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Prelude3.1
迟椿的初恋, 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漫长。
从黄绿色夏季末尾到一年又一年好春天,他们险些谈了两年恋爱。
平心而论,游叙是一个还不错甚至夸张点可以称之为完美的男朋友。
牢记与她有关的所有特殊日期与事项;站得上亚运会领奖台,也会心甘情愿扮作小狗让她骑;洁身自好并黏人, 手机屏保与社交软件背景图等清一色换成了迟椿相关;贴心且慷慨, 会一掷千金为迟椿买下无数昂贵的限量黑胶与签名书, 也会在天寒地冻时跑好几公里排队一两小时只为买下她最爱的刚出炉的蛋挞……
迟椿满意地积累了许多与“恋爱”相关的写作素材。
但天好地好, 游叙只有一点不太好。
游叙是击剑运动员。
游叙是国家级击剑运动员。
这一特殊身份也导致了游叙日常需要接受高强度的训练,私人时间被大大挤压。
他需要不断地提升自己训练的效率,积攒好几个休息碎片,才能兑换成完整的短暂假期去与迟椿约会。
即使每次约会也都是匆匆忙忙。
迟椿从未就此抱怨, 她那一颗心总是澄明如水洗的明镜一般。
在她脑袋里, 个人的排序永远是高于所有所有的。
当然这个“个人”也包括个人职业, 个人发展,个人健康等。
对于游叙的忙碌, 迟椿一直是包容的, 甚至还会反过来对他的一些小情绪进行安抚。
可, 出现问题的是游叙。
迟椿有两个好朋友,一个叫连城,B大新传在读;一个叫宋杳, 十几分钟能到达的R大中文系在读。
三人在青桔一样酸甜青涩的高中学生时期就因为文学结识,一同阅读一同写作,又一同考到京市来, 他们是各种集合中亘古的交集。
那个“重生之我是闪亮大文豪”的三人小群是独属于风花雪月的“闲人禁止入内”的秘密基地。
谁都拥有好朋友,这好像不是什么值得特别一提的事情。
但, 连城是一个男的。
并且,游叙深信不疑地认为:连城喜欢迟椿。
这是藏在他胸膛中鱼刺一般的秘密。
需要偏方中很多很多的醋来软化这种不适。
喜欢与不喜欢, 其实只藏在漫长生活堆叠的落灰的角落中,男女之情是再自然不过而衍生的情愫。
游叙察觉到连城对迟椿的隐秘喜欢,是在迟椿将他介绍给他们的四人餐桌上。
“我请客,大家尽情吃!”明明只是在学校门口街边小炒摊,却被迟椿的豪爽衬得像在高档西餐厅一般。
怀里揣着那笔林毓引荐投稿成功的稿费,迟椿雀跃的心情是鱼缸中畅游的金鱼。
游叙偏着头,认真地用眼神描摹她弯弯的睫毛与唇角。
宋杳低头看着菜单,忍不住偷偷频繁抬头观察着迟椿与游叙的亲密关系,实在好奇身为恋爱差生的迟椿在恋爱中会怎样。
一会儿看游叙毫不遮掩地捏捏迟椿的脸颊,一会儿见迟椿咬着游叙的手,明明并不是什么过分的接触,宋杳却莫名其妙地红了耳朵,继续低头点菜,不敢多看一眼,
而连城脸色如常,不怎么将眼神分给蜜里调油的两人,颇有种“眼不见为净”的感觉。
“油淋鲈鱼来一个吧。”
“青椒杏鲍菇也可以。”
“再点个农家一碗香怎么样。”
连城三下五除二地报完菜名,潇洒合上菜单,不出意料地对上游叙皱着的眉头。
在游叙的视角中,迟椿不喜欢吃鱼,因为讨厌挑刺;不喜欢吃青椒;更不喜欢吃肥肉;可连城身为她的好友,怎么会这些都不知道呢?
还得再点几个菜给她吃,游叙想着,默默打开菜单。
可连城并不给游叙低头躲开他目光的机会,嘴角蜷着抹笑开口,不紧不慢地倒上一杯油切麦茶。
“夏夏不吃鱼,但是喜欢吃油泼这个做法的鱼。”
边说,他边将那杯斟满的茶递到迟椿手边。
“不吃青椒,但是很喜欢吃和青椒一起炒的杏鲍菇。”
“她还最喜欢吃这家店农家一碗香中的鸡蛋豆干。”
三句话落地,连城一双丹凤眼直挺挺地盯着游叙。
游叙莫名品出了些挑衅意味,深呼吸,驱赶脑袋中不自觉联想到的击剑场上剑拔弩张的画面,也扯开抹笑。
“我记住了。”
顺手将那杯油切麦茶挪到自己手边,另外拿过一杯鲜榨橙汁放在迟椿手边。
游叙伸手拨了拨迟椿鬓间稍微被店内腾腾锅气汗湿的头发,贴心捋到她耳后,“她口腔溃疡,需要补点维C。”
不出意料地换得迟椿一嗔,亲昵地用力拍了下他作怪的手。
连城的笑明显一顿,瞬间晕染成更浓烈的笑意,尽管这份笑不达眼底。
“你可别惹夏夏哭。”
四人随意聊天搭话,连城似想起些什么,意有所指地开口。
连城与宋杳好像更习惯唤迟椿小名,一口一个“夏夏”,惹得游叙险些被牵连中暑,整个人被闷气浸泡。
“不会的。”游叙干脆利落地回答,“我不会惹她哭的。”
嗯……某些场合除外。
他默默在心底补上一句。
连城几杯啤酒下肚,好像已经有几分微醺,接着“流泪”这个话题,开始追忆往昔。
“你记得高三寒假见面那会儿,我为你抹眼泪来着吗?”
他望着迟椿,勾着唇轻声说。
“啊!”迟椿像是炸了毛的猫,夹着菜的手一顿,一张脸变成红番茄,扬声制止,“你别说了啊!”
连城故意逗她,继续开口:“参加完作文比赛那个晚上,一起坐在黄浦江边,你忽然开始掉眼泪。”
见阻止无望,迟椿不好意思地闭上眼;接连灌着冰水止渴的宋杳兴致勃勃地听着这段她错过的故事。
只有游叙一人,低头为迟椿挑着鱼刺,一点都不想多听。
光是想象到迟椿红着眼睛的场景他就忍不住心悸。
更别说为她擦泪的是连城了。
“你流着泪,浸着泪水的脸被江风吹得红彤彤的,像是挂霜的苹果,”连城心情颇好地叙述,“突如其来的情绪可把我吓得够呛,一时也找不到面巾纸,只能搓热了手帮你擦泪。”
“你也不说话,静静地流泪,好像眼泪不要钱一样,我怎么擦都擦不完。”
“我活了十八年第一次帮别人擦眼泪,”他无奈地摇着头感叹,“什么细节都记不住了。”
“只记得你的眼泪,好烫好烫。”
“你们俩果然是Soul Mate!”吃到尽兴,被辣到满头大汗的宋杳擦着汗,看不清众人神色,口无遮拦地开玩笑补充道。
迟椿与连城皆毫无反应,好像对此称号已经默许了一样。
唯有游叙,险些连笑都扯不开了。
出于第六感,游叙猜,连城喜欢迟椿。
危机感无声蔓延,胸膛中有座天平来回倾斜,一个无意义的命题被反复叩问。
在她心中,爱情与友情,哪个重要呢?
游叙讨厌患得患失的自己,可在无数个封闭训练的日夜中又忍不住拈酸吃醋。
迟椿在干嘛呢?会不会和连城在一起?他们一起出去玩了吗?还是一起看电影了?两人最近的共同话题是什么呢?……
得不到答案的问句在脑袋乱窜,搅得他惶惶不可终日。
生怕哪天“恋人未满”忽然发酵成为“命中注定我爱你”。
明知道这种情绪不对,可游叙还是无法向迟椿坦白,生怕他一语点醒迟钝的迟椿。
于是患得患失变成为常态,迟椿的手机总是一不小心就堆满了来自游叙的一整页消息。
游叙更是大张旗鼓地将自己“恋爱ing”的消息公之于众,他的不安全感席卷了每个角落,于是也无比期待与恳切地希望迟椿能够公开她与他的恋爱关系。
对于爱情,迟椿是可有可无。
最初开始这段恋情的目的也不过是丰富人生体验,为写作积累素材与情感。
但是游叙明显并不抱有这个想法,迟椿面对他的黏人,偶尔也会无奈。
第无数次看着游叙那一双盛满了不明情绪的眼睛,与他紧抿唇而伴生的酒窝,迟椿还是心软了。
很奇怪,她总是对游叙如日光一样灼灼的眼神无可奈何,
如他所愿,迟椿编辑了恋爱公开的图文,发布在朋友圈中。
游叙那一刻半桶水的心终于降落地面,忍着笑,捧着手机,将她那条朋友圈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
果然,迟椿是爱他的。
由着这条朋友圈,迟椿也被迫滋生了许多烦恼。
“夏夏,”一个舍友犹豫着,还是小心翼翼地对她开口,“我听年段里有人在传谣。”
迟椿摘下防蓝光眼镜,停下敲打键盘的手,疑惑地扭头看向她,“怎么啦?”
“你知道的,游叙不是林毓老师的儿子吗?”
迟椿点头。
“林毓老师又是系里德高望重的教授。”
迟椿又点头。
“就有人传谣说林毓老师因为游叙的关系为你开了很多后门。”
舍友观察着迟椿的脸色,慢吞吞地纠结讲出口。
迟椿冷着脸:“有病。”
第22章 Prelude3.2
“真是有毛病!”舍友终于把这个事情说出口后, 终于松了一口气。
害怕迟椿不知道,任凭大家恶意揣测;又怕迟椿知道,伤心流泪。
“他们不仅谣传说你是为了在林毓老师的写作实训课拿满绩才故意靠近游叙;还说因为林毓老师私下操作,你才能拿国奖、三好学生、优秀学生干部什么的!”另一个舍友义愤填膺地补充。
“我看他们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就是, 怎么没人说我们夏夏从不翘课, 一周七天五天泡在图书馆……那么多的努力, 好像就在他们口中轻飘飘地烟消云散了!”
……
三个舍友不服气地为她打抱不平。
迟椿静默着, 没有出声,一对细眉蹙得紧紧的。
她并不在乎他人对自己的抹黑与攻击,因为迟椿相信,能定义她的只有她, 其他无关杂音, 都可以忽略。
再加之, 她靠近游叙,好像本就别有所图……
她只是很担心, 这些谣言会不会影响林毓?
林老师对她很好, 迟椿不想她因为自己而受伤害。
于是感谢了温暖的舍友宝宝们后, 迟椿第一时间联系了林毓,将这件事如实告知。
在聊天的最后,迟椿满怀愧疚地郑重向林毓反复道歉。
林毓无比体谅地安慰她, 发了好几段长文,劝导并鼓励迟椿千万不要因为他人的评价而影响自己,最后还不忘提一句“你和游叙很般配”, 让迟椿还是忍不住闹了个大红脸。
这段小小的谣言风波,在林毓与迟椿的申请彻查下, 很快就得以真相大白。
不过几个因为绩点差迟椿一点而与国奖失之交臂的小心眼男生为了顾全自己本就不太重要的面子而故意扯的谎。
除了处分,学院还要求其进行了公开道歉与澄清。
舍友都大快人心地鼓着掌, 庆祝迟椿清白恢复。
迟椿却依旧惆怅,好像,与游叙谈恋爱这件事,确确实实对她造成了一些困扰。
先不论日常生活中那些好奇的打探目光与不怀好意的指指点点,也不论游叙如猫一般的黏人,迟椿最苦恼的是,她的写作灵感好像一不小心就溺死在太过于幸福与平稳的生活了。
整整三个月,迟椿没有任何文学上的输出。
几乎已经沦落成为提笔忘字,与惨白的文档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的可怜局面了。
相熟的杂志社编辑频繁来邀稿,可迟椿却迟迟写不出让自己满意的文字与故事。
她第一次在写作上,感觉到挫败。
到底是怎么变成这个局面的呢?
