?”


    顾小碗摇着头,“不曾听过,何况阿祖那里宝贝这一帮牲口跟亲生儿女一样,他哪里会走。我如今担心的,倒是秋子和明淮两个呢!”


    明淮现在本就无父母在了,又没有什么亲兄弟,孤苦一人,还未成家,早前对于马如龙他们又是十分敬佩的,现在有这个机会,没准他真是要一起去的。


    至于秋子那头,年轻气盛,也是有颗保家卫国的心思。现在是正儿八经入伍,不是上头随意来蛮横拉壮丁。


    “那怎么行?”顾四厢一听,倏然站起身来,也顾不得管顾小碗了,一面往山洞那边爬去,一边念叨着:“这哪里行,他们明家如今就剩下他一个种了,那战场上去了,刀剑无眼的,二姐是为我而死的,我若是眼睁睁叫他去战场上,哪里对得起二姐?对得起明家?”


    顾小碗以为,她去最多就是抓着明淮像是拽着自己一样劝说的,因此也没着急追去,在这里洗好衣裳晾着了,这才慢吞吞回去。


    哪里晓得自己回去的时候,顾四厢已经捅破了天,整个小村落里乱糟糟一团,顾四厢和苏氏坐在一起哭,东门莺莺在她旁边也掉眼泪。


    而明淮垂着头站在不远处不言语,站另外一边。


    顾三草也在哭,手里则抓着苏秋子的衣襟不放。


    但这还好,最惨的是孟先生,这会儿被孙家吴家的女人们逮着衣襟厮打,一边打一边骂:“老娘就说这读书人肚子里,全是一堆坏水,没得一个好货的,你们偏不信,还说他能教这教那的,如今都好,我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就这么被他骗去了战场上。”


    现场一片混乱,妇人们一个拽着扯着孟先生厮打,连他头上的方巾都掉了,她们家的儿子们则在一旁劝阻,何荆元也不知道被谁推了一把,这会儿坐在地上,疼得满脸的扭曲。


    但效果并不是很大,反而是乱成了一团。


    顾小碗吓得手里的盆‘砰’地一下落在地上,随后叫起来:“你们这是作甚?”


    然而她的声音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孟先生仍旧是被围在中间,眼看着人都被扯得披头散发不像样子了,她慌忙朝四周瞧去,竟然不见阿拾他们,只问着呆住了的不平,“其他人呢?”


    “问,问哪个?”不平有些没有反应过来,虽然事不关己,但她也没想到,孟先生怎么这样歹毒,借着读书的机会,居然劝人家的儿子去打仗,这不是叫人家绝后么?


    “吴老大他们呢?还有阿拾呢?”顾小碗急问着,一边上去拉人,但是这些常年做管了体力活的妇人们,那力气可想而知,连她们的儿子都未必是她们的对手。


    也有可能,她们各家的儿子不敢用力拉扯,是生怕伤了她们。


    但是顾小碗没有这个顾忌,见扯不动,忽然咚咚咚地爬上阿拾的树屋,随后拎着一条蛇下来,往他们人堆里就去,“放手放手!再不放手我就放蛇了!”


    蛇是毒蛇,阿拾专门去抓来关在笼子里,隔三差五取毒液来制药的。


    所以本来不怕蛇的众人见她这样豁得出去,立即都一哄而散。


    毕竟听说被那毒蛇咬一口,就会立马断气的。


    最后只剩下何望祖扶着衣衫褴褛,头发散披不成体统了的孟先生。


    孟先生脸色惨白,左右肿胀,显然这慌乱之中,已经不知道谁砸了一拳,他这跄跄踉踉地在何望祖的搀扶下站起来,却正好对上顾小碗手里的那蛇头,顿时吓得他一个后退,又摔在了地上,“小碗,你……”


    顾小碗这t?才收了蛇,从何望祖说道:“去拿笼子来。”


    何望祖哦哦地应了声,跑回阿拾的树屋,取了关蛇的笼子来。


    只是蛇虽然关进去了,争吵却还在继续,只不过现在换成了孙吴两家女人和顾小碗的声音。


    吴老三的女人拉着顾小碗评理,“小姨奶,你是长辈的,我们敬重你,你说一我们绝不说二,你说这姓孟的要教我们家娃儿读书写字,我们也高高兴兴送去了,还没叫他免费教,各家轮流管他一日三餐,可这倒是好,白花花的粮食养出了一个白眼狼来,竟是要我的儿子去战场送命,我这儿子……”她话都没说完,眼泪就止不住地往外流。


    吴老三家最大的儿子奎头,也才十二岁,哪里是上战场的年纪?孟先生怎么可能叫这样的孩子去送死?


    顾小碗是不信的,正要询问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那奎头就不满地看朝他娘,随后和顾小碗解释着:“没有的事,是先生才没有劝我,是我自己觉得,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也是男儿郎,自然是要去战场上杀敌,不求建功立业,但求保护家小。”


    说到这里,还带着稚气的声音也软了几分,“娘,这样的话,天下早早太平了,咱们就不用到处躲难了。”


    其实就冲奎头这一番话,就能证明孟先生真的是个好先生。


    可是偏偏,爱子心切的这些母亲么,此刻看到的只是儿子在听了孟先生的课后,就嚷着要去战场。


    她们又如何能不气恼孟先生呢?


    这是一场糊涂官司,说不清楚的,各人有各人的立场,好像谁也没有错。


    不过好在,这奎头年纪小。所以顾小碗朝他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夸赞着:“好孩子,你有这一份心已经极好了,只是你还是个孩子,现在的你不用想那许多,这些问题,都是大人们的问题,也别想着去什么战场,好好听你娘的话。”


    奎头想是见他娘哭得难过,也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我也是大孩子了!”


    他这话,得到了自己堂兄弟们的一并相应,个个都举着手高呼起来:“对,我们都是大孩子了!”还回头同自己的娘说:“往日你们说我们是做大哥的,要照顾弟妹,如今又说我们还小,那现在娘你们告诉我们,到底那句才是真?”


    第177章


    只是这一片混乱的画面里,顾小碗忽然见着一个人影夹在了孙家和吴家的妇人们中间,她头发也被扯得乱七八糟的。


    对方似也留意到了顾小碗的目光锁定在了自己的身上,心虚地朝后退了退,然后想试图不着痕迹地从孙吴两家的妇人中离开。


    然事实上,她离那衣衫不整狼狈不堪的孟先生其实更为相近。


    很明显,以她对孟先生那几近疯狂的崇拜,不可能是和吴家孙家的妇人们一起去厮打孟先生,她大概是为了去保护孟先生的。


    顾小碗见到她的举动,并未出言,只任由她就这么消失在人群里。随后朝着那仍旧振臂高呼的奎头等人制止,“好了,你们都冷静一二。”


    奎头的母亲和婶娘们,已经被他们这种激烈的行为所吓到了,眼底从一开始的愤怒震惊到最后的绝望,只用了很短的时间。


    吴老三的媳妇先软下了身子,瘫坐在地上哭,一手拍着膝盖,一手捂着脸啜泣,嘴里全是埋怨和后悔的话:“早晓得你是这样的讨债鬼,当初人家拿半篓高粱来换你做肉菜的时候,我就该松口的,也省得这些年为了你这样白白操劳。”


    肉菜,这词儿在那年大灾的时候又重新从典籍里出来,用在了小孩儿们的身上来。


    那时候二三斤粮食,能换一个呢!想要活命却又舍不得动自家的孩子,便拿去同人家换粮食,自己吃粮食,至于那被换走的孩子,是什么个命运,他们却管不得了。


    但不必去想,那时候除了做菜,哪里还有第二条出路?


    她说出这番话来,可见是真的因为儿子的举动而伤心了。


    只是这话同样也吓着了那边的顾四厢和苏氏,两人急忙相扶着跑来,一面蹲下想要拉她起来,一面劝着:“奎头娘,你糊涂了不是,这话怎能胡口乱说?岂不是伤了孩子的心?”


    吴老三的女人哪里不知道这话不能说,可是她想如今儿子伤了她的心,难道活该她就要受着,不让儿子也伤心么?所以见两人劝着自己,哭得更厉害了:“我以为那样的苦日子都熬过来,他们会比别家的孩子们更惜命些,原是我想错了,天生来的讨债鬼。既是要去,今日就断了这亲,从此后我全当肚子里从来没有这坨肉。”


    她一边哭一边骂,她的妯娌们何尝是也一样,全哭成一团。


    一时间,竟也是让顾小碗几个劝不过来了。


    但是她虽然不知道这些孩子是怎么在孟先生的感染下起了这决心的,但是他们的年纪,不该去那战场上。


    于是见这帮女人也劝解不得,喊了不平和赶来的何穗穗一起将人都扶着去山洞门口休息,这才朝几个一副下定决心了的小子们说道:“你们有这一份心,难得可贵,可是你们年纪还小,去了那战场上,还不过到人家的胸口,这不是白白拿自己的命不当一回事么?人家要了你们,那跟干伤天害理的事情又有什么两样?”


