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迟来
骆心词被打晕,醒来时眼前光线昏暗,她想坐起来查看情况,不小心碰到撞过的额头,发出一声轻呼。
“你醒啦?”身边有人急切、关怀地询问。
骆心词吓了一跳,撑着身子转身,发现旁边有一个人影。
光线太暗,她瞧不清,朦胧中,看见那人伸手来扶她。
“你怎么被抓来了?是看见我留下的记号了吗?你怎么不多带点人啊?”
骆心词记起被打晕之前的事情,知道这是谁了,回道:“我只捡到了五彩绳,不确定是不是你……”
刚苏醒,她说话不太历利索,借力坐起,边说边观察起身边。
骆心词发现自己处在一间宽敞的屋子里,很黑,只有高处的一个狭窄窗口开着,从外面透出些许月光。
藉着那点微光环顾四周,看见许多整齐的摆放着的巨大扁长箱笼。
乍看之下,骆心词只是觉得奇怪,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定睛细看,看清后,吓得差点魂魄离体。
那些所谓的箱笼,赫然是一口口闭合着的棺材!
这情形瘆得骆心词汗毛直立,她五指猝然抓紧,江协手臂一疼,忙道:“别抓了,不用怕的,里面都是空的,这是一个棺材铺。”
就算是棺材铺,深更半夜的,骆心词也难保持平静。
不过这一吓,好歹把她吓清醒了。
略微平复了情绪,两人将各自的信息交流了一下。
江协是在城中严查之前就被带出城的,出城后模糊有了点儿意识,悄悄扔下随身物品做了记号。
本来一切顺利的,谁知道黄昏那会儿,负责看守的人过来送水,看出他身上饰物减少了,当即带人回程检查。
这一回头,正好撞见骆心词派去搜查线索的侍卫,顺藤摸瓜,骆心词被人发现。
再之后,二人被一起转移至此。
“我也是被打晕送过来的,除了这是个棺材铺,其余什么也不知道。”江协说着,指着外面道,“外面守着的少说有十余人,个个带着刀,除非有人前来营救,否则就凭你我……”
江协对自己颇为了解,骆心词是弱女子,他养尊处优,比弱女子强不了多少。
两人想制服那些壮汉从这里逃出去,痴心妄想。
“那儿呢?”骆心词指着高处的狭窄窗口,提出疑问后,不等江协回答,就自我否定了,“太窄了……”
太窄,容不下成人通过,而且太高了,他俩都是娇生惯养的,没本事爬上去。
否则对方不会不加捆绑,这么放心地将他二人关在此处。
至于其他办法,在骆心词昏睡的时间里,江协已将屋中检查了一遍,根本就没有其他可以离开的途径。
“好不容易留了线索,竟然被你捡到了……”江协失望地说了一句,心中一动,急切追问,“表哥不是总与你一起吗?他呢?是不是就在附近?”
看见骆心词摇头,他更沮丧了。
“不过我有留下记号。”骆心词悄声道。
“留了线索有什么用?”江协依旧打不起精神,“他们已经把咱们转换了地方。”
“其实我——”骆心词想说,犹豫了下,又停住了。
被打晕带走之前,她假意查看范柠的伤势,在她身上留了个线索,只不过这个线索有点委婉。
现在范柠自认为被利用了,觉得她不怀好意,出城是为了躲避城中搜查,一定与宫中意外,也就是太子失踪有关。
回到京城,范柠定会将事情如实禀报。
明于鹤知道骆心词为什么出城,不会相信范柠的话,一定会亲自询问范柠。
只要明于鹤发现她在范柠身上留下的线索,就能找到行凶者了。加以逼供,不怕找不到她与太子。
可就怕范柠发现了她留下的线索,看不出来她的用意,一怒之下把东西扔掉了……
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骆心词忍住没说,看起来就像是认可了江协的说法。
“他怎么会掺和进来呢?”江协觉得脱身无望,哀叹着自言自语,“他有大好前途……”
骆心词静默了一下,沉闷道:“我也想不通。”
江协叹了一声,不再说话。
骆心词则因为方才那番联想,担心起家人。
城中严查,不许出城,进城却相对容易,舅舅等人应当能够顺利入城的。
可范柠回去之后,她就成了串通歹人劫走太子的帮凶了,假冒侯府女儿的事情,也会公之于众……
舅舅他们会不会被抓入牢狱?
现如今,骆家上下除了骆心词,可以说全是幼弱病残,这让她如何能安心?
她也没心思说话了。
堆满棺材的黑暗房间本就阴冷瘆人,两人沉寂下来后,只能听得一些微小的声响,像是外面看守的人是脚步声,也像角落里老鼠之类爬虫弄出的声音,再仔细听,又仿佛漆黑的环境中,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贴着厚重阴冷的棺材,在伺机而动。
骆心词听得心中发怵,刚想问问往江协身边靠近些,突然感到后背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
鸡皮疙瘩瞬间炸开,她惊骇地转身,发现除了几步之外的漆黑棺材,身后空无一物。
理智告诉她这是她的错觉,可骆心词还是出了一身冷汗。
她呼吸急促,小心地打量四周后,蜷着身子往江协身旁挪动了下,决定打破这令人发楚的惊悚氛围。
“殿下,其实我不是明念笙,我是假冒她的身份到京城寻仇的。”
“啊?”江协惊诧了一下,紧接着问,“表哥知道吗?”
“知道的,他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横竖被困在这里出不去,骆心词权当是为了防止自己幻想出骇人的事物,将骆家与王束的纠葛一股脑地说给江协听,最后不忘提要求。
“殿下,我是为了寻你才落到这处境的,倘若咱们能平安回去,你能不能赦免我与念笙的罪行,再帮我审问秦尚书与王束?”
江协道:“表哥既然知道你的身份,他肯定是愿意帮你的,你找他不就行了?”
黑暗中,骆心词微微抿了下嘴唇,低声道:“我不想……”
不想什么,她没说完,改口道:“你就说可以不可以。”
两人自身难保,身份地位都成了天边浮云,骆心词没有对江协的畏惧、提防,言辞中多有不敬。
江协也很随性,道:“假若真能平安回去,我帮你就是了。”
骆心词惊喜,趁势又道:“殿下,你能不能再宽宏大量一些,放下与侯府的恩怨?”
“与侯府的恩怨?”江协再次惊诧,停了停,道,“也不是不行,但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骆心词心中记挂着的共有三件事,一是让王束与秦尚书为他们的罪行付出代价,二是她与明念笙能不能全身而退,第三,是武陵侯府与皇室横跨三代的斗争。
第三个是最棘手的。
现在江协愿意放下,骆心词喜出望外,连连点头,“你说,我知无不答!”
江协也不绕圈子了,直截了当地问:“武陵侯是不是早就死了?”
满心期待的骆心词陡然听见这句话,心跳差点停住。
江协看不清她的神色,等了会儿,见她不回答,道:“看来是真的,父皇猜的没错。念笙……不对,你叫骆心词是吧?你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吗?”
这一句话透漏出的讯息让骆心词心头震撼,嘴巴暂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江协不怎么在意,自顾自地说道:“早些年父皇为武陵侯的狂妄忧心得夜不能寐,在我遇险后,又大病了一场,自那以后,身子就垮了下来。父皇总担心他仙逝后,我难以稳住朝堂,会被那老贼操控,何况还有表哥与飞镜堂兄……”
这些事情压在他心中很久了,借此时机,他对着骆心词一吐为快。
皇帝对武陵侯很是忌惮。
他不愿意做昏君,也不愿意唯一的儿子背负被奸臣操控的无能君主的恶名,一直想要解决了这个隐患。
在江协险些丧命的那场阴谋里,武陵侯全身而退,那之后,皇帝就铁了心,不惜一切代价,也在他驾崩之前,把武陵侯与他的党羽连根拔起。
没等他有所行动,武陵侯就病倒了,接连两个月未踏出府邸一步。
两个月后再入宫、上朝,武陵侯依旧猖狂,视皇权于无物,却开始时不时称病,许多事情未再越权干涉。
“最初,父皇以为他又在谋划什么阴谋,枕戈待旦地防备着,这么过了几个月,那老贼突然发难,让表哥处置了一批官员。父皇一查,发现都是暗地里与那老贼勾结的……”
江协忽然笑起来,“父皇以为他要有什么大动作,吓得两天没敢闭眼。”
骆心词:“……”
“接下来两年,那老贼出面更少了,偶有露面,也是将一些事情转交给表哥去做。”
江协轻快说道,“父皇又不是傻子,类似的事情看见太多次,察觉到这是在移交权势。这不像那老贼的作风。父皇开始怀疑露面的武陵侯是假的,为此,明里暗里在表哥与姑姑那里试探了许多次,都没得到结果。”
“表哥接过老贼的人手后,从来没有做过逾越的事情,但他始终不肯松口。我想要个明确的答案,觉得你毕竟是侯府女儿,表哥又很偏疼你,或许能知道什么,就试着与你打听。”
“上回你不肯告诉我,如今咱们不知道还能不能看见明天的太阳,你总可以与我坦白了吧?”
骆心词被这一席话说得心神恍惚,不知怎的,她记起问明于鹤是否想篡位时,明于鹤的回答:“你觉得我想吗?”
现在骆心词彻底明白了。
武陵侯突然死去,他的党羽骤然失去主心骨,会爆发动荡,皇帝也会趁机出手灭了侯府,局势将一团混乱
明于鹤想杀了武陵侯,却不想事态如此发展,于是用了一招“偷天换日”。
就像润物无声的春雨一样,他不声不响地取代了武陵侯的地位。
等众人有所感知的时候,真正的武陵侯尸骨都凉透了,再想与重病卧榻的假武陵侯当面求证,必须先得到明于鹤的允许。
明于鹤也早就知道皇帝对武陵侯是否还活着起了疑心。
他对骆心词说的那些,如若武陵侯的死讯泄露,侯府将会遭遇灭顶之灾等等,是真的,可是已经不适用于当下的情况。
半真半假的话,只是用来吓唬她的。
因为皇帝早就察觉了这事。
双方缄默地没有揭穿,继续维持着朝堂的安稳。
所以,曾经险些遭武陵侯灭口的太子不惧怕去侯府;韶安郡主能够直白地对骆心词说出武陵侯已死的事实,根本不拘着骆心词外出;明知江协会对骆心词“套话”,明于鹤还是任由她与太子碰面。
从始至终,明于鹤都不怕骆心词将武陵侯的死讯泄露出去!
而那句“你觉得我想吗?”,是问骆心词,也是在问皇帝和江协。
他们觉得明于鹤不想,他就是不想的。可如若两人觉得他想,那么,他也可以想。
迟来的真相冲击着骆心词的大脑,过了好久,江协再次催问,她才呆滞地回答:“是,府里的那个是假的,真正的武陵侯,已经死去许多年……”
江协长吸了一口气,悠悠吐出后,仿若心中悬挂了许多年的巨石安稳落地,他身子一歪,轻松地坐在地上。
歇了会儿,声音再起。
“表哥救过我,之后大义灭亲,一声不响地铲除了父皇的心腹大患。父皇常说他瞧着心狠手辣,实则心思缜密,能耐得住性子,更没有他父亲那般狼子野心……他骨子里是正直端方的君子风范。”
絮絮说完,江协又忧伤道:“父皇要我与他交好,将来才好稳固江山……可惜我不知能不能逃过这一劫……”
阴暗的棺材堆里,江协惆怅地思念着皇帝,骆心词还沉浸在颠覆她既往认知的真相中。
不知过了多久,她猛然抬头,转过身抓住江协的肩膀,沉声道:“不能坐以待毙!”
与明于鹤坦白心意后,压在骆心词心上的事情就变成了三件,每一件都让她心神不安。
就在这个孤立无援、让她毛骨悚然的寂静夜晚,骆心词得知三件事都能够得到妥善的解决。
明念笙与她可以得到赦免,家人能够得到公道,侯府不会遭遇灭族危险。
她与那个频频用莫须有的可怕事情恐吓她、让她提心吊胆了很久很久的明于鹤,可以有很好的将来。
——只要她与江协能够逃过这一劫,活下去。
“不能就这么等着别人来救。”
骆心词心若擂鼓,思绪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她凝视着江协,字字坚决,“咱们要自己想办法,要从这里逃出去!”
第72章 逃出
范柠回到了城中。
是出城搜寻太子踪迹的周夷发现了她,将她送回去的。
就如骆心词所想,她的真实身份暴露,听罢范柠的叙述后,所有人都认为江协的失踪是骆心词与叛党勾结所致。
除了明于鹤。
然而他对骆心词的袒护是众所周知的,由不得人怀疑太子失踪的事情,是不是有武陵侯府的手笔。
这事中当然也有让人不解的事情,比如骆心词既然与叛贼为伍,为何还要将家人接入京中?
但与太子的安危相比,这点儿不合理的地方,足以被忽略。
皇帝片刻不能等待,立即命范都护、周夷等人前去发现范柠的地点搜寻。
而骆家人则被全数带入宫中,由皇帝亲自审问。
骆家几口人对京城的事情一无所知,更不信骆心词会做出这种事情,辩解无果,眼看事情走到死胡同,明于鹤忽然问了一句:“你手上戴的是什么?”
他问的是路家最小的妹妹。
一瞬间,殿中所有人的视线全部集中到骆心韵身上。
骆心韵原本就快吓哭了,一见这阵势,害怕地往家人身后躲藏。
明于鹤不信江协失踪的事情与骆心词有关,何况骆心词犯下顶替侯府女儿身份的罪过,为的就是保护家人,绝不可能无故将之抛弃。
其中必有缘由。
详细问过护送骆家人回城的侍卫之后,听出事情的转折点在骆心词姐妹二人从老伯那里买来的五彩绳上。
这东西很寻常,不会无缘无故让骆心词做出异常举动,除非它有什么特别之处。
明于鹤对五彩绳的唯一记忆,便是端午那日,骆心词曾短暂地戴了一条,江协也有,是与骆心词打赌,从她那儿赢得的一条破损的、不值钱的五彩绳。
“你手上的五彩绳,是你姐姐给你戴的吗?”
骆心韵不敢与生人说话,骆家一家人都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样无关紧要的问题,只有骆颐舟觉察出不对劲儿,转过身将骆心韵腕上的两条五彩绳都解了下来,递给明于鹤。
明于鹤只知道江协从骆心词那儿赢得一条五彩绳,并不知其具体特征,简单看了看,让人呈给皇帝。
皇帝尚未见着,太监先惊叫起来:“陛下!是前些日子太子殿下总戴着的那条!奴才曾好奇问过殿下,就是这条没错!”
皇帝大惊,忙让人呈上。
至此,骆心词究竟是勾结叛党,还是因为发现了太子的踪迹被人掳走的,一目了然。
这厢正要命人传话与范都护、周夷,告知他们骆心词可能与太子关押在一起,范夫人来了,呈上一块缀着流苏的通透白玉。
“启禀陛下,这玉是从小女身上发现的,不知是何时、何人塞进去的……”
范柠气骆心词欺骗她、利用她,也恨自己轻易相信别人,害得范都护脸面全无、跪在皇帝面前为她求情,回到府中,她就先大哭了一场。
好不容易被劝好了,准备沐浴时,这块玉佩突兀地从衣裳中掉落。
范柠不知这是哪儿来的,捡起来瞧了瞧,发现上面刻着个“骆”字,意识到这是骆心词的东西。
被欺骗的怒火涌上,她将那块玉佩用力掷出,恰好扔到过来看望她的范夫人身上。
范夫人原本不以为意,在得知玉佩是在范柠更衣时掉落下来的后,神情一正,立刻请旨入宫来了。
“玉佩藏在小女身上,而小女不知,想来是有人趁她晕迷悄悄藏进去的。民妇恐其中藏有深意,不敢擅自定夺,故而大胆入宫请示陛下。”
刻有“骆”字的玉佩,不等传到骆家人手中,就被明于鹤认出来了。
“是骆心词与周夷定亲时交换的信物。”明于鹤不喜不怒地说完,沉声道,“是周夷。”
明于鹤转身就走。
他一直等着侍卫将这块玉佩取回,好将骆心词与周夷的婚约彻底销毁,骆心词是知道的,所以在接到家人后,她一面着手安排骆家人入城,一面问侍卫讨回了信物。
出乎意料的是,回程路上发现了太子的踪迹,打草惊蛇后,未能脱身,只得将线索分别留在骆心韵、范柠身上,以期待有人发现。
掳走骆心词的人是周夷,而周夷此刻正随着范都护出城寻人。
范都护寻不到人的,就算寻得到,也只会是一具尸体。
明于鹤神色没什么变化,步伐却跨得很大,一只脚跨出殿门,他陡然停住,转身对着范夫人道:“若非骆心词打晕了范柠,她是绝不可能平安归来的。”
说罢,他疾步离开,未再回头.