迟椿在床上翻来覆去,写作的压力欢呼成为滚烫的烟头,将她的脑袋与思绪烫得千疮百孔,她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叹息。
与连城提及这个话题,迟椿下意识地倾诉自己的苦恼与迷茫。
漫不经心地饮了口手中的冰啤酒,一颗心狂跳,连城佯装随口一说:“是不是因为谈恋爱啊?我看你最近可能是太安逸了。”
迟椿一顿,一张脸皱成一团,像是一颗被小孩子捣蛋胡乱包成的糊涂饺子。
瞥着她的表情,观察着她的情绪,见迟椿在认真思索自己的话,连城心情愈发好了,又仰头喝了一大口啤酒。
这枚饺子是他最喜欢吃的虾仁蟹黄馅的饺子。
“痛苦是创作的灵感。”连城没有任何哄骗他人的内疚,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抛下平地惊雷般的话语。
“情情爱爱固然有意思,但是,你没有发现吗,恋爱后,你写作的时间确确实实也变少了,至于专注度,我猜应该也有影响。”
迟椿沉默。
好像是这样的。
是她本末倒置了吗?
谈恋爱本是为了更好地进行写作的,现在真的反倒影响她进行写作了吗?
迟椿暂时得不到答案。
对连城的话暂时存疑,刚好面临寒假,迟椿也得以拥有短短近一个月的异地恋体验时间。
迟椿想:她需要一些属于自己的时间。
离开京市那天,下了很大的雪,白皑皑一片。
游叙不放心地领着迟椿去坐飞机,尽管她已经再三向他强调自己是个成熟成年人,才不是他眼中的生活笨蛋。
在机场安检口前拥吻告别,迟椿还没拎着行李转过身,游叙就又不太好意思地唤住了她。
从随身的双肩包中掏出一个印着名牌logo的礼品袋子,游叙生怕迟椿不愿意接受这个礼物,笨拙地开口解释:“这个是我用攒的奖金买的。”
“那天陪我妈逛街时看见这条围巾,脑袋里一下子就想象到你围着它的模样,肯定很漂亮,于是就买了。”
“春节也没办法见面,就当是提前送你的新年礼物了。”
“希望它能替我陪你度过这个冬天。”
游叙一边碎碎念地解释着,一边轻手轻脚地珍贵地为她围上那一条名贵围巾。
羊毛绒很柔软,暖和得如浸满他灼热体温一般。
迟椿哑口无言。
游叙的爱就像这条名贵羊绒围巾一般,奢侈却又温暖,让她忍不住贪恋,却也下意识自惭形秽。
“谢谢你。”除了这句万能的话语,迟椿甚至不知道作何回复。
下意识地扒拉了一些暖和得让人发热的围巾,她又补了一句,“我很喜欢。”
游叙唇角的梨涡刹那间冒了出来,轻轻地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喜欢,我就开心了。”
“游叙,”迟椿抿嘴,“你不要对我这么好了。”
“我做不到的。”他诚恳回答。
这个寒假,虽然迟椿与游叙无法见面,高强度的网络社交也营造了他们好像从未分别的错觉。
迟椿早上一睁眼就是游叙的早安短信,晚上闭眼前也有游叙的晚安哄睡语音,他恨不得将自己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都事无巨细地向她报备清楚。
手机叮叮咚咚响,没有一刻是停歇的。
迟椿都还没来得及交代,李巧梅便已经敏锐地猜出了自己女儿的情感状况肯定有所进展,不动声色地询问:“谈恋爱啦?”
餐桌上正乐呵呵喝着酒看着电视回顾往年春晚视频的迟荐明忽然听见老婆的这句话,虎躯一震,“啥!夏夏你谈恋爱了?”
险些被正在喝的一口汤呛住,迟椿点点头。
“和谁?同学吗?怎么认识的?对方什么人?家境怎么样?”李巧梅为她剥着虾,关切地八卦好奇询问。
而迟荐明则一副自己精心照养的白菜一不小心被朱拱了的愤恨模样,喝的酒都变得冲了起来。
“差不多算同学,同届的,学经管的,家境挺好的,人挺笨的。”迟椿皱皱鼻子,将讨厌的姜丝夹出碗中,不太认真地回复。
她并不想那么快让自己的短暂恋爱上升到别的性质。
知女莫过母,李巧梅一听她这语气,就知道迟椿对着感情肯定不咋认真,也不再过多盘问,只不放心地又嘱托了一句:“谈归谈,保护好自己才是第一位的啊。”
迟椿嚼着虾仁,点点头。
Not Found:你怎么不回我[流泪]是不是又光顾着和连城聊天忘了我了?
迟椿刚洗完碗,一擦干净手打开手机,就见游叙这委委屈屈的一句话,以及其附带的各式各样的花样流泪可爱表情包。
先是叹气,又忍不住抿开笑,敲着键盘回复。
Spring:刚刚没看见。
Spring:怎么又扯上连城了?
他明明发了那么多消息,为什么迟椿一回复,就只回复与连城相关的。
游叙本来舒舒服服窝在床上准备睡午觉,一看到白色气泡对话框内的“连城”两个字,气火攻心,迅速坐直起来。
Not Found:不喜欢连城
游叙不开心得连标点符号都忘记打了。
Spring:他怎么你了?
Spring:连城只是龟毛了些,其实人挺好的。
迟椿毫无察觉他对连城的不喜,耐下心来为连城开脱辩解,谁也不希望自己的好友与男友之间是负面的关系。
Not Found:讨厌连城。
Not Found:讨厌连城。
Not Found:讨厌连城!
看着迟椿认真替连城解释的一连串文字,游叙胸膛中翻涌的是漫无边际的不安;赌着气,一口气发送三条消息表示自己的不开心,最后还不忘加入一个感叹号用于升华语气。
他其实只是想让迟椿哄哄自己的。
为什么聊天话题忽然偏转成这个讨厌态势了呢?
游叙又倒回被子里,闷闷不乐,辛苦积攒的睡意也消失。
迟椿这个笨蛋。
一头雾水地看着夹杂着游叙忽然爆发的情绪的信息,迟椿感觉自己有点搞不懂他,莫名其妙地将手机揣回口袋里。
游叙怎么那么幼稚。
她一边拆封着网购刚到家的书,一边寻思着。
难不成是春节和亲戚家小孩待久了,也被传染得幼稚了吗?
寒假期间,迟椿很少想起游叙。
而游叙频繁地想起她,在每个忽然空闲的瞬间,在每个关于春天的瞬间。
只可惜,这段感情,也在春天落下一个暂停的分号。
第23章 Prelude3.3
除夕夜, 合家欢的场合。
万年不开花的游叙这段突如其来的恋情被反反复复挂在嘴边调侃盘问。
“游叙你可得好好感谢你游逞表哥,要不是这个‘Love Story’软件,你哪能那么快找到女朋友!”林毓奋勇当先地打趣他。
手机中的“Love Story”在与迟椿加了更为私人的联系方式后早就卸载了,可游叙还是下意识地瞥了眼手机。
手机信息栏空空荡荡, 一整天都安静极了。
小没良心的。
游叙忍不住无奈丢下一句。
可一想到她, 胸膛中便漾满丛生的温情。
家庭聚餐还苦哈哈地捧着电脑处理着公司事务的游逞忽然听见自己的名字, 手上敲着键盘的速度加快, 笑着抬头,加入八卦大会。
“那我可还成了月老了,”他看着一副春心荡漾的可怜模样的游叙,又揶揄一句, “以后婚礼上记得邀请我来致辞啊。”
婚礼……?
游叙本就如风筝一般摇摇晃晃的飘摇注意力被这阵风吹得更远了些, 不知想到了些什么, 耳朵慢吞吞地冒上了红晕。
“不行。”回答的落脚点也奇怪。
“我才是月老!”吃下一颗车厘子,林毓不服输地开始抢起“月老”这个称号。
她抬抬眉梢, 几分得意, “要不是我期中写作作业布置了恋爱相关的主题, 游叙那小女朋友怎么会想谈恋爱哦!”
“别说,你们俩谈了恋爱后,迟椿对感情描写的进步明显突飞猛进。”林毓回忆起迟椿的几篇练笔, 点头夸赞着。
皱眉,游叙像被谁闷头打了一棒,忽然读不懂林毓这段话的意思。
“什么意思?”他疑惑。
“‘Love Story’是我推荐迟椿下载的啊, ”林毓横了游叙一眼,嫌弃他的笨, “你忘了吗,那天周末在办公室里, 你也在的,我让你们俩一起下载。”
她的思维发散,横插一句,“游逞你可得给我一点宣传费啊!”
“我还使唤你去帮她把那几筐草莓提回宿舍来着的。”林毓得意于自己的好记忆力。
拧得紧紧的眉头是杂乱无章的思绪的具像化。
一点一滴被他刻意遗忘的不合理细节反复翻涌,拍打着心脏这块不甚牢固的礁石。
那一长串完全匹配的个人信息,那一句下意识脱口而出的“游叙”,见面时她的游刃有余……
所有汇总的矛盾信息好像一声平地惊雷,将不合时宜的温和的春日驱赶,游叙惊醒。
张了张嘴,游叙只是张了张嘴唇,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所有情绪都被杂草淹没,落空的感觉,是幸福摩天轮忽然加速下降的失重感。
“这样说起来,你还算迟椿的艺术缪斯呢!”林毓享受着游远知贴心的水果投喂服务,笑眯眯地调侃他。
“是吗。”干巴巴的话语,游叙攥紧了手机,苦笑了一下。
年夜饭是意料之中的丰盛,满满当当的一桌。
可游叙却没有胃口,举起筷子,简单吃了几口就下了桌;爷爷奶奶好几句挽留,都被他用一句“吃不下”了搪塞。
心中挤了太多事,挤占了胃的空间。
迟椿靠近他,是有意而为之的吗?
原来迟椿当自己与这段感情,只是写作素材吗?
迟椿……真的也喜欢他吗?
一个猜想接一个猜想,一口冰水接一口冰水。
游叙躲在无人花园中将一瓶随手拿出的冰矿泉水一饮而尽,身体在发凉,可脑袋是滚烫地发晕。
是被戏弄的懊恼吗?还是被蒙骗的愤怒?又或是被愚弄的伤心?
