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化身
害怕吗, 并没有。
虽然创世神的吃相可谓十分凶残,但姑且还在宁芙的意料之中。
这新鲜食材到底是为祸一方,害死了无数人的东西。总不会老老实实的躺在案板上任人宰割,做成四菜一汤。
直接吞掉祂并不难, 还想要维持餐桌礼仪, 就有些为难神了。
宁芙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地上那些逐渐风化消失的残渣, 问道:“所以方才的, 是哪一位神明的化身吗?”
那东西虽然没法脱离项链,但毋庸置疑,是存在意识的,并非只是权柄的碎片。
只听创世神道:“是某个堕落邪神本身。”
宁芙十分震惊。
还有这么菜的神呢!被她用铅盒子一搂就带走了, 都不挣扎一下的。
创世神失笑, 似乎是感觉这种枯燥的东西, 解释起来实在太过冗长,索性走近宁芙, 又触碰了一下她的额头。
跟先前那次一样, 宁芙的脑海中又多了些神祗相关的知识。
神在即将陨落前, 倘若有幸没被其他神接手权柄鲸吞蚕食, 其实可以维持相当久的弥留状态。
这期间,就算脆弱无力, 甚至连本体都失去, 仍旧可以附着在容器之中使力量不至于过快流失, 同时寻找复活的契机。
虽说数个纪元下来,真正复活的神明寥寥无几, 大多数都挣扎不出什么结果就是了。
项链里这一位, 就是个虽然诞生的晚,但死的特别早的短命神。
祂从生到死都是在创世神沉睡的那段时间度过的, 创世神也懒得探究祂的经历和名字。
祂虽然掌握着部分原始汤的权柄,但不完全,算是劣化版。
甚至到死都没能消化掉残存于权柄中属于原始汤的意识。
原始汤能制造数不尽的新物种,在初代纪元带来了大地的繁茂,并还可以随心所欲的将生物的形状拆分合并,比起制造古怪的杂交体,当年祂给予信徒最大的恩赐,是拆除病变和劣质基因。
这个劣化版就只能拼不能拆,而且拼凑结果也是不确定的。
在祂弥留之际,掌控力变弱,偶尔原始汤的意识会偶尔苏醒片刻。
先前试图蛊惑宁芙,将她拉入怀中,试图让她重新再生成自己的孩子的,就是原始汤的残存意识。
宁芙想起那个丰腴女人的笑容,又问了一次:“原始汤在最后,是想要对我说什么?”
创世神回忆片刻,笑道:“祂很感谢你。”
相比于继续跟混乱又疯狂的邪神挤在一起,被利用不得自由,不断以牺牲生灵为代价,制造出没有丝毫自然之美,天然带着污染性的物种,祂宁可彻底消散,获得永恒的沉眠。
原来刚才并没有听错。
宁芙释然了,或许先前在圣百合学会对她的“诱拐”,也是变相的在求助也说不定。
搞清楚这些之后,宁芙便打算回到现世去了。
她抱着这么强的污染源冲进舱室,之后就没了音信,船上的人恐怕都要急疯了。
但是她没能立刻走成。
一根柔软的东西牵住了她的脚腕。
这质感像极了先前有意无意触碰过的,创世神本体上灵活犹如触手般的光晕。
宁芙一低头,就看到了一根毛茸茸的尾巴,很粗壮,遍布黑色的细腻长毛,只在尾巴尖上带着一点洁白。
像是某种大体型森林猫的尾巴。
而这根尾巴,竟然是从创世神的衣摆下探出来的。
对上宁芙疑问的眼神,祂很平静的解释:“这种糅杂的力量,确实不是那么好消化的。”
至于说尾巴这种多余的器官,总爱暴露一些本该掩藏起来的心情,倒是不必刻意强调。
祂伸手将自己的尾巴扯了回去。
温热的皮毛恋恋不舍的蹭过皮肤,宁芙不失担心的问:“您不是能将它们碾碎,回复成纯然的原始力量吗?”
毕竟这个世界上的力量本源都是祂,虽然随着时间流逝,已经成长到从前的千万倍,但也就是小土豆长成了大土豆,可能吃得慢,要分成好几顿。
但绝不会出现诸如死神那种,相性不合而无法消化,只能看不能吃的情况。
却见创世神勾起唇角:“这权柄虽然有些麻烦,但我决定保留下来,因为它有个很有趣的用途。”
几分钟后,宁芙终于从圣所回到现世,她肩上多了一只小黑猫,通体漆黑,只有尾巴尖上带一点白。
一般人如果看到它,只会认为这是宁芙从坟地里捡回来的另类嵌合体,却不忍心杀死它,就捡了回来。
实在是太小了,只有巴掌大。分明是刚出生幼猫的体型,却完全是成年猫的形态,若是坐在那里不动,更像一尊精巧的雕像。
宁芙也不太适应。
这只小猫在仅仅30s之前,还是那条看似不怎么听话的尾巴。
在创世神说祂想实验一下的同时,就将那截尾巴掰断了。
当然,没有鲜血淋漓的伤口,断尾直接变作了一只小猫。
它灵活的跳上了宁芙的肩膀。
原本,圣所中神力的造物是无法带到现世的。
但创世神保留了一部分原始汤的创生能力,捏造出的这只生物,仍旧是祂肢体的延伸。
哪怕带到现世,也可以完美的作为神降的容器,只要将意识投过来便可,没有任何损耗,比活木神像好用的多。
甚至还还可以跟普通的猫一样,通过正常的饮食来摄入能量维持活性。
只有一个缺点,所能承载的力量不高。
但这也不算什么大问题,真到了十万火急的时候,再启用活木神像也来得及。
若创世神的意识并不在身上,就是只普通的小猫。
这算双重人格……不对,猫格……也不对,神格?
总之,宁芙感觉还好,并没有工作时间延长,或者下班了还莫名跟上司住同一间宿舍的压力。
就比如现在,小猫已经弓起身子,准备对仍旧随着波浪而轻轻摆动的窗帘绳动手了。
海神结束了祂的无能狂怒,暴风雨已然停歇,只是淋过雨的窗台又湿又滑,宁芙怕它掉下去,急忙去将小猫一手搂了起来。
小猫不太情愿的用后脚蹬她的手臂。
没有伸出尖爪,并不疼,反倒让人很想捏一捏它巧克力豆一样的爪垫……
下一刻,敲门声响起。
是路普利的声音:“你还好吗,我们要炸门了!”
宁芙立刻回应道:“没事——稍等——”
随后急忙将猫塞进床上。
对于巴掌大的猫而言,虽然只是船舱里的单人床,也算很大的空间了。将被子一蒙,它能在里头玩上半天。
紧接着,宁芙又抓了件衣服盖在神像上,这才去开门。
毕竟这是她早期的守拙之作,改是改不了,但也不想让别人,特别是别神的祭司也来品鉴她的手艺。
更何况,神像在辅助吞噬掉那根寄宿了濒死神明的项链之后,根系多的都要炸成菊花了。
开门之后,她道:“没事,那件邪物我已经处理掉了。”
具体是怎么处理的,就没必要多说。
她露出一个敷衍的笑:“既然风雨已经停了,咱们就启程回去?”
毕竟船上还有带回来的失踪者需要救治。
路普利点头,却在转身之前,突然停住了脚步,目光落在宁芙身后,露出疑惑的神情。
“那是……”
宁芙还以为他注意到了神像乱动的根须,头也不回,只道:“不用在意,没危险的。”
路普利却不肯走,眼神越发怀疑:“真的吗?”
宁芙有些不爽。
她还能骗人不成?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是你的朋友吗?”
宁芙不可置信的回头。
创世神……
准确来说,是祂的化身正坐在床上。
祂的容貌和在圣所里时没有太大变化,或许是以黑猫为容器的缘故,银色长丝变为了黑色中短发,散落在肩上,双眸也是富有攻击性的暗金色。
体型倒是没受影响,船舱里为了节省空间的小床因此而显得越发局促。
凭空多出来个人,可难怪路普利怀疑了。
宁芙飞快的将门摔上,隔绝了路普利探究的视线。
“你……您您您怎么突然就来了!”
本来以为会跟先前一样,是她遇到搞不定的状况,祈求神明的援手时,祂才会出现。
结果一点征兆都没有,说来就来也就算了,还因为用着黑猫作为依凭,根本没穿衣服。
得亏刚才为了不跟人解释小黑猫的来历,而将其蒙在了被子里,如今才不至于一览无余。
宁芙试图从自己的箱子里翻衣服给祂。
她此刻的大脑已经过热了,根本没意识到,她的随身行李里,根本不可能有尺码合适的衣服。
创世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的到来,让你很困扰吗?”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但是你也不能这么赤身裸体的出场呀!”
急的连敬语都忘了。
她生怕创世神领会不了她的意思。
哪怕是这个相对保守时代,也有许多神明都是以赤裸的姿态被描绘和篆刻,尤其是一些非人形态的化身。
宁芙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猫的形态就没事,而人不行。
埋头找衣服找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找出来一个理由:“您也不想被人知道您是创世神吧?”
见创世神似乎不太理解她的意思,她急忙解释:“您看,回收那些邪物的权柄,不管是为了您本身,还是为了这个世界的安宁,都很有必要。”
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而我,是绝佳的诱饵!可是随着我跟您的联系越来越……紧密,会来觊觎我的邪物都变少了,如果您再亮明身份与我同行,那哪还有邪物敢靠近?怕是追都追不到了!所以,我们应该低调一些,不暴露您的身份。”
对着空气一番慷慨陈词之后,宁芙偷瞄了一眼创世神,继续道:“而您也可以借此享受微服出行的乐趣,对吗?”
听了宁芙的话,创世神莞尔:“你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
说罢,祂起身。
宁芙倒吸一口凉气,却见床单并没有直接掉落,反而悬空改变了形状,在祂身上围成了一件款式古朴的长袍。
她这才反应过来。
对哦,创世神想要什么还不是信手拈来,哪用得着她去急忙忙找衣服……
第32章 日记
这毕竟是一艘战船, 而非给人享受的豪华渡船,哪怕已经是船上最好的房间,仍旧非常窄小。
一个人的时候不觉的,可若是再多一个, 就会拥挤的仿佛举手投足见就要互相触碰。
宁芙能感受到祂的温度。
是比人类的体温更高的动物透过皮毛传递出来的柔软气息。
很让人安心, 存在感也更强烈。
海边的夜是微凉的, 随着船只轻轻摇晃, 挂在窗棱上的雨滴也滑落进房间里。
可宁芙还是觉着有些闷热。
刚好,两度被关在门外的路普利又在敲门了。
这次他确认了宁芙还活着,便没那么焦急,也没再威胁说要炸门了, 只是一边敲, 一边在低声和别人交谈着。
大概是刚才的骚乱又引来了别人。
宁芙怔忪片刻, 立刻转头拉开门,露出一个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笑容:“我没事, 也不需要帮忙, 只是一个朋友突然过来找我, 嗯……他藏到我房间里准备给我一个惊喜来着。”
朋友, 是一个包罗万象的词。
任何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关系,都可以暂且安置在里边。
路普利脸上的笑容比宁芙的回答更敷衍。
他心内的疑惑非常多。
宁芙抱着个邪物进了屋子, 一阵子仿佛凭空消失的寂静之后, 房间里又多了个大活人……
但最终他仍旧保持住了最基本的礼貌, 没深究到底是哪种朋友,又是什么类型的惊喜, 需要脱光衣服钻到床上。
就算他深究了, 宁芙大概也不会回答。
他们之间可没熟络到能畅聊隐私的程度。
再者说,他不该关心这个的。
之所以执著的追过来, 是因为在风雨中,察觉到宁芙带了很不妙的东西回来的同时,突然听到了海神的指示——
“将它抛入海中,交给你的神来净化。”
而如今这房间里,已经完全不存先前感受到的,污浊甜腻的气息。
也并没有下一条神谕。
于是路普利恢复了往常的笑容,提议道:“那咱们去开个会吧,如今风浪停歇,那位公爵已经要开始处理后续工作了。”
宁芙心内轻嗤,路普利明显是信不过她,找借口要再观察一阵。
毕竟出发前的会议他可没来。
但善后工作确实多到爆炸,有人愿意当免费劳动力,不要白不要。
于是她点头,转身将门虚掩住,便要往船长室走。
走出去两步却没察觉到脚步声。
路普利没跟上来?
她一回头,就见创世神的化身悄无声息的跟在她身后,正隔在了她与路普利之间。
走廊本来是足够二人并行的,可因为祂走在正中间,路普利就只能无奈的跟在更后边。
宁芙有些吃惊:“你……要一起去吗?”
创世神只道:“只是要去甲板上走走,刚好和你一路。”
和在圣所里那种充满了圣洁慈爱的态度,有微妙的区别,语气中带了些慵懒和随性。
这种区别,肯定是因为依凭了猫……
“或者,你想让我一起去吗?”
