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按理这个时候顾小碗该安慰他的,可是忽然想起还在砖窑里躺着的朱招娣,忙将阿拾拉起,“招娣肋骨断了,我摸不准位置,不敢碰,你快进去看看。”
听得并非顾小碗一个人,阿拾心中也多了几分宽慰,一面拿那破烂的袖子抹去眼泪,背着顾小碗一起回到砖窑里。
朱招娣在昏迷中,但出于本能,强烈的警惕性在阿拾这陌生的脚步声传进来时,她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
见着是阿拾,顿时高兴不已。
自己这是有了活路。
只是阿拾看到朱招娣那胸前高高拱起的肋骨,也骇得不轻,忙将顾小碗放在一旁的枯草上,随后抓起朱招娣的手腕切脉。
不免是忍不住连连称奇,“竟是没有伤到五脏六腑,实在是大幸!”
听得这话,顾小碗也难得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来,“的确是不幸中的万幸,倘若真伤到五脏六腑,她怕是早就没了。”一面挣扎着起身来,“可要我帮忙?”
她自己也受了伤,阿拾怎么敢叫她继续劳累?忙摆手:“你且歇好,等我给她将这肋骨复原固定绑好,便来与你检查伤势。”
闻言,顾小碗也没再逞强了,因为她觉得现在好累好累,伴随着那火塘里传来的阵阵暖意,还是忍不住睡了过去。
再度醒来的时候,耳边传来敲击石头的声音,铛铛铛的,睁开眼便见到阿拾就在旁边蹲坐着,身侧的破布上摆放着许多洗干净的药草,他正在捶打药汁。
而一头的朱招娣,上半身抱扎得更个粽子一样,因为没有绑带,所以阿拾将自己的中衣脱下来,全都撕碎成条。
阿拾察觉她醒来,忙手下手里的石头和药渣,随后捡起一根棍子,往火塘里不知道扒拉什么。“你睡了一宿,昨晚下大雪了,我趁着雪小的时候,去地里刨了些白薯来。”
只不过因是别家下去的种子,都是切成小块的,最大的也不过是汤圆大小罢了。
但即便如此,现在也是他们果腹的最佳粮食。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顾小碗就闻到了那香味,已经饿了许久,全靠着啃生白菜梆子的她,此刻只觉得那是人间美味,也顾不得烫,挂去了上面黑乎乎的皮,便忙往嘴里送。
一面含糊不清地问着:“招娣怎样了?可也是吃过了?”
“她还好,早上起来吃了些,伤势也稳定,只是那骨头我弄了几根木条绑在她上身固定,连带着她手上也有些不方便。”阿拾回着,又让她别担心。
顾小碗t?本想问阿拾,可是得空去给空相收拾骨灰了,但是一想到他说昨晚下了雪,只怕未必是顾得上,毕竟又留下给她们俩抱扎伤势,还去地里刨人家种下的种子,哪样不要时间?
因此便也不敢问了,怕引得阿拾伤怀难过。
连吃了十来块,终于觉得是缓了过来,又喝了阿拾递来的水,一时这吃饱喝足,竟然又觉得犯困,不觉打起呵欠。
阿拾见了,却是觉得好,“左右外头下了大雪,也是走不得的,如此你们正好安心休息,也利于伤势恢复。”
顾小碗应着,却有些担心顾四厢和韩婶子,“我四姐她们,不知道与大家汇合了没?”
“这你倒不必担心,圣元与我一起先返回村子的,他有些拳脚功夫,也带了刀,只要不是遇到成群结队的凶兽,都没事。”阿拾安慰着她,只叫她别担心,一会儿叫她喝了这药汁后,自己趁着雪还不算厚,再下山去地里找些吃的。
顾小碗应了,不免又生出一种拖累阿拾的错觉,二来也怕山洞那边的大家担心,偏现在她就算是走的,朱招娣这里也不大方便,所以有些发愁,“总要同他们递个信,免得他们担心咱们这头。”
“这都不是你该操心的,眼下你好好养着伤便是。”阿拾将在火塘上用破瓦罐热了些余温出来的褐色药汁递给她。
顾小碗忍着那带着土腥味的苦,一口喝了,便也继续躺下去,“那你也别太劳累,多歇息些。”
阿拾嘴里应着,却是不得闲的,往火塘里添了些柴火后,便又出砖窑去了。
顾小碗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再度醒来是被阿拾推醒的。
阿拾面色急促紧张,“走,我送们后面山上的老树上去。”他说着,蹲下身将顾小碗背起来,往砖窑后面的山坡上去。
无缘无故去后山,还要将她们送到树上藏起来,必然是这里也不安全了,顾小碗心中也慌起来,但也晓得此刻不是多问的时候。
阿拾来来回回跑了几趟,将她和朱招娣都藏在了树丛里,又返回砖窑去。
那边烧过火,顾小碗不知道他怎么在短时间里抹去砖窑里有人生活的痕迹,只看到他回来的时候,一边朝山坡上的雪地里退,一手拿着一根松枝不停地在脚印上左右刷,很快那脚印就被抹平,随着落下来的雪花,果真将所有的痕迹给抹去了。
北风呼啸,雪花继续飘落,三人都穿得并不暖和,且还是一身破衣烂衫,如今坐在这树冠里,风来过时还是吹得浑身打颤。
但这个时候哪里顾得上这?比起生命危险这冷好像又算不得什么了。
是十来个骑着马的黑衣人来了村里,不但在村里转了一圈,有一个还来了这半坡的砖窑。
很明显是特意来检查,他们这些逃走了的活口,是否偷偷搬回来。
顾小碗一直担心,哪怕阿拾她信得过,可但凡来的人是个聪明的,就算是火塘给熄灭了,但是砖窑里的暖意阿拾能怎么处理?
万幸来的是个二愣子,见着四下都没脚印,往砖窑里瞟了一眼,里头虽是宽敞,但空空荡荡的,便没进去,直径下了山。
很快与他们的队伍汇合,又扬长而去了。
只是这雪断断续续下,早就已经淹没马蹄了,这帮被打发来的人,自然可是不高兴的,走的时候还骂骂咧咧的,声音洪亮,还说着马虎和林菀岫的荤话做玩笑取乐。
按理,以前他们在这个地方,是听不到村口那边传来的声音,可奈何现在村子被烧了,房屋毁了,各家房前屋后都不见了树,如今空荡荡一片,所以那些人的骂声就在山里不断地回荡着。
他们听得不是很清楚,但也从中分析了出来,是那马总管为了讨郡主欢喜,专门喊他们来查探的。
而且听那意思,这短时间他们也走不得,就住在县里,隔三差五要来一次。
阿拾起过杀了这些人的心思,但杀了他们,反而又暴露了村里的确还有活口的意思。
只是顾小碗始终是不明白,林菀岫怎么就这样恨这个村子呢?为何一定要赶尽杀绝?
后来是阿拾与她道破:“他们这些位高权重的人,哪里晓得草菅人命是什么?不高兴了,屠城屠村是常有的事情,左右对他们来说,也就是上嘴皮碰下嘴皮的事情了,哪里又需要什么缘由?早前那前朝为没灭的时候,就有一处知州大人为了一个玉葫芦,杀了整个镇子的人,同咱们这里一样,杀了还不算,最后还放了一把火给烧了飞灰湮灭。”
他说到这里,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那镇子上的人,有的甚至还不知道有这么一个玉葫芦呢?”
这些话,听得顾小碗头皮发麻,但也更清楚地接受了这个世道的规则。
下层人的命真真如草芥啊!
而这入目的皑皑白雪,她再也看不出半分的美了,每一次下这样的雪,都没有什么好事情发生,那年他们遇到了丫口镇被放火烧杀,今年则是自家的村子。
这一场大雪,好像就是专门落下来将那些畜生留下的证据给覆盖的一样。
好像老天爷也要帮他们抹去这杀人的痕迹。
阿拾又费力将她们俩挪回了砖窑里,顾小碗本来还担心,出去了大半天挂在那树冠上,风吹雪打的,又是带伤的身体,穿得又单薄,没准是要染风寒的。
尤其是朱招娣那边,身体状况本来就比自己差。
顾小碗甚至都已经做好了病来如山倒的准备,朱招娣更是觉得自己熬不过去了,哪里晓得等了好久,身体依旧如故,让朱招娣不禁苦笑起来:“咱们果真是贱命一条,这样折腾都死不了。”
而顾小碗也觉得好生讽刺,心想老天爷真是会折磨人。一面想起那些人还会再来,那此处也不是久安之地。
本来她还想着,村子都烧成了这样,没准他们不用逃去什么百越之地了,又搬迁回来继续躲在在山里便是。
正好地里的麦子那么好,便是叫马踩踏了,但明年多少是有些收成的。可是现在看来,简直是异想天开了。也万幸当时将粮食家当都搬迁走,虽是劳累耽搁了些时间,但实在是有必要的,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回头路的。
倘若那时候只带着些许粮食躲山里去,那现在真是一无所有了,全都被这大火付之一炬。
第162章
外面的雪断断续续下了那么久,终于是有停下来的迹象了,只是即便如此,仍旧是能淹没至膝盖,一脚踩下去发出的那总滋滋声音,半条腿也陷在雪里,莫名给顾小碗一种很紧张的感觉。
说起来,正是应了穷人命贱的老话,不过是养了两日,她和朱招娣的外伤都有很明显的好转。
朱招娣那里又知道此处终究是留不得的,左右也要走,而且顾小碗心里还挂记家人们,所以便提议着,何不趁着这满山茫茫白雪赶路呢?
虽说这大雪封山,不利于赶路,可是同样也有好处,山里的野兽们更害怕这莹莹白雪刺目的光芒,纵使有出来觅食的,那行动也会慢上几分。
所以商议了一下,阿拾给朱招娣将肋骨伤绑上了木条加固些,便准备启程。
他们什么都没有,自然也不用收拾。
只不过是在走之前,在村子中央刨开了雪,捧出一把把不知道是骨灰还是草木灰的灰烬来。
又找了几个被烧得漆黑的破烂罐子装了进去,就地在捧骨灰的地方草草埋了。
一个简单的坟冢就这样建好了,只是阿拾甚至连空相俗家的名讳是什么,他都不知道,本想就写他出家的法号,又怕那些人下次来时瞧见这墓碑,反而将坟给掘了,所以最后连墓碑都没有。
掘坟的事情,总觉得那些没有心肝的人是能做得出来的。
磕了头后,三人便离开了村子。
蓬松的雪地只维持了一天的时间不到,他们在雪里歇息了一夜后,第二天踩在雪地上,就比昨日要轻松许多,留下的脚印也没那么深了。
而脚底的布鞋,也垫上了兔皮,只是这兔子是昨儿上山后,在雪地里抓的,雪芒下那兔子的灵敏大减折扣,变得迟钝不已,阿拾几乎没有费什么力就抓到了。
新鲜的兔肉当晚就出现在雪堆里的火塘上面,坦白地说,连盐都没t?有,也只是简单地用雪清洗过,但入口后顾小碗仍旧觉得香,一口吃了大半只。
至于那兔皮,阿拾自然不可能浪费,剥下来后就直接放在火塘边上晾着,一日就用刀割下来做成鞋垫子。
但终究不是干皮,所以踩在脚底,有一种滑腻腻的感觉,但暖和也是真的暖和。
只是也因为没有干,他们又长时间赶路,难免是出现一种难闻的臭味。
不过当下暖和就行了,哪里顾得了这许多?这一路上走走停停的,在雪地里也是丰收不少,当然也遇到了一个小危险,一只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猞猁虎视眈眈地瞪着他们三,或者确切地说,是盯上阿拾身后拖在地上那一窜兔子野鸡。
它那眼神里带着些愤怒的意思,配着那一张类似于猫的脸,显得莫名地有些可爱。
朱招娣先发出惊呼声:“山里的野猫,怎长得这样大?”
顾小碗却忍不住笑起来,“它好像在气咱们,将属于它的食物拿走了。”
这两日山里捡了不少这样的好便宜,那些野鸡野兔的,跑出来觅食,眼睛又受不住这雪芒,如此行动慢吞吞的,很是容易就能捕捉到。
吃不完也不可能扔了,阿拾便刮了些树皮来搓绳子,给栓在一起。
阿拾也难得露出个笑容来,“大概是的。”一面示意顾小碗绕到自己身后去,给解下两只野兔子来。
那猞猁见了,一点没有犹豫,立即就朝扔出去的兔子飞奔而去,待叼在嘴里后,似有些难以置信,顾小碗他们竟然不是骗它,所以看了他们三人两眼,这才叼着兔子快速离开。
待它的身影消失在林子里,朱招娣才长长松了一口气。一面看着阿拾路上猎的这些野兔野鸡,问道:“这大雪到底阻路,咱们只怕还要两三天才到那里吧?”