游叙只知道,他明明那么那么爱迟椿。
就算被戏耍,应该也还是爱的。
只是,那么还是会有一点伤心吧。
虽然就一点,但也是伤心。
游叙坚持了一个晚上,没有主动给迟椿发任何消息。
隔日醒来,收获了依旧停滞的聊天页面,与一场低烧。
身为运动员,拥有着较高的身体素质,游叙很少生病,但这一场低烧来势汹汹,害他昏昏沉沉睡了三四天。
等身体彻底好转,纵使心中再多介意,游叙还是第一时间拿起了手机,条件反射般地点开了那一个熟悉的聊天页面。
松了口气。
有来自她的消息。
尽管只有三条,但也是迟椿主动发给他的。
游叙一下子便觉得一身轻松,纠缠许久的病灶一下子也好了大半。
抿着唇,藏着笑,将那三条宝贵的信息来来回回回温着。
椿宝:[图片]
椿宝:[图片]
椿宝:[图片]
迟椿在这几天中给他发了三条信息,也是三张照片。
第一张是一只毛茸茸的灰猫特写,背景是路边,她所在的地方总是好天气。
第二张是一树烟花,绚烂而明媚。
第三张是一张她的照片。围着游叙送她的那条围巾,穿着漂亮衬衫裙,一手拿着一支点燃的仙女棒,露齿笑着,弯弯的眼睛是折腰的春柳;有春风拂面。
谁给她拍的照片。
游叙闷声想着,一边长按照片保存。
要是他为迟椿拍照,肯定更好看。
Not Found:漂亮。
时隔多日,游叙终于回复了迟椿的消息。
她只是匆匆举起手机瞄了一眼,并不得空回复并展开攀谈,继续低头与键盘与文档作斗争。
在平静如死水的这几日中,迟椿难得又找回了自己的灵感。
每日都戴上耳机,反锁房门,打开电脑文档,习惯性地将两只脚都挪到椅子上,呈熟悉的蹲坐姿势,对着键盘尽情生产文字。
浸泡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中,迟椿重获新生。
果然,恋爱真的影响她写作了。
游叙絮絮叨叨地发了一大堆,叙说他这一场不合时宜的低烧,分享家中搞笑对话互动,袒露集训的强度与压力……
迟迟没有得到迟椿的回复。
一千片乌云压在心坎,游叙莫名心慌,一百种可能性在脑袋中上演。
忍不住给迟椿打视频电话,却没有接通,电话更是得不到回音。
幸好在游叙购买下奔赴迟椿家中的机票的前一刻,失联多日的迟椿终于冒了个泡。
椿宝:终于写出一篇满意的短篇小说了!
迟椿难掩激动,还丢下一个小猫玩偶跳舞的可爱表情包。
下意识地也发了个夸夸的表情包回复,游叙后知后觉的懊恼。
在迟椿心中,好像有太多东西的顺位高于他了。
得不到她消息的这几天中,游叙寝食难安;那迟椿呢?
她在他杳无音讯的那几天生病时间中,也会为他提心吊胆吗?还是依旧可有可无地推进着自己的日常生活;如同他们未恋爱时那般。
游叙开启了单方面的冷战。
迟钝的迟椿毫无察觉,她开始享受这种如同单身般的安静生活,终于写出满意的文章。
迟椿是毫无担当的偷心贼,轻而易举地将游叙精心建构的情感防备机制破坏,徒留他在单向恋爱中痛苦难堪。
连续一周没有来着迟椿的信息。
“游叙,你最近状态不对。”教练板着脸,在他数不清第几次失误后,忍不住提醒。
拿着毛巾擦汗,游叙低着头,一声不吭。
“你这个状态,备赛都困恼,还怎么上赛场。”递给他一瓶水,教练严肃强调。
声音沙哑,游叙深呼吸,闭上眼,“我会调整好的。”
借着月光,打开手机,游叙给迟椿打去一个电话。
“喂。”
她的声音是一场纷纷扬扬的雪,将他冻得一激灵。
“迟椿——”游叙一顿,其实也搞不清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是不是要兴师问罪,还是继续佯装无事发生。
只是他还没开口,迟椿就先截住他的话。
“你是不是在生气。”在宋杳的好心感情分析下,迟椿终于发现一些异常。
“对。”游叙呼气。
“为什么?”
“因为感觉你不喜欢我?”
“这样吗。”
“如果不是我,你也会谈恋爱的吧。”游叙的一颗心在跌落,亟待她的回答来拯救。
“应该是。”迟椿不会撒谎。
“所以我有点生气。”轻如叹息的一句话。
“要不然——我们分手吧。”
迟椿的话青翠如脆苹果。
横溅的汁水把游叙浸得好酸好酸。
握着手机,指节发白,分不清是因为用力还是天寒地冻。
“为什么?”
“虽然很不好意思,”电话那头的迟椿挠挠脑袋,“可是与你恋爱后,我好像失去了一部分书写的天赋。”
游叙没有答话。
“而且,我是不是也影响了你的日常生活与训练了?”
“或许,分手对我们是一个更正确的选择。”
等待的时间漫长到迟椿点亮手机检查了三次是不是还在通话中。
终于等到游叙的应答。
他说:“好。”
失魂落魄的二十一岁,游叙的感情浸泡在酸涩的苦酒中,酵母由连城、“Love Story”、单恋与击剑共同构成。
可属于迟椿的二十一岁却是意气风发。
一篇文章获奖,关于她的访谈与报道挤占游叙的搜索栏。
那篇文章关于网恋。
骗子。
游叙红着眼睛想:他肯定不会原谅她了。
第24章 Ep4.1
“我是一个不习惯后悔的人。”
迟椿歪着脑袋浅浅笑了下。
[目前对四位男嘉宾的心动排序可以透露一下吗?]
见没有继续追问, 迟椿屏住的那一口气终于可以偷偷松下来,俏皮地眨眨眼,扮演为难模样,迟迟不开口, 把镜头后的秋秋急得直跺脚。
逗够了节目组, 迟椿才不紧不慢地开口:“第一的话, 目前是林斯惟。”
“他应该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我喜欢和有趣的人做朋友的。”
她的眼睛亮亮的,是眼镜镜片藏不住的灵动,澄澈如一池春水。
“陈朝之第二,没办法, 吃人嘴短, 他做的饭有点太好吃了。”
“第三夏祁, 因为目前与他还没有什么机会接触,挺好奇的。”
“游叙是第四。”
话语落到他身上, 迟椿神色如常, 只是莫名不想再多加解释, 说完便紧紧抿着嘴。
迟椿这次的答案与之前背采回答相似话题时大不同,秋秋苦着张脸,怎么都搞不懂, 就短短几天,她磕的CP就快BE了呢!
[对于节目组后续的安排有什么猜测或建议吗?]
或许被节目嘉宾吐槽得狠了,也可能是高强度拍摄下大家的状态明显下降, 节目组现在才想起要亡羊补牢了。
迟椿的脑袋转呀转,尝试制造出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建议。
“会有其他对‘X’嘉宾加入吗?”她猜测, 却只得到节目组笑而不语的回答。
迟椿仰着头,努力思考, “那能不能多安排一些嘉宾接触的环节,跳脱出‘X’的影响,会不会更能培养一段新的感情。”
“或者一起出门远游。”
“别最后公布说其实八个人里面有一个恋爱猎人,把我们都骗倒了能领很多很多奖金!”
猜到之后,迟椿为着自己的伟大猜测激动到眉飞色舞。
秋秋被她的可爱模样逗笑,摇摇头安抚她,此次的背采也结束。
刚摘下麦,迟椿就迫不及待地捧起手机,她还没来得及发今天的“Heartbeat Note”。
想输入的文字在刚才接受背采盘问的空隙已经在脑袋里编辑好了,迟椿边敲下文字,边慢吞吞往回走。
路过客厅,依旧熙熙攘攘,不知是谁灵机一动发现了客厅投屏中的K歌功能,一群人正意犹未尽地伴着无酒精饮品与陈朝之加餐所剩的小食尽情地唱着歌。
迟椿揣起手机,拖过一个懒人沙发在一旁坐下,撑着下巴,静静听着令珈伴着伴奏轻声唱着歌。
“忽然间树梢冒花蕊,我怎么会都没有感觉。”
令珈低声唱着歌,缱绻的情歌与她面无表情的状态形成鲜明对比。
可迟椿分明看见,在柔光映射下,她的眼中有湿润的光点在折射中闪现。
或许是这首歌的基调太过于悲情,一整个客厅除却音乐声,竟听不清其他多余声响。
蔺栗晓偷偷抽了几张纸巾,低着头,站起身跟着她的负责PD离开进行背采。
头顶的灯明明是护眼灯,却在此刻晃得刺眼,这一幕画面被朦朦胧胧加上欧根纱质感,似梦似幻。
“在这寂寞的季节。”
没想到率先打破着潮湿氛围的人居然会是夏祁,他松开衬衫领带,倚在沙发上,跟着令珈一同合唱起来。
有他开口,其余人也加入,独唱一瞬间变成了大合唱,尽管歌词寂寞,可此刻的音频却不寂寞。
“还是寂寞的季节。
一样寂寞的季节。”
一首歌结束,大家都还沉浸在如同苹果醋一般青青涩涩的酸甜氛围中,手机消息提示音又不知好歹地响起。
不用去猜,肯定又是节目组公布的“Heartbeat Note”状况。
迟椿蜷在懒人沙发一样,一颗心松松散散,忽然疲倦,忽然有流泪的冲动。
吸吸鼻子,还是打开了手机。
——迟椿收到了2条短信——
“玩好不都点一馆族水的你有没”
“‘红拂夜奔’也好喝”
[您的X选择了您]
头大,迟椿搞不明白,是游叙有什么特殊任务吗?
他其实是《恋爱变奏曲》中的神秘恋爱猎人,任务就是节目录制期间每天连续给她发送“Heartbeat Note”。
分手的时候,明明那么难堪那么幼稚,为什么游叙还会想复合呢?
爱与恨都是太复杂的东西。
迟椿摘下眼镜,无声揉了揉眼睛。
上帝视角的高贵观众也跟着掉进寂寞季节中,又冷不丁一把被节目组冷冰冰地捞起,看着信息量庞大的“Heartbeat Note”信息,直呼头大,可一边又拿起笔打开手机,奋笔疾书,为自己磕的CP分析各种有可能的蛛丝马迹。
——蔺栗晓收到了0条短信——
[您的X没有选择您]
——李斯绮收到了1条短信——
“单眼皮也很可爱”
[您的X没有选择您]
——令珈收到了1条短信——
“摩天轮在顶端的时候很适合接吻,不是吗?”
[您的X没有选择您]
——陈朝之 收到了2条短信——
“不能做普通朋友”
“请将关于什刹海的记忆刷新一下吧^^”
[您的X选择了您]
——游叙 收到了0条短信——
[您的X没有选择您]
——林斯惟收到了1条短信——
“想看《完美的日子》”
[您的X没有选择您]
——夏祁 收到了1条短信——
“好想流泪”
[您的X选择了您]
今天的消息发布状况又乱成了一锅粥,各种分析与讨论一下子又挤占了热搜与超话页面。
心碎的CP粉有,喜大普奔的CP粉也有,当然大多数的还是一头雾水的CP粉们。
「刚才还是温情的氛围,看得我眼睛都尿尿了TT怎么一下子又要面临选择与被选择的现实啊啊啊!」
「擦干眼泪开始期待明天的安排和下一对公开的情侣了!感觉对剩下的两对“X”CP十拿九稳了嘿嘿!」
「好想给女一宝宝一个拥抱,明明那么可爱温柔的一个女孩,怎么老是没收到“Heartbeat Note”!恨!」
「好想一键穿越到一周后提前看配对结局!可恶!」
……
“Heartbeat Note”明显将客厅氛围破坏,陆陆续续有人借着各种理由离开。
迟椿见蔺栗晓眼眶红红的结束背采拿着手机上楼,也跟着她上楼。
她还没找到对话的机会,蔺栗晓就先拿着换洗衣物把自己关进了浴室中。
迟椿蔫蔫地趴在床头,拿起手机,点开那一个“重生之我是闪亮大文豪”的群聊开始倾诉。
Spring:这个换乘恋综真不是人能录的!