    这话果然是叫奎头他们担心起来,但仍旧不愿意死心,“可是孟先生说的对,大家不安,小家则不宁,若是人人都如同我们一般,用各种各样的借口退却,那谁也不愿意上战场去,这凤阳就久不得安宁,我们也不会得安生日子过。难不成,咱们一辈子都要被困在这山里,直至成为一抷黄土么?”


    他们的话没有错,且道理一套一套的,顾小碗心想,怕是就这样劝下去是无果的。索性她也看出来了,这帮孩子的确是怀着一颗赤忱之心,于是决定换一个角度来劝解,“可是,不见得非要上战场去啊?这行军打仗,需要的何止是上战场的良兵能将?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见这粮草更为重要,如今咱们在这山里,何不选择这最擅长的方式呢?”


    一面看朝山洞里那边还在哭的妇人们,“如此,大家小家都能顾着,何乐不为?”


    这话很明显是将这些半大的孩子给劝着了,一个个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是有些犹豫的样子了。


    这让顾小碗看到了希望,也趁热打铁:“你想想,你们既没有东门大叔的力气和打铁的本事,又没有阿拾的武功和医术,去了那边,真的只能拿命去战场上冒险,然刀剑无眼的,你们有血性不怕死,也不用去考虑家中的亲人可否能过。可问题是你们死了就死了,就再也没有第二次机会继续你们心中的抱负了,将来如何你们更不知道,也不晓得你们的牺牲是否存在意义。”


    “那我们……”奎头作为代表,如今狐疑地看着顾小碗,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您还懂得如何死而复生?”要真有这本事,空相老师父也不会死了。


    所以奎头不相信,所以也没指望顾小碗回答,说完就立即接着说:“我知道您是为了我们好,可是我们现在已是下定了决心,任由您在说什么,我们都不会改变的。”


    “我没有要劝你们,我只是觉得,你们与其上战场去,何不留下来,在这田野之间,能为青龙军尽更大的力。你们一年种出来的粮食,他们那些做将军的人又未必可行。所以我的意思是,与其冒着生命危险去做你们不擅长的,何不选择你们所擅长的,留下来开垦田地,大肆种植粮食,好叫那青龙军无后顾之忧。”一面看朝山洞门口还在哭的女人们,“而且,这样一来,也免去了你们父母担忧之愁,此两全其美,何不乐哉?”


    孟先生其实一开始听到顾小碗劝他们的时候,觉得顾小碗虽样样都好,但终究还是个女流之辈,见识到底狭隘,一点家国情怀都没有,如今山河破碎,风雨飘摇,她不但不鼓励少年郎们踊跃参军,却还同那些妇人一样劝阻。


    若是人人都这样自私,只顾着自己,那这天下,何时才能安定?


    只t?是眼下又听得了顾小碗的这话,在对她心生佩服的时候,又有些愧疚,自己方才居然用那样的想法来看待她。自己只顾着想那青龙军如今得大肆招兵买马来对抗盘踞在附近州府,虎视眈眈的诸侯们。


    却忘记了,就算是有了数不尽的良兵良将又如何?这粮草才是最稀缺的。


    于是当即也忙起身附和,一面掸去身上的尘土,整理着凌乱皱巴巴的衣襟,“小碗姑娘说得也对,如今处处都需要人,你们便是留在这乡下种地,也算是能给将军解去些许的后顾之忧。”


    也不知道为什么,顾小碗对于孟先生的好感和敬佩,忽然就没有了。按理,他是在帮自己劝这些半大小子的。


    而且,他才华横溢,学富五车,正儿八经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哪怕他不擅长农耕,但是槽子里的泉眼都是他找出来的,修建树屋他也出了很多力。


    可是顾小碗现在瞧孟先生,总感觉已然不是那个孟先生了。不管他是真为了什么家国大义,还是自己有私心,顾小碗都没有兴趣去探究,同时也不大愿意阿拾跟着这孟先生一起走了,哪怕顾小碗心里是认可常玉山的。


    而且这种对孟先生突如其来的不喜欢,让她甚至都不知道眼下要怎么来表达。


    所以她看了孟先生一眼,没有在说什么,便叫着一直待在自己身边的何望祖,“把蛇送回去吧。”然后也朝着山洞门口去:“先生也去梳洗一回吧。”


    奎头他娘和婶婶们得知没有再嚷着要去参军,都松了口气,各自朝她道谢。


    只是顾小碗不确定,是她劝动的,还是那孟先生的话更有用。


    她此刻心里想着的是,为何当时何麦香竟然也在人群里。


    想着这时候何麦香应该已经在屋子里重新收拾好了,她是打算去问话的,却叫顾四厢一把拽住袖子,“到底是谁撺使他们的?是不是果真是这孟先生?”


    苏氏和东门莺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反而是顾三草坐在这里,苏秋子跟明淮,也不知如今哪里去了。


    现在两双眼睛都齐刷刷地看着顾小碗。


    顾小碗摇头,因为她的确不知道。


    顾四厢明显很不满意她的答案,冷哼了一声,“他学问是好,可是那张嘴巴也惯会忽悠人了。什么家国情怀我不懂,我就晓得,现在那么多诸侯,哪个是真命天子都不知道,就随便去投,谁知道将来是不是助纣为虐?是不是第二个凤阳王呢。”


    她的这话,有些让顾小碗刮目相待。因为顾小碗也觉得,现在这天下的诸侯真真是多如牛毛,有的占据着一座山头都要自称为王,封真命天子。


    孟先生投到了常玉山的座下,他是看中常玉山重情重义的人品,还是他自认为自己的能力超群,无论来辅佐其中任何一个,将来都会有大作为?


    顾小碗现在也没兴趣知道了,但是她晓得,这些幕僚们,又有几个是真心为了天下太平而出山的?大部份还不都是因为生不逢时,怀才不遇,故而将这幕僚作为名震天下的途经之一。


    第178章


    “唉哟,你到底听到我说话没?你可千万要劝一劝阿拾,糊里糊涂跟着出去,别到时候叫这孟先生给卖了去,还给人数银子。”顾四厢看着妹妹不说话直发呆,不免是越发焦急起来,还有自己亲家那边,她也十分担心,“圣元也是真是,不去劝一劝他师父。这亲家公着实是糊涂得很,这一阵子亲家母日日掉眼泪,原来竟然是为了这件事情。”此前她还以为是两口子闹了什么矛盾呢。


    不想这其中的缘故,竟是亲家公要去凤阳城。


    顾小碗听到她说起苏氏掉眼泪的事情,脑子里一下忽然就豁然开朗起来了。


    因为她虽然觉得孟先生险些将这些孩子往深渊里带,但此前他分明是个极好的人,也一心一意跟着大家一起建设这小村落。要不是这样的话,大家怎么可能这样毫无防备不说,还全心全意待他。


    可是顾小碗现在想到了东门铁匠的身份,也不知自己是不是现在对孟先生带着别样的目光,因此有些阴谋论了。但她觉得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试想孟先生苦读多年为的是什么?左不过就是这功名利禄嘛。可他因身后毫无后台,所以状元被人强占了去,为此他心中要是没有恨,不甘心,顾小碗是不信的。


    他一直跟着东门铁匠他们,甚至在马虎的人杀进村子前,没有跟着其他人离开,反而选择跟着东门铁匠和韩家,没准他始终都将自己未来的希望放在东门铁匠的身上呢!


    但东门铁匠的确是个没有半点野心的人,这一次他打算出去,到底还是因为这一场明明可以避免的天灾,那些枉死的人,让他残生了愧疚感和责任感。


    但好像没有激发起他对权力统治的迫切感。


    想到这些,顾小碗觉得孟先生的面目越发地可憎起来。


    她也越发担心起自来对孟先生都十分崇拜的何麦香,自也是顾不得在这里同顾四厢解惑了,只敷衍地回着她:“我会同阿拾好好说一说的,只是四姐你现在还担心什么亲家公,倒不如盯着你女婿一些,别到时候圣元也被哄了去,那穗穗这日子要如何过?”