宁芙摇头。
工作和开会就和生病时需要吃药一般,都是虽然难以下咽,却不可不品的重要人生环节。
但创世神又不是人类,在现世停留可不是为了体验生活苦涩的,没有这种必要。
在甲板另一侧的船长室里,眼见着米拉公爵给宁芙留了最靠近自己的位置,而路普利则去和他的牧师们坐在另一侧,吸引了诸多探究目光的神明化身便停住了脚步,转头倚在了围栏上。
下一刻,那些原本怀着好奇心,想要同祂搭话的人,都莫名的对甲板边缘产生了畏惧。
没人深究原因,只当是海神的余威未歇,便都心照不宣的远离。
米拉公爵确实是要开会。
这次救人和追捕二合一的计划,完成的异常顺遂,只是后续收尾工作多的令人头疼。
逝者已经安葬在海底,接下来要去寻找家眷给予补偿。
幸存者们也是一样,饱受摧残之后很多人神志不清,只能尽量抹平伤害。
最难办的是外国的富商和贵族,尤其是那对年纪尚幼就饱受摧残,如今还在用安神药剂来维持昏睡的斯宾诺瓦兄妹。
人是在安格维斯境内出的事,罪魁祸首叶维娜最初就是在这座港口跟上了他们,犯罪者则是安格维斯前任亲王现任在逃犯。
实在是难辞其咎。
解决不好的话,恐怕会引发严重的外交问题,甚至影响安格维斯和大陆诸国的贸易往来。
这对于边陲岛国来说,几乎是致命的。
现如今,最重要的就是将两兄妹平安送回家。
米拉公爵原本是打算派鬣狗搭档去完成护送任务。
就听宁芙突然开口:“要不然我去吧!”
她本来也是要去北境,摘那个天山雪莲……咳,雪山大海葵给创世神进补的,不如顺手将人送过去。
这样不仅有现成的车队和向导,还能一路蹭吃蹭喝蹭驿站。
米拉公爵没有意见,把人交给宁芙她大可以放心,只是调侃道:“那庆功宴就只能一推再推了。”
宁芙这次很干脆的道:“要不直接取消算了。”
引的米拉公爵哈哈大笑。
另外,宁芙还记得,之前有雪花一样送到神庙的信,都是各地打算重修神庙旧址的人写来的。
于是等到会议开完,她并没急着走,而是直接给丽翠丝列写了封信,让她将那些神庙旧址整理个清单送过来,若有顺路的,她就直接考察。
将信交给骑士帮忙送去传送阵后,宁芙才走出船长室。
就见月光像是碎银洒满了海面,高大的神明化身双臂撑着栏杆,衣摆和发尾都在风中摆动着。
这时,莉奇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挤在宁芙身边,一脸兴奋的问:“这位又是谁?”
宁芙还是想把万金油的“朋友”一词推出来搪塞,可创世神却在这时转过身来,目光在莉奇身上扫过。
随后,祂笑了笑,回答了莉奇的话:“你可以叫我洛尔。”
洛尔在通用语里,是洛尔坎的简称,词源是……
小野猫。
就地取材,十分随性,一点儿神明的架子都没摆。
莉奇倒是不意外,这年头很多人的名字都是随口乱取的,真拿腔作调蕴含典故的,那一准是老派贵族。
“我叫莉奇,是宁芙的好朋友。”
创世神笑着点头:“我知道,宁芙跟我提起过你。”
宁芙十分诧异的看着这一幕。
原来祂对于其他人,也是可以表现出平易近人的模样。
所以先前彻底无视路普利,果然是因为讨厌那种不分是非的极端狂信徒。
直到莉奇又被文森叫走,宁芙才牵着创世神的袖子,将祂带到一个没人的角落,将自己接下来的安排简单说了,又问道:“所以……你有什么打算,要以洛尔的身份跟我一路同行吗?”
船上本不是个太宽敞的地方,除非关上房门,否则宁芙是不可能再用敬语了,不然先前那个本就摇摇欲坠的朋友的说辞,就显得十分可疑。
创世神都为了配合她“微服出巡”的计划表现的如此平易近人了,她可不希望在自己这儿露馅。
“平时当然还是用猫的形态,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有别的打算。”
宁芙以为,创世神这样说,多半是在这座城镇里找到了其他想吃的东西。
结果是她猜对了一半。
创世神口中的别的打算确实是吃饭。
只不过,并非是哪个潜藏的邪神遭了殃,祂只是选了一间餐馆。
港口才出了大乱子,禁止食用深海鱼的命令也还没有撤销,所以没多少人敢外食,往日热闹的餐厅门可罗雀。
宁芙在下过这趟海之后,觉着自己至少得有一个月都不想碰任何水产了,她只点了一份腌海鸟肉和煎面包片。
在她吃完自己这份单人餐的同时,对面的洛尔已经吃下十几盘各种鱼类料理,并且还没有停下的打算。
心知祂为了可以更长久的使用这个形态,需要积蓄一些力量,但宁芙还是有些意外。
但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她先前希望创世神能没有负担的来到现世,并不光是想要借用神明的力量,更是希望祂能开心些。
毕竟圣所里真的很寂寞。
哪怕她大概一生都不可能从神明的视角去感受这个世界,但她的感知很准,她就是知道,神明也是需要娱乐和陪伴的。
于是宁芙又开开心心的续了一杯椰子汁,嘴里叼着麦秸吸管,目光漫无目的的扫过窗外的街景。
街上闲逛的旅客也少了,但是清净下来之后,别有一番闲散舒适。
这对于宁芙而言,也是久未有过的轻松。
正这样想着,宁芙的目光落在了虚空之中的某个方向。
那里能感受到一些……微弱的神力波动。
是海神庙的所在。
尘埃落定之后,神官们感念海神的恩泽,肯定会进行祭祀。
宁芙并不觉着,海神在这一趟里有过施以援手的打算。但若不是祂气急败坏降下风暴,导致船在捞尸人的港口停靠,她也不会这么快就寻到那条项链。
虽然是阴差阳错,但也算是有点正面作用。
相比于自己这边是货真价实的喂饱主神,海神的神官们因为主神消极怠工,献上的 也不过寻常祭品,倒也挺合适。
回到官邸之后,仍旧很闲的宁芙进入圣所,翻阅起先前跟项链一起捡回来的笔记。
早期的叶维娜,显然还没加班加到失去活人气息,日记也是正常在写,记录了很多日常琐事。
直到某一页,让宁芙陡然意识到,这次的事件,追本溯源竟然跟陨落的时空之主有关。
准确来说,是祂的神选,一位占卜师促成的。
叶维娜确实出身北境,虽然已经沦落出贵族阶层,但也有中上的家境。
二十岁以前,她在北境一所著名研修院内学习符文,研究方向是减少光照符文的耗损率,以此来改善当地过于寒冷,缺少光照从而造成的各种健康问题。
直到她捡回了一位占卜师。
最初,那个小姑娘的身份是流浪诗人。
在北方的冬季,无家可归的流浪等于被判了不定期执行的死刑。
叶维娜在从研修院放假回家的路上,见小姑娘蜷缩着半埋在雪中,已经濒死,便将她带回了家。
在她自己的记述中,并不认为这算善良。
她的经济不怎么宽裕,很难负担一位住家女仆的开销,而收留一个无家可归的女孩,只需要负担她的吃穿就能得到回报,还算划算。
二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直到第二年春天,小姑娘辞别叶维娜,说要搬去附近的山上居住。
而这也正是她一路跋涉到北境的目的。
叶维娜十分不解。
哪怕春天温度已经不至于冻死人,但一个瘦弱的姑娘,去那种环境险峻的无人深山,仍旧十分危险。
小姑娘却只是道,那是她早就预见的宿命,倘若她不去,只会落入更加险恶的境地,甚至会死。
叶维娜这才意识到,和自己共同生活了半年的,竟是位传说中会给人带来灾祸的占卜师。
搞科研的人,对于传说迷信向来是持怀疑态度来看的。
大约是不知该如何阻拦她去冒险,亦或对玄之又玄的命运产生了好奇,叶维娜说,希望小姑娘能帮她占卜她的未来。
占卜师答应了,却在几日后,再度不告而别。
却被叶维娜堵个正着。
她一字不肯透露预言的内容,只说那是一条充满坎坷注定不得善终的路。
而这条路的起点,正是这则预言本身。
“只要你不问,不听,不知道,你就可以平安活到老,过着幸福的日子,但若是你听了这则预言,就回不了头了。”占卜师这样警告。
叶维娜本来就是个刨根问底的较真性子,听她这样说,更是不肯善罢甘休。
她要求占卜师必须将预言说清楚,否则绝不会放她离开,甚至用曝光她身份的话来威胁她。
最终,占卜师只得说出了预言。
其中涉及了陨落神祗的诅咒,必将到来的灾难和末日,叶维娜在未来的所作所为,以及她必将被人诛杀,不得善终的结局。
第33章 中邪
正如占卜师所预料的那样, 叶维娜并不认为这是一条歧路,反而十分欣喜。
她认为,倘若她当真有机会打开那扇禁忌之门,让世间生物汇入坩埚又重新成型, 重启一轮适者生存的进化, 就算搭上她的性命也是值得的。
会死又如何?人都会死, 北境的街头每年有无数人喝醉了酒在街头冻成冰雕, 研修院里的碌碌无为之人也未必不会在青年横死。
更何况,预言里可没有说她的研究成果不会留下。
于是叶维娜从研修院退学,开始周游大陆,寻找她注定会为其奉献一生之物。
旅途中的记载变得断断续续起来, 也越来越乏味, 偏执, 刻板。
宁芙先是一目十行的翻阅,随后直接合上, 放弃了后半本。
所以叶维娜, 还真是个社畜啊……
只不过, 她没有老板, 而是为了所谓的理想。
可那真的是她的理想吗?
这个出发点看似没错。
文明承受了时空之主的诅咒而覆灭,在新纪元上重新建立秩序, 此为这个世界的运转规律。
阴差阳错, 上个时代的文明并未彻底风化碎裂, 毫无痕迹。随着文明碎片的苟延残喘,诅咒也延续到了如今, 围绕着遗迹而生的雾林, 几乎占据了整个大□□分之一的土地。
雾林或许会扩大,人类的生存空间也会随之越来越狭窄。
让生物进行融合, 补足短板,优胜劣汰,或许总有那么一些嵌合体,能适应环境存活下去。
问题是,那些嵌合体,自己就是污染源啊!
这么一意孤行的结果,只能是将本来就不怎么样的环境搞得更恶劣,从而加速这世界的溃烂。
而一个纪元短则几千年,大可以慢慢去想更温和,副作用也更小的对策。
真想不出来,也可以相信后人的智慧。
一个研修院的优秀学者,竟然这么钻牛角尖?
宁芙猜测,或许叶维娜的精神,其实早在请求占卜师为她占卜的时候,就被时空之主的诅咒侵染了。
只可惜她的尸体已经随着死不瞑目的实验体一把火烧了,再也无从考证。
读完日记之后,宁芙原本还有些唏嘘,可一转头,就被洛尔吸引走了注意力。
众所周知,猫是一种很能自得其乐的生物。
并非自然生物,而是神力所捏造的洛尔,也不能免俗。
祂先前盯了宁芙一阵子,试图按住翻动的书页。
后来宁芙挪到了祂够不到的位置,祂盯了宁芙一阵子,没能得到关注,便将目光挪到了杯中人鱼身上。
祂伸出爪子,隔着玻璃要去抓人鱼华丽丽的尾巴。
这人鱼是个傻的,都不知道在掩体后边躲起来,每次经过,都会被突然拍到玻璃上的猫爪吓一大跳,扑棱起好多水花。
让猫跟鱼长期共处一室,对于两者都很残忍。
一边饱受惊吓,另一边看得见吃不着。
宁芙便抱着洛尔又回到了现世。
刚一回来,就听到有人敲门。
是侍者来转交来自弗伦的回信和包裹。
这么快?
宁芙大感意外。
拆开信件才知道,丽翠丝其实早就将那些神庙遗迹都分门别类,并规划了好几条线路,所以根本不需要临时整理,接到她的信之后,就去冒险者公会投递过来了。
而除了必须的资料之外,丽翠丝还写了一封信。
信上说,等宁芙到了北境之后,倘若有深入雪山的打算,可以找她的姐姐艾尔希当向导。
丽翠丝偶尔提起她那些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都是满满的怀念。
艾尔希也在其中。
至此,除了等待出发之外,宁芙再没了别的事可做。
她伸了个懒腰,在余光扫到带着一抹白色的尾巴尖时,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件事——
洛尔还没有房间住。
毕竟别人看来,突然来找宁芙的那位神秘朋友,在今日跟她约会一天后,已经告辞离开了。如今跟在她身边的就是只猫,不可能主动给祂安排房间。
“洛尔?”她轻声喊。
用爪子洗脸的黑猫似乎听到了,耳朵动了动,但是没理她。
创世神的意识既然不在这里,好像也没必要再去麻烦侍者单独准备房间。
宁芙这样想着,没再打扰谁,自顾自的去泡澡了。
从浴室出来时,却见洛尔就蹲在门口,眼神很专注。
看到她出来,才又伸了个懒腰,小跑着去了一旁。
猫确实有盯人洗澡的习惯……
对,是猫,所以合理。
而就在这时,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来人是先前码头上遇见过的年轻牧师。
他没经通传就闯进来,官邸的侍者倒是有试图阻拦。但普通人也不太敢真的对牧师动粗,这阻拦就很克制,只是跟在他旁边劝说:“你这样很不礼貌,神眷者大人会生气的!”