附带一个气势汹汹小猫发火表情包。
她有点累。
网速极快的宋杳急忙发信息安抚她。
Song:可我感觉其实节目里面的人都挺好的。
Song:而且,这种特别的经历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吧[拥抱]
Spring:我的压力忽然好大。
Spring;一会儿害怕会不会因为我的一些无心举动与选择让本可以复合的“X”CP被拆散;一会儿又患得患失地进行各种猜测与校正。
Spring:后悔后悔……就不应该欠学姐那个人情,也不应该一时心软答应参演[流泪]
潜水许久的连城终于冒泡。
价值:就当是一场夏令营罢了,认识一些新的人,积攒一些新的记忆。
价值:不带多余的感性去做事,就会简单很多。
连城才不承认自己的私心。
困倦袭来,迟椿脑袋里回响着那一首苦情歌,眼前冒出许多她与游叙曾去春游的画面。
春天对他而言,应该是一个糟糕的季节。
迟椿想,她真不是合格的女友,对他的过敏不适一无所知。
所以——分手对于她与游叙,或许是一个相对正确的选择。
希望如此。
而另一旁的游叙,看着自己空空荡荡的短信通知,一如既往地沉得住气,只是眉梢往下耷拉了几分。
握着手中有棱有角的小玩意儿,感受着掌心微微的刺痛,游叙总是对迟椿无可奈何。
摊开手心,看着安安静静躺倒在掌中的晶莹金鱼发夹,游叙猜测着,这个春天,应该能把它送出去吧。
生理期促使迟椿醒来后又在床上赖了半个钟头。
还是已经梳妆打扮完快要下楼准备午饭的蔺栗晓瞧见她这副懒散模样,忍不住好笑地催她起来,迟椿终于恋恋不舍地从舒服床上爬起。
刷牙洗脸换上舒适衣服,迟椿难得有心情为自己化上一个淡妆。
拿着新买的蓝色眼影盘,这戳戳那抹抹,十几分钟便搞定了一个蓝色系妆容,将活泼跳跃的气息显露得淋漓尽致。
自恋地对着镜子自拍好几张,迟椿才舍得翩翩然地下楼。
只是不巧,还没走出几步,就先在楼梯拐角撞见了偶然一起下楼的游叙。
所有心神被她吸引,随着她翩飞的睫毛而进行呼吸,游叙仿佛置身于阳光下的荡漾清凉水池中。
“很漂亮。”
嗓音微哑,游叙说。
第25章 Ep4.2
屋外下着太阳雨, 屋内开着充足的冷气,伴着欢声笑语,所有春倦被抛在脑后。
迟椿自告奋勇地处理午餐残局,心情颇好地哼着歌洗着碗, 偶尔伴着厨房外吵闹传来的聊天笑梗扯开个笑。
闷闷地坐在客厅中, 游叙的眼神总是不自觉地飘向厨房内, 无心加入客厅内音频爆满的闲聊。
本来应该是他与迟椿一起分享独处的洗碗时光的。
可是……偏生冒出个比他更早自荐的林斯惟, 抢走剩余的收拾活,还可以光明正大站在她身旁,共塑独属于两人的春日片段。
不甘心混杂着郁闷的情绪在胸膛中乱窜,游叙非常努力地挪回目光, 心浮气躁。
怎么洗个碗洗得这么慢啊。
将清洗干净的碗筷耐心一个一个整整齐齐放置在柜中, 迟椿雀跃地与林斯惟交流着文字创作与电影创作的异与同, 爽快地应下他一齐去看某个艺术展的邀约。
擦干净手,两人有说有笑地回到客厅, 自然地又坐到一起。
淅淅沥沥的春雨将游叙一颗心浇得湿答答的。
讨厌春天。
他绷着脸想。
“大家刚好都在, 我们玩点游戏吧。”游叙开口, 刻意让自己的目光不要落在那个讨厌的人身上。
“可以啊!”开朗的陈朝之第一个乐呵呵地应和。
令珈拨了拨长发,对于游叙忽如其来的积极有点感兴趣,“我看那边架子上好像摆着蛮多游戏卡牌的, 蛮齐全的。”
率先举手投降,迟椿叹气,“我先声明, 我是游戏白痴。”
“我也是。”夏祁穿着件与他风格相差蛮大的手绘印花T恤,将他日常携带的正经气质削弱不少。
“国王游戏。”令珈提议, “应该会简单一点。”
“我们八个人,一共八张卡片, 抽到鬼牌的人,也就成为国王,在其他人都还未明牌的情况下,指定一张或两张牌,也就是指定卡牌的拥有者需要无条件执行国王所下的决定。”
令珈一边言简意赅地解释着游戏规则,一边执行力超强地起身寻找扑克卡牌。
陈朝之清了清嗓子,补充:“但是国王所下的命令还是得遵守基本的道德法规。”
看上去他们俩是比较有游戏经验的人。
“可以。”迟椿简单搞懂了规则,欣然同意。
其他人也都点头表示没问题。
于是第一局国王游戏精彩上演。
为了方便记忆,选出来的八张卡是黑桃一至七以及一张鬼牌。
令珈指法绚烂地熟练洗牌,一瞬间,每人面前就各自冒出了一张牌。
不自觉屏住呼吸,迟椿闭着右眼,瞪大了左眼小心翼翼地去瞧自己的牌。
黑桃6。
迅速把牌又阖上,抬起头,观察着其他人的表情与神态。
李斯绮志得意满地举起自己的牌,可爱地得意笑着:“我抽中国王啦!”
“国王请下指示。”陈朝之兴致勃勃地开启角色扮演的独角戏,卑躬屈膝地朝着她说。
全场被逗得一笑,李斯绮摸摸下巴,拖长了音拿乔:“有没有哪个数字想求求本国王呀。”
“可以放过黑桃三吗?”按捺不住自己的鬼马分子,迟椿眨着眼向李斯绮撒娇。
爽快一笑,李斯绮还以为自己钓鱼成功,耸了耸肩,“那就黑桃3吧!”
迟椿险些憋不住笑,西子捧心地佯装失意。
“黑桃3——”李斯绮努力尝试让这个画面有趣些,“公布昨天自己所发送的‘Heartbeat Note’短信内容吧。”
盯着迟椿,等待着她的答案;李斯绮不得不承认,昨日关于“跳海酒馆”的约会,她是有一点在意的,真的就只有一点。
同样对这个问题无比关注的,还有游叙。
紧紧抿着唇,游叙还得佯装漫不经心地望向她,观察她的每一个动作与表情。
以及她与林斯惟靠得那么那么近的距离,怎么看怎么碍眼。
但是却迟迟等不到迟椿开口,大家只盼来了陈朝之一声无声的叹息。
“迟椿,你可把我害惨了。”陈朝之公开自己的牌,原来他才是黑桃3,挠了挠脑袋,头发瞬间潦草。
他若隐若现露出的耳朵红得像桌上凌乱摆放的红桃卡牌。
迟椿吐吐舌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样游戏才好玩嘛!”
“所以,朝之昨天发什么了?”林斯惟似笑非笑。
陈朝之呼气,耳朵的红缓慢爬上脸颊,“单眼皮也很可爱。”
柔软而羞涩的语气轻飘飘得如同晴日的薄云一般。
在场的女嘉宾,明显单眼皮的只有李斯绮。
脑袋发烫,李斯绮怎么想都没料到,自己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在众人揶揄的笑容中,眼神慌乱,猝不及防地也撞上陈朝之同样慌乱的眼睛,李斯绮好像又回到会因班级同学关于她与林斯惟青梅竹马关系而打趣她的话而脸红的单纯年纪。
见客厅坐立不安的人越来越多,令珈急忙抓回话题,“下一轮下一轮!”
面前的牌又更新。
迟椿轻手轻脚地捏起扑克牌的一角查看。
哈!
这轮轮到她当国王了。
于是眉梢唇角都挂上好心情,明晃晃地宣告着:我是国王。
“咳咳,我是国王。”迟椿洋洋得意地挑了挑眉。
游叙的胸膛好像也有片羽毛也同步晃了晃,莫名发痒。
“我是黑桃7!”
“小椿,我是黑桃2!”
“求求了,我是黑桃5,别点我!”
……
有了迟椿刚才的创新尝试,这一轮大家都渐入佳境,七嘴八舌地把游戏局势搞得乱七八糟。
犹犹豫豫,迟椿定下两张卡牌:“4号与5号。”
有人明显松了口气,有人如在悬崖边缘一般紧张。
“4号5号对视一分钟。”
迟椿绞尽脑汁才选出这一个有意思却又不过分的行为互动。
异口同声的两声重重叹气声。
林斯惟与蔺栗晓举起手中卡牌。
“唔!”迟椿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起身,为蔺栗晓挪出一个方便执行命令的位置。
正在游戏兴头上的她也自然没有发现,蔺栗晓原本的位置正正好在游叙身边。
于是直到嗅到熟悉清冽檀木香气,迟椿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她与游叙坐在一起。
坐立难安。
对视。
一分钟。
在此刻忽然变成一件无比困难的事情。
蔺栗晓需要咬着唇,才能克服自己害羞挪开眼的下意识。
而林斯惟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被陈朝之打趣着摘下眼镜后,好像周边一切都虚化,只有那一双圆圆眼睛清晰得不真实。
奇怪的氛围在酝酿。
……58、59、60!
自觉充当裁判的陈朝之严格掐表,一分钟倒计时结束,松气的不仅是蔺栗晓与林斯惟,也有经历着来路不明的局促的迟椿。
独属于游叙的气息扑面而来,代替他因训练而长着茧子的手指轻轻触碰她的脸颊与肌肤,迟椿下意识想躲。
“再来一局吧。”林斯惟重新戴上眼镜,四平八稳地开口。
于是令珈再次发牌,蔺栗晓双手合十嘴里碎碎念不知向谁祈求让她当一回国王。
林斯惟弯了弯唇角,好笑地看着她;当然场上看着蔺栗晓无声笑着的也不止他一个人。
咽了咽口水,迟椿迅速拿起自己面前的那一张扑克牌。
黑桃1。
“我是国王。”一直默不作声的夏祁用食指与无名指夹起他所抽到的那一张鬼牌,抬眉。
蔺栗晓捏着自己的牌,失望地长吁短叹。
忽然心跳加速,迟椿感受着那一张薄薄扑克牌在掌心中升温,有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夏祁开口:“黑桃1与黑桃7。”
用力咬着牙,迟椿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后悔前两轮太得意。
“黑桃1和7,十指相扣,牵手一分钟。”
夏祁在一片寂静中开口。
“我是黑桃1。”迟椿苦着脸,亮出自己的牌,希冀着黑桃7会是其他女生。
“我是黑桃7。”游叙忍着愉悦的情绪,将自己的牌面公开。
“牵手吧。”夏祁休闲地向后靠在椅背下,等着好戏上演。
其余五人也齐刷刷扭过头看向紧挨着的游叙与迟椿两人。
不情不愿地伸出手,摊开掌心,迟椿总莫名感觉手心湿润,明明屋内空调很给力,她也没有运动出汗。
游叙也伸出手,轻轻地,轻轻地碰上她的指尖。
然后牵上。
再十指相扣。
游叙手指粗糙的茧印存在感很强,摩挲着迟椿的指尖,像是有蝴蝶短暂停驻。
一分钟漫长地可以倒数一个春天。
迟椿清空脑袋,才能努力遗忘他熟悉的掌纹与柔软得可以融化黄油的不属于她的温度。
上一次牵手——或许是在一年多以前了。
在分手的现场。
牵手与牵手之间,原来可以相差那么多,横跨了春夏秋冬,也让恋人成为陌生人。
相握的手指是重叠的心脏。
心跳节拍在一分钟倒计时中渐渐重合。
他们曾有过那么多那么多牵手的瞬间;散步时,看电影时,亲吻时,在床上时……
可此刻,他们却需要在牵手的瞬间,伪装遗忘曾经那么多个牵手。
第26章 Ep4.3
一分钟倒计时截止。
松开手, 迟椿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屏了那么久地气,后脊骨在冒冷汗,她需要深呼吸才能不让自己显得过度慌乱。
“再来几轮呗!”迟椿佯装活跃地开口,尝试将降落在她与游叙身上的注意力挪走。
国王游戏又进行了几轮。
蔺栗晓终于得偿所愿当了一回国王, 苦了夏祁被迫曝光自己的初恋经历。
游叙与令珈也轮流抽中一轮国王, 林斯惟与陈朝之手忙脚乱地跳了曲狼狈的交际舞, 而蔺栗晓红着脸, 扭捏说出自己的《恋爱变奏曲》录制众人初印象。
一场国王游戏险些把“恋爱小屋”内的众人命都吓没半条,汗流浃背苦笑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可线上的直播观众却是看得面红耳热,连连惊呼精彩与刺激。
「天啊……女一男三对视那段看得我春心荡漾……能不能为了我谈一下啊!」
「十指相扣——这跟接吻有什么差别——癫狂发疯狂叫——我不管!赶紧亲一个给我看看!」
「“X”算什么!是姐妹就给我马上谈新的男朋友!怎么办我现在真的一点都不期待复合了!换乘换乘换乘!」
「就喜欢看这种, 节目组识相的话赶紧给我多拍一点!」
……
玩累了, 迟椿跟着李斯绮躲回楼上午休, 夏祁独坐餐厅加班工作,其余五人精力旺盛地聚在客厅中投屏看着电影。
游叙漫不经心地在林斯惟身旁坐下, 拿起手边陈朝之精心磨煮的咖啡, 抿了一口。
好苦。
林斯惟昨日也是这样与迟椿并肩坐着共享一个观影的春日午后吗?