阿拾看着四周一眼望不尽的山,在那座山洞附近,有一座特别的山,并不是因为高耸入云,而是那山脊上,秃秃的,可见黑灰色的石头,不见半分草木,而另外一边的山面,就好像被人用斧头从头到脚一刀劈开的一样,光滑得连鹞子都不愿意在上头筑巢。
看起来很苍凉,可谁又能想得到在这座山下不远处,便有一处可庇佑上百人的山洞呢!洞里还有一汪清泉,倘若不考虑到要自己开垦耕种,那里完全是一个避世的好处。
“想来是要的。”这雪虽是停了,但温度却没有下降的意思,他虽用这兔皮子暂时护住了脚,但是这脸和耳朵都在外头,现在隔着厚厚的雪,也找不到合适防冻的药材,他看到顾小碗和朱招娣那冻得红肿的耳朵,心里是着急的。
现在天气冷,他们无一温暖之地藏身,两人那冻僵了的耳朵自然是没有半点感觉。
只是这样放任下去,怕是要直接给冻坏了。
便想着,今日不如早些休息,自己去雪地里碰一批运气,好歹要将她俩的耳朵给护住。
于是在路过一处有着狭窄岩壁之地时,便停驻了下来,阿拾砍了许多树枝来,将那岩壁一处挡住,一个暂时的避风港便出来了。
朱招娣的肋骨在恢复期,虽能自己走动,但上半身几乎不能大幅度运动,便留了在这里,顾小碗与阿拾去捡柴火。
吃的现在不缺,水也不敢挑剔,直接找那些枝头上的干净雪来熔了煮沸便是。
最难的,就是没有办法短时间将这些猎物都处理,最好兔子的皮毛能为己所用。
顾小碗随着阿拾钻到林子里,惊得那树枝上的积雪簌簌往下落,她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积雪,一群在林间雪地里啄雪的麻雀顿时惊起,扑腾着翅膀朝着前面的林子外面逃去。
顾小碗的目光顺着麻雀们的影子追去,那里似有一抹红,但这红又有些散乱,像是鲜血的感觉,星星点点地铺撒在雪地里。
“怎么了?”阿拾察觉到她的目光,一面疑惑地望过去。
“我现在看见红色的,都像是看到了血一样。”顾小碗的声音有些落寞,只不过神色又十分平静。
阿拾闻言,没说话,而是朝着那红色走了过去。
很快他便回来了,顾小碗看到的那所谓的红,如今就在他的手心,一株梅花,含苞欲放的花苞里,雪渣子把黄色的花心都全部遮住了。
以至于他们只看到红色的花瓣。
阿拾将梅花递给顾小碗,“是一株梅花。”
说起来,顾小碗还是头一次这样近距离地欣赏梅花,四下白茫茫的雪,越发衬托得这株梅花的鲜艳欲滴。
“很美。”只是,实在不应景,若不是现在看到这株梅花,而又恰巧种在自己的窗前,顾小碗心想自己高低也要诵几句诗词来赞扬一二的。
她将梅花插在身后的树枝上,对阿拾说:“走吧。”她继续在雪地里寻找柴火,阿拾则去找所需药材耐以生存的地理环境刨雪。
但是效果不是很大,晚上三人就这样坐在岩壁下面围着火塘取暖,跳动着的火光带着暖意,很快就将岩壁这狭小的空间烧得暖烘烘的,顾小碗也开始伸手挠耳朵。
此刻的耳朵变得烫烫的痒痒的,可任由她的手怎么挠,却始终觉得没有半点缓解。
不过她尚且还能挠一挠,那手臂都不敢抬起来的朱招娣只能忍着。
阿拾在火塘边上搭了个小架子,上面放着半个瓦罐,这是他们在村子的废墟里找到最好的容器了。
捧进破瓦罐的雪已经融化,逐渐开始扑腾的冒起泡泡,阿拾将折来树枝锤烂后扔进去,“此处实在找不到别的药材了,只有这一样,待我熬了水来,你洗一洗冻伤处,虽不治本,但也能缓解一二。”
顾小碗应着声,但手还是忍不住去挠耳朵。
其实三人此刻的处境对比起外面的老百姓们,是要好得太多的。
比如那丫口镇上,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压垮了不少人家的房屋,又因为那一伙黑衣人住在镇子上,每日酒肉不可少,镇子上大户之家虽日日供给,但时间久了,心中怎无怨言?
他们不敢将这恼怒发泄在黑衣人们的身上,更亲眼看到他们杀了王正德一家,心中对于那伙人是恐惧,不敢招惹,便将怒气都发泄在镇子那些穷苦人家。
这个时候的丫口镇上,便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这些黑衣人压榨他们,他们便去欺辱那些穷苦人家,将那些黑衣人在家里吃去拿走的,都从这些穷苦人家手里收刮来。
如此一来,自是造成了这些底层人家的艰难,加上这一场大雪垮塌了不少房屋,流离失所的老百姓就只能聚集在他们的房前屋后,抱成一团,只希望这些富贵人家能有些良心,不求将抢去的粮食还给他们,但好歹一日给他们管一顿。
好叫他们熬过这寒冬。
只是可惜,他们终究是没有等来,在这雪停了的第二日,就逐渐有人在饥寒交迫中变得僵硬。
死的时候,双手还抱着膝盖。
从凤阳城听到风声后赶来的石无忌和妻子王妙娘,在看到镇子上的这一切后,便知道红枫村,也没有那个必要去了。
第163章
夫妻俩这又踩着厚雪,骑着骡子往凤阳城方向回去。
虽说是大雪天,但官道上依旧是有人来往,王妙娘包得好像是粽子一般,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她看着走在前面牵着骡子的丈夫石无忌,一副欲言又止。
他们的身后,是一些镇子上结伴打算出去别的地方寻出路的老百姓。
左右与其在镇子上坐以待毙,倒不如出来,没准还能遇着菩萨心肠的大善老爷呢!
这几个人的存在,让石无忌十分不安心,尤其是每当他们夫妻俩停下吃干粮的时候,那几个人的眼睛就像是冒着绿光的狼,充满了掠夺的味道。
不免是叫他想起了早些年大灾的时候,那时候流民们为了一口吃的,无所不做。
他很心慌,所以眼见着天色快暗了下来,他加快了步伐,拿着从岳丈家那边托人弄来的文书递上去。
那几个一直尾随着他们的人见此,不得不止住了脚步,但却没有远去,也就在这驿站附近安顿下来,可见是明日要等着同他们夫妻两个一路。
若只是作伴还好,可就人心难测,石无忌实在害怕他们生出什么歹心来。
因此便草草吃过晚饭后,便与王妙娘商议着:“咱们怕是要在这驿站里多待两日了。t?”
王妙娘隐隐也察觉到了什么,朝着窗外瞧去,“你担心那几个乡民?”
“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如今有你,不敢冒险。”石无忌说着,将那窗户放了下来,期间余光朝外瞟去的时候,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那几个人,好像一直盯着这驿站一样。
王妙娘并没有反对他的话,只是想到要在这里多住几日,也不好麻烦此处的驿丞和那两个驿卒,便提议道:“如此,一会儿我剪二两银子给他们去,不然也不好麻烦人家,也好叫他们帮忙多添些碳火。”屋子里,有些冷。
这一次出来着急,也没兑换碎银子,夫妻两个就拿了二十两银子揣着,要用多少,才拿随身的剪刀剪了去。
“好,我送去。”石无忌不敢叫她多出门,又有些后悔,自己不该同意她跟着来的,只是她又是一片好心。
很快,王妙娘剪了二两银子下来,石无忌给送去驿丞那里,驿丞拿了银子,听得他的意思,也猜到了他的顾忌,只安抚道:“石爷莫担心,我虽是一把老骨头,早年却是那沙场上厮杀过的,两个卒子也是练家子的好把式,我就这么拍着胸脯和你说,这一路上就算所有的驿站都破了,我这金鞭溪驿站都不会有半点问题。”
石无忌在雪地里走了一天,眼下也是十分疲惫的,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辨别他这话到底有几分真假,只敷衍地点着头,“如此,劳烦了。”说罢,将驿丞多给的碳火提着上楼去。
王妙娘却还没睡着,听得他开门进来的脚步声,忙拉着被子坐起身来,关切地问着:“怎样?”
“碳火拿来了,这驿丞倒是好说话的,也叫咱们不要担心,他们都是练家子。”他往火盆里添了碳火,抬起头来正好对上妻子那忧心忡忡的眼神,“怎么了?”
却听王妙娘安慰道:“那些人没走,还打算回村子里去瞧,可见村子里是有活口的,既是这样,你也别太难过,何况小碗姑娘他们是福大命大的……”
石无忌点着头,“我知道,只是想着,到底有些怨自己无能,分明就在那凤阳城,这样大的事情,我却是后知后觉,但凡我早探到消息,兴许村子就不是这般样子了。”也亏得那柳先生打发人告知,只是现在石无忌都疑惑,柳先生怎么知道自己和红枫村有渊源?
“这与你有何关系?咱们如今在城里也是举步艰难,那等消息,哪里是咱们能知晓的?”王妙娘安慰着他,实在担心他想岔了去。
石无忌叹了口气,想着外头未融化的雪,到底还是忧心,“这山里林里,全是雪,也不知他们如今在何处落脚?”
王妙娘知道,那红枫村顾家的人,不但与丈夫是朋友,更像是亲人一般的存在,他如今难过担忧,也实属常情,本想开口继续劝慰,却又觉得,轻飘飘的话语,又能有什么用?
只能劝着他早些休息了。
而此刻让石无忌这头牵肠挂肚的顾小碗三人,今儿没寻着好的落脚处,就在雪地里砍了松枝来,以那相近的三棵树为主体,在上头搭了些松枝做棚顶,便这样在下头休息。
吃的不缺,唯独是这穿的,顾小碗和朱招娣身上那外伤恢复得越来越好,就越发觉得这天气冷,尤其是朱招娣,冻得直打摆子,那破烂的裤子哪怕扎了起来,但寒风凛然,钻了进去,仍旧是冻得她一条腿全是冻疮。
阿拾熬的那药水涂上去,并不能见多大的效果。
眼看着她那条腿越发恐怖,顾小碗也担心起来,偏自己身上也只有一条棉裤,村子遭难的那日,被飞落的火星子烧破了好几处,棉花早就飞完了,如今也是空落落的,这两日有时候在雪地里刨柴火的时候,找到些干松针,方给塞了进去填着。
有些扎人,也不取暖,但好歹能挡一挡那凌冽刺骨的风。
阿拾那里也好不到哪里去,中衣都给撕成了绑带,后来里衣又扯了来给朱招娣的破裤子绑扎,余下的一半又用在了她上半身的断肋处。
如今上身只着一件破烂的棉衣,和顾小碗一般,上头划破了不少口子,又无针线来缝补,里头的棉花不知道飞哪里去了。
三人如今挤在这小棚子里,守着一堆火塘休息,几张兔皮就挂在旁边,只恨不得一宿的功夫就能烤干。
忽然,阿拾坐直了身体,拿起刀将兔皮放在膝盖上,竟是打算将皮上的毛给刮下来。
“你这是作甚?”顾小碗见此,有些不解。
阿拾一边麻利地贴皮挂下兔毛,一面答道:“等着兔皮干,不知要几时呢!倒不如直接将这皮毛给分离,咱将这兔毛塞棉裤棉衣里,不比那松针叫人舒服又防寒么?”何况这没了毛的皮,又不是无用。
顾小碗听到这话后,愣了一愣,旋即赶紧找来自己的刀,与他一起动手,嘴里满是后悔:“真是冻糊涂了,守着大米险些给饿死。”
阿拾闻言,不禁笑起来:“我不也是这样,白白叫你穿了两三天塞着松针的裤子。”
他们两个刮兔毛,朱招娣便在旁边添火,一面将脱皮了的兔毛收集成团,也有小兽过来,只不过看着这火光,便又退却开。
一夜有惊无险,翌日还都船上了塞着兔毛的棉衣棉裤,顾小碗那脸上也罕见地露出了些血色来。
不然往日,都是苍白一片,嘴唇也是冻得青紫。
有了这兔毛取暖,人不是那样冷了,精神了许多,步伐也快了些,中午的时候,他们就瞧见了远处那山脊上露着黑灰色石头的山。
不由得欢喜,“咱再走快些,没准今儿就能和大家团聚了。”阿拾终于觉得看到了希望,到了山洞里,粮食药材衣裳都有,什么都不怕了。
得了他的话,顾小碗和朱招娣也忍着浑身的疲惫,尤其是朱招娣,那满是冻疮的腿,这会儿她像是都察觉不到半点痛苦了一般,步伐紧随其后。
夜幕以后,也仍旧赶路,要说幸亏是在山里呢,多的是那树木丛林,加上山里有野兽鸟雀,蹬一脚踩一下撞一回,少不得是将那些树枝树丛上的积雪给打落。
如此树木露出了原来的颜色,因此三人在途中,所入目的也不见得全都是一片白茫茫。也是如此,几人都没有雪盲症,所以一路上倒也没耽搁什么。
如今也不知是什么个时辰了,顾小碗只觉得天黑后,他们走了很久很久,翻过了好几座山,有时候她都怀疑会不会夜里走错了方向,但是那座山又如此醒目,哪怕在夜里,有这白莹莹的雪光下,仍旧看得出一个轮廓来。
终于,在顾小碗忍不住想要问还有多久到的时候,阿拾忽然停下脚步,欢喜雀跃的声音从他口中传出,“到了,就在那里!”
他说着,一面兴奋地指着前面。
但是顾小碗看去,与别处的山峦并没有什么两样,她实在没有看到哪里有洞口。
不过很快,随着他们三人靠近,就有响动传来,随后是扬起的火把,然后顾小碗看到了几张熟面孔。
是苏玉春和吴老三几个在巡逻,他们高举着的火把,看到顾小碗三人后,先是一愣,随后惊呼出声,又是跑来迎接他们,又是回山洞里去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的。
而顾小碗在看到他们之后,只觉得自己所有的力气都像是忽然用完了一般,别说是继续往前挪步子了,就是站着也艰难,鼻子酸酸的,眼眶热热的。
然后看着山洞里像是出来了许多人影,很快自己就被人抱着,那失而复得的欢喜和心疼难受的哭声在耳边同时响起。
依稀听着阿拾说,“先将她们俩抬进去,她们俩的鞋子早就被烧坏了,才在雪里走了两天就没了鞋底,这几日都拿那兔皮做脚套绑着。”虽是暖和,可也半点不透气,那兔皮都是生的。
也不知脚如今都成了什么样子。
第164章
众人闻言,只忙将她两个抬着进去。
原本按照之前的计划,就在这山洞里待过几日,便启程离开的,哪里晓得好几年没见的大雪来了,所以原计划只能搁浅。
毕竟队伍里又不只是那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多的是妇孺弱小,何况许多人家都将牲畜给带出来了,这样深的雪地,那鸡鸭鹅哪里走得了?有的更甚将猫也一并带着来的。
真真是举家搬迁。
因此大家合计着t?,这雪融化后,也是马上要过年了,不如就等开春以后在启程,到时候路上不说春暖花开风光怎样好,但是那椿芽嫩野菜多的是,沿途走着挖挖捡捡的,也能省下不少口粮。
于是男人们出去打柴火,女人们则将山洞里收拾出来,各家各户的,用些竹席隔开,又在地上铺了干松针,方将带来的被褥放在上头。
如此不但软和,也隔绝了些湿寒之气。
如今顾小碗和朱招娣被抬进来,放在了顾三草和顾四厢的铺上,何穗穗几个就忙将她俩脚上的兔皮解开。
因是生兔皮,生怕绑不稳,路上刮了许多构树皮来扎得紧紧的,如今解开,不但脚踝处勒得满是红痕就算了,还导致双脚血液流动缓慢,又一直在里头闷着,如今脚趾头那一块,冻疮处全都磨烂了,发出一股刺鼻的臭味来。
只是这个时候,谁也顾不上嫌弃,更多的反而是心疼,那顾四厢顾三草姐妹两个更是哭得厉害,要不是有冷静的周苗过来劝她两个:“三姨四姨,我知你们心疼小姨,可当务之急,当是给她们将这些坏掉的地方冲洗掉,等拿药来敷了,你俩要过来抱着哭多久都成。”
说着,喊何穗穗舀了些高粱酒重新蒸馏的酒精来,给顾小碗两人冲洗,她一手拿着筷子,一手夹着那酒精浸透的棉花,动作小心翼翼。
可即便如此,酒精灼烧的疼痛还是让顾小碗疼得惊醒过来,朱招娣那边众人更是害怕她这一动,反而伤着上半身的断骨,东门家的母女也连忙按住她的肩膀。
两人几乎是被疼醒过来,又因为过度疲倦和疼痛晕阙了过去。
而另外一头,阿拾进来也没闲着,一头与众人说起现在红枫村的惨状,一面挑选着药材扔给何望祖磨粉,另外又捡了许多药材放进那铜盆里熬药汁。
刚巧周苗这里将顾小碗两人的脚上的烂疮肉清洗完了,那药汁也熬好了,给两人泡了半响,直至凉透了后,才给晾干擦药。
这个时候,顾小碗那双脚从脚底板瞧去,脚趾和脚身连接处,竟是能看到脚趾白骨,这下别说是顾四厢几个了,就是周苗等人也跟着红了眼圈,心中好不难过。
但也不敢乱了阵脚,药烟熏过的纱布拿来后,便叫阿拾快些抱扎起来。
阿拾又顺道找了好药来,让周苗帮忙搭手,给她们俩将身上还没好的外伤重新包扎,方得空吃了些软和食物,去看了会郭巧巧母子,也去休息。
顾小碗翌日醒来,感觉到身下软软暖暖的被褥,一瞬间还有以为红枫村的事情不过是噩梦一场,只是下一瞬看到已经被烟熏得发黑的山洞穹顶,不得不接受了这个现实。
而几乎是她才睁眼睛,顶着一双核桃眼的顾四厢就伸手扶她:“你好歹醒了,这一宿都要叫我们担心死了。”说话间,常抱着大满小满的手力道也不小,一把就将顾小碗给搂着坐起来,一面往她背后塞枕头,一边问:“现在觉得怎样?”
