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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不喜


    骆心词知道明念笙一直撮合她与明于鹤,是为了免于罪责,但她不懂明念笙为什么一定要她把明于鹤死死压住。


    “为什么一定要针对他呢?”骆心词问。


    明念笙大惊:“我针对他?你这么快就被情爱蒙蔽双眼,分不清谁才是更重要的人了吗?”


    骆心词:“……你不要胡说。”


    明念笙之所以想这两人在一起,主要是因为骆心词对明于鹤的态度。


    不说是被迫还是其他原因,反正就她所见,骆心词与明于鹤相处着,不见拘束,会与明于鹤斗嘴、耍横,触碰时也没有反感,与和周夷在一起时天差地别。


    明于鹤对她,也不必多说。


    都这样了,不是喜欢,还能是什么?


    明念笙很了解骆心词。


    既然双方都对彼此有意,还磨蹭什么?直接在一起得了,正好还能免了二人的罪责。


    除了这个主要原因,她也有一点私心。


    入京后明念笙才知道自己对侯府的印象还停留在十多年前,现在不管武陵侯是否还活着,侯府的权利都已经到了明于鹤手中。


    明于鹤与韶安郡主本不会为难她的,可以她已经犯下联合他人、引人入府的罪行了。


    本就是一个对武陵侯府来说可有可无的庶女……得罪了明于鹤母子,她又无法彻底脱离侯府的控制,还不如给自己找个靠山呢。


    最起码骆心词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落入尘泥。


    “你得趁着明于鹤沉迷情爱,支楞起来,哄得他对你言听计从!”明念笙震声劝说,满怀期待,“等你成了侯府说一不二的当家主母,我就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明念笙说的这些委实太过遥远,骆心词从来没想过。


    她摇摇头,想说这么做不好。明念笙看出来了,抓着她的双肩用力摇了摇,抢先道:“别忘了你最初的想法,你得做个坏女人!坏女人才能过上舒心日子!”


    骆心词:“这、这……”


    没等她“这”出个结果,房门突然被敲响。


    因为是瞒着骆颐舟的,两人约见在一个茶楼的雅间,知晓二人行踪的,按理说应该只有连星才对。连星不会这样敲门。


    二人同时转向房门口,目睹房门再次被叩响。


    “小妹。”明于鹤的声音传来。


    明念笙立刻打了个哆嗦,迅速转身想找地方躲藏。


    骆心词手快拽住她,低声道:“方才是谁口出狂言,要将明于鹤踩在脚底的?”


    “我就是个只敢在背后说大话的小人!”明念笙认错飞快,“他想掐死我的!”


    那日明于鹤掐着她的咽喉,眼中杀意一点不假,明念笙惶恐地掰着骆心词的手,“你快放手,我得躲起来,等你把明于鹤训得服服帖帖了,我才能与他见面!”


    房门外,明于鹤询问:“小妹,你和谁在里面?”


    明念笙怕得厉害,拽下骆心词的手后,环视一周,提着裙子爬到了屋中铺着褐色桌布的圆桌下,掀着桌布道:“千万别说我在这里!”


    说完,桌布一放,她整个人躲藏了起来。


    外面明于鹤一直在叩门,骆心词左看右看,没办法,只得先顺应着她。


    房门打开,明于鹤的目光向内扫去。


    雅间中空旷,一目了然,除了一张歇脚用的小榻,还有几张红木椅和一个圆桌。


    他的视线在圆桌上停歇一瞬,再飘回到骆心词脸上,问:“你一个人?”


    骆心词眼神闪躲,“……是、不是!先前有个人……”


    “瞒着我和别的男人幽会?”


    骆心词:“不是!是有人认出了我!”


    威胁明念笙的是开米行的许家二公子,骆心词没见过这人,但是听说过许家的发家事迹。


    大约是八年前,林州发生过一次水患,城外良田摧毁,百姓死伤无数。


    那时许家还不算很富贵,不知哪来的主意,这家人趁着水患大肆收购城中粮食,抬高米面价格,抓着时机发了大财,自此成为富甲一方的商贾。


    官府倒是想与之计较,无奈许家与地方巡抚有姻亲关系,这事最终被糊弄了过去。


    许家的钱财沾了百姓的血水,骆家从不与之有来往。


    现在许二公子窥探出了明念笙与骆心词的秘密,料想明念笙不敢向侯府求助,事后也不会胆敢声张,竟然明目张胆地勒取钱财,胆大妄为。


    这样的人,合该交给明于鹤去处置。


    “他威胁的是你?”明于鹤问。


    “是……”骆心词说了谎。


    明于鹤眼神微微转变,道:“这事简单。”


    骆心词觉得的确不算太难,只要让许二公子知道两人互换身份的事情是明于鹤应许的就足够了,还能趁这时候威震一下他,让许家不敢再这么肆意妄为。


    她以为明于鹤也是这么想的,明于鹤没说具体法子,而是道:“这几日太子情绪不大好,你若得空,帮我问问他有什么想法。帮我做好这件事,我就帮你解决了许二公子的麻烦。”


    “你让我帮你打听太子的事?”骆心词惊诧,“你不怕太子从我口中套话吗?”


    明于鹤问:“你会将府中秘密告知于他吗?”


    侯府中最大的秘密,就是武陵侯的事。


    今日太子登门,据说是见了武陵侯的,那会儿骆心词未出面,不知他们是怎么见的,反正太子后来没有提过武陵侯,像是相信了。


    骆心词入府之后,与假的武陵侯仅有过一次交谈,那位“武陵侯”很擅长伪装,眼神凌厉,神态冷漠,只是看着她,就让她觉得心慌。


    若非她在侯府这么久,亲眼看见所有事情都是明于鹤做主裁决的,她也会与明念笙一样,怀疑武陵侯根本就没有死。


    这么一想,太子会被瞒骗过去,也算正常。


    事关侯府安危,骆心词当然不会将府中秘密透漏给太子,但明于鹤的话让她心里泛起愁思。


    她怎么忘了侯府与皇室不和这桩事了?


    骆心词放低嗓音,悄声问:“你想过……篡位吗……”


    明于鹤眸光闪动几下,反问:“你觉得我想吗?”


    骆心词第一次与他谈论这种事,喉口发紧,一时无法给出回复。


    细数起来,她亲眼看见明于鹤与太子的相处大约三次,表兄弟二人没有多亲近,气氛也不算冷淡,非要形容的话,只能说是带着疏离感的客气。


    明于鹤从不遮掩光芒,每日正常处理中书令的公务,私下里动作最大的一是与瞿礼相互算计,再是帮她调查王束的罪行,与皇室相关的,一件事也没有做。


    是事实如此,还是明于鹤暗中有其他计划?


    知晓皇室与武陵侯府的恩怨后,骆心词一度忧心武陵侯府会遭到皇帝的抨击,曾经计划着要远离,现在她则希望明于鹤安分地继承爵位,与太子平和相处。


    她不想身陷险境,也不想明于鹤与皇帝作对。


    骆心词答不上明于鹤的反问,明于鹤望着她为难的神色,走到她面前,鞋尖相抵,轻声问:“我若是执意造反,你要如何选择?”


    骆心词的眉头紧紧蹙起。这事牵扯太多,她无法给出回复。


    明于鹤看了她片刻,忽然笑了下,道:“我说笑的。”


    不管他是认真或是说笑,这事已经在骆心词心中扎了根,她的心绪无法从这件事中抽离,神情恍惚,无暇再想别的事情。


    正出神,被一只大手扶住了脸庞,明于鹤侧着脸弯下腰,道:“张嘴,我瞧瞧伤口好了没?”


    骆心词瞧见他的眼神,明白他指的是什么,脸上倏然一热,紧闭着嘴巴摇了摇头。


    她舌尖破了,怕被刺痛,午膳时小心翼翼的。那会儿没人询问她,她以为没被人看出来。


    “我看看怎么了?”明于鹤的手开始施力,一副不亲眼看一看不肯罢休的模样。


    话到这里,骆心词记起桌子底下藏着的明念笙,心头更觉尴尬。万幸明于鹤只说了她的伤口,没说在哪儿。


    她余光向侧后方瞟去,模糊能看见桌布下的阴影。


    骆心词不确定明念笙能看见多少,心里羞耻,抓着明于鹤的手道:“我知道了,这几日只要见了太子,我就多与他谈心。走我累了,咱们该回府了……”


    明于鹤像是脚下扎了根,任她怎么推,纹丝不动,依然不依不饶地要看她舌尖上的伤口。


    骆心词抗争不过他,又推不动他,怕这暧/昧的拉扯被明念笙瞧见了,退而求其次地往后撤去,想挪到角落里,至少不能让明念笙亲眼目睹。


    可她脚步一抬,明于鹤顺势搂住她的腰大步了一跨,带着她往正后方退去。


    骆心词重心失衡,不由自己地挪动,怕摔倒,用力抱着明于鹤,直到后腰被东西抵住,手臂连忙向后撑住。


    等站定了,扭头一看,发现身后就是明念笙藏身的圆桌。


    骆心词心火猛地一蹿,汗珠立刻就从额头沁了出来。


    她惊骇地抓住明于鹤的手臂,急声道:“回府!回去了再让你看!”


    “我等不急了。”明于鹤向下压来,鼻尖碰到骆心词的额头,声音喑哑道,“小妹,自从昨晚分开之后,我一刻没能静下心来,你呢?你就一点不想我吗?”


    骆心词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一点都不敢想!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小腿后有热感传来,仿若明念笙就趴在她脚后跟处。


    骆心词怕明于鹤说出更露骨的事情,慌张妥协,“好、好,你看!”


    她仰着脸张开嘴巴,望见明于鹤暗下来的眼眸,逃避地闭上了眼。


    “砰砰砰——”,骆心词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紧张得等了片刻,听见明于鹤道:“好了。”


    骆心词连忙闭上嘴巴,刚要再催他离开,陡然被搂住了腰。


    腰身一紧,她双脚离了地,慌忙搂住了明于鹤的脖子,而后被放在了圆桌上,两脚悬空,挨着明于鹤的小腿晃来晃去。


    明于鹤冲着她低下头来。


    骆心词说过,在与周夷的亲事解决之前,不会再与他有亲密的行为,她不想再违背诺言,心头一慌,抬起手捂住了明于鹤的嘴巴,急道:“我说过的话,你究竟有没有记在心上?”


    “记住了。”明于鹤道,“我知道你不肯,是我在强迫你。”


    他拉下骆心词的手,再度亲吻下去。


    骆心词很为难,她不抗拒明于鹤的亲近,但是成亲前不该这样,而且从道德上来讲,就算她允许,也要在解除原有的婚约之后。


    以前不论,现在知道明于鹤喜欢她,在她能拒绝的情况下,她不能顺水推舟地将恶名都推到明于鹤身上。


    骆心词也不想被明念笙听见两人的亲密。


    她搂在明于鹤脖子上的手用力一抓,深吸气,在明于鹤耳边悄声道:“不要亲了,你亲得我不舒服……”


    明于鹤身躯明显僵了一下,随后没了动作。


    他的呼吸扑在骆心词耳垂,热流涌动,过了会儿,垂着的眸子缓缓抬起,明于鹤声音低沉问:“……你再说一遍。”


    见这话奏效,骆心词的脸红得宛若天边晚霞,心里有点羞涩,又觉好笑。


    顾忌着桌下的明念笙,也怕明于鹤听出来这是她故意的,骆心词声音几乎轻成气音,羞赧地重复道:“你亲得太痛,我不舒服,不喜欢那样……”


    明于鹤的脸上刹那间闪过数种情绪,一双眼眸黑沉沉的,看得人不敢有大动作。


    他想与骆心词亲近不假,克制守礼、不会罔顾骆心词的意愿也是真的,那日与骆心词争辩、今日扬言要强迫骆心词的那些话,都是在与她逗乐,也是用来吓唬桌子底下躲藏着的明念笙。


    就算骆心词不阻拦,他也不会亲下去,只打算与她蹭蹭脸,就像幼年玩闹的兄妹那样。


    在他的预想中,这场景不会被明念笙看见,他只需要在浅浅的亲昵之后,状似无意地深情地呢喃一声“念笙”、“好妹妹”,就能把桌案底下的明念笙吓得魂飞魄散,让她再不敢相信骆心词关于她二人身份暴露的言辞,再不敢乱嚼舌根。


    计划不错,可惜将完成时,骆心词这边出了意外。


    “你不喜欢那样?”再没比被喜欢的姑娘嫌弃,更让明于鹤感到羞辱的事情了,他目眦欲裂,哑声与骆心词确认,“……我亲得你不舒服?”


    这句话一定被明念笙听见了!


    他怎么不小点声!


    骆心词耻得无地自容,硬着头皮点头,“……嗯。”


    明于鹤承认他没有经验,第一次亲吻时太过粗鲁,不慎弄伤了骆心词。


    那时候他憋着的情绪爆发,放纵的唇齿相依的滋味让他沉迷、无法自拔,他喜欢的人却只觉得疼痛不适,这个答案让明于鹤如遭雷击。


    一瞬间,他联想到许多将来才会发生的事情。


    他的亲吻,让骆心词不舒服。她不喜欢。


    将来更亲密的接触,她是不是也会嫌弃?


    这么丢脸的事情,还被桌子底下的明念笙听个正着。


    明于鹤的脸色黑压压的,阴云密布的眼眸盯着骆心词看了很久很久,一句话不说。


    骆心词脸上发烫,心里一面惦记着桌案底下的明念笙,怕她之后乱说话,一面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这么说。


    难道这话伤了明于鹤男人的自尊心?


    那会儿她是觉得被啃咬疼了,可明于鹤带给她的,更多的是激烈的情绪、急促的喘息和心底怒海狂潮般的冲击。


    她没有不喜欢。


    这只是她想出来的,让明于鹤克制住内心冲动的法子。


    雅间中气氛凝固,就在骆心词犹豫要不要做些补救措施时,明于鹤的脸从她面前缓慢撤离。


    “我要杀了明念笙。”他眼神阴鸷,声音狠戾,“这次,谁也拦不住。”


    第62章 偶遇


    桌案下,明念笙一动不动地匍匐着,正好能看见明于鹤的靴面,在他小腿处,骆心词垂着的脚尖似有若无地挨蹭着。


    听见二人前面的谈话,明念笙还在窃喜,看吧,骆心词简单几句话,明于鹤就把事情接手过去了。


    看来要骆心词彻底压制住明于鹤,大有希望。


    窃喜没多久,听见二人商谈起是否会造反的事宜,明念笙被震撼住……她久居林州,从来不知晓侯府在京城的处境。


    万一明于鹤选择造反,岂不是她把骆心词推进深渊里的吗?