只是一想到这个问题, 唇齿间弥漫的黑咖啡的苦涩也算不上什么了。
明明不喜欢酸与苦,却在与她分手后,自我惩罚般地灌了自己一杯又一杯的额外多加一个shot的冰美式与柠檬茶。
却还是无法习惯这种明亮醇厚的酸与苦, 也可能是——还没能习惯没有她的生活。
今天看的是由林斯惟挑选并播放的《笨金鱼》;专业人员的选片好像总会更有说服力些。
游叙静默地观影,没有说出口的是,他熟悉电影中每一幕轻盈的叽叽喳喳。
单车, 泳池,烟火, 青春……每个元素牵着手在他脑袋里蹦蹦跳跳地绕圈奔跑。
《笨金鱼》,其实游叙已经看过了。
不止一遍, 或许是五六七八遍;每到夏天,每次不受控制地想念迟椿时,他便点开这部电影反反复复观看。
第一次看《笨金鱼》,是与迟椿一起。
她单纯地被片名吸引——迟椿就是这样幼稚的一个女孩。
于是游叙也被牵连在屏幕前坐下。
波光粼粼的蓝色午后,两人瘫在沙发上慢吞吞地看着一部来路不明的《笨金鱼》。
这样的瞬间,却是游叙所怀念的。
两小时,等到了一部电影播到片尾,也等到窗外太阳雨变晴。
扭扭脑袋,捏捏发僵的脖颈,游叙闭上眼,用眼过度的眼睛袭来酸涩。
客厅陆陆续续有人起身离开,只剩呆坐的游叙与正在收回投屏的林斯惟。
“Noah,”游叙忽然开口,一顿,懊恼与伤怀的情绪短暂在他脸上掠过,“有空一起喝一杯吧。”
无厘头地突然开启话题,游叙抿唇,有些后悔。
林斯惟愣了一下,欣然点头,“好啊,我昨天喝的那杯还不错。”
所以,昨天还是喝酒了吗?
不开心的情绪瞬间弥漫在胸膛中,刚才淅淅沥沥的春雨积攒在其中,瞬间将游叙淹没。
“你有什么观影或书单推荐吗?”游叙拿着空的咖啡杯站起身,已经融化的冰块在他掌心中留下湿漉漉水渍。
认真盯着林斯惟,游叙克制地打量着他,想搞清楚,他到底有什么特别,能在一次“约会”后,让迟椿抛弃自己,而发送“Heartbeat Note”给他。
尽管游叙并不承认,昨日的出游能算得上是约会。
或许是从事电影领域工作的缘故,林斯惟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加上他微长的头发与能够遮掩许多的眼镜,更将他衬得神秘。
室内工作塑造了林斯惟算得上白的肤色,很年轻很年轻的脸庞,颀长挺拔的个子与隐秘的肌肉;身上的书卷气漫溢。
林斯惟总是让游叙联想到连城。
男文青或许是他一生之敌。
“最近节目拍摄,看得比较少,但是如果你要是感兴趣的话,等录制结束我再私发给你。”林斯惟放下遥控器,自然回复。
“谢了。”游叙转移目光,他猜,林斯惟并不喜欢迟椿。
在松了口气的同时,上涌起短暂的郁闷情绪。
迟椿那么好。
不喜欢她的人是笨蛋。
林斯惟耸耸肩,笑着开玩笑:“我还等着游总给我投钱拍片呢。”
也扯开笑,游叙一手插兜,一手拿着杯子,“可以考虑。”
一顿延期午觉睡醒,迟椿昏昏沉沉,举起左手看了下表,居然已经快五点了,急急忙忙起身。
用冰毛巾敷在睡得有些浮肿的脸上,汲取着凉意所伴生的清醒,迟椿忽然想起:
今晚轮到她与游叙一起准备晚饭了。
加快了动作,在推门下楼前,迟椿忽然停住脚步,折回梳妆台前,拧开香水瓶盖,轻轻往耳后喷了几簇香水。
春日池塘般的轻柔气味。
不能总是让他身上的香味骚扰她,迟椿挺直了背走下楼,决心要在这个无人在意的细节上扳回一城。
厨房中,游叙正慢条斯理地处理着各种食材,已提前跟大家确定好今晚的菜单。
迟椿一走进厨房,便直直看见认真穿着围裙的游叙背对着她细心切菜。
宽厚的肩背流畅如大洋中脊,让迟椿险些生出下意识从背后环抱上去的冲动。
也系上围裙,洗干净手,迟椿在他身旁站定。
“不小心睡迟了,”她有些不好意思,“我们晚上做些什么菜呢?”
“没事,昨晚酒喝多了也需要休息一下。”游叙控制不好自己的语气,憋了许久快要变质的话语脱口而出。
迟椿扁嘴:“我就喝了一小口。”
游叙剁着肉沫的动作明显慢了几分,“下个月又要偏头痛了。”
自觉理亏,迟椿抿嘴不搭话。
“你将米粉过一下水吧。”游叙安排最简单的活给她。
雀跃地转身在冰箱中翻出米粉,肉沫与米粉一同出现,迟椿不用猜就知道,晚上能吃上她最喜欢的小锅米线了。
心情颇好地哼着歌给游叙打着下手,迟椿身上的气味与她一起,在游叙周边绕呀绕。
心神不宁。
应该把她赶出厨房的;毕竟油烟对皮肤不好,迟椿又是厨房杀手……而且她在这,游叙老是不受控制地走神。
可,游叙又贪恋着这短暂的与她的独处时光。
其实好想告诉她,他还学会了云南菜与川菜,她喜欢的粤菜也还在学;所以能不能请她就算为了这些菜,再与他多吃几顿饭呢。
热锅冷油,抛下葱姜蒜,厨房一下子油烟四起,游叙熟练地颠勺烹制。
有贼心没贼胆的迟椿则躲在他身后,探出个脑袋,好奇地左顾右盼。
心脏中有条金鱼好动地游来游去,吞吐的每个透明泡泡都将他的呼吸掠夺,头晕目眩。
游叙还是先服输,趁着小火熬汤的瞬间,将迟椿哄出厨房。
背着手,迟椿闷闷不乐地从厨房中被淘汰。
游叙总是这样。
她哼了声。
幸好她还没郁闷多久,就被秋秋又叫去背采了。
一整天的活动都在“恋爱小屋”中进行,于是直播与拍摄的时间也延长,每日一次的背采自然也增多为两次。
迟椿跟着秋秋出门接受采访时正巧碰见上一个接受完采访的夏祁面色不太好地走回来,他见迟椿还一副毫无察觉的模样,贴心提醒一句:“今天的采访问题有点犀利,做好准备吧。”
忽然不安,迟椿朝他微笑致谢,默默攥紧了拳为自己鼓劲。
[今天的国王游戏,有没有心跳加速的瞬间?]
苦笑,迟椿坦白:“当然有啊。十指相扣,很难保持心跳平稳吧。”
[是因为人,还是因为单纯的这个行为?]
这次节目组的问题果然犀利了很多,让迟椿都怀疑是不是临时换了个PD出题。
“两者都有吧。”她看着镜头,眼睑下的小痣是冒号,许多无声的文字流淌。
“但更多的,或许是因为人。”迟椿叹气。
[和“X”,现在是什么状态?]
垂头,迟椿呼气,眉梢挂上点愁绪。
“让我无力招架的状态。”她拨了拨渐渐蓄长有些挡眼睛的乱糟糟刘海,“明明在分手后,我以为我们这段恋情的有效期已经过期。”
“可他为什么却能扮演着那段感情依然保鲜的模样呢?那些争吵,那些眼泪,那些口不择言,好像在他的眼中都融化消失。”
“好像……我们从未分手一样。”
伴随迟椿轻轻的这句话,直播画面又切黑,白色宋体字又浮出水面。
迟椿的“X”是——!
第27章 Ep4.4
傍晚的海湾公园, 装饰金鱼缸中的金鱼游得有气无力。
迟椿背着装得满满当当的单肩帆布包,步履匆匆地走近,脸颊上泛着小跑而导致的微微红晕。
“不好意思,我乘坐的公交车晚点了!”她一边说着, 一边朝已经准备就位的节目组工作人员弯腰致歉。
在公园石凳的另一端坐下, 迟椿平复着急促的呼吸, 努力屏蔽着游叙那仿佛带有温度的目光。
“柠檬茶。”游叙将提前买好的她所喜欢喝的柠檬茶放在石椅上, 往她的方向推了推。
“谢谢。”迟椿点头,好不容易留长的刘海从耳后偷跑出来。
在公园所进行的前任会面,好像怎么看怎么奇怪。
好春光绰绰约约地躲过繁茂枝叶的遮蔽,明朗地将两人的眉眼映亮。
浅淡洗衣皂角香味、木质调香水余韵、不知哪处飘来的某人家做饭烟火味以及簇簇樱花潮湿气味共同夹杂, 把此刻的画面绘制得好复杂。
低眉敛目, 迟椿盯着自己的皮鞋尖, “你的手好些了吗?”
闻言,跟着活动了一下手腕, 游叙低声说, “好多了——只是, 换季下雨天夜里还是会痛。”
终于扭头看向他,迟椿扫了眼他的手腕,认真地望着他的眼睛, “是没有好好复建吗?医生怎么说的?有没有吃药呀?……”
毫无条理的一长串问句,不知是将积攒了多么久的问题一口气抛出。
看着她蹙起的眉与毫不遮掩的担忧眼神,游叙扯开唇角笑了笑, “创伤后遗症,不严重的。”
扁嘴, 迟椿碎碎念着:“总是说不严重,每次疼起来, 都得换两三件被汗浸湿的T恤。”
“真的没事的。”游叙眷恋地盯着她的侧脸,流心的落日将她完美可爱的脸部线条勾勒得一清二楚,方便他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临摹,再次临摹。
“不要那么坚强,也没事的。”迟椿叹了口气,又低下头。
或许苦难与血汗是每个运动员都逃不过的必修课,而坚强是必须拥有的美好品质。
但迟椿偶尔也觉得,其实她多希望游叙可以不要那么坚强。
可以流泪,可以脆弱,可以柔软……游叙能够只是成为游叙的。
“你不在我身边,我只能坚强。”
游叙忽然一记直球打出,迟椿险些招架不住,被直愣愣砸了个头晕目眩。
“一直有人在你身边的。”她低下头,讷讷回答。
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游叙瞥了眼她沉甸甸的帆布包,“你呢?最近工作怎么样?”
