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 幽冥
宣木瞳孔骤然紧缩。
容瑟周身属于大乘期巅峰的威压, 一波波的席卷开来,他的四肢宛如戴着沉重的镣铐,连动弹都很困难。
噗嗤——!
利刃入体的声音响彻主殿,殿中陷入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仙门众人的眼神中充满了震惊与不解:容瑟与宣木不是同伙么, 怎么会自相残杀?
难不成是他们猜错了, 容瑟与魔族并没有勾连?
锋利剑刃刺入宽厚的胸膛, 却没有预想中的鲜血流出——一道黑影在千钧一发之际, 挡在宣木面前替他挡下了一击。
容瑟微垂下眼, 对上一双没有眼白的黑漆漆眼睛,直勾勾对着他,瞧不出半点生机。
是魔傀。
容瑟手腕微动,魔傀的身躯被灵力冲击溃散,四下爆‖裂开来,化为一股浓黑魔气。
宣木胸口起伏不定, 他指着殿中的季云宗弟子,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容瑟,眼眶红了半分:“他们那么对你, 你还要护着他们?我帮你报仇…你却要杀我?”
为何?
他与容瑟并无正面的冲突,他潜伏季云宗期间——在一开始,容瑟多次阻拦颜昭昭收留他,他确实动过毁掉容瑟的心思, 但后来容瑟不仅没有为难妨碍他, 还几次帮他,他很快就打消了念头——没有做任何伤害容瑟的事,容瑟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季云宗的人对容瑟不好, 个个都欺负他,他帮他报复, 容瑟应该感激他才对啊。
容瑟的反应完全与宣木的预料相反,得知容瑟死而复生的喜悦尽数被恼怒疑惑取代。
季云宗的弟子们面面相觑,耳下浮上一层羞愧的薄红,下意识揉了揉脸颊。
他们以前做出那么多错事,师兄还愿意救他们?甚至前一刻他们还想要捉拿下容瑟问罪。
浓烈的负罪感席卷上心头,季云宗的一行人一个个转过头去,悔不当初,不敢面对容瑟。
容瑟浓密纤长的眼睫低垂,细微的颤动着,墨黑的发散落修长的脖颈间,宛如丝绸,白与黑的对比,泾渭分明。
帮他?
宣木留颜昭昭一命,是想对付颜离山,与他有什么关系?
宣木给他留影石,亦是想利用他散播出去,引起仙门百家动乱。
前世宣木设计陷害他当众入魔,害他被废除修为,逐出师门…桩桩件件,都是因他而起,他杀他不是理所当然吗?
“不。”
容瑟轻掀眼皮,双目犹似一泓清水,没有情绪地瞥了宣木一眼,嗓音似清泠泠的泉水。
“季云宗与我何干。”
他在宗门大比上已经正式脱离季云宗,季云宗是繁荣昌盛,亦或衰败没落,都与他毫无干系。
他不是要护季云宗,他仅是单纯的要杀宣木。
宣木死不足惜。
“……”
季云宗一行人被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弄得不上不下,就像坐在针毡上面,恨不得找个洞立马钻进去。
韩顺握紧拳头,下意识要上前与容瑟理论。
望宁落在容瑟身上的目光略微偏移,分出来一缕,朝他不冷不热地扫过来,宛如看在一件死物。
韩顺头皮一阵发麻,强烈的恐惧笼罩在他的心头,立时吓得脸色发白,额头直冒冷汗。
望宁移开眼,视线又尽数投注在容瑟身上。
主殿中明亮的光线缠绕上青年层层叠叠的袖摆,清冷瘦削的身影如同一幅精致的画卷。
容瑟莹白指尖微动,数张明黄符箓出现在手中,毫不留情地朝宣木甩出。
宣木紧咬着牙,如墨的瞳仁里藏着风雨欲来的风暴,连道三句好。
他就知道容瑟不会乖乖听话。
在魔域的时候,他真应该将他关起来,如望宁一般,折断他的羽翼,抓着他的足踝,按在榻上承欢,让他只能依附他生存。
而不是想着讨他欢心,做小伏低,让他找到机会逃走,成长到足够强大,反叫他束手无策,无可奈何。
宣木气极反笑,嘴巴快速的张合着,默念魔咒不断召唤魔傀挡在他面前,替他挡住符箓。
魔傀如同雨后春笋,一个接一个冒出,但都快不过容瑟的符箓。
符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宣木笼罩过去,阵法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运转起来,阵中的纹络化为一道道盘旋的金色流光,径直绕过魔傀,直蹿向宣木。
金光能灭邪祟,专用于对付魔族。毕竟对容瑟而言,魔族并不难应对。
趁宣木在躲避阵法,容瑟一个闪身到宣木背后,直接避开抵挡的魔傀,命中宣木的背心。
“咳——”
鲜红的血液从伤口处渗出,渐渐染湿了衣襟,宣木额头上的汗珠滚落,他艳丽的面容扭曲,手捂住胸膛,呼吸急促而不稳。
他呛出口血沫,踉跄着勉强站稳,脸上刚浮上错愕,金色流光顺着胸前的伤口直蹿进他的体内!
无边的痛苦袭上宣木的七经八脉,他脖子向上拉长,脖颈上根根青筋暴突,身躯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扭曲挣扎着。
啊——!!
主殿中回荡着宣木痛苦的哀嚎,围在殿四周的魔族应声而动,重新向众人发起攻击。
主殿中再度变得混乱,不知过多久,宣木的惨叫声逐渐弱下去,他仰倒在地上,毫无生气的面容变得扭曲不堪。
容瑟又长又翘的睫毛微微颤动,眉头蹙了一下,下一刻,他眼神一暗,黑色的眼睛透露出的冷冽几乎要凝成实质。
邵岩用余光顺着瞄了一眼,惊得险些被魔族砍中。他反手划出一道剑气,击溃魔族,再度转回头去。
宣木失去生机的身躯忽然鼓动起来,藏紫衣裳下像是有什么钻入了他的身体,他的手指动了动。
接着是手臂、胸膛、脖颈…他四肢下垂,拱着肩背,慢慢直起身来。
他歪着头颅,眼瞳中的红色逐渐漫开,整个眼眶都弥漫上诡异的血红。
扭曲的面部线条交错,流露出一种毛骨悚然的骇人,脸上充满了狂烈的邪恶。
全身的气息亦陡然改变,一股阴冷磅礴的恐怖灵压以他为中心散开,主殿顷刻犹如坠入冰天雪地之中,空气几乎是停止了流动。
“——幽冥!!”
夏侯理等一众仙门大惊失色,颤抖的语调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惶。
邵岩握着剑的手猛然一顿,眉头缓缓皱紧,语气笃定地开口:“…不,是幽冥的残魂。在宗门大比上,幽冥逃出禁地,老夫与仙尊一同去追,亲眼所见幽冥有一部分逃进了魔域…”
幽冥吸食三界众生的贪念而生,没有固定的形态,但看宣木的模样,幽冥好似寄生在了他的身体里,不知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邵岩伸手拦住温玉,将她严严实实护在身后,警惕戒备地盯着宣木。
一直安静守在容瑟身侧的望宁一个闪身到他前方,将容瑟的身影挡在身后。
顶着宣木躯壳的幽冥摇晃着头,骨骼错位之声吱嘎作响,脸上的五官像是被什么力量推动着,一点点归位,渐渐变得灵活。
除去一双血瞳,他的外表基本与宣木分不出差别。
幽冥血红的眼睛在殿中环视一圈,目光扫过之处,人人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
当扫过望宁与他不相上下的红瞳,似是发现了什么,幽冥唇边漾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底子是差了一点,区区分神期巅峰,给吾提鞋都不配。”幽冥收回视线,又低头打量着宣木的躯体,抬手摸了遍脸:“不过,长得还行,勉强能将就着用…”
“幽冥。”流泉般的嗓音,流淌着一种独特的清冽,在主殿中突然响起,打断幽冥的自说自话。
幽冥面色一沉,眼里闪过一丝不悦,下意识朝声源处看去。
青年缓步走望宁身后走出来,站立在不远处,青丝如水一般在他周身垂落,黑曜石似的眼瞳宛若点漆,长长的睫羽微垂,仿佛梅枝上栖息的蝶。
他淡色的薄唇微抿,下颚绷紧,似在极力克制着情绪外露,瓷白的脸庞秾艳昳丽,像是雪巅之上一柸终年不化的清雪。
望宁侧头,反射性要拉住他,劲长的手甫一探出,他眼中血色似活过来一般流动。
他身体一僵,指节蜷缩了一下,低下头去。
幽冥整个失神怔住,眼神恍惚,好一会儿才微微恢复神志,听到青年恰似流水击玉的声音:“我一直在等你。”
幽冥微眯起眼,在脑中回忆着青年的身份,目光落在他的脸庞上,又是一阵心神晃动。
“你想杀吾?”
众人明明没有看到他张口,阴恻嘶哑的声音却传入所有人耳中,像是阴冷的毒蛇爬过皮肤,心里头止不住地发毛。
容瑟眼底冰雪翻涌,眼里的杀意并没有一丝遮掩,晶莹的肌肤似白霜。
“噗。”
幽冥似被他逗笑,咧开嘴角,不住地发出笑声,笑得前仰后合。
“就凭你?”
幽冥确实很强大,但是,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容瑟静静地听着他笑,面上的神情没有一点变化,不紧不慢道:“就凭我。”
“……”
幽冥缓缓收起大笑,俯身与青年对视几息,直指他后方的男人。
“那你不该杀吾,应该杀他。”
容瑟回过头去,望宁惨白着脸立在原地,闻言微微抬头直视着他,红得发黑的眸子里全都是欲‖念。
132 不需要怕
“……”
主殿中静谧无声, 气氛出奇的安静。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在脸上,连与魔族的攻击都停了下来。
什…什么意思?
仙尊入魔与幽冥有关?他与宣木一样,是幽冥的容器?
一个幽冥已足够叫人焦头烂额,若是再加上望宁…无可名状的惊惶感淹没上心头, 无边无际的惧怕, 渗透到皮肤里, 几乎彻骨。
邵岩想到什么, 脊背上倏地透过一股寒气, 额头上沁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他苍老的脸庞上神情变了又变,伸出手捂住了脸,无法掩饰语气中的颓然与沮丧:“…是十七年前。仙尊捉拿幽冥途中,不慎受过伤。”
一瞬间,夏侯理等人也想起确有其事。
夏侯理皱紧眉头:“仙尊不是闭关没多久,伤势便痊愈了吗?”
消息还是季云宗传出去的, 仙门百家都深以为然,从来没有怀疑过。
邵岩抚着胡须,是望宁曾亲口所言伤势无碍, 故而所有人都以为他受的不过是小伤。
而且这么多年,望宁的表面上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对劲,他们便没有多加深想。
“应该是当年有幽冥的残魂留在了仙尊体内,一直潜伏伺机而动, 在仙尊受到刺‖激导致心绪大乱, 又卷土重来…”邵岩根据以往与魔族打交道的经验推测着,越说声音越低。
他口中的刺‖激是什么,众人心知肚明。
仙门众人直愣愣地望向望宁, 心就像拉满的弓弦,谁也不敢吐口大气, 生怕一张嘴已提到嗓子眼的心就会射‖出去。
望宁高大的身躯有些佝偻,从他们的角度看过去,他鼻梁挺直,轮廓深邃锋利,深沉的血色眸子蕴着心惊肉跳的潮涌,里面满满当当都是一个人的身影。
容瑟鸦黑的睫毛一颤,白皙修长的手在袖中微微蜷缩。
修士入魔要么是心境不坚定,修炼过程中生了心魔。要么是和他前世一样魔气入体,积累到一定程度,会反被魔气吞噬控制。
他之前还在猜测望宁为什么会入魔,原来是十七年前埋下的祸根。
当年幽冥血洗甘北远境,他与容锦在爹娘的庇护下侥幸存活。在季云宗来救援之前,幽冥不知何故缠上容锦,他为救容锦被幽冥打伤昏迷,人事不省。
——如今想来,容锦正是在他昏迷期间,使用了秘法,调换了他的根骨。
等他醒来,他季云宗的人已经赶到甘北。
在容瑟的印象中,他第一次见到望宁是被颜离山带回季云宗之后,并不知晓望宁曾受过伤。
而在前世,他直到被赶出宗门,望宁都没有显露过入魔的迹象。
原来,竟是受到他的刺‖激吗?
容瑟的呼吸短暂地凝滞了一下,心里抑制不住地涌上一股荒诞感。他明明什么都没做,不是吗?
容瑟微微阖下眼睑,细看之下,能看到他颤动的长睫,荏弱又柔顺,让人忍不住心生出怜惜。
微微凌乱的领口衣襟,隐约透出小片莹白的肌肤,令人挪不开眼。
望宁一步步逼近青年,气息沉沉压着周遭的空气,专属于上位者的强势气息覆盖在容瑟全身。
两人距离挨得很近,他的下颌抵着在容瑟的鬓发,顺势低下头来,容瑟几乎与他面对面地贴着,鼻尖快要碰到一起,清楚地看到望宁无比摄人的眼神,黑红的眸子里丝毫不掩对他的炙热欲‖念。
望宁脸上无一丝血色,喘‖息声很重,额头冒汗,低沉的声音里满是情‖动,已经哑的不行,却没有做出过多的越矩之举,像是在用尽全力忍耐。
“容瑟。”
他的手情不自禁地抬起想碰容瑟的脸,很快又停在虚空中,掌心渐渐收紧往回收。
他捉住青年的手,摩挲着他的手背,几乎是在叹息:“不需要怕我。我说过,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
只有容瑟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才会让他发疯。
容瑟并不爱他,望宁很清楚,面对他反复奉上的爱意,容瑟一直是排斥、厌恶、逃离。
但是他根本控制不住。
为什么不能再用以前的眼神看他一眼?为什么不对他笑一笑?为什么不能对他敞开心扉…哪怕一点点?
容瑟可能不知道,又或许是不想面对一个事实,只要他开一开口,会得到多少心甘情愿捧上的爱意与怜惜。
容瑟不动声色地移开眼,主殿投射的光影铺展在他浓密的羽睫上,黑色眼珠蒙上一层浅灰色的膜,夹杂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幽冥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大的笑话,不屑地冷声哼笑起来,眼里的恶意像刀刃锋利。
“你不会真相信他吧?”
他的声音变得粘稠低哑,红得似要滴血的眼眸中仿佛蕴含着最深的恶意:“吾以贪念为生,愈是黑暗愈是欲壑难填,吾愈是有食欲。吾寄生无数人,从没有谁的贪念能比得上他的万分之一。”
“贪念一旦生出,便无法斩断,有如附骨之蛆,如影随形。随着时间的推移,会逐渐吞噬掉所有的理智,不论多清醒的人到最后都会沦为贪念的奴隶。”
“而他的贪念,全都是你。”
容瑟心里一冷,仿佛被无形的冷水浇了一身,垂在身边的手一点一点攥紧起来。
“……”
一众知情的仙门纷纷别开脸,对于望宁惊世骇俗的感情已经见惯不怪。
季云宗几个长老亦沉默地垂下头,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倒是一行宗门弟子一下子愣在原地,嘴巴张大,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温玉脑袋木了一下,她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脸色刷的白了下来。
“仙尊对师兄…”
她扭头看着邵岩,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内心翻江倒海般的惊讶难以掩饰。
脸上的皮肤都收缩着,她的嘴唇咬得紧紧的,抑止住了正要发出来的惊呼。
邵岩深深叹出口气,他早知道会瞒不住温玉,但没想到会暴露得这么突然。
邵岩重重颔首,紧张地吞咽了两三口唾沫,张了张嘴,肯定温玉地猜测:“…对。”
温玉的双手紧紧握成拳,胸膛急速起伏,仿佛怒火已经烧到了她的嗓子眼。
“什么时候的事情?是不是上次…”
她艰涩地开口道:“仙尊捉师兄回来,反常的闭关庭霜院两个月,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邵岩眉头紧紧皱起,仔细思索一番,如实地摇了摇头:“不知。但我想应该还要早上一些。”
还要早?
早到什么时候?
早到在宗门大比上,仙尊掳走师兄,一连几日不出?
早到师兄被关禁闭的三年,几乎不能见任何人?
早到上云秘境试炼结束,仙尊一反常态为师兄做主,替他讨回公道?
早到去长明寺观礼,师兄被季衍衡掳走,归来时却是与仙尊一起?