    这话顾四厢听着吓了一跳,果然立即放开她,“你说的对,圣元要是同他师父去了,那穗穗怎么办?”于是着急忙慌地起身,要去寻何穗穗。


    顾小碗也因此得了空,忙爬上树屋去。


    她敲响自己树屋对面的那扇小门时,里头的何麦香似乎早就已经等着她一般,“小姨么?门开着的,你进来吧。”


    顾小碗用力一推,果然便进了屋子里去,只见何麦香已经换好了衣裳,也梳好了头,整个人局促不安地坐在床边上,见了顾小碗眼底还是有些慌张地叫了一声:“小姨。”


    顾小碗走过去与她并排着坐在一起,“你怎么回事?孙家和吴家的那些女人真动起手来,你不要命了不是?何况哪里轮得到你去替他挡?”又叹了口气,“你现在好好想一想,你娘若是反应过来了,那时候你在人群里,你要如何给她解释去?”


    何麦香被她这一问,满脑子都是孟先生叫那帮妇人欺负的场面,气得把脖子一梗道:“要如何解释?小姨不是也看出来了么?我喜欢孟先生。”


    看出来,但是没有得到求证,顾小碗更倾向于是自己想多了。


    可现在听到何麦香亲口承认,顾小碗还所以有些缓不过来,当场愣住了,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好半天才将那惊讶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你疯了不是?”


    “小姨你这话我可不爱听,什么叫我疯了?孟先生才华横溢,我喜欢他有什么问题?何况是你常常挂在嘴里,说我们若是喜欢谁,就要说出口,莫要糊里糊涂地嫁人,白白蹉跎了青春。再有他未婚,我未嫁呢!”何麦香忽然觉得有些委屈起来,一面揣测起顾小碗不高兴的缘故,“难道小姨你嫌他长我许多岁么?那又有什么要紧的,人说三十而立,他这个年纪不是刚好么?反正我也不喜欢那种不成熟的人,整天咋咋呼呼的。”


    顾小碗觉得全完了,她是教了他们,不要因为觉得年纪到了就糊里糊涂成婚,主要也要看自己喜不喜欢。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极力让自己先冷静下来,一面问何麦香,“那孟先生知道你的心意么?”


    何麦香闻言,脸上竟是露出些小女儿家的娇态来,“自然是知道的,我还替他缝了好几双袜子呢!”她甚至是有些惋惜,若不是在这山里,她还想给孟先生缝一身衣裳呢!他身上的都破了。


    “他怎么说?”顾小碗觉得,如今只是何麦香一往情深,对方无意,那倒也好办,自己能劝一劝的。


    谁晓得这何麦香脸上竟还浮出两团红云来,娇羞地垂下头来,两手绞着袖子,竟有些就紧张,“他说,会娶我的,只是现在他除了教书,也挣不来什么束脩,就勉强能糊口,又不会下地,所以让我等他三年两载的。”想是开了话题,后面的话,何麦香越说越是顺口,便缓缓抬起头来t?,满怀期待地看着顾小碗,很明显是想得到顾小碗的祝福,“我想着这样也好,反正小姨也说,我年纪还小,晚几年嫁人刚好呢。”


    她自顾地说,并没有发现顾小碗眼底那突如其来的愤怒,“所以眼下他要出去,正是为了我,毕竟这山里每日教这几个学生,的确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攒出成婚的银钱。可没想到她们这些女人,莫名其妙就来动手,我哪里能眼睁睁看着,自是要去帮忙的。”


    然而,何麦香这些话说完后,迟迟没等得顾小碗的赞同,不免是叫她心头忐忑不安起来,正要询问,顾小碗忽然扭头来看着她,“多久了?”


    “什么多久了?”何麦香不解。


    “你与孟先生互通心意。”顾小碗压住心中的怒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


    何麦香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她已经接受了,又因为谈及自己的感情,到底是羞涩的,并不怎么敢去看顾小碗的眼睛,只回着:“也是前两日的事情。”


    这个答案叫顾小碗松了口气,她就怕何麦香与这孟先生都好一阵子了,自己却茫然不知,还跟她住在一棵树上,那就是自己的失职。


    可她这口气明显是喘得太早了,因为这时候忽然听得何麦香说道:“不过,我已是孟先生的人。”


    这话轻飘飘的,顾小碗却是整个人忽然间就像是失去了重心一般,险些从床沿上摔下来。


    何麦香也知道这件事情非同小可,顾小碗如此她也能理解,只忙去扶住了她,“小姨,你别告诉旁人,我是信任你,才愿意与你说的。”


    顾小碗只觉得自己心跳此刻过快,整个人气得止不住地发抖,因为她想起来了,前两日那孟先生犯了头疾,喝了不少药酒,正好又是轮到顾家这头管他的晚饭,他没下来,何麦香就自告奋勇去给他送了晚饭。


    那药酒是烈酒泡制的,他借酒乱性?


    偏那晚上自己吃完晚饭后,没像是往常那般回树屋休息,因为白日里阿拾他们才打了许多香椿和蕨菜来,为了方便晾晒,就直接在槽子里搭了个灶火,直接在那里焯水,出了锅就将这些野菜都平铺在石头上,如此不过两天,就能干得差不多,收进山洞里去贮存着。


    本来那天晚上也轮不到自己去,她们这些女人平日里也是分工劳作的,那晚上该是到郭巧巧,但郭巧巧要奶孩子,顾小碗便替了她,喊她早些去休息着。


    自己则在槽子里同其他人忙了好晚才回去,倒头就睡,也不知那时候何麦香的动静。


    “我不会告诉别人。”顾小碗现在觉得不止是自己的人发抖,声音好像也在发抖。尤其是她一时间不知如何来解决这件事情后。


    更叫她担心又害怕的是,已经两天了,两天了啊!现在自己给她吃什么药下去,都不能保证有效了。


    她忽然担心地看朝何麦香的肚子,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哽咽着问她:“你真真是疯了,你们还未成婚,你就如此糊里糊涂把自己交出去,他现在要走了,到了外面是生是死,便是老天爷也难以料定的,若真有了孩子,你以后怎么活?”


    何麦香竟是想过这些问题的,丝毫不担心,“这有什么,我爹娘还年轻,兄弟姐妹也多,大家难道能不帮扶我一把?何况还有小姨你呢!”


    很显然,这个恋爱脑上头的姑娘,不止一次憧憬过未来,连这些问题她都考虑到了。


    她也没有说错,她真遇到了什么困难,大家怎么可能会不帮她呢?


    可是,这从她的嘴里说出来,顾小碗还是觉得怪怪的。


    而何麦香却朝她靠近了一些,抱着她的手臂直接往她肩膀上靠过去,撒着娇说:“小姨,眼下我是什么都与你说了,到时候还要指望你帮忙,劝一劝我爹娘。我爹倒还好,他是个读书人,本来就敬佩孟先生这样的人物,可是我娘总不喜欢孟先生,经过今儿的事情,只怕会更讨厌。”


    说到这里,有些担心地问顾小碗:“是不是都在怪孟先生?可是孟先生说得也没错,咱们这样一味地躲着藏着,能躲藏到几时去?倒不如迎面直击,没准还豁然开朗,得了功名不说,从此以后还能过上好日子。”


    顾小碗苦笑,“外面的世道,哪里有这样简单?何况你以为,几个半大不小的小子去战场上,就能杀对面一个丢盔弃甲?”


    何麦香还在辩解:“可是,总是需要有人做前锋的呀?”


    顾小碗将自己的手臂从她怀里抽出来,站起身,“这些事情,你也先不要操心了,与孟先生的事情,也暂且不要先与你娘他们提,只是一会儿你娘反应过来了,问你如何在人群里,你就说刚巧路过,去拉了一把,就被围在中间。”


    “嗯嗯嗯,我晓得。”何麦香高兴地点着头,她以为顾小碗已经同意了她和孟先生的事情,接下来就只需要等个好时机。


    于是也不缠着顾小碗了,高高兴兴送她出了屋子。


    外头,不知什么时候,红日已经坠入西山,天边一望无际的火烧云,四下的苍翠的树木在晚风里摆动着,远处那林间开垦出来的一块块田里,农作物长得丰茂,远比他们在红枫村的良田里要好许多。


    这一切,想来都归咎于山里肥沃的土壤吧?槽子那边,还能传出与山林里的鸟叫声齐鸣的鸡鸭鹅的声音,分明一切都是那样岁月静好。


    可是顾小碗却觉得自己浑身都凉飕飕的,她以为自己做得已经很好了,最起码这些个侄儿侄女的三观没有完全被这时代的封建所统治,他们都有自己独立的意识。


    就是这何麦香的意识,独立得过了头,甚至都将自己的终身大事给暗自里决定了。又或许,顾小碗更倾向于她是个十足的恋爱脑,那孟先生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学识本来是大家都认可的,更何况他的年纪也决定了他的见识远超了何麦香这个小姑娘。


    被他骗了感情骗了身子,又是一件多么理所应当的事情。


    顾小碗下了树屋,有些像是那行尸走肉一般,在这山洞附近转悠着,期间听到有人同自己打招呼,也没留意是哪个,只应了一声就继续机械性地往前走。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走到山洞后面的草甸上了。


    牛羊也跑到了这边来吃草,何望祖带着胡杨,正将他们往山洞的方向赶去,见到顾小碗坐在那石头上发呆,十分疑惑:“小姨你神神叨叨地作甚?”


