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大卸八块》 “她是我老婆。”
【从这里离开, 往后走。】系统的声音在之芙砰砰作响的心跳中显得很冷静,【离开这里之后左拐,大概三百米之后再……算了, 我会提醒你,跟我说的走。】
之芙站在原地。
【脚步声更近了。】系统提醒, 【大概还有几十米的样子, 你听到了吗?】
之芙已经听到了。
“啪嗒”、“啪嗒”、“啪嗒”……凌乱又有规律的脚步声,正越来越近。
【如果你担心的话,带上戎火的匕首, 夕同简的包里有备用的照明灯, 就在他背包的右边口袋,带着这些, 现在离开还来得及……对了, 地图在戎淼的口袋里, 我能帮你计算路线。】系统的语气越来越快, 【之芙!】
之芙说:【我走了, 那些研究员要杀他们怎么办?】
【这里有四个人,你最多带走一个。】系统顿了顿,声音变得冷酷, 【你要救谁?】
之芙的目光落在躺在地上的四个人身上, 他们都四个都是她熟悉并且有感情的角色, 但系统说的没有错, 她能救一个都算是很努力了——在这样漆黑的山洞里带着人逃命可不是简单的事情,这四个人都比她比她壮, 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女孩。
【我建议你救夕同简,他对这座小岛很了解,要解开壁画的秘密, 你需要他。】系统说,它的语气依旧冷静,像是一个只会计算利益的工具,【或者选戎火。虽然语言不通,但他知道该怎么从这里离开,即使你们一无所知,他也能带你离开这里。】
这几乎是结局的选择暗示了。
是要选夕同简,了解这个海岛的真相后打出真相结局离开游戏,还是选戎火,一无所知但安全地离开危险之地,结束游戏?
之芙说:【可是那些研究员不想杀我,我可以把他们引开……】
脚步声更近了。之芙最后看了一眼身后躺着的几个人,走到山洞的转口处。站在这里,可以立刻发现那群靠近的研究员,与之相对应的,他们也能立刻发现她。
之芙接着说:【就像引开小严一样。】
【他们只是游戏角色。】系统说,【他们只是一串数据,死了还能回档。】
【那不一样!】之芙说,哪能一样吗?这群人是她的攻略对象,可不能轻易死了,不然她还得从头攻略,而且……他们还是她的备用粮呢!
就算能回档,也不是现在这个味道了。
【怎么不一样?】系统无奈,顿了顿,它又忽然有些不自在似地,说,【你不是问我,之前是不是我把戎火送过来的吗?】
之芙说:【当然,我看到了。】
系统又顿了顿。几秒钟的沉默后,它说:【往后看。】
之芙下意识回头,只见一个熟悉的选择框跳在半空中,身后洞穴的方向已经改变了。
【把他们扔进去就行。】系统说。
之芙大喜:【系统!还是你靠谱!】说罢冲了回去,拖起躺在地上的人往后走,她也顾不上什么受伤不受伤了,先把靠在一起的夕同简和戎淼一人拉着一只手,往洞口拖。
【……】系统哼了一声,【知道我最靠谱就好。】
之芙已经顾不上跟它斗嘴了。她刚把夕同简和戎淼扔进洞口,转头拎起戎火和小严——小严还好说,只是个不胖不瘦的女孩,但戎火就麻烦了,他常年健身,肌肉扎实,个头又将近一米九,之芙用上了吃奶的力气,也也没办法像之前拖夕同简和戎淼两个文弱知识分子那样拖动他们俩。
她只好先放开小严,两只手拉着戎火的胳膊,一步一步把他往后面的山洞里拖。
脚步声更近了,几乎就在洞口。之芙费了好大的劲儿,终于把戎火拖到了山洞里,她连汗也来不及擦掉,系统忽然说:【来不及了。】
之芙跑回去拉小严。
【先走!】系统呵斥道,【她只是个普通的NPC,对剧情没有作用,你先离开这里,再回来也……之芙!】
转角处,研究员已经走了进来。
为首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把开罐头的小刀,锋利的刀锋在黑暗中也闪着丝丝寒芒,看到之芙的一瞬间,他的眼睛亮了亮:“老婆……”
身后一股巨力传来,之芙仓惶回头。
她已经带着小严一只脚踏入山洞里了。
但对方握住了她的肩膀,顺着向下,拉住了她的一只手臂,往外拖。
“放开!”之芙怒喝一声!对方呆了一呆,脸上露出一些委屈的表情,手上却更加用力了,之芙用力挣脱他的手,一脚踹了过去——
她刚刚把这个男人踹掉,另一边,更多的人涌了上来。
“老婆……”
之芙:“……”
谁是你们老婆啊!她试图踹开对方,但身形摇摇晃晃,瞬间就被扯地摔在了地上,之芙在脑海中对系统说:【我知道你们是恋爱游戏,但不要这种货色也塞给我啊!】
系统:【……】又不是他塞的!
【我也不是什么都吃得下的……哇啊!】之芙刚爬起来,就又摔倒了,对面人太多了,她根本没法挣脱这群人,她说,【系统你想想办法啊!能不能现在关掉这个门把我传送到另一边啊……】
【可以,但你会变成两截。】系统说,【或者你往里面走一点,把其他人变成两截。】顿了顿,它又补充,【我建议你选择后者,这不是开玩笑的。】
之芙犹豫了几秒钟。
虽然她嘴上说得很轻松,但是……系统说得对,人太多了,他们是真的有可能杀掉她的……这不是开玩笑的,系统的选择是对的。
之芙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忽然,身后一拳挥来,揍在了她面前的那张脸上。
——那张拉着她的男人的脸上,满是渴望和垂涎。但现在都被一拳打散了。他惨叫一声,捂着脸滚了出去。
之芙一下呆住了。
拳头的主人自身后,阴森地道:“叫谁老婆呢。”
“她是我老婆。”
——那声音,竟然来自夕同简。
第62章 《大卸八块》 “你觉得这个梦是真的还……
身后投下来一道阴影, 完全盖住了之芙。一道血溅了出来。
之芙骤然转头,对上了夕同简的脸——他的脸色,很难看。
这段时间的昏睡似乎没有缓解他的疲惫, 他的眼下挂着一圈发青的黑眼圈,眉头皱成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嘴角还挂着一些微笑, 但周身的气势已经不再轻松和煦,反而压迫力十足。
一个研究员被他一拳揍在脸上,很难想象他这样外表文弱的文职工作者会有这样的力气——那个大男人一拳被揍翻在地上, 捂着脸嗷嗷叫。
夕同简表情不动, 只有一道血溅在他白玉般的脸上。
他轻轻伸手拭去,垂眼看了片刻, 伸出一只手, 把之芙从地上拉了起来。
之芙抓紧时间在脑海中喊系统:【系统!】
系统应声关掉了传送门。
门那边的人像是一道晕开在水中的水墨画似地消失在他们的面前, 之芙也不管夕同简的反应, 从包里摸出照明灯打开。
黑暗的山洞瞬间被照亮了, 令人安心的灯光填满了山洞,之芙这才松了口气。
她看向夕同简:“你醒了?”
奇怪的是,夕同简却没有露出惊讶或是“终于脱离危险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他定定地看着之芙, 大概想走过来, 但没走几步, 又忽然一阵眩晕, 摇晃着身体,用力按住额头。
“夕同简?”之芙觉得奇怪, 她把灯放在一边跑过去接住他,夕同简顺着她的手滑坐在地上,哑声问, “这是哪里?其他人呢?”
“还在山洞里。”之芙说,“其他人都睡着了……”她指了指躺在旁边的戎淼戎火兄妹和小严,“至于其他人……你刚刚也看到了。”
之芙说完,等着夕同简问她传送门的事情——她在脑海中飞快地编着借口,还准备叫系统也帮忙想想,但夕同简顿了顿,却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刚刚那个奇怪的传送门似地,他只是坐在地上,眼睛看着面前的地面,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又像是在消化着什么。
“夕同简?”
之芙觉得奇怪,动了一下,才发现夕同简牢牢地牵着她的手——用“牵”这个词都不太准确了,应该是死死地攥着她的手。
“你怎么了?”之芙挣不开,半跪在他面前,另一种手戳了戳他的脸。
“……”夕同简想也没想,闪电般伸手攥住她另一只手。做完这一切,他这才像是回过神来。他看着之芙,声音沙哑得可怕,“没什么,刚刚做了个梦。”
人类做梦的时候,好像是容易睡不好。之芙想起这茬,怪不得夕同简看起来这么疲惫。她说:“你做了什么梦?不会跟那些研究员一样吧?那些都是假的。”
夕同简反问:“你知道他们做的梦是什么样子的?”