……
温玉双眼圆睁,两侧鼻翼一张一缩,竭力在压抑着怒火,铺天盖地的悔恨感逼得她浑身发抖。
明明有那么多破绽。
明明有那么多的地方不对劲。
她明明察觉到仙尊对师兄的掌控,到达令人窒息的地步,为什么一直以来偏偏没有多想过呢?
师兄必然是不愿意的,所以,在宗门大比上才要提出脱离宗门吗?
“玉儿,木已成舟,事实无可挽回,你莫要气坏自个儿。”邵岩手不知所措地揉搓着,脸上流露出担忧,正要再劝慰几句。
不远处的韩顺往地下一瞥,发出尖利的惊呼来:“——宗主!?”
邵岩下意识顺着看过去,颜离山嘴角汩汩流着鲜血,瞳孔逐渐涣散,气息微弱下去,渐渐地彻底断绝。
邵岩到嘴边的话咻地止住,颜离山死了,睁着双眼,死不瞑目。
韩顺红着眼眶,恶狠狠地瞪着容瑟:“宗主死了,你满意了吗?!”
容瑟低垂着眼睫,青丝晕着黑玉般淡淡的光泽,脖颈处的肌肤细致如白瓷,侧脸剪影被光影渲染得分外冷清。
他自是不满意的。
甘北那么多人命,颜离山一条命怎么够相抵。
望宁的眼神咻地沉了下来,周身萦绕的魔气化为实质,像是尖锐的荆棘,直接穿透韩顺的胸膛。
韩顺眼前发黑,口中吐出大口的鲜血。
“韩顺!!”几个长老闪身到韩顺面前,替韩顺挡下致命一击,惶急地求情道:“他一时悲痛失言,绝无恶意,请仙尊息怒。”
幽冥不屑地瞥了一眼季云宗的几人:“堂堂第一仙门不过如此,不分青红皂白指责之前,不妨先想一想你们的好宗主做过什么。”
“……”
韩顺与几个长老一时失言,窘迫得脸皮涨红,不知该说些什么。
幽冥嘲讽的嗤笑,转回头,重新朝容瑟看去,目光落在他的脸庞上,双目又闪过一阵恍惚,嘴上脱口而出。
“季云宗并不适合你。你杀掉望宁,随吾回魔域,吾将三界分你一半。”
容瑟一张脸清冷而透彻,瓷白得没有半点烟火气,偏生眼睛里漾着攻击性的光芒。
他一字一句启唇,嗓音如沁入冰水般透彻,显得出乎意外的平静。
“那你得先有命走出季云宗。”
他手腕微动,数张符箓出现指尖,忽然朝幽冥欺身而上。
卷翘眼尾横睨着,冷光乍现,像是冰碴子密密麻麻往人身上割,震慑力一下子攀升!
133 前尘【上】
符箓化为一道道金光锁链, 蜂拥着朝幽冥蹿去,纵横交错着,宛如一座巨大的金色牢笼。
被金光穿透的魔族,像是被熊熊烈火灼烧, 身体破开大洞, 魔气丝丝缕缕地从他们身上流泻而出。
他们仰起头, 朝天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哑惨叫。
幽冥恍惚的神志清醒过来, 他的面部腮肉抽动几下, 艳丽的五官生生变得扭曲狰狞。
“吾好心邀你共享三界,你却要杀吾?简直是不识好歹!”
他操纵着宣木的身体,躲避开金光,反身迎击上容瑟,手尚未触碰到容瑟的衣角,一道溢散着浓郁魔气的屏障在他面前展开, 阻拦下他的攻击,巨大的威压化为实质,将他击飞出去。
幽冥侧过头, 看向闪身到容瑟身旁并肩而立的男人,紧咬着牙齿,眼瞳里的红又盛了几分:“望、宁!”
望宁如履平地般凌空而立,轻掀眼皮, 冷漠地睥睨着他, 居高临下的姿态让人忍不住生出一股臣服之心来。
容瑟的双眸清明如水,微侧眸瞥了望宁一眼,浓密卷翘的睫羽划出一道好看的弧度。
他没有理会望宁, 而是抓住时机,不给幽冥一丝缓和的余地, 又投出数张符箓,缠向幽冥。
望宁亦在同一时刻,高大的身形闪动,瞬息逼近到幽冥面前。
幽冥面色骤然一变,急急后退去。
殿中观望的众仙门回过神来,纷纷投入与魔族、魔傀的战斗。
邵岩拍拍温玉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先解决魔族,其他的问题晚一些再谈。”
温玉并非不知轻重之人,她深吸口气压下满腔的怨怒,紧咬着唇点点头,与邵岩一起继续击杀魔族。
主殿中剑刃相击之声再度响起,铿锵清脆,不绝于耳。金色的流光笼罩殿中,似一条条咆哮的巨龙。
幽冥被封印两百多年,功力有所损耗,十几年过去,恢复不足以前的六成。
以前仅是望宁一人,都能逼得幽冥节节败退,不得不分离残魂逃脱。
现下再加上一个与望宁实力相差不算多的容瑟,他两面受击,几个转息,他的身上多出好儿个血窟窿,额上也有血痕。
但流出的血并不多,淡淡的血腥气飘散在空中,幽冥捂了下伤口,气愤难言,无数咒骂都哽咽在嘶哑的喉咙间,他不由失声惨哼,身体与灵魂逐渐生出割裂感。
像是长途跋涉的旅者,神智是清醒的,身躯却越来越沉重,连他的行动都受到一定的限制。
意识到什么,幽冥背过手摸了下背心,衣裳浸润的鲜血没有干透,触手一片湿润。
幽冥收回手,手掌上沾上了鲜血,在血液之中,隐隐有金色光芒浮现,金光像是附着在血中,顺着血脉流窜向他的四肢百骸。
幽冥很明显能感觉到宣木的身体在从里到外的溃烂,像是万千蚁虫在啃咬蚕食。
他咳出口带肉碎的血沫,猛地看向容瑟:“你算计吾?”
容瑟清冷身影卓然而立,黑曜石般的眼底仿佛被浓雾深锁的潭水,显得深不可测,令人难以捉摸。
幽冥狼狈地躲避着两人的攻击,一边开口道:“你知道吾会寄生宣木,故意重创他的身体,等着吾上钩…不对,你怎么会猜到宣木的背后是吾的授意?”
容瑟莹莹如玉的脸庞,寻不到半点惊讶之色,音质清冽似石上流泉:“这很难猜吗?”
不。
并不难。
宣木几次与季云宗打交道的目标都是幽冥,而在表面上,幽冥与魔域并无交葛。联想到宣木的往事,短短十几年里从籍籍无名一跃成魔域左使,背后的答案呼之欲出。
——幽冥很早之前与宣木做了交易,幽冥助宣木获得修为与地位,宣木潜入季云宗,解开封印释放幽冥。
他从魔域出来,便大概了解了一切,亦在看到颜昭昭之后,推测出宣木的下一步计划。
他如宣木所预想曝光留影石中的留影,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幽冥呼吸凝滞,手紧紧攥成拳,太过用力而微微发抖:“——你!你敢利用吾!”
他借宣木怂恿仙门互相踏伐,从中收渔翁之利,容瑟亦利用他除掉颜离山,既为族亲报了仇,又将他引诱出来围杀。
一石二鸟。
而在整个过程中,除了公布留影石,容瑟什么都没有做,甚至没有费一点心力。
幽冥手紧握成拳,脸孔上的五官微微错位,呈现出微妙的僵硬。
他忽然往殿外瞟了一眼,嘴角勾勒出一抹诡异的弧度,眼眸闪过危险的精光,红瞳里面粘稠的恶意几乎要流泻出来。
“不过,你不会以为与吾做交易的仅有宣木吧?
容瑟微低垂下眼睫思虑,侧颈的线条优美,莹白似细枝头的薄雪。他的脑海里刚浮现出一张平凡普通的脸,季云宗的主峰忽的传出剧烈的爆裂声。
主殿在强震中来回摇晃着,殿中的众人几乎站立不稳。
邵岩眺望着发出异动的方向,面上的神色骤然变换:“禁地!”
季云宗一共有两处禁地,一处是藏书阁,一处在主峰中。上一次幽冥逃走,藏书阁遭到毁坏,禁地不再安全,颜离山便吩咐暂且将幽冥封印在主峰里的禁地中。
但禁地位置隐秘,外宗人是怎么…?
众人低下头,默默地看向地上气息断绝的颜昭昭,一时气得说不出话。
震晃持续半炷香左右,主殿渐渐平静下来,数股浓黑色的烟雾从殿外流蹿进来,直奔向幽冥,一一从头顶灌入他的体内。
殿中的温度急剧下降,空气逐渐失去流动,密不透风的骇人威压从幽冥身上散发出,几乎所有人都被压制着,四肢僵硬,连抬动手指都做不到。
容瑟淡色的唇瓣微抿,在长明寺中,一缕幽冥残魂足以压得众人不能动弹,何况近乎是所有残魂的合体。
容瑟是大乘巅峰,都有些透不过气,他纤长的眉尖微蹙,袖中的手指艰难抬起,要甩出几张符箓隔绝幽冥地压迫,倾轧在他身上的威压骤然消逝无踪。
他似有所感地转过头去,望宁在他周身布下了结界,微低着眼帘,红眸专注地注视着他,气息有些急促粗重,像是滚烫的砂石在心间碾磨而过,有些许磨人。
容瑟别开脸,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色,颈项间的乌发的黑亮顺滑,如同绸缎。
他指尖微动,又丟出数张符箓,隔离开幽冥的施压。
一众仙门的人得以喘息,夏侯理等人趁机反客为主,向幽冥围攻上去。
容瑟紧随其后,用阵法阻绝幽冥的后路,望宁寸步不离跟在他后面,替他掩护。
对于众人的围攻,幽冥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慌乱,容瑟不经意间对上他的眼睛,他的眼神如炬,鲜红的眼珠似在流动,一刹之间仿佛能看透人心。
幽冥咧嘴一笑,笑容中透露出刺骨的寒意,仿佛在嘲讽别人的无知愚蠢。
容瑟心头一凛,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他的眼角下意识环顾主殿,余光捕捉到一抹黑影极快的在向温玉逼近。
“小心!”
容瑟立即调转过身,朝温玉地方向掠去,一直冷静的声线出现一丝颤音,空气中弥漫开一丝风雨欲来的气息。
望宁闪身要跟上容瑟,幽冥一道残魂向他扑去,将他与容瑟分隔开。
温玉本能地往后退躲避开去,却还是慢了一步,一抬起头,对上一张普通平凡的脸庞,双颊干巴瘦骨嶙峋,两颗眼珠深深陷入眼眶里面,像两个黑漆漆的窟窿。
…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温玉微微一愣,不等她想起来是谁,手臂上传来用力的拉拽感,她的身形被扯开,精准的推向邵岩。
邵岩长袖翻卷,稳稳接住温玉。
而本该打到她身上的一掌,不偏不倚落在一面金光四溢的屏障上。
一道金光之隔,容瑟凌空而立,他背着光,脸侧刷上一层细碎光影,肌肤白的几近透明。
温玉刚要松出一口气,幽冥不知何时剥离出的几道残魂,径直灌入青年的身体中,压根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
“师兄——!!”
温玉两眼发直,大脑一片空白,上下唇瓣颤抖着,双腿也不听使唤,像筛糠似地乱颤起来。
她推开邵岩,跌跌撞撞地要扑向容瑟一缕劲风掠过她的头顶,紧紧地抱住了下坠的瘦削身躯。
没了容瑟与望宁的压制,之前与季云宗斗得两败俱伤的夏侯理等人对上幽冥,根本占不到上风,一个接一个被击退。
“一群微不足道的蝼蚁。”
幽冥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屑,他轻蔑地抬起眉头,冷漠地俯视着落败的一众人。
夏侯理等人咬牙切齿,脸气的涨红,却又无力反驳。
幽冥转开眼,看向不远处。
容瑟双眼紧闭着,长长的羽睫低垂下来,在脸上留下浅浅的暗影。
他姣好的眉头紧蹙,额头沁着层冷汗,面色霜白,透着一股伶仃,似深陷在某种梦魇之中。
望宁低着头,紧搂着怀里人,大掌贴服着青年紧实的腰腹,正在试图抽出侵入体内的残魂。
刀刻般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情绪,仅微颤着的手指,泄露出他内心的恐惧。
像是被几条锁链束缚住,望宁四肢百骸僵硬着,无一不冷。
“没用的,吾的残魂一旦入体,很快会融入血脉,翻出他内心最阴暗的地方,一步步摧毁他的理智…咦?”
幽冥发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咻地一顿,嘴角的笑意一点点扩大:“找到了。”
想到容瑟算计他的事,幽冥眼底的戾气一闪而过,一个念头在心中闪现。
他的手掌摊开,掌心蹿出一团灰白火焰,火苗摇曳着,在焰火之上一幅画面逐渐清晰,呈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阴沉沉的天幕,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
几个灯笼泛着幽光,底端垂坠的流苏轻轻摇曳,映照着营帐周围的树丛,显得影影绰绰。
帐中人影幢幢,时不时有人进出,走动之间,腰间的令牌跟着一摇一晃。
“看起来有点像是…三年前的新弟子入门试炼。”季云宗的一行弟子中,有人认出画面里的场景。
134 前尘【中】
三年前?
入门试炼?
邵岩面露疑惑, 目不转睛地望着火焰中的画面,不正是颜昭昭带宣木回宗门的时候?
幽冥以贪念为生,很擅长捕捉人内心的脆弱之处,焰火投出的画面, 是容瑟的记忆?
种种念头刚划过脑海, 一道尖利的嗓音划破四周的寂静。
“这般针对一个十四岁少年, 大师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铁石心肠了!”
高高燃起的火堆边, 少女手持细木棍拨弄着火堆, 柳眉倒竖,神情愤愤不平,姣好的面容带着几分稚气未脱的天真。
主殿中的众人一愣,纷纷低头看向地面,少女正是颜昭昭。
之前开口的弟子解释道:“颜昭昭吵着闹着要带宣木回宗门,师兄坚决不同意, 她在营帐外闹脾气,一再贬低大师兄。”
随着话音落下,颜昭昭故意拔高的声音传入所有人耳中:“一个毫无灵力的少年能有什么危险?大师兄未免太过小题大做!”
“本来就是他小心眼, 瞧不起凡人!依我之见,某些人是怕小师弟太讨喜,会威胁到他的地位。”
“……”
仙门百家众人的表情都有些一言难尽,无怪乎宣木会选择接近颜昭昭, 她确实愚蠢又好骗。
邵岩花白的眉深深皱紧, 他知晓颜昭昭对容瑟有些不待见,但没曾想私底下态度这么恶劣,言谈之间, 对容瑟没有半点尊重。
温玉捏紧拳头,气得胸膛上下起伏:“简直一派胡言!师兄做事一向有分寸, 平定人间多少祸乱,何曾为难过师弟们?”
温玉恶狠狠瞪向颜昭昭的尸身,要不是颜昭昭已经死了,她真要冲上去抽她两巴掌。
可惜,当初入门试炼她没有跟着大师兄一起去,而是去了铜元镇支援。
但是好在入门试炼,容瑟是提前归宗的,想必是没有与颜昭昭多纠缠?
温玉深吸口气,勉强平复下心情,继续看向焰火里,里面的画面却与她预想的完全相反。
容瑟态度坚定,始终不同意颜昭昭带宣木回去,颜昭昭的态度愈发恶劣。
容瑟一日不松口,她便在半途中耗一日,连她丢弃同行弟子找来的野果,容瑟好心替她解围,都会被她大骂一顿。
“胡闹!!”
一向好脾气的邵岩都忍不住出声斥责,他完全不知容瑟在试炼途中遭遇的是这些,容瑟也从来不曾提过一句。
不,以容瑟以前的处境,没有人会信,他们甚至会觉得他小题大做,心思不正,没有首席弟子该有的容人之度。
邵岩的心像是泡进了酸水里,一时又好气又心疼。
与几个长老站在一处的戒律堂掌事曲仓,亦是心情复杂难言。
颜昭昭入魔一事暴露,被关押进戒律堂,他曾感慨要是有人提点,颜昭昭的下场或许会不一样。
哪知容瑟早已经提醒过不知多少次,是颜昭昭死活不听,一意孤行。
落得如今的凄惨下场,根本就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
在画面中,颜昭昭的刁难层出不穷,一连拖了好几日,眼看着到试炼截止日期,容瑟不得不暂时松口,带着新入门的弟子们回宗门。
辉煌的主殿中,颜离山板着脸,对汇报的容瑟没有一点儿好脸色,赏赐了不少人,唯独漏下了容瑟。
容瑟微低着头,丝丝缕缕垂落额前的碎发略微遮住眼眸,肌肤莹白似雪,好像是习以为常。
在颜离山问及试炼途中可有发生什么难事,他如实道出了颜昭昭带回宣木之事,并言明宣木的身世有疑点。
颜离山大发雷霆,训斥了颜昭昭一顿,并赶宣木去外门,将两人分隔开。
“…等等。”
邵岩骤然提高了嗓音,整个主殿里的人都静了下来,扭过头注视着他。
他仰望着焰火,眼神中充满疑惑:“不对。容瑟试炼归来比预期提前好几日,并且从未向宗主提过一句宣木。”
他人在主殿中,记得清清楚楚,颜离山问及途中发生的事,容瑟什么都没有说,根本没有揭露宣木的存在。
和画面里的完全不一样。
难不成是他猜错了,这些不是容瑟的记忆?