    她情绪焦灼起来,二人忽地又换了话题,那些关乎伤口、诉衷情之类的私话,有些她无需明了,光是那语气,就足够让她浑身发毛。


    明念笙意识到不对,赶紧憋住呼吸,生怕呼吸声惊动了明于鹤。


    然后,那两人跌跌撞撞地来到她藏身的圆桌前。


    明于鹤的步伐很大,最后一下跨来时,革靴险些踏到明念笙手指上。


    她仓皇缩手,在骆心词坐到她背上时,悲愤闭眼,用力捂住了双耳。


    耳朵虽捂住,两人的声音还是间断传进耳朵里,让她苦不堪言。


    被明于鹤知道她躲在暗处偷听,一定会杀了她的!


    明念笙唯一的庆幸就是她躲藏得够严实,又被迫听了些私话,一句“我要杀了明念笙”清晰地传进她耳朵里。


    明念笙倒抽一口凉气,天可怜见,这话不是她教的!


    骆心词也慌了。


    “关她什么事!”她惊诧辩解,然后惊声提醒,“她可是你妹妹!”


    明于鹤道:“不是亲的。”


    风水轮流转,曾几何时,骆心词问明念笙为什么这么防备明于鹤,她也是这样回答的。


    她不把明于鹤当做亲哥,对明于鹤没什么影响,明于鹤不把她当做亲妹妹,她将遭受不尽的风雨雷霆。


    骆心词找不到合适的措词应对,心想他就是想杀了明念笙,现在也找不到人,当务之急是先将人哄骗出去,让明念笙脱身,以后再慢慢劝他。


    “杀不杀的先不说,我累了,咱们回去吧……”


    明于鹤双目如炬,狠狠瞪了骆心词一眼,向下垂去,视线凝聚着浓烈的杀意,几欲刺穿圆桌,凶狠射杀下方躲藏着的人。


    骆心词随他看去,大脑空白一个呼吸的时间,惊觉明于鹤早就看穿了明念笙的藏身之地。


    心头一紧,来不及想明于鹤是怎么知道的,她仓促地用双臂环住明于鹤的腰,喊道:“我好像起热了,头晕……哥哥,好哥哥,你能不能背我下去?”


    明于鹤不为所动,手腕一翻,一把匕首出现在手中。


    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别……”骆心词花容失色,慌张攀住他的手臂,心绪飞快地运转起来。


    明于鹤一定要杀了明念笙,极有可能是被她知晓了丢脸事,面子上过不去,不然就是迁怒。


    想要他停手离开,得有什么比颜面无光更让他在乎的事情。


    求他不管用,他刚遭受了打击,怒火正盛,主动献吻多半也会被拒绝,还能怎么做呢?


    骆心词很着急,不论如何,她都不能让这对兄妹自相残杀,急得厉害了,她甚至真的开始思考以性命为威胁了。


    可转念一想,按明于鹤的性子,她若是真的为了明念笙与他决裂,他嫉妒心发作,事情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嫉妒心……


    骆心词灵光一闪,有了主意。


    她死死抓着明于鹤的手臂,道:“我要和周夷退婚,得把定亲信物退还才行,那玉佩还在林州呢,我没带着!”


    明于鹤顿住,阴鸷的目光转回到骆心词脸上。


    “上回你说他快回来了是不是?现在让人回林州取,能及时取回吗?”骆心词道,“不能也无妨,我是不介意多拖延几日的……”


    明于鹤冷笑勾唇,道:“你想骗我放过明念笙,立刻回去,着手解决这事?”


    骆心词:“……”


    她定神,又说:“随你,反正我不急。定情信物这种东西,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明于鹤定定看了她片刻,收起匕首往后退去,然后抓着骆心词腰将她从圆桌上抱下来,横眉冷眼道:“我再顺应你最后一次,以后再对我耍心眼,我决不饶你。”


    放完狠话,他转身,牵着骆心词往外走去。


    骆心词心底感慨,话说得绝情,身子倒是很乖顺。


    这事足以证实,明于鹤说过的千万不要低估男人的嫉妒心,果然分毫不错,对他自己也同样适用。


    经过由此事,骆心词觉得操控明于鹤不算什么难事了,明念笙大放厥词的妄想,她切实去做的话,说不准可以成真。


    想到这儿,她猜明念笙该吓傻了,想回头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还没瞧清桌底下是什么情况,就被明于鹤斥了一声,“再看就不用走了!”


    骆心词忙不迭的转回,他又停步,在骆心词面前躬下腰,“不是头晕吗?上来。”


    骆心词噙着笑趴上去,被他托着离了地,走出几步,又听见他带着奚落问:“亲着让你不舒服,背着总不会也不喜欢了吧?”


    “……”骆心词咳了下,模棱两可“唔”了一声,没有回答。


    回到侯府后,明于鹤问清骆心词所谓的定亲信物放在何处,派了侍卫快马奔去林州,随即将精力全部放在了他与骆心词的定情信物上。


    别人有的,他也得有。


    次日,连星传话,说明念笙那边也算安稳,但为了安稳养伤和避免被更多人认出,她与骆颐舟搬去了城北。


    “骆公子有事要当面与小姐你谈一谈,念笙小姐推说侯府有事,你不便外出……”


    骆颐舟想谈的,一定是她与明于鹤的事情。


    骆心词好生懊悔,若早知范柠说的那些都是误会,她何必将心事说与骆颐舟听?


    如今回头看,对骆颐舟吐露心事、与明于鹤确定情谊,都太过突然。


    明于鹤这边暂时安抚住了,骆颐舟……交给明念笙忽悠吧,也算是她俩互换了麻烦事。


    眼下,骆心词得先看着明于鹤处理许二公子的事情。


    明于鹤还在生闷气,不乐意理她,一听她问及这事,就厉声质问:“你不信我?”


    不等骆心词说话,他嗤笑道:“那就让明念笙自己解决,左右是她惹来的麻烦。”


    骆心词当即明了,那日明于鹤不仅知道明念笙躲在桌底,二人的对话,他也听得一清二楚。


    回忆了下那日两人都说了什么,骆心词心有余悸,觉得明于鹤只是动怒,而非二话不说就命侍卫杀了明念笙,也没有怀疑她的真心,已经是天大的宽宏大量了。


    她不敢再催促,与明于鹤说了些对两人定情信物的期盼,把他哄好了。


    没几日到了端午,街上热闹,骆心词怕撞见骆颐舟,本不想外出的,结果江黎阳来府中看望韶安郡主,说太子在护城河那边看赛龙舟。


    骆心词正想见太子,与明于鹤说了一声,带着侍女出去了。


    街上行人如潮,擦肩接踵,处处笼罩着欢乐祥和的气息,骆心词被气氛感染,掀着马车帘子看外面的风光,还让侍女买了五彩绳系在腕上。


    有说有笑地驶到护城河边的官道上,侍女道:“小姐,到了。”


    骆心词探头张望,见马车已驶离人潮,马车左侧是滔滔江水,右侧矗立着一个两层高的小楼,仰脸望去,依稀可见高处半掩在纱帘后的人影。


    这地方位置有些偏僻,周围没什么商铺、嬉闹的人群,但胜在清净、视野佳,正适合太子的身份。


    马车停下,侍卫先一步前去请示。


    侍女将骆心词扶下马车,见远处热闹,想去买些小玩意,骆心词欣然应许。


    这会儿,骆心词身旁只有云袖一人了,两人正要登楼入内,身后有人喊道:“且慢。”


    骆心词回头,见一油头粉面的青年男子摇着扇子走近


    这人年岁不大,锦衣华服,看着像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他身后稍远处,有众多家仆装扮的人等候着。


    骆心词是乘着侯府马车出来的,一路上百姓避让,这人看见马车,应当也知道她是武陵侯府的人。


    骆心词确定自己不认得他,怕是京中贵胄或太子的友人,停下脚步,客气与之行了一礼。


    换来的,却是一双闪着精光的眼睛。


    这双眼自骆心词行礼抬头后,倏然一亮,就在她脸上、身上来回扫视起来,颇有品评的意味。


    骆心词深感不适,云袖也蹙眉挡在骆心词身前,质问道:“你是何人?”


    “在下姓许,来自林州,曾侥幸与二小姐见过一回。”那人笑问,“二小姐不记得了?”


    姓许,来自林州。


    是那个威胁明念笙的许二公子。


    骆心词的手倏然握紧。


    他既然可以威胁明念笙了,循着侯府马车找到她,趁着她身边人少靠近,也不算让人意外。


    骆心词将云袖拉回身旁,尽量友好道:“记得。二公子何事?”


    “事关骆家姑娘……”


    骆心词以为他口中所指骆家姑娘是明念笙,也清楚他的目的不外乎是银子,她不着急。可接下来,许二公子所言,彻底让她震怒。


    只见许二公子持着扇子像模像样地作揖,道:“这事关乎骆家姑娘的私隐,不便当着他人的面说,小姐若是不介意,咱们另约个时间细谈?”


    太子就在上面,形势逼人,骆心词不得已应下:“可以,稍后我让人去找你。”


    说完她想带云袖离去,未及转身,许二公子又油腔滑调道:“在下在林州见过小姐,早知小姐貌美如仙,竟不知骆姑娘也是国色天香,若能有机会与之携手同游,该是何等快活……”


    骆心词猝然抬眼,攥紧双手怒视着他。


    许二公子眼中不见丝毫惧怕,笑嘻嘻道:“不瞒小姐,初见骆姑娘,在下就被迷得神魂颠倒,小姐与骆姑娘是好友,还请小姐行个方便,将在下着一腔深情转告于骆姑娘。”


    这话说得极其无礼,哪怕并非是在针对“明念笙”,云袖也听不下去了,怒斥道:“大胆刁民,再敢在我家小姐面前污言秽语,当心你的脑袋!”


    “失礼、失礼!”许二公子连连告罪,诚惶诚恐道,“我等平民,万不敢得罪侯府千金,还请小姐息怒。”


    他态度卑微,明着是卑躬屈膝地谢罪,实际却是在威胁骆心词,在提醒她,她是平民百姓,被武陵侯府得知了真实身份,是会没命的。


    骆心词听得懂,也知道他为什么对明念笙只是索要银钱,对自己却出口冒犯。


    明念笙再怎么样,也是侯府的血脉,逼急了,她暴露身份,会被侯府厌恶,可许二公子也难逃侯府的报复。骆心词一无权无势的姑娘,身无所依,被捏住了把柄,吃亏也只能往肚子里咽,没什么可怕的。


    青天白日,当着侯府侍女的面,他都敢出言调戏,二人私下细谈,他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骆心词不曾直面过这么无耻的人,气得胸口起伏,恨不能将他那张脸打烂。


    她努力保持镇定,听见身后有脚步声靠近,猜到是去与太子通传的侍卫,不得已按捺住怒火,与云袖道:“不必理他,先上去。”


    来的果然是前去通传的侍卫。


    侍卫瞥了瞥嬉皮笑脸的许二公子,退后,请骆心词上楼。


    许二公子不敢招惹侯府侍卫,待骆心词身影不复得见,遗憾地咋舌,将离去,侍卫问:“阁下可是我家小姐的故人?”


    “是。”许二公子急切地认了,反正他说什么就是什么,骆心词不敢反驳。他随口编造道:“我与你家小姐在林州曾见过几次,还曾入府探望过老夫人呢。”


    “我家小姐独自在楼上看龙舟,阁下既与小姐有旧,不妨一同上去,也好聊天解闷。”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许二公子志得意满地答应了。


    第63章 赌注


    小楼上,骆心词带着云袖上去,乍然看见的两个健硕侍卫,都是近身保护江协的,骆心词曾经在侯府中见过几次。


    侍卫身着干练便装,就守在门口,腰间挎着漆黑长刀,气势骇人。


    不过这样反倒让骆心词安心一些,下面有侯府侍卫,上面有太子近卫,许二公子不敢胡闹的。


    她缓缓吐息,收拾起被冒犯后的怒火与不悦,与侍卫轻轻颔首。府中侍卫已经打过招呼,太子近卫站起,朝骆心词拱了拱手,放人进去了。


    绕过屏风,靠窗处,江协正一个人翘首往窗外看,听见脚步声,他回头,笑着招手,“快过来,我一个人瞧着没多大意思,正想有人与我解闷呢。”


    骆心词简单行了个礼,走近后,从窗口望见外面宽阔的河面上,十余条龙舟争先恐后地往对岸驶去,河畔上人山人海,拥挤的人群发出震天呐喊,与鼓乐声交汇成嘈杂的喧嚣。


    “好热闹。”


    “可不是吗。”江协道,“听说那边还能下注,看哪个船队能夺得魁首。”


    骆心词往他所指方向看了看,神情向往。


    江协看出她的想法,惊讶问:“你也想赌一把?”


    “只是想像了一下。”骆心词道,“赌钱不好的,许多人因为赌钱倾家荡产,失去理智了,卖儿卖女的事都做的出来。那是害人的东西,我不赌的。”


    骆家兄妹是从来不许赌钱的,骆心词是手头紧,听见来钱的法子,就多瞄了一眼。


    “先生也是这么说的。”提起宫中那群古板的授业大臣,江协就心情沉重,叹气道,“我倒不是想赢钱,就是没体验过,总想试一试。”


    身为太子,一言一行都被人盯着,贪玩如江黎阳也怕带坏了他被追究责任,从来不与他玩闹。


    就如同今日,他好不容易得了空来看热闹,江黎阳知道他在,宁可不来江边凑热闹,也不与他一起。


    骆心词不知道那么多,听他这么一讲,只觉得太子也挺难做的。


    她心中惦记着侯府的将来,今日是来试探太子对侯府是什么想法的,便道:“我倒是能与你赌一赌,咱们不赌银子,就赌……”


    骆心词回头问云袖:“咱们买的五彩绳还有吗?”


    云袖从荷包里掏了掏,递来一根,低声提醒:“这根收尾的红线被火燎坏了,是白送的……”


    不值钱才好用来做赌注,正合骆心词的心意。她道:“烧坏了,但辟邪驱病的寓意不变,太子介意吗?”


    “就它了。”江协开心道,“咱们下注,我若赢了,这根五彩绳就归我,你若赢了……”


    他想了想,道:“随你提要求,只要不伤天害理、有违律例,我都能满足。”


    骆心词瞬间眉开眼笑。


    两人一起往外看,一人选了一艘龙舟,刚定下,门外就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为了避嫌,房门未关,内外室中有个拐角,其中又隔着屏风与纱帘,无法直接看到外面的情况,只听得一人感慨道:“这儿当真是个好去处……”


    是许二公子的声音。


    骆心词面色一白,十指用力攥起。


    楼下明明有侍卫守着,许二公子是怎么上来的?他上来必是来寻找自己的,万一在太子面前说漏嘴……


    “何人胆敢擅闯此处!”随着一声刀剑出鞘声,太子近卫厉声打断许二公子。


    许二公子得了侯府侍卫的准许,往楼上走了一般又折返回去,嘱咐随着的家仆在楼下等候,之后再上来,才误了些时候。


    他自忖是有侯府侍卫的准许的,瞧着面前拔刀的威武壮汉,以为也是武陵侯府派来保护骆心词的。


    因此,刀架在脖子上,他也只惊慌了一瞬间。


    家仆就在楼下,且他手里有骆心词的把柄,借给骆心词十个胆子,她也不敢让侍卫杀人的。


    “是你家主子让我上来的。”许二公子怕侍卫,不怕骆心词,“兄台快把刀放下,我知道的,你家主子不敢动我……”


    太子近卫有两个主子,一个是当今皇帝,一个是储君江协,这天底下就算有人轻易动不得,也绝不会是眼前这个脚步虚浮的男人。


    侍卫看向内室。


    内室中,太子皱眉,骆心词过于紧张,想不出应对之法,反而是云袖怒道:“是那个满口胡话的泼皮!”