城郊,时值深夜,荒废了的棺材铺里,除了偶尔能听见的虫鸣声与外面看守者的动静,几乎没有任何声音。
骆心词蹑手蹑脚地从门缝观察了许久,确认看守他们的共有十三人,除了瞿岭,其余的均挎着刀,强壮有力。
而他们,只是两个瘦弱的俘虏,能用的,只有壮着胆子在破败棺材铺里搜刮出来的几块碎裂的砖头、一截绑棺材用的麻绳,和一捆裹尸的草席。
硬碰硬,只其中一个壮汉,就足够将他二人制服。
“真的要逃?”江协有些踌躇,“前些日子,表哥又揪出许多当年参与谋害我的人,他们会绑我,大概是被逼急了,想用我保命。万一咱们逃跑失败,他们恼了,会杀了咱们的。”
骆心词道:“不逃跑,最终也是活不成的。”
江协哭丧起了脸,沉闷地犹豫了会儿,问:“你先说说怎么逃?”
“只能智取。”
“怎么个智法?”
骆心词是头一次面对这样的困境,扶着额头潜心思量半晌,最终,将目光投到上方那个狭窄的窗口。
她问:“殿下,你觉得我能从那个窗口爬出去吗?”
“你就想到这么个办法啊?”江协的失望溢于言表,但这也确实算个法子。
一个人逃出去报信,总好过两人一起被关押。
他抬眼瞧了瞧,勉为其难道:“兴许有那么一点可能……可你怎么上去?”
“用绳子。”骆心词道,“踩着棺材,将麻绳抛到窗棱上栓紧,再抓着麻绳借力攀爬,只要不弄出声响惊动外面的人,就能顺利出去。”
江协看看她纤细的身板,对这法子是否可行抱有怀疑。
“就算你能顺利爬出去,荒郊野外,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寻到回城的路?万一半路被逮住,或者遇上歹人……”
“我知道你在为我担心。”骆心词笑着说道,“说实话,以前有一段时间,你让我觉得畏惧,现在我才明白,其实只是因为我与你的处境不同。倘若我生在你所处的环境中,像你那样长大,形势所迫,或许我会与你一样。”
江协不太明白她这段内心剖析,骆心词也没有解释。
她站在从狭窄窗口照射过来的月光底下,双目晶莹,写满真诚与认真,“我比不得明于鹤,能在九死一生的情况里救下你,可是殿下,我与他朝夕相处那么久,多少学到了一些。殿下,你信我。”
江协与她对视片刻,终是点了头。
两人悄悄准备起来。
子夜过半,寂静的夜里突然传来一声重物落地声,守着废弃棺材铺子的瞿岭倏然站起,带着人快速打开锁着的房门。
房门打开的瞬间,夜风从窗口穿过,拂动了悬挂在上面的一截艳丽衣裳,而那块被窗口夹住的衣裳下方,正悬挂着一根麻绳。
再下方,是抓着麻绳的江协。
看见门板被打开,江协朝着狭窄窗口嘶声大喊:“快跑!”
瞿岭当即命令道:“留下四人看守,其余的随我去抓人!”
守卫手脚麻利,抓紧佩刀退出,刀鞘碰撞声与沉重的脚步声,听得人后背发寒。
江协无法想象骆心词在这凄清的荒野中被抓到,会是什么下场!
他仰着脖子,朝外继续大喊:“快跑!他们追你去了,快跑——”
一共就两个保命符,看起来都身娇肉贵,被一群壮汉守着,竟然还能无声无息逃走一个。留守的几人十分气愤,其中一人命令道:“把他绑起来!”
立即有两个壮汉朝江协走去,江协连忙退至一口棺材后。
棺材铺中没有明灯,除了狭窄窗口透漏出的月光,就只有门外的火堆能照亮一小块地方,其余区域,均被阴森棺材遮挡,融在黑暗之中。
两壮汉追着江协隐入黑暗,看见移动着的朦胧人影,大喊一声就往前扑去。
黑暗中只顾着抓人,两壮汉都没注意脚下,快速移动时小腿被绳索一绊,二人接连扑倒。
下一瞬,两道人影从隐蔽处扑来,重物撞击声与壮汉的惨叫声交杂着响起。
事情发生得太快,转变得太突然,守在外面的两人一个去取绑人的绳索,一个只是拨了下火堆,听见同伴的惨叫,急忙回到屋中,却只看见破旧棺材的幢幢阴影后,一道人影矗立着。
“怎么回事?”
除了那个人影僵硬地动了动之外,屋中没有任何声音。
这画面有些诡异,两壮汉对视一眼,一个拔了刀,横刀在手,缓步往前,另一个返身,拾起一个火把。
火光宛若江涛,顺着地板蔓延,从漆黑的棺木上爬过,照亮了那个矗立着的“人影”。
然而那并非江协,而是一个被悬挂在房梁上的卷起的裹尸草席。
“他娘的!”
拿着火把的守卫骂了句脏话,快步绕开棺木向着假人走来,还没靠近,就见前方,两个同伙倒在地上,头上鲜血直流。
这人有些慌神,急忙向前,忽地小腿被绊了一下。
低头一看,见小腿处横着一根绷紧的绳索,顿时明白同伴是怎么遇害的了。
“当心!那小兔崽子设了陷阱!”提醒过同伴,这人举着火把四下搜寻江协的身影,顺着地上的血迹绕到另一个棺木旁,向着对侧张望,见另一侧同样空荡荡的,根本看不见江协的人影。
正疑惑人躲去了哪里,“砰”的一声,门口处传来声响。
守卫举着火把看去,方看清是一块搬砖被抛了出去,背后的棺木中突然从侧面钻出一个人影,高举着砖块,朝着他后脑重重砸了下去。
“咚!”
守卫倒下,火把熄灭,屋中再次陷入黑暗。
到此时,仅剩下一名守卫。
守卫警惕地环顾屋中,怒喝道:“不想死就安分些,再敢装神弄鬼,信不信我砍了你!”
一声爆喝之后,只见黑暗中,有三道人影缓缓升起。
三道。
明明只有江协一人,却冒出三个人影。
守卫头皮一麻,脚步不听使唤地往后退去。
恰巧又一阵风吹来,从狭窄窗口扑向敞开的房门,带得老旧的木板门发出吱呀声音,在这诡异的情景里,好似有更多灵异尸身蠢蠢欲动地想从棺材中爬出。
一共四个守卫,三个不知死活,唯一存活的这个吓得冷汗直流,又退了一步,转身跑了出去。
守卫离开后,两道人影快速跑出房门,正是骆心词与江协。
两人衣裳脏污,苍白的脸上沾了血,在月光下捂着心口剧烈喘气。
“幸好、幸好他走了……”
那道窗口太过狭窄,真的试一试,骆心词或许是可以通过的。
可窗口太高,即便有绳索,骆心词也爬不上去。
她与江协费了很大的劲儿,最终只是将绳索虚虚挂在了窗棱上,别说顺着绳子攀爬了,瞿岭只要伸手拽一下,就会发现那条绳子根本禁不住一个成人的重量。
那块状若被窗口夹住撕裂下的衣裙的一角,也是两人刻意为之,为的就是让瞿岭误以为骆心词从窗口逃走了,好将看守的人引出去。
人少一点,胜算才能更高。
对方都不屑将二人绑起,足见他们的轻敌。解决前两个守卫,靠的就是他们的轻视与黑暗的环境。
第三个守卫会中计,则因有一樽棺木被江协与骆心词协力侧翻了过去,相当于在侧面,凭空多出一个可以藏人的空间。
藉着这个空间,两人得以躲避,再抛出碎石,声东击西,合力将第三人解决。
到最后一人时,两人已没了力气和诡计,若那守卫未被吓退,轻易便能将他二人擒住。
“幸好他被吓走了!”江协心有余悸地附和,气都喘不过来了,还不耽误他由衷的夸赞,“你、机灵!”
“那、那当然!”骆心词紧张坏了,气喘吁吁,一点也不谦虚地说道,“你也不想想,我身边都是、都是些什么人!”
前有会打猎的舅舅,与她讲过一些猎人常用的陷阱。后有自从她入京,就将她捉弄得晕头转向的明于鹤。还有心狠手辣的生父与难缠的秦尚书。
经历过这么多,再琢磨不出一些小把戏,她就太笨了!
两人都因紧张、害怕、藏身死人的棺木与暴力伤人行为,出了一身冷汗,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可没时间平复心情,立刻就要继续逃亡。
离开前,骆心词回头望了一眼,看见了被吊在密集棺木中的席草假人,生生把自己又吓出一层冷汗。
好可怕!她怎么有胆子那么做的?
好在都过去了,骆心词忙不迭地转过脸,与江协一起躲进茂密的灌木丛中。
第73章 字迹
周夷出身于富户,但林州地处偏远,没有高官裙带关系,他在京城权贵眼中,与清贫书生无异。
一介清贫书生,年纪轻轻就能够金榜题名,除了天分,还有自身的励志竭精、孜孜不倦。
在他面对高官贵女的示好,坦然承认在林州已有婚约的事迹之后,在京中众人眼中,俨然是一个勤勉机智、忠诚守信的青年才俊。
周夷还曾出言为范柠解过围,加上今日他于城郊救回范柠的事情,范都护对他颇具好感。
二人率领将士来到那条岔路口,向着深处搜寻,找到一处空荡的宅院。
“大人,里面有人停留过的痕迹,看样子,已经离开数个时辰了。”
这在预料之中。
范都护命人与附近百姓打听有无看见生人行迹,自己登高远望,问:“周大人觉得叛贼会逃向哪个方向?”
周夷跨在马背上,横目扫去,见茫茫月色下,苍郁的树木林立,高处的树梢随风形成起伏浪涛,下方树荫遮挡,漆黑阴暗,犹若望不见底深渊巨洞。
“下官以为叛贼会往人烟稀少处躲藏,以减少被百姓目睹的可能。”
范都护闻言笑了笑,道:“周大人言之有理,可人迹越是稀少,行踪越明显,只消顺着踪迹追寻,将人抓到不过是时间的长短。反之,往百姓居住的地方躲藏,有再多的痕迹都会与百姓留下的混杂,只需稍加遮掩便能隐于其中。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曾躲藏在这里的原因了。”
周夷眸光一闪,道:“都护大人言之有理,下官受教了。”
范都护摆手道:“不过是年长,多些经验罢了。”
简单说了几句,与百姓打探的将士回来汇报,范都护听罢,分派人手,往有疑点的方向追查过去。
就在此时,一簇烟火在京城上空冉冉升起,明亮的光芒划破蔚蓝深空,足以让方圆百里各个方向的人都能望见。
周夷的脸色似被烟火的光芒照亮,陡然苍白了几分。
他重重闭了闭眼,随后看向范都护。
范都护在看天上的烟火,待烟火消失,转过脸道:“是叛贼在用烟火相互传信,事情有变,太子殿下可能有危险。周大人,你我须得尽快了!”
范都护说罢就要率人离去。
“都护大人!”周夷喊住他,恳切道,“下官有一事请教!”
“你说。”
周夷是今年高中的,家世清白,不曾涉入任何一桩权势之争中,皇帝对他放心,范都护因为范柠的缘故,也很看好他,在此紧急情况下,也不忘指点他。
周夷顶着皎然月光,轻声问:“都护大人可有年少轻狂时?可曾犯过错?”
“自是有的。”范都护微一思量,道,“二十余年前,我年少气盛,中了敌军奸计,连累数百将士丧命。哪怕如今我已是镇守一方的大将,忆起此事,仍是悔恨不及。”
“大人是如何解决的呢?”
范都护道:“甘心受罚,扪心自省。”
他当周夷在政务中犯了什么小错,劝慰道:“人生几十年,你我非圣贤,孰能无过?改过即可。”
可惜有些事情是没有悔过的机会的。
周夷拱手,笑道:“多谢都护大人解惑。”
二人客气罢,该去追击叛贼了,周夷又主动请缨:“下官上月返京,行的正是西面这条路,不若由下官领兵沿此搜寻?”
范都护点头,二人各自带上人手,兵分两路。
就在周夷离开后的一炷香时间后,马蹄声如轰鸣春雷,铺天盖地地袭来。
范都护转目望去,见一片银亮的月光之下,明于鹤如飒沓流星般疾驰而来。
马儿在范都护面前扬蹄嘶鸣,其上,明于鹤勒着缰绳,目若离弦箭矢般锐利地盯着范都护,厉声问:“周夷去了哪里?”
范都护疑惑他与骆心词关系匪浅,如何能出城寻人。
只误了片刻,又有羽林军纵马而来,隔着很远挥着旗帜高声大喊:“陛下有令,周夷勾结反贼,罪不容诛,命所有将士,即刻将其捉拿归案!”
范都护脸色一变,猝然明白那簇烟火是在与谁传信、太子与骆心词又在何处了.
灌木丛枝叶繁茂,便于躲藏,缺点是光线全部被高处的树木遮蔽,看不见脚下,且里面有许多蚊虫。
骆心词与江协在里面行走时,衣裳被枝叶扯破不说,更骇人的时,鞋底时不时会踩到乱窜鼠虫,更有一次,两人不慎撞见前来搜查的人,屏息躲在草丛中时,有一条蛇落在了江协身上。
江协差点尖叫起来。
万幸他忍住了。
等搜寻的人骂骂咧咧地走了,江协拽着骆心词就要跑,被她拦住,“你怕蛇吗?”
“难道你不怕?”江协震惊。
骆心词道:“怕的,大多数人都是怕的,就算不怕,也会觉得恶心。”
明于鹤就不怕。
骆心词想起那次为了救明于鹤与他一起坠下山崖的时候,在那片遮天蔽日的藤林里,据说地面是潮湿的,里面藏有许多蛇鼠虫蚁,明念笙害怕,加上受了明于鹤挑拨,气得都忘记害怕明于鹤了,直往他身上爬。
那时候骆心词赖在明于鹤身上,没有亲自体验,这一日,可没有明于鹤护着她了。
想来这就是风水轮流转。
两人坎坷地在灌木丛中躲藏,晦暗夜色中,模糊听见了急促的马蹄声。
骆心词与江协不约而同地定住。
可惜之后并没有兵戈声——人不是来营救他们的,也说明对方的人手更多了,他们的处境更加危险。
两人缓了很久,仍没能从失望的情绪中走出来。
“夜晚不易看清,他们找不着咱们,咱们也辨不明方向,出不去的。”江协低声道,“可天就快亮了……”
东面的天空已经隐约泛起鱼肚白,等光线恢复,他们能识别方位了,也更难躲藏,会被发现的。
一旦被抓住,就更难脱身了。
“我一定会死的。”江协沉闷说道,“父皇费尽心思教导我,十余年的辛苦化作竹篮打水……他一定会很难过,又该在宫殿里偷偷哭泣了。”
骆心词一想那场面,差点笑出声,下一刻被江协的情绪带动,想起了家人。
与江协比起来,她的遗憾更多。
心心念念的三件事,触手可得,若在这时死去,她不甘心。
除了那几件事,周夷的真面目还没有揭露。
她死了,就没人知道了。
“别的就算了,周夷究竟是为什么呢?”骆心词怎么都想不懂周夷背叛朝廷的理由,“他高中榜眼,前路坦荡,而且已经解除了与我的婚约,完全可以重新结一门好亲事,多好啊……是陛下不喜欢他吗?”
江协道:“没有,父皇很欣赏周夷的,说他奉法守纪,才识双全,可堪重用。”
“那是为什么啊?”
“因为那封信是我写的。”一道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声音很轻,骆心词与江协愣了一下,猛然转身,发现不知何时,周夷已经出现在二人身后,衣衫整洁,依然是一副风度翩翩的书生模样,面色温和地望着他们。
他身后,左右各立着一持刀护卫。
“出来吧。”周夷侧身,做出请的动作。
骆心词与江协惨白着脸对视,不得已,相互搀扶着从草丛中走出。
两人都是周夷抓来的,周夷不想事情暴露,就不会让他们活着。
临死前,骆心词只想弄明白一件事,“那封信是你写的?为什么?”
这是周夷心底掩藏了很久的秘密,他很早就想与人倾诉了,不介意回答骆心词,但在此之前,他要先与骆心词确认另一件事,“你留了关于我的线索?”