年轻牧师充耳未闻,只在见到宁芙时眼神亮了起来:“很抱歉深夜打扰!但是只有您了……能来救救路普利祭司吗?”
宁芙:……什么颠三倒四的。
她本以为这件事已经告一段落,怎么才过了一天,路普利又出事了?
虽说这完全是别家的事,但好歹还有两日临时同事的交情,宁芙又担心是在海底中招了延后发作,也没有推诿,抓起一件外套就要跟着去。
原本不知道藏在哪里的洛尔,却在她关门之前窜了出来,勾着外套就爬上了她的肩膀。
宁芙脚步一顿。
带着创世神的容器过去,这不就跟拜访别人时,还在跟他闹掰了分家了的爹全程打视频通话一样吗?
不能说是没礼貌,只能说是挑衅。
再看年轻牧师已经急的跳脚,宁芙想了想,算了,还是带着。
挑衅就挑衅吧,反正关系也修复不了。
再者说,她的称号二阶段技能又处在冷却期。
万一遇到什么搞不定的,还得要创世神救场。
马车上,年轻牧师匆匆讲述了今晚的异变。
原来在今日,神庙中举行了盛大的祭祀。
这不光是为了感念海神让他们平安归来,同样还要祈求更多恩惠。
他们恳请海神能动用祂在海洋中无可撼动的权威,杀灭那些怪鱼,或者至少驱逐它们远离新吉威港。
这儿除了作为港口之外,最大的生意就是捕鱼业。
虽说只要做熟了吃掉并没有太大影响,可光是那些嵌合体鱼类可怖的模样和刺鼻的腥腐气息,都足够让人望而生畏。
被叶维娜放归海中的,可是非常难杀,繁殖能力又很强大的嵌合体。
哪怕只是偶尔出现在渔网中,长此以往,终究会毁掉这里的富饶。
在神明降下的启示中,祂应允了信徒们的请求,只是要求他们献上更多的燔祭。
而这场祭祀一直持续到了深夜都没有停止。
年轻牧师这样道:“这很反常。您也知道的,善神们并不贪婪,只要收到了足够的祭品,祭台上的灵火就会熄灭了。”
宁芙跟着点头,但她一点儿都不知道。
别看她是祭司,可是一次都没献祭过呢!
至于海神到底善不善,当然也存疑……
不过此刻还不能断定海神又搞了什么幺蛾子,也就没必要当着牧师骂人家主神,所以宁芙只是沉默着听牧师继续讲述。
灵火不停,路普利便指挥着让人投放更多的祭品,神庙内储备的不够,就去附近的信徒家中征讨,甚至如果超出了常规额度,那就出钱购买。
可灵火始终没有熄灭,反倒是路普利,前一秒还在跟身旁之人商讨该怎么办,后一秒却突然变得呆滞,整个人好像中邪一样,两眼失焦,踉跄着就要走进祭台,步入火中。
得亏身边的人眼疾手快拦住了他,他才没将自己当做祭品献上。
还好,他至少没有出手攻击阻拦他的人,否则怕是谁都拦不住。
中邪了,肯定就要找人驱邪。
问题是找谁。
神庙里牧师很多,可净化术丢上去完全不起效。
且路普利本身就是年轻有为的祭司,他都中招了,恐怕只能找水平比他高,至少也得是差不多的人来尝试。
于是年轻牧师就想到了宁芙。
她虽然是别神的祭司,但毕竟是一位神眷者,如果说这座城市里还有谁能施以援手,就只有她了。
这话让宁芙很是受用。
算这小子慧眼识珠,毕竟神降的容器现在就在她肩膀趴着。
又一次来到海神神庙,气味仍旧让人难以忍受。
这次倒不是被臭气熏的,而是祭台上融化流淌的脂膏气味让人发晕。
香气太浓,竟也是如此的折磨人。
亲眼看过才知道,原来祭台上灵火其实并非是真正的火焰,而是冰冷却沸腾的海水,投进去的祭品,也不是被烧掉了,而是被搅碎后,提取出其中的精华,送到了不知何方。
起到的是类似于活木神像的效果,只是效果差了太多,属于是拼夕夕版平替。
路普利如今被绑在距离祭台颇远的一个房间里,宁芙留神提防着暗中可能存在的敌人。
只是这一路过去,甚至已经来到他房间门前,都没能察觉到不属于海神的气息。
推门进去,就见路普利被绑在床柱上,没了往日一贯的从容,眼神迷离,像是高烧不退,往日不带一丝褶皱的衣服被汗水浸湿,又被绳子捆的皱皱巴巴。
没了平日一贯挂在脸上的假笑,现在得路普利看起来顺眼的多了。
毕竟颜值摆在那,被蹂躏过之后就显得很可怜。
先前见过的胖牧师,正给路普利擦汗降温,并试图跟他搭话,唤回他的神智。
宁芙心内已经隐隐有了猜测,对他道:“这样做没用,你们先出去吧,交给我来。”
年轻牧师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在旁围观,但还不等开口,就被中年牧师拖走了。
唉,年轻人就是不懂事。
偷看其他教会的大人物做事,会被误会成想偷师的!
门一关上,不等宁芙拜托,黑猫就从她的肩膀跳下来,抬起头嗅了嗅,便往路普利的方向踱步过去。
路普利呆滞无神的双眼中倒映出娇小优雅的身影,剧烈的抽搐起来,力量之强,几乎都要挣脱捆缚住他的附魔绳索,以至于磨破了皮肤,渗出的鲜血将袍子染的猩红点点。
直折腾了几十秒,他才似乎恢复了神智,只是一开口,却是与平日完全不同的,如同海浪涌动一般的含混嗓音。
“哈,创造万事万物的父神,怎么以这番姿态来到了现世?”
黑猫逐渐变化为人形。
宁芙下意识就移开目光,余光却瞥见,这一回创世神直接自带了衣服。
咳,看来在见其他神祗的时候,就还是会比较礼貌,并不会放任这具身体原本的习性。
但洛尔的礼貌显然只体现在了衣着上。
祂语气比海神还嘲讽:“你都沦落到要吞吃信徒了,还来关心我,可真是……”
祂思考了一秒,用了某个过去纪元里的形容:“是个大孝子。”
路普利的神情越发狰狞起来。
这句话也证实了宁芙的猜想。
还真是不可置信。
哪怕是邪神,为了收拢更多的信仰,一般也都是指示信徒去杀别人献祭,而不会对自己的信徒开刀啊!
就听海神借着路普利的身体反问:“哼,别说的像我虚弱到一定要吃人一样。这只是一个教训,他非但没能将我悉心培养的果实摘回来,反而被别人抢走。事后又厚颜无耻的求我动用力量善后,不该付出代价么?”
培养的果实?
这就全都说得通了!
先前宁芙就很纳闷,叶维娜分明早就因为安德烈的肆无忌惮,猜到自己会被王室追查,却不逃走,就在海底的实验室中等死……
看过几日后,宁芙猜测,或许是叶维娜潜意识里的自毁倾向在作祟。
毕竟早在年轻时,她就知晓了自己的末路。
可如果说,叶维娜并非不想走,而是根本走不了呢?
海神能随时掀起风浪,也同样可以在表面平静的海面下,制造汹涌暗流。
祂想要困住叶维娜,这很容易。
所以说,海神并非一时失察,而是早在叶维娜入海之时,就觊觎上了那条寄存着神明权柄的项链。
只是叶维娜足够谨慎,从来没直接带着项链下海,否则早就被海神掠夺吞噬了。
海神选择了等待。
等这件事发酵起来,信徒们逼不得已向祂求助时,祂便可以假做慈悲解决掉罪魁祸首,并指派祭司们寻找下落不明的权柄,以净化的名义将其吞噬,再以此索要更多燔祭。
祂并不着急,在这座城镇里,除了祂,就只有死神的神庙。
而死神与创生的力量并不相容,并不会跟祂抢,祂可以慢慢等……
直到这个不知天高地厚,却背负了神眷的女人突然出现,打乱了祂的计划。
宁芙感受到海神带着杀意的愤怒眼神,下意识往洛尔身后躲了躲。
毕竟好好一张脸,突然就狰狞到五官都错位的模样,真的怪吓人的。
第34章 果实
海神当然没有神降, 祂不可能做这种没有好处,只有坏处的事。
路普利作为年轻有为的祭司,感知不低,海神只是将的一缕微弱的力量依凭在这里, 就足以操控他以身为祭。
所以哪怕祂怒火中烧, 却也释放不出让人畏惧的力量和威压。
宁芙之所以会躲开, 只是她对于丑陋或狰狞的东西, 向来有着生理性的恐惧和厌恶。
这种恐惧,跟对于强大敌人的畏惧区别非常大。
于是,哪怕是躲在洛尔身后,她仍旧忍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那也不能吃人啊……”
自己看不住鱼塘被截胡, 不该反思自己吗, 跟信徒撒气算什么!
宁芙虽然不大喜欢路普利这个人, 可他的专业素质无可挑剔,信仰之虔诚也是毋庸置疑的, 海神是真的没人性。
虽然祂本来也不是人……
“而且, 这不就违背七分之约了吗?”
虽说当年立约的只是六大主神, 可后来各路神明的信仰复苏, 保障信徒的立足之地,信徒则献上七分之一收成, 已经算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了。
海神笑起来, 似乎在嘲笑她的无知:“信徒之中的七分之一, 可不算违背约定。”
祂的眼球缓缓转动,扫过她一眼, 又看向洛尔。
“真想不到, 父神的品味原来是这样。”
过分天真,近乎到愚蠢的程度。
宁芙:……
这话说的好怪。
她怎么了, 她这个天赋,可是完美适配祭司这个职业的好吗!
而宁芙只是心内略微不愉快,洛尔却是肉眼可见的不悦。
祂当然知道海神的未尽之语想说什么。
“你快要承受不住诅咒的侵蚀,就是因为话太多,”洛尔的尾巴尖不再摇动,“不如我来给你个痛快好了。”
海神被气的头顶都要冒烟了。
沦落到这种境地,可不是因为祂残暴,更不是因为祂话多。
只是祂实在太倒霉了。
过去的几个纪元,被诅咒侵染而腐坏的文明多数都是沉没入海的结局,海神再小心谨慎也没有用,祂的居所就在海中,根本无处可逃,不得不承受。
所以祂才沦落到这般地步,必须不断地吞吃权柄和力量,稀释背负的诅咒,才能缓解痛苦。
创世神当然知道这一点,祂只是故意往海神伤口上撒盐。
当然,祂其实也并不在乎其他神明会如何对待祂们的信徒。
善恶本就是人类擅自划定的,会随着时间变迁而改变衡量标准。
但海神这样子实在太难看,都不如坦坦荡荡的去掠夺。
而且也确实太多话。
祂选择的妻子,谁都无权评头论足。
哪怕身体还被捆绑着,海神的肩膀仍旧抖动起来,分辨不出究竟是在哭还是笑:“那你也要找得到我的本体才行啊……”
海洋宽广而幽深,哪怕是创世神,想要在其中找到祂的居所,也不知道要耗费多久。
但这种低级的挑衅,创世神根本懒得理睬,洛尔只是伸手,从路普利身上撕扯了一层水雾似的东西下来。
一声满是怒气的啸叫后,路普利原本狰狞着的面目变得呆滞,随即便晕了过去。
就见洛尔的手心,凝结了一颗珍珠大小的海水,颜色污浊不堪。
祂倒也没嫌弃,直接将其丢进口中吞了。
原本属于海神的气息荡然无存,宁芙瞥了人事不知的路普利一眼:“他这样,就没关系了吗?”
洛尔看也不看他一眼:“负担很大,但不至于死。”
宁芙兀自不太放心:“如果说……今后海神再提出这种过分的要求,到时候他还能全身而退吗?”
洛尔轻笑一声。
“如果他不愿意,随时可以改信。”
宁芙一想,也对哦,能年纪轻轻就成为祭司,可见资质很不错,肯定有别的神明乐意接收,他只要别自己想不开非要一条道走到黑就好。
但愿路普利的狂热程度,在经过这件事之后能降一降温,工作而已,没必要把命搭上。
如果他自己非要作死,那她也没理由非要拦着人家去当殉道者,纯纯双向奔赴。
至于说要不要劝路普利干脆改信创世神……这个念头才划过脑海,宁芙就觉着一阵恶寒,自己就先否定了。
一是她的私心,虽然是来救人了,但她其实并不喜欢路普利的为人——脸是很不错,但共事不能光看脸。
创世神也说过的,她永远都是地位最高的眷属。
让那个卷王永远只能屈居于人下,绝无再进一步的空间,他肯定受不了,到时候心理扭曲天天跟她阴阳怪气,就更烦了。
二是宁芙能察觉到,创世神其实也挺烦他的。
虽然原因不明,但表现出的就是这样。
毕竟创世神依凭在猫身上之后,情绪要比圣所中的本体更好懂一些。
所以,还是不问了,就让他自谋生路去吧。
于是宁芙不再纠结,只写了一张纸条塞在了路普利的口袋里,以防止他醒来之后其实根本不记得这码事,便功成身退。
经过这么一遭,困劲儿早就过去,又被脂膏香料熏的头疼,宁芙便只接受了谢礼,但拒绝了神庙的马车,听着海风,一路步行回去。
洛尔在离开路普利的房间时,又变回了黑猫的形态。
只是这一次,祂没再勾着宁芙的肩膀,而是踩在更近海的沙滩上,留下一串微湿的脚印。
宁芙十分怀疑,这是因为祂这具小小的化身,没那么快净化掉海神那块儿权柄中裹挟的诅咒,不想沾染到她身上。
当然,还有另一个可能,祂的消耗太大,又饿了,想捞点儿鱼吃一吃。
毕竟之前从路普利身上刮下来的那一点儿,可不够弥补一次神降的消耗。
哪怕是用猫的身体,进行了一次超轻量版神降,也仍旧不太够。
她想到一个主意,便解开披风,悄悄走近两步,随后一把将洛尔兜了起来。
“我们去吃宵夜吧!我看旁边的夜市还有店开着!”