迟椿组织了一下语言,抿了抿唇,开口:“还可以吧,依旧在杂志社工作,整天都在和文字打交道,偶尔闲暇时间写写自己想写的故事。”
“挺好的。”游叙回答,心脏却跳得很不起劲。
所以说——她还在和连城一起工作。
“你呢?现在怎么样?”
有风忽然拂过,迟椿借着风也扭开头,漫不经心地询问。
游叙也别开头,盯着那群慢悠悠的金鱼看,“还好,在‘畅游’给我爸打工。”
“嗯。挺好的。”迟椿忽然无言,所有引以为豪的文学素养在他面前都丢失,仅剩下言语的本能。
“我们分手,好像也是在这个季节。”
游叙仰着头,眯着眼看着不再犀利的春日,猝不及防的话题。
“是。”迟椿交叠起双手,看着自己刚绘制的春日美甲,“分手总是在春天。”
“这次再见面,也在春天。”游叙长长地呼气。
“你有自信我们能在节目上成功伪装互不相识吗?”长久的无言后,迟椿又挑开话题。
摇头,游叙苦笑,“我不确定。”
“我感觉我们只要少互动,言语互动、眼神互动和肢体互动都少一点,应该能瞒住一阵的吧。”迟椿明显提前做了些功课。
“伪装陌生人的成功要义就是少接触。”迟椿信誓旦旦地传授着不知从哪里学来的知识。
游叙无奈地摇摇头笑着。
迟椿永远不知道,只要她出现在游叙的身边,一瞬间,他的全部心神便早已被她驯服。
什么言语,什么眼神,什么肢体动作,都已经由不得他了。
游叙是被迟椿早已驯服的猫咪,摇尾巴是下意识不受控制的条件反射。
“其实,我一直很想知道,”游叙感觉自己的喉咙在发干,“和我分手后,你后悔过吗?”
见迟椿忽然僵住的动作与僵硬的表情,他又小声补了句。
“就算后悔过一分一秒——一刹那的后悔也算的。”
缓慢又坚定地摇了摇头,迟椿不敢看他的眼睛,抬起手捋了捋耳后的碎发,拨下挡住他的视线。
“我没有后悔过。”
鼻尖涌起酸涩,游叙快速眨眼搅散极速酝酿的泪水,“我后悔了。”
“很后悔。”
他疑心是不是自己又过敏了。
「虽然已经猜到他们的“X”关系,但是看这个会面短篇的时候,还是一个劲地跟着流泪怎么办TT」
「光看这个对话,就已经品到了浓浓的虐文BE感了……不敢再看」
「查了一下,好像男二的手腕是在参加奥运会前受伤的,但是不知道原因,比赛打了很多针封闭上的,最后还拿了冠军ORZ!慕强批狂喜」
「赌一个,男二女四这对复合不了。感觉女四并没有什么复合的念头,尽管男二明显念念不忘。」
……
弹幕快速飘过,各种讨论简直要将整个直播屏幕淹没,好像不看好的发言居多。
而下一秒,屏幕画面又切到嘉宾事前采访中了。
“我和游叙,是二十一世纪的盗版《傲慢与偏见》。”
迟椿交叉着双手,手指与手指之间纠缠着,是她胡乱思想的显化。
“他眼中的我,对待爱情总是傲慢的。”
“而我眼中的他,总认为他对于爱情的理解是有偏颇的。”
“只可惜我们并没有《傲慢与偏见》中的故事线指引,属于我们的故事注定是悲剧。”
“迟椿自尊心很强,迟椿是恋爱废柴,迟椿是不折不扣的书呆子。”
游叙对着镜头毫不留情地吐槽,可脸上却浮现出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如阳光下的水塘那么澄澈与明媚的温柔。
“她甩了我两次,两次都是以很拙劣的借口。”
“迟椿说,和我恋爱后,她写不出她所满意的文字了。”
游叙眼睛泛红,有泪水迅速积攒,“我在她心中的顺位,一直很低。”
咬着牙,游叙也不抬手擦泪,任凭眼角湿润。
“好像骗人的理由,可我却同意,还同意了两次。”
游叙垂下眼摇了摇头,有一滴泪坠下藏进衬衫中。
“她明明知道,她说什么,我都会听的。”
“我也应该复仇一次了。”
“只要她承认爱我,那我也算不上输了吧。”游叙静静地说。
“我上《恋爱变奏曲》,只为了她。”
“游叙不相信我爱他。”迟椿扯了扯唇角,笑得很难看。
“明明他在我生命中曾占据那么多那么重要的篇幅,却总是误读我对他的爱。”
她抿嘴,“或许,我们只是单纯地不适合吧。”
游叙:“我讨厌春天,却无法讨厌她。”
迟椿:“就当这只是‘春梦了无痕’吧。”
画面短暂地跳转回公园见面场景。
录制结束,两人起身分别。
“新发型,很适合你。”游叙在走出镜头前,还是忍不住说。
而迟椿拿起那一杯她一口没动的已经化成常温的柠檬茶,疏离又礼貌地冲游叙点头微笑。
——游叙 X 迟椿——
——恋爱三年两个月·分手一年八个月——
《我不难过》的伴奏BGM渐弱收尾,徒留神经末梢的幻痛在强调悲情的余韵。
关于这一对前任的讨论,在线观众的讨论范围很是分散,谁都无法轻易下结论。
只是觉得,就这样结束,或许有点太可惜了。
筋疲力尽地结束背采,迟椿刚走回“恋爱小屋”,游叙刚好将一整顿晚饭准备好。
也无心再整理情绪,迟椿加快步伐上去一起帮忙。
一整顿饭,在照顾了所有人口味的同时,还能做到每一个菜都是迟椿喜欢吃的。
游叙看着迟椿碗中不断多出来的菜,低下头偷偷抿嘴笑了下。
满意得不得了,手上那些因修习厨艺而出现过的细小水泡与伤口好像全部圆满。
在融洽的氛围中又熬过了一顿晚饭,游叙自然也收获了许多对他厨艺的赞美。
但对他而言,一百句好听话都换不得迟椿一个弯弯的笑眼。
顺理成章地挤进厨房中一起收拾碗筷,处理晚餐残局。
游叙在水流哗啦啦声音中忽然开口对迟椿说。
“我们放个歌吧。”
“好啊。”迟椿对自己的音乐品味总是很自信。
摘下手套,擦干净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迟椿点开音乐软件随机播放。
而游叙顺手接过她那一堆待清洗的碗筷。
“是这首歌啊。”抒情乐声萦绕厨房,游叙后知后觉地顿悟。
“嗯。”迟椿也没料到会随机到这一首后摇,忽然有些恍然。
是《能把你比作夏日吗》。
第28章 Prelude4.1
第一次听《能把你比作夏日吗》这首歌, 是在音乐节现场,也是迟椿与游叙第二次分手的现场。
音乐节结束,他们俩的恋人关系也结束。
自己也搞不懂理由,迟椿将这一首明明与她日常听歌品味不符的小众后摇加入音乐软件歌单列表。
就算下载了, 也很少听。
偶尔几次主动播放, 好像是在深夜独自一人微醺时刻, 将小公寓的落地窗打开, 任凭夜风疯狂地涌入寂静的屋内,将头发吹得凌乱,将眼眶也吹得泛红。
在琴声与鼓声伴奏中,迟椿难以避免地珍贵地想起游叙。
其实“分手”这两个字, 说出口好像也没有很难。
轻飘飘的, 上下嘴唇一碰, 两个音节溜出喉咙,一段感情就这样宣告暂时或一辈子的尘埃落定。
一些瞬间, 甜蜜的, 暧昧的, 奋不顾身的,辗转反侧的,一口气捧了个满怀, 然后不回头地丢进垃圾桶中。
几口冰啤酒下肚,情绪在胃里伴着小麦咕噜噜发酵,迟椿愤愤地抹抹眼睛, 将电脑在膝头摊开,将不断漂浮到眼眶的气泡捕捉塞进文本框中, 炼化成一个又一个的宋体五号字。
与游叙再次分手后,迟椿写成人生中第一部出版长篇小说, 关于破镜难圆,书名为《金鱼漫游》。
《金鱼漫游》在书店显眼的畅销书书架上摆了很久,一旁贴着的“青年作家迟椿新作”彩色标签显眼,以至于游叙每次碰见,都会拿一本在手中。
书籍出版一年,他的书房中堆积了一整列书架二十多本《金鱼漫游》;是他的“随手”造就的,也是那颗不安分的心在作怪。
无眠的夜,总是枕边的《金鱼漫游》在陪伴游叙,替代迟椿躺倒在属于她的枕头上。
游叙翻过数不尽的失眠夜,熟悉得倒背如流,连自序与后记都不放过。
破镜难圆,破镜难圆。
这个词光滑地在口中逃窜,游叙咀嚼着词意也咀嚼着回忆,忍不住心悸,被简简单单四个字砸得头晕目眩。
是否真的要承认,我们的相爱是个错误呢?
复合在冬天,那天迟椿与游叙一出水族馆,就迎上京市飘飘然的柔软初雪。
“围巾呢?”游叙故作漫不经心地伸手上前牵住她。
在看不见的角落,他偷偷擦了擦手心中不受控制泌出的汗。
迟椿还在被忽然复合的冲击余韵席卷,脑袋也迟钝,乖乖地任凭他牵住手,捏住指尖,十指相扣。
“忘带了。”鼻子有些重,她疑心自己可能要感冒,闷闷地回答。
叹气,游叙短暂松开她的手,拉开身上背着的双肩包拉链,拿出一条围巾来。
与他送给迟椿的那条温暖羊绒围巾是不折不扣的情侣款。
围巾挂上脖子,一圈,又一圈,最后再笨拙系上一个漂亮的结,游叙低着头,垂下的睫毛挂住一两簇细雪。
游叙有自己的私心,送了一条围巾给迟椿后,又自己偷偷摸摸地买了条情侣款的。
只可惜还没开学见面一齐戴上围巾,他们却分手了。
分手这几个月,游叙寝食难安,后悔自己不应该因连城所困扰,也讨厌自己的患得患失。
思来想去,游叙还是搞不清楚自己怎么在稀里糊涂间,就谋杀了迟椿的文学缪斯呢?
情场失意,事业带有嘲讽意味的意外得意;教练评价游叙的剑法进步突飞猛进,凌厉了不少,奥运晋级赛每场都打得漂亮,明晃晃的头号种子选手。
游叙还是不满意,一个人对着深夜无人的击剑场,任凭汗重重滑落,浸湿衣裳,他只在意,等到正式比赛时,他与迟椿能否复合。
她会在台下为他加油喝彩吗?
会的。
苦笑,游叙再清楚不过;就算分手,迟椿也会认真为他应援的。
静默地欣赏了一下迟椿被围巾包裹着的乖巧脸庞,从她身上嗅得到一些与他相同的厚重清冽的木质香,游叙满意地点点头,又牵住她的手。
感谢金鱼,感谢初雪,感谢围巾,感谢所有将迟椿重新推向他的一切。
这趟复合,游叙明显不再那么黏人了。
可能也是备赛进程加快加紧的缘故,两人的聊天页面中的空白停顿变得频繁,但每晚成习惯性的视频却依旧如常。
迟椿在准备申请留学的事情,林毓“一不小心”告诉了游叙。
“英硕就一年,很快就可以再见面的。”林毓安慰着游叙,用一只眼睛就可以看出他的耿耿于怀。
抿嘴,游叙低头看着自己掌心中不断被塑造的更加坚硬的茧子,扯开僵硬的笑,“飞机飞一趟也挺快的。”
“游叙!”迟椿难得地主动给他打电话。
光是听着声音,游叙就可以脑补出她此刻笑着的脸,连眼下那两颗小痣都鲜明,“心情那么好?”