    既知身份,太子就不再犹豫,道:“撵出去。”


    本来这事能轻易结束,许二公子却来了气性。


    他信了侯府侍卫的话,认为楼上仅有骆心词一人,且太子年岁不算大,声音听着没太多威慑力,他没当回事。云袖的声音他听出来了,确定骆心词也在里面,愤怒于骆心词竟然敢戏耍他,怒喊道:“谁敢!”


    许二公子觉得面前持刀的魁梧侍卫不敢动伤他,竟与侍卫动起手来,打算强行闯入来恐吓骆心词。


    内室中,面对这种突发状况,骆心词大感棘手,她想快些赶许二公子走,可这人是对太子出言不逊……在江协面前,她没有理由和身份去命令许二公子。


    无措中,“噗”的一声锐器刺穿肉/体的声音响起,随后是重物落地的声音,接着,外间安静下来。


    骆心词怔了怔,转向江协,见他已经重新看向窗外,兴致盎然地指着宽阔的河面道:“开始了,念笙你瞧,我的那艘跑得更快!”


    骆心词脑中的猜测让她有些恍惚,她端起桌上茶水啜饮一口,将杯盏放回后,若无其事地与江协一起往外看去。


    她装得很好,唯有颤抖的指尖泄露了真实情绪。


    骆心词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人看着软弱,可到底是皇位的继承人。


    她也记起另一件事,太子曾经落难,险些死无全尸,而他是皇帝唯一的儿子,是绝对不能再遇到任何危险的。


    所以,在许二公子打算强闯的那一刻,他就注定要丢了性命的.


    自从亲耳听见骆心词的嫌弃后,明于鹤对任何人都没了好脸色。


    他一边潜心钻研新事物,一边准备着与骆心词的定情信物,再分神计划着将瞿礼等人一网打尽。他是再没心思与之缠斗了。


    这日端午,骆心词要去找太子,明于鹤得知,借口怕人多冲撞了她,派了侍卫一明一暗地跟着。


    侍卫不负所望,很快将消息送回。


    “许二公子拦下小姐,自言是小姐在林州的旧识,要约小姐改日细谈。”


    明于鹤正在看书,“嗯”了一声,问:“请上去了吗?”


    “上去了。”侍卫答道,“什么都没说就死了。”


    明于鹤是特意让人将许二公子请上去的。


    他再不喜欢明念笙这个妹妹,血缘关系也是不可更改的,许二公子从明念笙手中索要钱财,等同于将手伸入侯府库房。


    不给点教训,他这小侯爷就成了摆设。


    人是因为冲撞太子而丧命的。


    兵不血刃,明于鹤很满意。


    他翻过一页书,用心摸着下巴琢磨着上面的内容,余光瞟见侍卫立在原处不动,问:“还有事?”


    侍卫犹豫了下,道:“……在楼下时,许二公子说了些大逆不道的话,诸如骆家姑娘国色天香……”


    明于鹤指尖一顿,眸色转重,搁下书,沉静而缓慢道:“将他的话一字不漏地重复一遍。”


    侍卫正色,一板一眼地重复起来。


    在明于鹤看来,威胁明念笙,是劫掠侯府钱财,视他为无物。冒犯骆心词,更是对他的蔑视。


    明于鹤后悔让许二公子轻易死去了。


    他心情更差,怎么想都觉得诸事不顺,好像从春日开始,没有一件能让他顺心的事情。


    哪怕是与骆心词表明心意的那晚,他也因为意外着起的火,心里憋着一团气。


    “去林州查查许家。”明于鹤吩咐。


    能养出许二公子这德行的儿子,家中必然有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这人已死,无法供他出气,那就让许家为他的罪行负责。


    事情安排下去后,明于鹤重新翻开书册,没看两页,又有侍卫来报:“小侯爷,周夷回来了,不出半个时辰就将抵达京城。王凌浩也已至城郊……”


    两人一个从江北返京,一个由林州回来,在同一日抵达京城,倒是巧了。


    明于鹤对骆心词与周夷的婚约一刻都不能忍耐,与王凌浩的假婚事是他亲自应允的,同样让他如鲠在喉。


    他道:“让两人都从西城门沿着护城河入城。”


    说罢,他起身,寻骆心词去了。


    他要在今日将骆心词背负着的前后两桩婚约,全部解除掉。


    第64章 碰面


    与江协的赌注,是骆心词输了。


    江协戴上那根被火燎坏了的五彩绳,转着手腕看了看,道:“我还是头一次戴普通百姓编织的东西,挺有趣。”


    骆心词动了动嘴角,没说什么。


    她该为这事失望的,因为若是她赢了,她就可以绕着圈子打听江协是如何看待侯府的。


    失去大好的机会不见失落,皆因她还在为许二公子的事心绪不宁。


    而今细数过往,骆心词一直以为她入京后接触的人都是直肠子的,比如江黎阳和范柠,除了这二人,她平常有接触到的只有侯府中人。


    韶安郡主对她不曾有过恶意,至于明于鹤……初见时,骆心词惧怕他,随着接触的加深,任凭明于鹤如何威胁、恐吓,她始终未受到任何伤害,日子久了,那点儿惧怕就烟消云散了。


    要说有心计的,只有瞿家兄妹俩。


    骆心词提早就从明于鹤口中得知这两人不怀好意,心中有防备,并不意外他们的所为。


    直至今日看见太子对许二公子的态度,她才明白这些京中权贵看着再赤诚、坦率,与她也并非同一种人。


    江黎阳与范柠或许是真正的没心眼,可他们一个身后有小宁王,一个站着亲生父母,都不是好招惹的。


    骆心词不同,论出身,她甚至比不上许二公子。


    这一路没有遭遇到实质的迫害,全因她借用明念笙的身份躲在了武陵侯府的庇护下,否则,就算她再狠心、计划再周详,也敌不过权势的,王束、秦椋,谁都能轻易地灭了她的口。


    骆心词不是怜悯许二公子,只是清楚地感受到了权势的威力。


    难怪当年王寅桡高中后,一去不回。


    骆心词心底发凉,脸上的笑不自觉僵了几分,太子察觉到了,问:“念笙,你怎么了?”


    骆心词摇摇头,目光从他带着少年气的面容上一掠而过,望见广阔的江面与低压压的天空,转移话题道:“哎?天怎么阴下来了?”


    江协转过去看了看,惋惜道:“瞧着是要下雨了,看来赛不成龙舟了……”


    街道上人声鼎沸,乌云好似也想凑一凑热闹,急匆匆地奔跑过来,遮住烈日,掀起狂风,不消半盏茶的时间,豆大的雨珠就辟里啪啦砸了下来。


    百姓嚷嚷着,仓促地抱头往回跑,与江水似的快速退回,隐入到街角、巷口与屋檐下,不多时,江畔就只剩下几个拖着龙舟的船夫了。


    街道上清净下来后,向着小楼驶来的马车毫无遮挡地暴露在两人视野中。


    “是侯府的车撵,里面应该是大表哥吧?”江协猜测。


    “可能是来接我的。”骆心词道,“下雨了,大哥不放心我。”


    江协瞅瞅她,面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


    自从许二公子的事情之后,骆心词与江协处着就很不是滋味,她迫切希望明于鹤来将她接走。


    看见明于鹤撑着伞走下马车,骆心词扒着窗口将脑袋探出去,顶着上方打来的雨珠朝他大声咳了一下。


    下方淡青色的油纸伞往后倾斜,露出了明于鹤的面庞。


    他撑着油纸伞仰面望来,隔着濛濛雨幕与骆心词对视,颀长的身影与俊美的面容全都雨水被模糊化,衬得人若雨中翠竹,挺拔坚韧。


    骆心词暗暗红了脸,从窗口坐了回来。


    刚被云袖擦去发顶落到的水珠,外面就传来声响,明于鹤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江协站起,道:“表哥你来晚了,一下雨,龙舟就全停了,不然我也想与你赌一赌,看谁押中的龙舟跑得更快……”


    他不需多余的礼节,明于鹤也不多客气,迳直走向二人。


    他的目光先往骆心词沾了雨水的发顶瞥了一眼,骆心词冲他抿唇一笑,明于鹤再看向江协,瞧见了他手腕上的五彩绳。


    “我没赌银子,赌的是五彩绳,不值钱……”江协像是忽然记起这是恶习,不能沾染,急忙解释,“我与念笙是闹着玩的。”


    明于鹤点头,道:“私下玩闹,不碍事。”


    江协松了口气,明于鹤则再次转向骆心词,目光下移,落在她手腕上。


    骆心词正给他倒茶,茶盏递来时,纤细腕上的五彩绳结晃了晃。


    “给,先润润喉。”


    明于鹤没接。


    骆心词不解,顺着他的视线一低头,看见了自己手腕上的五彩绳。她再看看明于鹤不悦的神色,嘴角一弯,颊上飞起淡淡的绯红。


    骆心词放下茶盏,解了腕上的五彩绳递给了云袖,重新将茶盏送至他面前。


    这次明于鹤接了,回赠她一个凶狠的眼刀。


    两人的动作只有站在后方的云袖瞧见了,云袖没吭声,而江协已经转向外面,指着湿淋淋的河畔与明于鹤道:“这雨来得快,估摸着下不多久,等雨停了,一定还有龙舟……”


    说着,他“咦”了一声,道:“那人怎么有点眼熟……”


    城门的方向驶来一群人,看着装与架势,像是风尘仆仆的两行人,其中有一个骑着马的少年,未披蓑笠,浑身湿淋淋的骑在马背上。


    骆心词眺望了两眼,认出那是王凌浩。


    她转向明于鹤,见他呷着茶水没往外看,立刻明白了,明于鹤是得知王凌浩回京,前来来拦截人,接她只是顺路。


    “王凌浩?”江协也看出来,道,“念笙,他是你未婚夫婿呢。说起来许久没见过他了……他怎么这么着急往城中赶?”


    骆心词又得了个眼刀。


    她有点不服气,这个未婚夫婿是她同父弟弟,根本成不了,而且是明于鹤给她应下的,他有什么资格对她撒气?


    骆心词不愿在他跟前受气,暗暗瞪回去,答道:“可能是急着见我。”


    说完,瞧见明于鹤的脸又黑了几分。


    王凌浩一走就是月余,此时回京,一定是将王束的事情全部查清了。事情本就因骆心词而起,弄清真相后,王凌浩自然是想见她,将真相吐露的。


    不算说谎。


    “也是。”江协点头,“你俩定了亲的。”


    明于鹤已经知晓所有,骆心词是不惧当着他的面询问王凌浩的,可事情未定前,她不想让太子知晓。


    江协这等身份,是鲜少看别人的脸色的,瞧见人家“未婚夫婿”都停在楼下了,也不离开。


    扒着窗口望了望,他“咦”了一声,又惊奇道:“周夷也回来了?他怎么也停下了?”


    骆心词神色一变,急忙攀着窗棱往外看。


    外面除了王凌浩之外,还有许多随行护卫、小厮,其中一人被伞面遮挡了面容和大部分身影,从骆心词的角度只能斜着看见那人的衣摆,她辨认不出那是不是周夷。


    周夷是新科榜眼,入过宫殿,太子不会认错的。


    骆心词心跳得有点快。


    看样子周夷也会上来,他会不会在江协面前喊出她的名字?


    她后背发汗,紧张地看向明于鹤。肯定是明于鹤让人将他拦住的,也不知他是怎么与周夷说的。


    明于鹤脸色难看得活像别人卷了侯府金库出逃,声音凉凉地回答太子,“兴许也是来见小妹的呢。”


    江协回头,狐疑地在明于鹤与骆心词之中来回瞧了瞧,问:“念笙,你认识周夷?”


    “……是……”骆心词只得给出肯定回复。


    “哦,对,周夷祖籍在林州。”江协想明白了,见人已经上楼来了,名外面的近卫放人上来。


    明于鹤是江协的表哥,两人自小相识,没什么储君与臣子的架子。面对王凌浩与周夷这样的纯粹臣民,江协就得拿出皇室的威严了。


    他整理好着装,正襟危坐,等着两人进来。


    事到临头,骆心词已经无力阻拦,只能寄希望与明于鹤都将事情安排好了。她试图从明于鹤脸上看出他是否让人通知过了周夷,还没看出什么,脚步声就到了屏风外。


    两道人影相继进入,骆心词抬眼,看清后面一人的确是周夷,心差点从胸中跳出。


    “臣周夷/草民王凌浩,见过太子。”


    趁那二人与江协行礼,骆心词又心慌地转向明于鹤,用眼神传达着情绪。


    明于鹤就在她身侧,微微倾着身子,皮笑肉不笑道:“前未婚夫婿、现未婚夫婿千里回京,第一时刻就来看望你,姑娘好艳福。”


    骆心词:“……”


    是她的担忧和紧张不合时宜,还是明于鹤成竹在胸,才有心思追究这些有的没的?


    骆心词好无奈,都没那么紧张了。她飞快瞅了瞅另外几人,低声道:“不止这两个呢。”


    明于鹤眼皮一跳,以为她在林州还有别的能扯上关系的男人,霎时间沉下了脸。


    “……还有一个将来的呢……”骆心词用埋怨的语气小声说道。


    “……”轮到明于鹤沉默了。


    他眉心收紧,认真思量着这句话的含义和骆心词的语气,琢磨着是该生气还是该开心,一时拿不定主意。


    等到江协让行礼的两人起了身,他才勉强舒展开眉头,轻飘飘瞟了骆心词一眼,将眸光对准了与他相提并论的另外两人。


    第65章 书信


    王凌浩与周夷先后向江协、明于鹤行礼,站起身,看见了骆心词。


    “宫外不必多礼。”江协让人坐下,问,“王凌浩,怎么不先回府换件衣裳?”


    这种说辞已经算委婉了,实际上,与王凌浩干瘪的双颊,血丝错乱的双眼比起来,身体上的消瘦和湿透的衣裳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被江协过问后,他才发现似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窘迫道:“草民失仪……”


    江协摆摆手,不计较这个,见他情愿穿着湿衣不愿意换下来,问:“这么着急,是找念笙有什么要紧事吗?”