披风中的洛尔挣扎幅度似乎随着这句话变小了些。
等走过一个街口,洛尔才终于艰难的从披风中探出头来。
夜色中,黑曜石一般的眸子中倒映出宁芙的侧脸,尾巴不受控制的微微摆动起来。
这年头,海船的速度要比马车快上许多。
先前斯宾诺瓦兄妹所搭乘的客船,会一路往北航行两日,在北边的港口下船,再转乘马车。
但二人如今都有着不小的心理创伤,长久在海上飘着,精神根本承受不住。
所以这一次,专门为他们拟定了最短的航线。
渡船几乎是和海岸线垂直着驶出港口,很快便消失不见。
第二天一早,专门安排的船只便准备妥当。
刚刚好和宁芙最初计划着自己能攒够路费,前往大陆的日子相吻合。
而此时此刻的世界频道,也正如同刚开服那时候,热闹的让宁芙应接不暇。
时隔多日,《遗失大陆》终于再度开服,1.2版本正式上线,新发放了3w个账号,同时新开辟了第二块内测区域,正是她此行的目的地:北部联邦。
新玩家在创建角色时,可以选择出生在南大陆或者北境,老玩家的第一次登录也有一次选择机会。
似乎是为了鼓励玩家们探索新区域,据说北境内还设置了许多新玩法和隐藏剧情,等待冒险者们积极探索。
与此同时,系统还发布了版本任务,鼓励玩家对雾林进行探索,若能发现并摧毁古代军事基地,将奖励大量的经验值和随机强力符文卷轴。
要说先前宁芙还不太能确定系统的目的,到了如今也能明了,这分明就是把玩家当做探路石和消耗品,不怕死的廉价工具人。
虽然破坏古代基地,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在维护这个世界的正常运转,但经历过几次事件,宁芙对“救世”这个词都快ptsd了。
救不了一点,不拖后腿就好不错了。
而且,这个奖励,虽然从玩家角度来看十分丰富,可对系统而言,其实是非常一本万利的买卖。
经验值?数字而已,给是给了,却也提供了更多消耗经验值的方式,并不仅限于升级。
刚大方的给了玩家,又用五花八门的方式赚回去,就是左手倒右手的无本买卖。
至于符文卷轴,也不会比玩家每次登入/登出时都会激活的符文更珍贵。
总而言之,鸡贼得很。
而且,先前的bug那是一点都没改,宁芙扫了一眼自己的个人面板,称号下方的乱码仍旧是乱码……
但也有好消息。
在系统停服维护的这段时间,经验值统统延后结算。
当时的雾林之中,其他玩家都在危急中下线脱离退伍,所以摧毁了一整个基地的经验,按现在的额外倍率,一次性发放给了宁芙。
分明知道其实这都是系统强加给玩家的限制。
而她一个肉身穿越的人,又没使用系统制造的魔偶来当做意识的容器,本来就不该被束缚。
可看到经验条上负号后的数字飞速减小,直到负号消失不见,一直背着的经验债变成了盈余出来的数字,宁芙还是有点被爽到。
努力的成果能被量化,一眼就能看得到反馈,就是会感到愉悦。
快乐可以来的如此简单,也难怪游戏会让人上瘾,废寝忘食。
与此同时,新吉威港郊外的矮丘上,两个跋涉的身影缓缓停了下来。
为首的是个黑发黑瞳的女人,在她身后半步,是个用斗篷将自己遮的严实的少年。
他的白化病严重到好似全身的颜色都被粗暴洗去,像极了四周那些被阳光晒的发白的,布满盐花的岩石。
少年努力的试图顺着黑发女人的目光看过去,只是粉色的眼睛不耐光,瞬间落下泪来。
他吸着鼻子:“不在了……我们是来晚了一步吗?都怪我,如果我没有生病就好了……”
声音里满是沮丧。
女人则冷静许多,她摇头:“不,甚至可以说刚刚好,虽然没能取到可以献给母神的果实,但至少我们还活着不是吗?”
若是再早几日,说不定就要暴露在数位神明的视线之中。
那他们大概就没有命再站在这里了。
虽然早就知道,信奉那位已经陨落许久的神祗,是一条艰难曲折,布满荆棘的道路。
但至少总要保住性命,才能创造更多的价值不是吗?
“走吧……”她调转方向,“又不只有这一颗等待采撷的果实,还多得很呢。”
尤其是那颗被敌人悉心培育着的,最甘美,也至关重要的一颗。
第35章 遗书(结尾有小修)
宁芙所乘坐的船, 是这个年代极少见的双动力系统,有风帆的同时,还配备了极为珍贵的古代发动机——
也真亏着这玩意儿是太阳能蓄电的,真要是用其他燃料, 以如今的开采和提炼技术, 就只是废铁一块。
只是海神似乎是急于将这两位惹不起只能躲的恶霸送走, 这一日晴空万里, 风向就没变过,狠狠地往大陆方向吹,恨不得把整艘船扬到大陆中央。
宁芙在甲板上刷世界频道的时候,洛尔就趴在她身旁栏杆上晒太阳。
这么小的一只猫, 蹲坐在风驰电掣的船边栏杆上, 看着就让人胆战心惊。
只是才将祂抓下来, 只要一眼看不住,祂就又会跳上去。
最终宁芙无奈, 只能将它按在腿上。
洛尔这才安稳下来, 呼噜着睡起觉。
黑色的皮毛被阳光晒的发烫。
大约黄昏时分, 东海岸上的岩壁出现在视线中。
比起安国沿海平缓的浅滩, 大陆东海岸几乎都是陡峭的黑色山崖,偶尔会在高耸处建立灯塔, 指引着船只去往港口停靠。
往北境去的陆路有相当长的一段都是沿着峭壁而行, 不可能在天黑时赶路, 这太过危险。
晚间,宁芙进入了圣所。
先前让丽翠丝给她送路线图时, 她也顺便提了秘密书房的事。
如今丽翠丝也算是经过官方认证的牧师, 也可以开启那扇门。
圣所里有带语言模块的AI什么都能翻译,宁芙原本打算在处理完失踪案后自己回去慢慢搬运。只是计划不如变化快, 她直接启程去北境,来不及自己往返,便拜托丽翠丝去给她打包一起通过传送阵邮过来。
靠马车横跨半个大陆是相当漫长的路程,风景看多了也乏味。白日在马车里补觉,晚上在圣所中当个打游戏追剧的快乐死宅之余,也可以偶尔进行一些学习深造项目。
一天24个小时全在享乐,容易怀疑自己虚度光阴。
但只要抽出半小时来随便学点什么,就会让人在玩的时候完全没有心理负担,开心加倍。
丽翠丝知道养父满身都是秘密,被告知秘密书房的存在,并不觉着奇怪,反而有种“理应如此”的释然。
一试之下,果然进得去,便将其中古代语的书籍笔记一股脑儿都跟着回信给宁芙送了过去,还嘱咐宁芙,如果里头真有老头子的日记之类,可要第一时间跟她分享。
她是真的很想知道怪老头的脑子里都装着什么!
学习的愿望当然比不过看八卦的热情,于是宁芙放着一众看样子就颇为高大上的古旧卷轴没去翻译,而是挑了纸张尚且没开始泛 黄的一本笔迹。
要说哪本可能是丽翠丝养父自己写的,那准保是它。
等翻译完了一看,这虽然确实是那位老人所写,却并非日记,而是一本秘密账本。
也对,正经人哪有几个写日记,就比如她,每天东奔西跑兼吃喝玩乐,就根本没那个心情和时间去写。
账本里最初的几页,ai也没翻译出来,都是乱码,显然是老人自创的一套密码。
直到某一页上,他出售了一批古代兵器。
从这开始,记录变成了真正的古代语。
宁芙猜测,大约是他机缘巧合落入了古代遗迹,之后不仅大难不死,还学会了古代语,反手还倒卖了一拨。
想起先前在古代基地的狼狈遭遇,她心内默默给出评价:是个狠人。
再往后翻,宁芙才意识到,比起他常做的生意,贩卖古代兵器都算不得什么。
他真正的身份,竟然也是一位占卜师,表面上是于各地行商,实际上真正赚钱的买卖,是私底下给权贵占卜。
事情有意思起来了。
时空之主的神选,耗费半生来重建了创世神的神庙?
她迅速往后翻,就见账本里突然出现了这样一句:“我又一次预见了未来,十分无趣,却又让人很心动。”
然后,冒险和揽财的记录统统不见了,取而代之都是疏通关节,购买建材和雇佣工人的花销。
之后还偶尔在空白处,写着一两句抱怨孩子难带的话。
再然后便是柴米油盐。
直到最后,似乎是察觉到自己时日无多,大段的,不知该称之为信件还是遗嘱的文字映入眼帘——
如果有人正在阅读这本无聊的记述,那就证明我所做的一切并没有白费。
您应当已经知晓,我可以预见一些未来。
这种与生俱来的能力给我带来过困扰,也带来过财富;让我时刻处在危险之中,又帮助我走得更远,有幸窥见了许多过去遗留的辛密;最终,在我人生虚度大半之时,给我带来了安身之所。
这一生之丰富,让我没法去憎恨赐予我这一能力的神明。
这个世界注定走向终结,不论是哪一位大神取得胜利,都将凭自己的心意创建全新的世界。
诅咒弥深,不破不立,这个道理我们不得不接受。
新的世界或许真的很美好,新生的阵痛似乎也并非不可承受的代价。
只是如今我时日无多,便总爱回忆过去,变得多愁善感。
一想起我所养育的几个孩子,便总会陷入整日的忧虑之中。
让无知无觉,努力活着的人,随着破败的世界,被碾碎为无人记得的尘埃,化为新世界的砖瓦,实在太过残酷了。
在这里,我斗胆请您,让这一天晚些到来。
不用很久,几十年便可以了。
毕竟一个人的寿数也就只有这么多,我并没有博爱到去担忧从未谋面之人。
或许您对于某一位大神无比虔诚,也得到了祂的垂怜,那么您自然可以在新世界中有一席之地。
与您所拥有的崇高地位相比,我能提供的一切报酬都渺小的可笑。
我只能祈祷您也和我一样,珍惜着您的亲人,朋友,爱人。
而他们,恐怕没有您这样的殊荣。
让他们活过应有的寿数,作为凡人人死去,便是您能提供给他们的最大的幸福。
很抱歉,作为才疏学浅,又垂垂老矣的人,我也只能用这样的话来试图打动您。
但您既然还有心情来看我的牢骚话,那么就当是打发闲暇时光,去看一看我搜集来的,关于神明的记述吧。
这些上个纪元的语言所书写的,都是当时为了求得神明垂怜,最顶尖的学者们搜罗并整理的,比起如今市面上流传的,要古老并真实许多。
您可以看过它们,更加了解您所敬爱的神明,以及与祂敌对的另一位大神,再做决定。
不论如何,祝愿您能够得偿所愿,拥有辉煌的未来。
——遗憾于无法与您当面交谈的卑微老者,劳伦斯
宁芙看完之后,沉默良久。
作为占卜师,经历了比大部分人惊心动魄的冒险,不仅独自活了下来,甚至还活的很逍遥,这就够不可思议了。
看看米拉公爵养着的那位,对比实在是惨烈。
而劳伦斯竟然还预言到了自己的出现。
不,这措辞并不像是通过预言得出的。
她想起秘密书房门上的严格限制,只有信奉时空之主,或者创世神的神官,才能通过。
这比起天赋,更像是一种层层谋划之后,筛选出的必然结果。
他所说的那两位大神定然是创世神和时空之主。
创世神自不必说,祂只要将分散在其他神明那儿的力量收回一部分,自然能再造世界。
而时空之主,则是祂亲口承认,唯一可以与祂匹敌的对手。
关于是否要重启世界,重启时当时的生灵是否全都会在瞬间湮灭,创世神从没和她提过。
宁芙下意识就想要去问个清楚。
刚起身,又强迫自己坐下。
创世神对她十分慈爱,可这样的决定,会因为她的愿望更改吗?
就算真的会……
她也根本没资格去提这种要求啊!
两位神明间的对抗此消彼长。
时空之主的诅咒就一直存在于世,流毒无穷,哪怕创世神再强大,都可能被拖到死……
哪有一顶仁慈的大帽子扣过去,就要求祂将自身至于毁灭的危险当中的?