“怎么被你发现了?”迟椿纳闷,她只是刚开口,游叙却能精确捕捉她的情绪。
脸庞不自觉地柔和了,游叙拿着手机走出宿舍,在初秋泛红的晴空中回答:“这是一个秘密。”
扁嘴,迟椿翻过这一页插曲,“我有一个好消息忍不住想跟你分享!”
“什么呢?”哄小孩子的语气。
“我收到剑桥的offer了!”迟椿激动地想摆尾巴。
“我们椿宝太厉害了。”游叙不想跟大家一样唤她的小名“夏夏”,于是自创了一个关于她的亲密昵称,“辛苦了,椿宝。”
努力调动自己的语气,尽量让自己的祝贺显得真诚再真诚些。
“真的,太辛苦了。”
申请的事,除了相关拜托写推荐信的老师和学院教学秘书,迟椿瞒着所有人,在尘埃落定的此刻,脑袋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跟游叙分享,意料之中的听到他的恭喜后,却莫名鼻子发酸。
“好累好累啊,”迟椿叹气,呼出的一团团白雾拢在镜片上,“游叙,我好想哭啊。”
游叙正努力将胸膛中的倾斜摇晃的平衡木摆正,手中传来的她细弱的哭腔让一切都徒劳,噼里啪啦将心脏砸得好痛。
“怎么了?”眉头不自觉地蹙着,游叙放柔了声音,“你值得这一切的。”
“你的眼泪很珍贵,只可以允许喜极而泣。”
“我感觉从我决定放弃保研,决心自己申请留学的瞬间开始,我就只能一个人走这条路了。”迟椿一眨眼,泪水就沿着脸颊滴落。
父母的不支持,同学的不看好,老师的不推荐,迟椿一个人背着这些沉甸甸的烦恼步履蹒跚地走在这条路上。
“不是的,”心脏钝痛,游叙好想瞬间就出现在她面前替她擦去那些泪,“你回头看看。”
“我一直在你身后。”
做你的影子,做你的尾巴,做你黏人的小猫。
“别哭了椿宝。”游叙发现自己的注意力无法聚焦,这是赛场的大忌。
“擦干眼泪,睡一觉,明天带着你的offer,我们一起庆祝。”
庆祝,也是分别倒计时的开始。
会员预约制的高档西餐厅。
游叙为迟椿将牛排切成她最喜欢的骰子大小。
“干嘛带我来西餐厅,”迟椿皱皱脸,“校门口的江西小炒就挺好的。”
“跟你一起提前适应英国食物。”原来开始讨厌一个国家这么简单。
“我会想你的。”
“如果想我会让你流泪的话,那就不要想。”
迟椿一愣,抬眼看向游叙,他的眼睛是薄荷糖。
“备赛怎么样了?”
“今天我偷偷逃了训练来找你,”游叙难得孩子气,“教练应该现在正在群里大骂我呢。”
“为了我,不值得。”迟椿知道他备赛的辛苦以及他肩上所承担的太多一切,为他忧虑。
“我就一个迟椿,怎么不值得了。”
“还有一年呢!”迟椿劝慰着他。
游叙将盛着分割好的牛排的盘子换给她,“只剩一年了。”
“一年很慢也很快的。”
“等你毕业,我们就结婚。”
一句伪装成玩笑话的真心话。
在迟椿停顿的瞬间,游叙的心脏险些停拍。
“好。”
游叙的心脏彻底罢工,幸福得不知所以然。
一顿晚饭后,游叙已成习惯地牵起迟椿的手,踩着月光送她回宿舍。
在人来人往的宿舍楼前站定,游叙犹犹豫豫。
“干嘛?”迟椿看出他的纠结,探着脑袋凑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俏皮地眨眨眼。
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摸出个什么,游叙忍住自己直接吻上去的冲动,“伸手。”
乖顺地伸出手,迟椿看着他清瘦的脸庞,心软得一塌糊涂。
笨手笨脚地在她手腕上戴上条什么,正正好的长度,游叙松了口气。
没有枉费他那么多趟牵手。
好奇地举起手腕,借着月光,迟椿看见那个镶着碎钻的名牌logo,以及遍布拙劣手工痕迹的猫与鱼的装饰挂坠。
“要拴住我吗?”迟椿笑着问,很珍视地曲起手指用指节碰碰那只猫与鱼。
不自觉地带着笑,游叙点头。
只可惜,鱼是不能用绳子拴住的。
在《恋爱变奏曲》中,游叙看不见这条手链。
第29章 Prelude4.2
多次劝阻无果, 迟椿只得由着游叙化身尾巴跟着自己去英国。
积攒了好久的假期,游叙才兑换成一段完整的只属于两人的时间,于是每分每秒都珍贵,他恨不得替代那条围巾陪伴她。
迟椿抠抠搜搜订下的廉价经济舱被游叙偷偷升级为商务舱, 原本订下的四人合住的便宜公寓在游叙一推门看见男男女女堆在客厅烟熏雾绕后被迫退订, 游叙紧急帮忙联系租下一间干净安全的单身公寓, 价格甚至是市价的一半。
“怎么会这么便宜?”迟椿狐疑地盯着他, 手上冲洗抹布的动作不停。
强忍着灰尘侵扰下的止不住的喷嚏,游叙毫无形象地狼狈盘腿坐在地上,尽心尽责地为迟椿组建着各种家具用品,“可能是房东看你比较可爱吧。”
没骨气地被逗笑, 迟椿用力擦着积灰的灶台, 亲昵地嗔他一句“油嘴滑舌。”
“那总不能是因为房东看我比较帅气吧。”游叙拧着螺丝刀, 笑着说,果不其然又换得迟椿一句“不要脸”。
幸好在跨洋航班上睡了够久, 又加之时差的作用, 两人找不到一点睡意, 索性一股脑将整个房子打扫整理干净再休息。
趁着迟椿去洗漱的空隙,游叙偷偷从随身背包中掏出个什么东西,鬼鬼祟祟地摆在床头柜上, 看了片刻,又郑重地给它左挪挪右挪挪,直到找到最好角度。
一张两人毕业典礼时的合照。
用指尖轻轻戳了戳照片上迟椿的脸, 游叙表情柔和,眉梢唇角绻着爱意。
怎么那么呆呀。
裹挟着浴室中的腾腾热气, 迟椿擦着头发走出来,催促着游叙赶紧也去梳洗, 借着低头拧干头发的动作藏住自己发烫的脸颊。
忙活了大半天,汗都已把贴身的T恤浸透了,游叙站起身,极为自然地就将上衣脱下丢进洗衣篓中,故意绷紧了肌肉在迟椿面前晃来晃去。
看她的脸慢吞吞变红,接着耳朵也染上颜色,眼神飘忽不定,连指尖缠绕的发丝打结了都没发现。
趁她不注意在迟椿脸颊落下一吻后,游叙才心满意足地拿着换洗衣物走近浴室,又“忘记”拿睡衣上衣了,于是又裸着沾着水珠的上身走出。
猝不及防地,荷尔蒙忽然侵略性地挤占整个房间,迟椿险些不能呼吸。
公寓空调冷气不足,迟椿凑在空调调节器前,这边按按,那边摸摸,怎么就是无法迈开腿回床上。
很有自知之明地在整理好床铺,安安分分地滚进靠墙角落,游叙看着迟椿的磨蹭模样,一颗心融化成了果味软糖。
“睡觉吧。”忍不住开口唤,游叙用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睛盯着她。
“哦。”像是聊斋志异中被狐妖蛊惑的书生,迟椿乖乖走回床铺,嘴里慢半拍地傻傻念叨着:“这个空调怎么老不冷,我怎么弄都弄不好。”
一把把她捞进怀里,游叙蹭了蹭她的脖颈,总怀疑迟椿是他丢失的肋骨,否则怎么抱起来会如此严丝合缝地合适呢?
“没事的,我明天修。”躺倒在床上,抱着爱人,游叙被突如其来的疲倦与睡意击中,声音哑哑的。
迟椿扭过头看着游叙凑得这么近的脸,忽然好想握起笔写下这一瞬间,可他的拥抱好用力,她最终还是不舍得起身,只轻轻用手抚了抚他的睫毛,又曲起手指,碰了碰她已经烂熟于心的脸颊酒窝位置。
低头寻到迟椿柔软的唇,游叙闭着眼,亲了一下,柔声哄她:“椿宝,睡吧。”
稀里糊涂的,迟椿就这样睡着了。
再次醒来,是被舔醒的。
迟椿一睁眼,就对上游叙铺天盖地落下来的吻,潮湿的,温暖的,小猫一样黏人的。
被他的精力充沛给结结实实吓了一跳,迟椿被他亲得面泛潮红,薄薄的睡裙被他单手掠起,另一只手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作乱。
毫无招架之力,迟椿只顾得上咬着唇忍住喉间破碎的春意。
被剥得光溜溜的,游叙被那抹陈牛奶的白晃了眼睛,动作更热切了几分。
捕捉住最后一点清醒,迟椿按住他的手,“别,这里没……”
她话语还没有落下,就看见游叙大手一捞,从床头柜上摸过几枚。
塑料包装撕扯的摩擦声夹杂着他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一同在她耳边炸开。
“所以我早起去买了。”
终于为他昨夜意外的老实找到了理由,迟椿紧紧闭上眼,抿着唇,感受他。
游叙不厌其烦地吻着她泛红眼角下的小痣。
迟椿休息够了,揉着发酸的腰睁开眼,便看见游叙拿着螺丝刀与扳手,满身汗,一脸严肃地与这个破空调苦大仇深地做抗争。
后背还有新鲜的她一不小心挠的淡淡血痂。
算了,就这样吧。
迟椿往被子里又埋了埋。
其实也挺好的。
就这样耳鬓厮磨地在公寓里浪费了好几天,直至游叙假期殆尽。
对于此趟英国之旅,游叙满意得不得了,除了没能将迟椿公寓中那台空调完全修到最佳状态。
走的那天,游叙仍旧只背着自己的一个随身单肩包,将自己带过来的那几套衣服全留在了迟椿衣柜中,捏着她的脸颊,模仿着动画片角色语气喊着“我还会回来的。”
在他手上挂上了装得满满的一个袋子,迟椿看他两手空空回去,怎么说都不像话,于是提前了几天逛了趟免税店与买手店,买了些东西让游叙带回国给他家人。
如果他有耐心将袋子翻到底的话,或许还可以看见她趁游叙不注意时为他买的一条领带。
在地铁上寻了个位置坐下,迟椿困倦地将脑袋靠在游叙肩上,昨夜陪他胡闹了太久,几乎没怎么睡。
而游叙就这样偏着头看她,怎么看都看不腻。
或许赶上高峰期,一下地铁,就险些被突如其来的人流挤得喘不过气。
游叙一把拉过迟椿护在怀里,皱眉,已经开始为她独自一人的生活无限忧虑了。
好不容易走到空旷地带,“我的包!”迟椿却忽然惊呼,扭过头只看见一个猖狂甩着包离开的小偷背影。
虽然明知英国偷窃猖狂,可迟椿没想到如此来势汹汹,急得直跺脚。
“你在这乖乖等我。”游叙对她丢下一句嘱托后便转身拔腿追去。
被吓了一跳,迟椿连喊回他的话都还没有说出口,游叙的身影却已经不见了。
丢个包没什么的,她只希望游叙不要逞强不要受伤。
游叙拎着包快步回来找迟椿的时候,见着的就是她一副焦虑得要掉眼泪的模样。
将身上的外套袖子捋下,游叙将包挂在她身上,刚抬起手想抹掉她的眼泪,才想起自己被推了一把,手脏了,又不舍得碰她了。
轻声哄她:“没事的,包不是找回来了吗?”