顾小碗只觉得累,浑身酸软得不像话,倒是脚上,暖烘烘的,只是也痒得难受,不过这都算不得什么了。
因此便摇着头,“都好,阿拾和招娣呢?怎样了?”
顾四厢答着:“招娣命大,肋骨成了那样样子,人家都比你早醒来,喝了三大碗小米粥,倒是你和阿拾,久不醒来,好叫人着急。”她说着,一面朝挂着的席子外面喊何穗穗:“阿拾醒了没。”
何穗穗的声音随着席子掀开,也响起来,“阿拾师父还没醒,小姨先喝口粥,听招娣说这几日你们在路上,吃的肉食实在过多,也是积压了肠胃,先清一清肠子,回头咱再吃些好的。”
顾四厢急忙去接粥,要喂顾小碗,不过给顾小碗拦下了,“我自己来。阿拾既还没醒,便叫他多休息些,这些天他照顾我两个,晚上又要打起精神守夜,不敢睡得太沉,而且……”
她说到这里,想起空相死前那一幕,止不住哽咽起来,“空相师父那里又……”
顾四厢他们已是知晓了村子发生的事情,当下见她难受,忙给止住:“快别说了,如今也不要想那许多,把身体养起来才是正经事。”又与顾小碗擦起眼泪。
顾小碗颔首应着,大勺大勺地往嘴里塞粥。
三人相对无言,等顾小碗吃了粥,何穗穗又去端了药过来,顾四厢被人叫走了,便只留了何穗穗在跟前。
眼见着顾小碗喝了药,便道:“小姨是在坐会儿,还是躺下休息?”
顾小碗想躺下,但才吃了这许多,即便是粥,也怕积了食,毕竟这些天他们在外头吃的都是纯肉食,的确不好消化。“坐会儿吧。”
又听得这席子隔绝的外头,安安静静的,除了孩子们细细说话的声音,就只有偶尔传来的婴孩哭声,感觉竟是没有一个大人在的样子,不免身上好奇地朝席子外望去:“如今都住在这里?怎不见大人们的影子?”
何穗穗答道:“嗯,山洞够大,各家都分了地儿,现在下了雪,商议着等过年开春后再启程,所以长久要住,我爹他们就凿了些石坑,插上木头绑了这些席子被单来隔开,也好方便些。”
又说各家带来的活牲口,都在山洞口那边。
说来这一处山洞,的确是得天独厚的好地方,那山洞入口处,分了个小岔进去,里头虽不如这边,也算是宽敞的,所以牲口都关在那头。
“只是要在这里住到开春去,孟先生说要未雨绸缪,所以同我爹他们几个商议后,将各家的名单整理出来,男的女的分工,男人们带着大些的少年出去打猎或是打柴,不过也不太敢走远,就在周边活动。”
至于妇人们,也没闲着,当时走得急,其他人家许多粮食都还是带壳未剥的,如今也都在这山洞背面的小崖下磨粉面,磨盘就是两个天然大石头,乌桕和鲁石匠只用了一天就做了出来。
“对了,元宝也在那头,只是大家如今宝贝它,也不舍得它跟着拉磨,就叫它在那头吃新鲜的麦麸。”说起元宝,何穗穗眉眼里全是得意。
原来他们到这里的时候,还未真正安顿下,林子里竟然来了一只花豹子,那速度吓人得很,眼见着就要遭殃,这时候亏得元宝鼓动肚子,发出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是牛叫,但又不是牛能发出的,那豹子听得耳朵都像是猫儿受惊一样塌下来,然后‘嗖’地一下惊慌跑了。
按理说,那豹子也是山里的厉害角色了,见着了猛虎也要斗上一斗的,谁知道竟然被元宝发出的声音吓跑了。
“孟先生见多识广,说像是书里说的龙吟声。我们都惊着了,这世间哪里有什么龙?大家听了,都将元宝做神骡子。不过后来孟先生从我爹口里听得元宝的来处,想着多半是以前它那个没心肝的主人教它装神弄鬼骗人钱财,特意学来的。”只是那老头多半没想到,这骡子实在太聪明了,晓得自己要择个好主人。
也是如此,元宝吓退的不止是那花豹子,还将这山洞四周的野兽都给吓没了,所以大家也才敢在这四周活动。
要不是下了雪,那些早就被吓跑了的兔子等小野物,也不会跑到这边来,那男人们就要多冒险,去往那危险地带狩猎了。
不过大家虽是结伴出去打猎,回来以后却是按照出力来分配柴火和猎物,然后各自拿回家去。
顾小碗听罢,赞同地点了点头:“该是这样的,不然各家人口不均,若是回来还吃大锅饭,到底是要起纷争的。”
“是呢,孟先生也这样讲,所以我们各家自己煮饭,眼下灶都垒在山洞门口,全排在一处,远远一瞧,倒也有几分壮观。”从何穗穗言语中不难发现,她对于这孟先生,有些崇拜的意思。
不过那孟先生的确是有真才实学的,又见多识广,哪个不崇拜他?“巧巧母子怎样,都好吧?”她醒来后听得好几声婴孩的哭声,有一个特别小,猫儿叫一样,很显然不可能是乌桕家的龙凤胎。
所以极有可能是二壮发出的。
果然,她这一问,何穗穗眼里便闪过些许黯然,声音也不似此前那般雀跃了,“有些凉着了,药也不大敢给多吃,眼下全靠熬。”
顾小碗听罢,心里不免着急,莫不是阿拾去找他们,耽搁了治疗?于是忙问:“阿拾瞧过没?”
“早便瞧过的,小姨您t?也别太担心,这两日好歹能吃几口奶,兴许再过几日,就好了呢!”何穗穗安慰着她,试图说想高兴的事情来转移她的注意力,只是搜肠刮肚想了会儿,也没有什么好事情要同她分享。
反而这个时候,外头传来了哭声,是鲁桂花在哭。
随后顾四厢从外钻进来,“她晓得她娘因在家中烘烤葱蒜死了,还连带了空相师父,这会儿听得阿拾醒来,便去阿拾跟前磕头。”
第165章
听得这话,顾小碗也是一脸的悲戚,眼睛马上就浮出了一层水雾来。
顾四厢那日和韩婶子两个即便先从村子里跑出来,但也是知晓村子里的惨状,更何况顾宝云还为了救她死在跟前。
心里头何尝不难过,而且除去自个儿家的亲人,村子里那么多个熟面孔,平日里便是有些牙齿碰舌头不如意的地方,可如今想起他们惨死在那刀下马下大火里,哪又能当做个无事人一般?
不过她更害怕的是顾小碗因此劳心伤神,为此坏了身体,于是忙将那眼皮下的眼泪给憋了回去,“也罢了,如今在哭也是没个什么意思。倒不是咱们无情,只是活人当要往前看,又何况眼下是这样的条件,若是那太平盛世里,纵然是家里贫寒,但也没有委屈他们的意思,砸锅或是卖铁,也要请些先生和尚来,念个七七四十九天的经好好超度一回。”
顾小碗知晓她担心自己,偏这脑子里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将那些个画面给抹去的。
只哽咽着应了,“我知道,四姐你也不用担心我这里,我眼下样样都好,到是巧巧那头,你帮忙看着些,孩子还小。”
说起这二壮来,顾四厢不免一副愁眉苦脸,“可怜这崽儿,生来时候分明是个胖小子,叫这些个祸害如此折腾,若真有个万一,我……”说到此,想起如今郭巧巧那憔悴的模样,竟是忍不住哭起来,“实在害怕,巧巧那花儿一样的人,也熬不下去。”
何穗穗忙给她娘使眼色,只是已经为时晚矣,顾小碗听到这话惊得满脸骇然:“四姐你这个话是个什么意思?”
何穗穗只忙将顾四厢给推出去,“娘你不是说要与吴老二家的一起推豆腐么?豆子泡了没?快些去忙,小姨这里有我呢!”
于是不由分说叫她打发走。
可是顾小碗这里也不好糊弄,如今只追问着,“巧巧那,到底怎样了?”不是说孩子不好,怎大人也不好了?
何穗穗此刻心中不免是有些埋怨自己嘴上不把门的娘来,叹了口气:“巧嫂子本就是娇弱体格,这大冬天里进山本就够她吃一壶了,偏二壮那头又不好,她一生气,体下忽然来了许多恶露,药也吃着,只人看着不精神,如今我们都想着,她一颗心思是随着孩子的,孩子好起来,她也能好起来,孩子若是不争气,只怕……唉。”
这话好叫顾小碗心里慌慌的,一把紧抓住她的手,“阿拾也没法子?”
“针也扎过了,全看她如今怎样想,眼下三姨就寸步不离守着。”何穗穗回着。
顾小碗得了这话,心下了然,那做母亲的和孩子连着心,孩子若是不好,她就是吃个什么灵丹妙药去,只怕也是难以见效果。再者又还在月子里头,“喊荣儿到她跟前去伺候着,陪她说说话,也宽一宽她的心。”
何穗穗这里应着,一面劝她躺下休息,外头又有人管她借家里的炊具,便先出去了。
只是听得了这些个噩耗,顾小碗哪里睡得踏实?左思右想,却发现自己如此无能,半点法子也没有。
正是懊恼自己这般无用之时,阿拾掀开席帘进来了,见她睁着眼睛,不禁蹙起眉头,“你怎不休息?”一面在旁边那木桩子上坐下,抓了她的手腕切脉。
“总是担心巧巧母子那头。”她回着,看到阿拾泛红的眼角,一时想起鲁桂花刚才去阿拾跟前磕头的事儿,有些后悔起来,心想阿拾本就因空相师父离世的事情心里难过,自己还与他去提这些个事儿。
何况他是大夫不是大罗金仙,难道还能叫那郭巧巧母子都一下好起来么?
因此便沉默了下来。
阿拾收了手,“你好好养着,等着脚上的伤长好再下床。二壮母子那边,你也不必担心,我看着的。”然后起身出去吃饭。
顾小碗又睡了一回,醒来山洞里热闹了许多,好像外出的男人们都回来了,她起身想去瞧郭巧巧母子。
不过被顾四厢拦了下来,“你自己都这副样子,莫要到她跟前去,她也不好,省得病气过给她娘俩去。”
于是顾小碗默默地又躺了下来。
晚上阿拾在山洞里点了艾草,试图指望着艾草的烟熏将山洞里浑浊的气味都冲散掉。
这多少是有些消毒的作用。
顾小碗又这样躺了三日,听得顾四厢说,朱招娣如今和不平睡一起,不平一个尼姑好照顾她,旁边又是秋秀明秀两个带着孩子的寡妇,几个女人一起倒也能凑成一团,相互照应着。
第四日,顾小碗觉得山洞口那里虽然也有亮光,但不是那种让她觉得渗人的惨白了,而是晃着些黄,莫名给人一种暖意的感觉。
又见他们那出去的,一个个进来鞋子都湿了,便问:“出太阳了,雪化了?”
何望祖闻言笑道:“小姨真是聪慧,这躺在山洞里都知道,我背你出去晒晒太阳?不过就是有些冷,找个毯子披着。”说着,便去拿了兔皮缝的毯子,一面蹲下身背顾小碗出去。
外头的确出着太阳,不过雪化的时候,都很冷,那太阳照在身上,其实是感觉不到的,不过这太阳的光,莫名就给人一种暖意和希望,顾小碗那抑郁的心情,也扫去了大半。
方小晶在她家灶台前面不知道蒸什么,时不时地往锅里掺水,见顾小碗瞧,便露出个笑容来,“我娘拿玉米面捏了粑粑,喊我蒸,说要蒸大半天,我怕锅干了,就一直往里头掺水。”
两人正说着,里头又传来周苗与鲁桂花说话的声音,好像又是鲁桂花洗衣裳,要将他们家这边的脏衣裳也拿去洗了。
周苗哪里肯,只觉得如今没了桂花娘,桂花她男人乌桕和她爹都在外头,她自己在家里,又要看着两个娃儿。
可鲁桂花却好像在她娘死后的短短几天忽然长大了一般,那属于小孩子的心性一下没了,还把空相的死又归咎于自家的身上,因此如今也同她男人乌桕一样,总是想法子给顾家这头帮忙。
鲁桂花就喜欢那葱蒜粉末拌饭拌面吃。
顾小碗听罢,不由得叹了口气,等着后来阿拾来时,与阿拾说起。
阿拾如今好像是看开了一般,反而劝起顾小碗:“是人就都总是会死的,左右也不能长生不老,何况我想着师父也不高兴我整日愁眉苦脸,所以我当是早些放下,至于他老人家,我自也不会忘记,一辈子都放心里敬爱着。”何况他想,师父年轻时候是行走江湖的,手里多少也是沾了些无辜人的血,做了和尚后总是后悔,如今他走了,死前还那样护着村里的人,应该也是没有什么遗憾走的。
又说起鲁桂花,“你得空劝一劝她罢,心思放在孩子身上,咱家这头又不缺什么,她家比咱们这头还艰难呢!”