    顾小碗抬起手臂摆了摆,“没事,这里坐着看会儿夕阳,你自去,不必管我。”


    何望祖也果真是没有管她,赶着牛羊就往回去,只是后来有些不放心,把胡杨打发回来陪着她。


    胡杨回来围着她转了几圈,见她不理会自己,最后在她脚边找了个位置趴下,仰着狗头就这样看着顾小碗。


    而何望祖这里,将牛羊赶了回去,第二趟又来槽子里赶鸭子撵鸡,见着阿拾往下来,还未开口就先听到阿拾问:“你小姨呢?”


    他指了指山背后,“那发呆呢!想是为了今日的事情。”说着,等阿拾走近了,又急忙问:“你都晓得了吧?”


    “回来便听说了。”阿拾也没想着,大家竟然都要跟着一起去,这不是胡闹么?也没个技术傍身,去了就如同顾小碗说的那般,要去战场的。


    有的才十二三岁,这不是拿命不作命么?但他始终相信,孟先生不是那样的人,便问何望祖,“现在他们各自都被拉回去教训,我便问你,那平日里你们在树屋里上课时,孟先生到底都教你们什么?此前不是都说,教得甚好么?”


    何望祖嘿嘿一笑:“好是好,就是有时候我觉得有点奇怪,他有时候说得激动了,还要泪洒当场,头两次我看起来还挺感动的,后来听多了,我就觉得好没意思,他讲这些报效家国的事儿,我就不大听了,好像戏文里哄着人玩。”说到这里,还不以为然地笑起来:“那国家怎样?和咱们劳什子的关系?国家还在的时候,咱也没沾一分光,我爹反而倒赔了一条腿呢!所以我觉得,孟先生说的那些,不该是咱们这t?种小民听的,谁要听了心里去,那就是个傻子。”


    但是何望祖没想到傻子还挺多的,而且自己那俩表哥也在列。


    不禁又叹起气来,“你说秋子哥和淮哥也是跟着瞎起什么哄?尤其是淮哥,家里就他这个独苗了,二姨父去拉去上战场这么多年都没了音讯,可见早就死了的。我想着他就算是不想着传宗接代什么的,那好歹多活几年不是?这样他爹娘在地下了,也能多收几年的纸钱花呢!”


    他也是个传统意义上的乖孩子,那顾宝云为了救他娘都没了,他还记恨着顾宝云手散到从送人东西的事儿,这时不忘记阴阳怪气补了一句:“尤其是我那二姨,多好的个人啊,到了下头,指不定还喜欢给人送东西呢!”


    阿拾一听,就知道他是个不靠谱的,也不指望从他这里问出个什么一二三了。


    只让开身,叫他赶着鸡鸭鹅回去,“我找你小姨去。”尤其是这天都快黑了,她一个人躲在无人处作甚?这让阿拾有些不安心。


    “去吧,劝一劝,今儿的事情,我看她好像也有些生气的。”只是何望祖也不知道怎么劝,原本还想着将牲口家禽都赶回去了,就回去找小姨的,眼下阿拾去了,那倒不用自己多跑一趟了。


    阿拾顺着他所指的方向,很快便在暮色里看到了顾小碗的身影。


    他加快步伐跑过去,按理他这动静,顾小碗早就发觉了自己才对,然而顾小碗却没有像是以往那般早就扭过头来和他打招呼,反而仍旧直勾勾地盯着远处那早已经将夕阳遮挡去的墨色山峦。


    “你怎么了?”他在顾小碗身边坐下,胡杨倒是激动地站起身来,拿头来拱他手。


    阿拾便顺道捏了两把狗头,随后挥手示意它先回去。


    胡杨也是聪明,立即就摇着尾巴,往山洞方向去了,只怕心里早惦记它媳妇孩子呢!


    而顾小碗的声音,也才从这逐渐被墨色淹没的夜幕里响起:“我觉得,孟先生不是个好人。偏偏他这样的人,你却不能说他是坏人,他没有像是马虎那样坏得直接,他是专门在人心窝里动刀子,甚至有时候还没人发现他是那个动刀子的人。”


    顾小碗这话若是往常说,阿拾必然要笑她说的什么胡话了。


    可是现在阿拾能听到顾小碗嗓音里那很明显的愤怒。


    于是他那些劝解的话一句没有说,只是小心翼翼地问道:“是因为奎头他们的缘故么?”


    顾小碗摇着头,“不是。”一面缓缓转过身来,认真定看着阿拾,“我一直以来,都很相信你,总觉得只要有你在,什么不好的事情都会得到妥善的解决办法,可是现在因为孟先生,我忽然有些觉得可怕,这样全心全意去相信一个人,是不是正慢慢地失去自我的意识?然后会理所应当地认为,只要是你说的都是对的,我再也不会去思考。”


    阿拾有些被她这话吓到,也意识到了孟先生的事情,怕不止是那样简单。心里更是慌张,那孟先生到底是说了什么,或是做了什么,让小碗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呢?于是忙问道:“你是觉得他借着上课的时候,蛊惑了奎头他们?”


    “难道不是么?”顾小碗像是在反问,但其实更多的,她已经肯定了这是一个事事。


    阿拾想反驳,但他没有去听过孟先生上课都教什么,倒是问了何望祖,可又没问出什么太有用的。


    这时候,只听顾小碗忽然问他,“如果我不同意你去凤阳城,你还会去么?”


    阿拾一怔,没有料到顾小碗会忽然问出这个问题来,但他回答得很快,“我是有些怜悯之心,但好像也没有那样博大,所我从前只想留在村子里,做一个郎中便足矣。可是这一场时疫,忽然让我意识到当初老白带着我们找到胡杨的巢穴,挖出这本医书,让我得到了这青谷传承,那也许就是天意,一切都像是冥冥之中注定了。就如同你当时在不知是否会发生时疫的时候就将这药方给常大哥他们,使得袁家湾的许多人都躲过了这一场劫难一样。所以,这医术不该只是效力与我们这个小村落,我便答应了常大哥去做军医,想将那些从战场上下来只有半条命的将士们从鬼门关拉回来。”


    这个答案,是预想之中的,所以顾小碗并没有多吃惊。何况阿拾学的不是普通的医术,那是曾经鼎盛过的青谷,而阿拾作为青谷传人,便是没有走上将其重新发扬光大的道路,但也的确应当遵循学医初心,救更多的病患伤者。


    所以她又说:“我不会留你,只是我不愿意你再同那孟先生来往了。”虽然,顾小碗觉得自己也不是阿拾的谁,但好歹也算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她不想让阿拾以后被那孟先生蛊惑,害了性命去。


    以前大抵是天真的,相信过很多人,结果白白受了很多难,还死了许多人。


    第179章


    她不会让第二个马虎再出现的,哪怕现在的孟先生手里还没有一条人命。


    但是红枫村的大火历历在目,亡羊补牢便是为时不晚,可是顾小碗也不想冒险了,她觉得太累了,一直在躲一直在藏。


    虽然不知道孟先生为何要蛊惑那些小子们去战场上,但是他一个读书人,应该是最讲究那礼数的,却无媒无聘便将何麦香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骗了身子。


    那什么让何麦香等他三年五载的话,不过也就是托词罢了。什么没有银钱成婚,都是鬼话!他真有这个心要娶何麦香,一句话的事情罢了。


    何况那何穗穗与圣元成婚,又花了什么银钱?左不过是他狼心狗肺,偏何麦香却对他这些话都信以为真。


    “好。”阿拾的应声在他深思熟虑后,终于坚定地传来了。


    可也意味着他还是会走的,顾小碗细想这几年,似乎有了阿拾在身边后,自己便没有怎么自力更生的感觉,好像背后有所依靠。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清楚地记得自己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很果断就杀了那个朝自己伸出咸猪手的癞皮,去丫口镇得知四姐夫被害后,还使得何满园被退婚自缢,她气得没有考虑任何后果,不顾一切地给那人下毒,放火烧了他的家。


    现在看来,当时自己这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是多么的冲动,可也恰恰是这一份冲动,将这两份后患彻底抹绝了。


    倘若,发现林菀岫出现在村子的时候,就如同此前杀那癞皮一样杀了她,也许后面马虎都不会变成这杀人如麻的恶魔呢!