“呃……反正,都是那些嘛!就是,在他们的梦里,你变成渣男什么的……”
之芙想了想,又补充说:“刚刚小严醒了,跟我说了她的梦!”她嘿嘿笑了一声,捏着夕同简软软的脸颊肉,像是揉娃娃一样说,“在梦里,我们第一次在研究所里见面的时候,我给了你一巴掌……”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因为,夕同简正一脸专注地看着她。他的目光好奇怪,隐没在她投下的影子的黑暗中,看不清晰,却极有存在感。
“夕同简?”之芙奇怪地问。
“……”一阵沉默之后,夕同简哑声道,“我也梦到了。”
他又顿了顿:“梦到那天,你给了我一巴掌,然后……”他急促地笑了一声,很短暂,没什么意味,像是一阵风从他的舌尖划过,“我也反手打了你。”
之芙瞪大了眼:“那不可能!”
“你还真是自信。”夕同简笑着说。之芙心说,那不得有自信吗?一个乙女游戏的男主怎么会对玩家不好?他要是真还手,就该拖去火葬场……“你又打不过我。”之芙自信地说。“所以肯定是假的。”
“也对……”夕同简失笑,但随即他话锋一转,低下头来,轻轻地用嘴唇蹭了一下之芙的手指。
他的唇瓣干燥而炽热,像是寒夜里的一根碳,留下久久不消的痕迹。
之芙缩瑟了一下,立即被他抓住了手。
夕同简的手比她大很多——像这样,从手背,手指强硬地插入指缝里,能完全包裹住她的手。
他握着她的手,轻轻地,暧昧地,调情一般,拍在自己的脸上。
干燥的脸随即贴了上来,在她的掌心里蹭蹭。
“明明只有你扇我的份……”被影子遮住的脸上浮现出笑容,他慢条斯理地说,“梦里的我,被你扇了之后居然很生气。”
——正常被人平白无故地打了一巴掌,都会生气才对吧。
可夕同简的脸上却不是这么写的。他的嘴角吟着一丝笑意:“但现实里,我当时并没有生气,我只觉得……”
他没有说话了。偏过头,高挺的鼻梁蹭过之芙的掌心,脸颊和唇瓣在她的掌心里摩挲。
他没有说下去了,但他微微眯着眼,似乎在回味当时心情,脸上的表情明明写的是——
【给他扇爽了。】系统毫无征兆地在之芙脑海里出声,冷笑了一声,【变态。】
【离这种变态远一点。】系统说,【这种人很麻烦的,而且——之芙?】
之芙说:【好带感。】
系统:【……】
之芙说:【这男的好劲儿啊,我喜欢。】
系统:【……】
系统要气晕了。
但系统混乱的语言系统还没整理出思绪,他的情敌还在作妖:“之芙。”
“什么?”
夕同简又换了一个表情。他垂下眼,纤长的眼睫翕动着,像蝴蝶翅膀一样轻飘飘地划过之芙的掌心:“我还梦到了其他的。”
“我梦到你……”说到这里,他又诡异地一顿。
“怎么了?”之芙问。
夕同简沉默了一会儿,才接着微笑着道:“我梦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和一个奇怪的地方。那地方像是在某个深山里,又好像是在一个中式的小楼。小楼里有一个奇怪的男人,穿着袍子,表情冷淡,你叫他——黎夜。”
之芙一愣。
夕同简自顾自地说:“我在梦里,还看到他穿着一身奇怪的女仆装……”
他越说越慢了:“你坐在他怀里,叫他‘小男仆’,你还让他等着你,你们很亲密,似乎他才是你的未婚夫……”
他的目光慢吞吞地上下扫视着之芙,嘴角勾出一个笑:“你觉得这个梦是真的还是假的?”
第63章 《大卸八块》 “之芙,你是个骗子。”……
“你觉得, 那是梦吗?”
“……”
夕同简动了动,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之芙不由自主地滑向了他——不知何时, 她已经坐在他的腿上。
他的目光由下而上地扫视过来,微微抬起头, 仰望着她。这个姿势让他伸直的脖颈, 露出脆弱的喉咙,喉结滚动着:“你有没有好奇过?”
“什么?”话题转得太快,之芙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我为什么会‘出意外’。我出了什么意外?为什么会伤得那么重?你有没有好奇过?”
之芙心想, 这难道不是游戏的初始设定吗?就是……那种根本没有道理可言的初始设定。
夕同简回忆了起来:“那是我们第一次试图带那个男人去另一个研究所做检查——那个男人你见过的, 就是那只魅魔。因为他一直昏睡,从没有醒来过, 因此我们只带了一部分配枪的安保人员, 还有几个研究员。车是特制的, 但只开了一辆车, 我们希望低调而快速地解决, 因此没有申请护卫车辆。
虽然他从来没有醒来过,但我们没有放松警惕,我们把他放在车厢里, 用束缚带捆在特制的金属床上。他没有醒, 车行驶在提前清理过的道路上, 没有人, 一切都很正常。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 所有的人,都睡着了。
好像只是不经意间眨了下眼——再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医院里, 即将出院了。
根据事后的事故调查和监控来看,那辆车上所有人都睡着了。然后车辆失控,撞上了山体,除了我以外,其他人都死了。
哦,对了。除了那个奇怪的男人,他毫发无损。”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一只手掐住之芙的肩膀,另一只手顺着她的手臂往下,握住她的手。他盈盈地笑着,却有种被蛇缠上一般的阴湿感。
他带着她的手,掀开了裤腿,一路向上。
之芙眼睫颤了颤。夕同简的肌肤冰凉,骨骼上覆盖着薄薄的一层肌肉,青筋和青色的血管如同远山的脉络般在他的肌肤上起伏,几乎可以听到指尖汩汩的血流过血管的声音。
好奇怪……明明是他带着她的手在摩挲,但黑色的西裤下隆起的起伏,仿佛是一条蛇钻进了他的衣服下。
“我没有那段时间记忆。”夕同简说。他纤长的眼睫垂下来,落在脸颊上,打出一片黑而沉重的阴影,“从记录上来看,我在医院里待了一段时间,一度被下了病危通知书,但好在最后奇迹般地好转,全须全尾地离开了医院,真是命好,当天和我一起的运送实验体的其他人,最后都死了。”
“可是……”他带着之芙的手,停留在了膝盖上,不轻不重、不快不慢地摩挲着。“从那时候起,我的膝盖总是感到疼痛,仿佛在提醒我什么。”
指尖暧昧地在膝盖上打转,他微微喘息起来——那双总是显得深情的狐狸眼直勾勾地看着她,他脸颊微红,喘息时唇齿开合,濡红的舌尖像是蛇信子般若隐若现。
又危险,又性感——光看这副场景,不禁让人疑问到底谁才是魅魔。
“对我来说,我只是眨了下眼,就从事故中生还了。也只是眨了眨眼,就……多出了一个未婚妻。”
每一个字,都好像含在他的舌尖,又缓慢地吐出,沾上一层潮湿的气息:
“所以,我一直好奇,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说是你救了我,你是如何救我的?你是怎么样,把我从死神的镰刀下抢回来的?”
“我……”之芙张了张嘴。
夕同简的身体已经俯了下来。他的下巴落在之芙的肩膀上,轻轻地蹭了蹭。他侧头,炽热的吐息喷在之芙的耳朵里。
“是这样吗?”他轻轻地笑了一声,“我看到一个少年爬进你的床上……”
“是这样吗?”他另一只手捏住之芙的后颈,摩挲着,“在黑暗的地下室,坐在那个叫黎夜的男人的怀里,发誓要永远陪着他……”
在她看不见的角度,那个男人扬起头,微笑着示威,用口型一字一顿:她是我的。
是这样吗?她不是自己的未婚妻吗?
他的手从之芙的手背后穿过她的指缝,十指紧扣:“还是……”
之芙忽然伸手敲了一下他的膝盖,打断了他的声音:“是这样。”
“……”
之芙摸了摸他的膝盖,说:“你的膝盖可是我给你装上去的。哼哼,要是没有我,你早就死了。”
“你当初可是被我揣在兜里走来走去的!”她理直气壮地说,又摸了一把夕同简的膝盖,“虽然,呃,有那么一点点无伤大雅的小失误……但是,这不是还能用嘛。”
“哼哼。”之芙叉腰,“所以你要听我的,知道了吗?”
她伸手,去抬夕同简的脸。
但奇怪的是,夕同简并没有露出惊讶或者好奇的表情,似乎早有准备似的,他的眼睫垂了下去,像是在思考别的什么。
“你是说,我梦到的都是真的?”
“嗯哼。”之芙说,“早就说了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啦。”
“那……”夕同简抬头,目光直直地射来,如同一盏无影灯。“我还梦到了别的。”
“什么?”
“我梦到了一个……看起来像是学校宿舍里的地方。你跟你的朋友聊起我。”他微笑,“你的朋友说我是多金又温柔的男神,很多人爱慕。连你寝室里的几个女孩子,也喜欢我呢。”
之芙:……
她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你对你的朋友发誓,说要追到我。好让她们羡慕。”夕同简像是没有看到她的表情,自顾自地讲了下去,“你让她等着瞧好了。”
“你的朋友问你是不是也喜欢我。你说……
比起我,你更喜欢我的钱。”
他微微抬起头,双手掐住之芙的腰,止住了她想要逃跑的动作。
“你说你想要照顾我,是为了来这里跟梦里的男人相会。
你说你喜欢我,深爱我,对我一见钟情,是为了我的钱。”
“之芙,你是个骗子。”
他一字一句,直视着之芙的眼睛,双手牢牢地禁锢住她的腰。
“这些都是假的。你说你是我的未婚妻……这些,也是骗我的?”