    王凌浩心性不稳,情绪外露明显,闻言向着骆心词挪了一步,张口便道:“我在林州……”


    要说的毕竟关乎自家不光彩的事情,王凌浩说了开头又生生止住,怕被人看见似的转过脸去。


    周夷比他稳重很多,看见骆心词后,神色微微怔住,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就听见了王凌浩这半句话。他看了眼王凌浩,眼睫下垂,遮住了眼中情绪。


    而骆心词确定周夷看见她了,没有被当面道出真实姓名,悬着的心落回原处。


    她先冒充别人的身份,再背着周夷与他人动心,纵已做好坦白一切的准备,也会觉得无颜面对周夷这样品性高洁的人。


    此时此景,骆心词不知该先解决哪桩事,心中踌躇,也低头沉默。


    房间中一时寂静。


    江协觉得气氛古怪,将几人挨个打量后,发现只剩下明于鹤自在如初,只是眼神锐利,像是遭遇到什么挑衅。


    江协更觉得不对劲,他从未见过明于鹤情绪这样外露。


    “怎么了?”他问。


    一出声,屋中好像更静了,只听得外面雨滴啪嗒的声响。


    人是明于鹤拦住的,于是由他来打破沉寂,“退亲。”


    一词双意,对王凌浩与周夷全都适用。


    听在王凌浩耳中,意指今日要把那实为报复的婚约作废。


    这事用不着犹豫,他干脆地说道:“是,这门亲事是一定不能成的。正好太子在,我想请太子做个见证,其实那日宫中落水,我与明念笙没有任何触碰,更无任何感情,是我娘气不过才登门提亲的……”


    一连串说完,他深呼吸,道:“亲事作罢,别的事,我也都查清了……是、是……”


    王凌浩欲言又止,最终收了声。他还是无法在江协面前把事情说出来。


    好在太子总算发现这是别人的私事,明于鹤这个做兄长的能参与进去,他不能。


    他该离开的,看见周夷,又奇怪既然是私事,周夷为什么能留下,“周大人……”


    “也是为了退亲的事。”又是明于鹤,他道,“听闻周大人在林州订了亲,我想问问大人……”


    “那位骆姑娘想要退亲。”骆心词突然开口,声音很响亮,充斥着孤注一掷的果敢,截断了明于鹤的话。


    明于鹤看向骆心词,骆心词眼神坚毅地冲他点头,而后转向周夷,口齿清晰且郑重说道:“是骆心词,她想退了这门亲事,请问大人能否答应?”


    让明于鹤来问,是权势压迫,骆心词想问的是周夷的真心话,他若答应,皆大欢喜,倘若他不情愿,她会尽量给予补偿。


    不论什么结果,两人的亲事都成不了。


    已经是她对不起周夷了,骆心词不想周夷再受到侯府的压迫。


    其次,归根结底,这是她自己的事情。


    她不能因为心虚和难堪,就把不光彩的事情丢给明于鹤来做。


    直白地说出心底的意图,耗费了骆心词许多勇气与羞耻心。说出口后,她咬着下唇,双眼眨也不眨地直视着周夷,不论他说出什么答案,她都全然接受。


    她对面,周夷纵然对她如今的身份、眼前的景像有诸多疑惑,他也能清楚地认出,面前这个用着明念笙的身份的女子,确实是骆心词,那个与他定亲的姑娘。


    骆心词要与他解除婚事。


    周夷与骆心词视线交汇,在她眼中看见了坚决与孤勇。


    沉默中,他的余光从明于鹤面庞上扫过,发现他的目光凝视在骆心词的侧脸上,丝毫未分给旁人。


    停顿许久,周夷目不斜视道:“实不相瞒,我与骆姑娘的婚事是双方长辈做主定下的,两人之间并无任何情谊。”


    骆心词紧绷的神色骤然放松,轻轻换了口气。


    周夷的神情也轻快了些,歉然一笑,道:“小姐如此直白,在下也不绕圈子了,其实我与骆家姑娘性情相差太多,并不适合结为夫妻,很早之前,我就想过解除这门亲事……只是彼时科举在即,我怕影响姑娘家的名声,也怕被有心人捕风捉影传到考核官耳中,一直未能坦然说出,到如今,其实我已经骑虎难下了。”


    骆心词彻底放下心来。


    有了周夷这番话,解除婚约就是两人对彼此的成全了,不存在谁登上金殿就背信弃义,也没有谁嫌贫爱富、水性杨花。


    更重要的是,除了明于鹤,江协与王凌浩都能为两人作证。


    她终于不用再愧疚了。


    骆心词心头压着一桩事得以解决,眉眼含笑地去瞧明于鹤,发现他已看了自己许久。


    她微微歪头,无声对方在看什么,可明于鹤的嘴巴刚动了一下,骆心词又紧急摇头,不让他开口。


    骆心词有自己的私心,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想自己来解决家中的麻烦。


    瞧着明于鹤的神色晦暗下来,顺着他的心思想了想,骆心词与周夷道:“她……骆心词亦是如此。”


    明于鹤的神情有所缓和,骆心词瞥见,嘴角悄悄弯起。


    “那便好。”周夷道,“毫不夸张地说,小姐今日坦言相告,着实让我轻松不少。”


    骆心词与他对视,轻轻笑着点头。


    事情说清,周夷又拱手道:“小姐放心,即日在下就书信回乡,将婚约解除之事告知于家中长辈……”


    说到这里,两人的亲事有了结果,今日见面的目的已然达成。


    “信物。”明于鹤提醒。


    “对,还有信物。”周夷道,“骆家的定亲信物被我带到京城来了,劳烦小姐稍等片刻,在下这就回府取来,以便小姐代替在下将其归还给骆家姑娘。”


    说定后,周夷与江协、明于鹤请辞。


    他离京是随着工部侍郎前去检修水利,回京后,尚需面圣回禀,的确不能久留。


    周夷的事情告一段落,剩下的就是骆心词与王凌浩的事了。


    江协在一旁看了会儿热闹,觉得明于鹤两人堂而皇之地插手别人的事情有些莫名其妙,他有点糊涂,但与他无关的私人事情,他无法过问。


    看完周夷的热闹后,王凌浩的事情明显不愿意被他听见。


    其中一定有内情。


    江协不好强人所难,往窗外看了看,道:“这雨瞧着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停下来了,我就先回宫去了。”


    明于鹤把周夷和王凌浩拦在这儿,就是为了让江协做见证,目前两桩婚事都解决了,留他无用。


    明于鹤让侍卫送江协回宫。


    离去的两人是一起下楼的,周夷目送江协登上车撵,在太子一行人的人影消失之后,对着潇潇雨幕看了半晌,久久没有动弹。


    “大人?”护送他回京的侍卫唤了一声。


    周夷回神,缓缓将手抚上心口,吐出一口悠长的气息,而后轻声吩咐:“启程回府。”.


    算起来,骆心词与周夷定亲已有近一年时间了,二人之所以定亲,全因一次外出游玩,周家夫人远远瞧见了骆心词,一眼认定这姑娘适合做她儿媳,于是暗中打听起来。


    得知骆心词没爹,但舅舅待她如同亲女,性情好,家中也不缺钱,就主动接近,一来二去,亲事就这样定下了。


    这期间,骆心词有过迷茫和迟疑,因为两人见面少,这些情绪都未能持续很久,更多时候,她根本记不起她有个未婚夫婿。


    在发现自己对别人动心之后,她才迟钝地想起这事,为此,她有过许多愁思,最怕的就是周夷不肯答应退亲……


    骆心词理亏,心里就一直记挂着这事。


    今日出行,原本的目的只是与江协多些了解,没想到突然见到了周夷,更出乎她意料的是,两人的亲事通过几句话,就轻易解除了。


    简单到草率,导致事情说定后,她还有些回不过神。


    这就恢复自由身了?


    “笃笃——”明于鹤叩响桌面。


    骆心词转过来,发现明于鹤又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周夷回去取二人的定亲信物去了,他们这边,骆心词的信物还在林州,未能及时取回京城。不将信物交换回去,两人的婚约就不算彻底结束,明于鹤上哪儿能有好脸色。


    骆心词对他的心思一清二楚。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她不管明于鹤了,转脸一瞧,见另一边的王凌浩衣裳还滴着水,比上一次见面还要颓丧。


    骆心词不喜欢他父母,但上一辈的事情与子孙无关,她有点不忍心,低声劝道:“去换身衣裳再说其他的吧。”


    王凌浩不知怎么回事,神色也有些怔忪,此时眸色复杂地看了看骆心词,迟缓地摇头拒绝了。


    骆心词没有立场去关心他,尽了情义之后,不再干涉他的选择,问:“你全都查清楚了?知道是谁做的手脚了?”


    之前王凌浩还莽撞地不顾他人在场就要道清自己所知的一切,现在只剩下三人,他却犹豫起来。


    又听了会儿雷雨声,王凌浩低声道:“小侯爷……不回避一下吗?”


    明于鹤挑眉。


    骆心词道:“不用,你尽管说吧。”


    王凌浩的面色白了几分,犹豫了会儿,重重抹了抹脸,道:“我去了虹桥镇和林州府,骆家的事情……”


    他闭眼,面色沉痛,“是我家人做的。”


    “谁?”骆心词问,“是不是你爹?”


    王束、秦椋、秦尚书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幕后凶手,骆心词要准确地知晓是谁,好为自家讨回公道。


    王凌浩不答。


    骆心词被他弄得心急,走到他面前问:“你快说,究竟是你爹还是你娘与外祖父!”


    “你别问了。”王凌浩也站起来,往后退着避开她的目光,“你只要知道你家遭难的事情我家有关就好,其余的没必要问,我也不会说。”


    骆心词心中有些失望,幸好她早先试想过这个可能,没有把所有期望全部压在王凌浩身上。


    那毕竟是王凌浩的血脉亲人与倚仗,无论动手的人是谁,罪名坐实,都会让他家分崩离析。


    人都是自私的。


    “没关系。”骆心词镇静了下,轻声道,“没关系的,我可以自己查……”


    是谁下的手都好,只要做了,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总会查出来的。


    “你不能查!”王凌浩高声道,“你不许查!”


    “我……”骆心词欲反驳他,被明于鹤的声音盖过去,他淡淡说道:“天底下没有武陵侯府不许做的事情。”


    王凌浩噎住,停了下,他面色灰败地妥协道:“只要你不再追查下去,我答应你,两家的恩怨一笔勾销,我再赔偿你宅邸地契……”


    骆心词的脸轰然涨红,耻辱地回绝,“绝无可能!”


    她若是妥协,娘亲遭遇的污水、舅舅断了的腿、表哥的伤势,以及她与明念笙冒险互换身份等等,这些事就全部失去了意义,她有何颜面面对他们?


    “我要追究到底。”骆心词道,“除非我死。”


    王凌浩遍布血丝的眼睛与她对视片刻,道:“好、好……”


    连说两个好字,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严密的油纸包,三两下打开,露出一张折起的纸张。


    将东西递给骆心词,王凌浩话音中带着些许压抑的愤懑,道:“你一定要追究,那就先看看这是谁的笔迹!”


    骆心词接过,快速打开,发现那是一封被烧得只剩一半的书信,书信边缘处已经是焦黑颜色,字迹也所剩无几,但署名十分清楚,赫然是“骆裳”二字!


    骆心词有点迷惑。


    她对自己娘亲很了解,自从搬离虹桥镇,骆裳就与过去做了割舍,所识之人只有林州城内几户交好人家的夫人,不用一刻钟就能碰面,犯不着写信。


    骆心词用指尖摩挲着那两个字,再三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追问:“你从哪儿得来的?被烧毁的内容是什么?”


    王凌浩不答,只厉声逼问道:“我就问你,这是不是你娘的字迹!”


    话音出口,他愣了愣,下意识地朝明于鹤望去。


    见明于鹤轻撩眼皮,除此之外没有任何额外的反应。王凌浩眼神一暗,藏在袖中的手指缓缓握紧。


    骆心词稍有惊讶,很快想明白了,她一直在追究骆家与王束的恩怨,表现得太过急切,太维护骆家,结合先前与周夷解除亲事的那番对话,已经被王凌浩看穿了。


    她也就不辩解了,肯定道:“不是,这不是我娘亲的字迹。”


    “不是?”王凌浩惊诧,随后否定道,“不是你娘,那就是你舅舅的,反正一定是骆家人写的!”


    “不是!”骆心词再次反驳,“这不是我家里任何一人的字迹!”


    “真不是?”


    “……”


    几番争执下来,王凌浩有些迟疑,犹疑道:“你不要哄骗我。”


    骆心词举起手,“我可以对天起誓。”


    王凌浩还是心存怀疑,犹豫着不肯说这封信来自何处,写了什么。


    两人发生信任冲突,僵持时,明于鹤在一旁说道:“看来是有人以骆家人的名义给王束写了封信……”


    骆心词瞬间想通了王凌浩会为何提出将所有恩怨一笔勾销的提议了。


    两家人分别久居京城、林州,多年来互不打扰,王家、秦家之所以派人去杀害骆心词一家,起因就是这封威胁信。


    信中必然是些对王束不利的言论,未免骆家人将见不得光的往事告到致仕归乡的常太傅耳朵里,于是抢先一步,痛下杀手。


    这么看的话,路家人不全然无辜,所以王凌浩才会提出息事宁人的折中办法。


    王凌浩的反应也恰好证实了明于鹤的猜测。


    他满面彷徨,呢喃道:“……这是我娘为劝我回京让人带去林州给我的,她说是骆家人先威胁我爹……”


    父母是被逼无奈的,王凌浩信了,对他们的信任与崇敬有所回升,并且想出恩怨相抵的主意。


    他以为可以借此线索为自家开脱,没想到遭遇的又是临头一棒。


    王凌浩嘴唇颤抖了几下,苦涩问:“不是你家人引起的……那会是谁呢……”


    第66章 研读


    王凌浩称这封残留的书信是被王束扔在炭盆中的,趁着未燃尽,秦椋将它捡起并细心保存了起来。


    “他是什么时候收到这封信的?”


    “去年十一月初。”


    骆裳被人调换风寒药是在十二月,时间刚好能衔接上。


    也就是说,倘若王凌浩所言都是真的,那么骆家被人意图灭口的事情可以确定是王凌浩家人做的,常太傅归乡是导火索,而最终的源头,是那封被冠以骆裳之名的信函。


    对于将信函寄出去的人,骆心词没有任何思路。


    她将那片燃烧一半的书信细致地藏好,问:“你仍是不肯告诉我,究竟是谁派人去林州灭口的?”