邵岩脑子里思绪万千,被迷茫塞满,不等他理出个头绪,殿中忽然响起一阵深深浅浅的倒吸凉气声。
他下意识顺着看过去,焰火中投映出的画面已经改变,几个季云宗弟子狼狈的回到宗门,架抬着一个浑身血淋淋的人,一看便知受了重伤。
邵岩定睛一看,惊骇地愣在原地,重伤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温玉——温玉元丹破碎,余生几乎都无法修行。
温玉瞪大了眼睛,眼神有些呆滞,她?元丹破碎?她的元丹不是一直好好的吗?
温玉纤长的柳眉拧了拧,也觉察出一丝违和的不对劲来,画面里的人确实是她没错,但是发生的事又与她不相符。
——三年前大师兄及时赶到铜元镇,她分明是有惊无险,魔傀没来得及捣碎她的元丹。
不过。
温玉想到从万宝阁回来,她去找容瑟归还紫霄莲,容瑟问她的问题,倒是与画面里不谋而合。
…是巧合吗?
温玉收起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火焰上的画面又发生了变化。
元丹破碎,画面里的温玉如同漏水的筛子,修为一跌再跌,郁郁寡欢闭关不出,容瑟几次前去探望,都被拒在峰外。
与此同时,颜昭昭并未放弃与宣木往来,想方设法地接近宣木,但都被容瑟阻拦下来,连同宣木送给颜昭昭的玉佩。
玉佩通体莹白,是上好的材质,落在季云宗的一行人眼中,却有如洪水猛兽。
曲仓沉稳的脸孔微变:“这玉佩不是…?”
季云宗公开处决颜昭昭,罪名是勾结魔族,残害同门,但其间的种种细节,并未对外公布。
一众仙门并不知情,不解地问道:“玉佩有何问题?”
邵岩抚着花白的胡须,语气沉重地道明缘由,心里涌上一个不太妙的猜想。
画面里的容瑟一直留着玉佩,准备等宣木身上的嫌疑洗刷干净,再归还颜昭昭。
一等便是三年,季云宗三年一度的正式开启。
容瑟与温玉都报了名,但两人并未一起组队。容瑟与众人分开,机缘巧合得到一颗红灵果。
他没有自行收下,而是向温玉传音,想赠予温玉红灵果,助她夺得下一轮比试的名额,却在温玉毫无防备走向他时,他抽出寒云剑穿透她的心口。
“——!!”
众人的耳朵嗡地一声,视线定格在青年侵染鲜血的浑浑噩噩昳丽脸庞上,一双眼睛红得似要滴血。
本该是颜昭昭入魔,在画面中居然变成了容瑟入魔!?
众人心里一阵惊涛骇浪翻涌,火焰中的画面又继续变化。
温玉死亡,容瑟被抓进戒律堂问罪,灵鞭一鞭一鞭抽在他瘦削的身躯上,他四肢悬空吊在半空,浑身颤抖不止,身上、发上全是血。
不论曲仓问多少遍,他都牙关紧紧咬合,嘴唇被咬破,咬出鲜血,绝不认他是魔。
他沙哑着嗓音,无力地向曲仓、向到戒律堂的任何人解释,请宗门查明真相,但是无一人信他。
不知在戒律堂关了几日,望宁闭关结束的消息传出,颜离山压着他去望宁跟前认罪。
“所有人有目共睹,你堕入魔道杀害温玉。你再不认罪,本座便请仙尊出面,破开你的空间法器,查一查你与魔族是如何勾连的!”
容瑟紧紧地蜷缩着瘦削的身体,浑身痛得不住地颤抖,瘫软伏倒在地上,发丝粘黏稠腻鲜血与冷汗,狼狈的贴在脸颊上。
“弟子…不认。”他声音嘶哑,轻得几乎听不见:“弟子…不是魔。”
颜离山冷哼着一甩长袖,端正的脸孔阴沉如水:“冥顽不灵!劳烦仙尊做主,还邵长老一个公道!”
邵岩立在一侧,居高临下地睨着容瑟,眼里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
望宁端坐主座,精雕细刻的锋利脸庞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犹如俯视众生的神祗,不费吹灰之力破开容瑟的空间法器。
容瑟的空间不是什么高阶法器,破开之后里面存放之物一一掉落出来。
数十册成年男子手掌大小的册子、一幅卷起来的画、一些零碎的灵石与几册人间风俗话本…一样稍有价值的东西都没有,磕碜又寒酸,半点看不出是堂堂季云宗的首席弟子该有。
颜离山翻动着册子,上面记载的都是关于望宁的一些生活琐事,桩桩件件,不分大小,一五一十记录在册,有些地方甚至详细地做了批注,足以见得记录的人有多细心。
颜离山翻动半天,没有看出名堂,又打开画轴。
画卷展开到一半,他面上的神色骤然变得铁青,胸膛剧烈起伏,似是气得发抖。
颜离山毫不留情将容瑟掀飞出去:“容瑟,你好大的胆子!!”
容瑟身体重重砸在地上,身上的鞭伤撕裂,口中喷出大口的鲜血,凝成结的乱发下,一张脸苍白如纸。
他涣散的瞳眸艰难地转动,看向颜离山的方向。
颜离山手臂一振,剩下的半张画卷展开,画上的赫然是一幅望宁的人像。
笔触细腻,但凡懂画之人,一眼便能看出其中的名堂。
而在画卷的末端,还有一张笔墨勾勒的签字掉落出来。
跟在颜离山后面的颜昭昭捡起签字,一字一句读出上面的题字,娇俏脸庞上是故作的天真:“相思意…师兄你思谁啊?仙尊吗?难不成你对仙尊…”
“昭昭。”颜离山严肃警告,看向容瑟的神色似恨不得剥皮抽骨。
颜昭昭讨好地拉扯着颜离山的衣袖,说出的话却令人脊背发凉:“宗门丑闻不可外传。反正他杀害温玉是事实,有没有与魔族勾连的确实证据,季云宗都留不得他。爹爹,不如按照宗规,废除他的修为,驱逐出宗门,清理门户。”
颜离山假模假样沉思,小心地觑了眼望宁:“按宗规,容瑟的确该逐出宗门,但是他毕竟是仙尊的首徒,主峰不能越界处置,不知仙尊…?”
“……”
画面内外一片死寂,主殿中的人都下意识望向望宁。
望宁侧着眸,不知道盯着焰火看了多长时间,一贯冷漠的脸孔像是裂开一道道缝隙。
他小心翼翼拢着怀里的青年,替青年抽取着体内的残魂。
像是预测到会发生什么,周身气息冰冷得可怕,没什么血色的脸煞白如纸。
主殿中的人全部被吓得面皮紧绷,不敢出大气。
所有人都看到画面中的望宁居高临下地看着容瑟,冰冷的视线仿佛在看什么难以入眼的垃圾,低沉冷漠的声音,没有丁点转圜的余地:“按照宗规处置。”
男人缓缓抬起手,劲长的五指微微蜷曲,生生抽去留在容瑟身上的灵识。
容瑟身体弹动一下,又吐出一大口鲜血,颤抖得愈发厉害,孱弱的呼吸像是摇曳的烛火星子,微风轻轻一吹便会熄灭。
颜离山走到他面前,一掌隔空对准丹田,废去他的修为。
容瑟目眦欲裂,嘴巴大张着,蠕一摊无骨之肉一般瘫软在地上,惨烈的模样与在刑台上的颜昭昭高度重合。
画面外的温玉喉咙像是被掐住一般,内心的悲愤如滚滚的怒潮,让她难以平静。
她紧紧咬着下唇,看着颜离山召来剑侍,吩咐拖容瑟出去。
途经过邵岩的身边,邵岩直接破口大骂他死不足惜:“老夫真替玉儿不值,玉儿对你那么好,容瑟,你连畜生都不如。”
容瑟长长的睫毛像黑色的小刷子,轻轻扇动着,满是血污的身躯剧烈的抖了一下,艰难动了动唇瓣,无声地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
温玉顿觉锥心刺骨痛不可言,眼泪不受控制的翻涌而出,滴落在她湖色的衣裳上,浸出一大片水渍。
她眼睁睁地看着画面里的剑侍丢死物一般,将青年丢在山脚下。
容瑟浑身伤痕累累,倒在杂草丛生的泥土地上,衣裳沾满泥土,眼睛逐渐失去光彩。
他在地上整整昏迷了三天,勉强恢复一点神智,一摇一晃地从地上爬起,走一步跌两步,跌跌撞撞地走远。
凡是犯下大罪,从宗门除名,驱逐出师门,会遭到仙门百家联合追绞。
容瑟走出没多远,便迎面撞上苍山仙门的人。
他没有修为,身上又有重伤未愈,对方没怎么费力擒住他,五花大绑地丢进深土坑中。
“听说他入魔残杀同门,身上的魔气很重,防止死后魔气泄露祸害周边的百姓,以坑杀之最稳妥。”
……
容瑟没死,他一点点从坑里爬了出来。
后面的画面,几乎都是他拖着宛如凡人的残躯,躲避仙门百家的追杀。
他的神经时时刻刻紧绷着,几乎次次休憩没多久,就会突然惊厥而醒。
不知是多少次,容瑟被一众仙门的人发现,被驱赶着进入了深山。
山中树木林立,内里迷障遍布,修士进入其中亦束手无策。
一行人踌躇不决,静默之中,不知是谁说了句:“炸山,不论他出不出来都得死。”
……
温玉脸上的血色尽褪。
坑杀、炸山不都是容瑟曾用过的方法吗?原来是有人用在师兄的身上吗?
不。
师兄明明没经历过这些。
温玉脑子里一团乱麻,一时分不清哪一边是真实,哪一边是假象,她眼睛大睁着,全神贯注地不放过任何一个画面。
剧烈的炸裂声在深山中响起,滚滚尘灰飘向天空,一直将整座深山炸毁,一众人都没有看到容瑟从林中出来。
“炸死了?”
一群人面面相觑,但无人敢进去一探究竟,在深山外站立良久,又逐渐散去。
等深山外恢复安静,一道修长身影摇摇晃晃从山石废墟堆中爬出来。
青年的脸上沾满泥土灰尘,黑一块白一块,走出没几步,紧闭上双眼,倒在地上。
……
主殿中的空气凝固,所有人都注视着画面里昏迷的青年。
幽冥的嗓子仿佛哑了一般,血红的瞳转动,暼向望宁怀里的人。
容瑟面色霜白,修长的手指紧抓着望宁的袖摆,像被噩梦缠住,怎么也醒不过来。
幽冥手臂不自禁微微一动,掌心的火焰扑簌一下,画面再一度发生变化。
青年板板正正的平躺在简陋的木榻上,浓密纤长的睫毛紧闭着,遮住了清冷的眼睛,乌发浸润冷汗,一缕一缕地湿黏在脸上,被一只干黄的小手掌轻轻拂开。
仅比木榻高一小截的男童,踮着脚尖扒在榻前,笨拙地擦着青年脸上的脏污。
身上的粗布衣裳东补一块,西补一块,看起来很是破旧。露在外的手臂干瘦发黄,几乎剩张皮包裹着骨头。
孩童歪着头,相较于瘦小的身体,脑袋出奇地大,一眨不眨地望着青年。
“神仙哥哥真好看。”孩童耳廓红透。
他放下粗布,在衣裳上细细擦了擦手上沾上的水渍,朝青年的脸颊碰去。
刚要碰到青年苍白的肌肤,一道苍老的声音在他后方响了起来:“大头,你在干什么呢?”
135 前尘【下】
大头受惊似的一抖, 心虚地缩回手藏在背后,回过头露出个讨好的笑脸。
“李婆婆。”
李婆婆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发顶,满头花白的发用一根粗布条绑着,身上的衣裳比大头还要破旧。
她皮肤苦黄, 满脸的疲惫, 目光不经意扫过木榻, 顿时哑声一般一阵失神, 恍惚间手中干硬的馒头掉落在地都没发觉。
“神仙哥哥怎么一直不醒啊?”大头皱起眉头, 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担忧。
李婆婆回过神来,连忙捡起馒头,拂了拂上面沾染的尘灰,轻轻拉过大头,塞到他的手中。
她有意的压低声音:“哥哥身体不舒服,大头要乖乖的, 不能吵到哥哥,知道吗?”
大头双手捧着馒头,重重一点头, 学着李婆婆放轻音量,像是生怕惊扰到榻上的人:“好。大头能陪着神仙哥哥吗?”
李婆婆慈和颔首,端着地上盛水的木盆走了出去。
大头又屁颠颠趴回塌边,用力掰下一半馒头, 放在青年的枕边。
“神仙哥哥, 要快些好起来啊。”
—
大头一直陪在容瑟身边,笨拙地替容瑟擦脸擦手,小声的和他说话。
容瑟昏迷两日, 缓缓醒过来,正对上一双清澈干净的大眼睛。
“神仙哥哥, 你醒啦!”清脆的嗓音里充满惊喜,眼中看不到一丝恶意。
容瑟的身体本能戒备的绷紧,一两息又逐渐放松,苍白的唇瓣动了动,口中满是血腥气,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闭上眼缓下‖身上的不适,手臂撑着木榻,费力地坐起身来,浓密的眼睫如蝶翼微憩。
容瑟微侧头,淡淡地环顾一圈,大致猜出发生了什么,领口的衣襟微微散开,玉脂般的肌肤若隐若现。
等收回视线,眼前忽然多出半个馒头,干硬的皮戳着他的掌心。
男童仰着头望着他,嘴角高兴地上弯着:“哥哥饿了吧,吃。”
容瑟修长的指尖蜷了一下,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羽在下眼睑上投下一片阴影。
“胡闹,馒头放了两日,让哥哥怎么吃。”
一道略佝偻的身影走近来,语气温和略带着点斥责,取走他手上的半个馒头,又小心地递过一碗水来。
盛水的碗边沿破了好几个口子,但是清洗得还算干净,内里盛装的水清澈见底。
容瑟抬起眼,看了眼递水的老妇人,眼睫轻柔地扇了一下,骨节分明的瓷白手指从袖中伸出,端着水饮下。
他消瘦得厉害,手腕腕骨突出,手背上面的青筋分明,感觉稍微用力就能折断。
“…多谢。”清水冲走嘴里的鲜血,容瑟清冽的嗓音透着些嘶哑。
李婆婆望着他的侧颜,又是一阵失神,拘谨局促地连连摆手,端上两个冒着热气的馒头:“小人靠捡一些干柴,到镇上换银钱为生,实在不值几个钱,没什么能招待公子的,公子莫要见怪。”
她正是去深山捡柴途中遇到的容瑟,见他还有气息,便用柴棍绑成块板,拖着他回了家。
不等容瑟说话,李婆婆忙拉着大头离开,唯恐污了青年的眼。
容瑟垂眸坐在塌边,好半晌,他拿起一个热馒头,咬了一口。
他重伤刚醒,身上没什么力气,用食速度很慢,长睫倾覆在他的脸颊上,看不清眼中的情绪。
容瑟安静地吃下一个馒头,身上恢复了一些体力,缓缓从榻上下来。
他低头在身上翻找一会儿,没找到任何有价值之物,抬手取下头上的玉簪,放在木榻上,跌跌撞撞离去。
等大头与李婆婆返回,四周已经没有青年的身影,李婆婆端详着木榻上的玉簪,小心翼翼地收好。
—
村子很偏远,仙门百家似乎都以为容瑟死在深山中,没有追过来。
主殿中的众人,在心里悄悄为画面里的容瑟松出口气,以为他从此日子会平稳安定。
哪知画面陡然一转,大头颤巍巍跌坐在地上,瑟缩着身体,吓得脸色发白。
在他面前,一群人龇着牙,张舞着爪,不断朝他逼近,个个双眼一片漆黑,不见一丝眼白,宛如没有生机的怪物。
“是魔傀。”
画面之外,一众仙门一眼认出怪物的真面目。
魔傀有很强的攻击性,凡人无灵力傍身,一旦被攻击,很快会被魔气寄生,沦落成为魔气的容器,变成下一个魔傀。
大头有危险。
众人呼吸收紧,紧盯着画面,不自觉为男童捏了一把汗。
眼看着魔傀狰狞着向他扑过去,利齿要咬破大头纤细的脖颈,一道闪着银光的利刃划破空气,切断了魔傀的脖子。
“…闭上眼睛。”
清泠泠似清泉的音质传入耳中,众人眼前一花,大头的肩背被人揽住,按入个满是青竹香的怀抱。
大头下意识听话地闭上眼睛,一片昏黑之中,利刃穿透皮‖肉的声响不断穿刺着他的耳膜。
不知过多久,耳边的响动平静下去,按在他肩背上的力道松开,他仰起脸,眼帘中映入一张昳丽如仙的脸庞。
青年低着头,肌肤晶莹似玉,秾艳眉目之间揽着淡淡的光华,没有束缚的乌黑如云的长发垂落周身,连发丝都带着夺人的香。
大头眼睛发亮,兴奋地抓住他的衣袖,抱住他劲瘦的腰肢:“神仙哥哥!”