“你知道我多担心吗?”迟椿带着哭腔说。
“我错了。”对于迟椿的眼泪免疫无能,游叙果断服软。
吸吸鼻子,迟椿不理他,自顾自往前走。
游叙趁机动了动手腕,脸色不是很好看,但还是紧急跟上前去,低声哄她,“我是你男朋友诶,保护你是理所应当的。”
越听越气,脸炸成河豚,迟椿冷着声:“那你知道看着你的背影,我有多担心吗?”
“游叙,我也是怕的。”她抬起眼看他,一颗心很闷,说不出的后怕。
“好,我不会再让你担心了。”她的眼睛是探照灯,游叙举手投降。
跳过这个小小插曲,迟椿的送机很是成功。
在游叙的千叮咛万嘱咐下看着他一步三回头地进安检,迟椿忽然怅然若失。
她好像一不小心被游叙宠坏了。
一下飞机,游叙第一时间就与迟椿发消息保平安,皱着眉,撸起自己的袖子,看着发肿的右手手腕,表情严肃。
没敢跟迟椿讲,游叙在追逐中不小心被那小偷故意绊了一下,下意识地用手撑地护住身子,没想到可能后坐力太大,手腕好像扭伤了,不过没必要让迟椿担心。
她那性子,肯定又要流泪。
明明分手都不流泪的。
游叙让司机径直载自己去医院,做完一系列检查后,发现病房忽然拥进了满满一堆人,林毓与游远知站在最前面,教练和队医也站在一旁,一群人表情凝重。
“右手腕三角纤维软骨复合体损伤。”医生叹气。
“那怎么办?”林毓马上红了眼。
“这个严重程度,我建议是直接手术。”
“不行。”教练否决,“手术恢复后赶不上比赛。”
“之前运动过度,腕关节的磨损已经很严重了,也有肌肉劳损的现象,”医生叹气,“这次受伤一冲击,情况不是很好,就算不做手术,也很难完全恢复。”
于是一群人就着治疗方案与赛程开始讨论起来。
低头,举起右手,看着手中已熟悉成为自己另一种器官的茧,游叙耳鸣严重。
一切都太突然。
他还没有做好放弃的准备。
等迟椿知道游叙受伤生病的消息时,已经是一个月后了。
第30章 Prelude4.3
为了即将到来的奥运会, 游叙不得不放弃了微创手术的治疗方案,先暂时地对右手进行了支架固定制动,每天频繁地理疗与服用止痛药物,在手腕消肿后便投入高强度的复健。
可效果却是不佳, 游叙需要咬着牙才能强撑下来一场模拟比赛, 汗流浃背, 右手神经性发颤, 险些连剑都拿不稳,还总是输。
林毓心疼得甚至想让他放弃,教练对他的训练风格也转化得温和了些,连边照宇这个没心没肺的在他面前也收敛了性子。
不愿在所有人面前展现出脆弱, 游叙的话变得越发少了, 一张脸没什么表情, 只没日没夜地将自己泡在训练场中。
对于游叙而言,唯一的休息或许只剩与迟椿视频了。
游叙有意瞒着迟椿, 什么都没向她说, 住院治疗的那几天以封闭训练的由头躲过去。
刚好有时差作掩护, 他便选在早起训练前的那一段难得悠闲的短暂时间与她通话。
视频中,游叙将那些被藏起来的说话额度一股脑地丢给了迟椿,絮絮叨叨地问她许多, 今天上课累不累,今天吃得什么,今天有没有交到好朋友……简直将她当成小朋友一般对待。
而迟椿看着他眼下浅浅的青黑, 难得乖巧,问什么答什么, 有意哄他开心。
但迟椿的留学生活,也是一团糟。
水土不服, 语言屏障,歧视与偏见,高压的学业作业与要求,恼人的无意义小组作业都将她折磨得半死不活,文学梦又搁浅。
时隔两年,迟椿发现自己又写不出东西了。
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于是酒精代替安眠药片,常亮的空白电脑屏幕成为枕边小熊,迟椿开始后悔。
她所一意孤行做的背起行囊远走的决定难道是错的吗?
沉没成本太高,迟椿不敢得出答案。
每天路过公寓下的连锁超市,都忍不住捎带几瓶啤酒塞进包里,夜晚就着酒精写下些只言片语,早上酒醒又全部删去。
迟椿有点讨厌自己。
这份自厌在望见手机屏幕中鲜活的游叙的脸庞时,总会达到顶峰。
两人各有各的心事,竟都稀里糊涂地并没有发现对方的刻意与掩瞒。
直到迟椿偶然一天打开落灰许久的公共社交软件,看见后台堆积的私信与评论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
在校园网搜索引擎上一输入“游叙”这两个字,迅速跳出的关联词条是“受伤”。
心脏重重跳了一拍,明明是昨夜喝的酒,为什么迟椿此刻才感到眩晕。
忍住屏蔽的冲动,迟椿将那上百条不怀好意的私信与评论从头到尾仔细浏览了一遍,终于拼凑出了完整的事情经过。
经过那一次被抢的意外,游叙的手腕旧伤复发,甚至有更为严重的趋势;手术是最好的第一选择,可奥运会是悬在空中的达摩克利斯,游叙作为头号种子选手,无法轻易冒这个险。
保守治疗所伴生是无法预测的病痛。
游叙的状态大打折扣。
他受伤这件事情在击剑队内部并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大家看得懂脸色,都心知肚明地保持缄默。
可总有大嘴巴的人,将此事宣扬,并结合游叙突然的出国行程,加上迟椿在游叙受伤中的缺席,虎头蛇尾地将这件事情演绎为了:——迟椿是个捞女,从游叙身上骗走留学的钱,游叙到英国追爱为她打架而受伤,追击奥运无望。
于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中的“红颜”便成了所谓的罪魁祸首。
又有“好心人”在两个校园网中为游叙打抱不平,谁都掺和进来添油加醋。
顺藤摸瓜地,迟椿的私人信息被曝光,甚至有人“不小心”翻出她写作的笔名找到她公开的社交软件,于是各种谩骂铺天盖地地向迟椿席卷而来。
那些辱骂并没有对迟椿造成什么影响,她也没有在校园网或个人社交平台进行反驳与公开声明澄清,此刻的沉默是对游叙最好的保护。
等整理完所有的线索,串联成清晰的事件,迟椿胸膛里冒出的第一种情绪是——心疼。
眼泪接连冒出眼眶,迟椿看着夹杂在文字中的几张游叙偷拍照,瘦得不成样子,屏幕模糊一片。
后悔与懊恼的情绪编织成铺天盖地的网,将迟椿照得喘不过气来。
迟椿迅速地戒掉了对酒精的依赖,决心从头开始。
又不舍得花钱去理发,自己在公寓里一剪刀将蓄长的头发齐齐剪去。
看着镜子中自己的利落模样,迟椿不太自然地以手为梳捋了捋发尾,在脑袋里设想晚上视频时游叙可能会出现的惊讶模样。
迟椿只想尽快地将手上的学术任务处理完,买最快的飞机回国。
明明在她面前,他是那么幼稚与柔软的一个人;一站上赛场,他就变得无可比拟的坚硬与顽强,宁愿流血也不愿流泪。
迟椿难以想象,迫不及待地想给游叙一个拥抱与道歉。
接通视频电话,游叙就对上迟椿那一头与她八字不合的乱糟糟短发,惊讶的表情还浮在面上,口中就先溜出了一句“好可爱。”
懊恼地揪了揪自己这头不听话的头发,迟椿闷闷地解释着:“英国水质不好,长发不方便洗头。”
“等头发蓄长了,我们也见面了。”游叙耐心哄她。
意识到游叙对于一切还一无所知,迟椿偷偷松了口气。
封闭式训练与信息隔绝一定程度上保护了游叙。
“最近训练辛不辛苦啊?”迟椿用指尖勾勒镜头上他清瘦的脸庞。
抿唇笑了下,游叙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右手腕,“哪能不辛苦呢?”
“有好好照顾自己吗?”迟椿心酸地能够挤出一整杯柠檬汁,“你要是敢对自己不好,我会心疼的。”
“反弹。”
“怎么那么幼稚。”抱怨的话语,却是亲昵的语气。
通过失真的镜头,迟椿无法准确判断游叙的近况,只能很不好意思地去询问林毓。
林毓不知在家里偷偷为游叙流过多少泪了,一提起来,情绪还是难抑。
这次奥运会,游叙只能也只是参与了。
在击剑上豪掷的这十几年,成了投入深井的石子,看不见水花,只能听个响。
坏消息总是接踵而至。
常合作投稿的那几个杂志社皆很遗憾地告知迟椿,由于她的笔名目前惹得一些争端,所以她所写下的文字暂时不太适合发表在杂志上。
无可奈何地被牵连冠上莫须有的罪名,失去了稿费的支持,迟椿的生活好像变得更糟了些。
睡眠变得很少。
空调依旧糟糕,每天都“嗡嗡”作响,吵得迟椿更难安眠。
迟椿总是睁眼到天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是因为文字,还是因为留学,又或者,因为这一场复合。
她从衣柜翻出游叙留着的那几件衣服。
穿着窝进床铺中,嗅着他所残留的那一点点熟悉的气息,勉强获取睡眠。
迟椿闲暇时间的消遣变成了在搜索引擎上输入“游叙”的名字。
他的病情好像一直断断续续,迟椿也经常在视频中不小心瞥见布洛芬的存在。
将游叙之前公开的比赛视频全都看了个遍,看他青涩的脸庞,看他胜利的狂喜,看他漂亮的剑花……
后悔的情绪是英国连绵的雨,砸在窗上,砸得迟椿好疼。
迟椿开始讨厌英国。
也讨厌自己。
软件中堆积的陌生信息越来越多,迟椿总是积攒一周后一齐点开查看。
在羞辱中进行忏悔,迟椿忽然感觉自己耽误了游叙太多太多,她愧对于他,也配不上他。
好多信息里都会提到一个陌生名字——楼映青,所跟随的话语大概是迟椿配不上游叙,楼映青与游叙才算般配。
迟椿搜寻“楼映青”这个名字,相关词条中游叙与楼映青的名字紧紧挨着。
她也是国家队击剑运动员,与游叙是同时期崭露头角,算得上是青梅竹马,许多场比赛站在一起领奖合照。
漂亮的张扬面庞,明媚得让迟椿下意识眯起眼睛逃避。
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
迟椿才发现,原来游叙的世界不止有她。
在睡眠不足而导致的头晕目眩中,迟椿居然冒出“她比我与游叙确实更般配”的荒唐想法。
是的,如果是楼映青,游叙就不会来英国,游叙也不会受伤,游叙也不会因此错失奥运。
迟椿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因为她,游叙应该此刻依旧意气风发。
夏天是发酵的季节,迟椿的周边堆满了很多差劲的评价,连城与宋杳也被小小牵连。
连城发消息来关心她,迟椿将一切道明。
“你没有发现吗?你和游叙就是不合适。”连城一语中的地捉住迟椿心中的鬼。
“分手吧,这样你们都会好过一点。”连城熟练扮演着坏角色。
“不要。”迟椿僵硬地回答,偷偷擦去满脸的泪。
连城无奈叹气,苦口婆心地劝着她至少不要让自己受伤。
迟椿暂时不想分手。
至少不是现在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