    王凌浩侧着脸躲避着她的视线,沙哑道:“我要再想想、再想想……”


    骆心词心中有许多激愤的话想说,那些词汇聚集到嘴边又被她咽下,看着狼狈的王凌浩,最终她道:“你走吧。”


    王凌浩呆呆地立了会儿,缓缓转身,走了两步停住,又转回来看向骆心词,迟疑着问:“这么多年,你、你在林州,过的还好吗?”


    最早,王凌浩觉得这个没见识的庶女就是藉着侯府的势力污蔑王束,后来发现端倪,认为“明念笙”是单纯地在为好友鸣不平,直到今日听见她与周夷退亲的那些话,再联想过去,恍然惊悟她就是骆心词,是他十多年前被亲生父亲抛弃的姐姐。


    他懦弱地不敢说自己查出的结果,也不敢直视骆心词,这么问,只是因为心底愧疚。


    倘若没有他娘和外祖父,骆心词不至于在那偏远地方长大、遭遇杀身之祸,她父母俱在,该是京城里长大的千金小姐……


    “我过的很好。”骆心词平静道,“留在王束身边,我与我娘未必能过的比现在好,那样的人,我也不屑认他做爹,所以你不用同情我。”


    王凌浩满面通红。


    骆心词接着道:“这么多年来,我娘也从来没想过再与他有任何来往,若非突然遭人谋害,骆家人这一辈子都不会主动提起他的名字。从前是,事情了结后也是,你大可放心。”


    这番话不算毒辣,却说得王凌浩掩面转身,仓皇地想要逃离,被明于鹤喊住。


    “慢着。”


    明于鹤原打算今日所有事情都由他出面解决,奈何骆心词一定要自己做,他已静默许久,见这两人的谈话结束,才开口说话。


    姐弟俩的事情他暂不插手,他要说的是那封信的来源。


    “信件的来源有三种可能。”明于鹤道,“第一,这封信是编造出来的。”


    王凌浩愣了下,高声辩解道:“不可能!按我娘的性子,这封信她若是编造的,她一定会把完整的信件给我,里面会有许多无耻的要求和威胁。信不完整,她也没有添油加醋,这个可能性不高的!”


    他急于与人证明不是秦椋说谎,焦急地在明于鹤与骆心词两人脸上扫视,祈求两人相信他。


    明于鹤没有表态,骆心词则是静静思量后,缓缓点了头。


    他说的有道理,同理,若信是王束伪造的,他也会这么做。


    信件被烧得只余下几个零散字迹,说明这封信极有可能是真的。


    “这封信确切存在的话,写信的人一定知道王束、骆裳当年往事,不外乎是与王家或者骆家相熟的人。”


    这便是另外两种可能了。


    骆心词与王凌浩双双怔住。


    显然,两人都没想过这事的源头会是两家以外的人引发的。


    明于鹤微微侧目,淡淡道:“另外,王凌浩,你查出的派人去林州行凶的人,是秦尚书,对不对?”


    王凌浩面色骤然一变,身形晃动了一下,仓皇扶住了椅背。急促喘了喘,他语焉不详道:“我、我去查我家这边的熟人,骆家,就交给你了……”


    言毕,他转过身,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了。


    骆心词来到窗口旁等了会儿,看见下面的家仆匆忙举伞,被王凌浩推开,他翻上马背,不等家仆跟上就狼狈地策马驶离。


    萧条的背景在雨幕中渐远,缓缓融入,化作朦胧黑影。


    骆心词转回身,问:“你怎么猜到是秦尚书的?”


    “王凌浩不肯说,说明行凶者的身份暴露,会产生很大影响。”


    骆心词已经表态,绝对不会妥协,王束与骆裳的事一定会暴露。


    金榜题名后被抛弃的糟糠妻一家遭人谋害,哪怕不是王束做的,也是因他而起,王束的仕途会受到很大影响。


    王束断送前途,至少还有秦尚书这个外祖父,秦椋与王凌浩的生活不会有太大变故。而且王凌浩早有心理准备,凶手若是王束,他不至于失魂落魄成那样。


    说明事情追究起来,他要付出的代价很大。


    最有可能的就是秦尚书为了维护女儿与外孙平静的生活,让人去将骆家灭门的。


    为隐瞒秘密而犯下意图屠杀满门的大罪,秦尚书一定会落入牢狱,届时秦家一众姻亲都将受到牵连,影响比王束获罪大的多。


    官职越高,树敌越多,追究起来罪名就越严重,就怕政敌火上浇油,将一些可有可无的罪责放大,让王家一众从此在京城消失。


    后果太严重,所以王凌浩不肯说。


    “将所有的可能都列出来,就很容易猜到了。”明于鹤说道。


    骆心词认可了他的猜测。


    本以为王凌浩回来后,王束的事情就能彻底解决,哪知道会冒出来一个新的疑团。


    骆心词所受震惊不少,与明于鹤说了几句话后,捏着那张写有娘亲署名的纸张,坐下来静静思索起写信挑拨两家仇恨的人会是谁。


    从平日来往的友人想到与舅舅有恩怨的,人物太多,她有点入神,不知过了多久,天边传来一声闷雷,骆心词惊醒。


    窗外的雨水已经小了许多,有停下来的迹象了。


    骆心词摇摇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些,转身看见明于鹤单手支着下颌,另一手中拿着一册巴掌大的书,浓眉紧蹙,神情庄重,仿佛是在钻研什么晦涩难懂的题目,认真到根本没发现她的动静。


    骆心词奇怪他在看什么,踮着脚小心地往他身边挪动。


    她竭力避免发出声音了,可是靠近时,身躯带动的阴影仍是被明于鹤察觉。


    明于鹤手一松,将书册合上,骆心词连封页都没来得及看见,书就被他藏入了怀中。


    “你在看什么?怎么偷偷摸摸的?”


    明于鹤面不改色道:“朝廷机密。”


    骆心词狐疑,一本书能是什么朝廷机密?


    她没接触过朝廷的事,浅浅疑惑后就将其抛之脑后,转而问:“你觉得写信的人是谁?”


    “那要先说说你家都有什么熟人。”


    骆心词掰着手指说道:“舅舅人缘好,平常来往的友人很多,与几位武师父、城里的镖师、守城的将士都有几分情谊。娘亲与舅母的话,只与几个熟络的夫人来往,我哥的朋友倒是很多……”


    骆心词把能道出姓名的人全部说了一遍,“舅舅他们平时在家就很少提虹桥镇的往事,对外人就更不会提了,这些人不该知道那些事的。”


    她越说越觉得问题出在秦家,一定是王束得罪过的人在暗中做手脚,这个猜疑冒头,又犹豫不决道:“话是这么说,可舅舅每年清明都回虹桥镇,有心人暗地里跟去打听,想知道前因后果,也不算难事……”


    这么一想,有可能的人太多了!


    骆心词想得心乱如麻,问明于鹤:“你说呢?”


    “可疑的人物太多,那就从利害关系入手分析,比如……”


    解决了骆心词的婚事,明于鹤心情不错,正要接着说下去,外面侍卫通报:“小侯爷,周夷周大人让府中管家送来了一个盒子。”


    盒子里一定是他与骆心词的定亲信物。


    明于鹤立刻让人送进来,打开后,率先入眼的是写着两行字的纸张。骆心词伸手去拿,被他抓住手腕扔开,“你不许碰。”


    “……”


    骆心词忍住,看见他取走了那张纸,想去拿定亲的玉佩,这次明于鹤直接将玉佩也拿在手中,完全不让她接触。


    骆心词因为从王凌浩口中得知的消息略微有点消沉,一见他这模样,有点想生气,心里却又暖烘烘的。


    抿了抿嘴唇,她攀着明于鹤的手臂凑过去,与他一起看纸上内容。


    是周夷写的,大概意思是他急着去工部述职,不能亲自过来,所以遣管家跑了一趟。


    两行字扫罢,明于鹤将纸张折起,细细端详了下玉佩,道:“比如周夷。”


    “什么?”骆心词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明于鹤道:“你若是问我怀疑谁是写信人,我的回答是周夷。”


    骆心词大惊失色,赶忙去拿他手中的纸张,着急问:“为什么?是字迹一样吗?他应当不是那样的人啊!”


    “因为我看他不顺眼。”


    骆心词险些岔了气。


    抚了抚心口,她将周夷的字迹与那张焦黄的书信仔细做了对比后,撇撇嘴,把那张纸扔回给明于鹤。


    “你不要无理取闹,那根本就不是周夷的字迹。”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明于鹤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低眼又看看周夷的字迹,把东西全部收回到盒中。


    东西安置好,他道:“我已让人去接你娘亲、舅舅,等他们到了,由你舅舅出面将王束与秦尚书的事解决,然后就商量咱们的婚事。至于那封信……等朝廷开始调查,他自会坐不住的。”


    其余的骆心词都不反对,除了一件事。


    “舅舅一生要强,而今断了双腿,当堂对峙的话需要人将他抬到堂前,我不想他在人前难堪。”骆心词问,“由我出面不可以吗?”


    “不可以。”明于鹤回答她,“状告生父,你已经理亏了。”


    除了这一点,秦尚书、王束每一个都浸淫官场多年,话术、心机,全都胜过骆心词,她应付不来。


    明于鹤也不想让她直面流言蜚语的伤害。


    骆心词皱眉。


    这时,窗外传来嘈杂声,明于鹤往外看去,见外面已经放晴,百姓重新出来活动。今日要做的事情已经全部结束,他问:“再玩一会儿,还是现在回府?”


    骆心词道:“回去吧。”


    跟着明于鹤走出几步,她气息一沉,道:“王束的事只有娘亲、舅舅和我可以出面状告,我想了想,还是由我出面吧。没关系的,我不怕被别人说。”


    她仰头,问:“你呢?你怕吗?”


    明于鹤回头,眉梢微扬,“我连亲爹都杀了,你觉得我会介意别人怎么说我妻子吗?”


    骆心词的脸快速转红,她感知到了,双手捂住了脸。


    方才说商议成亲的事,她假装没听见,谁知道明于鹤又说了一回……


    骆心词感觉脸上的红晕很难消下去,一定会被明于鹤看见,说不定还会被他藉机调笑。


    她换了口气,干脆羞耻地喊出来:“你不要总是这么直白,我会害臊的!”


    明于鹤笑了起来。


    他走到骆心词面前,想拉下她捂脸的手,试了两下没能成功,浅一思量,决定还是算了。


    没成亲呢,不好与她试……还是再多钻研钻研吧,省得成亲后她又说不喜欢。


    第67章 当初


    就在王凌浩回京的第二日,王束借假,未去国子监任职,次日,秦尚书称病暂歇于府,第三日,王凌浩亲自登门,郑重解除与骆心词的婚约。


    接下来几日,接连数个官员被打入狱中,其中有官职高至二品的议事大夫,低至七品的普通校尉,罪名都是参与多年前那桩谋害太子的旧案。


    是明于鹤做的。他拿出的证据足以将这些人处以极刑,并坦言当年事仍有漏网之鱼。


    皇帝对那件事耿耿于怀,命令明于鹤务必将所有牵扯进去的人全部抓捕归案。


    骆心词很疑惑,“都说那件事的主谋就是武陵侯,皇帝没追究是因为证据不足,那他怎么能信任明于鹤呢?就算那件事让明于鹤同样险些丧命……他就不怕那也是武陵侯计划的一环吗?”


    明念笙道:“我哪知道,你去问明于鹤呗!”


    “他这几日忙着呢,我都没见着几回……”


    骆心词来找明念笙了,交流完所有消息,两人闲聊起来。


    聊及朝中事,明念笙记起之前的担忧,胳膊肘捣捣骆心词,犹豫着问:“你怕不怕哪天侯府覆灭……”


    一下把骆心词问住了。


    “要不你与明于鹤……算了吧?”明念笙声音很低,很忧伤,“我还能有机会回林州去,到时候说不定能保住性命,可你若是与明于鹤成亲了,就得与侯府共同承担灭族风险……哎,先前我没想过这茬……”


    两人若真成亲,明于鹤造反了,骆家人会被连累。


    骆心词不想家里被连累,可要她与明于鹤分开,她也不愿意……


    她为难起来,思量之后,道:“我问过你哥的……”


    “他怎么说?”明念笙与侯府也在同一条船上,急迫追问。


    “他让我猜。”


    明念笙满脸失望。


    骆心词道:“我觉得他是不会造反的。”


    “他不造反,等着皇帝发难啊?”明念笙沮丧反驳。


    “不是……”骆心词找不到措词来将心中感受精准道明,“我感觉不是。”


    很久以前,明于鹤说不将武陵侯的死讯公布,是因为武陵侯一死,皇帝就会对侯府发难,下面依附于武陵侯的官员为了保命,也会相继反噬,侯府将迅速消亡。


    骆心词信了,并为此忐忑不安。


    现在她怀疑明于鹤这么说是在恐吓她。


    可这说法听着又很有道理……


    她猜明于鹤不会造反,却只是从他的性情推断出来的。


    明于鹤爱吓唬人,有很多不好的地方,明知侯府的处境,也不对太子示好。


    他与太子的关系,就像清晨空气中的水汽,似远还近,碰见了也是凉凉的。


    可他没有为难过太子,只是与太子不亲近。


    再有,骆心词也没在明于鹤身上看到太多的野心。


    事实上,府中所有事情都是明于鹤在解决,包括假死的武陵侯,他从不让韶安郡主为府邸发愁。


    骆心词想,假若她是明于鹤,在没有危机的时候,哪怕是为了娘亲能够安稳生活,她也不会去造反……


    可皇帝与太子是什么心思,愿不愿意让侯府继续存在,谁能知道呢?


    江协还曾经试图从她这里打听武陵侯的消息呢!


    骆心词又把自己弄糊涂了。


    “光凭感觉?”明念笙没好气地反问,“你就这么了解他啊?”


    骆心词点头:“嗯。”


    明念笙白了她一眼,又开始发散思绪,“要我说,不如等京城的事情都解决了,趁明于鹤不备,咱们全都跑了。回到林州立刻找人成亲,他总不能强抢别人的妻子吧?”


    骆心词听得头大,双手合十道:“我求求你,你要是想不出好主意,就不要动脑筋了!”


    明念笙:“……行吧!”


    这个话题得不出结论,两人愁思了会儿,明念笙又道:“对了,你哥一直在问你和明于鹤的事情,烦死了,要不你去与他说清楚?”