那簇烟火是京中同党给他的信号,是在告诉他,他的身份暴露了。
“是。”骆心词坦诚道,“在范柠身上。”
周夷恍然大悟,继而遗憾摇头,自言自语道:“该杀了她的。可惜……”
事已至此,周夷不再隐瞒,微一思量,看向骆心词,娓娓道:“你相貌好,性情温和,家中简单,可我并不喜欢你,与你定亲只是因为你适合成亲。我原想与你共度一生也可以,谁知你爹不仅没死,还是京中高官。”
周夷是在一次外出,拜访当地有名望的老先生时,得知王寅桡的事迹的。
“……可惜那位骆姑娘,当年那么多青年才俊争相求娶,偏选了个人面兽心的东西,成亲不足三年,就被人弃如敝履……”那位老先生谆谆教诲道,“人们总说负心多是读书人,你们以后万不能如此……”
类似的提醒,周夷曾在骆家舅舅耳中听过不下三次。
他留意到那位被抛弃的姑娘姓骆。
周夷记起骆家舅舅每年都会去虹桥镇祭祖,恰好离得不远,他便去了一趟,由此得知了王寅桡与骆裳的往事。
他是林州知名学子,前途无量,官府也会给几分面子。借助林州官府和当年负责核验考生身份的官员,寻了几个门道打听到了京城,周夷得到“王束”这个名字。
“我是要留在京城做官的,总要为以后考虑。”
留在京城,总是会碰面的,骆心词可能不知道王束是她生父,王束却是一定记得骆裳的,难保不会认出骆心词。
周夷不想将来入仕后,无故遭人针对。
“我便以骆姑姑的身份,给王束写了一封信。”他道,“我没有恶意,只是想确认他对你母女二人的态度。可惜始终没收到回信。我不想冒险,与你道别那日,本想提出解除婚事的,你舅舅……你知道你舅舅的。”
骆家舅舅护短,有了骆裳的前车之鉴,他对骆心词的婚事格外看重,周夷没敢开口。
“高中之后,我不知如何开口与你解除婚约,便一直找借口未回林州。直到四月,我奉旨随侍郎大人去了江北检修水利,在那里,我收到爹娘的来信,得知你家频频发生的意外。”
骆心词明白了,“那时你就知晓我家那些事并非意外,而是王束身边的人要杀人灭口。”
“不错。”
天光越发的明亮,骆心词清楚看见了周夷面上的惭愧。
“在我写信之时,我着实不知常太傅要致仕归乡,也没想到王束会下此狠手。我想过回京后进行补救,可更让我意外的是,回京那日,你以侯府女儿的身份出现在我面前……”
那日小楼上,周夷见到了王凌浩与明于鹤。
骆心词的“未婚夫婿”是王凌浩,她同父异母的弟弟,足以说明她已经查到王束身上,那封信迟早会暴露。
明于鹤的袒护,则让周夷看出他对骆心词情谊不凡。
骆心词道:“字迹很容易对比,所以你回府后,刻意找他人写了张字条送给我,以排除你的嫌疑。”
周夷点头。
旁边的江协听到这里,也全部想明白了,顺着骆心词的话表达疑惑:“朝廷官员留下的字迹很多,比如奏折……对,表哥不能随意翻看奏折,可是你当年的考卷保存完好,只要表哥怀疑你,可以去弥封所调出来比对……”
“所以你动了当年的考卷。”骆心词接住江协的话。
“没错,我因此被抓到了把柄,弥封所的赵理敬与瞿礼要我帮忙做一件事。”周夷看了眼太子,重新转向骆心词,“我年岁轻,资历浅,原本没人怀疑我的。可是心词,你为什么要多事呢?”
倘若骆心词没有多事,没人会知道太子失踪的事情是他做的,他仍是风光无限、前途坦荡的大好青年。
他又得范都护赏识,或许能与范柠成就好事……
周夷喜欢那样活泼真诚的姑娘,所以才会心软,没有杀了范柠,不曾想会因此暴露了身份。
如今,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一步错,步步错。”周夷给自己的行为下了定论,复而叹息,“总之,不管你信不信,心词,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信的!”骆心词用力点头,说道,“我知道你本性不坏,只是一时冲动做了错事,没关系,可以挽救的!”
江协与她经历了这一晚的坎坷,已经磨练出了默契,飞快接住骆心词的话进行保证:“你可以将功折罪,我让父皇赦免你!”
周夷笑了笑,道:“你们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他边说,边往后退。
因他的后退,两侧持刀的守卫露面,给骆心词与江协带来很大的压迫感。
二人惊骇地退了半步,再往后,是方才他们藏身的草丛,两人已无处可逃。
守卫拔刀,寒芒刺目。
骆心词双目圆睁地转向江协,江协脸色扭曲,但在两守卫将刀举起时,仍是有了行动——并非逃跑或是反击,而是将腰间一个由衣裳粗浅扎起的袋子,朝着两持刀的人扔了过去。
守卫丝毫不惧,扬刀劈下!
只见布袋被凌空砍破,黑漆漆的杂物兜头落在两个守卫的头上、肩膀上。
那些杂物并非碎石、草木,而是扭动的蛇与活生生的老鼠。
骤然遭此爬虫袭击,纵是两个大汉也吓得魂飞魄散,惊慌地抛了刀撕扯起衣裳驱赶蛇虫。
周夷已退出一段距离,见此情景,厉声喝道:“快追!”
骆心词与江协已经趁着这时机跑开了。
“早知道真的有用,该多抓些老鼠的!”江协急喘着低声喊道,语气很是后悔。
“我说了,没有人不怕那些东西的!”
骆心词是认同江协的说法的,可仍是很崩溃,躲藏时碰见那些东西已经很吓人了,他们俩竟然还要动手去捉。
太恶心了!
她只能庆幸江协虽然做太子的能力不足,但很有男人的担当,没有让她带着那些东西。
两人对那些爬虫都感激又恶心,说了几句就没了声音,专心躲避身后的追捕。
已经担惊受怕了一整宿,长时间的紧张惊惧,加上空空如也的肚子,两个本就不算强壮的人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没逃出多远,江协就被满地疯长的杂草绊了一下,右脚踏错,重心失衡,低呼一声,直直往一旁的杂草丛中摔去。
骆心词急忙拽住他,可惜只抓住一角衣裳。
但这也并非祸事,因为那堆杂草下方是一处凹下去的洞穴,江协跌下去之后,杂草摇摆着恢复原样,将他彻底覆盖住了。
骆心词亲眼看见他摔下去的,都瞧不见他的身影。
可江协没有声音,不知是摔晕了还是怎么了。
骆心词想喊他,可搜寻声已经到了附近,她一咬牙,只得提着残破的裙子,继续往前跑。
天亮了,可她已经无暇辨别方向或者观察周围的情况,她只能盲目地跑着。
骆心词的裙角已经被荆棘划破,脚踝与小腿好像也带了伤,挂着晶莹露珠的草叶宛若一条条软鞭,一下下刺痛她的伤口。
可她不能有片刻的停歇。
跌跌撞撞跑过一颗老藤树时,树上栖息的大鸟突地飞扑下来,情绪紧绷的骆心词已经承受不住任何惊吓,没控制住发出了一声尖叫。
声音没有很大,但足以将她的位置暴露。
骆心词恍惚中听见有人踏着草丛向她靠近。
她只能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继续移动,绕过一株蔷薇时,有一条带刺的花枝从她颊上划过,大概是因为出了汗,细小的伤口浸入汗水,搔起阵阵痛感。
骆心词无暇看顾自己,就要跑入另一片半人高的灌木丛中,“唰”的一声,身后传来杂草被人猛烈拨开的声音。
骆心词吓得肝胆俱裂,紧闭双眼,纵身就要往前跃去,腰间舒尔一紧,她被人大力地拖拽了回去。
腰间的手臂就像一条铁链,不由分说地拖拽着她退了好几步。
骆心词后背抵住一个结实的胸膛,不必看,就知道这人比她强壮出许多倍。
会死的。
她咬着牙用力朝腰间的手臂抓去,指尖划破腰间抓着的手背的同时,听见耳后压抑着浓厚情绪的低哑声音:“你先看看我是谁!”
这声音很耳熟。
骆心词猛地扭脸,看见明于鹤那张熟得不能更熟悉的俊美面孔。
他漂亮的桃花眼中带着血丝,满是急躁与杀意,额头上则冒出了细密的汗珠,看着像是马不停蹄地赶来的。
骆心词瞬间卸下所有力气,呜咽一声,身子瘫软了下去。
“你怎么才来啊!”她眼泪哗哗地往下流,被明于鹤搂着腰转过去后,搂着他的脖子道,“我没劲儿了,你抱着我!”
明于鹤没有将她抱起,只是搂着她的腰,仔细检查她身上有没有受伤。
“我害怕!你抱着我!”
明于鹤放弃检查她的伤势,将她抱进怀中,问:“太子在哪儿?”
“他摔进一个洞窟,被杂草遮挡着……”骆心词抽噎着回答过,抓着明于鹤的衣裳大哭,“我让你把我抱起来啊!就像上回在山崖底下那样!我都说了我害怕呜呜呜……”
明于鹤没有如她的愿,而是说:“太子还活着,我就不能抱你。”
他不仅没将骆心词抱起,还抓着她的肩膀把她从怀中推出去。
骆心词已经累得快站不住了,此时情绪也决堤了,再也按捺不住,委屈地仰面大哭起来。
“范都护就在后面,去找他,带着他去找太子。”明于鹤不顾骆心词的哭喊,一手抓着她的肩膀,另一手扶着她的下巴,低着头,深沉的双目直勾勾盯着骆心词的泪眼,道:“撑下去!”
“带他去找太子!”
“不许说见过我!”
每一句,他都是用不可违抗的命令口吻说出来的,语气是骆心词从未见过的严厉。
骆心词的眼泪被震得缓住,隔着朦胧泪雾,看见明于鹤眼中的肃然。
她明白了。
是她独自逃离出来的,也是她硬撑着找到范都护,带范都护救下太子的。
期间不能有明于鹤的身影,否则,没人相信其中没有明于鹤的帮助。
明于鹤是要她再撑一撑,要她担下本就该属于她一个人的荣誉。
那么,她就可以将功抵罪,解救自己、明念笙与全家人了。
骆心词混沌的大脑中,忽然想起初与江协汇合时,她问江协安全出去后,能不能赦免她与明念笙的罪行这事。
江协回答说明于鹤会帮她的。
当时她说:“我不……”
骆心词不想让明于鹤帮她。
她与明于鹤的身份已经相差太多,门第差异,明于鹤不介意,她也可以忽略,可是两人的相识起始于一场谎言。
骆心词不想让明于鹤为她消除罪名,也不想让他为自己解决骆家的麻烦事,否则,别人会说她与明于鹤在一起,只是为了利用他。
——就像明念笙所说的:“明于鹤喜欢你,我们可以利用他啊!”
哪怕她本人和明于鹤都知道不是,她也不想那样做。
骆心词想通了明于鹤的用意,哽咽着“嗯”了一声。
明于鹤的大拇指抚过她眼下湿漉漉的泪水,不管骆心词现在的模样有多狼狈、身上挂了多少杂草、泥土,在她发顶、额头、眼角细密亲吻了几下,重新紧紧抱住骆心词,低声呢喃:“你是最勇敢的姑娘……”
为了家人孤身入京寻找真相,怕高却义无反顾地阻挡他坠入山崖,找到太子并带人逃离……这是他见过的最勇敢、最有毅力的姑娘。
说着,前方的灌木丛中发出窸窣声响。
明于鹤抱着骆心词的动作不变,眼皮却掀了起来,冷冷盯着晃动的草丛。
又亲了骆心词两下,他侧过脸,双唇贴在骆心词耳边,轻声说道:“那边是安全的,去吧。”
说完,他提着骆心词的腰与她换了个位置,放开了她。
“嗯!”骆心词睁着婆娑泪眼重重点头,抹了抹眼角,重新调动力气,转身朝明于鹤来的方向跑了过去。
“暗中护着她。”明于鹤轻声吩咐随行侍卫,而后缓缓揉了揉手腕,接过侍卫抛来的长剑。
第74章 完结(1/2)
旭日跳出云霞时,骆心词带着范都护找到了江协,人好端端的,只不过跌入深坑摔晕了过去。
所有人都围过去查探江协的情况去了,骆心词没有了力气,一个人坐在马车里,掀着帘子寻找明于鹤的身影。
看了很久,始终没瞧见。
找到范都护后,她没有停歇,立刻就带人去找江协,此时骤然停下奔波的脚步,积攒了一宿的疲惫疯狂喷涌,冲刷着她的躯体。
骆心词眼前发黑,仿佛有一只手拉扯着,想将她卷入黑暗。
她仔细回想,觉得自己没有忘却什么重要的事情,也按明于鹤所说,未和任何人提及见过他,想来等回到京城,就能见到家人,就能将所有麻烦全部解决掉了。
这么想着,心神一松,骆心词没耐住疲惫感,拂着车帘的手一滑,人就这么歪倒了下去。
因为昏睡了过去,她没看见明于鹤回来,也没发现人上了她的马车。
只在模糊中,骆心词隐约瞧见明于鹤蹲在她面前,在脱她脏兮兮的鞋袜。
骆心词猜想自己是在做梦,因为她没感觉到痛。
先前在棺材铺里,为了搬棺材不弄出声响,她用脚背垫了一下,后来长时间的奔逃,她的脚在树桩、藤蔓上绊了好几下,很疼,如果被人碰了,她一定能感受得到。
不过也可能是疼麻木了,她才会没有痛感呢?
迷迷糊糊,骆心词又想,明于鹤怎么知道她的脚受伤了?她没说啊。
但不论那是梦还是真的,来的人是明于鹤,如果他不嫌她脏的话,她是不介意被他脱了鞋袜的。
骆心词浑浑噩噩想着,睡眼朦胧地最后看了明于鹤一眼,瞧见他低头在自己脚背上亲了一下。
骆心词觉得自己看错了,想细看,可是眼皮子一重,彻底没了意识。
她这一睡持续了很久,醒来后,人在一处精致的院落中,骆家人都在这里,外面有侍卫严密守着。
骆裳道:“是皇帝的意思,说等你与太子修养几日,身体稍微好些后,再处理其余事情。”
其余事情自然是指骆心词与明念笙交换身份、骆家与王束的恩怨。
骆心词一想也是,太子再次遇险,不把叛贼全部揪出来,皇帝哪有空为她主持公道?不过也不用担心,江协答应过会帮她的。
骆心词的遭遇跌宕起伏,骆家人则是从入京到此刻,没有一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等骆心词将真相告知后,全家人都呆住了。
“我也没想过会卷入这种事……”
从目睹假武陵侯的死开始,骆心词的想法就是尽量回避,绝对不能卷入朝廷纷争里去,那种事不是她这样的平民百姓可以参与的。
无奈明于鹤、周夷,每一个都牵扯了进去,由不得她不想。
想到明于鹤,她忙问:“这两日有人来看我吗?”
“只有念笙来了几回。”
骆心词问:“只有念笙?”
“不然还能有谁?”
骆心词道:“……没、没谁。”
她醒来时,已经换上干净衣裳,身上细小的伤口全部处理过了,脚上的淤青也揉过了药酒。
说是她娘给她清洗的,但在骆裳动手之前,有没有人为她收整,就没人知道了。
骆心词翘着脚,看着脚背上的淤青,始终不知道那天混沌中看见的,究竟是她的错觉,还是真的。
又两日,明念笙来了,说道:“瞿大人、赵大人,还有归德将军,都参与谋划这事了!全都被抄家了!”
“周夷呢?”骆心词问。
“死了。”明念笙道,“我听人说,那日绑走你与太子的人全都死了。”
“怎么死的?”
“不知道。”明念笙说不上来,那日她被明于鹤关在侯府,直到范都护将人护送回京,她才知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
她在侯府中的地位很尴尬,说是侯府小姐,没人这么唤她,说不是吧,她又的确是明念笙。
府中没人听她使唤,明念笙什么也问不出来,直到次日见到明于鹤,壮着胆子询问,才被放出去看望骆心词。
骆心词问:“明于鹤呢?”
“你想问他怎么不来看你?”明念笙道,“他在忙着逼供呢,这几日加在一起,我也才见了他两回,每次都是一身血腥,可吓人了!”
