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第151章
很快, 新帝被兀目人俘虏的消息传遍天下,各地豪强四起,打着各种旗号招兵买马, 至此天下大乱。
大齐各府人心惶惶,不少拿不定主意的地方官给谢壑去信问新帝的具体下落。
谢壑组织人马抵抗兀目人之际,还要应付大齐境内的各方刺探,一个头两个大。
谢壑端坐于帐中敛目沉思,营中副将对救不救新帝的事已经吵翻了天, 救吧, 他们目前的能力达不到,不救吧, 于理说不过去。
青衡思量再三, 开口提议道:“既如此, 我们不妨唱出空城计。”
“少主何出此言?”众将停止争论, 疑惑的看着青衡。
青衡顿了顿继续道:“祖父位列三公,身居太傅之职, 有教导天子的重任, 乃名副其实的天子近臣,只要祖父矢口否认新帝被捉,兀目人亦不能拿我们怎么样。”
“少主的意思是官家在我们这儿?”反应快的副将迅速接茬儿道。
“然也。”青衡点头道。
“不妥,不妥,万一那些人嚷嚷着要见官家呢?这可如何是好?”立即有人反驳道。
“拖字诀。”青衡放下手里的茶杯, 起身踱步道,“只有正三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觐见陛下的资格, 品级不够的官员无诏不得面君, 这一条规矩就可以卡掉绝大部分官员,当然还有心思多的会带着军队来强行面君。”
“对呀, 这种人我们该如何处理?”人们问道。
“好说,陛下久居深宫,见过他的人极少。”青衡意味深长的说,“如此一来,既可安天下之心,而我们也有了时间再从长计议。”
众人默然,罕见的达成共识,默认了青衡的权宜之计。
不久之后,天下流传着两种说法,一种是新帝随太傅在积极抵抗兀目人,一种是新帝被兀目人俘虏了,两种说法交织在一起,众人难辨真伪。
谢钊的人马走到了真定府,埋伏在兀目人回老巢的必经之路上。
谢钊低声对手下说道:“兀目一定会派重旅严加押送齐帝回燕京,我们此次奔袭必须一击即中。”
“得令!”谢钊的亲随回应道。
谢钊随即抽了一百尖兵随他去掏营。
夜幕时分,鹧鸪叫了两句便栖了枝,兀目将营里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守夜的士兵被惊动,只是他们还没发出警示就觉颈间一凉,被人抹了脖子。
要么说解救齐帝的人只得是谢钊呢,因为谢钊是河西兵中少有见过其庐山真面目的,搞不错。
谢钊动作十分敏捷,斩了兀目将军的狗头后,这才去寻齐帝。
新帝齐云如丧家之犬一样蜷缩在一处低矮的营帐中,半点一国之君的气势都无,在他猛然抬头看见谢钊的那一刻,差点惊呼出声,谢钊及时捂住了他的嘴巴,示意他噤声。
谢钊将齐云拖出来之时,兀目大营群龙无首已经大乱起来,在谢钊等人刻意的煽风点火下,直接炸了营。
炸营乃是不祥之兆,等兀目中阶军官反应过来之后发现兀目大营数名将军早已被人斩了首,头颅不知去向。
兀目军营火光连成片,谢钊拖着齐云出来,将齐云塞到属下手中后又折返了回去。
“将军?”谢钊的手下疑惑不解,人已经救出来了,为何将军还要折返。
谢钊并未作答,片刻后,一个身材臃肿的中年男人被谢钊拎了出来,这次带着人悄无声息的走了。
夜风呼呼的吹,谢钊部用的马是整个河西最精良的马,奔跑的速度极快。
那名身材臃肿的男人回过神来后小心试探道:“你们是哪处的属军?”
谢钊的兵可没吃过汴京的皇饷,亦不以齐帝为主,所以十分高冷的忽略了那人的问话。
“你们可知我是谁?”那人又道。
“闭嘴!”谢钊的手下轻喝道。
那人出身世家,一向养尊处优,除了在兀目军营里,何曾受过此等冷待,一时有些语塞,他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于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这事儿大齐无人能做到,这不是大齐的将领,可他们训练有素,容貌与兀目人大不相同,不像是兀目那边的人,那只有一个答案了,此支尖兵来自河西,是闻人驰的属将,只是不知是哪一支?