    骆心词一直没和骆颐舟解释,今日与明念笙见面也是避着他的,闻言摇头,“明于鹤说我爹娘这两日就该到了,等他们到了再说,省得一遍又一遍解释。”


    正说着,随骆心词出来的侍卫传话:“小姐,骆家四口人已至城郊……”


    话没说完,骆心词就蹭地站了起来,匆忙道:“备马车,我现在就去接他们。连星,你留下看着我哥,念笙,我有点害怕,你与我一起。”


    明念笙没意见,两人携手上了马车。


    骆心词害怕被家里责骂,害怕与他们解释不了自己与周夷、明于鹤的关系,哪怕有明念笙作陪,也紧张得坐立不安,不断地掀开帘子往外看,一会儿嫌马车太慢,一会儿觉得走得太快。


    走着走着,在繁华的街道上瞧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是范柠,挽着一个衣衫华贵的妇人,看起来像是范夫人,两人身后跟着许多侍卫。


    骆心词扭头与明念笙介绍:“那是范柠,对我很友好,事情了结后,我得想办法报答她。”


    与范柠错开后,她又忧愁:“哎,怎么说呢?”


    说不出口。


    忧愁半路,到了城门附近,有几个少年人骑着马吆喝着让人避让,经过马车旁时,有人勒马停下。


    骆心词听见了江黎阳的声音:“是我表哥吗?”


    侍卫答道:“是小姐。”


    “哦,明念笙啊——”江黎阳的语气变得奇怪,哼了一声,嘟囔道,“管她什么明念笙还是骆念笙,马上就要完蛋了。”


    距离城门很远时,骆心词想快些见到亲人。


    距离亲人很近了,她又不敢去见。


    正好她对江黎阳的话有些不解,掀开帘子问:“你什么意思?”


    自从因为误会在骆心词手上吃过亏后,江黎阳看见骆心词就躲得远远的,这次不躲了。


    见骆心词与他说话,江黎阳挥挥手让同伴先行,转向骆心词道:“你自己做了什么,你不知道吗?你真以为我表哥那么好骗啊?”


    “你指什么?”


    骆心词的身份没有彻底暴露,但知道的人已经不在少数了。


    江黎阳以为她有恃无恐,有点生气,说道:“我说,等你全家都到了京城,就是你们的死期了!我表哥那是在骗你,他才不会护着你呢!”


    骆心词心底一沉,道:“你把话说清楚!”


    “说就说。”江黎阳不经激,道,“我大哥都与我说了,表哥才不是真心帮你,他明着帮你,实际上是在纵容你把事情闹大。你也不想想你都得罪多少人了?等失去侯府庇护,你就等死吧!”


    骆心词咬紧牙关没说话,车厢中的明念笙也被江黎阳所言吓得不轻,挤开骆心词替她质问:“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吗?我还说他是心甘情愿维护小妹的呢!”


    “是你了解我表哥,还是我大哥了解我表哥?”


    江黎阳道,“大哥说了,表哥不喜欢亲自动手,那回让你教训我是等着事情闹大,让所有人都知道‘明念笙’这个庶女。”


    “让你与王凌浩动手,是让你的名字传到皇叔耳朵里,也让你名声更加恶劣。你还敢用假身份欺骗范柠,你等着吧,范都护也饶不了你!”


    明念笙还想与他争辩,被骆心词打断:“别说了。”


    “可是……”


    “他说的对。”骆心词脸色煞白。


    江飞镜才是最了解明于鹤的人。


    没错的,最早明于鹤就向她展示过如何借刀杀人——利用江黎阳与范柠不和。


    这么久以来,明于鹤帮她解决麻烦同时,也是在借刀杀她。


    这种事情发生过很多次,比如明于鹤将事情透漏给王凌浩,让王凌浩去调查真相、计划用她引诱瞿礼上钩、利用太子将许二公子灭口,全部都是。


    骆心词原计划是不惊动任何人,自己暗中调查的,事与愿违,在明于鹤的推动下,现在的她已经得罪了秦家、范家、宁王府,欺骗了太子、皇帝、太后以及京中众多权贵,这些人中,只要有一个想与她计较,她就活不成了。


    只等她的身份彻底暴露了。


    “我就说么,我表哥才不会为了你欺负我呢!”江黎阳还在嘀咕。


    “你闭嘴!”明念笙声音颤抖。


    倘若江黎阳说的都是真的,骆心词的性命还有可能保住,已经交付给明于鹤的感情却无法收回了,她该怎么面对这残忍的局面?


    明念笙很懊恼,她能想到利用明于鹤来脱罪,明于鹤怎么会想不到将计就计呢?


    将骆心词与明于鹤凑到一起,是明念笙最后悔的事情。


    她悔得肠子都青了,假装镇定地安慰骆心词:“你别慌,不会的,他都是胡说……”


    骆心词嘴唇发白,闭眼冷静后,道:“你帮我把娘亲他们接去我哥那里,我回去与明于鹤问清楚。”


    说完,她不顾明念笙的阻拦,迳直下了马车.


    侯府中,得知骆家几口人将要入城,明于鹤暂停手中的审讯事务,回到府中,洗漱后一琢磨,猜测骆心词肯定要先一家团聚将事情从头到尾说清楚,是没空回来找他的。


    回都回了,他索性不出去了。


    明于鹤对镜检查了下自己的外在,粗浅评估了下,自认相貌、身段、门户、前途,全都挑不出毛病,骆家人是没有理由反对的。


    之后,他换上身洒脱宽袍,去摘星阁查看命人备好的信物去了。


    这信物说是给骆心词的,实际上是两家人相互交换,要得体、贵重。


    摘星阁中,除了备好的信物,还有明于鹤苦心钻研的图册。


    骆心词回来时,明于鹤正在翻看,看见她,合起书,往椅背上靠去,笑问:“这么快?我还以为你今晚都不会回来了。”


    骆心词双唇紧抿,站在桌案前不说话。


    明于鹤终于看见她苍白的面颊和额头的汗珠,眉头一锁,起身走到她面前,捧起她的脸问:“发生什么事了?”


    骆心词挣脱他的手,牙齿用力咬着下唇,在痛觉与血腥味的刺激下,保持住理智,用平静而战栗的声音问:“你之前说过,想用我引出瞿礼与他的同党,之后为什么没有继续这个计划?”


    一阵沉默后,明于鹤反问道:“你说我为什么不那么做了?”


    这件事,在骆心词与他确定心意前有想过,两心想通之后,她猜是因为明于鹤喜欢她,不愿意让她去冒险,也不愿意让她与别的男人走太近。


    本来很肯定的事情,在听了江黎阳那番话后,骆心词不确定了。


    她用牙齿磨着唇面伤口,用痛感让自己维持冷静,郑重其事地问:“你对我的感情,当真不是作假?”


    听清她的话后,明于鹤脸色一变,声音陡然阴沉下来,“你怀疑我?”


    “你回答我。”骆心词只想与他确定这一个问题,“不要说谎。”


    明于鹤气得呼吸加重,冷笑道:“你怀疑我是在作假,好,我问你,我假装什么了?”


    得到的只有骆心词倔强的神情与水雾濛濛的潮湿眼眸。


    明于鹤被她看得心烦,闭上眼,她那强忍悲痛的模样依旧出现在他脑海。


    是他被质疑,骆心词难过什么?


    明于鹤忍了很久,实在按耐不住心中的火气,猛地睁眼,一把抓住骆心词的肩膀,将她往怀中一拽,冲着她的嘴唇狠狠亲了下去。


    动作很粗鲁,双唇磕碰时,两人均感到疼痛。


    短暂亲吻后,抬起头后,明于鹤眼眸中充斥着滔天怒火,怒声质问道:“假装这样吗?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轻浮的人?”


    真心被践踏,明于鹤心中的怒火恨不得将面前干扰他情绪的人焚烧殆尽。


    “你以为我是谁都能亲的?”不待骆心词回复,他又毫不留情地嘲讽道,“或许你不知道,以前你亲我那次,回去后我洗了八次脸。”


    放完冷话,他仍是不解气,继续怒不可遏道:“你竟然这样怀疑我!”


    明于鹤控制住了怒火,没控制住声音,骆心词被他的声声逼问震得耳朵嗡嗡,静了会儿,用沉闷的鼻音不可思议地重复:“我亲了你一下,你洗八次脸?”


    “不可以吗?”明于鹤冷冷道,“那时候我又不喜欢你。”


    骆心词:“……”


    她一下子没那么气了,眼眶中转了许久的泪水也憋了回去。


    骆心词神情缓和下来,抹抹眼角,闷声问:“那你说,你以前是不是想着让我把事情闹大了,借别人的手除了我?”


    明于鹤微微怔住。


    ……是有这事,他给忘了。


    骆心词把他的反应看得很清楚,高声道:“果然是真的!”


    明于鹤没有了声音。


    可其实骆心词只是在初得知这事时太过震撼与后怕,那种被喜欢的人欺骗感情的钻心痛感折磨着她,让她急切地想要问个清楚。


    听明于鹤解释后,就能明白他的想法了。


    她的确是假冒明念笙的身份入府的,任谁都会怀疑她对侯府不怀好意,甚至可以怀疑她是杀了明念笙之后取而代之的。


    侯府中藏有不能为外人所知的秘密,对用假身份潜入的敌人,用什么手段对付,都不过分的。


    就像明于鹤说的那样,最初他不喜欢她,立场不同,才会计划除掉她,动心后,就转变了对她的态度。


    骆心词又不是只听得懂坏话,看不见别人的转变和对她好坏的傻子。


    事情说开后,她不怪明于鹤,觉得在这件事上纠缠没有意义,想与明于鹤和好。


    转而一想,明于鹤之前是想算计她,乃至骆家所有人的,这么简单就和好,太容易了,很没有骨气,她要让明于鹤知道她对两人感情的严谨态度。


    再者说,三言两语就和好如初,看起来有急着利用明于鹤洗脱罪行的嫌疑。


    骆心词内心转着纠缠的心思,明于鹤心里也不好受。


    最早,他的确想那样对付骆心词,让她将事情闹大,得罪人、犯下欺君之罪,再处处维护她,等解决了王束等人之后,她的罪行已经数不胜数,用不着他出手了。


    不管这事是怎么泄露出去的,是他的原计划没错。


    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是自己催生出来的矛盾,兜兜转转,到如今回到他手中,须得他动手来解决。


    这算什么?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


    更让他无法忍受的,还是骆心词对他的怀疑。


    她怀疑他玩弄她的感情,认为他是一个轻浮、浪荡的人!


    三个想法争先恐后地在明于鹤脑中反覆浮现,最终是被质疑感情这一条占据了上风,让明于鹤心底暂时消减的火苗再度蹿起,转眼就烧成弥天大火。


    夏日炎热,阁楼中却一片冷寂。


    气氛僵冷了许久,久到骆心词的脚底传来麻木感,她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犹豫再三,弱弱说道:“我不想与你生气……你、你再亲我一次,亲完后,不许漱口、洗脸,我就信……唔!”


    随着“唔”的一声痛呼声,明于鹤满足了她的要求。


    只不过对自己与骆心词的双重怒火交织,将他的理智盖了过去,这段日子以来,明于鹤从书上、图册上学来的技巧全部被骨髓里与生俱来的野性掩盖,动作中毫无温柔可言。


    粗重的呼吸声与饥渴的吞咽声弥漫在阁楼中,骆心词呜咽着销了声,抓着明于鹤的肩膀与他一起沉沦。


    直到骆心词快喘不过气了,有侍卫靠近,在外面通传:“小侯爷,那位‘骆姑娘’登门求见。”


    骆心词倏然惊醒,明念笙最怕侯府了,登门一定是怕她与明于鹤决裂,闹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才会克服恐惧跑过来的。


    她想起由明念笙去接的骆裳等人,心里一急,用力推了推明于鹤。


    随即下唇被狠狠咬了一下,与骆心词自己咬出的伤口重合,痛得她差点掉眼泪。


    明于鹤略微放开她,灼热的气息扑在她鼻尖,头也不抬地冷冽命令:“送去云上居!”


    说完这几个字,他再次低下来,继续发泄被心中的怒火。


    两人的身高差距让明于鹤一直低着头,这样不舒服,亲得也无法尽兴,于是他抓着骆心词的腰将她往桌案上放。


    桌案上堆着几本书,骆心词因身子悬空有些紧张,坐下时用右手扶了一下,恰好将那几本书推落了下去。


    书册落地声让她想起上次亲吻时无意中打翻的灯笼,骆心词心有余悸,承受着明于鹤的粗鲁动作,分心向下方扫了一眼,这一看,她呆住了。


    骆心词奋力推着明于鹤,好不容易可以开口,急急换了口气,气喘吁吁问:“……那、那就是你所谓的朝廷、朝廷机密?”


    明于鹤低头,看见地上散落了四本书,其中两本大咧咧地展开着,露出精致的、让人面红耳赤的图案。


    第68章 和好


    时间仿佛在在这一刻静止。


    明于鹤默然在心中思索着如何应对。


    他现在有两种选择,一是停下来,与骆心词解释为什么看这些书。二是无视那些东西,继续亲吻。


    为什么要看那些东西呢?


    解释起来太过愚蠢。


    “原来朝廷机密长这样?”骆心词脸很红,故作无事地重复,“我真是长见识了……”


    其实她也觉得窘迫,这样说是用来缓解尴尬的。


    心灰意冷地过来质问,闹得那么僵硬,下不来台了,就找借口亲吻……亲是亲过了,又意外撞破明于鹤丢脸的秘密……早知道不乱看了。


    骆心词又瞟了眼画上缠绵的小人,其中一页是拥吻,就像之前的她与明于鹤,另一页里面的人已经褪了一半的衣裳……


    她脑中不受控制地浮出一些不该有的画面,顷刻间,整个人仿若被放置于蒸笼中,浑身涨红。


    “行了,不与你生气了……”骆心词不敢再提那几本书,转移话题道,“只要你能忍着睡前都不漱口……”


    明于鹤还站在她面前,手放在她单薄的后背上,身躯紧贴着她垂着的双腿。


    贴太近了。


    骆心词想推开他跳下去,没推动,仰着水波粼粼的眼眸,羞涩地瞧了明于鹤一眼。


    她因为后仰着躲避,肩膀微耸,脊背略微凹出一道流畅的柔美弧线,隔着单薄的衣裳,明于鹤能够清晰地感受到。


    这时,明于鹤做出了选择,他选后者。


    他低着眼,看着骆心词被新渗出的血水染得嫣红的唇,覆在她后背上的手指尖一颤,沿着那道脊沟往下轻轻划动。


    抚动的指尖隔着衣裳在骆心词脊骨深处带起阵阵酥麻,她被从未体验过的异样感觉刺激得浑身震颤,腰肢一扭,身子撞到了明于鹤,同时口中发出一声绵长的吟声。


    明于鹤的手已移到她腰间,呼吸音沉重,手臂勒着骆心词的腰将她往上提了提,整个人重重迎合了上去。


    耳鬓厮磨,体热相传。


    这次的亲吻是骆心词要求的,明于鹤理应满足,既已开始,没道理轻易停下,这也正是弥补上次遗憾的机会。


    因为被翻开的图案,那些被遗忘的研习过的知识,重回脑海,明于鹤的动作渐渐有了章法。


    之前那样激烈的触碰能够快速让骆心词知晓他的情绪与怒火,此时刻意逗弄与讨好的亲密,则更容易掀起骆心词的心潮。


    她意识逐渐迷糊,按在明于鹤肩膀上的手缓缓往他后颈攀爬,无意识地用力扣紧。


    明于鹤宽大的衣袍被拽骆至肩膀,骆心词鲜艳的衣裙变得皱如水上波纹,两人的心跳声激烈追逐……


    意乱情迷中,侍卫的声音再次传来:“小侯爷,骆姑娘在云上居放了把火!”