骆心词知道他在忙什么,他是要把多年前武陵侯主导的那桩事,以及这一次,所有参与进来的人全部挖掘出来。
又过了三日,骆心词除了有大动作时会四肢酸痛之外,其余小伤均已恢复,骆家人也在这几日的缓和下,接受了她在京中遭遇的一切,只除了一件事——骆心词与明于鹤暗自滋生出来的情愫。
她没好意思与家人说。
全家就一个骆颐舟知道骆心词的心思,可他一直没问,就和不知道一样。
等皇帝终于要召见骆心词,为他们主持公道了,骆心词知道会见到明于鹤,于是特意在入宫前,悄悄拽着骆颐舟。
“瞒不住了,需要人帮你说话,想起我来了?”骆颐舟白她一眼,“我一个伤患,能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自己去和他们说吧!”
骆颐舟原本一身手矫健的大好男儿,拖着伤入京,不是被明念笙打晕,就是被独自留下养伤,唯一一次派上用场,是倾听骆心词郁郁不得的压抑情愫,安慰她。
太没用了。
前段日子,骆心词因为怕被他询问,一直躲着他,心虚,被翻了白眼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只能自己惭愧、心急。
没法,只能先去面圣,再解决私事。
而实际上,经过骆心词与太子遇险一事,骆家的遭遇已经清楚地展现在众人面前了。
起因是周夷的那封信,骆心词与明念笙互换身份是形势所迫,足以将功抵罪,唯一需要当堂对峙的,并非骆家与王束,而是王束与秦尚书。
据王凌浩调查,对骆家人下手的人是秦尚书,而秦尚书坚持自己不曾做过,一口咬定是王束栽赃陷害到他身上的。
“下官承认是刻意将王束拘在国子监的,他一介寒门学子,既能为了前途抛弃糟糠之妻,难保他日不会抛弃我女儿。这种人只有一辈子处于下位,才会安分守己,下官绝不可能给他翻身的机会。”
秦尚书已经撕破脸,当着众人的面直言私心,“就算老臣要动手行凶,也会是对王束,而非骆家一户平民百姓。”
王束却道:“你的确不会轻易动手,可若是秦椋命人行凶,岳父大人,你可会帮忙遮掩?”
这么说的话,也有几分可能。
双方各执一词,可惜被派去动手的人早就被灭口了,无法得到确切的答案。
这桩案子审到最后,竟成了夫妻之间的内讧,已全然与骆家的受害者无关了。
争执无果,想要得知真相判罪,尚需细致的调查。
基于骆心词与江协的救命之恩,皇帝格外看重这事,斟酌后,将秦尚书父女、王束暂时关押。
案子本要交给明于鹤审查的,介于他与骆心词不清不楚的关系,最后交给了与案件完全无关的刑部官员。
困扰骆心词许久的事情,就这么暂时告一段落。
骆家入宫面圣的仅有骆家舅舅、骆裳与骆心词三人,但是离宫时,家中另外三人都来接了,一家人团聚。
其中骆裳因为见到曾经亲密无间的枕边人、兼如今的仇人,情绪很是低落,骆心词全心全意地照顾娘亲,没注意到明于鹤就在不远处的车厢里望着她。
明于鹤的目光从骆心词脸上、手背上的划伤一一扫过,最后落在她双脚上,确定她活动自如,他转脸,望向同样瞧着骆家人的明念笙。
明念笙被赦免了罪过,恢复了身份,可她知道,她身上留着武陵侯府的血,侯府却并不是她的家。
明念笙立在夏日的微风中,背着手,笑眯眯看着骆家一家,背影透漏出些许落寞。
明于鹤看了一眼,道:“滚过来。”
明念笙闻声转头,“啊?”
意识到明于鹤是在让她上马车回府,明念笙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我还有事……”
“把她给我扔上来。”明于鹤懒得与她说第二遍,直接命人动粗。
明念笙见状,立刻屈服,忙不迭地爬进了车厢。
她看出明于鹤心情不佳,料想是这些日子光忙着处理公务,没法与骆心词见面的缘故。
再有就是方才在殿中,骆心词除了最初看了他一眼,注意力就全部放在王束那家人身上去了。
要命啊……与明于鹤独处,还是在他心情极度不佳的时候!
如今身份已经被公之于众,就算明念笙再不喜欢侯府女儿的身份,她也无法否认。
而认了这个身份,她以后就只能仰仗明于鹤的鼻息了。
得讨好他。
明念笙眼珠子转了转,掐着嗓音道:“哥哥……”
“我说过了,再这么喊,拔了你舌头。”
明念笙默了默,试探道:“小侯爷?”
这就过分卑微了,不像侯府小姐,反像伺候人的。
明于鹤道:“喊大哥。”
“大哥。”明念笙从善如流,敲定称呼,好心劝道,“大哥,你想小妹了,就去找她呗,虽然你没帮上她什么忙,可她对你的感情不是假的……”
后半句在明于鹤不善的目光下渐渐没了声音。
明于鹤翻看着手中的审讯文书,不冷不热道:“我凭什么去看她?我现在既不是她哥哥,又不是她未婚夫婿,连个好友也算不上,我以什么身份去看她?”
好大的怨气!
明念笙确定了,他就是在因为没能和骆心词单独见面不高兴,刚要说些什么,明于鹤又开始了。
“你说的对,不需要我撑腰,她就可以为自家讨回公道,在骆家其余人眼中,我不计较她假冒明念笙,是因为皇帝赦免了你俩。我就是个处处为难她的恶人,你觉得她娘亲和舅舅会怎么看我?会让我与她单独说话吗?”
“要不……”
“方才在殿中,她娘亲与舅舅看我的眼神还不及看旁边的小太监和蔼,他们若是知晓了我与小妹的关系,会对我没有一点异样的眼神?”
“一定是她根本就没与家里说。她是不是觉得我也是周夷、王束那般人?”
说到这儿,明于鹤先前的淡然、稳重姿态,已经荡然无存。
他也懒得装了,“啪”的一声扔下手下文书,恨恨道:“那两人犯的错,凭什么要我来承担后果?”
周夷已经死了也就罢了,一想到没有切实证据证明是王束派人行凶,他有可能逃过死罪,明于鹤就满心阴郁。
越想越气,他干脆地掀开车帘,吩咐道:“去一趟王平研的府邸,告诉他想弄清他儿子是怎么死的,就在王束身上下点功夫。”
明念笙:“……”
这人什么毛病?
不敢说。她清清嗓子,道:“小妹在忙她家里的事……”
“你什么意思?”明于鹤宛若被戳到了伤痛之处,怒而转目,咄咄逼人地质问,“你觉得我不够体谅她,是在无理取闹?”
“没有!”明念笙大喊冤枉,“我没这么说!”
满心闺怨的男人太可怕了。
明念笙累了,说什么都是错,她决定还是闭嘴的好,随便明于鹤怎么气闷、发癫,她都不会再多嘴了!
“你最好没有。”明于鹤威胁完了明念笙,兀自说道,“你竟然劝我去找她?你可别忘了,我还没与她和好呢!”
“我去找她?”他冷笑,“你想多了,别说我去找她,哪怕是她主动来找我,我都不会理她一句。”
车厢中静悄悄的,没有人回应他。
明于鹤等了会儿,转头一看,见明念笙双目无神地发起呆,看见他,睁大眼睛敷衍地假笑了一下,依然不说话。
“你笑什么?”明于鹤浓眉一压,眸中凶光毕露,“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觉得我在虚张声势?是不是在心里嘲笑我?”
明念笙:“……”
苍天呐!她就应该在明于鹤让她上马车的时候,一头撞死!
“不是,我饿了!”明念笙慌不择口,只想快速逃离这个充满怨念的地方,“我想买些糕点填肚子!”
明于鹤不屑虐待她,让人停下马车,将她放了下去。
另一边,因骆裳情绪波动太大,骆心词与她单独乘坐一辆马车,母女二人依偎着,无声地相互安慰。
走出一段路,骆裳忽然问:“怪你舅舅吗?”
“怎么会!”
骆心词大约知道骆裳是什么意思,王束、周夷都是舅舅挑选出来的,都非良人。
可舅舅是真心为她好的,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只是那二人品性有缺,与舅舅无关。
骆心词道:“我怎么会因为舅舅也被骗了,就将这么多年以来舅舅对我的爱护,全部否定呢?”
骆裳轻轻“嗯”了一声,将她重新抱入怀中。
骆心词靠着娘亲的肩膀,犹豫着要不要在这时候提一下明于鹤,还没想好,听见骆裳道:“你说,倘若是王束派人去行凶灭口的,他会用什么手段对付你?”
这话听得骆心词心头猛地一跳。
除了因为要照顾家人,很少出门的骆心词,骆家每个人都遭遇了不同程度的危险。
照这个道理推算,骆心词也该遭到一定的伤害的。
王束会怎么对付她呢?
骆心词想不到,说道:“不管是什么危险,都过去了,以后不会有了。”
“是呢……”
骆裳的声音很轻。
骆心词却听出一种很奇怪的情绪,她抬起脸想看骆裳的神情,被她按着后脑压回了肩膀上。
“其实喜爱与否,是很明显的,当年与他成亲不过三个月,我就能感受的到,他一心追逐的,只有名利。”
骆裳说完,拍着骆心词的后背,轻声叮咛,“今后你若遇上喜欢人,一定要相信自己的直觉,宁可一生不嫁,也不能将就。”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恢复了正常,骆心词便当方才的感受是自己的错觉。
也因这句话,骆心词决心将自己与明于鹤的事情清楚地告诉娘亲。
从两人相识,到明于鹤怎么为难她,怎么为她出气,尤其是那日明于鹤撵她去找范都护的事……她要一件不漏地告诉骆裳。
她要说,她喜欢明于鹤,要与他成亲。
嘴巴刚张开,外面传来熟悉的呼唤:“小妹!小妹——”
是明念笙。
“快下来!”明念笙站在街边拚命招手,“骆姑姑,我带小妹出去玩,待会儿送她回去!”
骆裳想说京中这会儿正乱,让她俩别乱跑,就一扭头的功夫,骆心词已经跳下了马车,她只能叮嘱让人早些回来。
马车驶出一路程,骆裳越想越不放心,又让车夫折返回去,打算把明念笙也带着,让两人在她眼皮子底下玩耍。
远远看见两姑娘,正欲喊人回来,瞧见骆心词眉开眼笑地走到一辆马车前,歪着头掀了别人的车帘。
车窗里露出明小侯爷平静的侧脸。
骆裳对这位小侯爷很是感激,因为他没追究骆心词与明念笙的胆大妄为,除了感激之外,便只剩下畏惧了。
她以为骆心词是想与明于鹤道谢,就在原处等着,然而看见的,却是骆心词不知道说了什么,被明于鹤瞪了一眼。
骆心词不仅不怕,还笑了起来,瞧见明于鹤不理她了,将手伸了进去,夺走了明于鹤手中的文书。
明于鹤目不斜视,重新取了一本,刚打开,又被骆心词夺走。
他取了第三本,这一次,在骆心词伸手去抢的时候,迅速一偏,让她抢了个空。
然后骆心词就上了马车,进了车厢,瞧不见人了。
骆裳沉默了会儿,转目向街边,看见了弯着腰,认真挑糕点的明念笙。
她恍惚明白了什么,神色复杂地等了会儿,无奈叹气,让车夫启程回府去了.
骆心词进了车厢就往明于鹤身上扑,明于鹤张着双臂接住她,然后搂着她的腰将她搁在一边,再端正地坐好,淡淡说道:“男女授受不亲,骆姑娘自重。”
要不是才在明念笙口中听说了他是如何尖刻地为难别人,骆心词就要被骗过去了!
她忍着笑,跪坐在软垫上,攀着明于鹤的肩膀问:“你还是不肯抱我?”
明于鹤斜眼瞟了她一下,道:“我……”
“你既不是我哥哥,也不是我未婚夫婿,非亲非故,要保持距离。”
骆心词抢了明于鹤的话,见他板着脸,一副不可亵玩的清高模样,想起从江协口中听见的皇帝对他的评价。
他说明于鹤是个端方君子。
哪里是啊!谁家正人君子会为了能够有理由的亲近,非说喜欢的人是他妹妹?
可若说他不是,他又有点诡异的古板。
骆心词望着明于鹤疏冷的神情,强忍笑意,小臂搭着他的肩膀,说道:“好吧,你不可以轻慢陌生姑娘,但是我不守礼,我好男色,我可以强迫你。”
说着,她双臂搂上明于鹤的脖子,全身力气都压着明于鹤的肩膀上,膝盖一迈,面对面跨坐在了他腿上。
明于鹤坐得端正,俯视着骆心词只到他鼻尖的发顶,一言不发。
可他的心跳声出卖了他。
骆心词的手从他脖子滑到他心口,掌心压着那激烈的跳动,赤红着脸,轻缓地冲明于鹤咬了咬唇。
红润的唇面饱满诱人,微启着,引人探索。
明于鹤依旧摆着一张高不可攀的冷脸,但是在后颈的手将他往下勾时,他顺从地低头,嘴巴也自觉地张开,往骆心词唇上凑。
双唇即将纠缠在一起,骆心词实在忍不住了,身子一颤,吃吃笑了起来。
明于鹤:“……”
第75章 正文完结
明于鹤脸面尽失,当即抓着骆心词的腰要把她扔下去,骆心词赶忙搂紧他的脖子,手脚都缠在明于鹤身上,才没让他得逞。
“我逗你玩的。”骆心词不想被扔下去,笑着说道,“今日回去我就与家里说咱俩的事情,别生气了,好吗?”
明于鹤面若冰霜地瞪着骆心词。
骆心词知道他在不满什么,也知道怎么哄好他,她暗暗蜷缩起脚趾,脸颊红扑扑的,赧然道:“我不好意思……”
禁不住明于鹤眼中明晃晃的怒火,骆心词搂着他的脖子,将脸枕在了他肩上。
避开了明于鹤的视线,她自在许多,放松身躯依偎着他,感受着壁垒般有力的胸膛,低声说道:“我想你抱着我,抱得紧紧的,想了许多天。”
此言一出,明于鹤仿佛重新看见那日的骆心词,衣裳破损、浑身上下都挂着血痕,她就如同高空坠落的黄莺,惊惧、弱小,命在旦夕。
顿时,什么阴郁的怨气、贪婪的念想全都化为乌有。
明于鹤默默抱紧骆心词,手掌在她后背轻柔地抚摸,又侧着脸,用下巴轻蹭骆心词的额头。
那时他就想这么做了,他想给她最多的保护,想将她放在心口,让她再也不用遭受任何风雨疼痛。
两人无声相拥,共享了会儿温馨的时光,骆心词想起正事,问:“你觉得是谁让人去林州灭口的?”
她突然抬头,差点撞到明于鹤的下巴。
明于鹤瞧着她颧骨处已经消了疤的淡淡印记,眸光动了动,道:“王束。”
“为什么?”
明于鹤道:“我看他不顺眼。”
这个理由站不住脚,可上次他也是这么说周夷的,真就被他说中了。已有前例,骆心词不由得对这带着强烈个人偏见的说法产生几分信服。
“那要怎么寻找证据呢?”
眼瞅着骆心词真的信了他随口的说辞,琢磨起怎么让王束伏法,明于鹤心中一阵无力,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为她忧心。
“我怀疑王束,是因为倘若我是秦尚书,得知从小疼爱的女儿被枕边人欺骗了十余年,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对方,而非迁怒于另一个被他欺骗的弱势方。”
只是设想一下,明于鹤声音里已经带上了狠辣杀意,“杀了他,再嫁或是归家,哪一个不比隐忍接纳的好?”
骆心词却想歪了一点,飞快地偷瞄明于鹤一眼,脸上火辣辣的,低下头,道:“……有道理。”
明于鹤没发现骆心词的异样,只觉下巴被她毛绒绒的额发蹭得有些痒,他抬起手掌覆在骆心词后脑揉了揉,道:“另外,王束一直想摆脱秦尚书的控制,将意欲灭门的罪名推到他头上,何乐而不为?”
骆心词点头,缓了缓心底的燥热,道:“可咱们没有证据。”
“那就让王平研去,他是刑部的。”
“王平研?”骆心词早将这人忘记了,经明于鹤一提醒,仰脸蹙眉,“那件事不也没有确凿证据吗?”
提及那事,王束会胆怯,但真的翻案重查,只要他不承认,就没有证据能够指认他,同样不能将他如何。
明于鹤道:“若是我的子女遭人迫害,管他有没有证据……”
“咳,咳!”骆心词知道他要说什么了,面红耳赤地打断了他。
明于鹤也终于知道骆心词为什么重新趴在了他肩膀上。
他瞧着骆心词的后脑,想顺势说些私话,没开口,外面传来了明念笙的声音:“大哥,我买好了,可以进去吗?”