第64章 《大卸八块》 “不用对我撒娇,我不是……
“嗯?你醒啦?”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畔, 严雾迷茫地眨了眨眼。
像是被蒙了一层雾似的视线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之芙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吸着气问:“你感觉怎么样?”
随着这一句话,脑海中刺痛像是被一下唤醒了似地, 针扎似地一下下刺入脑海, 严雾捂着脑袋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吗?”之芙担心的脸在她面前放大,她的眼睛睁大了,亮得像是一只猫儿似地, 里面盛满了明晃晃的担忧。她嘀嘀咕咕, “不会是有什么后遗症吧……”
“没、没事。”突然一下看到之芙放大的脸,严雾只觉得脸有点热, 连刚刚的刺痛都遗忘了, 一向开朗的她难得结巴起来, “我没事。”
“真的没事?会不会是躺在地上着凉了?也没发烧啊……”之芙的手在她额头上蹭了蹭, 柔软的掌心带着一股独特的清香。
“真的没事!”严雾的脸更烫了。她逃避般望向其他地方, 上下左右看了看,才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漆黑的洞穴里,不远处夕同简和戎淼戎火坐在一起。
夕同简半蹲在地上, 地上放着一张草稿纸, 他一边用笔演算着什么, 一边跟旁边的戎淼说着话;戎火坐在他们对面, 便携式煤气上架着一个小铁碗,碗里的罐头汤咕嘟咕嘟沸腾着, 正散发出迷人的香气来。
疑惑这才后知后觉地涌上严雾的心头:“我这是在哪里?”
她想起了什么:“我记得,我明明是在营地里睡着了……再醒来,就到了这里?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之芙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总不能说你梦到了我是你老婆,所以要追杀你的老师夕同简然后一路追进了山洞里……吧?
她只沉默了几秒钟,夕同简那边就收起草稿纸走了过来。他一边把草稿纸递给戎淼,一边走过来,开口就问:“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没有!夕老师!”相比起对之芙问话的脸热,被老师问话的时候,严雾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浑身一震”,顿了顿又说,“刚刚有点头疼,现在不疼了。”
夕同简点点头,又问:“感觉怎么样?”
“感觉……就像是宿醉一样。有点头晕想吐。”
“你刚刚被梦魇住了。”夕同简言简意赅地道,“是那个魅魔干的。他想蛊惑你们,自相残杀。”
“魅魔?”严雾吓了一跳,又想起什么不对,“可是我不记得我梦到了什么……”以前其他梦到那个男人的研究员,醒来后都能清醒地记得梦里发生了什么。
夕同简一顿。毕竟他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严雾做的梦跟之前那些可不一样。他轻描淡写地道:“可能是你已经在岛上的缘故吧。他不需要再引诱你来岛。”
“是、是这样的吗……”
严雾环视四周,没有看到她熟悉的那些人,忍不住问:“夕老师,其他人呢?他们……”
在这雨林里跟人走失,不会是……严雾不敢再想。难道他们这一行人里,只剩下了他们五个人吗?
夕同简说:“他们……大概还在梦游吧。暂时不用管他们。”
梦游?什么意思?不用管他们?真的吗?严雾的心里有一连串的问题浮现,但……
严雾抬头悄悄地看了一眼夕同简。
很奇怪。夕老师的表情……仿佛蒙上了一层阴影似的。他表面上仍然轻松温和的样子,但周身的气压却很低,甚至,他刚刚走过来的时候,刻意地避开了之芙的视线。
就像现在这样——夕老师直直地看着她,表情有些不自然,似乎在努力装作看不到坐在她身边的之芙似的。
“吃点东西,再休息一下,我们就要赶路了。”夕同简没有再解释,示意她坐到锅的旁边去喝一碗汤。
大概是出于老师天然的对于学生的威压,严雾没有多问。知道其他人没有性命之忧,她就放心了。于是乖乖坐到了锅旁边,戎火一声不吭地抬头看了她一眼,递给她一碗汤。
严雾跟戎火接触不多,她印象里这是个沉默寡言又很有气势的男人,她一直有些莫名的拘束和恐惧。小声说了声谢谢,她接过汤默默地喝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能从肚子的饥饿感里判断大概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一口热气腾腾的罐头肉汤下肚,整个人才像是活了过来。
四周忽然陷入了一片令人尴尬的、死一样的寂静。
戎火和他们语言不通,夕同简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没看任何人,戎淼对着草稿纸写写画画,之芙捧着热汤咕噜噜地喝。
严雾——严雾也没敢说话,只抬头用眼神对之芙发射求救信号:好尴尬,快说点什么啊。
之芙:?她疑惑地回望,嘴角还沾着一点儿水津津的汤汁。
戎火抬头,扯出一张纸来,没等之芙伸手接就十分细致地给她擦了擦嘴角,问:“还要吗?我不喝。”他比划了一个手势,“我的,给你。”
夕同简身边的气压登时变得更低了。
严雾绝望地意识到之芙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现在尴尬的气氛,和夕同简阴沉的脸色。
一旁的戎淼抬起头,见到这副场景,竟然笑了一下。
她把草稿纸挪过来,放在众人面前,主动解围道:“接下来只要顺着这条路往里走,应该就能找到之前戎火说的那个壁画了。宜早不宜迟,等休息好之后,我们收拾一下就出发。”
“等等,什么?壁画?我们要去哪里?”严雾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感到一头雾水。
戎淼耐心地解释了一遍。不久前她和戎火依次醒来后,就跟夕同简重新商量了之后的路线,他们决定要去找到壁画,重新走一遍戎火所描述的那段路,那里或许就藏着研究员们失去理智的真相,而他们不可能抛下他们不管。
根据戎火的辨认,这里已经离那个壁画非常近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从山洞的另一头移动到了这里,但只在这里等候是等不到答案的。
解释间,几人喝完罐头汤,草草地清理一番后把准备好的东西都装进了背包里,由戎火带路,他们向着壁画的方向前进。
“戎、戎淼姐……”严雾悄悄地拉住了自己身后的戎淼。她看向前方的夕同简,低声问,“那个,老师他怎么了,怎么感觉有点……”
他们现在是戎火打头阵,戎淼殿后。中间依次是之芙、夕同简和严雾。这样的排序,正适合严雾悄悄跟戎淼说话。
“我不知道啊。”戎淼微笑着说,“我醒来之后,他就这样了。板着一张脸……唉,也不知道是在生什么气呢。”
“嗯……”可是,她觉得夕老师不是那种会无缘无故生气的人吧?与其这样说,倒不如说,她从来没有见过夕同简生气,就算是研究员们把冰淇淋冻在养细菌的冰箱里他也……
“不过呢。”戎淼的声音又打断了她的思绪,“我觉得,一个男人如果对自己的未婚妻发脾气,不管是为了什么,都不是他发脾气的借口。这种男人,就是你们大陆人说的‘渣男’,对不对?”
“啊……”那、那倒是……她也很认同……无论是什么理由,都不能对之芙生气吧?
她们的声音很小,再加上,跟前面的三人有点距离,所以之芙没有听到她们的对话。
实际上,并不像是严雾以为的那样,对于夕同简的生气,她也不是毫无察觉。
就比如——“唔!”
身后伸出来的一只手接住了她,及时得仿佛一直在关注她似的。
但他的语气还是冷冰冰的:“都说了小心一点,路都不会看吗?……山洞里,路本来就不好走。”
之芙扶着他的手站稳,她想说什么,但就在她站稳的下一秒,夕同简就飞快地把手抽了出去,他也不看她,脸上的表情非常冷淡,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之芙:?
从夕同简问她她是不是骗了他之后,从戎淼戎火醒来之后,他就一直是这副表情。
又冷淡,又不耐烦。
语气冷冰冰的:“站好了,别撒娇。”
之芙呆了一下:“什么?”
夕同简侧过头去,补充一般道:“不用对我撒娇,我不是你的未婚夫,没有照顾你的义务。”
之芙:?又没问这个。
夕同简越过她,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是你先骗我的。”
之芙:……
谁问他了?
第65章 《大卸八块》 我可有得是力气和手段……
之芙满脑门问号。她头一次觉得自己跟不上游戏角色的想法——夕同简到底在想什么?