顾小碗应了,心想阿拾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亲人过世固然是难过,但也不是非要整日哭天喊地伤春悲秋,何况亲人们怕也不愿意看到这一面,好好过日子,将故去者牢记心里就是了。
只是顾小碗想起这无妄之灾,心里还是憎恨得很,到底是后悔,当时为何要管马家呢?
马虎在砖窑里挨了陷进的时候,就该让他死了去。
如此,哪里有这后来的许多事?
可是,如果再度回到那时候,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的他们,只怕还是依旧会救马虎的。
想来,这只怕也是人生了,多的是猜不透摸不准。
太阳一出,不过两日雪就融得七七八八了,山里也多了许多沟渠出来,积水涓涓流淌,竟莫名给人一些热闹的感觉。
各家各户都逐渐从那灭村阴霾里走出来,可二壮仍旧是那t?副样子,可让人着急得不行。
今儿一早顾三草那里听得韩婶子说在京城里时,听着别处来的人家,人若是不好,便走那偏门去。
如今药石无医,顾三草和苏玉春都急在心里头,竟是将这话给听进了心去,立马就去找了不平尼姑要了几柱她自己做的香,又管顾小碗这里翻找了二尺三的红布,将二装给包着,跑出山洞拜山神爷去了。
但是后来也没拜山神爷,说是此处山实在多,又不知叫个什么山,也不晓得会拜着哪个山神爷,而且想着孩子小,怕拜了山神爷,命薄扛不住,于是转头找了个棵百年的老松树做干爹,又是烧香又是上供,供品还是何望祖跟苏秋子跑回来拿的,除了各类粑粑面食取一些,还有一只野兔子。
可谓是那荤素一样没有落下的。
拜完了以后,将那二尺三的红布一分为二,一半拴在老松树上,一半拿回来连夜给二装逢褂子穿。
还改了名字,往后也不姓苏,而是跟着松树姓,还请孟先生从新取了名字,叫松泉。
就指望他这命如泉眼,长流不息。
顾小碗看着不免是急在心里,只觉得简直是胡闹,实在怕那病恹恹的二壮平白无故叫他们抱出去吹了这寒风一回,别到时候身体更差。
哪里晓得,小红褂子穿上的第二日,改名叫松泉的二壮就像是开了胃口一样,他娘的奶都不够吃了,还是苏玉春急忙去挤了羊奶来。
孩子能吃能拉,不过三两天的功夫,肉眼看着就圆润起来。
他一好,郭巧巧心里的郁结也自己散了去,人也是有了些精神头。
第166章
孩子好了,这山里虽是冷,但每日还能见到小半天的太阳,顾三草便也常常抱着孩子出来晒太阳。
顾小碗这脚恢复得快,也不要叫人背着进出了,自己拄着个树杈子,便能自己到山洞外面来晒太阳。
顾三草将孩子包得跟个大粽子一样,只留了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在外头转动着,她也不嫌手酸手软,见着哪里来个鸟雀的,还要抱着去逗,也不想着孩子到底懂不懂得。
顾小碗见她吃力费劲,不免是劝着,“便在洞口坐一坐罢了,你不怕累,我还怕你去那风口上,给孩子吹着了?”
洞口的旁边有个小山脊,并没有什么高大的树木生在那里,只有些常见的小灌木。
那日吴家的将鸡从笼子里放出来,便在灌木林里面啄,别家见着这些个鸡没跑远去,便也都纷纷效仿起来。
哪里曾想,不过两三天的功夫,那本就光秃秃的灌木,虽是没有树叶在上头,但稍微嫩些的枝条,都叫鸡给啄完了。
又开始弯着头在地里啄虫子吃,一来而去的,那地面厚厚的枯枝腐叶被扒拉开,露出黑色肥沃的地来。
都是庄稼人,看到这样的肥沃土壤,哪里能拒绝?当日女人们就合计着,先把手里的事情放一放,扛着仅剩下的锄头柴刀,砍的砍那些灌木,挖的挖地,势必是要将这里开垦出一块菜园子来。
人便是这样的,日日守着菜园子的时候,只觉得吃腻了嘴巴,清汤寡水难以下咽,这才进山没多久,又正好赶上冬日里,实在难见些绿色的野山菜,所以吃的都是家里带来的咸菜。
本来起先还没那想法的,但是现在看到这肥沃的地,嘴里就越发想那一口青翠欲滴的菜叶子了。
所以当日下午,便撒上了些菜种子,又在打柴回来的男人们的帮助下,一圈都围上了栅栏。
按理说是冬日里,该长得慢些才是,必然是比不得那春夏的。但这山虽是高,可每日都有阳光落下来,所以那菜籽竟然也是破了壳,现在露出两瓣嫩芽芽来。
顾三草抱着娃儿去看了,回来时候欢欢喜喜的,只与顾小碗说道:“我早前就想不明白,那山下多平坦,不缺水源就罢了,田地也好种,可偏偏那么多人都喜欢住在山上,也不知是个什么缘故,如今我却是知道了。”
一面在顾小碗旁边的石头坐下,将孩子横放在膝上,一只手护着,腾出来的另外一只手则指着山下,“你瞅瞅,那半山腰全是雾,也难怪到了冬天,咱们都难得见太阳,感情不是太阳没出,是叫这些个雾给遮了去。”
其实顾小碗比她更纳闷,根据自己所学来的地理知识,这山上应该更冷,更不合适植物生长才对的,而且雪也应该是最后融化。
反正温度无论如何是比不得山下的。
可偏偏这雪头几天开始融化的时候,比山下都要快,乌泱泱的雪水积累在一处,形成无数的沟渠,朝着山下流淌去,将山下的雪给融化了。
眼下见菜发芽都比山下要快上两日,心中就更为费解了。
不过眼下与顾三草说着话,也没有仔细去想,直至晚上的时候,周苗跑来喊何穗穗,“泉儿这身体好了,吃得多拉得也快,这许多尿布都换不过来了,火塘上烤咱又守不了一宿,只怕天亮起来,都给烧糊了去。你打个火把跟我一起去后面那槽子里,咱就贴在石头上,明儿就干了。”
何穗穗听罢,忙应了声,“好,你等我一会儿,我给小姨换了药,就来。”
顾小碗其实已经可以自己换的,毕竟现在都结疤了,就等着疤脱落。眼下听到她要忙,便说:“你快些同她去,已经晚了,仔细也野兽,看看秋子和阿淮他们得闲不,喊一个跟着去。”
何穗穗嘴里应着,“那小姨我先去,很快就来,离得近呢。”
待她去了,顾小碗自己将脚上的药上完,把绑带扎上,这才好奇起来,从席子缝隙外看到何麦香从前面走过去,只将她喊住:“麦香。”
“小姨怎了?哪里不舒服么?”何麦香拉开席帘,手里端着空盆,显然才喂了牲口回来,一双眼睛疑惑地上下打量她。
顾小碗示意她放下盆,进来说话,这才问:“你姐她们去什么槽子里?”
听得这话,何麦香顿时一脸的兴奋,“哦,这山洞绕过去后面,有个小槽子,也是奇怪,昨儿我们到那边去,发现石头摸着是热的,也不烫人,反正暖和得很。”
又说早前远远看着,那里不见积雪,还疑惑呢!
感情是那槽子里的石头都是热的,雪花刚落下去就融化了,自然是堆积不起来。
“热的?”顾小碗大惊,又隐隐猜着了什么,好不欢喜,“这事儿,大家都知道?”
何麦香笑道:“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何况那里也就能晾衣裳,便是石头暖和,咱也不能给敲回来做手炉啊。”主要是,这事儿她们已经做过了,可是那石头拿回来,和普通的没个两样。
这一番话,好叫顾小碗瞠目结舌,又有些埋怨:“你们真是……早前在家里的时候,到底有几本书,喊你们看你们不乐意看,如今便吃了这没见识的亏,可晓得那石头为何暖和?”
“为何啊?”何麦香一派天真疑惑,十分认真地看着顾小碗。
顾小碗却是摆了摆手:“罢了,我这会儿也顾不得同你说。”一面套上袜子要穿鞋,“阿拾他们都回来了么?”
“回来了,我爹孟先生他们也在,都在洞门口的火塘边上说话呢!”男人们到底是抗冻啊,加上身上几乎都有皮袄子,所以不早睡的,都在外头。
一来是在山洞里烧火塘,总觉烟熏火燎的,肯定叫坐月子的郭巧巧不舒服,何况还有松泉这个没出月子的小婴孩,所以自然是避着些。
二来他们也喜欢高声阔语的说话,可不吵着顾三草这样的老人家么?
因此自都在外头烧个大火塘,一起围在那里说话。
“小姨你要出去?”何麦香见她此举,忙劝阻道:“外头冷着,那风像是能刮骨头一样,可比不得白日里,何况你这也才好……”
若是以前顾小碗倒是不怕的,但是现在这身体的确不怎样,也怕再病再伤,就是给大家添麻烦。
于是想了想,作罢。“那你去喊阿拾进来,我有话同他说。”
“好嘞。”何麦香痛快答应了。
很快阿拾就来了,身上有些旱烟的味道,自不必多想,他在外头的时候肯定坐在何荆元身旁了。
见顾小碗吸了下鼻子,t?阿拾立即察觉出来,忙伸手拍了拍身上的衣襟,试图以这样的方式将那烟味拍走一般。“怎么了?”随后要去给她切脉。
顾小碗摇着头,“我没事,是方才听麦香她们几个说,这山洞后面有个小槽子,里头的石头都是热的,你可是知晓?”
石头肯定不会无缘无故热,必然是下头有蹊跷,阿拾当下也是有几分高兴的,“这倒是不知道,我一会看看去。”一面又看着这山洞,“我早前就纳闷,这山洞里是半点不潮湿。”
顾小碗附和着:“可不是呢,只不过那时候哪里想到这里,而且今儿见脊上的菜苗发了芽,我也纳闷,纵使是天天有太阳晒,可是这山上温度低是实打实的,竟然还比下面长得快,就十分没道理。直至方才阿苗来喊穗穗,我才从她们嘴里听到了这一桩事。”
不用过也疑惑,山里他们现在吃的水,却又是凉的。
若是山洞外有一脉温泉,那和山洞里这一股水,应该是不同源。
“待我瞧一眼就是了。”阿拾说罢,当即便出去。
不多时顾小碗就到山洞里热闹起来,好像有人进来拿工具。
然后又听顾四厢嘀咕,“作甚呢?大晚上的拿锄头挖啥?难不成找到了什么宝贝?”
宝贝是没有的,但是真叫他们在那槽子附近挖了一股温泉水出来,何麦香也去瞧热闹了,先回来,自是眉飞色舞地和顾小碗说:“真没想到,那里竟然有水。”
一面又夸起孟先生来,“那孟先生果真不愧为前朝最后一个状元郎,真真是见多识广呢!他在那里转着圈看了会儿,指挥着大家撬开一处的石头,那里头就忽然喷出水来,还是热的。”
又说此前大家这里挖两锄,那头撬一回,都没个什么端倪,直至他指了个地方,大家齐心合力把石头撬开,居然就出热泉水了。
顾小碗听罢,也很欢喜,“这样说来,此处果然是有温泉。”一面想着,便是只在这里过度住一阵子,但既然守着这样的好地方,也没有道理给荒废,势必是要修个池子出来,就算不去里头泡一泡,那洗衣裳也方便不是。
不然这冬日里,日日要用凉水洗,哪个的手能遭得住?可烧热水,柴火又经不起折腾。
这里的灶,又不是原来家中那两用可以烧水的灶火。
第167章
少不得也是跟着夸赞起这孟先生来,“孟先生果真是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有他跟着,咱们不知要少走多少弯路。”
何麦香十分赞同,一时想起早前那孙吴两家那边都嫌弃孟先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连拿个锄头都不会,这是去逃难,他还抵不过明秀家的傻儿子呢!
所以现在只觉得替那孟先生扬眉吐气,“这下看吴家孙家还怎么说。”
顾小碗见她头发上还挂着些细细的水珠子,想来只怕也是到跟前去了的,抬手与她擦了去,“瞧你,赶紧去洗一把脸,既是得了这温泉水,往后也不要专门烧热水,天大的便宜呢!”
何麦香点着头,一面钻了出去。
过会儿那槽子里有温泉的事儿,大家都知晓了,连带着已经睡下了的荣儿都闹着要她小叔苏秋子给带着去瞧。
苏秋子那里闹不过她,又见明秀家三个孩子都跑去了,也就捡她抱起来。
一并去看热闹。
一时间,这山洞里竟然是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还在坐月子的郭巧巧与顾小碗朱招娣三人了。
就是松泉那娃儿,也被抱出去瞧热闹了。
本来觉得是晚上,不好叫他出去吹这寒风的,可是顾三草觉得松泉自打拜了那老松树做干爹后,身体就变好了。
如今山里有热水,不得是天下奇观?指不定下头还藏着个什么大宝贝呢!无论如何也是要喊苏玉春给抱去,沾一沾这喜气。
拗不过一个老太太在耳边叨念,苏玉春只能将小儿子包得好好的,又将自己外面披着的兔皮袄子紧护在胸口,方带着出去。
也正是见弟弟都去了,那荣儿才闹着也要去。
这一宿,山洞里难得的热闹,不似往昔一般,但凡天黑后,大家要么在山洞外头围着火塘烤火聊天,进来的要么身板一趟,往床上去。
现在倒好,因这温泉的缘故,回来后络绎声不绝耳。
顾四厢生怕吵着郭巧巧休息,只要去喊大家小声些,有个什么说不完的话,改明儿再讲。
却叫郭巧巧给止住,“四姨,别。只管让大家说吧,这许多日子,也不见大家这样高兴过,好不容易这样热闹起来,叫大家尽兴。更何况我也不觉得哪里吵,这样好呢。”
她都这样说了,顾四厢自也没去同大家伙打招呼,笑道:“只要你不怕吵,那便这样了,我也去歇息,明儿怕是好多事情呢!”嘴里还欢喜地念叨着:“唉哟,也不曾想过,我们竟然还有这样的福气,跑到这山里,误打误撞还能遇到温泉水,从前这都是那些个达官贵人才能享的福呢!”