骆心词立刻按着明于鹤的肩膀要从他腿上下来。
明于鹤怀中一凉,心情瞬间再回谷底。
虽气闷,他也明白,无名无分,别说亲密,就是独处都难。
明于鹤压住把骆心词按回怀中的冲动,扶着她的手臂,在她要坐到一旁时加重语气提醒:“记得你说过的话,今日回去就与你娘亲和舅舅说清楚!”
骆心词:“……知道了!”
余下的行程是三人一起的,除了骆心词真心实意的开心,明姓的兄妹俩没一个满意。
等骆心词心满意足地回了家,等待她的,是另一个惊喜——满脸哀怨的骆颐舟。
骆颐舟真的很委屈,入京后没派上什么用场,得知妹妹喜欢上别人,自己还没弄清楚,人就躲开了。
现在本想报复妹妹一下,故意不站在她那边,还没开始,就遭了家中一顿逼问。
他能知道什么?平白为骆心词顶了家人的怒斥。
等骆心词回来,事情没有彻底解决,但至少不需要她厚着脸皮与家人诉说少女情怀了。
“他也喜欢你?”
不需要她剖开内心给家里人看了,但是需要她替明于鹤表真心。
骆心词很是难为情,但在一家人面前,仍是用尽最大的勇气,高声道:“他最喜欢我了!非我不可!不然怎么会那样急切地把你们都接来京城?”
声音太高,把全家人都震住了。
事情来得突然,骆心词失了从容,说完这几句表心意的,匆匆证明起明于鹤的好,语句错乱,完全不似她最初的计划那般详细。
只说一会儿,她就停下了,呐呐问:“你们……不许吗?”
骆颐舟是与明于鹤接触最多的,早就从骆心词和明念笙的态度中,看出两人的感情了,第一个说道:“我不反对。”
舅母是了解最少的,不发表看法。
但骆心词的终生大事,主要由舅舅与生母做主。
骆裳看着女儿生怕他们不允许的忐忑模样,记起第一次给她定亲的情形,问及对周夷的印象,那时的骆心词双眼迷茫,半晌没说出一个好或者坏字。
她真的喜欢那位明小侯爷。
入京途中,骆裳也想过很多见到女儿的情形,每一种都比实际所见要惨烈许多。
一个无依无靠的孤身姑娘,人生地不熟,若无人照顾,是不可能在这偌大的京城中不受任何伤害的。
骆裳又想起街上所见,那样自然的嬉闹,哪怕是燕尔新婚时,她与王束之间也不曾有过。
“没什么不许的。”她不想骆心词为难,道,“总不会比上一个更差。”
上一个害得骆家险些被灭门,是很难找出比他更差的了。
骆心词高兴的同时,暗暗庆幸这话没被明于鹤听见,否则按他的性子,知道自己是被与周夷做比对后才能让人满意的,怕是又要动怒。
骆心词擦擦鬓边细汗,看向舅舅。
骆家舅舅叹气,语重心长道:“那是侯府。”
当年为骆裳选婿,他看中王家,除了王束的才识、品性和家境之外,还因王家只有一老人和一文弱书生,妹妹嫁过去,不会受欺负。
——结果人家直接抛弃骆裳,带着老母亲改名换姓了。
长了教训,所以在为骆心词选婿时,未免重蹈覆辙,他刻意选了个人丁兴旺,需要顾全家族脸面的。
——后果更加糟糕。
只是普通人家,他们就无法应对了,明于鹤可是皇亲国戚,倘若哪日变了心,他们更没办法为骆心词出头。
家中所有人都明白舅舅未尽的担忧。
骆心词想说可以找太子,江协答应过她,不管她有什么难处,都会出手相助。
可家人是为她好,为了明于鹤与家人作对……她不想这么做。
骆心词的嘴巴动了动,最后紧紧闭起,等待判决似的望着舅舅。
气氛沉郁,就连四岁的骆心韵都感受到了,望望这个,看看那个,不敢发出丁点声音。
骆颐舟第一个受不住这气氛,直截了当地问:“爹,你不看好明小侯爷?”
骆心词最怕听见这话,祈求地看向骆颐舟。
骆颐舟冲她摆摆手,道:“你看好的两桩亲事都是要人命的,你不看好,是你自己与娘,你俩如今倒是过得不错,是不是?”
一句话把骆家舅舅说得哑然。
“爹啊,说真的,你这眼光看前途是好的,看品性,一点都不行!”
骆颐舟一点不给亲爹留脸面,大声道,“人小侯爷不差前途,你若真不看好他与小妹,就更应该成全他俩,说不准他俩能白头到老呢。”
这一番另辟蹊径的话,把全家人都说愣了。
有点荒唐,但仔细想想,又有点道理。
舅母第一个被说服,一改先前的态度,道:“有道理。而且侯府人少、被那么多权贵盯着,更得顾全脸面,想不善待小妹都难。”
这话是在暗讽路家舅舅之前选那两门亲事的缘由,直把舅舅奚落得面红耳赤。
“那就……”事实摆在眼前,骆家舅舅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眼光的确不行,妥协道,“那就等候府来下聘再说……”
至此,一家人都应下了,骆心词终于轻松地露了笑。
明念笙被迫回了侯府,待着不痛快,总往骆家跑,明于鹤也不拘着她,于是,这消息第二日就被明于鹤知晓了。
武陵侯府立刻大张旗鼓地备起聘礼。
有了周夷那事,骆家人是不想骆心词太早成亲的,但都想先把亲事定下,好看看明于鹤是不是真心的、多了解他一些,这时候,王束就极其碍眼了。
若证实是他命人去灭口的,他死有余辜,骆心词与他再无瓜葛。
倘若他是无辜的,再怎么说也是骆心词的生父,人就在京城,背着他私自定下,恐会让骆心词遭人诟病。
奈何那事迟迟不见证据,不能将人定罪.
这日,范柠登门,骆心词与她在屋中说了些话,没多久,狂风席卷,烈日被乌云遮蔽,眼看大雨将至,范柠急匆匆回府去了。
送走客人,骆心词回去找骆裳,没见着人。
她以为娘亲去了舅母那,过去看了看,依然没找到,去前院问了下人,方知骆裳一早就出去了。
“去哪儿了?”
骆裳性情温柔,在林州时就很少独自外出,第一次来京城,竟然不与家人说一声就出去了,骆心词很是惊诧。
“只带了个车夫,没说去哪儿。”
骆心词找不到人,只能先回去,在屋中翻了几页书,她越想越觉得不合理,拧眉深思起来。
在闷雷响起时,心头突然一阵抽痛,刹那间,骆心词灵台乍亮,蹭地站起来,立刻让人准备马车。
骆裳在京中能够有来往的,只有一个王束。
骆心词想起前几日骆裳问她的话,问她假若凶手真的是王束,她觉得王束会用什么手段来取她性命。
骆心词心想,娘亲可能是念着那毕竟是她生父,单纯去探望一下……最多就是问一问,他是否真的从来没将她们母女放在心上。
得了答案,伤心一会儿就该回来了。
可是莫名的,骆心词心慌意乱,总觉得出了什么大事。
匆匆让下人与舅舅说一声,她快速赶去刑部。
到达时,夏日暴雨正盛,雨水犹若断崖瀑布,倾泻而下,冲刷着世间万物。
骆心词望着牢房前簇拥着的大批官差,在其中看见了面色惨白的骆裳和她裙子上的污血。
那一刻,骆心词脑中嗡了一声,嘈杂的雨声似乎就此停住,她听见了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哪里来的血?谁的血?
骆心词踉跄着下了马车,雨水刚拍打到她的发顶,就被一柄暗青色的油纸伞遮住,骆心词的手臂也被人搀扶住。
“王束在你娘的逼问下承认了一切罪行,夺走你娘的发簪,畏罪自尽了。”
骆心词霍然扭头,看见了明于鹤。
明于鹤手中的油纸伞倾斜在她头上,豆大的雨珠砸了他宽阔的肩膀上,留下暗黑色的湿痕。
“你娘身上的污血是被他溅上去的。”明于鹤解释清楚,弯下腰,低声道,“就算订了亲,大庭广众之下我抱着你,传出去了,也会对你名声不好的。”
骆心词终于反应过来了,心跳平缓了一些,颊上也恢复几分血色。
“你怎么知道狱中发生了什么?”
明于鹤道:“你说呢?你不知道我为什么日夜等着王束早点伏法认罪?”
骆心词知道的,为了早日与她成亲。
没忍住,嘴角轻轻弯了弯。
不是她娘杀了王束就好。
为那种人赔上牢狱之灾,不值得。
骆心词情绪恢复,撑着明于鹤的手臂快速走过去,果然听其中一个红袍官员吩咐下属:“周夷已认罪自尽,速速入宫禀告陛下!”
骆心词彻底放了心,喊了一声娘,急忙上前抱住骆裳。
她想安慰骆裳的,反被骆裳抱住,“没事的,没事,他死了,再也不能把你怎么着了……没事的,啊……”
“我知道,我没事的。”骆心词也这么与骆裳说着。
这厢母女二人相互安慰,另一边,明于鹤亲自入了牢房查看了王束的尸身,在他胸口发现三处利刃刺伤,处处直刺心脏,导致他没了性命。
那名红袍官员跟着进来,二人在阴暗的牢房中直面对方。
红袍官员道:“王束说,他从来没想过杀了骆姑娘,因为一个柔弱却貌美的姑娘,根本无需动手,只要让她失去所有的庇护,她就已经与死没有区别了。”
这句话让明于鹤心尖一动,瞬间起了杀心,更不必说骆心词相依多年的生母了。
“多谢。”明于鹤道。
红袍官员道:“该下官与小侯爷道谢才是。”
二人说完,共同走出牢房,看见除了骆家母女,王凌浩也闻讯赶来了。
他生母、祖父俱在牢狱之中,陪同的只有外家亲人,与骆家母女相对而立,倒免了刑部官员挨个询问了。
“骆姑娘,王公子,令尊的尸身……”
“我不要!”骆心词第一句拒绝。
王凌浩满面耻辱,迟疑了会儿,同样摇头。
“那便等陛下将认罪书过目后,依照寻常无人认领的囚犯的尸身去处理了……”
几人商议着尸身的处理,骆裳则仍抱着骆心词,手轻拍着她的后背,注意力却在几人的对话上。
听到这里,她正疑惑,就听明于鹤低声道:“抛尸荒野。”
骆裳怔了下,抬眸看明于鹤。
明于鹤也在看她,目光却是凝聚在她手指尖的。
骆裳顺势看去,在自己右手食指的指甲缝中看见一丝血红颜色。
她心头一震,再度看向明于鹤,见他已经不动声色移开了眼。
骆裳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抬手扶了扶头上的油纸伞,动作间,手指伸入暴雨之中,很快湿透。
“娘?”骆心词转头看她。
“没事,伞歪了。”骆裳将手收回,指缝中已经恢复白净.
七月中旬,名震京城的真假侯府千金案有了结果。
罪魁祸首王束认罪,自裁于狱中。秦尚书因滥用职权、管教不严等罪过,被降职贬谪。
这桩案子是由刑部王平研亲自审判的,经由皇帝过目后,就此结束。
没了阻碍,骆心词与明于鹤的婚事正式提上议程,在明小侯爷亲自登门提亲后,婚期定在了金秋十月。
骆心词原本在专心为婚事做准备,某日忽梦旧事,记起另一件悬而未决的事情。
“武陵侯……”
“大哥说成亲后再让他‘死’。”婚前二人不便见面,由明念笙在两边来回传话。
“为什么呢?”骆心词问。
明念笙回去照搬了这个问题,灰头土脸地来回答骆心词:“因为如果不想侯府被影响,他就不能是获罪而死,正常死去的话,大哥得为他守孝……”
守孝,婚期延后。
明于鹤能让“武陵侯”死,才怪了。
“就当是可怜我,你以后不要再问这样显而易见的问题了……”明念笙哀求,“他只是我大哥,不是我的好哥哥!对着我脾性很差的!”
骆心词:“……咳,好吧……”
第76章 日常(1)
金秋十月,秋风送爽,在满城的清雅桂香中,京中迎来一桩盛大的喜事。
有人在望不见尾的迎亲队伍中认出了武陵侯府的标识,好奇问:“新娘子是哪家姑娘?”
“这你都不知道?”凑热闹的百姓好心道,“就是那个险些遭生父灭门的乡下姑娘。”
“遭生父灭门?”外地行商客听得大惊失色。
有好事者乐得见别人震惊,添油加醋把事情说了一遍,道:“别看人家是小地方来的,这姑娘可了不得!假冒侯府女儿入京,先教训宁王府的小公子,再除了人面兽心的国子监王司业,新科榜眼也是被她弄没的!”
“听说秦尚书也在她手里吃了亏!”
“不止呢,人家还得了太子青眼,瞧见没,方才那列官差就是宫里出来,专门去侯府送贺礼的……”
行商客听人七嘴八舌说了一大堆,一脸向往道:“这姑娘一定生得国色天香!”
“可不是嘛,不然能把明小侯爷迷成那样?听说了吗,为了迎娶佳人,小侯爷特意将侯府拆了重建!”
“美是美,不过光有美貌可不行。”有人反对,“明小侯爷什么美人没见过?不会光为一张脸对个平民女子百依百顺。要我说,明小侯爷看中的是她的手段和心术,有这等厉害的谋略,才能担得起侯府主母的身份……”
此刻,拥有令人畏惧的心术的骆心词,刚被迎入新房。
外面觥筹交错、贺喜声源源不绝,里面鸳鸯锦绣,喜烛成双。
前来贺喜的人太多,明于鹤将骆心词带入新房,掀了喜帕,喝了交杯酒,吩咐人好生照料她,就出去了,与骆心词倒是没说什么。
骆心词觉得不应该。
这两个月来,为了准备婚事,两人没怎么见过,这会儿终于能够名正言顺地私下相处,明于鹤不可能对她这么冷淡。
要说变心,那就更不可能了,前两日雨水不断,明于鹤还专门让人去府中说了一声,即便是天降暴雨,婚期也不会更改。
那就只能是人已经到了他手中,板上钉钉的事情,他犯不着着急了。
明于鹤私下里容易被挑起怒火,可有了先前那么多事情,骆心词知道,他的耐性是极好的。
此时不动,一定是在酝酿更大的风暴。
这个猜测让骆心词有一种掉入狼窝,将要被一口吞掉的错觉。
她有点羞涩,轻轻舒出一口气。
伺候的嬷嬷听见了,问:“夫人可是累了?”
这日天不亮,骆心词就起床梳妆了,身体是累了,精神还振奋着,闻言摇摇头,问:“念笙呢?”
从前,明念笙是她的好友,如今,明念笙是武陵侯府的人,今日两人还没见着面。
毕竟是头一回成亲,骆心词有点紧张,想与熟人说说话。
嬷嬷道:“小姐今日大早说了些不中听的话,惹着了小侯爷,小侯爷特意让人看着她,这会儿该被撵到郡主身边去了。”
韶安郡主为人冷淡,说话直白,但小辈的事,不管对错,她都很少插手。
反观明于鹤,对明念笙动辄发怒,“滚过来”“你想死”之类的话,几乎每天都能听见,可明念笙不敢在韶安郡主面前放肆,却偏偏频繁招惹明于鹤。
骆心词问:“她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
“说小侯爷不适合红色,穿喜服的模样有点丑。”
骆心词:“……”
敢在这日子触明于鹤的霉头,明念笙是真的不怕死。
再说,明于鹤哪里丑了?掀喜帕的时候她瞧见了,剑眉星眼,英姿勃发,明明俊得她心里小鹿乱撞。
“小侯爷已经吩咐下去了,不准小姐往这儿来。”
骆心词只好作罢。
一个人无趣,胡思乱想了会儿,她干脆先去洗漱。
洗漱干净了躺在床上等明于鹤,这情景看着太奇怪。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骆心词特意放慢动作,细致地洗了很久,直到侍女来报,说宾客全部散去了,骆心词才出了池子。
本来骆心词只是紧张,听人说明于鹤也去洗漱了,心里多了丝难为情与惧意。
她知道洞房花烛夜要做什么,也知道明于鹤为了两人的亲密事做了许多准备,光是那些“朝廷机密”,他就研究了好几个月。
明于鹤会,所以当骆裳给她看那些令人羞耻的图册时,骆心词只囫囵扫了几眼。
真是羞人……
骆心词特意多做了些心理准备,她没觉得自己用了很长时间,出去了才发现,已至深夜时分。
磨磨蹭蹭到了寝屋,明于鹤已经在里面了,披着外衣,正在红烛下翻看骆心词的梳妆台。
听见响动,他转头看来,将骆心词上下扫了一遍,问嬷嬷:“还有别的事?”