然而夕同简没有丝毫要解释的意思。他只是回头, 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随即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之芙愣了一下,跟了上去。
不说话就不说话, 之芙自有聊天的人选。她在脑海里戳系统:【系统?系统。】
系统当然不像是夕同简那么奇怪,它立刻就回复了:【我在。什么事?】
【没事不能聊聊天吗?】
【看路。】系统提醒了一声, 又说, 【赶路的时候最好不要分心,还是……】
【都没人跟我聊天。】之芙下意识看了一眼路,跳过了一个隆起的石块, 说, 【系统,你是不是也不想跟我说话?】
系统:【……】
它服软得很快:【没有。想聊什么?】
之芙嘿嘿一笑说:【就聊聊……那个奇怪的传送门吧。】
系统:【……】
【为什么那个传送门跟直播间的页面一模一样?为什么你能操纵传送门?它跟你有什么关系吗?它是游戏公司给我开的金手指吗?还是游戏道具?如果我能用这个传送门, 为什么你要装傻不跟我说?】
系统:【……】
【系统?系统?你说句话呀?】
系统:【……】
系统大概决定装死到底了。
之芙:【系统, 你不想跟我说话吗?】
【……】
【我好可怜, 都没人跟我说话。】之芙垂头丧气。【你不喜欢我吗?】
【……】
【我跟别人说话, 别人也不理我;我跟你说话, 你也不理我……唉,我就知道,你们只是敷衍我, 其实对我根本没有好感吧?】
系统沉默了半天, 终于憋出来了一句:【没有。】
【真的没有好感?】之芙大惊。
系统:【……我的意思是, 没有这回事。所有人, 都应该……喜欢你。】它顿了顿又说,【你可以跟别人聊天, 我想他们都很乐意跟你说话。】
之芙哼哼唧唧地说:【可是我只想跟你说话。】
【……】这回系统又沉默了好久。好半天,它轻声说,【这是秘密, 暂时还不能告诉你,等到了合适的时候,我会知无不言。】
之芙沉默了一下,问:【合适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我暂时还不知道。】系统很诚恳也很直白地说,【但我会尽快的,真的。】
之芙没接话,往前走了两步,越过了夕同简。
系统等了等,没等到之芙的回应,有点奇怪:【之芙?】
之芙闷着头,没回答,脚步越走越快。
【之芙?】
又一阵沉默,之芙才说:【不想说的话就不用说了,也不用跟我提起。】
这还是她第一次用这么冷漠的语气说话,系统有些不知所措:【抱歉,但是这件事我不能做主,我想那个合适的时候应该会很快到来,到时候我就……】
【不用说了!】之芙忽然怒声打断了他。【‘合适的时机’是什么时候?它只在现在,和未来,永远到不了的未来!不用把我当小孩子,我对你们的谜语没有兴趣!】
【……】
【……之芙?】
她显然情绪失控了。
沉默片刻,系统说:【抱歉。】
【……】之芙也深吸一口气,低声说,【对不起。】
【这不是你的错,其实……】
【……呼。】之芙轻轻吸了一口气,语气轻松地打断系统,【其实我只是有点应激。】
【什么?】
【我读书的时候……】之芙说着,伸出手来。应急灯光把洞穴照得一片敞亮,明晃晃的光源从头顶的白色岩石反射到她的掌心,留下皎白的颜色,又从指缝中溜走,滑进沙地,【大家都很照顾我。】
【我是学院里最小的孩子,从我之后,再没有学生入学。我受到学姐学长的照顾,也很感谢他们。老师说我聪明,是三好……三好学生。我的……呃,大概就是你们的学期的意思吧。我的学期里只有我一个学生,所以从小就跟学姐学长们一起学习和生活。】
说到这里,她短暂地笑了一下。然而那笑意也像是流水似地从唇边划走了:【我也跟他们一起考核,每门学科都是优秀,有不少科目甚至是满分,超越所有人。在我们那里,毕业是人生中最大的事情,毕业代表着你可以离开学院,独立生活——哦,我们的学院是强制住宿制,在毕业之前,所有人都生活在学院里。所以你没法离开学院,也没有见过除了老师和同学之外的所有人,我对世界的认知,都是从书本上来的。】
【不过嘛……偶尔也会出现叛逆的学生。他们会带来外界的消息,还有其他人的画像。】说到这里,之芙的语气有点兴奋,【你知道吗,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不同的种族,也不全是书上说的那样。】
有自私的天使,也有慷慨的恶魔,有完全不懂爱的人类,也有用纯情热情地真心换真心的小动物。
【按照成绩来说,我应该在学姐学长毕业的时候,跟他们一起毕业。结果呢……我没法毕业。我当然也抗议了!哼,你不知道吧,我还撬坏了校长的门,让他进门的时候被门砸了一下……】
【但他们总是告诉我,等到合适的时机,就会让我毕业了。我等了好久,结果也没有结果。所以,“何时的时机”,就是永远也到不了的未来的意思吧。】
【……】
系统微微怔住了。这是之芙完全没有聊起过的事情。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那个马路边救下他的女孩总是很神秘,她对自己的来处避而不谈,在这个世界上也没有可以联系的亲人朋友,似乎是凭空出现在世界上的人一样。
她又总是一副娇气、无法无天的样子,很难想象,她曾在这样奇怪的地方长大、有这样的过往。
系统不由得问:【然后呢?】
【然后?】之芙嘿嘿地笑了起来。她握紧拳头,像是把斑斓的光点抓紧了掌心,扬起脑袋说,【我当然是逃跑了!哼,那个地方可管不住我,趁着学姐学长毕业的机会,我跟着他们一起从学院里溜了出来。】
系统忽然笑了一声。
【笑什么!】
【……咳咳。】系统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样很好。】
【那当然。】之芙扬眉吐气,说,【所以你可要防好了。我可不会乖乖等你那个不知道猴年马月才来的‘合适的时机’,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会把你的秘密都扒光!】
——得意洋洋的样子,像是张牙舞爪的小猫。
系统说:【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哼哼,你等着吧,我可有得是力气和手段……嗯?】之芙在脑海里跟系统说着话,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抓住了。
她下意识往后一看,那只手却又立刻放手了。
——身后只有一个面色冷淡的夕同简。
第66章 《大卸八块》 一个黑色的影子,如影随……
之芙莫名其妙的。但那只手只是一闪而过, 轻轻地,像猫伸出尾巴飞快地蹭了一下她似地够了一下她的手。
之芙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没太放在心上。她跟系统说着话, 又往前走了几步——那只手又忽然牵上了她,依然是猫尾巴扫过似的轻轻的弧度。
之芙:?
她立刻回头, 但仍旧没有抓到那个人。
她的身后只有夕同简, 而他面色平淡地看着脚下的路,似乎没有意识到她在看自己。
她身前是戎火,身后走在最后面的戎淼和严雾都离得有一段距离, 所以不可能是她们两个, 只可能是夕同简。
不是他不愿意跟她说话的吗?怎么还偷偷牵上了呢?
“夕同简?”
“怎么了?”夕同简看过来,但视线又飞快地移开, 语气很冷淡, “什么事?”
之芙看到他的表情, 便转过头接着往前走, 心里想这人就继续装吧!看她……
没走几步, 身后的手又伸了过来,仍旧轻轻擦过掌心,留下一道柔软又轻痒的痕迹, 之芙立刻伸手抓住对方:“夕同简!”
夕同简明显愣了一下。他将要收回的手被一下拽住, 踉跄了一下。
之芙举起他的手, 表情得意洋洋得像是一只抓住了老鼠的猫。又可爱, 又骄傲。
她另一只手叉腰问:“不是你说的‘没有照顾我义务’吗?你怎么老伸手来摸我?”
夕同简沉默了几秒钟,飞速把脸转向一边, 说:“跟你无关。”
说着,他看了一眼之芙的脚下。之芙跟着看过去,才发现自己面前有一个突然冒出来的深坑。
夕同简说:“我怕你摔着, 才伸手扶你一下。”
死鸭子嘴硬。之芙举起夕同简的手,狐疑道:“那之前呢?”
“什么之前?”夕同简却反问。他的表情有些别扭,耳根微红,但脸上的疑惑却做不得假,“我就扶了你这一次。”
“怎么了怎么了?”身后的戎淼和严雾凑了上来,连着走在前面的戎火也回头,提着照明灯疑惑地看着他们。
之芙说:“他刚刚伸手牵我,又不承认。”
夕同简一脸茫然和疑惑。如果现在不是在游戏里而是在什么漫画里,这会儿他脑门上应该满是问号了:“不是,我没……”
话没说完,三道谴责的目光已经像是利刃一样射了过来——来自戎淼、严雾和戎火。他们的目光里是明晃晃的不赞同,如果目光能骂人的话,他们的意思大概是:渣男!
戎淼还没等他说完话,就走过来一下子把他挤开,拉起之芙的手往前走:“别管他,装模作样的男人最讨厌了。”
夕同简猝不及防地被挤在另一边,好容易站稳了,见戎火提着灯看着他,他虽然没有说话,但仍旧满脸不赞同地对他摇了摇头,然后转身离开了。
夕同简:……
身后的严雾磨磨蹭蹭地挤上来,也是满脸的不赞同,她欲言又止:“夕老师……”
夕同简简直要捂额了:“想说什么,说吧。”
大概身份原因,严雾仍然小心翼翼:“夕老师,您不喜欢师母吗?”