宁芙枯坐良久。
直到人鱼游过岸边,掀起几滴海水,打湿了她的脚趾,宁芙这才回过神来,她突然觉着,自己方才的焦虑,简直是杞人忧天。
如今她的窗边是一片池塘——
严格来说,是一片很小的海洋,是在创世神回收了海神的权柄后造出来的。
小人鱼就被养在里边。
因为风景很好,宁芙便给自己的小屋子加装了个露台。
她正是坐在露台上看完了这封跨越几十年寄给她的信。
她决定,暂时不考虑这个问题了。
时空之主的神选们,所看到的未来都是断章,哪怕劳伦斯先生真的没有恶意,可谁又能保证,这不是那位时空之主的刻意误导?
而创世神回收权柄的旅程才开了个头,速度又不快。
就算加班加点日夜兼程,说不定也要用百年。
到时候不管是她,还是她的熟人朋友,都你一堆我一堆的埋在土里了,根本不会见证世界重启的壮观景象。
那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神明也不过就是更高等的生物,在死去的那一刻,一切都被锚定。
而只要活着,本来就会自然而然的缓慢改变。
一开始宁芙见到的圣所,只有断壁残垣,逐渐也变得有模有样起来。最初全然静止,如今也有了昼夜循环,可以容纳活物。
从昨日开始,又有了大海。
自然界绝对无法生存下去的嵌合体小人鱼,如今畅享一片水域,不用再因为猫而担惊受怕,快乐的像条翻车鱼。
而洛尔呢,祂就蹲坐在水边,正凝神看着微波荡漾的水面。
或许等到创世神真回收了足够的权柄,祂自己就会改主意了。
而且她本来也不用立刻做决定,她还得先把那一架子书读完呢!
宁芙伸了个懒腰,决定回去睡觉。
她浑然不知,洛尔在水面上看着的,并非祂自己,而是她的倒影。
宁芙先前搬进来的读物,出自何人之手,创世神当然有所察觉。
那些记载上已经没有残留实质的诅咒,最多只有些时空之主特别擅长制造的,似是而非的文字陷阱罢了。
跟填字游戏一样,没必要粗暴的阻止她去阅读。
她长期奔走于现世,本就不可避免的会接触这些。
倘若连这都要干涉,都不如将她彻底留在圣所。
第36章 无人小镇
第二天一早, 就有车队等在旅店门前。
斯宾诺瓦家族也不可能放心将刚被救回来的少爷小姐交给别人,先前等在北方港口的车队日夜兼程的赶了过来。
骑士长很年轻,态度虽不算十分倨傲,却是肉眼可见的冷淡, 只跟宁芙打了一声招呼, 就将斯宾诺瓦兄妹接上了他们自己的马车, 仿佛挨着安国的东西会加重病情一样。
宁芙一看这情况就乐了。
不用照看心灵受创, 随时可能哭起来的两兄妹,接下来的旅途可太爽了!
大陆的东海岸峭壁嶙峋,浪急水深,偶尔有信天翁划过蔚蓝无垠, 与海相接的天际。
宁芙倚在窗边看了好久海岸线沿途的壮阔风景, 转过头来就看到, 独自占了半边马车的洛尔,已经将真皮坐垫勾出了无数个小洞, 并对于这副抽象作品十分满意。
看着这一幕, 她就觉着, 果然没必要去问关于灭世重启那档子事。
创世神这也太悠闲了, 若不是被她的祈祷唤醒,怕不是还要再睡上几百年。
等到了晚上, 才刚在驿站住下, 宁芙就听到隔壁传来一阵骚乱。
原来是斯宾诺瓦兄妹的状况看似好转, 可一入夜就恢复原样,骑士们一个没看住, 瓦季姆就从窗户跳了出去, 拼命往附近的山林深处跑去。
好不容易将人找回来,骑士长面色不善的来敲宁芙的门。
“您作为神职人员, 安抚情绪应该很有一套吧,麻烦您去照顾一下少爷和小姐,让他们舒服一点。”
宁芙想了想,站起身来。
骑士长正要给她带路,就见宁芙丝毫没有要跟他过去的意思,只是丢了一瓶安神的魔药,以及一本神话故事过去。
“我能提供的就只有这些。”
那两个都是懂得自救的坚强孩子,他们只是需要时间来治愈伤痛。
骑士长却很不满意:“但他们在安格维斯的土地上遭难,你们本就……”
话没说完,就被宁芙的冷笑打断了。
她不在乎一定程度的冷暴力,毕竟她就不是个多合群的人。
可如果要道德绑架,要霸凌她,那她绝不会接受。
“将安德烈亲王改造成怪物,驱使其掳走了许多旅人的叶维娜,留着斯宾诺瓦家族的血,这一点证据确凿。而我之所以会一同前往北境,正为了扫清她所留下的隐患。现在,我请问你,斯宾诺瓦家族想好该为了一位亲王和众多平民的死,以及许多国家被残害的贵族,承担怎样的责任了吗?”
骑士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他自始至终得到的消息里,都没提到过那个罪魁祸首的真正身份。
原来她当真是北境出身,斯宾诺瓦家族远亲的身份也不是编造出来的!
他当然不可能听过,毕竟这是宁芙前日刚从叶维娜的日记里看来的。
宁芙微微歪头,笑道:“如果你想不出答案,我也可以让别人帮忙想,不出三日,我就可以让整个大陆的人都来评判。”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
毕竟,宁芙可以往世界频道发消息。
五万哪有热闹就往哪凑的冒险者知道,那很快全世界都会知道。
到时候斯宾诺瓦家族若想要再大事化小,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骑士长冷汗都要下来了。
白日见她很好说话,本以为这个神眷者的地位,多是安格维斯那种偏僻小国没见识,吹捧出来的。
哪能想到她这么狠!
他连连道歉,生怕因为自己的无礼,给所效忠的领主带来麻烦。
宁芙也没说是否原谅了他,冷着脸将门关上。
之后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让他抓心挠肝的失眠去吧!
等车队终于转头不再沿着海岸形式,转而投身进入浓密的林间,两兄妹的精神状态果然一日比一日好起来。
每日可以行进的时间,也比先前要长了两小时。
这段日子,也不知道是手气不好,还是那位劳伦斯老先生因为自身的特质,本就收集了更多关于时空之主的记载,宁芙翻看到的几本,都是关于那位陨落之神的。
而其中大部分的内容,她早都知道了。
没意思。
而就算有意思,她也并没有时间多看,因为接下来,她马上要出去巡逻。
是的,宁芙怎么也没想到,她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祭司,竟然要干这种活。
但这次不是因为被霸凌,细究起来,完全是她的责任。
原因还要从中午说起。
夏末秋初,从海上凝结起来的风暴也会影响到内陆地区,小规模的山洪阻断了前路,必须绕路前进。
而在两条看似差不多的路线中,宁芙建议选左手边那一条。
这条路的中途有一座镇子,刚好是她需要去考察的神庙旧址。
宁芙原本是打算等一切事情办完了,等回程时再慢慢考察的,但既然本来就要绕路了,那就提前去一下,也不耽误谁的事。
本该是这样的。
可在这条路上越是前进,环境越是诡异。
黑压压的云幕之下,树林浓密的如同黑绿色的海,偏偏路上一个行人都看不见,甚至这条路本身,都像是数日不曾有车马经过,满是从山坡滑落下来的石块和断枝,不得不经常停车去清理才能通过。
不光是宁芙,骑士们也察觉到不对劲了,只是既然并无危险,也跟地图符合,那如今掉头回去反而更耽误时间,不如就咬咬牙挺过这一段艰难的路段……
入夜后又下起雨来,星月无光,油灯在狂风里左摇右摆,根本没法稳定照明,直等到深夜,终于到了地图上小镇所在的位置。
镇子空无一人。
房屋都很完好,没有被掩埋或火烧痕迹,更没有尸骸和遍地的血迹,显然不是匪帮或魔物肆虐的结果。
而宁芙也并未感受到任何力量的残留。
面对这种无法理解的情况,稍微有些理智都不该在此停留。
可因为先前的路太过难走,如今不管是人还是马匹,都已经累到极限,亟需休息。
与此同时,黑压压的乌云几乎要贴到屋顶上,随时可能再下大雨。
种种原因加起来,实在是不适合继续赶路,只能在镇子里找个民居,借炉子生火,休息一阵子再说。
骑士长其实心内暗自揣测着,搞不好这都是宁芙设计的阴谋,就是要让他们都交代在这里,却是不敢说破,只着手安排众人轮班去休息,看守和巡逻。
别人不来抱怨,宁芙自己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让我先去巡逻吧……”她这样说着,给自己揽了个活。
她也知道自己有爱脑补的毛病,别人去巡逻,而不是她自己把窝周围踩明白了,肯定睡不踏实。
骑士长安排去巡逻的,还有另外三位骑士,其中年纪最大的已经是个名叫乔尔纳的中年人,他提议道:“独自探索太过危险了,不如两两组队,我跟宁芙女士一道去东边,你们两个去西边。”
他跟那些刚刚开始为领主效力的年轻人不一样,上过战场,算是这队人里的武力担当。
虽然没少听骑士长抱怨她看着柔弱,其实心思恶毒的很……
可乔尔纳横看竖看,都觉着这分明是个和他女儿差不多年纪,尚且天真烂漫的少女。
自告奋勇出来巡逻,也没见她带武器,反而揣了只小猫,还跟小猫嘀嘀咕咕的说话,一整个不知外界险恶的模样,这让乔尔纳实在放不下心。
宁芙本来是在好说好商量的,想让洛尔移驾到她兜帽里去,突然听到这样的安排,连忙出声拒绝:“不用的,我自己负责一个方向就行。”
她这头有一位小小的神明容器在身边,有什么可怕的?
乔尔纳却已经将两个小年轻打发走了,任宁芙叫也叫不回来。
宁芙担忧的看了他们一眼。
算了,反正来的这一路上,也未察觉到污秽危险的气息,大概率是没事的。
于是两人便一同往镇子东边走。
星月无光的朦胧雨夜,哪怕点了加量版微光术,能见度仍旧不理想。
于是宁芙摸出了梦魇戒指。
这家伙不受任何物理限制的束缚,对活人的气息也算敏感,正可以放出去找线索。
而刚将戒指上的屏蔽解除,还没给它下命令,就听它惊喜道:“咦,这里好香呀!”
宁芙瞬间觉着整个人都不好了。
已知,梦魇是以精神力为食的。
而且是通过哄骗,跟人在梦里这样那样,以需要打马赛克才能播放的深入交流方式来吃。
它觉着香的话,附近得糟糕成什么样子啊!
第37章 奉纳情欲
淫雨霏霏, 不见一盏灯火的镇子里满溢着昏暗阴冷。
乔尔纳见宁芙正突然停下脚步,并不知她正在意识中与梦魇交谈,唤了她一声没反应,还当她突然被魇住, 伸手就要拍她肩膀。
结果还没碰到宁芙, 就见她袖子里伸出一只猫爪。
这简直堪称娇小, 可不知为什么, 他心间生出一股天然的畏惧,抬起的手落不下去,甚至本能的后退一步。
等反应过来,宁芙已然恢复常态, 她转头道:“我可能发现这个镇子潜藏的危机了。”
眼见着中年骑士露出十分不解的神色, 她补充道:“我去探一探, 但你不用随我一起去,那应该不是刀剑能应对的敌人, 去通知大家加强戒备, 都警惕起来, 互相照看。”
毕竟整个镇子里也没有厮打过的痕迹, 显然更偏向于精神控制。
这之后,她也不再管乔尔纳能否领会, 转头往梦魇所指示的小路冲过去。
这或许又是个给创世神加餐的好机会。
不久前才看过劳伦斯老先生的临终嘱托, 但宁芙还是没有丝毫犹豫。
她不可能为了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瞻前顾后,对眼前可能陷入危险的人视若无睹。
该给创世神找的小零食也还是要找的。
退一万步来说, 就算真要搞平衡, 那也得是在100%确定创世神占优势之后才会开始考虑的事。
梦魇就像是训练有素的猎犬,很卖力的带路, 同时也不忘提条件:“我也不指望你这个奴隶主肯放了我,但总不能只让干活不给吃饭吧?这次如果让你满意了,给我吃顿饱饭行不行?”
宁芙:“所以你都死了,还真需要吃饭啊……反正我又不会放走你,你吃饱了又有什么用?”
梦魇:“……当然是为了意识不消散啊!你不会连怎么养器灵都不知道吧?”