容瑟瞥了一眼被抓得皱巴巴的袖口,并没有抽回来,持剑的手不动声色往后藏了藏,遮掩住剑上的鲜血。
“李婆婆呢?”
他的话音刚落,外头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李婆婆头发凌乱,满脸的惊惶冲进来,看到大头完好无事,她心头的大石落地,浑身脱力般跪跌在地。
注意到满地的魔傀尸身,她心里又是一阵后怕,连连对容瑟躬身致谢。
容瑟轻轻摇头,拂开大头抓着他袖摆的手,轻轻推开大头,轻车熟路地清理掉地上的魔傀。
李婆婆揽住大头,心有余悸地开口问道:“这些是什么?近来村子里到处都是,闹得人心惶惶的。”
“…魔。”容瑟微敛下眼睑,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顿。
李婆婆脸色顿时煞白,嘴巴颤抖着,眼里是藏不住的恐惧:“魔…魔不是…”
人间有不少修真界的传闻,对于魔李婆婆并不陌生,但是魔不是在修真上界么,怎么会在人间?
容瑟遥遥往修真界的方向望了一眼,缓步走出去,用石子在四周布下了个简单的掩护阵法,没有过的多解释:“待在阵法中不要乱走,魔傀闻不到你们的气息。过两日我再来重新布阵。”
李婆婆听得似懂非懂,呆愣愣地点头应下。
有容瑟在暗中保护,魔傀没能靠近祖孙俩一步。
两日期限一到,容瑟来维护阵法,阵法里面多出两个人,定定地看着他。
李婆婆无措地搓着干裂的手掌,语气吞吐有些发虚:“他们的家人都…无处可去…”
容瑟身形修长,雪衣黑发,光影在他身上交错,他站在原地一会儿,转身离去。
两人、五人、十人、百人…全村的人、隔壁村的人、城镇上的人…进阵法中寻求庇护的人越来越多。
容瑟神色平静,从头到尾未多说什么,他划破掌心放血抹剑布阵,保全阵中所有人的安全。
—
画面外。
主殿中一片寂静,仙门众人神情复杂。
平心而论,被废除修为,仅靠着一副虚弱的凡人之躯,庇护住一方幸存的百姓,若换成是他们,不一定能做到。
抛开修为的影响,容瑟的剑术无疑是高绝,恐怕比之望宁都不逞多让。
既然如此,为何会突然放弃修剑,改为修阵?
温玉抹去脸上的泪水,张了张嘴正要解释,幽冥掌中的火焰晃动,画面又发生改变。
几个下人间视察的季云宗弟子,御剑从村庄上空掠过,降落在村庄外。
“魔族进犯修真界,人间受到牵连处处沦陷,怎么会有一个村庄安然无虞?”为首的弟子奇怪地嘀咕着,往村庄里走去。
没走出几步,迎面撞上维护阵法的青年。
弟子四下打量一周,发现了什么,眼睛微眯,唇角的笑容令人心颤。
“原来你躲在这里。”
跟在容瑟身后的一群百姓,面面相觑,一脸的莫名其妙。
恩人与仙长们认识?
大头小跑到容瑟的旁边,拉着他下垂的袖摆,孩童的音质脆生生的:“你们是神仙哥哥的朋友吗?”
“神仙哥哥?”
“你说他是神仙哥哥?”
几个弟子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手指着容瑟,故意加高音量,对村庄里的人道:“你们知道他是谁吗?前季云宗的首席弟子,堕入魔道残杀同门,在修真界的罪行罄竹难书,仙门百家都为之不耻。与魔为伍,你们真是嫌命太长!”
他们斜睨着青年,从鼻腔里溢出一声浓浓的不屑冷哼:“而且他背德逆伦,恋慕同为男子的望宁仙尊,乃是个不折不扣的断袖,他会好心帮你们?魔族劣性难移,没准儿背后的一切全都是他所为!”
“——!!”
百姓们一阵哗然,纷纷难以置信地看向容瑟,想到这么长时间里他们将一个魔族奉为座上宾,心里的厌恶仇恨源源不断涌上,面孔上的嫌恶、鄙薄不断在加剧。
“本以为他是村子里的大恩人,没料想竟是个披着羊皮的狼!”
“男子恋慕男子,真是恶心!他留在村子里,难不成是想祸害哪家的夫郎?”
“魔族不安好心,害得我等家破人亡,快抓住他!绝不能姑息轻饶!”
……
人群中的李婆婆佝偻着身,上前来抱走站在容瑟身侧的大头,背影匆忙惶急,像是在躲避什么洪水猛兽。
“神仙哥哥!”大头不停挣扎着,要跑回容瑟身边。
李婆婆紧紧抱着他,低着头不敢看容瑟,嘴里一个劲儿道:“他不是神仙…他是魔…大头听话,离他远点…”
容瑟微阖下眼,掩在袖中的指节一点点攥紧,面庞微微发白。
他眸中晦涩的光芒翻腾,却终是闭了闭眼,平静地别开头去。
几个季云宗的弟子用灵力控制住容瑟,一群百姓蜂拥而上,控制住他的四肢。
几个弟子正要带走容瑟,空间的传音石响了起来,几人的态度陡然一转。
“诸位深明大义,迷途知返,季云宗亦绝不会弃任何一个人。我等已经传音回宗门,等过段时日修真界的风波平息,自会有宗门的人来接应,劳烦各位替季云宗看管好魔头,届时一并交由宗门处置!”
“仙长们放心,小人绝不会让魔头踏出村子一步!”
百姓们齐齐应和,推攘着容瑟,关进一间破旧的柴房里。
村里的人一改从前的尊敬,对容瑟贬低唾弃,送他残羹冷炙,在里面放脏石子泥灰,明里暗里的刁难他。
柴房阴冷潮湿,虫蚁蛇鼠层出,内里很昏暗,房门上的火把幽幽地燃烧着,地面是凉的,又冷又硬。
容瑟面上神色不变,蜷坐在角落里,垂在身侧的手上,掌心横亘着几条深深浅浅的伤疤。
他没有碰送上来的任何东西,好不容易养好一些的身体又一天天消瘦下去,漆黑的眼睛里一片沉寂,宛如一口干枯的深井。
—
画面外。
温玉的心脏就像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攥住,剧烈的疼蔓延到指尖,她握紧拳头,眼眶又泛起一圈红。
邵岩一行人亦皱着眉,眼里流露出几分疼惜,目光没有从画面上挪移开分毫。
在画面里。
村民们一天天等候,仙门的人却一直没有来,而失去容瑟的庇护,虎视眈眈的魔傀很快卷土重来,势头甚至比之前猛烈。
容瑟布下的阵法很快变得岌岌可危,随时可能被冲破。村里的人被魔傀逼得节节败退,存活的人损失大半,死亡的恐惧笼罩着村庄,像是悬吊在所有人头顶的一把剑,似随时会掉落下来。
侥幸存活的百姓急得焦头烂额,连夜冲进柴房,强行拉扯容瑟去布阵法。
容瑟脸庞苍白如纸,如玉般的修长脖颈微扬,略微沙哑的清冷嗓音如沁入冰水般透彻,没有一丝波澜:“我不会。”
“你骗谁呢!以前的阵法都是你布的,你怎么可能不会?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当真以为我们不敢动你?”领头的村长沉着脸恐吓道。
“你大可试一试。”
容瑟侧眸扫向众人,锐利的目光好似两柄锋利的刀子,寒冷到骨子里,看得一众人一阵发虚,眼中露出掩饰不住的惧怕之意。
容瑟的本事他们有目共睹,尤其得知他曾经是修士,村庄的人对他愈发忌惮,一个个紧咬着牙齿,气得脸皮涨红,脖子上的青筋突突地跳,胸膛起伏着,又拿他毫无办法。
一片沉默之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眼睛里冒着狠毒的光芒:“我能让他答应。”
容瑟下垂的指尖微蜷,心里忽然涌上一股不妙的预感。
—
翌日。
游动的黑云遮蔽月光,柴房中伸手不见五指,一点点昏黄赤红的光,从柴房外慢慢靠近。
村长带着几个光着膀子的大汉冲进柴房里,大手一扬,往地上丢了一样东西。
叮铃铃的脆响一声,碎裂成两半,圆润的尖端反射着火把的光。
一直缩在角落的瘦削身影肉眼可见的一僵,微微仰起脸庞,苍白的容颜上,仿佛有月华清辉在流转。
“玉簪…哪里来的?”容瑟一字一句启唇,尾音虚弱无力。
丢玉簪的村长拉高嗓门:“李婆婆的孙子送的,恳求网开一面放你出去。啧啧,用婆婆的遗物替一个魔族求情,李婆婆在天有灵,怕都要骂他不肖。”
容瑟手指渐渐攥成拳,他的嗓音有些沙哑,语调却还是冷的:“…李婆婆怎么了?”
随行的大汉咧开嘴,冰冷的嘲讽一层层荡开,刺得人浑身发抖。
“死了呗,昨个儿被魔傀咬了脖子,一命呜呼。”
“大头年纪还这么小,孤零零的一个人,不知道以后要怎么活,保不准哪天死外面都没人发现。”
“不一定,世事难料,他天天吵着要找神仙哥哥,不管不顾往外跑,万一是先被魔傀咬死呢?”
“他真是可怜,救下一个魔头,害得相依为命的婆婆没了命,还什么都不知道。”
……
容瑟面无表情地撑着墙面站起身,他半低着头,额前的头发也随着动作微微垂下来,他的眼皮很薄,在火光下更显清冷。
“…别动他。”
容瑟的语调嘶哑无力,他垂眸看着地上的玉簪,眼睛里黑沉一片:“留他一命,我可以为你们布阵,甚至是驱除魔傀。”
“不需要你假好心,你只需要布阵。”
容瑟的剑法有多高绝,他们心知肚明,确实能除去魔傀,但同样能杀人。
驱除魔傀自有仙门的人会做,轮不到容瑟来管。
几人举着火把要带容瑟出去布阵,走出两步,村长想到什么,扬手停了下来。
他阴着脸转过身:“魔头诡计多端,谁知他会不会趁机逃跑。仙门言而无信,不知道何时能来接应,万不能让他跑了。”
不然在仙门的人来之前,剩下的人要怎么活?
村长微眯起眼,从上到下打量容瑟,眼里的恶意看得画面外的一众人心头沉沉一跳,仿佛有无形的负重压在胸口。
望宁双眼紧盯着火焰中的画面,下颌紧紧地绷着,轮廓线条锋利逼人。
他听到画面里的村长开口道:“看他之前布阵,好像用不上什么力,他的手筋脚筋就不要了吧。”
“——!!”
大殿中的一众仙门双眼猛地睁大,似乎不敢相信听到了什么。
望宁的脸色阴沉恐怖,呼吸沉沉,眸子里墨色涌动,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翻滚。
温玉喉咙哽咽,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几下,嘴唇忍不住哆嗦起来,眼眶里的泪再憋不住,不停地往下掉,哭得有些透不过气。
混蛋!!
她泪眼朦胧,眼睁睁地看着画面中的村长去取刀来,大汉们有默契的逼近角落,大掌扣住青年的肩膀,将人拉出来,分明按住手脚,按倒在冰冷脏污的地面上。
村长举着刀,狠狠插进容瑟的四肢!
容瑟的身体剧烈弹跳挣扎,乌黑的发丝倾泻而下铺满了地面,逶迤开一片墨色。
他贴着地不断摇着头,脸色惨白如纸,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艳丽的血色在柴房里绽开,青年在昏暗中蜷缩着,白衣覆身,细颈手腕脚踝无不流淌着鲜血,灰尘薄薄地盖了一身。
村长丢开沁满血的刀,吩咐几个大汉拖着容瑟去外面。
“布阵吧。”
村长指着快破裂的阵法,冷冷地威胁道:“不要耍花样,大头的命运可掌握在你的手上。”
容瑟垂着头,发丝遮挡住脸,他惨白的唇缓慢地动了动,以微弱的声音指导布阵。
阵法布好,村长又让人拖他回柴房,丢下半个干硬的馒头在他手边:“大头送你的,有半个拿去喂狗了。”
容瑟涣散的瞳孔转动了一下,视线落在馒头上,缓缓闭上眼睛。
“还道你骨头有多硬,不还是得乖乖听话?”村长一行人抱臂嗤笑,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与讽刺。
像是打开罪恶的闸门,压抑在心里的恐惧、不安、暴戾…一下子找到了发泄的口子。
隔三差五有人进柴房发泄,掰断容瑟的十指,踩在脚下碾压。
生生拔掉他的指甲。
用粗木棍抽打他。
用刀子划开他的皮‖肉,再用滚烫的开水浇灌…所有人心中的恶意向他一个人倾倒过来。
一旦容瑟有丝毫违逆的意图,村长一提起大头,他又放弃抵抗。
阵法维持的时间不长,过一段时日,村长就派人拖容瑟出去布阵,等布完阵,又丢他半个馒头。
循环往复。
不知过去多久,容瑟又一次布完阵被拖回柴房,几个大汉转身就走。
“等等。”容瑟乱发下的头慢慢抬起,一张神情麻木的脸庞上,干裂的唇瓣开合:“…馒头呢?”
大汉们对视一眼,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
容瑟眼里划过一丝不安,不等他询问,一个村民兴冲冲冲进柴房,呼吸急促,兴奋得眼球凸出:“来了!季云宗的人来接应我们了!不止季云宗,其他仙门的人也都来了!”
“当真?”大汉们喜出望外。
“千真万确,仙长们正在驱除魔傀,估摸着要留上几日,晚上大家伙儿正准备为仙长们接风洗尘呢。”
村民指着几个大汉道:“留两人守着,其他人跟我去仓库搬酒,闹他个不醉不归!”
柴房很快安静下来,一直到凌晨天色将明,柴房外再度传来动静。
两个抓着酒壶的大汉红光满面走到柴房,驱赶走守门的人:“去沾沾喜气,换我俩来守。”
两人靠坐在地上,吐息之间,浓郁酒气弥漫:“终于不用再担惊受怕,担心随时会变成怪物。”
“真他娘的像是一场噩梦,要不是魔物,老子一家老小还好生生的。”
酒气盘旋在胸口,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焰火,两人越骂心头火气越旺。
左侧的大汉猛地砸烂酒壶,推开柴房门。
青年骨瘦如柴,正静静地躺在地上,身上的白衣污渍斑驳薄薄的一片,犹如盖在一段枯木之上。
大汉大步上前去,抓住他的领子,拖着他到门口,取下插在房门上的火把,逼近他的眼睛。
容瑟摇着头要躲,大汉改抓住他的头发,强迫地固定他的头往火苗上按。
火苗窜进容瑟的眼睛,眼泪止不住流出,他唇瓣张开,发出支离破碎的哀鸣。
大汉忽然又甩开火把,扑到他的身上,大手死死掐住他的脖颈,巨大的恨意在胸腔里横冲直撞,赤红的双眼看不到一丝理智。
“去死!”
“魔都该去死!”