“送我回去,我不要见闻人驰!!”那人剧烈挣扎起来!
“你做俘虏上瘾啊?霍国舅。”谢钊出声嘲讽道,“拜尔等所赐,汴京失陷,你要回哪里去?”
“去江南,送我们去江南。”霍鸣翔嚷嚷道。
“我说国舅爷啊,挺大个人了怎么空长岁数不长脑子,你们是在哪儿被逮住的,忘了么?”谢钊简直不想跟蠢人说话,累人,耗人,好烦。
倒是齐云反应了过来,他此刻也约摸认出了谢钊,出口道:“有人出卖了我们,闻钊。”
霍鸣翔几乎惊出一身冷汗来,一同护送新帝去江南的臣子几乎悉数都被抓了,除了临安侯谢靡。
临安侯谢靡几乎一手促成新帝南逃的,新帝有家世显赫的外家,即便到了江南也是依靠霍家,那谢靡忙前忙后的是图什么?!
他之前的疑惑此刻俱有了答案,谢靡就没打算让新帝活,恐怕谢靡早就起了另立新君的心思,真是好歹毒的计谋,偏偏他还上当了!!
“我没兴趣知道你们的烂摊子,只是奉王命来救你们出去。”谢钊说道。
“我……我不能去兴庆府。”齐云弱弱的说道。
“淳安公主很惦念你。”谢钊只抛下这么一句话。
齐云抿了抿唇,低头不语。
谢钊想了想又劝解道:“谢太傅给你留了脸,只对外公布你与他在到处抵御兀目人,无论你想不想去兴庆府都得先跟我回去见一见淳安公主,不然你的身份被兀目人拿来做文章会很麻烦。”
齐云目光一亮又一滞,低首沉思片刻道:“好,我跟你回去,之后你把我送到太傅那里,他宣称我在他那儿,少不了明里暗里来打探的人……”
谢钊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一路快马加鞭往兴庆府赶,其实齐云亦没得选,这天下能证明他身份的除了他姑姑淳安公主就只有太傅谢壑了,比起在兴庆府他宁愿在谢壑那里。
三日后,谢钊不辱使命风尘仆仆的回到了兴庆城复命。
新帝及霍国舅被秘密迎回兴庆城,齐云见了淳安公主后,不敢直视她的目光,很是心虚的将目光移向别处,轻声叫了一句:“姑姑。”
淳安公主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他一番,扭头吩咐左右退下,等室内只剩她姑侄二人后,淳安公主快步走到他跟前,重重的扇了他一巴掌,直将他扇懵了头。
“姑姑!”齐云霍然抬头,不可置信的看了淳安公主一眼,莫说他是大齐天子,他做皇子时都没被这样裹过巴掌。
“本宫打的你不对?”淳安公主冷笑道,“你是皇兄的独子不假,旁人爱你护你敬你是为的什么?为的你弃城独自逃命?为的是你于天下不顾?天子不是生来就尊贵的,家国有难你当冲在最前面,你倒好,将我齐氏的脸都丢尽了。我本来不欲管你,闻大人劝我说你身为大齐天子,怎可久辱于敌营,这才派了他的儿子去救你。”
“姑姑,对不起……朕……我……我太害怕了。”齐云哭诉道。
“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你对不起的是你的父皇,是大齐的江山社稷,是江北的黎民百姓,是齐氏的列祖列宗!”淳安公主恨铁不成钢的怒斥道,“那临安侯谢靡是何等阴险狡诈之徒你看不出来也就罢了,你难道亦不知霍鸣翔是草包?!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太傅教你念的书,你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可太傅他……之前的风言风语,姑姑一点儿都不知道吗?”齐云直白问道。
淳安公主偏头痛,气得重重吸了一口气道:“你以为这次救你出狼窝子的是谁?正是太傅的亲孙子,他若包藏祸心有的是手段让你万劫不复,又何苦……一次次……”
齐云沉默半晌冷笑一声道:“你与我不同,齐氏得势你是大齐公主,闻人氏得势你便是新朝太子妃了……哦不,很有可能是皇后。”