如果不给吃,它该带路也是要带的,但肯定会消极怠工,原本十分钟就能到,它绝对会兜着圈子,在各个路口耽误,拖上一个小时,让她淋雨,感冒发烧,然后趁着她高热犯糊涂的时候,趁虚而入……
当然,以上都是梦魇的想入非非,实际上它根本不敢。
每一次战局它都没能参与全场,稀里糊涂的,不知道宁芙究竟是如何解决那些危机的……
但宁芙身边,不可侵犯的神圣气息始终浓郁。
它甚至有种感觉,就算哪一日宁芙真的任由它侵入梦境,它也会被这强横的力量溶解,死的悄无声息,化作一场戛然而止的春梦。
它只能好声好气的解释说,它察觉到的并非活人气息,而是残存的情欲。
严格来说是剩饭,说不定是某些寄存了它这一族特定食物的器物被打翻了,而在那附近,也许还有别的宝藏存在,到时候就各取所需。
宁芙并不认同这一说法。
先前暂住的民居里,食材尚没全部腐烂,可见镇民们顶多失踪了三四日。
总不能是挖完宝藏之后内斗同归于尽了……
这么大一座镇子,就算是土匪从良,住了这么多年,总也得有老人孩子,根本说不通。
宁芙懒得戳破梦魇的小心思,态度也算宽容:“好吧好吧,等搞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你随便吃。”
这段时间,梦魇没功劳也有苦劳,总不能让它真的再被饿死一次。
这次确实是喂饱它的好时机,毕竟它都嗅到情欲的气息了,怕不是镇民们被哪位邪神蛊惑着在开银趴,那它去捡点剩饭也无伤大雅。
梦魇一听这话更来了精神,犹如开了挂的高德地图,带着宁芙从看似根本没法通过的地方快速穿行。
最终,在梦魇的带领下,宁芙找到了一口井。
将上边不算厚重的盖子推到一旁,随着雨水浇落,搅动了空气,宁芙甚至感觉到了一股陈旧而腥甜的气息,像是交际花房间的老旧柜子角落,不知被遗忘了多少年的香料,让人不舒服,却又很容易一个不小心就沉迷其中。
只是仍旧没有污秽的气息。
这口枯井并不算深,点亮微光术之后,可以一眼看到满是脚印的枯井底。
宁芙下意识捏了捏袖子里洛尔的爪垫。
而洛尔立刻就将爪子抽了出来,搭在宁芙的手背上。
猫爪在上,让人安心。
做过手工业的从业者,宁芙最不缺的就是结实绳子,她从储物袋中翻出一根绳子栓好,便从井口顺了下去。
井底要略微开阔些,乍一看没有路,但所有脚印都指向同一个方向。
宁芙过去挨个块砖按过去,很快就找到一扇暗门。
这门并无任何机关,谁都可以出入,躬身钻进去后,面前是一条宽广的长廊,两侧的墙缝中,还贴心的种植了会在暗处散发荧光的植物。
“去,看看前边有什么。”她吩咐梦魇。
只是这一回猎犬不肯再去探路:“去不了,前边有魔法屏障,我看不是能轻易突破的样子,不然你还是别去了,本来咱们也就是路过嘛,何必自找麻烦……”
连到嘴的饭都不吃了?
宁芙心内诧异,将梦魇戒指又塞回到储物袋里,径自前行。
转过一个弯又上台阶,宁芙估摸着,自己已经走在附近的山体之中了。
接下来,是很短的一段开凿痕迹,这之后就变为了更加宽阔的走廊,胡乱种植的夜幽草也被镶嵌在墙壁上的夜光宝石所替换。
这可不是寻常小镇能修出来的。
想起这儿可能有着神庙旧址的事,宁芙不禁猜测,该不会镇民们在开凿古迹的过程中,误打误撞挖出了一尊沉睡的邪神,这才全体失踪的吧?
毕竟这里绝不是创世神的风格。
两侧的雕塑和壁画浮夸华丽,内容却像是□□的配图,并不算露骨,却足够让人浮想联翩。
装饰在雕塑和壁画周围的边框纹路十分眼熟,似乎是在哪里见过,可仔细回想,却跟哪个都对不上号。
这毕竟不是考试,宁芙也不是非要自己把答案憋出来能过关,她将洛尔从袖子里捧出来,试着问道:“这是哪位神的象征?”
洛尔原本还在伸爪子捞她袖口摇晃的系绳,听到这句话之后,耳朵抖了抖,端坐起来口吐人言:“这些都是爱神的癖好。”
爱神?
那就可以理解了。
宁芙从创世神给过她的知识中,知晓了很多关于神明的知识,包括神位自古以来的更迭。
哪怕是还没有浸染诅咒的年代,神位也是会更替,甚至被篡夺的。
而爱神从远古诞生之后,就没有更替过,始终都是最初那一位。
神明的爱好也不会一成不变,这座古老的建筑,大约便是过去的某个纪元修建的,所以跟初始纪元,以及现如今的神庙,都有不小的差别。
爱神的风评其实还算可以……
但最近实在看多了神明的癫狂行径,对宁芙来说,哪怕是所谓的善神正神,也不敢放松警惕。
海神平日也人模狗样吧,结果都成什么样子了?
公正之神暗地里也不见丝毫公正。
万一爱神也突然发癫要吃人呢?
她看了一眼洛尔。
嗯,既然创世神并未阻止她,那这一趟应该没来错。
再往前走,宁芙就看到了梦魇口中的魔法屏障。
准确来说,这是由庞大魔力所构造的,类似自助售票窗口的装置,进入者必须奉纳一定的祭品,否则不予通过。
自动运转的瑰丽魔法,传达出了神庙所需之物。
要么是信仰——
这个肯定不行了。
要么就是情欲。
仍旧很难为人。
宁芙正纠结着,要不然还是回去找几个骑士来帮忙。
一群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看着两侧的壁画,脑内润色一下,说不定就能凑够了。
但不等她转身,掌心的黑猫便跳了下来,落地的瞬间化作人形。
不知是否因为在别神的主场,为了低调而越发收敛神力的缘故,这次祂的幻化并不算十分完全。
黑色的立耳仍旧在,眼眸也是暗金色的竖瞳,尖锐的獠牙在薄唇上印出两个浅浅的凹陷,尾巴自白袍底部勾起,露出劲瘦的脚腕,上头各挂着一圈细细的金环。
祂微微侧目,看向宁芙。
爱神什么样宁芙没见过,可对于她来说,眼前这一幕就等同于是美神降临,而且还是量身打造的那一款。
骤然变快的心跳根本不是她能主观控制的,等反应过来,身侧的魔法屏障已经放行了。
宁芙:……完了,大不敬了啊!
而且还是被抓了现行,一点狡辩余地都没有!
她恨不得原地去世,却见洛尔已经非常自然的一脚踏过了屏障。
“走,我们去看看,艾丝丽这些年到底长了什么本事,连我的过路税也要收。”
啊?
所以其实是洛尔付出了一些什么?而不是她想入非非的间接奉纳了情欲的缘故吗?
宁芙一头雾水,但脚比脑子的速度更快,已经跟了上去。
先前的屏障隔绝了所有的气息,所以宁芙一直都没有感受到神力的存在。
在踏过屏障的一瞬间,却差点窒息。
这浓厚的神力并不排斥外来者,反而仿佛翘首期盼的情人,勾人继续深入。
但对于宁芙这么高的感知,再温和的力量也仍旧是负担。
恍然间,她感觉自己仿佛是踏入了其他神明的圣所,举步维艰。
直到洛尔回身拉住了她的手腕。
属于创世神所特有的,神圣无垢的力量随着温度传来,隔绝了那令她不快的压迫感。
她的目光落在那只有着尖长勾爪,却并未划破她皮肤的手上。
原来祂在这个形态下,也和猫一样,体温比人要高啊……
第38章 敲诈
这座被埋葬在山中的古老建筑, 越向内走去,温度便越高,蒸的人皮肤发痒。
自远古起,爱与欲的权柄就是一体, 从没拆分过。
在神话中, 爱神时男时女, 甚至经常用非人型的化身。
若说有什么共性, 那就是全都非常漂亮迷人。
其中,有个出现频率最高的化身名为艾丝丽提亚,是个浮浪又艳丽,雌雄莫辨的舞者, 不论男女老幼, 只要与其对视就会深深沉迷。
这些壁画中, 蒙着被众人迷恋追捧的女子形象,大概就是在描绘这一化身。
两侧的壁画和浮雕和砖石上的彩釉, 都记述着艾丝丽提亚名动四方, 被无数人爱慕追逐, 纵情狂欢的场景。
再往前走, 长廊中便垂下了层层叠叠的幔帐,两侧如烟般重叠的幔帐后边, 传出了歌舞欢笑, 以及一些……梦魇听了肯定要馋虫大动的声音。
宁芙哪里敢往两边看, 只能低头盯着洛尔随着步伐来回晃动的尾巴尖。
活像个走错了地方的小学生。
还好接下来的路并不长,原本仿佛处于视线尽头, 不论多久都走不到尽头的大门, 在掀开一道幕帘之后,便近在眼前, 缓缓洞开。
这扇大门之后,倒是颇为空旷,只有十二根雕刻精美的石柱,附近花团锦簇。
除此之外,便只在高台御座之上,斜倚着一个穿着紫色舞衣,肌肤蜜色的高挑身影。
祂的脸上有着六只眼睛,此刻只睁着和人类位置相同的一对,另外两对都闭着,只留两条细细的红色眼线,只像是精心绘制的油彩,并不骇人,反倒增添了难以形容的魅惑。
祂施施然起身,目光扫过宁芙时,脸上带了些玩味的笑意,随后又看向洛尔:“不知父神驾临,有失远迎。”
洛尔点了点头,目光环视四周:“你的地上神国,建的不错。”
爱神轻叹一声:“幸运没随着岁月变迁被毁掉的遗留物罢了。”
语气中带了一丝怅然。
宁芙原本还纳闷,怎么还有别神的化身敢直接出现在现世。
如今才明白过来,这座山内宏大的建筑,竟然是爱神的地上神国。
先前创世神给她灌输了许多已经断代失传的,与神明相关的知识,就包括这一项。
只是她从没想过,竟然会亲眼得见。
大部分神明为了不被诅咒沾染,宁可远离世间,只在自己的居所中沉睡。
但也不是所有神明都可以彻底闭门不出。
尤其是一些权柄并非天然存在,而是与智慧生物相互依托的神。
比如战争,财富,爱欲。
如果这世上的智慧生物彻底摆脱了祂们的权柄,那祂们就会自然而然失去全部力量,哪怕没沾染诅咒,也会悄无声息的逝去。
假设这世上所有的人,都和做过完整的额叶切除手术后的人那样,失去了绝大部分情绪和情感,爱神便会随之迅速的衰弱下去。
说起来,六大主神里,似乎也就只有丰饶之神 是特例。
其他的五位,权柄中的绝大部分都跟智慧生物息息相关。
大概祂们正是因此,才会在听到世间众民的祈祷后,就先行出手了。
毕竟,若是诅咒蔓延,民生凋敝,人口不丰,祂们便支撑不了多久,会落得比如今那些疯癫的邪神还不如的境地。
又要和信徒有更深层次的联系,又要不暴露在充斥着诅咒毒汁的现世,那么建立地上神国,就是一个好主意。
划下一块领土,将神力充斥其中。
这就相当于一个充满了气的气球,只要不破掉,外界诅咒便无法进入。化身便可在这里短暂的出现,接见并培养信徒。
早在两个纪元之前,这样做的神明还挺多。
只是随着诅咒弥深,建立地上神国要耗费的力量也越来越大,收入支出不成正比,便没有谁愿意这样做了。
依爱神所言,这儿是远古时修建的,被掩埋不见天日,但也因此侥幸保留至今,这才重新启用。
祂正是为了庆祝捡回来这颗遗落在沧海的明珠,这才举办了长达七日的宴飨,邀请附近的信徒来此狂欢。
听了这话,宁芙咬着嘴唇,心内生出疑惑。
若说这整个镇子的人都是爱神信徒,突然失踪也是因为被神明选召,进到地上神国里开银趴的话……
虽然有伤风化,但旁人也没有插手的立场。
人家高兴着呢。
可宁芙在镇子里巡逻的时候,分明看到过别神的神庙,里头尚且放着准备奉纳的祭品,可见爱神的邀请函,似乎是发的不分对象了。
再者说,她之所以会绕到这条路上来,本身就是因为这的镇长,说要重修创世神的神庙呀!
那总不能也是爱神的信徒,或者一听说有银趴可以参加,就全都乐呵呵的改信,转投爱神怀抱了……
她尚且没想好这话当不当讲,就听身边的洛尔轻哼了一声,打断了爱神仿佛老朋友叙旧般的讲述:“所以你从前遗留的神国,便会专门劫掠其他神的信徒吗?”
爱神旋即笑起来:“这还真是稀奇……”
创世神什么时候这么在乎信徒了,这真是那位冷淡的众神之父么?
从前的创世神,可是不会在信徒身上花一点心思的,毕竟祂手握最初也最根源的天然权柄,又不靠信仰活着。
对祂而言,信仰也不过是和现世产生联系的一道桥梁。
偏偏祂还是位很自闭的神,这桥梁对祂而言,并不重要。
诧异之余,爱神的目光又落在宁芙身上。
如今情况确实不一样,有在新婚妻子面前维持慈爱温柔形象的需求。
情爱上头是什么样子,爱神可比谁都要清楚。
跟情场高手处处留有余地不同,老房子着火十分可怕,不给面子的话,恼羞成怒就很难办了。
于是爱神解释道:“那可真是抱歉了,我本来是只对信徒敞开神国大门的,只不过,他们恳求我也给予他们的爱人同等赐福,我便答应了。”
祂低垂了眉眼,瞬间变得楚楚可怜起来:“请您不要见怪,我会将其中属于您的信徒还给您的。”
宁芙都觉着自己被打动了,心脏不受控制的砰砰跳动,恨不得给祂求情。
咳,毕竟,也不是故意的对吧……
但洛尔不为所动。
猫科动物的瞳孔在这不算明亮的光线下放大,像带了超大号美瞳,漂亮,但不笑的时候,就带着天然的杀意。
“看来你认为,小偷盗窃之后,只要愿意将亵玩过的赃物归还,便是无罪的。”
爱神抿了下唇。
这问祂干嘛,去问公正之神啊!