容瑟气息微弱,大睁着失去焦聚的眼睛,眉头痛苦地皱紧,眼泪濡湿了卷翘的眼睫,湿重地黏成一缕一缕。
“——住手!他是仙长指明要的人,不能杀他!”后一步进柴房的男人被大汉的疯态吓得酒醒了大半,跌跌撞撞拦住大汉。
大汉眼中的红渐渐退下,看到身‖下奄奄一息的青年,脑子嗡的一声,连滚带爬地逃离了柴房。
留下的男人想追上去,酒气重新冲上头,他手脚虚软,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都他妈是些什么事儿啊。
他口齿不清不楚的骂着,转回头想去看看青年死了没,呼吸陡然一滞,双眼发直。
青年仰面蜷在地上,他的身躯微微地颤抖,裂泛白的嘴唇无声地嗫嚅着,长长的睫毛在眼尾勾勒出惊心动魄的弧度,面色霜白伶仃,皮肤更是白,冰雪堆砌的似的。
乌黑的发丝凌乱的散落在地上,到处都是,整个人看上去既脆弱又充满了凌虐美。
垂落在身侧的手,手腕上横亘着深深的疤痕,但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男人心头狂跳,呼吸逐渐变得深重,喉头滚动,一阵口干舌燥。
他满脸通红,感觉脸上又热又烫,似乎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脑袋上面,他能够听到从自己喉咙里发出的干涩响动,全身的骨骼都在跟着膨胀。
男人狠狠吞咽两口唾沫,伸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外面,又看了眼地上熄灭的火把,恶向胆边生。
他脚踩着火把燃烧的一段,踩下几块带着余热的木炭块,用衣袖捧起,捏住青年的下颌,尽数塞进他的喉咙里,不让他发出声音。
男人捂着青年的嘴,健壮的身躯覆在容瑟身上,带着酒气的灼热呼吸全部喷洒在对方冰玉般的耳朵上。
“怪不得喜欢男人,长得跟个小白脸似的,比女人都好看。”
“不是想要男人吗?老子成全你,帮你抽一抽、爽利一爽利。”
—
画面外。
空气中的压抑翻滚着,弥漫至整个主殿,就像一双无形的手,紧紧勒住众人的心,直叫人呼吸困难。
一众仙门的人纷纷别开眼,表情有些扭捏,更多是愤怒与不忍。
温玉眼眶里的泪水好似决堤的洪水一般,顺着脸颊消落下来,仇恨如同潮水在胸中翻涌起伏,铺天盖地的将她整个人席卷。
她嘶声大叫了起来,大殿中全是她崩溃的骂声。
“畜生!!”
“住手!!住手啊!!!”
她冲向幽冥,恨不得穿透画面抓走压在容瑟身上的男人,邵岩紧紧抓住她的手臂:“别冲动。”
以温玉的修为,根本不是幽冥的对手。
温玉双膝一软,跌坐在了地上,手攥成拳头,在地上狠狠地垂打着,绝望地看着画面里的男人一手捂着容瑟的嘴,一手去解他腰间的丝绦。
“仙长的滋味,老子还没尝过呢。”
丝绦一点点解开,抽出丢在地上,容瑟凌空的衣襟微微散开,露出一片白玉般的胸膛。
看得男人喘‖息愈发粗重,酒气彻底占据头脑,眼里全是强烈的欲‖望。
“不愧是仙长,这肌肤、这身段…不正是神仙吗?一群人居然没有一个小屁孩有眼光。”
“不过,识货又怎么样,不还是蠢得要死。”
“拿个屁簪子,就想要村长放人,简直是痴心妄想,压根不知道,真的簪子早被调换了。”
“得知仙长要带你回宗门治罪,又巴巴跑来求情,却偷听到我们拿他威胁你,居然撞柱死了。”
“跟个泥鳅似的,抓都抓不住,一连撞好几下,那么大个脑袋都撞烂了,尸体还搁村长家躺着呢,真他妈的晦气!”
男人的心怦怦直跳,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似的,呼吸沉重而急促,兴奋得牙齿控制不住地打颤,咯咯作响,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双手微微颤抖。
他松开容瑟的嘴,迫不及待的拉扯自己身上的衣服,急切地想要脱下来,嘴里的话一句句往外蹦,没有发现身‖下的身躯僵硬了一瞬。
他脱去上衣,正要拉下下裤,眼前忽然一花,几颗带着火星的木炭块吐到他的脸上。
一直任由他们摆布的青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着从他身‖下挣脱出去,手在地上胡乱抓,抓住火把向他丢过去。
“啊——!!”男人猝不及防,被火把棱角划伤脸,凄惨大叫一声。
“你敢伤我!”
男人怒目圆睁,起身要扑向容瑟,给他一个教训,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大喝:“何人在喊!”
男人满腔怒火偃旗息鼓,脸上爬上慌乱,慌忙捡起地上的衣服穿上。
穿衣到一半,仙门的人带着村民赶到柴房,看到男人衣衫不整,一时惊愕在原地。
“怎么回事?”
村长看着满地狼藉,指着空荡荡的柴房:“你都干了什么?魔头呢?”
男人浑身发抖,吓得脸色苍白,哆哆嗦嗦的张着嘴,半天吐不出一句话。
他越过众人向院中望去,指着院墙角下的身影:“他在那儿!”
众人顺着看过去,容瑟靠在墙角的一棵树干上,树下开了几簇殷红的野花,凌晨的云雾在熹微天光照射下,朦胧地落在他身上,像是飘落的雪花。
他黑发披散,嘴唇泛白,额头沁着细密的汗,顺着额角流淌下来,漂湿鬓侧的几缕头发,贴在了脸颊上面。
领口的衣襟凌乱,袖子上、衣摆上全是爬行沾上的脏污泥土,双眼空洞洞地睁着,鲜红的血液顺着嘴角滑下。
“他的眼睛…”村长发现不对劲,皱着眉问道:“你做的?”
男人支支吾吾,承认不是,不承认也不是,索性心头一横,指着容瑟大声道:“是他先勾‖引我的!我、我不愿意,不小心误伤…”
“哼!魔头就是魔头,死到临头还不忘祸害人!”村长看向仙门的一行人,神色郑重道:“魔头心术不正,仙长们务必严惩,还村子一个公道!”
村民们齐声应和:“杀了他!杀了魔头!”
仙门中的一季云宗弟子要站出来应下,他身侧跟着的少女拉了拉他的衣袖,娇柔的嗓音楚楚动人,叫人不忍心拒绝。
“能让我与哥哥说几句话吗?”
—
画面外。
邵岩看着少女娇媚的脸,眸底闪过一丝惊讶:“容锦?”
容锦怎么会和季云宗的弟子们在一起?
温玉的注意力却都在容锦后面跟着的年轻男人身上,她红肿着眼睛,不可思议道:“狄不凡?”
狄不凡不是师兄的朋友吗?为何会认识容锦,关系似乎还不一般。
在画面中。
容锦与狄不凡一前一后走到容瑟的面前,容锦蹲在容瑟面前,娇媚的脸庞上写满了担忧。
“哥哥,不要一错再错错下去了,你认罪吧,我会想办法能保你一命。”
容锦从衣袖中摸出一个白玉小瓶,眼眶泛红,像是设身处地在为容瑟着想:“元清灵散,哥哥,喝下去,剩下的都交给我。”
容瑟微微偏头,空洞的双瞳对准容锦,喉咙里堵塞着木炭块,说一个字喉咙就疼的厉害。
“你要…毁我的灵识,抓…抓我邀功?”他唇瓣翕张着,鲜血源源不断从嘴角流出。
容锦捏紧玉瓶,眼底有一丝被戳穿的难堪,她泪眼婆娑,温柔哽咽的语调说出甜蜜的毒药:“别怪我,哥哥,我想留在季云宗。堂堂仙门,必然不会同一痴子多计较。哥哥放心,等我在季云宗安定下来,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狄不凡负手站在容锦身后,英俊的眉眼盛满嫉恶如仇的火焰,目光触及他的脸,像是见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迅速扭转开去,语气里满满的厌恶。
“杀人如麻,罔顾人伦,容兄,你太让我失望了!”
“狄大哥。”容锦柔柔地唤他一声。
狄不凡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转回头来,居高临下的眼神里全是漠然:“别怪锦妹,我会与她一起养你,权当是全了往日的情分。”
容瑟羽睫颤了颤,嘴里又吐出口鲜血。
容锦倾身上前,捏住他的下颌,将瓶中的药物灌入他的口中。
容瑟没有抵抗,他后脑靠着树干,嘴里满是血腥,张了张唇,声若细蚊:“能替大头…收、收一下尸吗?”
大头?
是谁?
容锦不解地拧着眉头,没听懂他的意思。
村长没好气地解释道:“大头是村里的一个孩子,被他蛊惑,和他走得很近,被他害得撞柱而亡,尸体还躺在小人的院里。”
柴房外静悄悄的,无一人应声。
“我去。”
不知过多久,人群中有人出声:“稚子无辜,大人的恩怨不该牵扯到孩子身上。”
“呸!假清高。”同行的仙门中人,一人不屑地冷哼:“云渺宗都没了,装什么装。”
“你!”
应声的人握紧拳,却无言反驳。
容瑟呛咳出血沫,无神的眼珠朝他的方向看过去,出口的声音都有些发抖:“…多谢。”
那人身体一僵,深深看他一眼,转身去村长的院子。
听着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容瑟又一次开口道:“能给我…半个…馒头吗?”
容锦眉头皱得愈深,面上露出一丝不耐烦。
狄不凡抽出腰间软剑,直抵容瑟的脖颈:“别废话!随锦妹回去,否则,别怪我不念及旧日之情!”
“……”
容瑟阖上双眼,几息之后,又缓缓张开,眼前一片昏黑。
“好。”
他说:“我成全…你们。”
他艰难的抬起手,抓住抵在脖子上的剑刃,锋利的剑尖划破纤薄的肌肤,在修长的颈项上留下一道惊心的血痕。
狄不凡手腕一抖,下意识要收回剑,容瑟已经先一步撞到剑上。
不是都想要他的命吗?
好,他给就是了。
容瑟自认问心无愧,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可人间疾苦却一件没有放过他。
人间是个好地方,他下辈子不来了。
—
主殿中一片死寂。
幽冥掌中的火焰摇曳着,画面定格在青年紧闭的双眼上,他无力地垂落下手,手腕上皮肉翻起,伤痕狰狞恐怖。
巨大的悔恨扑涌而至,将季云宗的一行人死死的裏在其中无法挣脱,承受着悲痛悔恨的蚕食。
温玉想起以前去膳堂找容瑟,他偏坐一隅,安静吃馒头的画面。
明明不喜欢,他却没有浪费一口。
夏侯理则想到他曾经问容瑟为何会帮云渺宗,容瑟说是报恩。
他算是明白是什么恩情。
收尸之恩。
136 吞噬
殿中的空气仿佛凝固, 厚重的阴霾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一时都分辨不清哪一边是虚幻,哪一边是真实。
温玉的元丹完好无损。
云渺宗没有解散。
入魔的是颜昭昭,容瑟没有入魔, 反而取得宗门大比魁首。
被仙门百家追杀的人是颜昭昭, 不是容瑟。
背德逆伦、罔顾天道的人是望宁, 为爱入魔的人是望宁, 不是容瑟。
容瑟不是废物, 而是与望宁不相上下的修真界第二人,三界任他横着走。
容锦没有留在季云宗,而是被驱赶出去,下落不明。
但是。
颜昭昭咎由自取,自取灭亡,是容瑟没有阻止宣木与颜昭昭亲近。
温玉的元丹没有破碎, 是容瑟及时相救。
云渺宗没有解散,是容瑟在一旁指点,及时止损。
望宁入魔, 是容瑟一次次的拒绝、逃离,逼得他疯癫入狂。
…
所有的一切,都与容瑟息息相关,种种迹象都在将画面里的一切与现实联系在一起。
众人纷纷扭头, 怔愣地看着望宁怀里的青年, 容瑟紧闭着双眼,面容昳丽皎洁,额上还沁着晶莹的薄汗, 顺着鬓角蜿蜒而下,像是一尊碎裂的玉人。
望宁紧搂着他, 贴在青年腰腹上的大手指节绷紧,青筋暴起,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
浓黑的烟雾流火一般在他的手臂间缠绕,渗着浓浓的不祥气息。
他的脸半陷在主殿的光影里,下颌线条锋利,宛如刀刻,薄薄一层皮肤包裏住利落的棱角,侧脸的轮廓强势而冰冷,看不出丝毫情绪。
望宁低下头,下颌蹭过怀里人的头顶,动作轻柔缓慢,透着股珍重的意味。
记忆是不能凭空捏造的,幽冥从容瑟身上搜寻出来的画面又是从何而来?
他想起强留容瑟在身边的日子里,容瑟夜夜惊厥而醒,冷汗涔涔——是一直被仙门百家追杀,神经时时刻刻紧绷留下的遗症。
容瑟对他的碰触的排斥,数次的反恶干呕——是曾险些被亵渎,心理本能的厌恶。
连他偏执的认为容瑟爱慕着他,都不过是容瑟中了天阴一族的秘法,感情被人调换。
容瑟对他没有半点超越师徒的感情,甚至是从未喜欢过他。
他自以为是与爱人合二为一甘下地狱的美事,对容瑟而言,不过是折磨。
噗呲——!
焰火扑簌的清晰响动打破主殿中诡异的安静,一众仙门的神智清醒过来,望向声源处。
幽冥掌心的灰色焰火明灭不定,像是随时会熄灭,上面的画面定格在青年死亡的一刻,一直没有再变化。
“你做了什么?!”
幽冥胸膛剧烈起伏着,艳丽的脸皮跟着抖了抖,像是骨肉与皮分离,气得脸色涨红,简直快要喷出火来。
众人微微一愣,下意识又转回头,顺着看向望宁的方向。
望宁瞳孔震颤着,一双深潭般的眼睛里翻腾起惊天骇浪,紧紧盯着怀里的青年,仿佛是要镶嵌在容瑟的身上。
容瑟稠密而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缓缓睁开双眼,清冷如琉璃般的眼角微微上勾,冷冷地看着幽冥。
“这么喜欢偷窥别人的内心,我的记忆好看吗?”
“什…”
幽冥神情怔忪,脸皮又往下耷拉了一点,眉心猛然一跳,心里突地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
他顾不上继续窥探容瑟的内心,手指猛地合拢,掐灭掌心里的焰火,朝着容瑟攻掠过去。
他的身形甫一移动,缠绕在望宁手臂间的黑烟像是受到什么指引,疯狂地涌回容瑟的体内。
幽冥猛地停在原地。
“容瑟!停下来!”
望宁双目猩红,察觉到容瑟想做什么,巨大的惊恐汹涌翻滚,席卷他的整颗心脏,仿佛被人一刀刀剐着,几乎将他的魂魄吞噬殆尽。
生平第一次,望宁在人前露出了害怕之色。
望宁手掌抑制不住地颤抖着,周身萦绕的魔气翻涌,似又要强行将残魂抽出来。
“…别动。”
容瑟额头冒汗,他的双手紧抓着望宁的手臂,指关节泛白,清冷的嗓音夹携着些许颤音,似是在竭力压抑着痛苦。
“别逼我更恨你。”
他要做的事,任何人阻拦都没用。
望宁身上的魔气一滞,仿若瞬间冻结。
他全身肌肉绷紧,如同坚硬的铁块,生生抑制住冲动,喉咙深处发出一阵低沉的、隐忍的、压抑的低颤。
经验比较丰富的夏侯理很快看出不对劲之处,心脏剧烈跳动,声量陡然拔高:“他在吞噬幽冥的残魂!!容瑟在主动成为幽冥的容器!!”
“——!!”
什么?!!
像是一道响雷炸在众人的头顶,其余人惊愕地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溜圆。
邵岩难以置信地摇着头,眼神中闪现出深深的惊恐:“容瑟你疯了吗!?”
幽冥靠贪念为生,生生不息,根本杀不死,一旦侵入体内,便会一点点蚕食掉理智,最终沦落为欲‖望的傀儡。
连强大如望宁都没办法与之抗衡,反而被欲‖念侵蚀,堕入魔道,何况是容瑟?
容瑟想用肉‖身困住幽冥的残魂,阻止幽冥合为一体,简直是天方夜谭!望宁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难不成容瑟又要搭进去吗?
“不可以!”
温玉挣脱邵岩的手,朝容瑟跑过去,眼睛通红红肿,明显是大哭过一场。
“幽冥会渐渐侵蚀你,你受不住的。师兄,不要做傻事,你要消灭幽冥,我们可以想想别的…”办法。
温玉的声音越来越小,对上容瑟平静深幽的眼睛,惨白着脸停在几步之外。
“没有办法的。”
要是能消灭幽冥,季云宗何至于封印镇压它几百年?望宁又何至于几次抓住幽冥,却不消灭它?