顾小碗躺在床铺上,能清楚地听到她四姐的叨念,以及大家兴奋愉悦的声音。
大家这样挤在这山洞里,虽说用席子被单隔开了小间,算得上是有些私人空间,但仍旧是缺乏了些隐私,现在众人欢喜,高声阔语地说话,更是什么都藏不住。
便想若是短暂住一住,倒也无妨的,可若是要多住一阵子,还须得想办法。
她就这样想着,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说来也是奇怪,这一夜分明是十分吵闹的,偏顾小碗是从村里回来后睡得最好的一天。
起身来穿了衣裳鞋袜,便捡起自己床边上的树杈子拄着出去洗漱。
却见大部份人家都起来了,更为夸张的是明秀她们那几个女人,已经是从槽子里接了温泉水来,如今一帮女人就围着那热水,说是能养颜。
见了她都招手,喊她道:“孟先生说,这但凡是天然温泉,那水都是养身体的,你也快来用这水洗一把脸。”
她们这般热情,顾小碗正要过去,却听得身后传来何穗穗的声音:“小姨,咱也打水来了。”随后与她吐槽起来:“方才又在我们晾衣裳的石头下面发现另外一股,那水更烫一些,他们倒是大方得很,捡了两个鸡蛋去,非得说是能煮熟的,眼下一帮子人也不做正事情,都守在那里瞧稀奇。”
顾小碗听到还有另外一股水,就更高兴了,只是也有些可惜这两个鸡蛋。
毕竟现在活鸡鸭就少,冬天里本来就不大肯生蛋,如今剩下来的,都只勉强够郭巧巧那里吃。
一头又想,这般天时地利的好地方,虽说这边去往马家湾只有一天的路程,但是山隔着山,一重重大的小的,即便这里的烟火飘荡起来,马家湾那头也不见得能看到。
更何况,那里被当时那场洪水给冲完了,人烟都没有一个。
于是也是起了点心思,毕竟再也找不到一处有此地安逸的地方了。
但这事儿也不是顾小碗说得算,还是要一同与大伙商议,看看他们是个什么想法。
说来也巧,顾小碗才有这个打算,然吃了早饭,阿拾就过来问她,“脚好些没?”
顾小碗应声说好了,如今自己活动方便得很。
得了这话,阿拾立即找她的皮袄子,“外头风有些大,你穿上。”
“怎了?”要带自己去哪里?顾小碗心中疑惑。
这时候只听阿拾说道:“发现这两股泉水,现成的热水,大家都不大想离开,如今正准备商议,喊我来叫你。”
顾小碗闻言,顿时喜开颜笑,“想到一处去了,我原本还想先同你说一说的。”一面将那声音压低了许多,“我一直最担心的就是咱们贮藏在崖洞里的粮食,真要走,那么多粮食都走山路不好带,外面又引人注目,若是留下来,咱隔三差五去取一次,岂不好?”
阿拾也笑起来,“是呢,我方才还偷偷与阿祖他们说。”一面替顾小碗将皮袄子拉紧了些,掺着她一起出去。
外头,烧得旺旺的火塘四周,坐满了人。
除了小孩子们和腾不开身的妇人,如今几乎都在这里了。
见了她,顾四厢忙挪开些,“老六,坐这里来。”
但话音刚落,就叫何荆元拿手肘戳了她一下,“老六也不小了,不是个娃娃,挨着你作甚?t?”
一面抬起头又笑眯眯地和阿拾说:“不管你四姐,你俩就坐那好,暖和背风,免得吹着老六了。”
顾四厢闻言,埋怨何荆元拿手肘戳自己,一面不服气:“咱这里难道不背风?”
一旁的何穗穗见此,实在想不通她娘怎么没明白爹是个什么意思呢!只忙打断她的话,“娘,别说话了,咱们安静听着就是了。”
而叫阿拾扶着坐下的顾小碗,屁股下面是用麻布包满了松针的蒲团,软盒着呢。这会儿只觉得阿拾倒也是个体贴的,丝毫不觉得有个什么问题。
朝众人瞧去,只觉得有几个人那看着自己笑得奇奇怪怪的,不过也没有多想,开口问道:“你们如今是想留还是想走的?”
说起正题,大家也没去想那旁的,都忙纷纷应着,“自然是想留下,活了大半辈子,头一次用热水不用烧,一年到头,不知要给节约多少柴火呢!”
说这话的是吴老三。
只是他说完,他媳妇就一巴掌拍他脑门上,“你就知道心疼你那点柴火,就不知道心疼心疼老娘守在灶台前面,眼睛都快熏瞎了!”
吴家的几个媳妇和孙家那边一样,都是泼辣的货色,要不说呢!他们两家能走到一处去。
又有说就在这里住,不必去外奔波,还说那逃难时候在外吃苦受累,反正人离乡贱。
而且此处离红枫村不算是很远,没准老天爷肯开恩,过几年这天下太平了,他们还能回去。
家虽没了,但田地总是在的,田地在根就在呀。
这番话,正是说到了大家的心坎里。
连带着才到红枫村没多久的东门家和韩家也点头附和:“是啊,虽说那百越之地安全,但这沿途走去,到底会遇多少危险,那都是未知的,眼下既然是有这好地方,也不必拖娃带崽去吃苦头。”
大家都说这里好。
如此这般,是决定留下来了。
但留下来,住是问题,耕种和安全更是大问题。
顾小碗提起住,那山洞里虽是安全,但各家各户的,全都挤在一处,也是多不方便,何况他们大都说都是年轻夫妻,倒不如山洞腾出来,以后用来贮存粮食关押牲口。
这话一说,那孙家大媳妇就笑起来,“要不说呢!小姨奶您是个掌事的主,这都能想到,可说到咱们的心坎上来了。”然后捂嘴哈哈笑起来。
她男人窘得红了个大脸,几个妯娌也取笑起她来,“你个不要脸的老货,都一把年纪了,还成天想这有的没的。”
一时都是笑作一团,待她们笑过了,才又问:“可搬出来了咱住哪里去?”一面看着这山洞外面,总共就一有一处稍微平坦的地方,但也不过够一户人家罢了。
顾小碗却是早就有了主意的,不然也不会先提这住的地方了。
她观这里百年老树也不少,完全可以将房子都建在树上,如此一来,那连房梁柱子都省事了,而且还能防止大部份野兽偷袭。
于是便指了指四周那参天蔽日的老树,“搭在树上,你们以为如何?”
孟先生倏然起身,一面拍着手叫好,“妙呢!”一面环视着这四周,只见远处是山上垒山,他们所住这里,其实反而像是个山谷了,真有什么大风天气,四周的山都给挡得差不多了,到时候住在树屋里,也不怕整日摇摇晃晃。
反正,肯定是比那船上稳的。
第168章
但说是山谷吧,其实又不然,因为此处地面也是高低不平,幅度不算小,而且老木繁多,所以即便是在树上建造树屋,也不怕招来雷电。
毕竟周边多的是山体和高树。
可好处是有了,但坏处其实也不少,就比如这地,一时不由得担心起来,“这我们这一帮人,除了阿拾和圣元,都非那打猎的好手,以后还是要靠农耕维持生活。只是……”
他看着这四周枝繁叶茂的林子,很显然耕种艰难。
何荆元掐灭了自己的烟斗,吐了最后一口烟,“是呢!只想着这里有温泉水,却忘记了,咱们本就是庄稼人,到底要靠土地吃饭的,这里的地虽是肥沃,可是能开垦的却也没有多少。”许多地方除了一层薄土,下面都成片的山石。
林子里倒是可以,然却也要将那参天大树都砍了去,砍那样大的树,他们这些人很明显是不够的,说不定还容易出人命。
再者真侥幸砍了树,那如何将树根盘出来,也是要不少时间了,哪里有这许多时间去耽搁?只怕等将地收拾出来,半年都过去了。
可若是在山林里到处找灌木地开垦,到时候离住的地方远了,不说去地里的路途上有危险,便是真种出粮食来,多半还没等自个儿吃上,早就被山里的野兽们糟蹋完了。
左右都行不通。
大家不免是沮丧起来,原本都确定在此处安定下来了,可是现在考虑到实际问题,这里又不是能常住的。
更为重要的是,这里在山上,马家湾那边若是还有人,说不准还有来往,那这里的年轻人们也有个通婚的对象。
可马家湾没有人,此处又不合适耕种,他们也做不得那猎手,一时间是愁云惨淡,都没了刚才的兴奋雀跃了。
“那咋办,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一个好地方,却又没个长久生计。”顾四厢有些不舍,难不成还要继续启程,去那百越之地?她将目光看朝顾小碗,“老六,你一向主意多,你说呢?”
顾小碗能有什么好法子,这里想要开垦,全都要靠人力,纵是有些牲口,但在这开垦上,也做不得多大的功劳。
何况这里又多是参天大树,只是刨树根就够大家吃一壶了,总不能将一年半载的时间浪费在上面,指不定才辛苦弄出两三亩地来。
那样没有必要。
当然,最为重要的还是要考虑一下年轻人们,总不能都近亲通婚,也不可能个个这一辈子都打光棍。
于是她看朝大家,“既然百越你们不想去,此处又不合适耕种,那就按照原来的计划,现下马上过年了,先在此处安顿一段时间。”
“那半年后呢?”韩婶子忙问。
“常言说的好,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我便不信那马虎一辈子都得权得势,咱们就先在这里安顿下来,再想办法出去打探,若是他仍旧还在一手遮天,我们就考虑搬迁去百越,若是觉得太远,去往蜀地也可。”顾小碗说罢,只朝阿拾与孟先生看过去,“你们觉得呢?”那马虎总不可能把手伸出凤阳吧?
孟先生想着,本来也打算这里安顿些时间的,而且顾小碗说得也不无道理,“那咱们就听小碗姑娘的,赌一把。都说德不配位,必有灾殃,那马虎起势太快,只怕也是如同烟火一般转瞬即逝,他若遭了秧,那咱们高高兴兴回家去,也省得受这迁移之苦。”
人在面对现实无能为力的时候,都习惯性将所有的希望寄托于神灵的身上。哪怕神灵从未给过半点回应,但仍旧改变不了大家对于神灵的信任和期望。
顾小碗并没有察觉到,其实她已经正在被这个时代给同化。
而大家现在听到孟先生也这样说,一个个也都觉得那马虎等人是好不了多久的,伤天害理的事情做多了,自有老天收了去。
也都同意了这个方案。
只是那吴老大家的女人忽然举起手问了一句:“那木屋还建不?”问得极其认真。
她这话一问,她的妯娌们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说你不要脸,你就真不要这老脸了,咱都在想着以后如何安生,就你想着床上那档子事儿。”
“难不成你们就不想?”吴老大的女人丝毫不觉得脸红,反而问起自己的妯娌们来。
顾四厢却听到这些个话,嘴里连连鄙夷着,一面拉起自家的何穗穗要回去,还喊着顾小碗:“老六走走走,这帮女人疯了。”
但是吴家孙家的女人们还不放人,起身追着要被顾四厢绕过来拉着要回山洞休息的顾小碗:“树屋还修不修啊?”
“修修修!”顾四厢替顾小碗答了,一面忍不住责备她们,“你们实在没皮没脸,这话怎好当着大姑娘们的面儿讲?”
“生孩子的事情,哪里就是没皮没脸了?t?那祖宗还咋说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们这是做孝顺事情。”孙家那边的媳妇嬉皮笑脸地回着。
顾四厢只加快了脚步,一面使唤着何穗穗,母女俩简直是将顾小碗给拖进山洞里的。
顾小碗忍不住想笑,顾四厢只没好气,“少听她们这些个鬼话,我不喜欢她们,就是这个缘故,也不管什么场合,有没有大老爷和小姑娘们在,那荤话张口就来,比那些个糙汉子都不像话。”
只是三人回到洞里才坐下,外头又来人喊,这次是何望祖,想是已经知道她娘为何先进来的缘故了,赔着笑看朝她娘,“皮头他娘和几个婶子,都去槽子里打热水了,孟先生说,请小姨出去,大家继续商议那是盖树屋的事情。”皮头是吴老大家的儿子。
顾四厢半信半疑,“当真没在?”
“没。”何望祖回得斩钉截铁,随后伸手去掺扶顾小碗,“小姨咱快过去,方才孟先生说了一嘴树屋,说是往南边那山里的人,因为地上潮湿,都住在树屋里,可是有趣得紧。你说咱真住在树上了,那鸟能当咱被窝里来下蛋么?”
但等顾小碗出来的时候,大家商量的不是如何建造树屋,而是茅厕的问题。
东门铁匠正扯着那大嗓门说:“先把茅坑挖起来才要紧,总不可能每日吃家饭屙野屎。就咱们这么些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整日就近解决,现在尚好,过一阵子天气好了,还不臭死个人了?走远了去,倒是眼前干净了,可是仔细裤子还没拉上,就叫野兽叼了去。”
东门莺莺也在跟前,只嫌弃着,“爹,你这也太粗鄙了,修茅房就修茅房,扯那有的没的的作甚。”
“我这是话糙理不糙,何况你嫌弃那作甚?地里的粮食可不都是这大粪浇起来的么?”东门铁匠嘿嘿一笑,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倒胃口。
当下又见顾小碗让何望祖扶着出来,只扬手叫道:“亲家姨,方才亲家说,你们那茅坑是你想出来的,你看咱们这地儿,可是还能挖那样的?”
很明显是不能的,只能老实修旱厕了。他们家那厕所如厕后能马上冲干净,那是引了屋旁的溪流来。
所以顾小碗摇着头,“此地怕是讲究不起来了,不过这地儿对于咱来讲,也是寸土寸金,修远了去,总是不安全。所以我觉得,到时候各修个男女厕就好。”倒也不必各家都单独需要茅房。
而且就一处,到时候这夜里起夜的,也能结伴去。
众人点头说是好,当下孟先生便问,谁来领了这任务去?
吴老大主动扬起手,“挖坑罢了,这事儿我在行,那年在外逃难,我给一户有钱人家挖坑埋他们家的几十口奴仆,一天挖好几个大坑。”区区茅坑不在话下的。
但这事儿也是迫在眉睫,属民生大事,早修好茅房也早方便,所以顾小碗阿拾跟孟先生商议过后,将那鲁石匠翁婿两个拨去跟着他干。
毕竟又不单纯是挖坑,还要搭建个遮风挡雨的棚子,总不能那雨雪天光着屁股淋雨吧?