淳安公主差点被他气挺,也知这人没救了,她推开门招呼道:“钊钊过来。”
“舅母。”谢钊走进门来行礼道。
“将皇帝陛下交给太傅吧,我这亲姑姑没资格进言一二,兴庆府庙小容不下这尊大佛。”淳安公主气道。
谢钊拱手道:“是,末将遵命。”
谢钊又将齐云给谢壑送去。
路上,齐云阴阳怪气道:“你们谢家倒会钻营,吃遍天下。”
谢钊不惯着他,谢钊祖宗三代都是吵架能手,能忍这个嘛,他当即回道:“但凡你爹你爷爷争气点,我爹能跑?我爹不跑如今又该是什么下场?想必是在哪个俘虏营里给人欺辱呢!好,我爹跑了,要带着我爷爷跑,我爷爷拒绝了,说劝谏君王是臣子的本分,他倒是守本分了,都知天命的人了,如今到处刀里来剑里去的为你为大齐江山拼命。从你爹起就为我爹这事儿怨念甚大,说我爹背叛了你爹,如今又怎么论?我爹不跑哪来的我去勇闯敌营救你?”
齐云:“……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他跑去闻人驰那里算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谢钊也被气躁了,他指了指满目疮痍道,“陛下,英宗实录你看了吗?综英宗一朝两次变法皆以失败告终,我爹彼时年少便料到了大齐总会有这么一天的,如何解救黎民于水火是他一生的追求,我爷爷那样的人物如今也只是在苦苦支撑时局罢了,陛下,你总要质疑我爹我爷爷的忠心,我爹若不是因为年少时的情谊,又何苦在九年前千里迢迢昼夜兼程去解汴京之围,又何苦让我冒死闯敌营救你出来,我爹从来没背叛过你爹。”
“陛下,天下百姓便活该被屠戮吗?谁又给他们公道呢?”谢钊叹息道。
齐云沉默了。
“回到我爷爷那里好好做个大齐天子吧,不要想着跟这个跑跟那个跑了,没结果。”谢钊道。
“万一你爷爷赢了呢?”齐云突然出声问道。
“那不挺好?!”谢钊乜了他一眼说道。
“闻人氏会甘心再次蛰伏?毕竟这也是一次机会。”齐云又问道。
“……”谢钊道,“先把兀目人赶出中原再说。”
“假如你爹赢了,会留我一条命吗?”齐云问。
谢钊道:“我以为你在我的队伍里不至于问出这句话,你看来确实误会了淳安公主的意思。”
“何意?”齐云难得好奇一次。
“闻人氏想让你死,便不会命我救你了,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谢钊没好气的说道,他现在快马加鞭,想尽快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他爷爷,多大耐心啊去教导这么个蠢货,怎么说都说不通了,他实在太理解他爹了!!狠狠的跟他爹共情住了。
……
在众人看来,新帝被俘一事还在扑朔迷离时,又被另一件事震惊住了。
不知是谁,血洗了兀目大营,数名大将的头颅被人一夕之间割走,兀目十万大军突然群龙无首,自乱阵脚。
消息传到谢壑耳朵里时,谢壑正被一屋子从各地赶来的官员们团团围住,声称一定要见一见官家,甚是纠缠吵闹,打发不清。
谢壑拿着流星马刺探回来的情报,一瞬间愣住了神,暗暗揣摩其背后的消息。
青衡将谢壑请到一处偏僻安静的地方,低声说道:“祖父莫忧,官家大抵在河西了。”
“何以见得?”谢壑问道。
“出手便是斩首,兀目至今像个没头苍蝇一样被耍的团团转,可见此人行动的时候带的人极少,且神龙见首不见尾,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者恐怕只有钊钊能做得到了。官家定是被他救了回去。”青衡笃定道。
“但愿如此吧。”谢壑叹息道,这只是最理想的猜测。
“报——”有兵卒来报道,“谢?*? 相,外面有自称是谢钊者要见您。”
“何等形容?”青衡问道。
“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长得甚是英武俊美,身侧还跟着数个同伴。”那人回忆道。