    可能错杀,但防范于未然,没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中,才是对的。


    但这些前尘之事,已然不可追,如今她想着要做的,当是如同当年一般,将这一切后患都抹杀在摇篮之中才要紧。


    所以这时候一个念头就在她心里滋生了,她不能让孟先生离开这大山。


    不过她却未将这个心思表露出来,而是对阿拾的应声露出满意的笑容,一面起身,“好,这是你答应我的。”


    而阿拾见她愁眉不展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也以为顾小碗的心结打开了,“那我们回去吧,已经很晚了,免得大家担心。”


    “嗯。”顾小碗眉眼里仍旧含着笑。跟在阿拾身旁,一起回了山洞那边。


    如同顾小碗所预想的那样,顾四厢反应了过来,询问起何麦香当时怎么在人群里?何麦香自是拿顾小碗给的那套说辞来搪塞,“我刚巧路过,她们几个就忽然扑来,我也不知个什么缘由,只想着孟先生是我们的先生,当是要尊敬师长,自然是阻拦一二,谁曾想反而叫她们这些疯妇人围在了中间,也万幸小姨来了,不然只怕我今儿真是要叫她们打得缺胳膊少腿了。”


    她一脸的委屈,还有些愤怒。


    这使得顾四厢也没再说她什么,毕竟这个女儿也算是一向乖巧勤快的,就是嘴巴有时候得理不饶人。


    当下得了她这话,此事就这样揭过。


    只是因为阿拾决定要走,因此这些日子他总是去山里采集野菜药材,就是想给大家准备更多的资源。


    至于肉食,现在圈养的鸡鸭鹅已经足够了,t?而且早前打猎得来的兔子野鸡也还有不少挂在山洞里,何况阿拾想着自己这一次出去,也不是不回来了,以后还能隔三差五给大家捎带东西回来呢!


    他今儿出去,为了以防万一,各家的父亲都将儿子给带在身边,连何荆元都带着何望祖明淮他们一起跟着去。


    这树屋村落里,这日便只留了两个男人,一个是那弱不禁风,整日跟着妇人们一起干农活的周敬纯,一个则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孟先生。


    只是现在大部份人都被阿拾他们带了出去,留下的便是大小满这样的小孩儿了。


    他自也是没有在授课,在自己的树屋里不知是做什么。


    大约是晌午饭过了后,他才在何麦香送来的午饭篮子里底下看到字条。


    经过昨日的事情,孙家吴家都表示不在管他的三餐了,顾家这边还未撕破脸,何况又有一个何麦香爱慕着他,所以仍旧给他送了饭菜来。


    但晌午的时候人多眼杂,何麦香将饭送上来后,并未敢多停留,就怕叫人察觉出两人之间非同寻常的关系,所以话也没有顾得上说一两句。


    这种不敢公开的亲密关系,总是比那光明正大的情侣间要多出几分刺激来。


    所以当看到篮子底下的字条时,孟先生心中不觉十分激动。


    是何麦香约他去山洞里的仓房里幽会。


    字迹是何麦香的,他没有半点怀疑,更何况那山洞里的确是幽会的好地方,比起栅栏外面的树林里,不知安全多少。既不必担心被野兽攻击,也不会害怕叫村里人发现。


    只是去往这山洞的时候,需要避开大家的眼目罢了。


    所以孟先生拿了一本书卷坐在山洞门口的棚子下面看,一边四处打量,直至发现无人后,便趁机偷偷摸进这山洞里。


    山洞里现在没人住了,以前住人的地方,一半用来关牲口,一半搭建起了一个高高的平台,许多粮食农具都堆在上面。但是后来发现这不远处关押牲口的地方,那粪便即便是隔三差五清理,还是使得这山洞里臭气熏天,于是何荆元又带着大家在这平台上封了墙,盖上了屋顶。


    如此将这些牲口的气息都隔绝在外。


    他没有点火,凭着曾经居住过的记忆,很快就摸到了幽会的粮仓下面。他撩起袍裾,兴奋地爬上楼梯,发现仓房的门果然一推就开,然后看到了黑暗中坐着的一个娟秀身影。


    不管任何衣冠楚楚的男人,在这精虫上脑的时候,都是饿狼一般的模样,他甚至都没有确定对方是否就是自己哄来的小姑娘,就发出与以往循规蹈矩完全背道而驰的浪荡笑声:“你这小丫头,倒也会玩,竟挑了这样一个好地方来。”


    然就在他的长臂要将那身影抱上的时候,对方忽然开口了,“孟先生。”


    孟先生顿时就僵在了原地,瞬间兴趣全无,心里有些紧张起来,“怎么会是你?”


    坐在这筐上的,正是顾小碗。


    她一点都不意外孟先生会惊讶,也很直接地开口,“不客气地说,即便我年纪比我这些侄儿侄女还小,但他们偏又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们会的我都会。”所以她能模仿何麦香的笔迹,也不是什么难事。


    孟先生在短暂的吃惊后,冷静了下来,“小碗姑娘知道我和麦香的事情了?”但是今日顾四厢夫妻俩待自己仍旧与往常一般,很明显他们还不知道,所以孟先生那悬着的心,暂且落了下来。


    “嗯。”黑暗中,顾小碗的声音轻轻地响起,让人察觉不出她究竟是什么打算。


    所以又一下让孟先生产生了一种不安。“那小碗姑娘今日约在下前来,可是为了麦香?”


    顾小碗点头,看起来好像并没有多愤怒,而且声音也很平静,“麦香与我说了,你打算过几年再娶她,我想着也好,她毕竟年纪还小。只是孟先生你现在便要去凤阳了,那花花世界总是容易迷人眼,你怎么保证不会负了她?”


    这些话,让孟先生那刚浮起的不安瞬间就散了,他还以为顾小碗会逼着自己现在就娶了何麦香?谁知道她只是为何麦香来管自己要一个承诺的。心中不免是忍不住一阵冷笑,暗咐道自己此前还觉得她聪慧,但到底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罢了,能有个什么见识?


    只是他心中如此想,嘴上却不是这样说,且语气十分诚恳,甚至还张口就叫起顾小碗小姨,“小姨您放心,我孟言殊绝对不会负了何麦香,今日便可对天起誓,若是有半分假,我孟言殊不得好死!”


    这样的誓言,如果是何麦香听到的话,只怕早就感动得一塌糊涂了,甚至不会让他说完后面那遭报应的话。


    但是顾小碗毕竟是个旁观者,她感受不到这份感动,反而觉得男人哄骗小姑娘的成本真低,红唇白齿上下一碰,几个字就把人一辈子给骗得彻彻底底的。


    顾小碗没有接他这誓言,而是如同这个年纪所有的少女一般,用天真疑惑的语气问着他:“不过,有一事我不是很明白,奎头他们还小,为什么会想着上战场去?”舍身为国,还轮不到这些孩子呢!


    她的语气让孟先生忘记了顾小碗是顾家管事的人,又或许这几年来,她大部份时候都在依靠阿拾,所以孟先生并不清楚顾小碗原本是个什么样的秉性,如今已经完全将她当做与何麦香一样容易哄的小姑娘来看待了。


    自然是没有半点的隐瞒,甚至那语气间还颇有些得意,“说起来,你怕是不信的,我只是想试一试,我究竟有没有那个本事罢了,所以在授课的时候,会与他们说些我自认为有用的道理,他们愿意听,更是听进了心里去,可见是我成功了。”他越说越有些兴奋,“我想,既然他们都能听进去,那有朝一日我与将军站在那校场里,自然也能劝动这千千万万的将士们,只要他们愿意全力以赴,那么我们的军队将所向披靡。”


    这个社会的体系,让大部份男人在女人的面前,总是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优越感和骄傲,孟先生无疑是这大部份中的一员,他此刻激动又兴奋,甚至没有给顾小碗开口的机会,继续说道:“你一定不知道,其实什么战术布阵,都不算什么?那战场上最重要的是勇气!只要他们有足够的勇气往前冲,那这强大的气势,就足已经让对方丢盔弃甲了。”


    也许他说的对,战场上勇气也很重要,但是顾小碗听到他那样随意地说着,只是拿这些孩子试一试,可这些孩子却是活生生的人。


    “你这个想法很好,但是你为什么要拿他们这些孩子去试呢?如果没能拦住他们,他们真去了战场,只有死路一条,你这不是草菅人命么?”顾小碗极力压制心中的熊熊怒火。


    孟先生笑起来,以一种不以为然的口气说道:“这有什么?这一次凤阳的天灾,死了这么多人,老天爷都问心无愧!何况,我也没有直接让他们去战场,那都是他们心甘情愿的,死了又与我何干呢?”