虽说鲁石匠去年因招婿的时候,和吴家孙家的起纷争,但是现在村子没了,就只有他们这些个人家,这两家人虽说嘴巴烦人,占人便宜的性子没改,但这一路上对自家也算是有几分照顾的。
所以他也没有拒绝,而且他虽年纪大,但原来也是有手艺本事在身上的,叫他跟着,年轻人们拿不定主意的,他也能裁决。
而何荆元也自告奋勇站起身来,“那我去将夯棒夯板还有锤子也一起打出来。”到时候就直接夯土做墙贴。
只是可惜,马爷留下的那些工具,大部份是没带回来,全都叫马虎让人付之一炬了。
现在何荆元除了找亲家东门铁匠打的一把好锯子之外,就无旁的了。
所以东门铁匠也主动开口,“亲家,你缺个什么工具,只管同我开口,只要是铁能做的,不是夸海口,我都能打出来。”
何荆元还真有需要,“你若是得空,给我打个二人抬的大锯。”说到这里,只朝顾小碗看过去,“修建树屋,咱总是离不开木头的,只凭着我手里这把锯子,不知道猴年马月能攒够木板呢,有个大锯,咱又不缺青壮年的小伙儿,一天不知道要锯多少出来呢!”
于是乎,东门铁匠连带着自己的两个徒弟也分了活。
所以何荆元又要了各类刨花机錾子等,而原材料,还是他们之前贡献出来打刀具的农具铁器。
只留了些用,余下的又都用来打现在所需的各种工具了。
又有人提议,那温泉水就这样全都流淌出去,洗菜洗衣裳都不方便,得先去几个人,修个池子出来才好。
不然家里的女人肯定要闹。
修池子,少不得要用到石头,那槽子里石头倒是现成的,不用专门远去。
但这又要麻烦去指点修茅房的鲁石匠过来帮忙。
他倒是乐意,反而因觉得自己被需要,那浑浊的眼里多了几分光彩,人看着也精神起来,立马就催促着大家开始动手。
这样一来,也没有了多少人。
何荆元提议着,自己和阿拾带着余下的人去这附近山里转一转,挑选建造木屋的木材。
大的他们肯定是不敢动,手里的工具也砍不动,所以就挑一些不过几十年年份的。
这般,人是分了出去,连孟先生都没有闲着,开始根据自己所学的知识,构建木屋。
但又觉得自己是纸上谈兵,便与一瘸一拐别着斧头要去山里的何荆元说:“何兄,怕要劳烦你一些,晚上你回来,你再与我看一看,我这想法是否能成。”
何荆元多少是个木工,爽快应下,“你只管去做,回头我来瞧,咱虽没也没做过,但俗话说的好,三个臭皮匠,也是能顶用的。”
至于这余下的女人们,就由着顾小碗来安排。
她们心思都在那槽子里的温泉里,大部份不要顾小碗开口,自告奋勇过去帮忙,余下的也开始扛着锄头,在菜园子附近那里继续开垦烧荒。
这热火朝天的样子,连半大的孩子们都跟着忙活起来,半点没有了那寒冬腊月里的萧条。
顾小碗自己反而成了个闲人,但也是做些手前的轻巧活,坐在山洞门口的通道旁边的小石墩上面,手里拿着何荆元才做的棒槌,一边往明淮他们平日里割回来的干茅草捶打,一面撒些细水。
这里没有稻谷草,但绳索需求却极其大,捆这绑那的,哪里离得开?因此只能用这些干茅草了,可是直接搓绳子肯定是不牢固的,因此这样边洒细水边捶打,会让着干茅草的韧度提高些,也经久耐用。
朱招娣就真的只能躺着了,便是坐起来,上半身也不敢有大幅度的动作,毕竟肋骨断了,老话说那伤筋断骨一百天。
她见着人人都在忙,便是荣儿也带着大小满一起挑选豆子里的杂屑,就越发着急了。
使得她那脸上满是上火后起的痘,尤其是左边的鼻翼上,呼吸都叫她觉得疼。
她拄着棍子从山洞里出来,顾小碗见了,只纳闷着:“奇了怪了去,你体火怎这样重?最近可都吃得寡淡了许多。”
朱招娣叹着气,无精打采的,“小姨奶您莫要取笑我了,又不是不知道我这是急的。”
“有什么好着急的?难道大家还能缺你一口吃的不是?”顾小碗两只手灵活地分别洒水捶打,一面还不断地翻着茅草。
朱招娣看了更哀愁了,恨不得那双手是自己在操纵:“正是大家给我吃穿,我这才觉得心里慌呢!我又比不得旁人,孤家寡人一个,一点忙帮不上,还要白吃大家的粮食。”早知道的话,顾家这边当时说的时候,自己就该不管爹和弟弟的,背着粮食跟他们一起进山来,现在有粮食在,也不必心慌不说,这脚这肋骨也好好的,更不会险些叫人破了身子。
她当下是无尽的后悔。
顾小碗得了这话,不免是担心起她,“你胡思乱想作甚?如今这样的世道,咱一个村子里的,又是沾亲带故,哪里能不管你?何况你又不是那懒惰的,你本就t?是个勤快人,只是如今身子不好该修养,又不是一辈子叫你这样养着。”
又拍了拍她的后背,“听我的话,莫要乱想,快快养好了身体,也一起干活。”
说到这里,想起周苗那个小堂叔周敬纯,不由得好笑起来:“你不知道,周敬纯这会儿槽子里帮忙搬石头,听说力气还比不过姑娘们,真不敢想,他这二十来两是怎么活过来的?不过我与你说这,倒也不是叫你笑话他,而是叫你学一学他,他虽是没有多大的本事,但人随遇而安,愿意学也不怕吃苦,更不怕叫人笑话。”
那周敬纯要说大本事没有,但是人心态好,从那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贵公子成了瘸腿的庄稼汉,人家是一点都没有怨天尤人,吃糠咽菜也不嫌弃。
就这心态,不是人人都能比得了的。
这话朱招娣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就靠在后面的石壁上沉思起来,过了好一阵子才开口:“说来,他也是一号奇人了,咱们这村子里的男人们一开始笑话他,女人嫌弃他,现在男男女女的,却都喜欢他。”
“可不正是,他性子好,也肯勤快,谁能不喜欢他?”其实勤快虽说勤快,但一般情况下,他都是帮倒忙的,不过他能给人提供情绪价值。
如此大家怎么可能不喜欢他?
两人正说着,只见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出去的荣儿从面前飞奔过去。
“仔细些,跑那样快小心摔了。”顾小碗见了,生怕她绊倒,毕竟这山洞里,地面虽说大致平整,但其实小坑小洼是不少的。
荣儿头都没回,一股风一样消失在山洞里,声音从里头传来,“我爹说我们捡豆子不干净,叫我们回来找刷子,牵元宝去温泉边,给元宝刷刷毛。”
朱招娣听了,忍不住笑起来:“咱还不如元宝这骡子了,洗澡刷毛是一样不落下,样样有人伺候着。”
第169章
然那刷子,其实不过是木头做的罢了,有些像是大一点的篦子,只是缝隙更为大些。
当时要进山的时候,何望祖最先想起就是给元宝收东西,虽说家里的牛马也有这待遇,但绝对是越不过去元宝的。
荣儿很快就拿着跑出来了,见了顾小碗喊了一声,就冲出山洞,朝着那槽子方向去了。
顾四厢开垦地回来,一头的汗,只扯了头上的蓝底花头巾一面擦着一面问:“她作甚,这样风风火火的?”
“管她爹那里领了圣旨,给元宝刷毛,好不高兴呢。”顾小碗回着。
顾四厢顿时笑起来,“终于得了这个借口明目张胆玩水,难怪这么高兴。”
这时候只听顾小碗添了一句:“大小满也一起呢!”
原本已经要进山洞里去喝水的顾四厢一听,忙止住了脚步,朝顾小碗确认?“真的?莫不是糊涂了,她两姊妹才那样小,没得个高低分寸的,少不得要弄到身上,虽是温泉水,可风一吹,一会儿就凉透了,冻着了如何是好?”
于是也不着急喝水了,立马又追去了槽子里。
不一会儿,就将哇哇大哭的大小满给揪回来了。
大小满两姊妹那衣裳都已经湿了,显然大人们都在搬石头,没有顾得上,那水又是暖和的,自然是豁了命去玩。
这会儿哭得眼泪鼻涕一脸,见了顾小碗犹如见了救命恩人,都纷纷从顾四厢手里挣扎着,朝顾小碗扑来,含糊不清地哭着同顾小碗告状:“玉春锅锅喊我们给元宝刷毛,我娘不许,呜呜呜,娘坏。”
“刷的是元宝还是你们自己?”顾四厢气得嗓子都有些破音了,伸手继续去揪她俩的衣领,一面喊着顾小碗:“别叫她们在你怀里,一身湿湿漉漉的,仔细也湿了你衣裳。”
原来元宝是牵了过去,最近吃麦麸吃的胖嘟嘟的元宝自己就站在那流淌的温泉水里,是十分配合的,几个小孩儿先还老实地垫着脚尖试图给它刷毛。
后来觉得没意思,便各自给对方刷。
那梳子刮在身上并不疼,又有衣裳隔绝着,所以几个孩子就玩得欢喜了。
顾小碗闻言,也十分不客气,生怕她们俩湿了自己的衣裳,忙将两个小的推开,“先同你们娘去换衣裳,有天大的冤屈,一会儿出来同小姨说,小姨替你们做主。”
只不过小孩子嘛,哭得厉害忘记得也快,等那衣裳换完了,早就忘记这一茬了,跑去床上跳跳玩玩的,见鲁桂花把孩子放在木盆里,便围了过去,开始玩起那龙凤胎来。
鲁桂花如今真像是变了个人,一个人把内务操持起来,缝缝洗洗更不在话下,这会儿正在外头的灶火上煮饭,本来是将其中一个背在背上的,一个绑在胸前,但因烟熏一直燎在孩子身上,孩子眼睛受不住,哇啦大哭。
跟顾小碗在山洞门口过道的朱招娣见了,只觉得可怜,便劝她放下来,自己帮忙看着。
正好也找些事情做着。
她这才将孩子解下,一起放在山洞自家棚子外面的木盆里。
但朱招娣见其中一个孩子流了些鼻涕,生怕是坐在盆里冷,于是转身去找褥子来垫着。
也就这功夫,大小满围上去,摸眼睛又是摸鼻子,龙凤胎兄妹早前还觉得有趣,后也是不耐烦了,就哭起来。
惊得朱招娣一瘸一拐,一手压着自己那伤处的肋骨忙跑过来,就生怕孩子从木盆里翻出来了,磕在满是地石头的地面。
却不想竟是大小满捣乱,急得一声吼:“你两个作甚?”
姐妹俩个本来见着龙凤胎哭,已经知道惹了祸事,正琢磨着如何收场,现在发现被捉住了,本能地起身朝着外面逃去。
朱招娣自然是追不上她们的,只能急忙哄孩子,但她一个大姑娘家,哪里知道怎么哄奶娃娃,而且这身体缘故,自己也抱不动她们,一时是给弄得手足无措,急得满头大汗,好不着急。
好在顾小碗在外头听到孩子的哭声,又见大小满姐妹俩都是满脸慌张跑进来,便知道必定和她俩有关系。
一头警告着,一面放下手里的活儿起身,慢慢走到外面去喊鲁桂花,“你进去哄一哄孩子,哭得厉害呢,这里我给你看着。”
鲁桂花正是一脸着急,山洞里传来的孩子哭声,她也隐约听到了的,但这菜才下锅,火也烧得旺。
扯了柴火出来,一会儿起火又要浪费时间,菜弄个半身不熟的,到时候再炒也没了好味道。
便想着到底朱招娣在里头看着,应该是两个孩子想奶吃了,不是什么大事情,等自己炒完了这菜,再进去哄。
但到底如今是改了心性,听着孩子的哭声,她这个做娘的也是心里着急,一时弄得个手忙脚乱的,听到顾小碗的话,也顾不得许多,道谢了一声,急忙朝山洞里跑去。
大小满知晓惹了祸,又怕她娘知道了挨打,只围着顾小碗央求:“小姨,我们真没咋,就是摸一摸他们的脸,您别告诉娘好不?”
顾小碗看着两个小脑袋,本想责斥她们不做好事情,专门给大人添乱。但旋即想了想,她们又才多大?哪里晓得什么个对错?还是要靠着大人正确引导的。
但正儿八经讲道理,如何能听得进去?只怕反而还要起排斥心理呢!
所以想了想,只套在一个童话故事里。
果然,任何孩子对于童话故事都没有办法拒绝,那苦口婆心讲了半晌听不进去的道理,这会儿也通俗易懂,她俩一下就明白了。
也晓得自己为了一时贪玩,惹了那鲁家龙凤胎哭,给鲁桂花添乱,于是也去同鲁桂花到道歉。
进去的时候回头问顾小碗:“小姨,我们知道错了,以后你还当我们是好孩子,还疼我们么?”