“好。”谢壑随之到了营地大门外一看,果不其然,见着了让他头痛不已的新帝及国舅,还有他千思百想的小孙子,好一个说曹操曹操到啊。
谢壑随之行礼道:“臣谢壑恭迎陛下圣驾。”
齐云没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连忙上前扶起谢壑道:“太傅有礼了。”明明是他最想逃离的人,到头来却发现太傅这里是他唯一的容身之处,不可谓不滑稽。
谢钊见礼道:“爷爷,孙儿依约给你做先锋官来了。”
“好,好,如此甚好!”谢壑朗笑道。
这下好了,新帝真在谢壑这儿,不仅新帝在就连霍国舅都在,谁还敢造谣新帝是假的,明里暗中打探消息的人得了准信老实了不少,然而乱世已至,世间再无真正的风平浪静。
谢钊私下问过其兄长关于家人的事,青衡说太爷爷和祖母他们被家将拼死护卫着去了交好的将军那里,现在在邓州军营里。
“那杨家呢?芸娘如何了?”谢钊急问道。
青衡尴尬的摸了摸后脑勺道:“失散了,当初战乱时芸娘正在汴京府界处的药圃里收拾药材……”
谢钊倒吸一口凉气,这还了得,被兀目人逮了去不知受何等磋磨呢!
他当即要解马去寻人,青衡问道:“这天南海北的,你去何处寻人?”
谢钊道:“俘虏营就那么几个,我一个一个摸过去,只要人活着总能找到的。”说完便不管三七二十一驾马出去了。
“哎?你多带几个人。”青衡劝道。
谢钊摆了摆手道:“我自己的事儿,人多麻烦。”
……
芸娘被丢弃到马厩里已经有三日了,那日被送到营帐里幸亏她留了手段假装麻风病人,兀目将军嫌晦气让人把她丢了出来,她便一直窝在马厩里,等待时机逃跑。
她没有轻举妄动,这里到处都是兀目人,逃跑必须一次便成功,她需要等一个离河西最近的地方再逃!
这日她在马厩深处扒拉马槽里的萝卜吃,远远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在靠近这里,她瞬间心里一紧,手往小腿处探去,那里藏着谢钊送她的短剑。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马厩外面忽然响起一阵鹧鸪啼。
芸娘仔细侧耳听了一阵,忽然喜极而泣!!是谢钊!!是谢钊来了!!
只有谢钊这只调皮的鹧鸪才会将鹧鸪啼的尾音拉的很长。
她只回应了他一声,便跌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里!
“芸娘,是我!”谢钊轻声低喃道。
“你怎么来了?”
“怕你害怕。”谢钊心头一阵暖一阵紧的,他生怕找不到她,这是最后一个俘虏营了,“受苦了。”
“不苦,只要看到你我就不苦了。”芸娘边哭边说道,她是不爱哭的,可是一看到他,她不知是怎么了,只想哭。
她只是高兴,算不得委屈。
“谁在那里?”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喊叫,一队巡逻兵直直的朝这边跑来。
谢钊暗骂一声,顾不得愁情别绪,拉起芸娘便跑,察觉到芸娘跑的有些慢,他扛起芸娘使劲跑,恨不得跑出残影来。
“哎,哥们儿,那女人有麻风病,你抢去作甚?”一句话兀目语传来。
谢钊垂头一看,忘了自己穿的是兀目军服,只好用兀目话张口就来:“我就好这一口。”
“嘿,怪人!”
巡逻的士兵只道他是急色的小年轻,摇了摇头跑开了。
谢钊抱着芸娘,来到他系马的地方,利索的砍断缰绳翻身上马继续跑。
“我带你回河西。”
“我要跟你在一起。”
“那就去爷爷那里,我答应了要给他做先锋官的。”
“好!”
谢钊的马蹄比风急,一路送他至谢壑的军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