    他说到这里,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那笑逐渐消减下去,叹起气来,“试想我孟言殊,寒窗苦读十几年,只盼着一朝成名,却不想这好不容走到了最后一步,却叫那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世家子弟给捷足先登了。你说,我如何能甘心?”他是恨的,情绪也逐渐上来了,竟是与顾小碗说起推心置腹的话来。


    “我好不容易投到南平王门下,却发现他不过是个胸无大志的庸碌之辈,完全无半点抱负,可是除了他,我投路无门,这些年只能跟随着他们,就是想等个机会,现在他终于愿意出去了,只是没想到竟然只是做一个铸造师!你知道我多气恼么?明明他出生贵胄,乃尊贵的皇室血脉,只要他肯振臂高呼一声,不知多少前朝遗老愿意来为他效忠,现成的江山和王座都是他的了,可他却要去为一个卑贱的草莽做仆。”


    孟先生自顾地说着,丝毫没有发现自己这些话,已经超出了正常交流的范围。


    但顾小碗一点都不意外,阿拾教她教得这么辛苦,她便是t?不能为人看病,但是用毒之上,她觉得自己颇有天赋。


    所以现在孟先生这样敞开心扉地将腹中的话说出来,也是她预料中的,毕竟那午饭,可不是给他白吃的。


    而在他说出这帮小子死了又何干的时候?顾小碗就已经下定了决心,孟先生真的不能离开这座大山。


    这个想法,虽说是昨儿晚上和阿拾说的时候就有的,但到底还未下定决心。


    “所以你是怎么打算的?”她继续问。


    “怎么打算的?他自己不争气,难道还能阻止我向上爬么?这么多年跟着他,已经浪费了我多少光阴?何况那青龙军的常玉山,不过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草莽罢了。所以等我站稳了脚跟,自有我名震天下的那一日!”他从刚才的悲愤逐渐变得张狂起来,好似自己已经居高临下,睥睨苍生了一般。


    顾小碗继续问,“那你还会娶麦香么?”现在他的状态,已经到了毒素侵入大脑的中期,自己问什么,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娶她?她凭什么能嫁给我?一个三言两语就能随便哄得上男人床的傻子,谁知道是不是也被其他男人睡过?”现在的孟先生,语气如同他虚浮的脚步一样,飘忽忽的,但是他自己完全察觉不到。


    顾小碗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身来的,她将侧边那扇用于方便往下递拿粮食的侧门开了。


    门外面没有任何台阶,三四米下,就是凹凸不平的山洞地面。


    而此刻中了毒的孟先生现在有些迷迷糊糊的,发现那里有空气流动进这仓库,本能地走了过去,顾小碗就很平静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踏入那虚空,然后下一瞬传来‘碰’地一声,她不知道对方砸在了这凹凸不平的石头上,会是什么样子,但是知道等孟先生被发现的时候,身上的毒素已经挥散得差不多了。


    所以顾小碗很淡定地走下楼梯,走过去在他身上翻找一回,将自己模仿何麦香笔迹的字条找到,便朝着山洞口走去,却没有贸然出去,确定外面无人看到自己后,她很自然地就坐在了山洞外面的棚子下面编草鞋。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苗从地里回来,背了一大捆菜扔在她脚边,一面擦着额头上的汗,一面感慨着:“这山里的地太肥了,这玉米地里的菜原本是打算喂牲口的,撒了种子就没怎么管,谁曾想这一段时间没去瞧,却一颗比一颗要水灵,我才搬回来一小部分。回来的时候在粟地那遇到四姨在除草,她说这样好自己不吃太暴殄天物了,咱不如给晒断生,做咸菜呢!”


    顾小碗瞧这些菜,的确是不错,嫩绿的叶子多汁多水,做腌菜她还真是舍不得,但是大家分一分,一顿也吃不完。


    毕竟周苗说她才搬回来一部分。于是便放将手里的草鞋递给周苗,“你手艺好,你继续,我进去找个大些的筐来装着。”


    周苗应了,一面提醒她,“打个火。”


    “何必费这松油,走惯了的。”顾小碗不以为然,摸着黑便进去了。


    然后就在她进去片刻后,山洞里就传来了顾小碗的惊叫声。


    吓得周苗以为顾小碗踩滑摔了,急忙在门口点了松油灯跑进去,只见顾小碗站在爬往仓库的楼梯上,正一脸惊恐地盯着仓房下的地面。


    “小姨怎么了?”周苗一边问,一边顺着顾小碗那惊恐眼神望去的方向看去,随后也发出了尖叫声。


    倒是顾小碗,好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了一般,朝周苗吩咐道:“你快去喊人。”然后自己咚咚下了楼梯,跑到那浑身是血的孟先生身边。


    周苗不敢有半分迟疑,只不过出去的时候,看到了孟先生倒下的上方,正是仓房的侧门,而侧门是开着的,于是立即就得到了结论,跑出去喊人的时候便说:“孟先生不知道跑去仓房里找什么,灯火也不点,开了仓房的侧门摔下来了。”


    她的声音很大很急促,将附近田里干活的女人们都给引来了,大家齐齐跑进山洞里,却见顾小碗已经拿孟先生宽阔的袖子将他的脸挡住了。


    “这……”吴老大的媳妇是最先跑来的,看到这一幕,直接傻了眼,她昨儿虽在诅咒这孟先生不得好死,但也没真叫他死。


    当下也是被吓着了。


    有些不确定地看朝顾小碗:“小姨奶,他,他……”


    顾小碗惋惜地叹着气,“身体已经凉了,我在那山洞外面打草鞋坐了好久,也没听到里面有动静,只怕是早就进来的。”


    这乱世里,死人常见,大家看到孟先生的尸体,也没有觉得多恐惧,只不过还是震惊于他竟然这样死了。


    尤其是听周苗说:“他不大同我们一样,时常进来拿东西,并不熟悉这里的布局,却还没点灯,摔着倒也实属正常。”


    有人附和,“也是,他不大进来,学着咱们摸黑,的确危险。而且他也不是那做农活的料子,自然不知道仓房都会在旁边多留个侧门。”


    除了是方便从上面拿东西下来,更重要的是担心仓房起火的时候,只有一个出口明显是不够的,所以多在侧边开了一个门,就是以防万一逃生用的。


    那时候只需要搭个梯子,人就能下来,若是来不及,直接跳也能保住性命。


    反正乡下有炕房的人家,那侧边都开了个小门的。


    但是他这样踩空直接掉下来,这地面本就是凹凸不平的石头,又没人及时发现,他因此丢了性命,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了。


    大家不免是唏嘘一场,尤其是看到他尸体四周满是鲜血,便晓得多半掉下来的时候是有气的,这死因还是失血过多。


    一面商议着,如何将他的尸体搬出去,于是吴家孙家各出一个人,顾家这边周苗和顾小碗,再加上周敬纯,拿了何荆元做木工的台子拆下来,将孟先生的尸体放了上去,其他的人举着松油火把,给抬出了山洞来。


    然后都齐齐看朝顾小碗,“怎么办?是埋了么?还是等大家回来?”


    顾小碗看着孟先生的尸体,沉默片刻后,扫视了一圈,不见韩婆子母女俩,也不见苏氏和东门莺莺,便道:“他到底是和东门大哥他们一起来的,等他们来了再做决定吧。”


    又问,她们去了何处?怎不见人。


    郭巧巧抱着孩子答道:“她们去了山洞后面那边,准备在草甸上开垦一片地来种荞麦,穗穗和麦香不平她们也一起去了。”


    第180章


    顾小碗没有犹豫,“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还是先将她们喊回来吧。”虽然她也知道,这孟先生的尸体如何处理,那苏氏和韩婆子未必能做得了主。


    “我去。”不平闻言,立即主动应下。


    而这时候,鲁桂花才后背一个,前抱着一个孩子挤过来,“我听着孟先生出事了,怎么回事?”一双眼睛朝着人群中间瞧。


    顾小碗忙挡住她的视线,一面挥手驱赶,“莫要叫孩子看了,快些带回去。”一面转头喊着郭巧巧:“你也抱着松泉回去。”


    至于那大满小满,也让她喊了荣儿给领回树屋下玩耍,不许过来。


    又有郭巧巧领着,小孩子们方给打发走了。


    “你们说这好端端的,也不晓得他是进去找个什么?灯也不点,唉。”吴老大家的还在继续唏嘘,不过并不觉得孟先生多可怜,只是忍不住感慨命运无常。


    几人说着,也费解不已。


    没过多久,就听得了哭声。


    哭声是何麦香的,她也比所有的人都先到,一来就拨开四下的人,扑了过去,似不愿意相信孟先生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


    她这举动,到底是有些匪夷所思,又不是她男人又不是她爹,哭得这样肝肠寸断的,让大家的目光都隐隐露出些奇怪之色来。


    但现在的何麦香完全顾不上这些,不信邪地一把扯开盖在孟先生脸上的袖子,嘴里疯魔一般,喃喃念着:“不会的,不会的。”


    只是随着她的动作,看到那此刻孟先生已经惨白的一张脸,她自己还是被吓着了。


    中午时候自己送饭上去,还偷偷掐了自己腰一把的男人,t?这会儿的的确确已经没了生机。


    但她不死心,像是疯了一样,目光锐利地朝四周扫去,最后落到了顾小碗身上,一把抓起顾小碗的裤腿就哭起来:“小姨,你快去找阿拾师父,他肯定有法子救孟先生的,求求你了……”


    只是她这话音才落,人群里就挤进来一个满身汗水的女人,正是顾四厢,她跑得气虚喘喘的,先是一巴掌就朝何麦香的脸上打去,嘴里则气急败坏地骂道:“你魔怔了不是?”