而且神明还讲法律?没听说过!
祂反问道:“那您想怎样?”
就听洛尔轻哼一声,似有些不耐烦:“我都说了,你的地上神国建的不错。”
爱神唇角仍然带着笑,那双妩媚的眸中却又杀意一闪而过。
祂是听说过创世神不是好相处的存在,但这也太过分了!
祂的信仰可是刚刚复兴,哪来几个信徒?就是放进来零星一两个资质平平的墙头草,就想要换一座上古时期遗留的地上神国,这分明就是敲诈!
爱神是迄今为止,最古老的神祗之一。
但祂几乎不会去染指别神的权柄,也从不与别神起冲突。
倒不是祂不想……
很多分明实力不如祂的神祗,都会突然发难,劫掠后找地方躲起来,等对方无处发泄的怒气慢慢消散或者死去,藏个千百年问题也不大。
而祂不行,祂注定不可能跟世上诸民断开联系,就算找不到祂本尊,光是损毁祂的神庙,减弱祂与世间万民的联系,就会给祂带来不小的伤害。
所以祂向来不与其他神明起明面上的冲突,哪怕被煽动,也从未挑战过创世神,更不曾参加过那场试图瓜分时空之主权柄的神战。
从前瞧不上祂性子和软,忍气吞声的神,换了一茬又一茬,早就被世间遗忘。
而祂不仅平安活到如今,仍旧力量丰厚,也并未沾染诅咒。
而这份谨慎,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祂分明知道,眼前这位父神的化身弱小极了,甚至比不上大多数在世间游荡的邪神。可祂就是不敢得罪,生怕被记恨上。
于是,祂忍了又忍,作出了最后的让步:“那至少,再交换几个好看的信徒给我吧?”
宁芙虽然被爱神的笑容迷的一愣一愣的,但此刻还是往洛尔身后缩了缩。
她倒是不觉着创世神真会将她交出去,只是觉着,如果爱神当真要勾引她,或许她自己都会着了迷,主动就跟着走了。
祂的力量,可是很难防范的。
爱神察觉到宁芙的小动作,笑的花枝招展:“你可千万别误会,我说的不是你,我很惜命的,父神看中的人我怎么敢抢?”
祂一手托胸,撑着手肘轻点自己的太阳穴。
“对了,是有个先前来过我的神庙接触过的流浪者,虽然傻里傻气,但那张脸是真的不错。只是我的感召,他并未察觉,似乎身上背负着和你一样的禁制……”
和她一样的禁制?
连神明都说不明白具体情况的禁制,那除了系统的屏蔽措施,她就想不到第二个。
那范围就很小了。
曾经流浪,到处蹭住,脸很不错……
这不就是火烈鸡!
当初被鬣狗们围捕的危机解除之后,火烈鸡最后信了哪位神,宁芙其实没明确问过。
不过,见识过神迹之后,那家伙确实偶尔会念叨两句创世神保佑,要说他算是创世神的信徒也没问题。
可信徒还带转让的?
人类选择信仰哪位神明,不是自己的自由吗……
不对不对,她差点儿忘了,这个世界里,信教就像投简历,你爱给哪个公司投都行,但人家未必收你。
倘若别神都将火烈鸡扫地出门,那他好像确实就得投入爱神怀抱了。
只是,图什么呀?
火烈鸡的个人面板里,唯一突出的属性是幸运,这跟爱神的权柄并不怎么相干。
宁芙疑惑的看向洛尔。
洛尔也正转过头来,与她视线相交之后,似乎是误解了她的意思,安抚道:“别担心,我不会将你的朋友送给艾丝丽当禁脔的。”
所以爱神是想要这种信徒啊……那火烈鸡确实合格!
爱神不觉着这是被揭了老底。
什么禁脔,分明便是祂愿意疼爱那些可爱的孩子,那些信徒也都以此为荣。
祂慵懒的后退了一步,抱着手臂靠在垂挂了幔帐的柱子上。
“什么都不肯给,就凭白要我的地上神国,哪怕您是万物原初的父神,也不行呀。”
祂的目光再次落在宁芙身上,话却还是对创世神说的:“或者,父神愿意带着您的祭司在我这儿客居几日,我可以……”
然而话还没说完,洛尔便释放出了磅礴的神力。
爱神化身不得不迎战,便不再多言。
无形的力量宛如无法相容的飓风,仿佛连空间都要撕裂。
爱神始终闭合的另外四只眼睛于此刻同时睁开,宁芙只是余光扫到,便觉一阵目眩神迷。
她心底知道不该看的,一旦看了,就会被彻底迷住。
可是,爱神的舞姿那么美,眼光又如同深邃而温柔的海,叫人根本就舍不得移开目光。
她甚至不由自主的往前挪了一步,想要更加靠近,好看的更清楚些。
而下一秒,宁芙的目光就被一具光辉灿烂的身躯挡住了。
洛尔的身形再度改变,成为由光晕缠绕而成的巨大虚影。
宁芙整个人被祂护在背后,立刻从迷醉状态清醒过来。
随即便有一条光晕缠住她,将她卷出大殿门外。
宁芙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飞速合拢,不泄露一丝神力的大门。仍旧没想明白,是她漏掉了什么重要细节吗?
爱神那句话都没说完,怎么就突然打起来了!
第39章 冲动
宁芙被拦在门外, 对里头的战况一无所知。
她心里着急,但并未试图再进去。
别说这门她根本没打开的手段,就算有,她也不能去。
身负高得离谱的感知, 可太容易被爱神蛊惑了, 看一眼就白给, 进去也只能添乱。
更何况, 她虽然是被丢到了安全的地方,但也只是相对直面神明化身而言,实际上,仍旧危机四伏。
身后狭长走廊两侧, 被如烟幔帐遮挡着的房间内, 原本的欢笑声音停了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虽然他们并不是想要伤害宁芙,而是被爱神汹涌的力量所影响, 发现了她的存在, 想要“爱”她, 想让这唯一一个还清醒的人也沉沦进快乐之中。
但这样白花花的爱, 宁芙自认无福消受。
别管镇民们战斗力如何,带来的精神冲击就不小。
宁芙本来是想试着进入圣所的, 可在充斥着其他神力的地上神国之内, 这好像行不通, 只能先冲出去。
多亏了镇民们本来也不过是些普通人,全员一起上也没法把她怎么样。
宁芙连躲带闪, 又见缝插针的甩出几个技能防止这些男女老少近身, 同时试着跑过幽长的回廊。
初时还好,可随着她的精神力消耗, 爱神的力量便会逐渐随着呼吸沁入,让她心内躁动不安。
看来消耗战并非长久之计。
但这些镇民也是被控制的,总不能不顾他们死活,动用那些极富杀伤力的武器。
她那些卷轴和符文箭,打在皮糙肉厚的魔物上或许只能打掉半管血,可普通人怕是一箭一个透心凉……
左支右绌了一会儿,宁芙灵机一动,将梦魇戒指再度掏出来,直接抛进了人群。
“吃饭去!让我见识一下你的食量!”
梦魇:……我能不吃吗!
宁芙是什么招都刚用,大不了就跑路,还能让她的主神护着她。
可它不过是个梦魇,在爱神地上神国偷精神力吃?
它活着的时候都不敢,死了更不敢了!
它真的很后悔,当初只嗅到了美味的淫【】糜气息,就昏了头,想要过来分一杯羹,全没考虑到这气息竟然会是信徒们在进入神国前所遗留的。
等把宁芙这么个胆大包天的真引过来,再想劝她打道回府也晚了……
虽然生态位近似,可魅魔是爱神是不介意其存在,甚至还颇为喜爱的魔物。
与之相反,梦魇对于爱神而言,却相当于是蟑螂。
沉浸在梦中的虚幻爱欲,在被吞吃殆尽之后,受害者什么都不会记得,还会在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情绪低落,欲望也低迷。
它哪怕从现在开始斋戒也没用,不会有人听蟑螂的辩解,说它只是路过,没来得及干任何坏事。
同样,爱神也绝无放它一条生路的可能。
梦魇想,它大概是自己的族群里,过的最跌宕起伏惊险刺激的。
只可惜梦魇都没有读书的爱好,否则它写自传一定能大卖。
而这一切跌宕起伏,都源于它落在了宁芙手里。
这女人,好狠的心!
可如今,它也只能指望着宁芙能全身而退,再想办法将它也带出去,它才可能苟住性命,于是也只能带着哭腔喊道:你可千万别忘了我!!!
随后便用尽力量,给宁芙制造逃脱的机会。
有了梦魇制造幻觉吸引火力,宁芙不至于被围得水泄不通,给自己上了加速buff之后,便穿过丧尸一般的人群,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整个被埋在山中的地上神国,整体是回型结构,内外两层壁垒都能起到隔绝一切力量。
这也就说明,只要她出得去,哪怕身后的镇民没被甩掉,他们也多半不会再被控制……
至少不会被控制太久。
一路狂奔,终于到了先前需要奉纳过路费才能经过的“闸门”处,离着老远,就看到了三人组。
骑士大叔乔尔纳根本没听她的话,回去老实的守着车队,反而带了负责巡视另一方向的骑士们,追着她的踪迹一路找了过来。
领会要缴纳何种奉纳才能通过后,两个年轻骑士已经红着脸,不大好意思的去观摩壁画了。
宁芙尖叫:“可别进来啊!!!”
不然再多三个骑士包抄她,她可遭不住!
好在爱神大约是没有精力管外头的事,故而并未增加只许进不许出的禁制,宁芙得以顺利逃出去。
在离开神国的瞬间,就连地下长廊中满是泥土和灰尘的陈腐气味,都让她觉着无比清新。
她来不及解释前因后果,只能提醒骑士们:“跑!”
三个骑士一脸茫然,本来还没反应过来,可一看到宁芙身后追着的一长串,都被震惊的说不出话。
太吓人了,上过战场的都没见过这阵仗,他们齐刷刷的拔腿就跑。
等到了井口边,宁芙直接窜了上去。
三骑士紧跟其后——
固然是都跑不过挂着加速buff的宁芙,但好歹都训练有素。
断后的年轻人飞快的割断了绳子,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太吓人了!”
很难说这两个年轻人,不是抱着想要英雄救美的心思过来的。
结果没起到作用,还损失了共计半条裤子和两只鞋。
四只眼睛齐齐看向宁芙。
宁芙摆了摆手:“回营地再说……”
一路回去并未再遭遇危险,镇子里和来时一样寂静冷清。
爱神无暇来偷袭她,但宁芙心内还是七上八下。
洛尔毕竟是为了可以长期活动特制的轻量版容器,平常就巴掌大,跟爱神这具远古时期就存在的化身正面对上,怎么想都不可能占优势。
宁芙很舍不得洛尔。
哪有人会不爱虽然捣蛋但并不会当真惹麻烦的猫猫呢?
而且创世神在以这个姿态降临时,会更加随性些,相处起来也就更轻松。
就算之后可以再捏造新的化身,终究不是现在这个了。
正这么想着,就听本来已经睡着的马匹突然惊醒,不安的打着响鼻。
随即,大地震动起来。
营地的骑士们先是如临大敌,随后意识到,这震动很快停歇,也就相当于大雨将山丘上的泥土树木冲下来,产生了个微小滑坡的程度,便再度放松下来。
毕竟这里具体山坡不近,不会受影响。
可宁芙却是抱着活木神像慌忙起身。
她能感受到属于爱神的力量席卷而来,宛若爆炸过后的灼热烟气。
就在这时,她刚好瞧见,一团敏捷的光晕从连绵群山的方向归来,跳跃几次,随后落在了旁边一栋二层房屋的露台之中。
这光晕比先前释放极限力量的洛尔体型小许多,且十分暗淡,速度又快,除了宁芙,再没人注意到。
虽然肉眼可见状态不好,但并不像是彻底落败,被一路追赶过来的。
宁芙心底一松,立刻抱着活木神像溜了过去。
直觉告诉她,带着神像过去会有用。
洛尔伤的不轻。
祂少了半边耳朵,汩汩涌出的鲜血将浓密的黑发浸透,又顺着脸颊流下来,肩膀和腹部都带着血肉模糊的狰狞伤口。
这些伤口处都附着了十分浓郁的,属于爱神的力量,虽然散发着甜美的香气,却在无情的阻碍伤口愈合。
眼见宁芙面露担忧,洛尔却只是漫不经心瞥了一眼宁芙怀中的活木神像:“没事,很快就会好。”
根须们早在感受到爱神之力的同时,就跃跃欲试的涌动个不停,如今迫不及待的伸长,往洛尔的伤口里探进去,在血肉中翻滚。
理智上,宁芙知道这是在将属于爱神的力量吸收掉,这不管对创世神本尊,还是洛尔这个化身都是好事。
可这毕竟是真实的血肉,仍旧会痛。
洛尔面上是满不在乎的神情,但尖长的指甲扣进了自己的血肉中,皮肤下的血管也突突跳着。
宁芙看的心焦,从储物袋中翻出能止痛的魔药递过去。
“这个……会有效吗?”