    阁楼内没有回应。


    骆心词与明念笙的身份已经为许多人知晓,府中诸如云袖等人都了然于心,只是不知主子的用意,都在配合地假装不知。


    且单凭明念笙是骆心词的好友这一点,侍卫就不能将她如何。


    可明念笙是在恶意纵火,不能不管。


    侍卫等了片刻,声音提高,再次道:“小侯爷,那位骆姑娘在云上居放火,小姐的寝屋已经烧了起来……”


    屋中,明于鹤强忍着喷薄欲出的欲念离开骆心词,直起身,对着骆心词发出忍无可忍的低吼——


    “她究竟有什么疯病!一定要死在我手里才肯安分下来吗!”


    骆心词尚未从情动中走出,面颊潮红,眼神迷离,被吼了之后,张着水盈盈的唇茫然看着明于鹤,微微松动的衣襟下,胸口随着呼吸不断起伏。


    明于鹤被她的反应弄得又气又恨,捧着她的脸狠狠亲了两下,朝外下令:“把她给我绑过来!”.


    明念笙急得好似热锅蚂蚁,被绑了起来依然不老实,押送去摘星阁的路上,一个劲地给连星使眼色,示意她快逃。


    明于鹤怎么对骆心词的,连星看得最清楚,她不信明于鹤会杀了骆心词,自从明念笙要放火就一直在劝说,劝不动,很累。


    这会儿她没有被绑,口干心累道:“真不用着急,小侯爷不会为难小姐的,你先顾着你自己,再闹下去,小侯爷要拿你撒气了!”


    “怎么会没事?”明念笙着急道,“明于鹤会杀了她的!”


    连星怎么劝都没用,被念得头疼,捂着双耳尖叫一声,先侍卫与被绑着的明念笙一步跑去了摘星阁。


    连星在下面候着,明念笙被押了上去。


    “小侯爷,人带来了。”


    明于鹤的呼吸已经近乎平复,将骆心词从桌案上抱下来,把她的裙子抚平,道:“其他地方自己整理。”


    骆心词也回了理智,满脸通红地将衣襟拢紧,因为没好意思抬头,又看见了地上散落的书。


    她伸出脚踩了上去。


    两人紧挨着,她一有动作,明于鹤就察觉了。


    明于鹤瞥了一眼就转回头,轻柔地抚了抚骆心词的脸,将她拦腰抱起,这一次,把人放在了书案旁的椅子上,而后倒了盏茶水,塞进骆心词手中。


    做完这些之后,他捡起地上的书堆放在桌案内侧,再将身上被抓得凌乱的外衫脱下,随手抛到屏风上。


    最后,他坐到桌案后,厉声道:“进来!”


    明念笙被推了进来,第一个看见的就是满眼杀气的明于鹤,吓得退缩了一步,然后看见低着头的骆心词,赶忙往她身边跑。


    听见脚步声,骆心词拍拍热气腾腾的脸抬头,明念笙看清后,登时失声大喊:“他打你了!”


    骆心词:“没、没有……”


    她嗓音宛若含着沙砾,很是沙哑,喉咙也干得厉害。


    骆心词忙饮了口茶水润喉。


    “没有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肿了!”


    “不是……吵架了,气得……”


    骆心词不敢由着她继续盘问自己的异样,放下茶盏为她松绑,藉机悄声问:“你干嘛要放火?”


    明念笙偷偷瞄了眼明于鹤,被他饱含杀意的目光吓了一跳,仓惶收回视线,做贼似的小声道:“放把火制造混乱,咱们好趁机逃跑啊!”


    骆心词被她离奇的想法震惊得一时失语,不知该夸她机灵,还是直接表明这法子是痴人说梦。


    “他若是真的抱有那种想法,咱们得快点逃跑,你放心,我根本就没把你娘和舅舅接到城里……”


    明念笙按住急于追问的骆心词,道,“他们都在城外呢,安然无恙。等咱们接上你哥,与他们汇合,立刻就能逃出去!”


    “咱们想多了。”骆心词听不下去了,道,“那是误会,他没有欺骗我……”


    明念笙愣了一下。


    她身上的绳子被骆心词彻底解开,明于鹤就在一旁看着,全程没说一句制止或者训斥骆心词的话,也未阻拦她们低语密谋。


    这可不像是要杀人。


    明念笙注意到骆心词异常殷红的唇,心头一动,大胆猜测:“你俩和好了?”


    与别人讲述明于鹤的事情,总是让骆心词感到难为情,多年好友亦然。但不与明念笙说,谁知道她会不会吓得再做出别的惹怒明于鹤的事情。


    被催问了两次,骆心词羞涩点了头。


    “是误会?和好了?”明念笙喜悦道,“太好……”


    惊喜的感叹没说完,明于鹤冷声刺来,“谁与你和好了?”


    “啊?”


    结束亲吻之后,骆心词第一次正面看他,声音中参杂着疑惑、震惊和情动后的余韵。


    亲的时候那么沉醉,抱着时候那么紧密,也体贴地为她整理衣裙维护脸面了,现在说没与她和好?


    “你想怀疑我就怀疑,想和好就和好,你把我当什么了?”明于鹤嗤笑一声,道,“想与我和好?没那么容易!”


    第69章 意外


    骆心词被明于鹤说得哑口无言,嘴巴张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竟然还能这样?


    早知道她也不原谅明于鹤了,就该借题发挥,假装与他恩断义绝,让他一个人憋屈难过。


    骆心词对明于鹤的矫情深有体会,这会儿气闷是气闷,但没把他的话当真。


    明念笙不同,闻言大惊,紧张地扯着骆心词的衣袖,急得声音走了音调,“我就说他会杀人的!快逃命啊!”


    说完她拉着骆心词就要跑,骆心词没有防备,趔趄着被她拽出好几步。等稳住身形,已经到了屏风处。


    刚一冒头,正对外面的强壮侍卫,明念笙又急忙倒退回来,仓促间,还踩了骆心词一脚。


    “我就说这侯府不能进,不能进的!”明念笙抓着骆心词的袖子悲痛哭嚎,“这回咱俩都要死在这里了!”


    目睹一切的明于鹤气得脸发黑。


    回首这么多年,他受过的气,一大半来自于骆心词,余下的,全要感谢这个妹妹。


    “明——念——笙——”


    咬牙切齿的三个字不足以彰显明于鹤的怒火,若非先前的情动未完全沉寂,他定要亲自教训下这个不知死活的妹妹!


    明念笙吓得身子一抖,拽着骆心词躲到她身后去了。


    骆心词被迫直面明于鹤,见他怒目瞪来,眼中凶意没有半分收敛。


    在明念笙到来之前,两人你侬我侬地拥吻,才一转眼,明于鹤就变了态度。


    骆心词觉得,对错先不论,她不计前嫌,大方地不与明于鹤计较,明于鹤怎么能反过来不原谅她?还用这样狠辣的眼神看她。


    不能惯着这臭脾气,于是她侧过身子,不高兴地应道:“做什么?”


    “你是明念笙吗?”明于鹤厉声反问。


    骆心词噎了下,更加气恼。先前是谁死皮赖脸地非说她是明念笙的?


    她转过脸,气愤道:“不和好就不和好,你以后都不要与我说话了!”


    明于鹤道:“我非要说,你还能把我的嘴封上?”


    骆心词道:“那你一个人说去吧,反正我不会再理你。”


    “不理我,那你现在是和谁说话?”


    骆心词气急,大声道:“我在和小狗小猫说话!”


    明于鹤面色沉下,严厉呵斥道:“不许在别人面前骂我!”


    这厢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吵起来,旁边眼看出逃无望,悲伤的明念笙渐渐听出味了,两人是没和好,不过没她想的那么严重,只是无伤大雅的较劲而已……


    明念笙心里踏实下来。


    待两人互不搭理了,她从骆心词身后绕出来,小心翼翼地讨好:“哥哥,你方才喊我了吗?我在呢……”


    她甚至掐起嗓音,装得柔情小意。


    “谁是你哥?”明于鹤的矛头有了新指向,森冷威胁,“再乱喊,当心我拔了你的舌头!”


    明念笙缩着脖子闭上了嘴。


    明于鹤越看面前这俩人火气越旺盛,他觉着,再这么下去,自己早晚会被气得自焚。


    手边放着早先倒好的茶水,明于鹤端起茶盏,想饮一盏凉茶压压火气,杯盏才送到嘴边,见原本侧对着他、与他摆脸色的骆心词机警地转了过来,双目圆睁,黑多白少的水灵眼眸中,满是错愕与受伤。


    明于鹤记起来了,按骆心词的要求,直到睡前,他都是不能漱口的。


    得,现在是连茶水也不能喝了。


    “砰”的一声,杯盏被他重重搁回去!


    何止漱口,这一整天的进食进水全都能免了,气都气饱了。


    明于鹤现在没法与这两人说话,支着额头冷静了会儿,没等怒火平息,听见骆心词道:“不肯和好就算了,我不管你,我要出城接我娘去了。”


    “我和你一起!”明念笙紧接着提要求。


    明于鹤会让她跟去就怪了。


    这个明念笙,骆心词让她去接骆家人,她把人安置在城外,一心拐着骆心词逃离京城。


    除了一肚子荒谬的鬼主意,没半点用处。


    不能让她再跟着骆心词了。


    明于鹤传来侍卫,指着明念笙道:“把她给我押回云上居,她纵火烧毁的若是纱帘,就让她给我织出来,若是桌椅,就让她亲手劈柴制造出来,没完成前,不准踏出云上居半步。”


    “我不……”


    明念笙惊恐的拒绝还没出口,明于鹤又添了一句,“任何人不准帮忙。”


    侍卫得令,上前来抓明念笙。


    明念笙入府是为了救骆心词,如何也不肯留下,尖叫着搂住骆心词,誓要与她一同离府。


    明于鹤被吵得心烦,就要命人将她封住嘴巴强行抗走,另一侍卫匆匆来报:“小侯爷,宫中有急事!”


    所有人静下。


    就见侍卫在明于鹤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明于鹤面色大变。


    他没心情处理明念笙了,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骆心词跟前,道:“我入宫一趟,你老实待在府中,哪都不许去。”


    事情似乎很急,明于鹤说完就往外走,骆心词顾不得前一刻与他互放狠话的事,连忙拉住他,“我得出城,我娘还在城外……”


    明于鹤皱眉,但没说不许,“我得入宫,不能陪你。你可以出城,但要带上侍卫,速去速回……”


    他突然停顿了下,之后接着道,“回来后,立刻去找你哥,一家人待在一起,如非必要,别再外出。”


    骆心词不解他的叮嘱,但还是点了头。


    等明于鹤离开,明念笙小声嘀咕:“什么事能让他这么着急?”


    骆心词也好奇,她从没见过明于鹤这样严肃……料想是与朝廷有关的事情。


    这些她与明念笙帮不上忙,知道也没用,便不去多想,只道:“先顾着你自己吧,你哥让你留在府中修缮云上居,你怎么办?”


    明念笙不肯,可惜骆心词想带也带不走她,只能安慰她横竖修缮府邸要不了命,然后带着几个侍卫出城去了。


    通过明于鹤的神色,骆心词猜测是朝廷里出了什么事,比如当年密谋杀害太子的凶手全部落入法网,或是什么贪官污吏伏法了,到了大街上,看见满街的银甲侍卫,她才惊诧地恍悟,事情可能比她想象得更加严重。


    银甲侍卫腰挎大刀,满街穿寻,所有行人与马车全部被拦停,就连拉泔水的板车与马车底部没放过。


    骆心词遭到了同样的待遇。


    她自忖没做什么歹事,喊住随行侍卫,主动让人搜查,被放行后,到了城门口,发现出城的百姓已经排成长列。


    骆心词遮目眺望,见城门外同样侍卫林立,呼啸的杀意似有若无。


    不对,是发生了比她想象的,更严重的事情。


    入京以来,骆心词头一回见京城形势这么严峻,心里想着明于鹤的叮嘱与城外的家人,心慌得跳个不停。


    安危更重要。这回骆心词没有近乡情怯的感受了,只想快些将家人接到身旁。


    然而再次检查后,守城将士不肯放行了。


    交涉无果,骆心词正犹豫是否要报上明于鹤的大名,忽有一道清脆声音道:“念笙,你要出城?”


    骆心词转身,看见了范柠。


    范柠利落地从马背跃下,健步来到马车旁,问:“你出城做什么?”


    “去接人。”骆心词道,“接我娘和舅舅。”


    “你娘和舅舅?”范柠惊诧。


    这会儿不是解释的时候,骆心词急道:“这事说来话长,我急着出去……”


    范柠仔细打量,见她急得鼻尖沁出汗珠,犹豫了下,与守城将士道:“这位小姐是我朋友,出城是为了接人,并非离去,请大人通融一二。”


    守城将领看起来是与范柠相识的,谨慎地斟酌后,仍是拒绝:“眼下形势严峻,小的奉命看守城门,不敢私自放人出去。”


    范柠为难地转回头,瞧了骆心词一眼,又转回去,道:“我与她一起出去可以吗?若是出了事,我来负责。”


    范都护是皇帝最得用的衷心名将,范柠必不会有什么别样的心思。


    守城将士听罢,与同伴低声商议片刻,命人放行。


    骆心词对范柠的感激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顺利出城,马车向着西面疾驰,车厢中,她简单地将自己与明念笙的事情讲述给范柠听,并再三保证不论是对侯府还是范家,两人都没有丁点恶意。


    范柠听完呆愣许久,之后蹙起眉,犹疑片刻,不对她与明念笙的事情做出反应,只问:“你当真会与我回城?”


    骆心词郑重道:“回的,接上我家人,我立刻与你回去,绝不为你添加任何麻烦。”


    范柠没接话,表情有些沉重地掀帘,看看外面的侍卫,问:“那些人都是侯府的?”


    “是。”骆心词有问必答,“你不信我,难道还不信明于鹤吗?我若是一去不回,他定会派人追我到天涯海角的。”


    不管是追她回来质问,还是追杀,骆心词相信,以明于鹤的性子,这事他绝对做得出来。


    范柠仍是举棋不定。


    两人的关系因为骆心词突然表明的身份变得疏远,没怎么交谈了。


    颠簸的马车驶出城大约两刻钟的时间里,范柠狐疑地打量了骆心词好几次,得到的始终只有她一成不变的真诚回应。


    已经驶出很远,后悔无用,范柠只好先放下对她的怀疑,问出一个新的疑问:“你知道宫里出了什么事吗?”