    随后又要伸手去拉扯她,“你给老娘起来,他是你个什么人,要你这样?何况已经凉透了,大罗金仙来了也是无法的。”


    顾四厢又气又急,都是过来人,如何不知道一个女人为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男人哭得这样肝肠寸断,究竟是什么缘故。


    只是她不敢相信,眼里全是愤怒,她不明白为什么她养的女儿都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为了其他男人掏心掏肺?


    那何穗穗还好,愿意听话及时止损,也没有闹到人前去。


    可见还算是有些脑子的。


    但现在这个是不是傻的?


    顾四厢的打骂落在了何麦香的身上,也并没有将她给唤得清醒,让她意识到此刻如此哭天喊地跪在一个男人的尸体旁边,是何等的失态和荒谬。


    反而让那一双还充满了光芒的眼睛逐渐暗淡了下来,开始变得空洞无神,整个人的动作也好像变得迟钝了许多,她抬头看着顾四厢,“他,他真的死了么?”


    顾四厢有些被她这样的言行举止吓着,急忙将眼神投到顾小碗身上,“她怎么了?别是撞邪。”


    可是,在场围观的,又都不是傻子,哪里还看不出来,何麦香为何忽然变成这样?一时觉得何麦香可怜,也不知道谁低声叹了一句:“撞邪了还算好的呢!”


    是了,撞邪的话将这邪祟驱赶离体就好了。


    虽说这声音犹如蚊蚋,但是顾四厢还是听到了,一时只觉得眼前发黑,整个人也摇摇晃晃起来。


    何穗穗忙扶住了她,一面朝地上的何麦香喊着:“你糊涂了不是,快些起来,瞧把娘气成了什么样子?”


    只是现在的何麦香,很明显是已经听不到任何外在的声音了,她失神落魄的跪坐在孟先生的尸体前面,一言不发了。


    她这模样,便是旁人看了也慌,奈何顾四厢现在恐怕也顾不上她了,于是有人开口喊着何穗穗,“你快将你娘扶着找个地方坐下,给她喂口水喝,别为着这事儿给气病了。”


    韩婶子也同顾小碗道:“你好歹说句话。”又看了看何麦香,“她到底是个姑娘家呢!何况人也没了,有心哭一场,已是足以,倒不必这样伤神劳心,给劝回去吧。”


    顾小碗知道何麦香是个恋爱脑,也考虑过孟先生死后她会伤心难过,却没有料想到她能不顾一切。此刻得了韩婶子的话,方朝着地上的何麦香靠近了几分,柔声劝慰着:“人已经没了,就这样罢了。”


    可是,何麦香在听到她的声音后,原本看着木然呆滞的她,忽然抬起手来,那力道大得出奇,紧抓着顾小碗的腿,期望的眼神乞求的哭声:“小姨,你说他能救活的,对不对?”


    顾小碗摇着头,想起孟先生说何麦香这样好骗,谁知道有没有被别的男人骗上床的嘴脸,安慰的话,顾小碗就一句都说不出口了。


    她这副表情,落在了众人以及何麦香的眼里,都以为她也是难过的。


    毕竟顾小碗也不止一次夸赞过孟先生的才学如何横溢,见识如何广阔。


    但是,顾小碗更清楚地知道,一个人的道德与他的才华是不挂钩的,就像是孟先生拥有学富五车的才华,却没有富贾天下的财富一个道理。


    众人频叹气,又说这样一直将他放在山洞门口,也不是法子,便商议着,去他屋子里找那床单被褥来,好歹将人给遮挡住,少叫这阳光落在他的身上。


    一个死了的人,总是叫太阳照着,到底不是个什么好事情。


    于是大家忙活起来,也有人趁机将那失魂落魄的何麦香给拉走,但何麦香现在像极了一个合适的未亡人,根本就不愿意离开,越是劝她反而越是哭得厉害。


    顾四厢也在哭,她哭自己的无能,也哭女儿的糊涂。


    暮色就在这样悲戚不绝的哭声中逐渐来临,高大的树冠很轻易就将斜落的夕阳给尽数挡了去,阿拾他们这些去林子里的队伍,也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只是这哭声让他们很疑惑,很快就知道了孟先生去山洞仓房里找东西,意外踩空摔死的事情。


    惋惜的诧异的悲伤的都有。


    惋惜的是那东门铁匠,他知道孟先生心中的抱负,奈何自己许不了他什么,这好不容易他有了一个好去处,这还没大展抱负就悄然逝世。


    诧异的是阿拾,他很本能地就朝顾小碗看去,只是看到顾小碗一脸的疲惫,忽然有些愧疚起来,自己为何会去怀疑她呢?也许这就是孟先生的命。


    而悲伤的,那便是那些被孟先生作为试验品的奎头等人,他们已经完全被孟先生那些类似于后世传·销人员洗脑的话术所占据了思想。


    因此孟先生的死,他们哭得甚至都比何麦香要大声许多。


    这样一对比,何麦香下午在他尸体前哭得不能自己,好像又没有什么稀奇的了。


    东门铁匠和韩老爹商议了一回,加之天气又逐渐炎热,所以托付了何荆元帮忙钉了一副薄棺,隔日就给埋了去,又找不平给念了一回经文。


    顾小碗呆呆地坐在树屋里的窗前,看着从墓地回来的不平,忽然有些好奇,不平不识字,她所会的那些经文,大都是平日里听空相随口念叨的。


    但是空相也不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和尚,他半路出家,希望这佛祖能显灵,保佑他洗去他身上那些血腥气。


    所以他念的经文,也不是很正规。


    那这最终,其实也就是走一个过场罢了。


    孟先生的死,虽说引得了他这帮学生们伤心难过,但其实并未激起太大的水花,因为这个世道,天天在死人,尤其是韩老爹那里有凤阳来的信鸽。


    那小小的一方白纸上,每次来都带了许多人丧命的消息。


    顾小碗隐约从韩老爹焦灼无奈的声音里听到,说是俱州卞王的蓝毛鬼和蜀地范王的正义军联合,意图要将这凤阳一分为二,各人一半,所以战争迫在眉睫。


    这消息仿佛催命钟一样,终于在一个雨后出现彩虹的上午,将阿拾与东门铁匠韩老爹一起给催走了。


    那时候山里的树冠和草林里,全都还挂着丰沛的雨水,风一吹就哗啦啦落下来,所以他们几个人都穿着厚重的蓑衣,在各种绿色夹杂的林子里,显得像是一头笨拙的熊。


    他们是从槽子这边的门出去的,池水这里延升往下而去的小溪两旁,石堆和灌木丛里,长着许多萱草,肥沃的土壤使得那橙红色的萱草花朵开得犹如顾小的拳头一般大,雨后更是显得娇艳欲滴。


    阿拾摘了一朵递给顾小碗,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张了口,肚子里早就打好的腹稿一个都说不出来,于是最后干巴巴地说:“萱草,全株可用药。然还有一个名字叫忘忧,我走后,喜欢你仍旧每日开怀。”


    “谢谢。”顾小碗接了他的话,将装着干粮和衣裳的包裹递给了他,露出笑容来:“你莫要忘记了,曾经说过的话,待你做了千金国手,药材都管我这里来买,我日后是否能发迹,便指望你了。”


    阿拾听到这话,也笑了。“好。”眼见着韩老爹和东门铁匠已经走了,又怕在继续说下去,各自心中难过,白受这离别之苦,于是便道:“你回吧,我也走了,等着我的好消息。”