“知错能改,都是好孩子。”顾小碗回了个笑,一手快速翻炒着锅铲,时不时蹲下身拉一拉灶膛里的柴火来控火。
只不过这事儿还是叫顾四厢知晓了,在顾小碗不知道的时候,上手拍了两巴掌。
这下可好,她这头讲故事讲道理哄着,那头顾四厢直接下手,何荆元这个做爹的知道了,笑着说这勉强算是恩威并施着。
鲁桂花这里煮了饭,她男人乌桕和鲁石匠也一起回来吃了午饭,其他人家的女人,因在槽子里干活,这午饭就晚了些。
顾小碗家这头她倒是煮了饭,菜也备好了,就等何穗穗回来掌勺开火。
而每t?当做饭的时候,是最热闹的。
外面山里去的回来了不说,山洞里头的也出来了,都在山洞门口这里吃饭。
不过大多是不讲究的,自己盛了饭夹着满满的菜,自己找个地方蹲着就吃。
桌椅反正是没有的。
晚上何荆元抽空与那孟先生一起决定了树屋的建造结构,除了牢固之外,最重要的还是要防止树木枝丫正常生长,但同时又不会使得房屋移位变形。
而明日也要准备开始砍树了。
今儿他带着人出去转了一圈,相中的树都打了记号。
生活在这山里,大树又是耐以生存的,他们也没有那么多铁爪子,所以在房屋未曾固定之前,需要打量的绳子。
于是乎隔日就多了人来跟着顾小碗搓绳子。
这般过得紧锣密鼓,大家连纷争都没得空闲去生,倒也得了个和和睦睦的结果。
最先修建起来的是温泉那边的两口池子。
然后是茅房,终于不用到处找地儿了。然后就是在山洞门口大家坐着专门商量和吃饭的地方搭了棚子。
一丈两丈长的厚木板,加上墩子就是长条凳,以后大家也不用都蹲着吃饭了。
而棚子上的龙骨材料也是现成的,那些砍伐来做木屋的木材上,剔除不要的,如今正好用来作此用处。
而山里最不缺的,又是这茅草,随随便便都是比人高的旺盛,割起来又方便。
随后何荆元又带人夯土将大家的灶房围了个边儿,上头接着山洞门口的棚子,外头打了几扇门,关上后,那些个常用的油盐罐子,也不用每次都要收回山洞里去了。
就直接放在灶后靠着石壁凿出来的格子。
这做收纳的小格子,是鲁石匠的手笔,此举得到了妇人们的大肆赞赏。也使得他那总是弯曲着的脊梁,逐渐挺直了许多,也更加乐于做些小件儿,叫大家高兴。
于是很快几乎每家都有了专用的小石舂,比如有时候想调点粉面汤,自己抓一把米来,很快就舂出粉末来了。
顾小碗的脚已经几乎好了,见他每日这样忙碌,也劝着一些:“我们不见得在这里常住,你做这许多怕也是无用,;劳心劳力到时候都带不得,岂不是可惜。”
鲁石匠头都没抬,手里拿着的錾子锤子是东门铁匠帮忙新打的,他用得很顺手,“可惜个什么?石头都是现成的,我一把老骨头了,这里坐着也是坐着,能弄出几样合大家心意的出来,我心里欢喜着呢!”
鲁桂花见着,只将顾小碗喊到一头去,“你不必管他。”一面朝远处锯木头剥树皮的男人们望过去:“那些个要力气的,他自打上次遭了这一伤后,腰上使不得劲儿,是做不得的。就叫他这样,有个活儿做着,也省得他去想那有的没的,徒添伤感发恼的”
顾小碗闻言,知道鲁桂花后面言语所指,因此也就没再说什么。又见她孩子没在跟前,便朝山洞里探去:“招娣帮忙看着?”
鲁桂花颔首:“有她帮忙看着,我也能出来给大家搭把手,是承了她大恩德的。”说罢,便要去跟着铲树皮。
第一座木屋的雏形已经出来了,就在山洞前面的老树上,旁边还有一大棵老樟树,上去屋子里只用走两米不到的楼梯,而且宽敞。
不过建好后,谁家也不搬进去,就做往后商量大务小事,有个待的地方。
对了,这马上就过年,现在大家都加工加点,便希望这年夜饭能在里头吃。
什么桌子椅子长条凳的,何荆元也在做。
他这木工也算是学得不错的,这些个要技术的精细活儿他来做,劈木柴锯木板,只要有力气的都能做。
如此搭配着,也是节省了不少时间下来。
而且现在他收了吴老大家的皮头做徒弟,也算是得了个小帮手。
关于他收皮头做徒弟的事情,叫顾四厢气了一回,倒不是气何荆元胳膊玩外拐,而是气何望祖不争气。
何望祖的心思不在木工上,他想去学打铁,因为自己有一手烧火的好本领,觉得不去打铁,实在是可惜了。
他起先拒绝学木工的时候,只说自己有别的打算,顾小碗还担心了一回,就怕他忽然心血来潮,像是话本子里的那样,要跑去参军什么的,想赶着这乱世争取做个英雄大将军。
哪里晓得他只是想去学打铁。
事实上他现在只要得闲,照顾好了家里的牲口,就跑去东门铁匠跟前转悠。
东门铁匠自然也不同他藏拙,有技术是真的教,毕竟这也是自己大徒弟未来的小舅子,一家人嘛。
说起来,倘若不是这接二连三的灾祸,圣元和何穗穗早就成婚了。
也是这样,这日东门铁匠的媳妇苏氏见着顾四厢和顾小碗在搓绳子,边上也没个外人,便过来跟着搓草绳,一面与顾四厢开口道:“这一过了年,又要吃明年的饭了,孩子们也是长了一岁。”
顾四厢没留意到她这话里的意思,还应着:“可不咋的,你说我怎就养了那样一个玩意儿,好好的木匠不学,非要去守着那灶火,那样的苦头他可是吃得了?我看又是不成器了。”打铁要下力气啊。
冬日倒好,还暖和些,但是等到哪炎炎夏日,不将他给热出病症来?
苏氏一怔,没想到顾四厢会提起这何望祖,不过还是接过她的话题,将何望祖夸赞了一回:“我看阿祖也是个吃苦耐劳的,他既然打定了心意,倒不如由了他去。何况我们家那口子,也会仔细教他,学好了那往后拎着个锤子,走四方也不怕饿肚子。”
“话是这般,可是他爹这里现成的手艺不学,非要过去麻烦你们。”顾四厢还是不大满意何望祖的选择。
而苏氏听了这话,也就顺势将话题引到自己的来意上,“哪里麻烦,原本就是一家人呢!倘若不是那天杀的泼了这祸事来,穗穗和圣元的事情,早就办了。”
顾四厢连连点头,“那可不。”说到这里,少不得一副咬牙切齿,“早知道那姓林的这样歹毒,当初她在村里的时候,一刀砍死算了。”还有马虎,也一起打死打残。
这话说得是轻巧,可那时候林菀岫并未表现出什么异常来,在马家待着那段时间,果真像极了要给马虎做媳妇的样子。
未来她会怎样,那是谁都没有办法预料的。
倘若不是那天灾来了,她那恶毒的本性只怕也不会提前展现了出来。偏她真是祸害遗千年,偷偷从这村子里跑了,还活了下来。
再到后来,想杀她就没得机会了,她爹做了凤阳王,她是郡主,身边多的是护卫。
就算是没有这些个护卫,要进王府也艰难啊!而且,谁也没有想到过,劫走她的人她不去报复,就盯着当时也是小孩子的自己和阿拾。
便是阿拾会武功,但又如何抵得过那些带刀的人?
后来她嫁到了别的州府去,也以为马虎死了,一了百了。
谁知道这世间之事,兜兜转转像是一个圈,最终又倒回来了。
现在马虎得了势,她与马虎一处,简直就是狼狈为奸,专做这伤天害理的事情。
顾小碗想着这些事情,虽知道现在无法时光倒流,在他们未曾有这份权利之前就给杀了,免得后患无穷。
但还是止不住的后悔,那时候真的杀他们多容易的,一点毒药就可以了,都不用像是四姐说的那样,拿刀去砍。
可那时候,也不知他们后来会是这样的。
想在想杀,可在他们的面前,蝼蚁都算不得。
她惋惜着后悔着,忽然顾四厢碰了一下她的手肘,“你觉得呢?”
“什么?”顾小碗一脸茫然,方才她并未仔细听,只觉得四姐一下激动起来,和兴奋地苏氏说着什么,两人都喜开颜笑的。
顾四厢并没有察觉出她的异样,“莺莺娘说,想趁着过年,将穗穗与圣元的事情办了。”
顾小碗第一反应不是好,而是问:“他们俩怎么说?”
苏氏忙道:“圣元自然是同意的。”她倒也是摸清楚了顾小碗的秉性,没有说什么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此刻只满怀期待地看着顾小碗。
然后便听顾小碗说:“那回头问一问穗穗,她若是没得意见,办了也可,正好趁着在修树屋,也好给他们也修了。”
苏氏顿时就晓得事儿成了的,高兴地拍着手掌,“对对对,正好给他们也修一间树屋。”
第170章 第t?170章
何穗穗对此是没有意见的,如此她与圣元的婚事也就这样提上了日程,所以大家准备在修完了这村落议事的大树屋后,就给他们俩修建成婚用的树屋。
圣元也不同他师父那里帮忙了,跑来了岳父何荆元的跟前,帮忙凿榫槽,打卯钉,忙得不亦乐乎。
只是何荆元看着自家这女婿,虽说心里欢喜,却始终惦记着周苗的婚事。
周苗与穗穗一年生的,现在穗穗都要嫁人了,她还没得个着落。
偏偏现在也没有那合适的年轻人。
于是晚上只和顾四厢压低声音悄悄商议着,“除了小胖,眼下竟然是找不着一个适婚的儿郎来。倒是听说韩老哥家还有个儿子,但人在外头,是生是死,如今也不知道。”
他唉声叹气的,继续说着:“虽说阿苗不是咱们的亲闺女,但咱也不能不替她考虑,不然三姐年纪大身体又不大好,眼下还要照顾小孙子,老六又还是个未婚的姑娘家,怎好叫她来操持?”
顾四厢有些困了的,她今日忙得跟个陀螺一样没休息的功夫,现在只想赶紧睡觉。
因此难免是觉得何荆元有些吵闹了,不耐烦地问着:“那你想怎样?”
何荆元现在已经十分适应顾四厢与自己说话的这口气了,倒也不在意,只侧过身来,掰了掰背对着他的顾四厢,“我今儿想了想,倒不如亲上加亲,你瞧秋子也要娶媳妇,他既不喜欢东门家的莺莺,对韩家的桐儿没想法,不如叫他同阿苗一起过日……”
只是话还没说完,顾四厢猛地一个转身来,黑暗里一双眼睛瞪得好似铜铃一般圆,本意是想高声责斥,但又怕吵着众人,最后只伸手狠狠地掐了何荆元的大腿一把,压低声音骂道:“我看你是天天抽那旱烟,脑壳里全是烟灰,感情老六的话你都忘记了么?”
此前顾小碗就不断地给他们普及过,这近亲结婚并非是个什么好事,也不是什么亲上加亲,反而只会对下一代有着不可挽救的伤害。
当时还拿四下镇子村落近亲成婚,生了痴傻儿的来做例子。
就希望他们引以为戒,千万不要吃窝边草,免得以后生出悔恨之心来。
何荆元忍着大腿上的疼痛,不敢叫出声来,只是脸都扭成一团了,等缓过了,才不死心地继续开口道:“可是,那也有好的啊,我看有的生来聪敏机灵,没有什么问题。”
于是又得了顾四厢一把掐上去,他这次晓得挣扎,一边躲开。
“你什么意思?感情不是你何家那头的姑娘侄儿,你就随便糟蹋了不是?要是你何家那头的,你敢叫他们冒这个险么?何况我如今觉得老六说的对,即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重要,可更重要的还是两方愿不愿意,眼下他们天天在咱跟前转悠,有没有那意思我能不知道么?谁教你这样乱点鸳鸯谱的?我看你是不想我顾家的儿女好了!”顾四厢本来被他吵,就烦躁得很,现在听他还不死心,试图劝自己,气得是一边压低声音骂,一边继续挠何荆元。
何荆元自然是抵不过她的,现在的顾四厢哪里有当初镇子上温柔小意的样子?何况那时候她在镇子上,也不吃什么苦头,颇有些娇生惯养的柔弱感。
但是现在不行了,自打大小满出生后,她这身体忽然好起来不说,力气也大,整个人偏朝母老虎的道路上走。
何荆元到底有条腿不大行,而且本能地又怕她,所以气势上一开始就输了,自然是只能节节败退。
然后就从那床铺上滚下来。
他们的床铺是用几条木板搭在石头上的,即便是垫上了松针被褥,也不过筷子高,但是这猛地一个人从床上滚下来,还是传出一身沉闷响声。
惊得顾四厢忙住了手,也不管何荆元看得见看不见,仍旧拿眼睛恶狠狠地瞪他。
而这时候,吴家住在的那个方向传来侃调声,“谁家,都忍一忍呗,再过些日子都有了自己的树屋,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可眼下不好,到处是娃儿呢!到底顾忌着呗。”
何荆元顿时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忙轻脚轻手地摸回床上去,生怕叫人听到声音是自家这里发出去的。
至于顾四厢,丝毫不在意,她一转身背对着何荆元的功夫,人就睡着了,还起了鼾声,好叫何荆元委屈,心想自己也是为了孩子们着想而已。
他自己没睡好就算了,第二天一早起来,还发现大家都盯着自己的脸瞧,神情还都奇奇怪怪的,也是叫他摸不准头脑。
眼下也没个镜子什么的,姑娘们梳头都是打盆水来自己照着。
他一个男人,自没有那么讲究,捧一把水随便洗一洗脸,绑了头发,将头巾裹上就是了。
直至吃过早饭后,他到山洞外面继续给榫槽打线,他徒弟皮头问,“师父,您咋不抹点药?”
“咋了,你受伤了?”何荆元心不在焉的,也没听清楚,只听着抹药,还以为是皮头不小心伤到自己。
皮头摇着头,“没啊,师父你脸上那么大一个抓痕,你不疼?”
“抓痕?”何荆元后知后觉,想起了昨晚被顾四厢收拾的时候,的确觉得脸有一下疼,但随后就被踹下床去,又让吴家那头误会了,他当时羞得脸上全是火辣辣的,自然是分辨不清楚那伤疼了。
也难怪大家一早看自己的眼神奇奇怪怪的。
一面也顾不得理会皮头,忙跑去水桶边上照。
皮头见他这举动,也拿不准他是个什么意思?便没再多管,继续干活。
只是可惜,何荆元看着伤了又如何?反正脸都丢完了,现在自己也没办法挡住。
于是一整天看到那顾四厢时,都拉着一张脸,以此了表决自己对她这种举动的愤怒。
但并未起到任何作用,顾四厢根本就没理会他,最后还是他先求和的。
毕竟过年在即,顾四厢与苏氏那边商议了一回,既然大家都要在大树屋里吃年夜饭,不如这年夜饭就算是酒席,别家也不用做了,他们两家共同出食材来操办。
这点,各家都是同意的,正好也不用自己做年夜饭来搭火,节省的时间还能干活。
所以顾四厢现在准备了十几个菜,每一个菜都是要大盆来装的份量,原材料几乎都是自家的野味腌货或是养的鸡鸭。
反正荤的素的都有,另外还有面食点心四个,炸豆腐干花生米河虾等,也是凑了七个干碟子出来。
至于蔬菜,她们第一批种下的小菜苗,眼下也是快有筷子高了,可以摘来吃。
她准备了这么多,家里还有高粱酒和各类果酒,苏氏也觉得自家不能落后,更何况娶媳妇的是自家的徒弟呢!