夕同简微微一愣。片刻后他含糊着道:“不是。”
——不是这个意思,不是他不喜欢之芙。明明是之芙她先……!
夕同简埋头往前走。
严雾从身后跟上来,委婉地说:“夕老师,现在已经是自由恋爱的年代了……诶,我的意思是说,呃,如果夕老师您不喜欢师母的时候,也没有必要跟师母订婚?其实我觉得,喜欢师母的人应该很多哦,如果您对她没有那种感情的话,还是……”
夕同简的脸色愈发难看。一贯的温柔微笑都挂不住了,他反问:“很多人喜欢你的师母?”‘师母’两个字还重音了。
严雾反而被他问得莫名其妙。她理所当然地说:“那肯定有很多呀。”说完这话,她又觉得不对劲,看了看夕同简打了个哈哈说:“不过,老师您放心!师母是师母,大家都很尊敬她,没有那种想法!您放心!”
夕同简却丝毫没有被安慰到,脸色反而更加冰冷,活像是冻了块儿冰似的。
——如果之芙不是‘师母’了呢?
或者,说得更明白一点,如果他不是之芙的未婚夫了呢?
身后的严雾还在絮絮叨叨:“哎呀,不是我说,但是夕老师,我的意思是……就是……”
夕同简回头,盯着她,直把严雾盯得毛骨悚然,他才微微笑了一下,恢复了往日里的平静温柔的样子,问:“我……”
“你?”严雾被吓了一跳。这还是第一次,她看到夕同简用一种请教的语气说话。
夕同简接着说:“我哪里像渣男?”
严雾:“……”
严雾傻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他,心里冒出来一个:哪里都像。
被之芙扇巴掌的时候像;不搭理之芙的时候像;牵了人家的手还强词夺理说没有的时候,更像。
她一言难尽地看着夕同简。
鉴于他的身份,严雾决定还是不要这么打击对方。她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安慰一下看起来大受打击的夕同简,前面,忽然传来一声:“到了!”
两人骤然转头。片刻后对视一眼,往前跑去。
大约两分之后,他们到达了一个巨大的洞穴——这里大概就是之前戎火描述的洞穴。
和他们一路走来遇到的洞穴不一样,这个洞穴显得格外的宽阔,大概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头顶相当于两层楼高,如果不特意照明几乎只能看到一片黑暗,四面有四五个岔路口,也是伸手不见五指,像是黑暗的肠道,蜿蜒着通向未知处。
而墙壁上,赫然正是戎火曾提到过的、粗糙而色彩斑驳的壁画。
夕同简第一时间走上前去,他没有带专业的记录摄像头,便嘱咐严雾先拿手机拍下来,同时从包里抽出密封袋,用指尖刮了一些石壁和壁画上的颜料装进去,收集实验用的材料。
戎火和戎淼也上前帮忙。
“可惜仪器没有带进来,我们带了测算地址和年份的仪器,如果有那个东西,就可以测量这副壁画是什么时候画上去的了……”
严雾一脸可惜,之芙帮她提着照明灯,两人顺着壁画的方向,一边拍照,一边往深处走。
“带回去也可以做检测嘛。”之芙安慰道,“只是迟一点——小心,有水。”
山洞的地面上有些积水,是从头顶的石壁缝隙里落下来的。
严雾绕过水潭,举起手机,“咔嚓”一声,拍下一部分壁画。她就这手机的镜头看向之芙:“芙芙,再往里——嗯?”
之芙疑惑:“怎么了?”说着,她提着灯,往里走了一步,照亮了更多壁画。
严雾却没有动作,只是呆呆地看着镜头——
手机的镜头里,一个黑色的影子,如影随形地跟在之芙的身边。
那个影子,也抬起头,透过手机的摄像头,看着她。它伸出手,轻轻地勾了一下之芙的手掌。
第67章 《大卸八块》 是他们的目的和默许,让……
“……”
严雾的尖叫声堪堪卡在喉咙里。耳边一切声音都飞速远去了, 仿佛全世界只剩下镜头里毫无察觉的之芙和那个诡异的鬼影,极度的寂静中严雾只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呼吸声和震天响的心跳声。
她手指颤抖着,“咔嚓”一声, 留下了一张照片。
照片中的女孩提着灯,莹白的灯光照亮她白皙的小脸, 像是驱散迷雾的灯塔一般把四周照得一片明亮, 黑暗本该无所遁形,可她的身边,却站着一个黑影——
那黑影比她高出许多, 像是一团黑色的雾气聚集在一起, 轮廓看不清晰,只依稀是个高大的人形, 大概是脸的方向, 正透过镜头看向她。
严雾的镜头还在录像。视频中, 黑影伸出手, 轻轻地, 猫尾巴划过似地,勾了一下之芙的手。
之芙“咦”了一声。
刹那间严雾嗡鸣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刚刚牵住之芙的手的人,不是夕同简。
是那个黑影, 不知从何时开始它就跟在之芙身边了……在所有人都没有察觉的时候, 它混进了队伍里, 跟着他们一起前进。也在所有人都没有察觉的时候, 它偷偷牵之芙的手。
它……它是谁?不,它是什么东西?!它想做什么?为什么会跟在之芙身边……
严雾咽下唾沫, 只觉得自己的声音干得发疼:“芙芙……”
“怎么了?”之芙疑惑地看着她。如果不从摄像头的视角看去,这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场景,然而——摄像头里, 那个黑影也微微歪头地看了过来,像是也在疑惑似的。
严雾听到自己干笑了一声,她都有些震惊于自己的冷静:“这个手机好像有点坏了,呃,我的意思是……它好像没有电了。芙芙,能把你的手机给我吗?”
之芙不明所以,但还是从口袋里抽出手机,她一边走过来,一边低头把手机解锁,随手打开摄像头功能,递给严雾:“喏,这样就——”
她的话忽然顿住了。
“芙、芙芙?”严雾下意识一低头。
手机打开摄像头后默认了初始的前置摄像头,不大的手机屏幕内挤满了人影——一脸惶然的她,一脸茫然的之芙。但不只是她们,还有……
那个黑影,也随着她们低头,看向了手机屏幕。屏幕里,三个影子几乎是头对着头,紧挨在一起。
“咔、咔……”严雾听到了从自己齿间发出的,牙齿打颤的声音,然后才是姗姗来迟的尖叫声,“啊——!!!”
尖叫声在山洞里回响,惊得众人骤然回头看来。
——手机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严雾手足无措地抱着之芙跪坐在地上。她对上了其他三人的视线,表情像是快要哭出来了:“有、有鬼!!!”
“……”
“发生了什么?”众人迅速把两人围了起来,“出什么事了?”
之芙倒在严雾的怀里,双眼紧闭,嘴唇也抿起,像是陷入了一场深梦里。
“我,我刚刚……”严雾的舌头几乎要打结了,在戎火接过之芙,把她放在地面上平躺之后,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在说话,“我刚刚看到一个黑影!它跟在之芙的身边。我,她,呃……”
“你先冷静一下。”戎淼抓住她的手,安抚性地拍了拍,像是给她顺气一般,她说,“先深呼吸,冷静一下,你现在很安全。什么黑影?我们刚刚都没有看到。”
“不是,那个黑影……”
“冷静,冷静。”
严雾深呼吸,试图在混乱的记忆中寻找合适的词汇,把近乎崩坏的大脑重组。
夕同简蹲下身来,翻开之芙的眼皮。
“在做梦。”他低声说,“是梦里那个男人做的鬼。”
——毫无征兆地突然陷入沉睡,只有这种可能。
严雾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她抓起自己的手机,打开之前拍下的照片:“你们看!就是这个东西!我,我肉眼看不到,但在手机摄像头里能看到,也能被拍下来……我听说照相机能拍出灵魂和鬼……这是不是……”
“这个。”一直沉默的戎火忽然说话了。“见过。”
“什么?”
戎淼快速转过身,跟戎火说了几句话。几分钟后她转回来,解释:“戎火说他曾经见过这个东西,在之芙身边。就是不久之前,在他睡着之前。”
夕同简问:“确定是这个东西?”
严雾翻出了之前拍的视频,视频里模糊的人影跟在之芙的身边——在之芙走近的时候,它也跟着一起走近,身形离镜头越来越近,边缘却愈加模糊,但走动的时候,还是能看出人类手脚和轮廓的大概样子。
戎火语气很肯定:“确定。”
戎淼解释:“他说他当时在之芙身边看到的就是这个人影,那时候那个人影也这样牵着她的手。他当时想问,但之芙让他先睡一会儿……醒来之后,他就没有看到那个奇怪的黑影了。他以为是视线模糊的错觉,毕竟……”
“毕竟?”