容瑟垂落双眸,蝶翼似的羽睫在眼睑下摇曳下一片弧影。他面容冷淡,纤薄的唇没有半分血色,眼尾透出点湿润的痕迹,殷红一片。
“我很清楚在做什么。”
上一世死之前,他确实是想过下辈子不再来人间。但是奈何上天与他开了一场玩笑,他一睁开眼,又回到一切事情的起点。
世间疾苦,他没有救赎,没有人会考虑他的感受,没有人会为他复仇。
不过,没关系,他自己来。
望宁、颜昭昭、容锦、颜离山、宣木、狄不凡、幽冥…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想得道成仙的目标没有变,一如刚重生时一般强烈,但是爹娘、族亲的血海深仇不能不报,不然他还算是人吗?
颜离山是凶手之一,幽冥又何尝不是?
“凭你想吞噬吾,白日做梦。吾等着你堕入魔道的一天。”感受着残魂重新回到容瑟的身体里,幽冥前一刻的慌乱逐渐平息。
他与望宁斗法这么多年,望宁都奈他不何,容瑟是望宁的徒弟,还能对他做什么?
他知道容瑟阴暗的记忆,随时能加以蛊惑,引诱容瑟堕落,等残魂侵蚀掉容瑟的理智,容瑟会与宣木一样,成为他寄生的容器。
容瑟不论是容貌,亦或是天赋、修为都比宣木出色,远比宣木更适合成为他的容器。
不。
不一定要成为容器,他要留容瑟一命,变成一个言听计从的傀儡,任凭他操纵摆布,做什么都可以。
幽冥血红的双瞳里光芒猛跳,哑声一般定定地看着容瑟莹白如玉的脸庞,喉结上下滚动,心狂乱跳动。
他忽然有些期待,他与青年合为一体的画面。
容瑟松开望宁的手臂,缓慢地站起身来,青丝如瀑倾泻。
主殿中的光照在他的面上,映出的一张如同玉雕的脸庞,声音冰冷入骨。
“那是我的事情。”
不就是成魔吗?
他上一世又不是没有当过魔头。
望宁寸步不离立在容瑟身侧,雕刻般的面容融进主殿的光里,令人看不清脸上表情。
容瑟抬头看向幽冥,语气轻轻的,依旧不疾不徐,听不出喜怒:“不过一场虚无缥缈的梦,你以为能拿捏我?”
幽冥得意的表情一僵,没有发现脸皮又往下滑了滑。
他看着一步步逼近的青年,属于大乘期巅峰的气息沉沉压在众人头顶,殿中的空气似都变得稀薄,令他产生一丝插翅难逃的恐惧。
火焰中显现出的那么多不堪画面…居然仅仅是个梦?
幽冥的面容苍白如鬼魅,手指颤抖不止,指甲陷入肉里,他的声音如同断裂的琴弦,带着不可掩饰的惊慌。
“你故意的!!”
故意引他的残魂入体,故意让他看到那些记忆,让他以为抓住把柄,掉以轻心。
但是,为什么?
幽冥全身颤栗,毛孔张大,冷汗如雨般淋漓而下,不祥的预感盘亘在他的心头。
总觉得有什么细节被他遗漏掉,没有注意到。
幽冥的呼吸变得急促而不规律,余光在主殿里胡乱瞟着,眼角刚捕捉到脚下一闪即逝的一缕金光。
容瑟如空谷幽涧般的声音灌入他的耳中:“宣木的身体,好像不行了啊。”
“——!!”
幽冥悚然一惊,反射性低头看去,背心上的伤口越扩越大,臧紫的衣裳被带肉沫的血浸湿,血液之中隐约有金光浮动。
他又摸了摸脸,脸皮松松垮垮,不断地往下坠着,像是在骷髅头上披的一张皮,五官完全移动位置。
该死!
他的注意力都在容瑟身上,一时忘记宣木的身体受到侵蚀,根本撑不住。
幽冥捏紧拳头,想赶快找个新身体寄生,丢弃掉宣木的尸身,以他为中心的地面忽然升起一圈的金色屏障。
繁复的阵法纹络在他的脚下盘旋着,不等他反应过来,宣木的身体与他剥离,如一滩烂肉一般瘫在地上。
一股不可抵挡的强劲吸力,拽着他拉扯向容瑟。
“吸魂大阵!!”
幽冥的声线粗高嘶哑,带着胆战心惊的绝望,容瑟不是要吞噬残魂,是要全部吞噬他!
吸魂大阵是修真界三大阵法之一,没有弑仙大阵复杂繁琐,但是要布阵同样很难,而且,阵法启动需要一定的时间。
…等等。
恶寒从心里直冒,幽冥一下福至心灵,总算明白容瑟故意引他残魂入体的原因。
拖延时间!
容瑟是阵修,又是大乘期,吸魂大阵恐怕在一入主殿便神不知鬼不觉布下,之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阵法启动争取时间。
幽冥又气又恼,脱离宣木的身体,他变回一团浓黑的雾云,在吸魂大阵的拉扯下,撕扯成一条条的黑烟,纷纷涌入容瑟的身体里!
“吾的残魂你尚且不能承受,何况是吞噬吾全部的魂魄,你会被侵蚀得更快!”幽冥不甘地大声咆哮怒吼着。
“我知道。”
容瑟侧脸清寂,长长的羽睫覆下淡淡阴翳,整个人透出冰雪似的空静。
在他被侵蚀之前,他会找到办法处置幽冥。
他要让幽冥永远囚困在黑暗里,像是阴沟里的老鼠,永远不能翻身,重见天日!
137 撤离
主殿剧烈震晃, 吸魂大阵溢散着令人头皮发麻的迫人威压,幽冥的残魂一条条、一缕缕像是幽黑的蜘蛛爪牙,紧紧缠缚着青年瘦削的身体,尽数灌入容瑟的身体内。
“停下!容瑟你停下!!”邵岩惶恐地看着容瑟, 心突突地跳, 手心里都出了汗。
他两眼发直, 两脚微曲, 几乎不听使唤, 哆哆嗦嗦的抖着手,好一会儿才勉强驱动灵力,向容瑟掠过去。
咻——!
一柄杀气凛然的灵剑直指邵岩的眉心,挡住他的去路。
邵岩心下一惊,猛然停下来,回头看向始作俑者:“你干什么!?”
夏侯理浑身灵力暴涨, 健壮的身躯不动如山:“抱歉,本座不能让你过去破坏阵法。”
要是打断吸魂大阵,放幽冥逃出去, 必然会祸害三界,让幽冥被容瑟吞噬,是最好的办法。
“你疯了吗!你是在恩将仇报!”邵岩瞪圆的眼睛一动不动地逼视着夏侯理,眼中几乎要跳出可怕的火花:“容瑟可是救了云渺宗, 是你们的恩人!你要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向毁灭?!”
夏侯理闭了闭眼, 有些心虚地不敢与邵岩对视,梗着粗脖子,雄浑的声音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算云渺宗欠他一个人情, 但是,幽冥不能放走。”
“夏侯宗主说的对。”其他仙门纷纷祭出灵剑, 站到夏侯理的一边,将季云宗的所有人围住:“容瑟以身镇压幽冥,仙门乃至三界都会感念他的大义,以后有用得上我等的地方,我等义不容辞,但是幽冥不能放出去!”
季云宗的弟子们祭出灵剑,不甘落后地与他们对峙。
“你!你们!!”
放屁!
都他娘的是放屁!
都是千年的老狐狸,这些人打的什么算盘,他能不知道?
嘴上说着是为三界,实则是个个虚伪自私,想要镇压幽冥,又不愿意付出代价,看到有人替他们承受后果,自然是乐意之至,不能让任何人破坏!
邵岩额角青筋暴突,他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着,牙关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似乎要把牙都咬碎,气得礼仪风度都不要了。
邵岩转头看向站在一侧的望宁,焦急地大喊道:“仙尊!快去阻止容瑟!”
夏侯理等仙门的人面皮紧绷,握着剑的手紧了紧,戒备地看着望宁。
望宁的实力远在众人之上,他们能拦下季云宗的人,却拦不住望宁,望宁要是真要打断阵法,他们根本无力阻止。
然而,出乎意料地,望宁站立在原地,一动都不动。
他紧紧盯着被黑雾缠绕的青年,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嘴唇煞白,侧脸轮廓凌厉分明,在光影交错下显得分外立体。
浑身的肌肉紧绷,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着,指尖用力掐进掌心,指节根根泛白,鲜红的血液顺着指缝一滴滴滴落,仿佛是在用尽全身的理智在克制。
“仙尊!!”
邵岩高声催促着,挥剑逼退挡在面前的人,要重新掠向容瑟,在他身侧的弟子看到什么,脸色骤然大变:“温师姐!!”
邵岩猛地顺着看过去,温玉不知何时昏倒在地上,眉头紧锁,双眼紧闭着,一副深陷入梦魇的模样。
“玉儿!!”
邵岩双拳紧握,扭头看了看容瑟,又看了看难受的温玉,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般,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他调转回身,掠到温玉身边,横抱起她刚放在主座上,主殿中的晃动停了下来。
邵岩心头咯噔一下,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他连忙朝容瑟的方向看去。
吸魂大阵的光芒渐渐消散,幽冥被容瑟全部吞噬。
容瑟咬着几乎无一丝血色的唇,身体微微弓伏着,两条笔直的长腿一步一步微微晃颤,看着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坠倒在地。
如雪似玉的脸上冷汗斑斑,长长的睫毛剧烈颤动着,在脸颊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好似被打碎的玉瓷,脆弱得让人心疼。
一众季云宗的人羞愧难当,脸颊烧得火辣辣的,下意识往前两步,想要去接住他。
望宁高大的身影闪身到青年身侧,炙热大掌捉住他的手腕,微弯身扶住他,小心翼翼的姿态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容瑟肩背微微一僵,幽冥的魂魄在他的体内横冲直撞着,他浑身冰冷,周身疼痛,仿佛被看不见的野兽撕扯啃咬着,四肢百骸都承受着无法忍受的疼痛。
容瑟的脚步不受控地虚晃了下,他咬了咬舌尖,定了定心神,缓慢地挺直瘦削的肩背。
“…不必。”他艰难地转动手腕,拂开望宁的搀扶,清冽的声线,似流水击石。
余光不经意瞥到邵岩怀里的温玉,纤长的眉尖微蹙:“她怎么了?”
之前温玉不是还好好的吗?
邵岩回过神来,指尖抽出几缕灵力探进温玉的身体中:“情绪起伏太大,导致气血上涌,陷入短暂的昏厥。”
容瑟浓密卷曲的羽睫微微扇了扇,脸色白如霜雪,他的胸膛起伏不定,断断续续地喘‖息着,费力地蠕动着苍白无血的嘴唇,喉咙里滚动着微不可闻的颤栗。
如羊脂玉般细腻的肌肤,愈发显得苍白。
他大概猜得到温玉的情绪为何会大起大落,被幽冥搜出来的记忆,实在是不堪入目。
以温玉对他的关心,怎么可能不受影响。
容瑟低垂下头,敛下情绪翻涌的眼眸,沙哑无力的声音仿佛风一吹就散:“劳烦好好照顾她。”
“她休息一阵即可,并不会有大碍。倒是你…”邵岩抬起头,眉头紧蹙,担忧地望向容瑟:“回到季云宗吧,老夫与你一起想办法解决。”
邵岩知道容瑟对季云宗没有好感,但是幽冥的侵蚀药石无医,容瑟无时无刻都要忍受理智被吞噬掉的痛苦,他实在不忍心看容瑟一个人承受。
容瑟轻轻摇首,乌发散落颈项,泛着黑玉般淡淡的光泽,在幽冥侵蚀他的理智前,他要去找办法压制幽冥。
“不了,我…”他苍白的薄唇颤抖着,话没说完,身体陡然腾空而起。
望宁紧实的手臂穿过他的一双膝盖,横抱起他,大步离开主殿。
“放我下…”容瑟眼角眉梢痛苦的皱起,下唇被咬的通红一片。
“我不会让你发生梦里的事情。”望宁的视线始终落在容瑟的脸上,声音低沉暗哑,血红的眼里猩色的红涌动,像是要流动出眼眶。
容瑟心头狠狠一跳,唇瓣张了张,想问望宁要干什么,尖锐的刺痛骤然从身体里漫出,他的眼前一阵阵发黑。
望宁抱着容瑟径直回到庭霜院,院中白梅瓣瓣铺落,踩在上面莎莎作响。
他轻放容瑟在玉榻上,长臂舒展揽住他的肩膀靠在胸膛上,头埋在他的肩窝处。
“马上就好了。”
容瑟的脸庞几乎没有一点血色,墨发凌乱在床上铺开,逶迤似一朵朵盛放的墨莲。
白梅香沁入鼻端,他心里生出本能的排斥,手臂费力地抬起,抵在望宁宽阔的胸膛上,试图将他推开。
望宁的大掌贴上他的腰腹,掌心魔力催动,又故技重施要抽出幽冥的魂魄。
容瑟的身形忽的一闪,移动到书案前,他指尖的移动符箓闪烁,寸寸消失在空中。
“…不要过来。”
容瑟撑着书案边沿,稳住摇晃的身体,修长的手指泛白,又有几张符箓漂浮在他四周,形成一道金光熠熠的屏障。
金光丝丝缕缕与容瑟相连着,望宁扫一眼,便看出要是强行打破屏障,容瑟会遭到反噬。
望宁劲长的手一点点攥紧,红色的眼眸里沉沉一片。
—
主殿中。
邵岩冷眼睨着殿中的魔族,苍老的声音掷地有声:“幽冥已经被吞噬,左使宣木又成一具尸体,你们确定还要与仙门作对吗!”
魔族的人面面相觑,低头看着地上几乎仅剩下一张皮的宣木——群龙无首,他们与仙门对峙下去,没有胜算。
“撤!!”魔族的人纷纷撤离。
邵岩又看向仙门百家的人:“宗主颜离山私放幽冥,罪不可赦,他的尸身会曝尸在季云宗的大门三年,任由仙门百家观瞻,引以为戒!但是容瑟救仙门百家于水火,于众仙门都有恩,诸位是打算恩将仇报,继续为难季云宗吗!”
这…?
确实。
仙门百家讨伐的幌子是颜离山,颜离山一死,众仙门也没有了借口闹事。
夏侯理脸色阴晴不定,他朝副宗主递去一个眼神,带着云渺宗的人撤离季云宗。
其他仙门沉默几息,默默跟着撤退。
主殿很快重新变得空荡,邵岩抱起温玉,留几个长老处理后事。
刚走到副峰外峰,温玉睁开双眼,眼神里恢复了些清明。
“师兄…师兄…”
她紧紧抓住邵岩的衣袖,嘴唇微微翕动,像是还陷在梦魇中,艰难地喘‖息着,从喉咙间发出一丝丝干哑的颤音,吐出的字眼微弱而混乱。
“我想起来了…什么都想起来了…”
上一世她元丹破碎,一直郁郁寡欢,不问外事,不知道在她死后,容瑟居然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
温玉的脸上血色尽失,整个人仿佛被冰水从头到尾浇个湿透。
她从来没有这么深的恨意,从来没有这么想要杀人,铺天盖地的仇恨席卷她的五脏六腑,她那么好的师兄,那些畜生怎么敢的啊!!
“玉儿?你怎么了?你想起什么了?”邵岩吓了一跳,连忙放下她,指尖凝聚灵力,点向她的眉心,想助她静心凝神。
温玉躲开他的手,身体颤抖,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胸口密密麻麻的痛感袭来,泪珠盈满眼眶:“师兄呢…师兄在哪儿?”
“容瑟吗?”邵岩忧心忡忡地看着她,总觉得温玉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仙尊先一步带他离开,估计是在庭霜院…”
话音没有落下,温玉跌跌撞撞站起身,从他面前掠过去。
看方向是往庭霜院去的。
138 和解
温玉的状态很不对劲, 邵岩放心不下,御剑跟在她的后面。
温玉浑身发着抖,在灵剑上摇摇晃晃的,似乎随时会摔下剑去, 看得邵岩一阵心惊肉跳。
他驱动灵力, 想要拦下温玉, 温玉噗通跌倒在地上, 连滚带爬到庭霜院的外峰, 双手握拳捶打着外峰的结界。
“——师兄!师兄!!”
结界上的灵波一圈圈荡开。
庭霜院中。
立在书案前的青年感应到什么,微侧过头,脖颈处的肌肤细致如瓷。
“是温玉,她想见你。”望宁一动也不动站在玉榻前,血红的眸直勾勾盯着容瑟,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温玉醒了?