    “嗯。”顾小碗很听话,朝他挥了挥手,便转身进了栅门,然后再也没有回头,一直往槽子里走去。


    阿拾望着她的背影看了片刻,也忙转身追上了东门铁匠他们t?的步伐。


    孟先生死了,阿拾东门铁匠韩先生都走了,原本这小村落里主事的人,一下就走了大半,只剩下了顾小碗与何荆元。


    只是日子照样要继续过,遇着问题需要商议,还是将各家的代表都请来,逐渐这沉默寡言的乌桕,也逐渐能顶一些用。


    而介于孟先生的意外死亡,如今但凡进山洞的人,都需要点燃送油灯进去,所以如今那山洞门口,挂了好几盏鲁石匠与何荆元合力制作出来的灯盏,里面都放满了松油。


    但顾四厢还是因为孟先生死时何麦香哭得昏天暗地而生气,直至到了这两日,母女俩才开始说话。


    本来何荆元也有些气恼,但是他们夫妻都只当是女儿爱慕那孟先生,并不知道已经到那暗地里已是成了周公之礼,所以气恼虽气恼,想这名声什么的,这小村落里左不过这么些人家,也没有那适婚的,没了就没了。


    哪里晓得,这才缓和过一两日,顾四厢便发现了早上干呕的何麦香,她铁青着脸色,如何也不愿意相信会是自己想的那样。


    没想到何麦香被她用那样怀疑的目光一打量,也不瞒着了,只挺直了背脊骨,“你没猜错,就是那样,我有了孟先生的孩子。”


    这话让顾四厢的两条眉头快速地往眉间聚拢,两个眼角却逐渐拉开,随后人一晃,晕到了过去。


    在场的顾小碗和周苗也愣住了,大小满也被忽然晕到的顾四厢吓得哭起来。


    好在顾小碗和阿苗将顾四厢给扶住了,两人齐力把人拖到凳子上坐下,将她的半个身子都靠在桌沿边上,方手忙脚乱地倒水灌水掐人中,好一阵忙活,那顾四厢才幽幽醒来,只是第一时间就哭起来:“我怎么这样命苦啊!”


    周苗见她哭,又见何麦香无动于衷地继续干呕,呕完了又继续吃东西,也不管顾四厢一下,不由得叹了口气:“哪个命不苦,四姨也莫要哭了,赶紧拿个主意。”


    顾四厢听到这话,立即朝顾小碗喊着:“老六,快,快去给她弄一副药来。”


    但还没等顾小碗答应,何麦香忽然站起身来,态度坚定决绝:“不,这个孩子我要,他是孟先生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了。”


    这话如何叫顾四厢不崩溃:“你糊涂了?你才多大?何况咱们现在又是什么条件,你姐姐姐夫正经夫妻,都不敢像你这样胆大妄为,你到时候好,未婚怀孕就算了,竟然还想给生下来?我问你,到时候谁给你养?”


    “我不管,反正我要定了,你们要是想让我拿掉,除非我死了。”何麦香是油盐不进,吃完了饭起身便直接走了。


    气得顾四厢又哭了一回,见顾小碗没有追去劝何麦香,不免觉得有些诧异地看朝顾小碗:“老六,怎么你也要随着她不是?”


    顾小碗摇着头,“我的话,如今也不顶用了,去劝了也不过白费口舌。”


    “那……那难不成就这样随着她乱来?”顾四厢又哭,“她和那个短命鬼的事情,闹得也没个名声了,现在还揣了个娃在肚子里,只怕这一辈子真是没指望了。”一面骂那孟先生道貌岸然,背地里却将自家的女儿哄了身子,活该短命遭报应!


    “这事儿,四姐同四姐夫好好商议拿主意才好,我到底也不是亲爹娘,这样的事情比不得旁的,哪里好越俎代庖。”顾小碗一脸发愁,似也真为这件事情着急。


    她那为难又担忧的表情让顾四厢张着嘴,想说她如今怎么要与家里生份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最后只一脸无奈道:“我去找你四姐夫去。”


    这算是顾小碗第一次拒绝,她以为自己会产生愧疚的,谁知道发现并没有,只是唯独担心何麦香如若真要留下这孩子,那生孩子的时候,阿拾又不在,她年纪也还小,怕是凶险万分。


    然而,她避开了这个问题,问题却又自己找来了。


    顾四厢夫妻连番劝,好说歹说,吓也吓过了,威胁也威胁过了,但何麦香就是不松口,无论如何要留下这个孩子,气得那顾四厢夫妻俩开口说往后她要死要活不管她了,只当是没有养她这个姑娘。


    夫妻俩是真说真做,煮饭作甚都不叫何麦香了,偏她自己又有这早孕反应,根本干不了什么活,父母的绝情举动叫她很是失望难过,红着眼圈来找顾小碗,“小姨,我爹娘怎么这样无情这么残忍?”一面难过地抚着那还平坦不出端倪的小腹:“怎么说,也是一条性命。”


    她来找顾小碗哭诉,是希望从顾小碗这里得到安慰,甚至帮忙去劝她爹娘的。


    但是她打错主意了,现在这个环境,生孩子就是拿命去赌。何况青龙军和那蓝毛鬼正义军在打架,是输是赢,什么结束都尚不可知,所以他们是否能像是原计划一样继续在这里住下去也都是未可知的。


    没准还要继续逃难,她一个骨头都没完全长成的小姑娘却要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下去生孩子,不是找死是做什么?


    所以顾小碗很严肃地看着她,“你爹娘若是无情,就不会对你说这些个话了,他们如今百般阻止你要这个孩子,左不过还是因为你是他们的孩子,他们作为父母亲首先要考虑你的生命安全和将来。我也知晓你对孟先生情深似海,可是麦香,人一辈子不止是活在这情情爱爱里的,要操劳的太多了。何况我问你,这个孩子生下来,你能保证自己有那个精力全心全意去照顾他么?咱别的不说,就说眼前的桂花,她这还是男人和爹都在帮忙,招娣那头得闲也跟着搭手的情况下。”


    何麦香哪里听得进去她这些话,只将嘴巴一翘:“家里这许多人,随便来搭一把手,简简单单的事情。”


    她这理所应当说出的话,把顾小碗气笑了,“你都不愿意听我们的话,我们凭什么要帮你?也罢,我如今说的话,也没有你爱听的,你自己拿主意去。”说罢,甩开她的手自是走了。


    后来听说何麦香又去找了她姐姐何穗穗,只是何穗穗也觉得这个环境生孩子是万万不可取的,不然她和圣元都成婚几个月了,怎么可能没动静?


    还不是因为考虑到了这些外在的因素问题。


    所以何麦香最终是无功而返,坐在自己树屋里哭了半响,最后决定要和她爹娘分出来,从此以后自己一个人过。


    正巧顾三草来找顾小碗,显然已经知道了何麦香闹分家的事情,便拉着顾小碗说:“爹娘若是在,你还是宝贝一样的幺姑娘呢!那许多事情也不要你来操劳的。眼下你四姐那头生出这种事情来,且不说你是小姨不好插手,而且还是个未婚的姑娘家,不如趁着这个机会,以后同我们过活吧?”


    原来从山洞里搬出来后,苏玉春夫妻俩就领着老娘顾三草和弟弟苏秋子另外开火的。


    粮食虽然还在一起,但却也算是分开过日子了。


    顾小碗很感谢顾三草的邀请,但她既不想同四姐一家生活,也不想再跟三姐家搅合一起了。因此得了顾三草的这个话,只顺势说道:“我也正想搬出来自己过活,只是还有秋子和阿苗两个,他们一个没了爹娘,一个爹娘又没得踪影,到时候我问一问,是个什么打算。”


    顾三草沉吟片刻,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也好。”


    很快,有像是撞邪了一定要将这孩子生下来的何麦香闹,顾小碗很容易就自立门户了,只不过如同她所预想的那样,明淮跟周苗仍旧要同她过。


    于是山洞外面那一排灶房,又多出了两间来。


    而且这一次闹,还闹到粮食财产上来,何麦香要羊,因为她害怕到时候自己十月怀胎后没有奶水,可是何望祖不同意,“羊给你,你有那功夫去牧羊么?别到时候饿得它们自己的崽都吃不上一口。”


    这羊到底花落谁家还没得个结局时,何麦香自己赌气不要她爹那边的t?树皮做柴火,自己硬是要同村里男人一起去打柴,就见了些红,她被抬回来的时候,脸色和当初摔死的孟先生一样苍白,叫顾四厢看到了哭得昏天暗地,各种求神拜佛,只求她醒来,什么都依了她。


    哪里晓得何麦香这时候忽然睁开眼睛一把出拽着她的手,“这是娘你自己说的,都依我,这孩子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