戎淼顿了顿。这一次,不需要戎火说话,戎淼便接着说:“传说里,被祂选中的人,会得到神使的指引。神使不会现身,但会保护她的安宁,直到抵达祂的船只。老人说:‘若有知者,无需声张,只需悄悄跟上她的脚步,届时或能蹭得一张船票,在祂的指引下抵达永恒的安宁’。”
这话一落地,满室寂静。半晌没有人说话,严雾抬起眼看了一下戎火和戎淼。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戎淼的话似乎有点奇怪,但具体哪里奇怪……好像又说不上来。
直到夕同简抬头,静静地看了戎淼戎火几秒钟。
他问:“你们,是来‘上船’的?”
——刹那间,严雾忽然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夕同简请戎火和戎淼来做向导的时候,他的要求是“对地形地貌熟悉,能保护研究员的安全并且协助研究员完成取材和简单实验”。
他是请他们来保护研究员、研究岛上的奇怪生物“魅魔”,弄清真相的。
但戎火和戎淼的目的似乎跟他们不一样,甚至是背道而驰的。
他们的目的是,跟随他们的研究找到并且追随他们的神明。
——是他们的目的和默许,让之芙陷入了危险。
……
时间退回到一刻钟之前。
之芙提着灯,在给严雾照亮壁画的同时,也歪头看向壁画的方向。
这些壁画和她之前看到的没什么不同,不过那个时候她只能借着手机电筒的灯光来看,现在有了更加明亮的提灯后,她看到了更多之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比如,在壁画的最上方,总是有一个隐约的黑色的影子,如影随形地跟在壁画中小人的身后。
没有明亮的灯光,不仔细审视的话,是绝对注意不到它的——它的整体非常模糊,像是一个黑色的影子、一片黑色的朦胧的雾气,隐约能看出人的手脚轮廓,但那轮廓也显得很模糊,肢体和身体的比例异常奇怪。
它也不总是以人类的形状出现,更多的时候,它看起来只是黑漆漆的一团,像是有人在墙壁的下方点燃了火堆,把石壁熏出了奇怪的黑色形状。
但这种黑色的形状,却出现在壁画的各种地方——隐藏在角落里,漂浮在画面上方,或是站在小人的身边。
像一个阴魂不散的监视者,在注视着壁画中的小人的一举一动。
可它也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高高在上,如影随形,享受挑剔地观看着这些人的挣扎。
第68章 《大卸八块》 男人眯起眼睛:“你不害……
下一个壁画里, 黑影站在小人的身后,就在她的手边。之芙下意识伸出手,碰了碰墙壁上的黑影——它是谁?是梦里的那个男人吗?
他真的是她的同类吗?作为一只魅魔, 他难道还有观赏人类命运的爱好吗?……真是一只奇怪的魅魔。
之芙盯着壁画思考着,难道这是人类的另一种艺术表现形式?她知道有些人类会这样来表达对神明的敬畏, 比如“举头三尺有神明”之类的……
正想着, 忽然,她感觉到黑暗中有一阵凉意划过她的掌心。像是一阵风被吹进了手心里,又像是……猫的尾巴, 轻轻地勾了一下她的手心。
之芙一怔, 还没来得及思考这是不是错觉,忽然又听到身后传来严雾的声音:“芙芙……”
“怎么了?”她转头看向严雾。女孩儿握着手机正在录像, 不知为何, 她好像有点紧张。手指紧紧抓着手机的边缘, 指尖用力到泛白。
她干笑了一声:“这个手机好像坏了, 呃, 我的意思是……它好像没有电了。芙芙,能把你的手机给我吗?”
之芙没多想,从包里掏出手机, 顺手按开了手机的指纹锁, 她担心严雾找不到拍照的软件, 主动点开了摄像功能递给严雾:“喏, 这样就——”
严雾接了过来——准确来说,接到一半。之芙同时和严雾低下头, 手机的摄像头自动开启,是前置模式。
她看到了一个黑影,站在她的身边, 从黑色的雾气中伸出一只手牵着她空出来的那一只手。
之芙短暂地晃了一下神。
身边响起了尖叫的声音,但像是隔着一层水面般模糊,继而那尖叫声也消失在水中。
之芙有点费力地眨了眨眼,眼皮一瞬间变得仿佛有千斤重,挂个秤砣般沉甸甸地压了下来,刹那间她的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又来?!
紧接着,她闭上了眼睛,沉入了梦境之中。
……
四面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看不清楚脚下的路,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只有前方有一束亮光,一扇纯白色的门孤零零地矗立在前方,仿佛是从异世界凭空出现在这里似的。
明亮而惨白的灯光从门里照出来,落在地面,像是黑暗中一个安全区,又像是深海里的鮟鱇鱼,用头顶的光亮引诱猎物落入陷阱。
门里的场景之芙也见过很多次了——那个男人会在实验室的容器里静静地看着她,又或者出现在房间外试图引诱她……
之芙推开了门——嗯?
之芙再一次把门往里推了推,然后惊讶地发现,门被卡住了。
门里门外像是出现了一睹透明的墙壁,她没法推开门,也没有办法从门的缝隙里进入门内,只能从门缝里窥视门内的场景。
但意料之外的,她所见到的,并不是以前的场景。
她看到——
房间里一片纯然的白。房间正中间的巨大的椭圆形容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手术台,四周围着透明的隔离帘,透过隔离帘,可以看到手术台周围围满了穿着隔离服、带着呼吸面罩的研究员们,帘子里的无影灯亮得像是另一个太阳,把所有的一切都照亮,黑暗无所遁形。
突然,隔离帘上溅上了一簇血,紧接着响起了研究员们的尖叫:“啊!”“别动!”“小心!”
混乱的语句接连响起,人群中发生了一阵骚乱。直到另一个沉稳温和的声音响起:“别慌。先放手,让我来。”
——那是夕同简的声音。
人群让开了一条道,非常明显地露出了站在最中心的夕同简。他跟其他人一样穿着防护服,但奇怪的是,他没有带可以遮蔽面容的呼吸面罩,就像是刻意露出了他的脸似的。
夕同简接过另一个研究员手里的手术刀,他的手很稳,像是经历过许多遍似地,简单地擦洗之后对准了下方的人——
他剥离皮肉组织的动作既优雅又轻描淡写,像是在餐厅切下一块牛排一样的冷静平淡。
血从身体里涌了出来,助手用一块医用纱布擦去。
随着助手的移动,之芙终于看清楚了躺在手术台上的人的脸——
那正是梦中男人的脸。
之芙一愣。
他躺在手术台上,手脚都被黑色的束缚带束缚着,面颊转向一侧,空洞的眼睛看向她,像是在求救,又像是已经死去。
而他的身前,夕同简表情自然地继续下刀、下刀——正是这种自然的神态,才更加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之芙的身后忽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夕同简他也太……”
“是啊,虽然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但能这样面不改色地解剖一个类人生物,他简直就是……变态嘛。”
“我现在都不敢跟他说话了……好恐怖,万一他把我也抓去研究怎么办?”
“……”
紧接着,又传来了一阵痛苦的声音,那腔调模模糊糊地,语气里的痛苦却无比清晰——
“好疼啊……好疼啊……”
“救救我……”
手术台上的男人骤然睁开了眼。他目光像是一把利剑,直直地射向了站在一旁的之芙。
“……”
但不同于他的想象的是,之芙的眼里并没有流露出他期待的情绪。恐惧、怜悯或是厌恶,这些都没有。
这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她只是有点疑惑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场奇怪的表演。
于是窃窃私语停住了,哀嚎也止息,研究员们的动作停滞,他身边的一切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你身边那个男人很恐怖。”他说,语气伪装得恰到好处,一点点的憎恶和害怕,“芙芙,来我身边好不好……我痛。”
之芙推了推门。这一次,她顺利地把大门推开,灵巧地越过围在手术台周围的人,走到男人的身边。
他还被束缚带捆绑着。试图挣扎了几次都失败了之后,他放弃了挣脱的想法,就这样躺在了手术台上,脸朝向她,努努嘴,眼里全是对她的渴望。
像一只想要亲近却被绳子束缚住的小狗,眼睛也湿漉漉的。
之芙走上去,摸了摸他的脸。
男人接着控诉:“你看,他真狠心。我的手,我的身体,都被他切开了。人类就是这么自私的种族,又渺小,又贪婪,他们……”
他顿了顿,似乎在竭力控制,让自己的意图不要太明显,但嘴唇却完全不受控地开合:“你应该离他远一点。”
“……”之芙的脸上却只有无奈的表情,她叹了口气。
男人眯起眼睛:“你不害怕吗?”
第69章 《大卸八块》 食梦貘?
“你不害怕吗?”
之芙“唔”了一声, 用指节敲了敲手术台,冰冷的钢铁发出了清脆的“咔咔”声,回响在房间内。
束缚带死死地捆在男人的手脚上, 勒出触目惊心的血痕,她的目光一一扫过那些痕迹, 想了想说:“夕同简应该没有做过这种实验吧。”
“你就那么相信他?”男人纤长的眼睫颤动着, 仍维持着血腥又可怜的模样,像个标准的受害者,“你亲眼见过?”