洛尔似乎不大自在,低声说了句:“都说过没事了……”
但还是将魔药接过去,用尖牙咬出塞子,仰头灌了下去。
先前一直魂不守舍,宁芙浑然没察觉到,连绵的雨是什么时候停的。
此刻乌云散去,月亮悄然洒下一片银白。
宁芙原本正自看向远山地上神国的方向,先是被猝不及防被晃了眼,低头便看到一颗汗珠顺着洛尔上下滚动的喉结蜿蜒滑下,在衣领上浸润成一小片暗色。
说起来,这件衣服好像还是她的床单来着。
宁芙怔怔的看了片刻,随后艰难的移开目光。
她非常不合时宜的产生了一些……冲动。
就很想去擦拭祂发丝里的血和汗水,清理耳朵上的伤口,将因为疼痛而敲打着地板的尾巴抱在怀里安抚,握着祂骨节分明的手,转移祂的注意力,让祂好受一点……
宁芙深呼吸。
不行!住脑!
肯定是在爱与欲望之神的地盘待久了,沾染了祂的力量影响,才会产生这种大不敬的想法。
不能中了爱神的圈套!
虽然她根本也想不出,爱神设下这种圈套到底有什么用就是了……
狠狠的批判了一番自己躁动的内心之后,宁芙深呼吸,打破了只有她一人觉着尴尬的寂静,轻声问道:“所以爱神那边怎么样了?”
洛尔摆弄着已经空了的魔药瓶,回答说:“在祂的屏障上撕了道口子,祂会逃掉的。”
地上神国能抵御诅咒,靠的是填充与隔绝,就算如此,最中心之处,也不会轻易允许普通人类进入。
宁芙跟洛尔可以去,是因为创世神本就能净化诅咒,所以他们俩是“干净”的。
可一旦屏障被撕破,隔离区就没有用了。
爱神若是不赶紧逃回圣所,就不只是损失一座地上神国,而是连这个化身都要沾染诅咒,折在这里。
倘若是冲动易怒的神,或许已经勃然大怒,不管不顾的冲过来跟创世神的化身同归于尽了。
反正注定要损失,双输好过单赢。
但爱神大约不会这么做。
祂若是冲动易怒,可没法活到现在。
话题结束。
不过这会儿,宁芙总算能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了。
活木神像的根须终于从伤口中撤出来,因为侵染过爱神的力量变成了晶莹剔透的深玫瑰色。
宁芙立刻试着往伤口上施展治愈技能。
肉眼可见的,不再有血涌出来。
只是被根须搅动过的伤口如同糜烂的肉酱,愈合非常缓慢,只放一次技能是治不好的。
宁芙正打算再来一次,就见原本平靠在墙边的洛尔突然侧过身来。
她慌忙想要将手拿开,洛尔却好似不知道疼一般,攥住她的手腕,牵引着她的掌心覆盖在尚且血肉模糊的伤口上。
“近一些效果会更好。”
第40章 完蛋了
宁芙向来对距离感把握的相当到位, 哪怕是洛尔转过身来,本来也该保持一段距离。
可偏偏尚且完好的那只黑色立耳,不客气的撞进了她垂落的发丝。
大约是因为痒,便抖个不停, 耳尖的长毛便划过她的脸颊。
宁芙呼吸一滞, 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都集中在掌下的伤口处, 重复用出增幅到最大等级的治愈术。
原本几乎已经是肉糜一般的狰狞伤口, 在她掌心快速愈合,十指触碰到的新生皮肤下,是劲瘦有力的肌肉线条。
洛尔的尾巴被压在身下,只探出半截, 贴着地板扫来扫去, 不断撞在宁芙怀里的活木神像上, 似乎并不大愉快。
宁芙以为还是嫌她的技能等级太低。
她就只有pvp专用的控制技能,熟练度一骑绝尘, 疗愈类技能则跟没练过一样。
“抱歉, 我……”
却听洛尔道:“不怪你, 你如今用的触媒太差劲, 把它削一半当权杖用如何?”
不如何。
好歹也是你的另一个依凭容器,干嘛看它不顺眼啊……
宁芙也摸不准洛尔为何有这种想法, 低头继续进行治疗。
毕竟是猫, 虽然情绪很容易看透, 但却猜不到来由。
腰侧的伤口治愈后,宁芙抬手, 将断掉半截的耳朵虚扣在双掌之间。
猫的耳朵是很敏感的, 哪怕宁芙不觉着自己碰到了,但它似乎还是因为痒而抖动起来, 被血浸透的,湿漉漉的温柔绒毛就撞在了她的掌心。
宁芙心内其实有些犯嘀咕——
治愈术能促进愈合,可并不能再造肢体,她这一个技能下去,就算伤好了,那洛尔不就成了一只耳?
或者应该只是清理伤口之后,让创世神用一些神力复原才比较好吧……
而就在这时,她的余光里,瞥见一团粉色的雾气自露台下方缓缓飘了上来,阴暗鬼魂一般。
仔细看去,这玫粉色的虚影,是由这个季节刚破蛹挥动翅膀,朝生暮死的细小蛾子构成的。
哪怕是这样模糊的轮廓,身形和面目都看不清,仍旧让人觉着性感又魅惑。
爱神的另一个化身?
这种程度的神力,还不至于到让人不受控制的程度,但宁芙还是下意识缩到了洛尔身后。
洛尔不悦的瞥了这团粉色的雾气一眼。
仿佛在祂眼里,这就是一团分外碍眼,该被拍死的虫子。
爱神本来也不想来。
祂觉着自己真是倒霉透了。
时隔数个纪元,心血来潮宴请信徒享乐狂欢,便被创世神杀上门来找麻烦。
而且创世神的战术还非常无耻。
明明有实力,就是不用,非要玩脏的。
回想起来,祂从一开始就没想着硬碰硬,正面抢占地上神国,就是撕扯开阻止诅咒侵入的屏障!
在神力外流阶段,诅咒的侵蚀倒也不会立刻就扩散到中心区域。
爱神大可以抛下地上神国,在被侵染之前逃掉,好歹还能保住这个好用又有名望的化身。
这个神国,就像在大扫除时突然找到的,揣在旧衣服口袋里的钱,虽然是意外之喜,但本就在计划之外,丢了也没那么可惜。
但爱神思来想去,到底没舍得。
远在当年,蒙召参加爱神宴飨的信徒,若得了神明青眼成为眷者,将会获得致死不出神国的殊荣。
人类,甚至精灵的生命,对于神明而言都太短暂了。往往是祂都没有宠爱够,他们的生命就到了尽头。
爱神不会将他们的尸骨和亡灵留给死神,所以这座神国地下,还深埋着许多祂曾经宠爱过的眷者。
快乐的日子一去不复返,思来想去,爱神还是想要试着拯救一下旧日的残影。
祂打定了主意要忍气吞声的来求和,结果一过来就看到这一幕。
爱神气的牙都要咬碎了。
瞧瞧祂古板又保守的父神,连听到别人谈论祂的情事都要怒火中烧,却在私底下玩些什么?
医患角色扮演吗?
只是面对创世神的冷眼,祂一怒之下怒了一下,瞬间就调整好了心态,语气卑微的恳求:“父神,请原谅我先前的口不择言,帮我扫清神国之中的诅咒吧,我会归还属于您的信徒,从今以后也绝不会再度冒犯您。”
既然父神想要在祂的祭司面前粉饰自己的形象,那祂肯定要主动配合。
同时她还咬牙摆出了另外的筹码。
“我在更北边还有一处神国,我将那里献给您,这样可以平复您的怒气了吗?”
洛尔终于肯施舍给祂一个眼神,问道:“那真的是你的神国吗?”
爱神腹诽着,明明睡了那么多年不问世事,怎么还什么都知道……
对,更北边确实没有她的神国,毕竟自古以来,人类都是先求生再享乐,越是贫瘠之处,祂的信徒便越稀少。
但也没必要直接拆穿吧,神明的言语自有分量,还怕祂赖账不成?
但如今有求于创世神,祂也只好解释道:“那是原本属于丰饶的,废弃之后被我偶然间寻到,尚且没有想到用处……但这没什么关系吧?对您而言,不是都一样么?”
祂认为,创世神想要收拢的权柄,最终都是要洗去属性,变为纯粹而原始的力量。
既然如此,先前归属于谁就不重要了。
完整的地上神国内充斥着神力,又很难自外部察觉,别管是谁建的,都是好东西。
这一回,洛尔“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随后一挥手,打散了这团粉红色的烟雾。
蛾子们不过是承载了一抹神力的传声筒,本就坚持不了多久,随着力量的散逸,便四散飞去,继续完成它们延续生命的大和谐。
这一回,宁芙没打算跟着去。
修补地上神国什么的,她完全帮不上忙,又会因为爱神的浓郁力量而不愉快,还不如回去休息。
在分别之后,宁芙并未回营地,而是直接进入了圣所。
她总觉着自己被爱神的力量所影响,整个人都不太正常,亟需净化。
高感知的容器体质就是这么脆弱,一不留神就会中招。
圣所内的夜色依旧怡人。
宁芙没心思欣赏,径直跑去创世神的寝殿。
创世神的意识在现世驱使着化身时,本体会以原始形态陷入浅眠。
宁芙小心翼翼的凑到一条光晕旁蹭了蹭。
没变化。
等了一阵子,她不可置信的又蹭了蹭。
仍旧没变化。
宁芙有点慌了,她躲开察觉到活物的气息,纷纷凑过来的光晕,回到自己的小房间,抱着双腿在地毯上缩成一团。
如今任何借口都宣告破产,她没法继续自我欺骗了。
她意识到,自己就是对创世神,产生了不太健康的心思。
当年她看别人上着早6晚9的学不够,还要饱受暗恋的折磨,无比庆幸于自己情感淡薄,心如铁石。
甚至在看到网友调侃恋爱脑“上学喜欢老师,军训喜欢教官,看病喜欢医生,上班喜欢上司”的时候还点赞傻乐。
现世报这不就来了?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喜欢顶头上司啊!
年龄差还很巨大,甚至连物种都不同。
宁芙当然也知道,这个世界中的神明不乏情感充沛者,会跟人类甚至魔物发生浪漫关系,留下诸如希腊神话一般错综复杂又狗血的事迹,被吟游诗人们传唱。
比如刚见过的爱神,就是个好例子。
可创世神不一样。
祂是那么纯洁无垢,眼里不容沙子的神明,在提到爱神喜欢睡信徒时,语气中带着浓浓的鄙夷。
一想到创世神也可能用那样冷淡而嫌弃的目光看着她,如同看一块该被清洗的污迹,她的心脏就好像变成了一颗柠檬,随时可能攥出满腔的酸意。
绝对不可以暴露。
不然,初恋不成,反丢工作,那真是完蛋了……
宁芙恨不得就地扭曲爬行,过了好一阵子,才强行振作起来,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来转移注意力。
她几乎是机械性的打开电脑。
打开往日看的津津有味的科幻狗血爱情大片,可没看几分钟,她就会下意识将这些上个纪元末,整容+完美精修之后呈现出的镜头,跟洛尔做比较。
而比较的结果就是,要么太虚假,要么太油腻,完全沉浸不了。
剧看不进去,游戏也玩的心不在焉。
最终,宁芙打开了刚翻译好的上古传说。
她不抱希望的想,或许这里头有关于创世神情感经历的内容,看的多了,她就会幻想破灭,重新回归纯粹的上下级关系。
很快,宁芙头晕脑胀的回忆起已故的劳伦斯老先生说,这些书籍可以在闲暇时打发时光。
这真是太高看她的学术素养了。
本来就是上个纪元的学者们,从残破不全的壁画雕像中总结出来的内容,再经过一次AI的翻译,带了翻译腔,十分晦涩难懂,更像是催眠读物。
再是心事重重,可过去的一天中,体力和精神力都过量消耗。
宁芙试图勉强自己去读,但没几分钟,眼睛便睁不开了。
再醒过来时,就见天光大亮。
屏幕上的文本一共只看了一页,而且这一页的内容也不太重要。
因为那都是关于时空之主的……
宁芙从电竞椅里爬起来伸懒腰,却在余光里,看到窗外不远处,创世神的背影。
在圣所里,祂仍旧保持着圣洁淡然的模样,正自从花园中缓步走过。
宁芙的目光不受控制的下移,想知道那如云柔软的袍子下,是不是跟洛尔一样……
下一秒,她就逃命似的火速回到现实。
如今已是正午,露台上阳光刺眼。
原本鬼城一般的镇子,竟然已经恢复了热闹的模 样。
还好这栋二层小楼的屋主不在家,才省去了解释的麻烦,宁芙便悄无声息的摸回了车队。
洛尔身上的伤已经彻底痊愈,此刻恢复成黑猫的形态,正躺在马车棚顶晒着太阳。
宁芙原本不想吵醒祂,想转身去别处。
可洛尔还是醒了,从车顶一跃而下,落在她肩上。
“你也生病了吗?”祂关切的问。
一定是昨夜淋了雨,身体不适。不然,为什么好端端的,只是刚从睡梦中醒来,脸颊就这么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