    骆心词摇头。


    范柠道:“我爹收到消息就急匆匆入宫去了,然后城门就被将士守住,我方才瞧了瞧,城内城外都有将士在大肆搜寻,看样子像是宫里丢了重要的东西。你说,什么东西能闹出这么大阵仗?”


    骆心词哪里知道,再次摇头。


    “难道是玉玺?”范柠摸着下巴大胆猜测,“不然还能是什么?”


    骆心词也好奇这事,不过她更担心的还是家人与明于鹤,没心思猜测那些她无法干涉的事情。


    她很急,见范柠暂时打消了对她的怀疑,掀开车帘查看起外面的情况。


    外面的树木郁郁葱葱,斑驳树影快速地从骆心词脸上闪过,偶尔会漏下一缕阳光刺痛她的双眼。


    在经过一条狭窄岔路时,骆心词眼前一花,在通向另一方向的小路旁的草丛中,瞥见一抹鲜艳颜色。


    有点眼熟。


    她想细看,可马车飞驰而过,让她错失良机。


    第70章 线索


    马车在一处农舍前停下。


    开门的是一个家仆,看见骆心词,怔愣之后,惊喜大喊:“小姐……小姐来了!”


    屋中很快匆匆走出一个妇人,瞧见骆心词,眼圈一红呆在了原地。


    “娘!”骆心词快步过去,张开双臂抱住骆裳。


    回应她的,是一个巴掌。巴掌打在骆心词后背上,有点重,但没有多疼。


    骆裳就这么一个孩子,多年来,母女二人从未分开过,乍然得知骆心词用明念笙的身份去京城调查家中难事时,骆裳直接晕厥了过去。


    好不容易再见到骆心词,骆裳想狠狠打她一顿,让她再也不敢肆意妄为。


    手高高举起来,却不忍心落下去。


    说到底,家中灾祸是冲她俩去的,本来就该由她或者骆心词这个做女儿的来解决。


    骆裳举起的手最终落在骆心词后脑,轻轻抚了几下。


    “以后再也不许了。”她道。


    骆心词本以为要挨一顿训斥,听娘亲的意思是要轻松揭过,心中一喜,忙从她怀中脱身,保证道:“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以后也不会再有什么难事需要她这么做了。


    骆心词保证后,搂着骆裳的胳膊小声问:“舅舅呢?”


    骆裳还没回答,身后传来责问:“你还知道你有个舅舅!”


    骆心词转身,看见舅舅被舅母扶着,走得很是艰难,连忙过去帮着搀扶。


    骆裳性情温婉,骆心词是不怎么怕的,她最怕的是舅舅,因为舅舅会给她讲道理和利害关系,每每将她说得哑口无言。


    她害怕被责骂,抢先问:“心韵呢?怎么不见心韵?”


    得知表妹赶路累了还在睡,骆心词继续打岔:“得把她喊醒了,京城里出了点事,正在严查,咱们得赶紧入城……”


    简单说了京城里的事情,骆心词给几人介绍起范柠,完全不给骆家舅舅责备她的机会。


    所幸骆家舅舅在外人面前给了她面子,没有当场说什么训斥的话。


    “等安顿好了,我再仔细教训你!”


    骆心词不敢吭声。


    喊醒最小的妹妹,一家人立刻动身入城,毕竟是范柠帮忙才能出城的,骆心词没有与家人同乘,而是依旧与范柠在一辆马车中,只不过身边多了个表妹。


    表妹刚被喊醒,偎着骆心词打哈欠,走出一段路才清醒几分,揉着眼睛问她要去哪里。


    “去找大哥。”骆心词搂着她道,“没事儿,睡吧,等你睡醒咱们就到了。”


    “哦……”骆心韵已经不困了,靠在骆心词怀中坐了会儿,忽然抠起手腕,像是不舒服。


    骆心词抓着她的手一看,发现她白胖的手腕上戴着两条编得歪歪扭扭的五彩绳,绳结系得有点紧,在她手腕上勒出了红痕。


    她给表妹松了松,听见骆心韵道:“姐姐,这是端午的时候,我自己编的,一个是你的,一个是我的,不够大哥的了。”


    骆心词道:“那就明年再补给他,明年可以给他两个。”


    帮表妹解决了让她发愁的事情,高兴地点头。


    骆心词为表妹还记得自己欢喜,由着她为自己戴上五彩绳。


    戴好后,骆心词转着手腕瞧着,正好马车驶出树荫,夏日热烈的日光从窗口扑洒进来,照得五彩绳光滑的绸线折射出缤纷刺目的光彩。


    骆心词愣了一下。


    来时路过的杂草丛生岔路上,她不经意瞥见的,似乎就是一条五彩绳。


    端午已经过去了,兴许是谁人经过的时候随手将戴着的五彩绳扔掉了?这是常有的,京城的街道上也偶尔能看见被扔掉的五彩绳。


    “好看吗?”


    骆心词回神,道:“好看,心韵的手真巧。”


    因为表妹给的五彩绳的缘故,途径那个岔路口时,骆心词特意又往岔路上瞧了瞧,这一回,她没看见什么绚烂的颜色。


    骆心词猜想或许是她错将日光折射的光芒看错了,便不再想那事,转而从表妹口中试探起舅舅有多生气了。


    斜对面,范柠正观察两人。


    自以为是好友,对方却是假冒的身份,她当然会不高兴。


    初始,范柠无法肯定骆心词所言是真是假,不确定自己帮她出城是对是错,直到亲眼看见骆家四口人。


    一个伤了腿无法独自行走的舅舅,两个柔弱妇人,外加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娃。——太容易被人盯上了。


    随行的几个家仆瞧着还算健壮,可有时候,家仆并不是那么可靠的。


    若是家仆生了歹意,或是遇上别有用心的歹人,别说千里入京了,这几人能不能顺利走出林州都很难说。


    在一家人上了马车,踏上返程后,范柠才真正相信了骆心词不是利用她出城。


    她心里稍微放松,道:“先前我还在奇怪,假使你说的都是真的,你家里人早该到京城找你来了……”


    “他们要来的。”骆心词忙为家人说话,“一直就要来的,你也看见了,舅舅与心韵离不了人照顾,舅母与娘亲都是女眷,要来找我,得全家人一起。原本是计划跟着林州熟识的商队来的,人家还得十日才出发……”


    舅舅怕途中出事,拟定再等几日的,哪知明于鹤派去的人先一步到了,提出骆心词的名字,一家人不得不跟着上路。


    范柠又道:“你都不是明念笙了,小侯爷还待你这么好?”


    骆心词:“……嗯。”


    范柠觉得不对,她从旁人口中听说过明于鹤的事情,他可不像是什么宽宏大量的人。


    她想再问骆心词几句,听两人说话的骆心韵忽然指着窗口喊道:“甜瓜!”


    两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看见一个赶着驴车的老伯与他们擦肩而过,驴车上的竹筐里,堆着数个金黄色、圆滚滚的甜瓜,隔着老远,就好似闻见了香甜味道。


    骆心词见表妹嘴馋,叫停了马车,带着她亲自去挑了几个。


    正要付银子,表妹忽然指着竹筐边缘问:“爷爷,这个可以买吗?我想送给大哥。”


    骆心词低头一看,顿时笑了,原来是竹筐边缘系着一条五彩绳。


    “这是老头子在路边捡的,不值钱,小姐想要尽管拿去。”老伯说着将五彩绳解了下来。


    骆心词仍是花钱买了下来,弯下腰要帮表妹将那条五彩绳戴在腕上,可是这么一细看,诧然发现这条五彩绳她似曾相识。


    是那条被火燎坏了,被她用来与太子打赌的那条。


    因为是第一次与人下注赢来的战利品,太子将这东西戴在手腕上的时候,还说了一句,他要把这条五彩绳留作纪念。


    太子从不轻易出城,他身上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城外?


    是太子厌烦了这廉价的玩意,随手扔掉,被百姓捡起带到这里,还是她认错了?前些日子里,这种东西,京城百姓几乎人手一条,总有相似的。


    骆心词觉得这两个猜测都很合理,可是下一刻,她想起京城里的异动。


    宫中丢了贵重东西,明于鹤、范都护都被紧急召入宫中,无数将士在城内城外严查,不论百姓还是权贵,轻易都出不得城门……


    “戴上呀。”表妹捋着袖子等骆心词给她戴上,见她不动了,出声催促。


    骆心词心中有些后怕,抓住表妹的手,问:“老人家,你在哪儿捡到这条五彩绳的啊?”


    老伯回头一指,道:“就在那边岔路上。”


    骆心词知道是哪里了,原来她没看错。


    与老人家道过谢,骆心词找了个借口将表妹送到舅舅等人的马车上,自己则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是前去查探,还是尽快回城将事情告知明于鹤。


    仅凭一条被火燎坏了的、一文不值的五彩绳,就判定太子的方位,是否太过潦草?


    明于鹤亲眼见过太子戴着那条五彩绳,或许会信她,可倘若是她认错了,将明于鹤往错误的调查方向引导了,该怎么办?


    那是太子,耽误了营救他的时机,是会杀头的。


    再有,骆心词不确定京城大乱的缘由是否是太子失踪,不知他是何时、在何处失踪的,更不知道皇帝有没有怀疑明于鹤。


    万一是她认错了,导致明于鹤空手而回,皇帝会不会误以为明于鹤是故意误导将士?


    将这事说出去,要么能找到太子的线索,要么,武陵侯府与皇室的关系会加剧恶化。


    反之,若是她对这条五彩绳视若无睹……


    看见五彩绳的几人都不知道这东西可能是太子掉落的,没人会将这事与太子关联起来。


    不管太子是死是活,都与骆家无关,武陵侯府的处境也不会变得更糟。


    骆心词踌躇不决,骆家几口人、随行侍卫都在等她,范柠更是直接开口:“你怎么啦?”


    骆心词嘴唇动了动,却没出声。


    最了解她的莫过于骆裳,当即就要下马车,骆心词见状赶忙露了笑,道:“没事,我忽然想起,来之前忘记和大哥说一声了,回去他该与我生气了。”


    随即骆心词抓着那条五彩绳上了后面一辆马车,嘱咐侍卫快马加鞭,尽快将骆家人送至城中。


    她则与范柠道:“我有些事情要让侍卫去查一查,可能会耽误些时间……”


    这么会儿时间,骆心词想到一个办法来印证她的猜测。


    若那条五彩绳当真是太子的,极大可能是他故意扔下做线索的,若真如此,沿途一定还有别的线索,诸如玉佩等饰物。


    可以先让侍卫顺着那条荒蛮岔路搜寻,等查到别的有力线索,再告知明于鹤不迟。


    这法子可行,但是她仍是怕出意外,所以让侍卫先将家人送回城中。


    骆心词也想让范柠先行回去,可她未与范柠一起回城,恐怕会害她被守城将士状告到皇帝耳中,只得将她一起留下。


    “什么事啊?”范柠问。


    捕风捉影的事情,骆心词没法说,只是道:“我感觉那边不太对劲儿……你就当我在做梦吧……”


    搪塞过范柠,骆心词派侍卫去那条岔路搜寻,特意让人谨慎些。


    她自知没多少用处,便与范柠待在车厢里,慢吞吞往城门方向去。


    这样过了约两刻钟,日头已经沉下一半,小路上偶尔的行人也渐渐看不见了,范柠着急起来,“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她再相信骆心词,看见她明显拖时间的行为,也会对她生出怀疑。


    骆心词有口难言。


    侍卫去查线索未归,她只有继续等待这一条选择,面对范柠的质疑,她给不出合理的解释。


    二人气氛僵硬时,马车后方突然传来急促而杂乱的马蹄声。


    骆心词以为是派去的侍卫回来了,连忙道:“好了好了,这就能回去了。”


    说着她探头往后看了一眼,然后飞速转回车厢中,朝着赶车侍卫道:“快走!”


    侍卫不明所以,范柠也彻底懵住,想与她一样往后看去,还没探出脑袋,就被骆心词拽了回来。


    范柠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能听出马蹄声的紧促,道:“至少有十余人朝咱们的这边疾驰,是来追你的?你究竟让侍卫做了什么?”


    事到如今,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太子遭人劫持,侍卫前去查探线索,惊动了对方,现在对方追来了!


    骆心词是能与范柠明说了,可马车跑不过马匹,只几句话的功夫,马蹄声已经逼近许多。


    骆心词意识到,在这样的平坦小路上,她们是逃不过去的。


    “你说话啊!”范柠急出火气。


    马蹄声已经近在身侧,就隔着车壁,骆心词慌张地咬了咬下唇,倏然抬头问:“倘若我真的不回城了,你会怎么办?”


    范柠震惊,道:“你怎么可以不回去?你不回去我怎么办?被告去宫中,我爹就惨了!”


    她的嗓音很大,说话时马车前方传来兵戈交接声,几乎是同时间,拉车的马儿发出一道凄厉的嘶鸣,马车骤然停住,里面争执的二人身子一晃,双双往前跌去。


    骆心词的额头撞到车壁,疼得她发不出声音。


    但这种情况下,她没有时间查探伤势,快速稳住身子,抄起手边的香炉朝着范柠高高举起。


    范柠磕得比骆心词更严重,正捂着肩膀抽着凉气,感受到头上阴影,仰起脸,恰见骆心词要对她行凶,登时失望又难以置信:“你要对我动手?”


    骆心词没有回答,范柠当她默认,悲痛道:“那些人是来救你的?你就是将士们搜寻的那个人?是你……我当初不该信你的……”


    说到这儿,车厢门被一柄大刀劈开,闪着锋芒的利刃挟着夕阳余光刺进来,晃地范柠眯着眼转了下脸。


    骆心词却是侧对着车厢门的,未受影响,她在车厢门被劈开的这一瞬间,将手中香炉冲着范柠砸了下去。


    “咚”的一声,范柠身子摇晃了几下,倒了下去。


    骆心词丢开手中香炉,摊着双手与外面的人示意自己没有任何武器,再飞速说道:“范柠是被我骗出城的,她不知道我在查什么,以为我才是绑了太子的贼人,你们听见了的。”


    “她什么都不知道,也没看见你们的相貌。”


    骆心词没有任何停歇,强调过这事,又道,“范柠天黑之前不归,范都护就会知道她遇险了。是我骗她出城、打晕了她,她若是平安回去,会将一切罪名归到我头上,太子失踪这事,也会是我的罪行。”


    车厢外落日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失,有人缓慢到了骆心词面前。


    骆心词与他对视,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你放心,我也不想杀她。”对方说道,“但我也不能冒险。我会亲自守着范柠,倘若她苏醒后真是你所说的这种反应,我会送她平安回城。可假若她有任何不该有的怀疑,我将亲手解决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