之芙的手依然抚在他的脸上, 男人的眼睫一下下划过她的掌心, 微微发痒,像是一只被困在掌心里的蝴蝶拍打着脆弱又美丽的翅膀。
“虽然我没有见过他做实验的样子……但我见过你在实验室里的样子啊。”之芙说。
她第一次见到男人的时候, 他闭着眼漂浮在透明的溶液里, 虽然她并不知道那是什么, 但是……那时候他虽然全身上下都连接着管子, 但那些管子明显是为了维持和监控他的生命体征, 不是为了伤害他。
那个时候的他身上,可没有疤痕或者被切片研究的痕迹。那个之芙无意中拿到的研究文件上,也根本没有这方面的研究项目, 她当时看到的只有一些简单的身体检查和精神波动的研究监视, 最大的伤口应该是……抽血?
再说了……夕同简只是想带他去另一个研究所检查身体, 就被他弄得车毁人亡, 车上那么多人,只有夕同简一个人活了下来——如果不是之芙救他, 夕同简也活不下来,那就真是一车人都被他杀了,没有一个活口。
可见, 他根本不是一个任人宰割的可怜角色。
不过,之芙还是有一个不太明白的地方。既然他有在梦里影响人的能力,为什么要一直呆在研究所被人研究?他大可以直接杀掉那些研究员,再离开研究所。
男人撇了撇嘴。周围的研究员们都消失了,人群之中,拿着手术刀的“夕同简”也像是烟雾般散去,只剩下一个影子。
之芙下意识侧头去看,却被身后伸来的一只手握住了下巴。
“还看?”男人的语气有些奇怪,“你不知道是假的吗?”
手术台上的束缚带不知何时断开了,男人坐在手术台上,另一只手托着下巴,他身上的血迹和伤口都消失了,手腕白净如新。
果然都是假的,是他造出的一场梦。在梦里,无论是记忆还是不存在的场景,他都能随意操控。
所以……他为什么要做这个梦给她看?他是在挑拨离间吗?
疑问还没有得到解答,之芙忽然觉得天旋地转,原本她站在手术台旁边,忽然一阵眩晕,再睁开眼的时候,她躺在了手术台上。
——手脚都被束缚带绑住了。
之芙:“嗯?等等?”是什么情况?
她试着挣扎了一下,但无法挣脱束缚带,束缚带的触感变得很奇怪,像是一根根缠绕在手脚腕上的海草,柔软却无法挣脱。
“等什么。”位置交换,这一次,是男人站在手术台边上。他弯下腰来,伸出一只手,学着之芙之前的样子摸了摸她的脸颊。他的指尖也像是海草一般柔软光滑,不似人类的触感。
他身形投下一道阴影,几乎盖住了之芙。继而那阴影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他的头深深地弯下来,脸颊贴着脸颊,缓慢地厮磨。像是野兽进食前的试探,他的脸颊也柔软而光滑,有些潮湿。他的嘴唇却是干燥的,呼出的热气缓慢地拍打在之芙的眼眶上。
继而那热气缓慢向下……他张开嘴,一下咬住了之芙的脸颊。
“唔!”
男人的牙齿又尖又利,像是长了一排鲨鱼牙似的,用力地在之芙脸颊上咬了一口。在听到闷哼后,他的动作又顿了顿,改为用唇瓣抿住,缓慢地厮磨。
水津津的光染上了他干燥的唇瓣,又经由唇瓣的厮磨蹭上之芙的脸颊,厮磨间温度小范围地升高,泛出艳色的红。
他的呼吸声回响在寂静的房间内,逐渐变得沉重。
“……”他嘴里呢喃着什么,“好香……好想、好想……吃掉……”
吃掉?什么意思?
之芙想起了上一次她来到梦境时,男人试图攻击她的样子。
那种奇怪的、别扭的感觉又一次涌上心头:他其实一点也不像魅魔。
从没有哪个魅魔像他一样……也没有哪个魅魔能操控和编织人的梦境的。
“你……把其他人吃掉了?”
哪种吃?是不是……就像是当初坐在夕同简车上的那些人一样,死掉了?
又或者,像是夕同简之前说的那样,曾经在梦里见过他的研究员们,最后都精神错乱,被送进了精神病院——之芙脑海中灵光一闪:听起来,像是他们的灵魂被吃掉了,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的皮囊似的。
“……”男人喘了一声,他笑起来。声音也变得黏黏糊糊的,“是啊,他们……”他顿了顿,似乎在思考什么,“也就那样吧。相比之下,还是你比较……”
他在喘气。呼出的热气不断地拍打在之芙的脸颊上,他似乎很喜欢她两腮上的软肉,黏黏糊糊地抿着,像是在吃一块珍贵的糖,含在嘴里,不舍得咽进肚子里。
“唔……”他的表情有点为难,像是在思考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好半天,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说,“舍不得,我还是把你当成储备粮好了……嗯,只要你每天提供给我很多很多的……吃的,也可以把我喂饱。”
“吃的”是什么?
之芙没来得及问。男人的眼神落在她的唇瓣上,迷离了一瞬间,他喃喃着说:“吃人类和吃人类的梦境都没什么滋味,但你上次教我的……”
话还没说完,潮湿炽热的唇已压了下来。他的唇贴着之芙的唇瓣缓慢地磨蹭,像是根本不懂得接吻的初生小兽,动作生涩,充满模仿的意味,却有意无意地用牙关啃噬着唇瓣,带来一阵电流般的颤栗,继而生涩地伸出舌尖——
他的动作生涩却粗暴,舔吮着柔软的唇珠,非人的长舌探进口腔里,横蛮地舔舐敏.感的上颚,掠走每一分甘甜的津液,发出满足的喟叹,他抿住舌尖,忽然一阵刺痛。
“嘶!”
他不可置信地摩挲着唇瓣,之芙在上面留下了一个渗血的牙印。
之芙喘了口气,轻微的刺痛感从唇瓣传来,她蹙了蹙眉,问:“等等……你是魅魔吗?”
“魅魔?”两个字像是从他嘴里哼出来的似的,他重新俯下身,反问,“魅魔是什么?”
“就是……”之芙刚张开嘴对方就贴了过来,她不得不紧紧地闭上嘴以示拒绝,男人等了好半天,见她态度坚决,只得哼地重新展示了,摆出一副无所事事的态度。
“就是……”之芙重新获得了说话的权利,她仔细想了想,一时间竟然很难定义魅魔到底是什么,“就是,和人类长得一样,但我们靠吃人类或者其他生物的情感来生活,别的不同嘛……我们还可以自己捏造自己的身体,比如说可以捏一个翅膀混进天使里,或者捏一个恶魔的尾巴混进恶魔里,当然也可以把自己捏成其他生物的样子,主要是看我们想吃什么样的情感……”
“还有就是……我们不吃人!更不吃人的灵魂!我们也不会操控别人的梦境……不过,蛊惑一下人类的精神还是没有问题的。”
男人挑眉:“你觉得我是……魅魔?”
“……不是我,是夕同简。”之芙说,如果她把男人错当成魅魔,那也是夕同简的错!明明是他的文件上这么写的……谁能想到,这群研究员研究了半天,结果连物种都能搞错啊?
不过,鉴于人类对魅魔也知之甚少,全靠脑补和艺术修饰……大概在他们看来,能进梦里引诱人的东西,就是魅魔吧?
“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大约因为吃饱了,男人变得很好说话,他懒懒散散地站在手术台边缘,凝视着她,道,“如果你说的那种东西是魅魔,那我应该不是。我为什么要知道自己是什么?呃,别瞪我啊。我想想,我应该有点印象来着……嗯,曾经有人叫我‘食梦貘’,也有人叫我‘渡船的卡戎’……”
之芙愣了一下:食梦貘?
第70章 《大卸八块》 “我来抱她。”……
“食梦貘?”
“对, 其实我觉得,它更像是大陆人文献里的食梦貘。”戎淼轻声解释说,“在大陆人的描述里, 食梦貘是一种上古时代的野兽,长得像是老虎或者豹子, 又叫做貘豹, 它会进入人类的梦境里,编造出美好的梦境,给人带来平静和安宁。”
严雾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之芙。夕同简抱着她蹲在地上, 戎火提着灯, 灯光照亮了之芙的脸,她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安详的表情, 在灯光下散发出莹莹的微光。
她想了想问:“那‘卡戎’又是什么?也是野兽吗?”
“卡戎是古希腊神话里冥界的船夫。在古希腊神话里, 人间和冥界以冥河相隔, 卡戎就是冥河的摆渡人, 它把死者的灵魂渡往另一个和平安详的世界, 登上船的人会在睡梦中抵达永恒。当然,生者也可以过河,只要你付钱。”①
戎淼从衣服里掏出她用绳子挂在脖子上贴身存放的一个吊坠, 准确来说是两枚串在一起的银币。
“在部族里, 母亲会为即将降生的孩子准备船费, 等到他们降生, 母亲就会把银币串起来,让孩子带在身上。因为卡戎随时可能降临, 所以银币不能离身。”
戎火也从衣服领子里拿出吊坠,和戎淼的一模一样,也是两枚银币串在一起。
“虽然夕老师和研究员们说梦里的那个男人是‘魅魔’, 但我觉得他其实更像是大陆人描述里的食梦貘或者卡戎,对吧?无论是对于梦境的编造能力,还是戎火描述的那个壁画,都跟大陆人的文艺作品里描述的‘魅魔’相差甚远吧?”