新婚之夜,礼已经成了,还能有什么事?
嬷嬷笑着说了,明于鹤搁下手中发钗,又问:“你呢?”
这一句是问骆心词的,骆心词脸上冒着热气,抿着唇摇头。
“那就都退下吧。”
嬷嬷含笑说了句吉祥话,带着侍女依次退下。
等无关人都出去了,明于鹤道:“还愣着做什么?”
他擦了擦手,率先来到床榻边,等骆心词挪过来,已经躺在了上面,长腿跷着,将床沿挡了个严实。
骆心词本来还觉得他有点冷淡,一见他这样不怀好意,就知道自己想多了。
明于鹤最会假装了。
面上云淡风轻,心里怕是急疯了。
骆心词慢吞吞弯下腰,用手指头推了推明于鹤的膝盖。
明于鹤不动如钟,依旧不给她让位置。
骆心词等了会儿,红着耳朵小声道:“你不让我上去,那我就去别的房间睡了。”
“新婚之夜你要与我分房睡?”
明于鹤云淡风轻的假象,被骆心词用一句话轻易戳破,取而代之的是他低低的怒音。
“就因为我让你从我身上跨过去,你就要与我分房睡?从我身上跨过去,难道是你吃亏?”
“……你不要说得这么直白!”
骆心词有点受不住。
她喜欢与明于鹤亲吻,虽然有时候他的动作太过粗鲁,会弄疼她……那种被撩起情潮时难以自控的感受,骆心词有点畏惧,但也有些羞于说出口的期盼与喜欢。
今晚要发生什么,两人都一清二楚,只是真要发生的时候,大约就是人们常说的“万事开头难”,怎么开始,让骆心词觉得难为情。
新婚第一晚,心里总是有些别捏的。
骆心词说要去别的屋,只是随口一说,明于鹤却当了真,非要把事情拿到台面上来。
“我不表明态度,难道真由着你走出去?我还要不要脸了!”
骆心词被说得面红耳赤,“你再说我真的出去了!”
明于鹤愤而闭嘴,青着脸躺回去,手掌“邦邦”在床榻边缘拍了拍,示意骆心词快点。
他的身躯严严实实地挡在外侧,只留下手臂宽的位置,根本不够骆心词坐下去的。
骆心词犹豫了下,扶着床柱踩松了鞋子,就要上榻,望见了明于鹤的眼睛。
他枕着双臂,自下而上看来,即便骆心词低着头,他也能将她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被明于鹤直勾勾地看着她是如何爬到他身上去的……好羞耻……骆心词身上仿佛有成千上百只蚂蚁在爬。
她尽量忽视明于鹤的目光,将视线放在拦路的躯体上。
胸膛……肯定不能从明于鹤胸膛上跨过去的。腿,他两条腿交叠着,跷得那么高,跨不过去。
骆心词的视线停在明于鹤腰腹部。
明于鹤穿着宽松的寝衣,因他躺着,薄薄的寝衣贴在身上,依稀显露出腰腹部匀称的肌肉轮廓。
很窄,无需太大动作,轻轻一跨就能过去。
骆心词探好了前路,膝盖压着狭窄的床沿,扶着床头小心翼翼地从明于鹤上方往内侧移动。
动作有点艰难,但还算顺利,只是当她左膝触及内侧的床褥时,整个人是半悬在明于鹤身上的,明于鹤在这时突然抬起了上半身,似乎是要坐起来。
骆心词早猜到他要使坏,将出现的画面太刺激,让她接受不能。
于是,几乎是下意识的,她身子一沉,双膝并着,用力压住明于鹤的腰,阻止他坐起来,同时双手也伸了出去,使劲按在明于鹤胸口。
明于鹤被按了回去,也笑了。
笑的时候身躯震颤,腰腹收紧,与骆心词紧密无间地贴合着。
骆心词腾的一下红透了脸。
她想从明于鹤身上翻下去,身子刚歪了一下,明于鹤的两只手伸了上来,于左右两边抓住骆心词的小腿。
隔着单薄的寝衣,两只宽厚的手掌几乎将她的小腿环住。
骆心词就这么被困在了上面。
这画面简直没眼看。
她弯下腰去掰明于鹤的手,还没用力,听见明于鹤道:“先前你小腿上全是划伤,脚背也被砸出淤青,我没能亲自照顾……”
骆心词怔了一下。
她只受过一次伤,是与江协遇险那会儿。被范都护送回京城,就恢复了身份,由自家人照顾。
后来虽与明于鹤见过面,但所商议的大多是正事,要么就是有长辈在场,两人不好太亲密。
直到她伤势全部痊愈,明于鹤也没能插手照顾她。
“现在可以弥补了吧?”
骆心词的手被拨开,小腿处的手掌轻轻揉捏了几下,缓慢往下滑去,揉着寝衣游走到她脚踝,在踝骨处细细摩挲后,抓住了她曾经被砸出淤青的右脚。
温热的手掌托着她的脚心轻轻抚摸了会儿,将她的脚往前拖去,拖到了枕边。
然后明于鹤看了眼骆心词,确认她睁眼看着,在她的目光下偏过脸,在那白皙的脚面上亲了一口。
第77章 日常(2)
骆心词被吓了一跳,脚迅速从明于鹤手中抽了回来,瞧见明于鹤转眼看她,心里臊得厉害,可莫名其妙,她又很想笑。
为什么想笑,骆心词没法描述。
有些情绪是很难用言辞表述出来的,就像第一次与王束见面,骆心词被说得无言以对,明于鹤堂而皇之地袒护时她的感受,又如她筋疲力地尽要依赖明于鹤,被赶去找范都护……
骆心词心里有一股热乎乎的气体,撑着她,意欲将她带飞。
她不知道怎么说,便不再去想那种感受,又看明于鹤,觉得这样亲密有点过分。
转而记起两人已经成亲,又意识到只要两人不介意,夫妻间如何相处都是可以的,她不必遮遮掩掩。
这么想着,她嘴角一弯,不再躲避明于鹤的视线。
两人一高一低对视了一眼,骆心词顶着明于鹤的目光,微蜷着的脚重新伸到他脸颊旁,然后含羞笑了下,脚尖一歪,蹬上了明于鹤的下巴与喉结。
明于鹤的喉结耸动了几下,来回摩擦着骆心词的脚心,带起的酥麻感让骆心词绷直了双膝。
过了稍许,明于鹤嗓音低沉道:“我想让你害羞的,你倒好,胆子变得这么大。”
骆心词忍着笑,红着脸将双腿往后蜷缩,而后,撑在明于鹤胸膛上的手掌一用力,整个人往前扑去。
倾倒时,两人下身紧紧贴着,明于鹤沉闷地哼了一声,两手快速抬起,抓住骆心词的腰将她往前带了点儿,如此,骆心词趴下去时,是整个人压在明于鹤身上的。
她搂住明于鹤的脖子,将脸埋在他脖颈处笑,沐浴后的清新气息扑在明于鹤咽喉处,更有柔软的弧度贴合在他胸膛。
骆心词借用明于鹤的颈窝蒙住了脸,身子随着下方宽阔胸膛的起伏微微动着,声音含羞带臊,“……你到底要不要洞房了……”
说完,眼前一花,人被翻了过去。
两人的处境瞬间发生调转,骆心词双手被压住,急促地换着气,做好了面对接下来事情的准备,明于鹤却忽然撤出床帐。
骆心词懵懂着随他看去,见他两步走到摆放着喜烛的圆桌旁,端着茶盏一口饮尽,拭了拭嘴唇,重新端起一盏走向床榻。
骆心词以为那盏茶水是给她的,仰着身子要坐起,见明于鹤将那盏茶饮尽,而后他扯下两边床幔,帐中瞬间变得阴暗。
模糊中,骆心词被压回榻上,被抬着下巴渡进一口温水,嘴巴被堵住,随后衣襟也松了,整个人被困在了健硕的躯体下…….
京城这年的秋季来得比较快,入秋后,总是落雨,在骆心词与明于鹤成亲之前,已经连续下了四五日,好在两人大婚当日是个艳阳天。
婚后第二日,老天再度翻了脸,空气中飘着小雨,凉飕飕的。
侯府人少,但礼不可废,云袖等人一大早就端着清水等着伺候新婚夫妇洗漱,好去给韶安郡主请安。
本以为至少要等个小半个时辰,没想到,刚过半炷香时间,房门就打开了。
明于鹤已穿戴整齐,让人进来服侍骆心词。
内室中,骆心词软绵绵地坐在榻上,眼神有点迷茫,在云袖笑着说“该去给郡主敬茶了”之后,她才清醒过来,赤红着脸快速更衣洗漱。
初成亲,总有许多不习惯。
比如更衣和梳妆时,明于鹤就在外间说话,又比如,明于鹤当着侍女的面去牵她的手。
从两人的住处往韶安郡主那里去,要先经过一道长长的连廊,接着是一个莲池。过莲池时,明于鹤没让侍女跟太近,自己一手持伞,一手递给骆心词。
骆心词仍是只牵他的手。
“都成过亲了,还怕人看?”明于鹤声调很高,“府中尚且如此,在外面,你是不是话都不与我说了?”
骆心词只好搂住他的手臂,紧紧挨着他。
新婚夫妇穿的是一样大红洒金的鲜艳衣裳,隔着很远就能让人认出,没等两人走一半,明念笙就瞧见了,大喊起来:“大哥,小妹!”
这称呼听得明于鹤额头直跳。
以前他是逼着骆心词喊他哥哥、与他亲密讨好的,现今他已经是做人夫婿的了,不乐意再做什么劳什子哥哥,更不乐意听明念笙这种令人误解的称呼。
他不搭理,骆心词没好意思开口,等到了近前,明念笙跑过来,嘴巴刚张开,明于鹤截住她的话,道:“喊大嫂。”
明念笙道:“可……”
“闭嘴。”
“我……”
“滚。”
兄妹二人的交流言简意赅,不管别人听懂没有,反正这短短几个字,二人就达成了一致。
——明念笙呵呵一笑,仿若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声音甜美地喊道:“大哥大嫂,念笙给你们请安了。”
骆心词能说什么呢?
至少如今这场面,与从前一个打死不肯相认,一个张口闭口要杀了对方比起来,可以说是融洽和美了。
明念笙独自撑伞走在两人侧后方,瞧了骆心词,虚伪地客套:“小……大嫂,住得还习惯吗?”
“……”骆心词回道,“还行,比你习惯一点点。”
明念笙:“……”
明于鹤适时嘲笑了一声。
算起来,骆心词在侯府居住的日子,比明念笙还要久呢。这府中下人,认识明念笙的,一定认得骆心词。认得骆心词的,就未必认识明念笙了。
明念笙讪讪,跟在两人侧后方走了一小段路,又说:“大嫂,见过母亲之后你要做什么?若是没事,去云上居坐一坐,陪我说说话可好?”
骆心词道:“午前得入宫一趟。”
“午后呢?”
午后当是没什么事的,骆心词能够去见明念笙。可是……
“这两日都没空。”明于鹤替她回绝,“再问月例银子减半。”
明念笙立即没了声,改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斥责骆心词。
昨晚之前,骆心词是乐意去找明念笙解闷的,现在私下相处,明念笙一定会问一些让人难以启齿的问题,骆心词不大愿意与她独处了。
除了不想将夫妻私事透漏给明念笙之外,还因为……昨晚上两人根本就没洞房。
那会儿明于鹤扑上来的气势看着吓人,动作很大,可又有耐心,光是交颈亲吻就持续了很久,骆心词被弄得心麻骨酥,精力耗尽,一脸潮红地沉沉睡去。
明于鹤是怎么过去的,几时睡下的,她一概不知。
再睁眼就是今早了。
骆心词若是没说,没人知道她晨起拥着褥子发呆,除了羞涩,也是在疑惑明于鹤是什么用意。
思来想去,她猜想是因为明于鹤体贴她。
昨夜回房就已经很晚了,今日要早起给韶安郡主敬茶,一家人同用早膳,再入宫拜见皇帝、太后等等,林林总总,至少得忙到申时才能得空休息。
中间若是精力不济出了丑,可够让人笑话了。
可哪有人洞房花烛夜不洞房的?
骆心词可不想被别人知道夫妻间的事。
明念笙的暗示被单方面拒绝,眼皮子快抽筋了,只能无奈放弃,在心底嘀咕了一句“娶了媳妇忘了娘”。
三人一起见了韶安郡主,同用早膳。
都是熟人,没什么弯弯绕绕,韶安郡主也没什么可叮嘱的,只是在膳食结束时催促道:“事儿都解决了,亲也成了,赶紧把人葬了。”
说的是武陵侯。
“我还有用。”明于鹤道。
问他是什么用,他不答了。
用完膳,两人入宫,如骆心词所料,申时过了一半,两人才回到府中。
宫中的规矩总是比别处多些的,拘束半日,回到府中,骆心词已经累得抬不起腿,脱了外衣就倚到了软榻上。
歇息时,朦胧听见明于鹤让人退下的声音。
骆心词当明于鹤也是想歇息,没在意。
沉沉躺了会儿,面前倏暗,她睁开眼看见了明于鹤。
明于鹤弯着腰朝她伸手,道:“去床上睡。”
骆心词懒懒应了,搂着他的脖子被抱了过去。
榻上还铺着喜庆的鸳鸯喜被,骆心词原本是很困倦的,被放上去后,看见明于鹤背对着她宽衣,回了些精神。
只见将二人的外衣随手抛到屏风上,身着单衣坐在了桌边,慢条斯理地饮起茶水。
修长白皙的手指在青瓷釉杯盏的映衬下,犹若无暇白玉,让骆心词忽然想起昨夜种种。
就是这双手闯进她衣裳内,肆无忌惮地抓揉,放肆地游走,弄得她意乱神迷,浑浑噩噩地丧失了自我。
骆心词不敢细想,手臂护在胸前翻了个身,不再看明于鹤。
就在翻身时,她不经意看见床头内侧多了些东西,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骆心词支着手臂将东西拿了过来。
床头共有三样东西,第一样是她最熟悉的,是定亲时,在两家人的注视下,二人交换的信物。
是罕见的墨玉。为了这信物,明于鹤精心准备了足有两个月,特意让人雕刻成双鸳,还暗暗将二人的名字刻了上去。
第二件是两人的婚书。
金笺纸上用朱笔清楚记着二人的姓名、生辰八字等等,下方是矢志不渝的期盼与白头偕老的祝福。
第三样是一册书。
骆心词隐约觉得在哪见过,不大确定,伸手拿过摊开在榻上,入目第一眼,就是香艳的鸳鸯交颈画面。
霎时间,血气直冲上脑。
她记起来了,这是明于鹤的“朝廷机密”。
经由面前这三样东西提点,骆心词终于知道昨夜明于鹤为什么那么有耐心、那么体贴,一点也不着急了。
她“唰”地合上书,一转头,正好看见床幔被放了下来。
明于鹤上了榻,二话不说朝骆心词扑去,这才是真正的饿虎扑食,与这次比起来,昨夜只是毛毛细雨。
“啊——”骆心词本能地翻身抵挡,没什么用,被人用躯体压制。
她紧张地抬腿去挡,微屈起的小腿直接被一只手抓住掰开,窄而有力的腰身趁机挤了进去。
“唔!”骆心词猛地捂住了嘴。
“昨天晚上舒服吗?”明于鹤低哑问道。
见骆心词闭着眼不说话,他又道:“你舒服过了,现在该我了。放心,我已经吩咐过了,直到明天早上都不会有人来打搅。”
骆心词闭着眼摇头。
“不舒服?”明于鹤声调微重。
骆心词快速睁了下眼睛,看见他满脸凝重,又急忙点头,“舒服、舒服的……”
她明白了,昨晚上明于鹤按耐不动,一是因为今日有许多事情要做,不好太过劳累。二是他始终惦记着曾经被她嫌弃“不舒服”的事……
事情也的确如她所想。
“我不信。”明于鹤含恨与自己较量,“行了,你不用说了,我自己会看,能从你身上知道真假。”
已经有了那可耻的遭遇,明于鹤不相信骆心词的话了。
不论如何,他都决不能在房事上重蹈覆辙。
他潜心钻研,忍耐了几个月,连新婚之夜都在忍,就是在等一个足够充裕的、不会被人打扰的时机。
今日便是,他可以充分发挥,用尽全身解数让骆心词真切体验到,让她打心底说出舒服和喜欢。
第78章 日常(3)
骆心词与明念笙的身份恢复之后,两人的名字在京中无人不晓。
不管是非对错,没有依靠的姑娘家总是更容易受到流言蜚语的伤害,骆家人就那么几个人,在林州有好友没有至亲,干脆举家搬至京城。
再怎么着,也能给出嫁的女儿提供一点依靠。
骆家人不准备回林州了,明念笙还是要回的。
可惜林州的老夫人养育了她,但平心而论,她对明念笙没有任何感情,只不过把她当做与侯府维系关系的纽带。
在得知明念笙违背她的意思、大胆地与骆心词互换身份后,老夫人遣了一封书信过来,说自己年岁大了,没有精力为明念笙操劳了,希望她能留在父母、兄长身旁。
也就是与明念笙划清界限了。
林州的继祖母不需要她了,明念笙只能留在没什么感情的嫡母、嫡兄身边。
短时间与韶安郡主母子相处,她还可以接受。
一想到要长久地留在武陵侯府,明念笙就浑身发颤。
那时候骆心词与明于鹤还没成亲,她跑去找骆心词的,道:“我知道武陵侯死了,可每次看见熟悉的亭台楼阁,我都会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吓得整夜不敢闭眼,长久下去,我会疯的!你去与明于鹤说,让我去别的地方!”