因此也是下了血本。
而准备了这许多菜来,竟是足够他们这许多人吃到初五去。
不过这是后话了,眼下还在准备这各种事宜。
嫁衣喜服都是早做好了的,被子枕头也有,眼下就是缺些红布来做装饰,这样多少是有些喜庆的味道。
至于那红双喜,也是在山里挖了草来做染料,因为纸张对他们来说,尤为珍贵,就只剪了一个出来。
打算到时候就贴在何穗穗与圣元那新树屋外头。
眼见着这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九,大树屋三天前就修好了,只是因为都是生木板,即便用火燎过表层,但因为树气还在,进屋子里去,全是那松树味道。
不过大家已经逐渐习惯了,更何况这树屋本就建在树上,有味道也无妨。
桌子椅子,也纷纷搬了上去。
但因为是生木板,所以做得不是很多,只刚巧够大家坐。
毕竟这木板到时候干了,只怕会变得松垮不如现在紧实,因此这大树屋建造好后,余下的人家只觉得也先不着急,把木板都先扛到槽子里去。
那边有温泉热气,木板干得快。
所以除了这大树屋,眼下就只建何穗穗与圣元的新房。
不过也只是做新房用,等过一阵子木头都干了,到时候再另外给他们俩重新建造一间,这一间便留下来做仓库什么。
反正到时候干了后,木板中间必然是会有些缝隙的,正好透气,能用来储存些其他的生活物资。
这般打算,大家没有不愿意的,便是只在这里住个半年左右,但也尽量不委屈自己了。
毕竟生在逢乱世,已经够艰难,所以都苦都累,就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让自己生活得好一些。t?
大年三十这一日,虽说菜肴是顾家和东门两家来操办,但是谁也没有想到,这两个妇人如此彪悍,竟然准备了这许多,使得原来的人口竟然有些不够。
如此好几个男人都放下了手里活儿跟着过来帮忙。
何望祖在将自家牲口喂完了后,从兜里偷偷摸出半只鸡腿,将老白喊来,塞了给它,哄着他去给自己摘些花来。
也是难为老白,吃他半只鸡腿,就要做这等要命的活。
但老白也是不负众望,跑去山里叼了一支红梅花来。
何望祖见了十分高兴,摸着它的头夸赞,“你果然出息,就是胡杨你也要管一管,许多日子也不见了,不知是到哪里去了?山里又有狼,害我担心。”
老白自打他们进山后,几乎都在这附近转悠,吃饭的时候就露面。
只是那胡杨,除了上次何荆元带大家出去找木头的时候它露过一回面,跟着去找木头,之后就没了踪影,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浪。
但作为养父的老白并没有理会,梅花给了何荆元,就跑去槽子里那边和狸花猫一起呼呼睡大觉。
它整日睡,比吴家那头带来的狸花猫都能睡,不免又让何望祖担心起来,莫不是老白得了什么病症。
将梅花插在了何穗穗与圣元那小小的树屋里后,跑来找阿拾,“老白是不是病了,怎成天在睡觉?”他的意思,喊阿拾去给老白看一看。
阿拾白了他一眼,“有的吃又不用干活,年纪大了玩心又小,不睡觉能干嘛?”
何望祖闻言,站在那里愣了半响,随后忽然嗷嗷嚎起来,“下辈子我不做人了,还不如这猫儿狐狸的。”一面追上阿拾的脚步,“你要哪里去?”
“铺床啊!”阿拾回着,一面吩咐着他:“你既无事,去将荣儿姐弟抱去那小树屋里,还有大满小满也去,乌桕家的也要。”
那做新房的树屋很小,叫顾小碗看,不过是四个平方罢了,放了一张小床,就显得很拥挤了,好在何荆元对于这房屋设计上,还是有些天赋的。
当然也有可能他曾经做个先生,也算是博览群书,看过与这建筑有关的书籍,所以他奇思妙想,竟然给做起了壁柜。
这一点与鲁石匠给大家在灶头后面的石壁上凿格子有异曲同工之处。
所以有了壁柜,屋子有多出了些空间来,并没有那么拥挤的感觉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对于这卧室,这个时代都讲究卧室藏风聚气,从来都只遵循着老话屋大人少切莫住。
所以现在这个新房,其实在他们眼里,是很标准很满意的。
但是因为今儿早上才将最后一根铆钉打进去,算是真正完工,因此屋子里的床铺上,现在还空荡荡的。
阿拾扛了新找来的干松针送上去,上面韩婶子带着女儿韩桐儿已经准备铺床了。
至于何穗穗的嫁妆,本就有床单被褥,如今就直接抱来铺上。现在也就这个条件,迎亲什么的环节也都省了去。
晚上大抵也就是两个新人在双方长辈跟前拜天地,就是作数了的。
试想拜天地都这样简单,那这铺床也是省略了许多。
现下新床铺好了,帐子也没有,几个小孩儿叫何望祖等人抱来,扔到上头去滚一圈。
韩婶子笑眯眯地给塞了些干果子和麦芽糖,就算是过了关,从此后睡在这床上的夫妻两个白头偕老相互扶持,多子多福。
小孩儿们不知道床上滚一圈什么意思,只知道滚了以后,有糖吃,欢喜得很。
就是松泉还小,大前天才满月,吃不得,他那一份,便宜了他姐姐荣儿。
荣儿拿着多余的这一份糖,成了大小满的老大,横行霸道了小半天。
乌桕家的两个虽是比松泉大一些,但也还没到吃糖吃果子的年纪,所以乌桕婉拒了。
正巧顾小碗来了,便劝着他,“拿了去吧,又不是白给的,何况桂花就喜欢这些,你拿了去给她吃着玩。”
乌桕闻言,倒也就没再拒绝了。
眼见着夜幕缓缓而来,山洞门口那一排灶火里不断地喷出袅袅烟火,一阵赛过一阵的香气也迸发而出。
油炸的、清蒸的、炖煮的各种香味不断飘散而来。
那老白也不睡觉了,就坐等在灶房外面。
几次都挡路了,叫大家不得不捡些边角料敷衍它。
菜也是用盆用锅装,各家的锅碗瓢盆全都贡献上,一样样送上大树屋去。
孩子们早就等不及,高高兴兴的跑到大树屋里找凳子坐下,就等着开席。
只是后来又听得要放鞭炮,都喜欢那噼里啪啦的声响,一个个又冲下来。
往日里,像是何家三兄妹,皮头的弟弟妹妹们,都是跟着干活的,但是因为今儿过年,大人们也就默认了让他们今儿尽兴玩耍。
如今也是在树屋里上上下下的,欢声笑语不断回荡着,好不热闹。
顾三草见此,眼里也满是笑意,“果然还得是孩子多才热闹。”
顾小碗一直在想着那多子多福的问题,孩子多的确是热闹了,可是对于女人来说,实在是太危险了。
多生一个孩子,就意味着要在阎王殿里抢一回命。
而且眼下又是这样的环境,她是不希望何穗穗刚成婚就做母亲的,于是思来想后,还是去找何穗穗。
何穗穗已经将新的红衣裳穿戴好了,头发也挽起了妇人家的发髻,上头戴着顾小碗添的嫁妆。
一支银簪子。
她见了顾小碗,忙招手让顾小碗坐下来,“小姨。”虽说早就想过成婚这一日,但如今临头了,到底是紧张的。
偏大伙儿都在为自己的婚事忙,她也不好去喊来陪着自己。
所以现在见了顾小碗,只忙握住她的手,“小姨,我忽然有些害怕。”
顾小碗轻轻地拍着她的手背,“这是正常反应,出嫁前的姑娘,哪里有不紧张的。”她一面说着,一面朝席帘外面望去,见着无人,这才转过头来,压低声音小声朝何穗穗说道:“我有一言相告,望你要记在心里。”
随后凑了过去,同她耳语。
也不知她说了什么,何穗穗的今儿涂抹了些胭脂的脸颊就更红了,窘迫得坐也不是坐,站也不是站。
只转过话题,“小姨您一个姑娘家,怎么晓得的?”
“阿拾说的。”顾小碗丝毫没有半点迟疑,就将阿拾拉出来挡枪,“你想想,他是学医的,治病就是治人的身体,这人的身体,还有哪个比他了解。”一面又语重心长道:“现在咱们这环境,我想你也不愿意自己的孩子生下来就跟着逃难吧?此前松泉那样子,你也看到了的,所以你要仔细些,别到时候怀上了,吃苦受累是小,就怕性命难保。”
她这话也不是危言耸听,而是这环境实在太造孽了,就算是顺利生产了,到时候如果真的需要逃难去别的州府,路途上有可能发生的未知危险太多。
所以再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安居乐意之前,顾小碗都不想何穗穗做娘。
何穗穗从来是没有不信她的,乖巧地点着头,“小姨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何况我也是见过我娘生产的,的的确确是拿命来赌。你疼惜我,不愿意我拿命去赌的心,我是明白的,你就放心好了。”
正说着,外头响起了噼里啪啦的响声。
鞭炮他们肯定是没有的,不过是指使着半大的孩子们,去四周摘了些炮仗叶来。
这叶子扔进火堆里,发出的响声,越炮仗是没有个什么两样的。
以往顾小碗也是这样用叶子充当鞭炮。
此刻她听到这声音,松开何穗穗的手站起身来,“我出去瞧一瞧,该祭祖了。”
不过何穗穗他们成婚都一切从简,这祭祖送年饭,自然也是省略了许多的。
顾小碗出来时,各家都已经准备了些,就在西边那里的石头上摆了些酒菜,各自请自家先人们来吃年饭,烧了炮仗叶,磕头作揖就作数了。
她出来就被顾四厢一把拉住,“你哪里去了?我正要找你呢,快去给咱爹娘磕个头,马上就到吉时,好叫穗穗和圣元拜堂呢!”
顾小碗忙不迭和她跑去西边,挤进了人群里,只见阿拾也给他师父空相祭了酒菜,现在正磕头呢!
而顾家的,就在空相的旁边,此刻正是郭巧巧抱着松泉在磕头。
他们磕完了顾家这边,还有自己苏家的。
又有那明淮,也是拜两边,顾家和明家。
这一道程序,说是省略从简,但这磕头作揖的,也是花了些时间。
等这一切完了,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大家都纷纷离开,t?回到山洞这边,姑娘们喊着去请新娘子,那头少年郎们也去邀新郎。
一并拉着牵着的,上了树屋去。
两家的长辈们连忙就位,等着新人来拜。
顾小碗本站在一旁看热闹,却叫顾四厢一把抓过,坐在自己旁边的凳子上。
顾小碗吓得忙跳起来,“作甚呢?”
“自然是喊新人拜你呀。”顾四厢按着她的肩膀,执意要她坐下。
何荆元脸上的伤痕还在,但丝毫不影响他今日的高兴,也忙道:“是啊,该拜的,要不是你,哪里有现在的我们,还不知道死哪里去了,指不定已是二世为人。”
这话很叫顾四厢不满,瞪了他一眼:“瞧你说的什么话,新年大节,什么死不死的?”
何荆元自知理亏,连忙改口,又劝着顾小碗:“小妹你就安心坐着。”
一头的众人也都劝着,都说应该的,无奈顾小碗只能在顾四厢旁边坐下。
很快穿戴整齐的一对新人就来了,韩老爹做司仪,一切都十分顺利,等着新人拜了双方父母敬了茶水,又单独拜了顾小碗,敬她茶水。
顾小碗看着两人递来的碗,忽然不知为何,心头一暖,只觉得鼻子发酸,竟是有些热泪盈眶的感觉。
但这大喜的日子,最好不要见眼泪,她猛地吸了吸鼻子,硬生生将眼泪收了回去,接了两人的碗来,各自象征性地喝了一口,“往后你们好好过日子,有什么事情好好说清楚,莫要为一些小事情生嫌隙。”一面拿出自己早准备好的红包,递给了两人。
原本,她是想着等两人成了婚,自己到底是长辈,给他们添点喜气的。
却没想到,临时被四姐拉来坐下,让新人也拜。
随着韩老爹一声礼成,这对年轻人也成了夫妻。
不过并没有送入洞房这个环节了,毕竟今日大过年,本这婚事也没有那样讲究的,自然是一起坐下来吃年饭。
孩子们虽觉得拜堂看新娘新奇好玩,但更吸引他们的,还是桌上那些平日没有的佳肴美味。
这会儿听着可以动筷子了,一个个高兴得仿佛要上天去一般。
自不多说,这一顿年夜饭吃得有多开怀,男人们推杯换盏,一斤又一斤的高粱酒不断呈上来,一个个喝得面红耳赤。
女人们也不含糊,尤其是孙家吴家的媳妇们,那更是喝酒划拳的好手,只是她们喝的,是度数相对低一些的果酒。
但喝多了,仍旧是如同云里雾里一般,各拉着对方的手,频繁说:“你听我说一句内心话……”或是“我拿你做亲姊妹。”等等,然后就是各种吧啦吧啦说不完的长篇大论。
不过顾小碗在一头听着,觉得其实可能两个字就能总结的。
但是酒喝多了嘛,有的人就话多。
甚至还有的要当众拜把子。
不过那风雅的也有,比如何荆元与孟先生,还有那周敬纯,竟是玩起了飞花令,说的都是诗啊词的。
何望祖两方都不参与,吃饱喝足后,专门给大家跑腿,然后将那些个骨头收集起来,准备给胡杨留着。
也不知道胡杨是不是感应到了何望祖的念叨,竟然回来了。
似狼又似狗的叫声在树屋下响起,何望祖就忙不迭地跑出去,微黄跳动的火光下,果然见着胡杨站在树下,正抬着前脚要爬上楼梯来呢!
于是兴奋地带着自己收集的骨头就要冲下去。
但却被人拽住了,回头一看,竟然是顾小碗一脸警惕地拉着她。
他立即察觉出了不对劲,“怎么了小姨?”
“你看那是什么?”顾小碗朝着不远处的林子里指过去。
那是一双绿幽幽的眼睛,村子里曾经来过杂毛狼,还组建过猎狼小队,他自然是认得的。
那是一双狼眼睛,于是也止住了脚步,心下发寒,“小姨怎么办?”现在屋子里,一帮人都醉了个七七八八的。
也万幸,小孩儿们都在大树屋里玩耍,毕竟第一次在这样的树屋里,怎么都觉得新鲜好玩,更何况喝醉了的大人们,虽说无聊话多,但是八卦也不少,半大的孩子们都听得津津有味。
因此并未从树屋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