“那只是一种猜测。”严雾不由得解释道,“实际上其实那更像是一种代号吧?就像是学名一样的东西,如果我们真的找到了那个种群,到时候应该也会重新给他们命名……”
戎淼握着手上的银币项链看了过来。
“好、好吧……”严雾垂下脑袋,“其实种群什么的都是我们的猜想,我们只是认为,呃,一种生物,总不可能只有一只吧?如果能找到这个生物的种群……”
所以其实他们的研究从一开始就错了。戎淼他们的岛屿把祂当做神明来供奉,而他们这群研究员却非常唯物论地认为他只是一种未被发现的物种,所以一定还有更多的种群出现……
这件事里最可悲的是,从现在的情况看来,戎淼他们的信仰很可能是真的,而他们的研究才是错的……
不过……“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们研究了什么的?”
戎淼笑了笑:“我又不是听不懂你们的话,反而是你们听不懂我们的语言,我们只是海岛上的野蛮子,你们能对我们有什么防备?再说了……”她手指轻轻地在项链上一转,两枚银币在指尖转得飞快,“你们的研究器材,都是我们帮忙背上岛的,想看什么自己找就是了。”
严雾张了张嘴,一时哑然。
他们还以为戎淼戎火只是向导:“所以你们是信仰卡戎的信徒吗?”
戎淼摇了摇头:“就像是你说的,这只是个代称。准确来说,祂又像是食梦貘又像是卡戎,所以祂什么也不是。在我们本地的语言里,祂叫作……”她用海岛的方言说了一个词汇,那不是常见的世界语言,严雾也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发音,艰涩异常,还很绕口。
“在我们的传说里,等到正确的时间和人出现,等到万物重新开始流动之时,祂和祂的土地就会降临世界,我们可以登上祂的渡船,去往世界的彼岸,为此我们几乎一生都在等待……等待正确的时间和人,等待祂的出现。”
严雾意识到了什么:“你们是故意混进来,成为我们的向导的……?”
戎淼摊手:“那可不是。最初我们跟你们一样,对这个海岛和祂毫无所知,呃,其实现在也一样,所以总体来说还是你们比我们懂得多一些,我们跟你们是一样的。所以一切都只是巧合,我们成为向导也是巧合。”
“你也可以认为这是祂的安排,你们找到那个昏迷在研究所外的人是祂的安排、你们被引导到这座岛上也是祂的安排,我们成为你们的向导,也是祂的安排。”
“不过,你们真的无功而返太多次了,多到……我们都失望了。我以为这次也是一样,一场无功无过的探险,一次平常的失败的研究。直到——”
戎淼的语气慢慢沉了下来,她的表情也逐渐认真:“直到,我们在船上,看到了她。她和你们不一样。”
——她和你们不一样。
严雾刹那间意识到,这是在船上时,戎淼就说过的话。只是当时没有人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即使他们第一次见到之芙的时候就毫不掩饰他们对她和对其他人的区别对待。
戎淼的视线落在了躺在地上的之芙身上。
“之芙是这次科考里,唯一一个梦见了‘祂’的人。”半抱着之芙的夕同简忽然开口。在半晌的沉默里,在刚刚质问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开口,只是语气不太好,“所以你们是发现了她和其他人的不同之处。”
戎淼举起手,做了一个投降的动作试图缓和氛围,她语气很真诚:“不不不……我们可没有那么神通广大,我们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夕老师,至少我们是真的尊敬您的。”
“只是……你们都没有发现吗?之芙她跟你们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就是……”戎淼面露难色,就好像在自己有限的词汇里寻找合适之芙的形容词,对她来说是个很困难的事情,“她很……自由,能这么说吗?或者换一个词,我听过你们大陆人用不同的词来形容两种不同的人,一种是‘城市里的人’,另外一种是‘土地上来的人’。”
她摸了摸下巴:“对你们来说,你们好像很轻易就能区分出这两种人……虽然我一点也不理解你们是怎么区分他们的。对我们来说,区分她和你们,就像是你们区分这两种人一样轻而易举。她身上有一种你们身上都没有的感觉……怎么说呢,自由感?那种气息,她和你们不是一类人,甚至不是一种人。”
“你的意思是,她跟你们才是一类人?”
戎淼却还是摇头。
“真要说的话,我们跟你们才是一类人。之芙她……”
她的目光落在之芙的脸上,在那张白皙的面庞上巡梭,目光如流水一般划过她的下颚、嘴唇和鼻子,最后停在她紧闭的眼睛上。
她的眼睫微微颤动,如同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翕动着翅膀,像是下一秒就要从这漆□□仄的山洞中飞出去似的,又重重密密地压下,像被钉死在石窟上似的。
“之芙她看起来,更像是祂的那一类人呢。”
严雾和夕同简同时一愣:“什么意思?”
戎淼绕了绕掉在肩膀上的发丝,再度陷入沉思——对于一个只是学会了大陆话的海岛人来说,选择合适的词汇来解释她的奇妙的感受确实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更何况大陆人的词汇里并不像海岛的语言体系一样,有专门来形容这种感受的词汇。
不过,这一次她没有思考很久。仅仅几分钟后,戎火忽然站了起来,从腰间抽出匕首:“有人,他们来了。”
众人骤然转头。
戎淼把耳朵贴上了一旁的石壁,听了一会儿,说:“有震动,应该是脚步声。他们来了。估计是刚刚严雾的尖叫吸引了他们,我们……”
“往里走。”夕同简说。他把之芙从地上扶起来,抱了起来。“这里是死路,往里走。”
“不。”戎火言简意赅却态度坚定地说,“里面,不行。”
戎淼补充:“之前在里面戎火见到的那个壁画不简单。那上面也写了‘快跑’,他的意思是最好不要进去。”
争执的几句话间,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严雾一个激灵地从地上爬起来,却一下子不知道往哪里走了,只能站在原地等他们争执出个结果来:“那外面的人……”
“……”戎火不言,抬了抬匕首。灯光下,匕首上的寒光一闪而过,像是死神的镰刀,尖锐得刺眼,言下之意已经不言而喻。他顿了顿,目光一直死死地盯着入口的方向,那里一片漆黑,然而他的神情和动作都像是蓄势待发的豹子,“谁重要?”他问。
是自己和严雾、和之芙的命比较重要,还是那些研究员们的命更重要?
戎淼也动作轻巧地从腰间抽出匕首,她比划了一下,匕首锋利异常,刀锋上的光像是一道细细的线,从山洞的顶部一闪而过。
“我们两个人就够了。”戎淼说,“你和严雾带着之芙跟在我们身后,先出去再说。”
“等等。”夕同简沉声道。
“怎么,怕我们处理不干净?放心,你们陆地人可比雨林里的野兽好杀多了。”
“……”
严雾期期艾艾地看了过来,眼里都是抗拒:“夕老师……”
她知道戎淼戎火说得没错,但毕竟是朝夕相处的同事,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杀害对方,即使这只是正当防卫,即使不是自己下手。
但一切,还是要交给夕同简来做决定。
夕同简深吸了一口气。他抱紧了之芙,说:“往里走。”
“……”戎火直直地看了过来,他紧皱着眉,表情有点不耐。明显不赞同夕同简的决定。“你说,听我的。这句话。”
——在签订合同的时候,夕同简跟他约定过,如果遇到危机,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必须无条件听从戎火的决定,这是对于他的信任,也是他们生命的保障。
夕同简看向自己怀里的人,道:“她在做梦。”
他的怀里,之芙的眼睫微微颤抖着,眼皮下的眼球正在震颤——那是正在做梦的表现。
“出去容易,找到真相很难。”夕同简看向站在一起,手持着匕首的两兄妹,一边在脑海中思考着自己的手枪放在哪里、又要怎么在抱着之芙的情况下以最快的速度抽出手枪射击,一边冷静地陈述自己的想法,在天平上加码,“你们是觉得‘天选之人’的命不重要,还是觉得‘祂’的真相不重要?你们不是很想登船吗。”
这个问题,又再次被抛回给了两兄妹。
戎火和戎淼对视了一眼。
他们收回了匕首,对着夕同简点头示意。
严雾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夕同简表情不动,示意他们把自己的背包背上,抱着之芙迈开脚步往洞穴深处走去。
走出几步路,戎火从后面跟上来——这是他们之前分配的队形,戎火在前面开路,戎淼在后面殿后。夕同简稍稍让开了一点路,让戎火走到前面去。
然而,戎火停在了他的身边。他伸出手,朝夕同简示意道:“给我。”
“我来抱她。”
夕同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