“你想去哪儿?”
“姑苏?淮安?”明念笙道,“随便哪里都好,我保证不给他惹麻烦!”
骆心词能体谅她的心情,可让明念笙独自一人离开,她不放心,也不想让明念笙远走。
明于鹤多次说过要杀了明念笙,最后都没下手,还把人接回了府中,心里是对这个孤苦无依的庶妹有几分怜悯的。
骆心词认为留在侯府对明念笙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怎么说明念笙都不听,骆心词只好把明于鹤搬出来,“你哥不会答应的。”
明念笙愁眉苦思后,灵机一动,道:“不然我假装行刺郡主?他一生气,就该把我赶走了!”
骆心词无奈道:“他一生气,你就真的没命了。”
明念笙丧气,托腮沉思了会儿,想出新点子:“那就咱们俩吵架,吵得凶一点,让他在你和我之间做选择……”
“把他当傻子,他也会教训你的。”骆心词再次给予否定。
明念笙唉声叹气,仔细思忖后得出结论,想要明于鹤把她撵走,得发生一件不是她的错,却让明于鹤无法容忍的事情。
苦思冥想了两日,她一锤手心,道:“有了!你俩现在不方便见面,你就给他写信,在信里多提提我,就说为了安慰我,成亲后,单数日你和我住在云上居,双数日和明于鹤住他那里!”
明念笙认为这是一个绝佳的主意,“他一定忍受不了,一定会把我撵出侯府的!”
彼时骆心词脑筋不大清晰,竟然觉得这法子真实可行。
只不过她不放心明念笙离开京城,犹犹豫豫,最终没这么做。
幸好没有这么做!
骆心词躺在床榻上迷迷糊糊想起这事,万分庆幸自己没被明念笙忽悠进去。
她只是说了句亲得不舒服,明于鹤就当了真,忍耐多时,在昨日给了她那么大的苦头,真按明念笙的歪主意那样说了,明念笙有可能会被放出府去,她就惨了。
说不准以后日日夜夜要被明于鹤绑在身上……
骆心词后怕地想要翻身,因浑身酸软,刚使了点劲儿,就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
一出声,腰间环着的手臂就收紧了一些,骆心词立刻知道明于鹤也醒了。
她闭上了眼,假装是在梦呓。
果然,侧着的肩膀被人搂住,听见明于鹤问:“还没醒?”
明于鹤没看出骆心词在装睡,抚了抚她的脸颊,自言自语道:“睁开眼看不见我,是不是不太好?”
支着手臂犹疑了下,他重新躺了回去,胸膛贴着骆心词的后背,轻轻搂着她。
骆心词背着明于鹤把脸往下埋了埋,心想他还不如先起来呢。
明于鹤的钻研颇具成效,动作猛烈却很有分寸,除了最初,几乎没让骆心词感觉到疼痛和不适,只是太磨人了……
初时她还能咬着牙关抵抗,后来,直被弄得全面溃败,除了哭着哀求之外,只能绷着脚背,徒劳地随着明于鹤摇晃。
更过分的是,明于鹤不知道从何处学来的偏好,看见她哪儿动了,就要抓住哪儿。
导致很长的时间里,骆心词既要承受他沉重的躯体与野蛮的冲撞,还被钳制住手脚,丁点儿也动不得。
她遭受不住那样的冲击,知道事情的关键是要让明于鹤知道她对他很满意,于是一边用力抓着明于鹤的后背,一边呜咽地说着好话……
明于鹤鬓发被汗水湿透,低头亲吻着她,声音粗重地回答:“我不信!”
这让骆心词找谁说理去?
没人惊扰,两人就一直在浪潮里起伏,不知到什么时候,骆心词实在撑不住睡了过去,明于鹤才彻底停下。
“小侯爷?”
外间忽然传来侍女浅浅的呼喊。
“笃——”明于鹤扣了下床榻边缘作为回答。
侍女隔着屏风轻声道:“小宁王还在前厅等着……”
明于鹤轻“啧”了一声,让人退下了。
明于鹤早就醒了,没有更衣起床,是因为他觉得初次亲密后,骆心词睁开眼睛发现身边是空的,心里会有失落。
他自认性情不太好,但对着韶安郡主,多数时候是个好儿子。
对骆心词,他也要做个好夫君,自该把人从身体到心情照顾得周全精细。
——又不是什么难事,这都做不好,还算什么男人?
这时会犹豫,是因为大白天的,若是迟迟不露面,新婚燕尔的,谁都知道他为什么不出去。
外面的人如何说他,他是无所谓的,提到骆心词……终归是不好的。
明于鹤下榻更衣去了。
骆心词忍着身上的酸痛悄悄扭头,隔着低低的垂着的床幔,看见明于鹤脱下寝衣,露出的满是抓痕的脊背。
她脸颊微微泛红,一声不吭地看着明于鹤换好了衣裳,在他朝床榻走来时快速闭眼恢复原状。
骆心词感受到明于鹤俯身,却不是亲吻她,而是收拾起床头堆放的定亲信物、婚书和那本图册……
将东西全部收入暗格,他才来亲吻骆心词。
亲过额头、鼻尖,之后,明于鹤走出去,在外面吩咐:“该快醒了,醒来后立即去告知我。”
侍女应下,很快,屋里屋外都安静了下来。
骆心词刻意多等了会儿,才艰难地翻身坐起来,声音已经够轻了,没想到还是被外面的侍女听见了。
“夫人……”
“别去喊他。”骆心词急忙说道。
侍女一怔,随即捂嘴笑起。
骆心词假装看不懂侍女为什么笑,红着脸若无其事地更衣,刚解开寝衣看了一眼,又快速将衣裳拢起,让侍女去外面了。
骆心词自己换好衣裳,出去一看,发现雨水还在继续,天光晦暗,时辰却不晚了。
她不好意思留在屋里等明于鹤回来,问清明念笙所在,犹豫了会儿,慢吞吞过去找她了。
明念笙因为旧时可怕的记忆,不愿意住在侯府,骆心词弄清最终原因后,与明于鹤说了,将这府邸重新翻修了一遍,她才没总想着离开。
这会儿,明念笙正在垂着纱幔的亭子里看账本,瞧见骆心词,赶紧招手。
“赚来的银子都是我自己的!”
明于鹤嫌明念笙烦,让人盘了几个铺子给她折腾,明念笙很开心,叉着腰与骆心词炫耀。
骆心词身子疲惫,倚着软垫翻看了几下,道:“真不错。”
明念笙正在兴头上,喜滋滋说了一大堆,半晌没得到骆心词的夸赞,定睛一看,见骆心词闭着双眼,已然歇息起来。
她悄悄凑到骆心词身旁,发现好友的眼角微红,双唇也格外的殷红和饱满,乍看之下,多了丝似有若无慵懒的妩媚,仔细一看,与从前又没什么区别。
明念笙咋舌,定睛再看,瞧见了骆心词衣襟边缘露出一些浅浅的红印,登时瞪大了双眼。
因为生母的遭遇,明念笙对闺中事虽然好奇,但并没有太多的好感,也没什么了解,在骆心词身上看见这种痕迹,她第一反应是骆心词被什么虫子咬了。
两人相识多年,闺中事没少说,同榻而眠也是有的。
是以,明念笙一点不见外地去翻看骆心词的衣襟,这一翻,方知骆心词表面上看着有多白净,衣裳底下的肌肤就有多少暧/昧斑驳。
明念笙给震住了,呆愣时,骆心词被惊动,迷糊见面前多了个脑袋,惊慌地一巴掌推了过去,将人推开,才发现是明念笙。
“你做什么!”骆心词羞愤地捂住衣襟。
“你、你……”这下明念笙知道她身上的印子是哪里来的了,也红了脸,“你”了半晌,憋出一句:“……你不疼吗?”
骆心词早知她一定会问类似的私事,咬咬下唇,道:“不用你管……”
明于鹤一门心思要让她喜欢那事,时刻关注着她的反应,骆心词根本就没怎么难受。
她这么说,就是明面上的意思,她与明于鹤好好的,不用别人管。
明念笙瞧着她布满红霞的脸,知道骆心词是什么意思了。
她本应就此打住的,可这事到底是她没经历过的,也不好与旁人谈论,好不容易有个可说的,明念笙忍不住多问。
“……真的不疼吗?”她悄摸凑近骆心词,悄声感慨,“那么多印子呢……”
“不要问了!”骆心词推她,“等你成亲了你就知道了……”
“我还早呢。”明念笙不依不饶,非要从骆心词口中问个清楚。
她一个劲儿往前挤,骆心词这会儿四肢发酸,腰身使不上劲儿,被她挤得连连后退。
后背抵在了栏杆拐角处,没地方退了,就抬起膝盖挡着明念笙。
明念笙的手顺势放在她腿上,推搡着道:“说说嘛,说说……”
说着,小亭外传来侍女的请安声。
亭中二人一起转头,看见明于鹤将伞抛给下人,神色阴郁地大步跨来。
“手。”他说。
明念笙低眼一看,迅速把手从骆心词腿上移开。
她是不敢当着明于鹤的面问他二人房中事的,心里又确实好奇,赶紧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小妹……大嫂,你要不要去我屋里坐会儿?咱们可以一起用午膳,然后顺便在我那小睡一会儿……”
“她不回自己的寝屋,去你那儿睡?你那儿金贵?”
明于鹤心情不好。
他想做个体贴的夫君,醒来后特意守了骆心词半天,就走开那么一小会儿,骆心词醒了,跑来找明念笙了。
明念笙没半点眼色,手压着骆心词的腿不说,还想拐带新婚姑娘去她屋里睡,什么人能提出这种荒唐想法?
“不去就不去呗……”明念笙小声嘀咕着,快速让开了位置。
明于鹤没坐下,而是朝骆心词伸手,“回屋。”
骆心词哪里好意思与他单独相处,还是在寝屋里……低着头问:“……回去……做什么?”
“躺回去。”明于鹤加重语气强调,“躺回去,我陪着你,重新起床更衣。”
第79章 日常(4)
没听说过谁家要起床两次的。
骆心词认为明于鹤是在找借口让她回去,好两人私下相处。
这借口太敷衍了,是个人都能看出他心中所想,骆心词觉得难为情,但心里欢喜羞涩,矜持了下,勉为其难地将手递了过去。
明念笙也觉得明于鹤不可理喻,道:“从没……”
后面的话是质疑或赞同,明于鹤都不在意,直截了当道:“铺子不想要了的话,我立刻让人收回来。”
“大哥、大嫂走好!”明念笙立刻妥协,夸张地福身做礼,恭送二人。
明于鹤看不惯她这虚伪姿态,牵着骆心词往回走时,说道:“看她那没脸没皮的样子……总与她一起玩什么?”
骆心词心道,明念笙那样的出身,若是一身傲骨、宁死不屈的性子,能不能在老夫人手底下平安长大都是未知。
换言之,若她真的长成坚贞不屈的倔强性情,回京后,一定会与明于鹤硬碰硬……
还是现在这样子比较好。
没心没肺,整日嬉皮笑脸,但是活得自在舒心,这样就足够了。
骆心词也喜欢明念笙常有的有趣的、荒谬的奇思妙想,若非如此,年岁尚幼时,她们不会那么快玩到一起去。
或许这就叫人以群分。
她也不是什么百折不挠的人嘛。
骆心词心思跳跃,悄悄看了看四周。
明念笙看账册的亭子已被花草遮挡住,入目是潇潇秋雨,雨中假山、楼阁与枫叶均浸在雨中,遭雨水清洗后格外的亮丽清新,颇具深远秋意。
在这样的美丽秋日雨景中,只有骆心词与明于鹤撑着一把油纸伞,在雨中携手漫步。
骆心词落后明于鹤一点点,瞧着顺着伞面落在石板地面上又溅起的雨滴,忽然停了步子。
明于鹤转回头,问:“怎么了?”
骆心词脸红红的,没有说话,只是松了他的手,绕到他身后搂住了他的腰。
“累了?”
骆心词不好意思地点头。
多少还是会有点不舒服的嘛……
“那要你自己撑伞了。”
明于鹤把骆心词的手掰开,把伞塞进她手中,然后弯下腰,在骆心词趴上去之后,箍着她的双腿将她背了起来。
走出几步,明于鹤忽觉耳尖酥痒,一扭头,见骆心词趴在他肩上捏他耳朵,在他回头后,两人悄然对视。
骆心词抓着伞柄的那只手攥了攥,在他耳边低声道:“我和念笙一样,也没脸没皮。”
“夫妻之间,你想留什么脸皮?”明于鹤立刻就明白她为什么不直说要他背着了,不悦道,“你还与我见外?”
骆心词悄悄笑起来,环紧明于鹤的脖子,伸出一根食指往他脸上刮了刮,道:“原来你是这样想的,难怪你是最没脸皮的那个……”
明于鹤不允许她这么说自己,想严厉一点教训她,话到嘴边,发觉臂弯里的小腿愉快地晃动起来。
这样轻快的动作带得两人头顶上的油纸伞不太稳当,有几滴凉丝丝的雨点斜着扑到了明于鹤脸上。
他又看了骆心词一眼,瞧着她笑盈盈的眼眸,心道自己是个温柔体贴的好夫君,不能为这点口头之争与她计较。
遂将骆心词往背上颠了颠,边走边道:“方才飞镜来了一趟,替黎阳与你道歉,额外送了些赔礼,你可接受?”
其实骆心词与江黎阳没什么大矛盾,他要道歉,最多是因为上次失言,差点让骆心词与明于鹤起了嫌隙。
骆心词当时就找明于鹤说清楚了。
而且江黎阳说的也不是假话,并非刻意使坏挑拨离间。
在他的立场上,骆心词与明念笙两人,一个是要利用侯府,一个存在的本身就是在让韶安郡主受辱,他看不惯两人,也在情理之中。
江黎阳莽撞了些,心却是始终向着韶安郡主与明于鹤的。
“我才不与他计较。”骆心词大方地表明态度,又提早做声明,“但是他以后若是再辱骂念笙的生母,我会帮着念笙教训他的。”
她记得明念笙的生母,那是个性情温柔、胆小谨慎的女子,对孩童很有耐心。
明于鹤道:“还是那句话,只要不受伤、不见血,我不管。”
“小宁王呢?”
“他自己不也整日耍着黎阳?”
骆心词一想也是,两人婚事定下之前,有一次她亲眼看见江飞镜随手往水中扔了块石头,告诉江黎阳他不小心把老宁王留下的玉扳指掉水里了。
江黎阳信以为真,带着人风风火火在池子里打捞起来,等江飞镜与明于鹤商量完正事,才把扳指取出来,说他看错了。
亲哥这么说了,再有明于鹤这个稳重可靠的表哥作证,江黎阳不疑有他,围着二人庆幸起来。
可怜江黎阳,至今以为自己深得两兄长的信任,为此自豪不已呢。
这么一对比,江黎阳与明念笙真是一对难兄难妹,很难说哪一个在兄长的手底下过得更好……
“照这样看,我哥竟然不算差。”骆心词晃着腿道,“我哥也爱支使我做事、也会欺负我,可是他从不对我说‘滚开’,被我挤兑后不会恶语威胁我,也从不把我当傻子一样戏耍。”
与明于鹤、江飞镜这两个做哥哥的对比之后,骆心词得出结论:“原来我哥才是最称职的好哥哥!”