容瑟纤长的眼睫微微一颤, 手无力地撑着书案冰冷的边沿,修长的指尖略蜷缩着。
前世的记忆实在是狼狈不堪,容瑟不在乎任何人看到, 唯独不想面对温玉红肿的眼睛。
他没有血色的唇瓣张了张,想让望宁打发走温玉,终究是没能狠下心。
“…让她进来吧。”容瑟微垂下长长的睫毛,掩去瞳眸中的流光, 声音带着一股虚弱的沙哑。
望宁手臂微抬, 笼罩在庭霜院里外峰的结界全部打开——结界是他设下的,哪怕入了魔,依旧能打开。
一盏茶左右, 一道纤细身影落在庭霜院外,风风火火地冲进院中。
容瑟尚未看清来人的面貌, 眼前掠过一道清风,一股大力撞进他的怀中,他劲瘦的腰肢被死死缠抱住。
容瑟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踉跄,往后退了两步,被一双大掌稳稳按住肩膀,稳住身形。
容瑟下意识回头望去,撞进望宁血红的双瞳中,男人的眼睛里仿佛迸裂着两团炽热的火焰,炙热的目光像是要将他燃烧殆尽。
容瑟不自在地转开眼,轻轻启开唇瓣,想要让望宁放开他,胸膛传出温玉撕心裂肺的哭嚎。
“师兄…对不起…对不起…师兄…”
温玉紧紧抱着他的腰,力道大得容瑟都感觉到痛,她的脸深埋进沁满青竹香的胸膛里,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哭得呼吸不上气。
一路上积攒的痛苦、委屈、仇恨在这一刻尽数爆发出来,她颤抖着喉管,大声沙哑的嘶喊着,全身的神经都被翻搅的疼痛占据,一声声悲恸的哭喊响彻庭霜院。
望宁低着眼帘,注视着容瑟莹白如玉的脸,独占欲在心中反复翻滚。
他放在容瑟肩上的手微动,周身魔气涌动,朝温玉倾轧过去。
容瑟侧过眸瞥他一眼,一双寒潭般的眼眸显得清冽无比:“出去。”
涌向温玉的魔气骤然一滞,顷刻间消散无踪,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望宁垂眸看着容瑟,下颌的肌肉紧缩,轮廓分明,劲长的指节一点点紧攥,克制地收回手,转身退到院外。
“…仙尊?”邵岩落到庭霜院,一抬起眼就和望宁撞个正着。
望宁的脸半陷在阴影里,侧脸线条硬朗,没有说一句话。
邵岩一时表情讷讷,有些畏缩地摸了摸鼻子——自从见识到望宁的疯态,面对望宁他总是忍不住心惊胆战。
“老夫来找玉儿…”他的视线小心的在院中逡巡,扫到敞开的殿门,不断伸着头往里张望。
听到温玉肝胆俱裂的哭声,一颗心顿时揪了起来,想进院里一探究竟,又碍于望宁守着不敢妄动。
邵岩急得宛如热锅上的蚂蚁,在院外团团转。玉儿究竟发生何事,怎么感觉从昏迷中醒来就很不对劲?
温玉并不知邵岩的心理,她双手抱着容瑟,泪水似开闸的洪水一般,不停地流淌,像是要替容瑟将前世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
幽冥的魂魄在容瑟的体内冲撞着,他微闭着眼睛,静静地立在书案前,苍白的面庞没有一丝血色。
容瑟眉头微蹙,重重地吐纳出一口气,兄长一般轻轻拍了拍温玉的背,似潺潺流水的声线融着一缕浅浅的温情:“不过是一场梦,我不是没事么,哭什么。”
温玉的肩膀不住地耸动,全身痉挛似的起伏着,后颈骨忽高忽低。
温玉哭得愈发歇斯底里。
不是梦。
她知道那些都不是梦,而是容瑟真真切切的经历——上一世的经历。
明明师兄什么都没有做错。
他阻拦颜昭昭亲近宣木,是为颜昭昭着想,不想她受到伤害。
他上一世误杀她,是宣木在背后用魔气操控,不是出于他的本意。温玉很清楚,容瑟不论如何都不会伤害她。
他是倾慕望宁,但是从未有过逾越之举,反而处处小心谨慎地讨望宁欢心。
他放血救李婆婆、救大头、救所有的村民,以凡人之躯用一柄剑守护一方安平,不图任何的回报。
但是颜昭昭憎恨他、师父因她的死迁怒他、望宁厌弃他、村民厌恶他、恐惧他,避他如洪水猛兽,推他入深渊地狱。
无一人善待他。
温玉的心宛如被人用刀片一片片割碎,悔恨的狂潮汹涌的在心口翻腾。
她很后悔。
要是上一世她能多关注一下师兄,能及时注意到师兄的不对劲,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她明知师兄在宗门的处境有多艰难,在一剑穿心的时候,想到的全是解脱。
她自私的撒手而去,一死了之,却全然没有想过容瑟会怎么样。
“不是…不是的…”温玉不住地摇头哭喊着,她松开容瑟的腰肢,指尖去抚容瑟的眼睛:“疼不疼啊…是不是很疼啊…”
她的手指下滑,朝容瑟的唇碰去,容瑟肩背微绷,本能要躲避。
目光不经意触到温玉复杂的眼神,后脑像是被人敲了一记闷棍,僵立在原地。
温玉的手在容瑟的唇角碰了一下,又下滑捉住他的手腕,双眼泛红,喉咙干涩到生疼,泪水如决堤一般止都止不住:“很疼…对吧?”
“我的死跟你没有半点关系,我从未怪过你…你根本不用自责愧疚,不必用莫须有的罪自罚…你应该还手的,他们不值得你守护。”
温玉的声音哽咽,说话断断续续,字字句句都透露着无尽的悲伤哀痛。
容瑟安静地瞧着她,视线从上扫到下,眼眸静如深潭,深邃得人不敢直视。
“你是不是也…”他的唇瓣嗫嚅几下,狼狈地别过头去,声音微若蚊吟。
胸口似有千斤重,无形的压力,让他喘不过气来。
温玉用力地咬住嘴唇,勉强止住哭声,仰起头望着容瑟。
“…对。师兄,我回来了。”
她缓缓松开了青年的手,肩背无力地垂了下去,泪水再度奔涌而出:“我不知道…师兄,我不知道你会…对不起…”
温玉跌坐在地上,抱着臂恸哭了起来,尖利的哭声像是刀子一样刺入容瑟的心。
他微微抿了下惨白的唇,强忍着体内强烈的疼痛,抓着书案的案腿,缓慢的蹲下‖身来。
乌黑长发垂落在身后,如瀑布般柔顺,他伸出手,温柔地抬起温玉的脸,玉白的指尖蜷曲,一点一点抹去她脸颊上的泪水。
“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他垂眸看着温玉,浓密卷翘的长睫轻颤,认真而专注。
细膩如玉的肌肤没有任何红润,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就连唇也没多少血色。
他一字一句地启唇,嗓音如浸入雪水般冰凉:“谢谢你,温玉。”
谢谢她能重生回来,亲口告诉他,她从来没有怪过他。
上一世如同密布乌云蒙在他心里的不甘、怨恨、愧疚、自责,渗进一缕缕光芒,开始一寸寸的消散。
容瑟与他的心结彻底和解,哪怕他最终没能镇压幽冥,他也没什么遗憾。
温玉听懂他的言外之意,按住他的手,眼泪又顺着下滑,张着嘴哭得愈发大声。
容瑟唇边轻溢出一声叹息,淡化了眼里的冷清,不厌其烦地替她抹眼泪。
不知过多久。
温玉眼皮红肿,抽噎着止住了哭声。她看着容瑟额头沁出的冷汗,后知后觉想起容瑟吞噬了幽冥,身体正不舒服。
她忙不迭抹了把脸,扶容瑟到书案前坐下,红白相间的脸上满是无措惊惶,想碰容瑟又不敢。
“对不起,我太激动,有没有弄疼你?我…”
容瑟的脸色浮现着病态般的苍白,鸦羽似的睫在眼脸下方投射下一小片显而易见的阴影。
“我如今是大乘期巅峰,他一时半会奈何不了我。”他设局吞噬幽冥,怎么会什么都不准备?
至少短时间里,他不会被幽冥影响太深。
温玉终于想起来,容瑟已经今非昔比,修为远比前世高得多。
她微微仰了仰头,闭着眼睛平复内心汹涌的情绪,再度睁眼,总算恢复了一些平静。
她心里有太多的问题想问,挑挑拣拣半天,一个没问出口。
容瑟看出温玉的想法,一五一十全都告诉她,得知容瑟根骨被换,又忍不住大哭。
她流不出泪,便扯着嗓子大骂容锦:“白眼狼!忘恩负义!”
来来回回的骂。
容瑟哭笑不得,难得有些后悔不该多嘴。
温玉骂够了,红通通的眼底浮着一层雾气,抽抽搭搭的问出她最想问的问题:“…师兄你还喜欢仙尊吗?”
天阴一族的秘法能调换感情,真正喜欢仙尊的人是容锦,那么容瑟呢?
按照以前容锦对望宁殷勤的劲儿,她有些不确定了。
前世望宁是推害容瑟的凶手之一,根本不值得师兄喜欢。
“不。”
容瑟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不起一点波澜,脸上看不出半点情绪。
“不喜欢。”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喜欢过望宁。
他只想好好地、平静地渡过这一生,而这一生,注定与望宁无关。
温玉眉头舒展,破涕为笑。
—
又过半个时辰。
在邵岩翘首期盼的目光中,温玉缓缓走出庭霜院,眼睛红彤彤的,活像一只兔子。
邵岩吓了一跳,连忙凑上前,担忧地问道:“你的眼睛怎么啦?”
温玉停下脚步,看着邵岩脸上毫不掩饰地关心,心里又是一阵情绪翻涌。
她扑进邵岩的怀里,又是几声大声干哭。
邵岩心疼坏了,长辈似的拍着她的后背,一个劲儿的温声安慰。
“师父,我想吃雪糕酥。”温玉啜泣着说。
“为师马上去给你做。”邵岩连连应好,顾不上思考温玉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吃糕点,御剑离开庭霜院,生怕晚上一点让温玉受委屈。
等邵岩的身影消失,温玉猛地转过身瞪着望宁,双拳紧握,身体微微颤抖,猩红的眼里满是尖锐浓重的恨意。
“你滚!离师兄远一点,还嫌害他不够惨吗?!”
望宁缓缓地抬起眼皮,冷冷的瞥向她,眼神犹如万年冰川。
“如果不是他看重你,在你开口的那一刻,便已经是个死人。我永远不会伤害他,也不会让他受到伤害。”
温玉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被怒火冲击到几乎失去理智的大脑微微清醒。
她有些惧怕地攥紧衣角,一股无法抑制的愤怒在心头翻滚,一改平日温顺,定定地看着望宁,眼神里是少见的锐利之气:“不会伤害他?你以前关心过他吗?他在宗门里被排挤、陷害,你为他做过主吗?他…”
温玉喉头哽咽,语调错乱不成声:“他被那些人那么侮辱,生生丢掉一条命…你又在哪里?”
望宁不是口口声声说爱师兄吗,怎么不帮帮他!?
望宁血红的瞳孔紧缩,周身爆裂的气场犹如一股磅礴的洪流,铺天盖地的席卷整个庭霜院。
“什么意思?”
什么叫生生丢掉一条命?幽冥搜出的记忆…不是一场梦吗?
温玉别过头,压下涌上眼眶里的热意。重生之事太过虚无缥缈,说出来旁人不一定信。
“没什么。既然你以前不喜欢师兄,以后也请不要喜欢他。没有你,他会过得更好。幽冥的事情,我会想办法解决,希望你不要再靠近他。”
温玉深吸口气,平复下心情,大步往庭霜院外走。
“等等。”
望宁低沉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高大挺拔的身姿,即便离得远远的,也能让人感到一股强大的压迫感。
“我有办法解决幽冥,但需要你的配合。”
温玉的步履骤然停下。
139 彼岸花粉
“……”
温玉猛地回过头去, 冰冷寒意覆上俏丽的眉眼,杀机汹涌,院中的气氛骤然变得紧绷。
“什么意思?”
望宁血红的眼睛转向了她,鼻梁高挺, 半边轮廓锋利深邃, 冰冷淡漠的眼神扫视了她一眼。
“他对我的戒备心很重。”
而相反, 对温玉没有半点防备之心。
温玉双眼微微一眯, 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目光中带着深深的审视。
望宁会这么好心?
—
雪糕酥是温玉最喜欢的点心,邵岩闲暇之余时不时会做给她吃。
听到背后有脚步声接近,邵岩回过头去,就见温玉静静立在门口,注视着他的背影,眼眶止不住泛红。
邵岩微微一愣, 脸上流露出担忧的神色:“怎么又哭了?是不是哪儿受伤了?过来为师瞧瞧。”
温玉眨动眼睛,掩去眼底一掠而过的雾气,神色自若地微微笑道:“没有。有师父在, 谁能伤到我?我是太想吃雪糕酥,被馋哭的。”
邵岩左右打量着她,确定她确实没有哪里受伤,悬吊的心缓缓放下, 笑着轻骂道:“知道你嘴馋, 再等为师一刻钟。”
温玉勾着唇乖巧的颔首,凑到邵岩身旁看他忙碌,嘴上状似不经意地开口:“师父, 我想竞争宗主之位。”
邵岩手一抖,手中固形的糕点差点掉到地上。他神情惊异地看向温玉:“你要竞争宗主之位?”
颜离山死亡, 季云宗宗主之位空缺,作为准继承人的盛宴灵根被抽,基本算是废了,无缘宗主之位。
宗门不可一日无人主事,选出下一任宗主是势在必行的事,在一众弟子中,温玉算有一争之力。但是温玉不是一向对宗门事务不感兴趣吗?
以前他本想让温玉争一争宗主继承人之位,以便能在宗门更好站稳脚跟,但是温玉不愿意,他也便由着她——反正以他的能力,护温玉一辈子不成问题。
好端端的,温玉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
邵岩拧着眉仔细想了想,有些迟疑地开口:“…是因为容瑟?”
温玉没有否认:“不全是。”
她想保护师兄,不想像上一世一样,眼睁睁地看着师兄深陷泥潭,却什么都做不了。
“我也想保护师父。”温玉眼神坚定不已,邵岩为她做的太多,她已经长大,该换她来保护师父。
温玉伸出两根手指,信誓旦旦道:“两年,师父帮我拖住长老们两年不立宗主,两年之后,我能让全宗门上下心服口服。”
“好好好。”邵岩眼眶一红,心里软成了一滩水,他的徒儿懂事了:“放心交给为师。”
眼下宗门里属邵岩说话最有分量,别说两年,就是五年、十年,对他而言问题都不大。
温玉抱住邵岩,眉眼弯弯:“谢谢师父!对了,师父,你还有彼岸花粉吗?”
邵岩笑得合不拢嘴,压根没怎么听清温玉后半句话,下意识应答道:“有,放在为师的书房里,你要用自行去拿。”
温玉又抱了一下邵岩,身形一下子闪出膳房。
邵岩无奈地摇摇头,亏得他还以为温玉变稳重了,没想到性子还是火急火燎的。
温玉既然决定要争,他也不能让玉儿失望,他须得为她好好谋划…等等,玉儿刚刚问了什么?
彼岸花粉?
彼岸花粉是彼岸花瓣碾成的粉末,彼岸花有毒,粉末无色无味,仅需很少的量,就能让人筋骨松软,失去意识,毫无还手之力。
玉儿要彼岸花粉做什么?