明于鹤眉心一皱,眼看到了两人的住处,忍住情绪,暂未发表任何看法。
到了二人的院子,骆心词想从他背上下来,他没放手,直接将人背进屋搁到了床榻上。
骆心词这会儿不想睡觉,刚翻动了下/身子,就被明于鹤抓着脚脱了鞋袜,两腿一扔,她就被赶到了床榻内侧。
骆心词“哎呀”一声坐起来,见明于鹤在脱外衣,不由震惊:“你来真的?”
那句“重新起床”,竟然不是说笑?
明于鹤瞥她一眼,抛开外衣,开始解纱幔。
在纱幔落下后,他转身上榻,抓着骆心词的衣裙往下扯。
“谁与你说笑了?”
成亲后的人就是与成亲前不同,现在动手,明于鹤没有丝毫顾虑,不论骆心词怎么躲避,都会落入他的魔掌。
几道急促的嬉闹声后,艳丽的衣裳被扔了出来。
晃动的床幔止住,里面,骆心词发丝凌乱地裹着寝被侧躺着,明于鹤拥着她,道:“可以睁眼了。”
骆心词不想与他演新婚夫妻起床的戏码,没理会他。
明于鹤压着她的肩膀侧身来看她,见她不配合,道:“那就继续睡,左右今日没事。”
这可不是说谎,昨日他特意将所有事情推掉,就是为了陪着骆心词。
昨日回府后,两人就闷在寝屋里,再继续闷下去,就是一天两夜……小夫妻这么久不出屋子,除了贪欢还能是什么?
骆心词一想别人会这样猜测,就心里发臊。
她情愿傻傻地配合明于鹤演戏!
骆心词做好了选择,慢吞吞地在明于鹤怀中翻身,刚动了几下,大腿碰到了障碍物,脸一热,停住不动了。
又过了会儿,她胳膊肘往后捣了捣,小声道:“醒了,你要做什么,快一点。”
明于鹤凉凉道:“早点妥协不好吗?”
一点都不温柔地刺了骆心词一句,他摆正姿态,环在骆心词腰间的手轻轻揉着,同时支起上半身,俯身看着骆心词,温声问:“还难受不?”
骆心词:“……”
放在她初醒时,她正害羞,不敢直视明于鹤,听见这话,会觉得心里熨帖、温暖和羞涩……可这会儿都出去走过一圈了,她很难回到那时候的状态。
“一点点……”她努力假装。
明于鹤也察觉到有些不对味,停顿了会儿,抛开那点怪异感,继续温柔问:“这样揉着有没有好一点?”
骆心词使劲抿住嘴巴,强迫自己点了头。
“……那你喜欢吗?”
骆心词道:“我……”
“不许撒谎!”
骆心词本来就没有初醒时的情绪,配合得很勉强,被明于鹤打断后,再也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起来,笑得肩膀颤动。
她也不再害羞,使劲翻过身,正面对着明于鹤,看了看他,搂着他的腰趴到了他身上,继续放肆地笑着。
明于鹤深感被嘲笑了。
有些事情是无法补救的,就像新婚夫妻洞房后初醒的温馨时刻,他努力想弥补,想展现自己的体贴和爱意,到头来,没有预想中的柔情蜜意,只换来骆心词欢快的笑声。
弄巧成拙,没体贴成,反让自己的威严受损。
幸好这是闺房中的私事。
明于鹤沉默了会儿,道:“算了,不演了。”
骆心词笑得更欢了。
明于鹤对她一忍再忍,见她笑得抬不起脸,磨了磨牙,追究起别的事情,“以后不许管你表哥叫哥哥。”
骆心词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抬起笑出泪花的双眼,歪着头问:“为什么?”
“我不喜欢。”明于鹤严肃表明,“哥哥、好哥哥之类的称谓,一律不许再喊。”
这都是曾经骆心词讨好他时喊出来的亲昵称谓。
明念笙私下与骆心词说过,明于鹤不许她喊“哥哥”这样的称呼,猜测这称呼被骆心词喊过之后,就成了她专有的。
多别扭、贪婪的人啊。
可骆心词打心底喜欢明于鹤的这些缺点。
她心中冒出一个想法,若是错过了明于鹤,可能她这一生都不会找到第二个这样让她心动的人了。
骆心词搂着明于鹤的腰,寝被下的脚趾蹭着他的小腿,不介意他身上的反应硌着自己了。
“知道啦。”她眉眼弯弯道,“我以后不那样喊表哥了。”
顺着明于鹤的要求答应了,骆心词又笑说:“我不这么喊别人了,只这样喊你。”
说完,她伸着脖子在明于鹤下巴上“吧唧”亲了一口,道:“你才是我的好哥哥——”
骆心词声调柔柔的,这一嗓子喊得极其甜美、亲密。
她以为明于鹤会很满意,就算不情动,也会抱着她亲昵地诉说情话,哪知明于鹤厉声道:“不许这么喊!”
一声呵斥,把骆心词弄懵了。
“为什么不许?”她震惊、不解,神色复杂地问,“……这称谓……被我喊脏了啊?”
明于鹤皱着眉头道:“哥哥是哥哥,夫君是夫君,不能混为一谈!以后不许这样喊!”
骆心词:“……啊?”
“我说不许。”
若是没有明念笙与骆颐舟,什么好哥哥之类的称呼,可以随便喊。
有了他俩,每次听见这称呼,明于鹤就会想起那两人,他无法接受明念笙这么喊他,也不能容忍骆心词这么喊骆颐舟。
且他已经有了夫君的身份,不再稀罕什么“哥哥”“好哥哥”。
这种乱七八糟、不清不楚的称呼,就该从根源处解决了。
“你与明念笙都不许这么喊。”不容反驳地下了命令,明于鹤道,“再被我听见,你小心我怎么对付明念笙与骆颐舟!”
骆心词:“你、你……”
“我什么?”
“……你能不能帮我把衣裳穿好?”骆心词默了片刻,软着嗓子道,“我饿了。”
作为一个款曲周至的好丈夫,明于鹤定不能让自己妻子受委屈。
拥着骆心词浅浅亲热了几下,他压下心中的欲念,将自己脱下的衣裳一件件捡起,仔细为骆心词穿好。
骆心词全程没怎么动,只红着脸任由他摆弄。
表明上她是害羞地看着明于鹤,实则在心里想着待会儿要怎么描述明于鹤的这种行为。
骆心词第一次起床后,就用了膳食,一点都不饿。
她更衣,是想去找韶安郡主。
她真的很疑惑,韶安郡主是怎么养出一个既狂浪不羁,又古板固执的儿子的?
这也太奇怪了!
第80章 日常(5)
明于鹤将所有事情全部推掉,专心陪着骆心词,用膳也要一起,因此,骆心词没能得空找韶安郡主嘟囔他的不是。
过了一日,到回骆家的日子了,骆心词依然没能找到机会私下与韶安郡主见面。
再之后,不是有客人,诸如江协、范柠等人登门拜访,就是明念笙与江黎阳吵闹不休。
日子平静,也热闹。
偶尔没有这些繁琐事情闹心,明于鹤又要与骆心词确认他对“朝廷机密”的研究成效有没有更上一层楼。
他对这事有着坚定的执着与独特的理解,虽然会问骆心词,但从来不相信她的回复。
这也就罢了,这种事难以启齿,激烈的肢体和情绪的碰撞,每每让骆心词丢失理智与自控力。事后回忆,那时的哀声哭吟与身上残留的痕迹,总让她不敢出门去。
在一个寒冷的清晨,骆心词迷糊醒来,又一次被明于鹤询问:“这次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满意?”
骆心词眼一闭,重新睡了过去。
“又睡着了?”明于鹤挑眉,搭在她背上的手指轻轻划动着,低声道,“不会是装的吧?”
骆心词最怕明于鹤碰她的脊沟了,受不了那种酥麻感,她扭着腰抓住明于鹤的手,羞赧道:“青天白日的,不要总是问这种事!快更衣忙正事去!”
两人起晚了,透着寝屋的小窗,已经能窥得外面的天光。按平日的习惯,这会儿明于鹤早该去处理官署的公务了。
明于鹤道:“今晨无事,可以睡到晌午。”
骆心词顿时捂住了脸。
两人成亲之后日夜相处,简单的亲吻、相拥,都成了点燃情潮的引子。
好多次骆心词都意乱神迷了,也感受到明于鹤喷薄欲出的欲望,他却总能忍住。
明于鹤有些古怪的坚持,凡是在第二日他事务繁忙、两人要入宫赴宴、会接触到别的男人,或是要去看望骆家人等类似情况下,他都会竭力克制夫妻房事。
说是不想被别人看出两人前一晚有过亲密行为,不愿意被人臆测。
骆心词私下猜测,明于鹤这么做,一部分原因如他所说,再有是特意照顾自己,第三,则是担心匆匆来过不能尽兴,会让自己对他的评价产生偏差。
——明于鹤把这个看得太重了!
他竭力忍耐,却总是换上极其羞耻的法子让骆心词崩溃得哭泣求饶,又在之后特意选出一个日子,专门做起这事。
久而久之,骆心词都快习惯了,只要前一晚行了那事,第二日明于鹤总是会陪她睡到很晚。
她习惯了,屋外久久没有响动,可想而知,院子里伺候的侍女也都习惯了。
太羞耻了!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明于鹤拉下骆心词捂脸的手,见她要往床榻内侧躲避,按着她的肩膀,一掀寝被,直接用躯体将人压制住。
冬日天冷,屋中烧着地龙,可骤然失了寝被,仍会有些凉意。
骆心词打了个颤,立刻被抱紧了,寝被也重新回到二人身上。
明于鹤揉着她的手道:“我喜欢与你那样,也想要你喜欢,这种事没什么可回避的,你有什么不满意的,直接说,我会尽力改到让你满意为止。”
他以前总在骆心词情动时问她喜欢不喜欢,有没有不舒服,那时候的骆心词被折磨得理智全无,只会顺着他的话重复,明于鹤疑心重,不肯信她。
现在他改到事后询问了,问的内容也变成有没有不满。
骆心词力气不如他,每次都被摆弄得腰酸腿疼,但不可否认,她难堪,却是喜欢与明于鹤亲密的。
非要说有什么不满的话……
“……你不要总是那样……”
明于鹤问是问了,得到回答后却眼皮一跳,神情瞬间深沉。
他凝神静气,尽量平缓地问:“哪样?”
看在他这么认真的份上,骆心词压下羞耻,闭着眼与他坦白了心底的不满,“不要总是托着我的脚……”
“托着你的脚?”明于鹤皱着眉,郑重地与她确认。
骆心词含羞点头,“嗯……”
明于鹤沉思了片刻,忽然伏下了脸,气息擦着骆心词的脸颊落到她颈窝,继而来到她胸前。乍然受此刺激,骆心词腰身一挺,下意识地抓住了明于鹤的乌发,没忍住多抓了几下,急忙催他起来。
这厢失守,正心慌意乱,腿弯忽地被一只手撑住,骆心词的右腿被迫屈起。
骆心词吓了一跳,用力蹬脚,随即,脚心被宽大的手掌托住。
明于鹤从她胸口抬头,额发凌乱地遮在眉前,扬眉笑问:“这样?”
说话间,他托着骆心词脚心的手猛然往前递去,骆心词的腿被悬空折起,架了起来。
骆心词最怕他这样对自己,绷着身子,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将明于鹤的手蹬下去。
“若是这样……”明于鹤的手掌纹丝不动地托着,看着骆心词因用力而憋红的脸,低声道,“你若是对这个不满,我是不会改的。”
他不打算改。
明于鹤喜欢骆心词咬着唇、发丝散乱地摇头低泣模样,这代表着她情难自抑,每当这时,骆心词的脚背就会弓起又勾直,用力蹬着床褥。
偶然的一次,骆心词乱蹬时,脚腕伸出了床幔,误将床尾春凳踹倒,巨大的响动让她陡然绷紧身子,怕有人听见了过来查探,提心吊胆,不敢放松。
那之后,她太过紧张,明于鹤便托起她爱乱蹬的右脚,让她安心享受。
明于鹤喜欢这样。
骆心词蹬得越狠,他托得越用力,激情中相互抗争的力气有多大,就代表着骆心词被他激起的感受有多么强烈。
“我得保护你,以防你乱蹬的时候踹到床尾,伤了脚趾……”
“你不要胡说八道……”
骆心词说出了心底深藏的最难以启齿的话,得来这么个结局,摇着头用力推起明于鹤,一边推,一边蹬。
两人的姿势相当亲密,抗争了没几下,就燃起了火花,推搡、低语,渐渐转变成了婉转低吟与沉重的喘息声。
幸好这日闲暇,可纵情沉醉。
等骆心词收拾妥当,午时都快过了,夫妻俩黏着用过午膳后,明于鹤去处理朝事公务,骆心词规整起府中大小事务,又代替韶安郡主接见了几个贵妇人。
便是因为这些时有的延误和琐碎小事的打搅,骆心词一拖再拖,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与韶安郡主谈一谈明于鹤的奇怪性情。
左右这也不是多大的事情,骆心词没怎么放在心上。
只偶尔看见明于鹤再次表露出来这种矛盾的特性,她才会记起还没与韶安郡主谈论这事,转而又抛之脑后。
这么过了许久,冬日春来,又一年深秋,骆心词在与骆裳说话时打起瞌睡,被她扶进屋中小睡。
等骆心词睡饱了醒来,骆裳端来了喜庆的红蛋。
在骆裳慈爱的目光下不明所以地吃了个喜蛋,骆心词才被告知,原来她在她小睡的时间里,骆裳请了大夫给她把脉,确定了她近日里犯困易乏,是因为怀有了身孕。
懵了会儿,骆心词摸着肚子,恍惚记起,她忘记问韶安郡主是怎么把明于鹤养成这样的了。
骆裳瞧她一脸彷徨,以为她是在为这事不安,搂着她安慰之后,心里感慨又不舍,对她叮咛起需注意的事项。
没说几句,收到消息的明于鹤过来了。
“与我说便好。”明于鹤观察罢骆心词,将她扶去榻上歇息,自己坐在骆裳跟前仔细听起来。
骆裳原本是顾着女儿的情绪才不反对他二人的婚事,经由王束之死那事,又亲眼看见二人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对这个女婿早已没有那么多顾虑了。
事无钜细地嘱咐完了,她笑道:“是我高兴过头了,侯府里人手多……有嬷嬷在,用不着我来说这些的。”
“还是要的。”明于鹤道,“不同人所见所知不同,多听听不是坏事。”
骆裳对他越发的满意。
明于鹤又虚心请教:“如何教养孩子的书太少,母亲若是无事,不妨也与我说说……”
内室中毫无睡意的骆心词一直竖着耳朵听二人说话,听到这里,高声问:“你要亲自教养孩子?”
几道脚步声后,床幔被掀开,明于鹤俯身看来,语气有些生硬,“我是孩子爹,不由我亲自教养,你想让谁来?”
骆心词皱着鼻子想了想,也是,这是他做夫君的该学的,没什么可惊讶的。
“没谁……”她朝明于鹤笑,“当然只能是你啦!”
不知是不是怀孕的缘故,明于鹤觉得她这个笑有些娇憨,很可爱,让他想依偎过去与骆心词说些私话。
然而骆心词那一句不该有的疑问,让他很不满意。
明于鹤点着骆心词放在褥子上的手指,清楚明白地问:“我是个好夫君,你承认不承认?”
他怎么好意思自己夸自己?
明于鹤的确是个好夫君,骆心词没立刻回答,是因为她在屏风后瞟见了骆裳若隐若现的身影,没脸当着娘亲的面说这样的亲密话。
直到明于鹤眯起了双眸,她才眸光轻睇,害羞地点头。
“我是个好夫君,以后也会是个好爹。”明于鹤道,“这有什么可怀疑的吗?”
“……没有……”骆心词展开手心抓着他的手指,将他拽近了些,小声道,“没有,我知道你是最好的……”
没错,明于鹤是她见过的、听说过的所有男人中,最称职的夫君。
由他教养出来的孩子,一定也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