邵岩脑子里思绪翻涌,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温玉去而复返,端走他手中的糕点。
“玉儿…”
不等他开口询问,温玉端着雪糕酥不见了踪影。
—
庭霜院。
温玉端着雪糕酥进入里峰,望宁还一动不动守在院外。
他背对着院门,直勾勾地凝视着里殿,眼底浓重的情意如海水般波涛汹涌,没有一丝一毫掩饰。
察觉到她的视线,他微侧眸瞥她一眼,血红的眸子深不见底,让人看了就忍不住心头发颤惧怕。
温玉戒备地绷紧身体,踏进殿内的刹那,以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你最好说到做到,师兄要是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望宁转回头,院外斜射进来的阳光跳跃在他宽阔的肩膀,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晦暗不明的阴影。
温玉深吸口气,收敛起脸上的狰狞,笑意盈盈的走进殿中。
容瑟还端坐在书案前,静静地看着远方,幽深平静的眸子透露出丝丝清冷的气息。
散落着的发丝又黑又直,几缕碎发贴在脸上,衬得皮肤愈加的白,好似剔透无暇的美玉。
毛茸茸的灵宠扒拉在他的怀里,脑袋不停地蹭着他姣好的下颌,领口的衣襟都被蹭散开了一些。
温玉步履一顿,盯着长得四不像的小家伙,心里头泛起一圈圈的酸楚。
“能让我…抱抱它吗?”温玉放雪糕酥在容瑟面前,弯下腰颤抖着声音问道。
容瑟收回视线,轻轻颔首,任由她抱走大头。
温玉以前养过大头,大头对她并不抵触,蜷着尾巴缩在温玉怀里,抱着暖烘烘的。
温玉勉强牵动嘴角,露出个难看的笑容:“它的名字…”
容瑟垂下眼,眼睫如鸦羽,浓密又纤长:“算是个寄托。”
温玉抚着大头茂密柔软的皮毛,对大头生出几分爱屋及乌的怜爱:“大头是个好孩子,需要我去接他回宗门吗?”
“不必。”容瑟清冽的嗓音像是雪山之巅融化的雪水,干净之余透着微冷:“与修真界牵涉太深对他没有好处。”
大头是凡人,本就不该与修真界有交集,让他留在凡间,平平淡淡度过一生,是最好的选择——至少不会再为他丢掉性命。
容瑟自小不是多话的人,六岁双亲亡故,他拖着容锦在宗门里艰难求存,性格愈发清冷。
他深知性子不讨喜,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行差踏错一步。
宗门的人排挤他、打压他、陷害他,他全都强行忍受下来。
但是。
当他被废除修为,驱赶出宗门。
当他被千夫所指,大骂背德逆伦,遭万人唾弃。
当他庇护下的百姓挑他的手筋脚筋、熏瞎他的双目、烫毁他的嗓子…百般折辱他。
他也忍不住扪心自问,人活一趟,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直到遇到大头。
临死的那一刻,他在心里想着。
可以啦。
他这狼狈不堪的一生,总归不算是毫无意义。
温玉心头又难受上几分,师兄什么都顾虑到,谁都考虑周到,独独忘记想一想自身。
温玉咬着下唇,语气艰涩地说道:“师兄,你不再修剑,是不是你的剑心…”
容瑟光洁白皙的脸庞上,苍白的唇瓣紧闭,好半晌淡淡“嗯”了一声,没有任何隐瞒:“我的剑心碎了。”
剑修没有剑心,怎么修炼都是原地踏步,无法再更上一层楼,不如改辙换道,重新问鼎成仙。
温玉的眼眶红了一圈,氤氲着层层水雾。
容瑟不太会哄人,最怕温玉哭。他扫了一眼书案上的雪糕酥,启唇转开话题道:“邵长老做的?”
温玉吸了吸发红的鼻头,瓮声瓮气地点头:“很久没尝过,有点怀念,缠着师父给做的。”
容瑟明白温玉的意思——是前世的温玉很久没吃过雪糕酥,想尝一尝味道。
“对不起。”容瑟黑眸似深沉的潭水一般清冽,内里的歉意与愧疚一览无余。
如果不是他误杀温玉,温玉不会早早与邵岩分离。
他始终欠温玉一个道歉。
容瑟希望温玉能无忧无虑度过一生,不论前世今生,这个愿望从来没有变过。
温玉仰头逼退眼中的泪意,自然而然地努努嘴,冲容瑟眨眨眼睛,天真而烂漫,又不乏调皮和狡黠之色。
“你再提以前的事,我可要生气啦。罚你吃一块雪糕酥,给我赔罪。”
她撅了撅嘴,佯装一脸的委屈:“不能多吃啊,就只能吃一块,剩下的全都是我的。”
容瑟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是他在提以前的事吗,明明是温玉自个儿在一提再提。
容瑟拿她没有办法,微微俯身,莹白的手指从袖中探出,取走最上面沾着糖霜的一块。
温玉静静地盯着他如玉的侧脸,抚弄大头皮毛的手不自觉停下。
亲眼看着容瑟吃下糕点,顺着喉咙咽下腹里,她重重地舒出一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成了。”
“什么成…”容瑟眼前骤然昏花,浑身的力气像是瞬间被抽干,脱力地往前倒去。
温玉连忙放开大头,上前接住他,横抱起他,轻轻放在玉榻上。
“师兄放心,很快的。当是睡一觉,醒来一切都会恢复原样。”
容瑟神思迷离恍惚,眼睛里仿佛飘荡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雾气,温玉说了些什么,他根本听不清楚。
他脑子里昏昏沉沉,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似乎看到有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温玉的后面。
“记住你说的话。”温玉替容瑟理了理衣摆,头也不回地对立在门口的男人警告道。
望宁没看她一眼,目光晦涩地望着玉榻上的青年,两侧颈线条凌厉,喉结凸出明显,被院中的光影一晃,犹如在暗夜中蛰伏的嗜血恶鬼。
温玉没注意到,她深深地看容瑟几息,转身关上门,抱着大头利落地离开庭霜院。
房中寂静下来。
院外白梅片片飘落,院中淡雅的青竹香逐渐在空气中溢散开。
容瑟无知无觉地躺在玉榻上,长而卷翘的睫毛遮掩住清冷的眼睛,层叠白衣之下是白皙若冷瓷的细腻肌肤,隔着宽大的流云袖,隐约能窥见修长匀称的四肢。
立在门口的高大健硕身影,一步一步向玉榻走去,粗大的喉结滚动着,血一样红的眼瞳里,欲‖望沸腾翻滚。
140 心甘情愿
男人停在玉榻前。
黑红的眼眸紧盯着榻上的人, 高大的身躯在榻沿坐下,缓缓地伏低下‖身,紧实的手臂颤抖着,大手揽住榻上人瘦削的肩背, 紧紧地将人拥入他的怀里。
望宁的心脏仿佛被无形的巨手紧攥住, 疼痛翻搅得他无法呼吸。
说不出来的酸涩痛苦, 从他心底翻滚、汹涌地冲到了他的咽喉处,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从来不知道, 容瑟的过去发生过那么多事,本该是惊才绝艳的天才,一生顺遂受人敬仰追逐,却被至亲的人拽下云端。
他甚至一点都不敢去深想,这么多年容瑟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身为容瑟的师尊,一没尽养育他之责, 二没有尽培养他之责,三没有尽呵护他之责,收他入门便不管不顾, 任由他在宗门里踽踽独行。
等他注意到他,目光越来越多的落在他身上,逐渐为他意乱神迷、爱‖欲癫狂,他对他仅剩下排斥厌恶。
还有…幽冥搜出来的记忆。
他放在心尖的人, 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疼爱的人, 被那么多人欺负,深深踩进泥泞中,生生地丢掉了一条命。
“……”
望宁竭力按捺下周身翻腾的浓烈杀意, 动作轻柔地扶着青年的上半身,拢靠在他的胸膛上, 大掌覆在青年紧实的腰腹上,催动魔气抽取着幽冥的魂魄。
丝丝缕缕的浓黑烟雾从容瑟身体里蹿出,盘旋着缠绕上望宁的手臂,顺着臂膀钻入他的身体里。
黑烟所过之处,仿佛有无数的火焰在皮肤上燃烧,混杂着身体里纠缠不休的剑气反噬,望宁的额角蹦出一条青筋,下颌锋利的轮廓紧缩,脸色又变白几分。
他面上看不出丝毫的波澜,垂眸凝望着怀里的青年。
容瑟失去意识,没有任何的抵抗,玉白脸颊贴着他的胸口,长睫倾覆而下,在眼睑下投下一片弧影。
乖巧得像是在他的怀里安心入眠,看不到半点防备,像极了他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
望宁的心口蓦地狠狠一悸,红瞳里闪过一丝迷离,忍不住低下头,苍白的唇一下一下的啄吻青年的额头、眉心。
细腻如玉的触感通过嘴唇,传递到他的大脑里,他的鼻腔里缭绕的都是容瑟身上淡雅的青竹香,绕得他心底一颤一颤的。
“——!!”
望宁呼吸微微一滞,猛地撇过头,扣在青年腰间的手收紧,连分明的骨节都泛着白。
他闭上眼睛,暗暗地吸着气,强行压下‖身体里的浮躁,专注地抽取幽冥魂魄。
随着幽冥魂魄一缕缕钻入体内,望宁眼睛里的猩红越来越浓稠,像是山崖下黏稠扑腾的熔浆,在他的眼膜中缓缓地流淌。
他身上散发出的魔气越来越浓厚,铺天盖地的溢散到玉榻上,眼看要蹿出玉榻,流窜到院外去,又被什么无形的屏障阻拦住,围困在玉榻的周围。
玉榻上空凝聚的魔气越来越多,黑压压的一大片,浓郁得令人心惊。
望宁转开的头,一点点地转回来,血红的双眼里像是有什么在熊熊的燃烧着,一半迷乱,一半清醒,一寸一寸地在青年的全身上下逡巡。
吐露的气息急促又粗重,裹挟着强势的侵略性,眼神里充斥着欲狂的炽烈。
他的喉结明显地上下一滚,健硕的身躯下意识朝前下倾,像是破笼而出的野兽,张着血盆大口,向青年逐渐恢复红润的唇瓣噬咬上去!
“——!”
两张唇停在两寸之距。
望宁全身的肌肉紧绷鼓胀,犹如虬龙缠身,保持着微张嘴的姿势,不再前进一分。
血液冲上脑门,太阳穴发疯似地鼓胀着,脑袋像给什么东西压着,快要破裂开来。
他合上牙关,紧咬着牙齿,两侧脸不断鼓动收缩着,像是在做着什么激烈矛盾的挣扎。
在他的内心里,一道道极具蛊惑的声音交错地回响:挣扎什么,你不想得到他吗?
不想逼他痛哭惨叫,任由他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不想将他绑在玉榻上,扣住他的手腕,对他为所欲为?
不想让他依附着你,除了你的身边,哪里都去不了?
不想让他看到你就伏在地上哀泣,祈求你的怜悯,渴望你放他一马,却仍逃脱不了你的掌控?
外面都是坏人,危机四伏,那些人都不坏好意,都想伤害他、玷污他、亵渎他,你放心放他出去吗?
抓住他。
关起来。
他应该是你一个人的,他的眼睛、耳朵、嘴唇、鼻子…全都应该是你的,能接触到的只能是你。
你们吃了两不疑灵生花,他是你一生的妻,天生就该是属于你的。
咻——!
最后一缕幽冥魂魄被抽出,没入望宁高大的躯体中。
望宁仰天发出凶兽般的低吼,红瞳里浓稠的岩浆猛然剧烈翻滚,残留的清醒尽数被吞噬,全剩下迷离的狂乱。
“…妻…妻…”
他白得没有血色嘴唇僵硬地开合着,雕刻似的脸庞麻木冷漠,宛如是仅遵从本能驱使的兽类,看不到一点作为人该有的理智。
大掌抓住身上的领口衣襟,大力地扯开,露出剧烈起伏的结实胸膛,肌□□壑分明,硬得像是烧红的铁块。
他轻挽起怀中青年的长发,露出颀长白皙的脖颈,慢慢地、慢慢地低下头,埋进满是青竹香的颈项中,健壮的身躯一点点压到青年的身上。
敞露的胸膛在叫器,叫器着一个男人的野性。
望宁低声呢喃着,口里念得全是青年的名字:“容瑟…容瑟…”
胸腔里的心跳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强烈,呼吸声越来越粗,像足一个被欲‖望驱使着的奴隶。
烈焰般的空气在庭霜院里弥漫着。
—
温玉抱着大头立在庭霜院外峰,俏丽的脸庞上,眉头紧紧皱着。
不知为何,她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
“师兄不会出什么意外吧?”温玉抚着大头柔软的皮毛,嘴里喃喃自语道。
不。
不会的。
她是在救师兄。
幽冥会渐渐侵蚀人的理智,让人沦落为欲‖念的奴仆,长久往之,师兄很可能像上一世一样堕入魔道。
她绝不能让师兄重蹈覆辙。
望宁上一世推害师兄,这一世甘愿主动代替师兄镇压幽冥,她有何理由拒绝?
开弓没有回头箭,温玉紧咬住下唇,狠心的背过身,一屁墩坐在地上,师兄醒来要打要骂,她全部都认,绝无一句怨言。
温玉一动不动守在外峰,一守就是两天两夜,也没有见到望宁或容瑟从庭霜院里出来。
奇怪,吞噬幽冥需要这么久吗?
温玉面露疑惑,压下去的不安重新翻涌上心头,让她有些坐立难安。
温玉想进庭霜院一探究竟,又担心惊扰到望宁,吞噬的途中出现什么意外,从而牵连到容瑟。
“——玉儿!”苍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温玉收敛起满腔的纠结,起身迎上去,笑得见牙不见眼:“师父!你怎么来啦?”
“不该问问你自个儿吗?”邵岩落在几步之外,收起御剑用的灵剑,曲指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好气又好笑道:“端着雪糕酥拔腿就跑,两天两夜不见人影,又不给个准信儿,为师能不担心?”
温玉自知理亏,单手讨巧地拉着邵岩的袖摆认错:“是玉儿的错。师父别生气,保证不会有下一次。”
“这还差不多。”邵岩的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他侧头看了眼庭霜院的方向,疑惑地问道:“你要找容瑟怎么不进去?”
“没找,我…我在等师兄出来。”温玉松开邵岩的袖摆,抱紧怀里的大头,底气有些不足。
温玉与容瑟一向交好,邵岩没有多想,仅以为两人有什么事要商量。
他抚着花白胡须,又开口说道:“你取彼岸花粉去做什么?”
彼岸花粉有毒,使用不当会伤人伤已,邵岩不放心,思来想去决定找温玉问问。
温玉面色骤然一变,双手不自觉松开,大头从她的怀里掉落到地下。
“唧唧!!”
大头冲温玉叫唤着,表达着它的不满。
温玉似惊醒一般,忙不迭弯腰抱起大头,拍着它毛上沾的泥土,温声细语地哄着。
邵岩眼皮跳了跳,他的眼神如炬,紧紧盯着温玉,仿佛能看透人心,让人不敢有所隐瞒。
“你用彼岸花粉做了什么?”
温玉张了张嘴,反射性要否决,蒙混过去。
邵岩沉下脸,语气严厉道:“玉儿,你知晓为师的脾气,最好说实话!”
温玉抿紧唇,脸上流露出难以名状的复杂之色,一五一十托出:“仙尊想替师兄吞噬幽冥,但是师兄对他很戒备,他不敢用强硬手段…”
邵岩倏然抬起头,难以置信直视她的眼睛:“所以你对容瑟下彼岸花粉?”
温玉绷着脸皮,默默地点头。
“胡闹!!容瑟那么信任你,你怎么能…”
邵岩的脸色变得铁青,额上的一条青筋涨了出来,脸上连着太阳窝的几条筋,突突地抽动。
温玉挺直脊背,神情倔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师兄走向上一世…走向毁灭!师兄能镇压幽冥,仙尊比师兄的修为高深一些,由他镇压幽冥,不是比师兄合适?而且仙尊本来就已经入魔,即便是被幽冥侵蚀,对他而言没有什么大不同。”
邵岩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你以为为师担心的是仙尊吗?!”
“难道不是吗?”温玉瘪着嘴,并不觉得她考虑的有哪里不对。
“我是在为容瑟担心!仙尊他…”邵岩呼喘着气,斟酌着该怎么向温玉解释。
半晌,他沮丧地闭上眼睛,一字一句道:“仙尊的贪念全是容瑟,对容瑟的爱‖欲导致他入了魔。”
“什——!?”
温玉僵在原地,漂亮的眸底顷刻掀起惊涛骇浪,又听到邵岩抖着声线道:“容瑟已经失去元阳,被…被仙尊夺走的。”
还是在没有入魔的时候。
望宁没有入魔之前,对容瑟的爱‖欲尚且疯狂到令人窒息的地步,何况是在入魔状态下吸入所有的幽冥魂魄?
幽冥的魂魄入体,会不断地侵蚀理智,放大内心的欲‖念,心爱的人近在眼前,无知无识,仍由摆布,自制力强大如望宁,不一定能抵挡得住。
留下中药的容瑟与望宁独在一处,后果简直显而易见。
邵岩想起在玄风仙门,他帮助容瑟逃跑,望宁癫狂入魔的情景,内心深处遏制不住地冒出沉沉的恐惧,双手难以控制地颤抖着,两条腿抖动得几乎不能站立。
“……”
温玉脸色骤然煞白,浑身脱力地瘫软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