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111章
几重山开张不过两个月便吸引了汴京城绝大多数人的目光, 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人人都有自己的方式去里面游玩。
权贵出行包上等齐楚阁儿,点一桌极具特色的席面, 点几场自己爱听的戏,坐在雅间边吃边听戏,兴致来了便命人打赏一番,平民只点个炸三样,装在油纸裹成的筒里用手捏着吃, 他们站在戏台前的空场上, 听戏也听的不亦乐乎。
是以,从达官贵人到平民百姓都在谈论着几重山戏园子。
这日齐璟处理完朝政, 捏了捏发酸的眼角, 无意间问起自己的贴身宫侍:“最近京中有什么新鲜事儿吗?”
宫侍凝眉想了片刻道:“旁的倒还罢了, 只是最近京中新开了一个戏园子, 百姓们趋之若鹜,很是追捧, 据说那家戏园子有三绝:食绝、戏绝、景绝。不仅仅是百姓, 便是达官贵人们也都喜欢邀朋携友去逛逛。”
“哦?都有谁去了?”齐璟问道。
“都去过了,就连谢少傅上个休沐日还在几重山点了一出戏呢。”御前总管说道。
“少傅点的什么?”齐璟好奇的问道。
“《哪吒闹海》,演的可热闹了。”御前总管说道。
齐璟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少傅这是想谢宣了。”
他站起身来,背手凭窗而立, 良久,他打破了沉默道:“宣裴翎来。”
“是。”御前总管领命退下。
一炷香过后, 裴翎陪齐璟鱼龙白服闲步在朱雀大街上, 带官家逛戏园子这事儿若被监察御史看到了,少不得参他几本, 不过他又君命难违,他心中把几重山的东家腹诽了一番。
齐璟也晓得利害,并未在外面多逗留,径直走进几重山最豪奢的齐楚阁儿,点过戏与吃食后,他透过轩窗去眺望楼下的戏台,戏台前面的空场一片熙熙攘攘,热闹非常,他的唇畔不禁勾起一抹笑意来说道:“此处甚好。”
不一会儿,园里的伙计将他们点的吃食一一呈了上来,裴翎拿起银箸将盘中菜品一一试过,过了片刻后才对齐璟点了点头。
齐璟看了一眼桌上的小炒肉,油润的肉片在青红两色辣椒的陪衬下,显得十分诱色可餐,令人食指大动,他率先夹了一箸,放嘴里尝了尝,讶异的问道:“熙州产的?”
“还是官家见多识广,此种辣椒正是产自熙州,听说几重山的东家是熙州人。”裴翎笑道。
“真是熙州啊。”齐璟陷入久远的回忆中,当年他还曾去熙州抚过边呢,这一晃也十多年的光景了,他便是在熙州结识的少傅一家。
“听说闻人驰把熙州封给了自己的女儿?”齐璟不经意间提起。
“是这样的。”裴翎回道。
齐璟摇了摇头道:“真是怪哉,也不知道闻人驰是疼爱女儿还是冷待女儿,熙州地薄,物产不能够自给自足,将这样的地方封给女儿有何用处?”
裴翎回道:“倒也不难理解,兴庆府所占的地盘中也就夏州和纪州还丰饶些,别的都是猪嚼狗剩之地,不足为虑。”
“难怪当初三国和谈时,兴庆府那边死咬着夏州不肯松口呢。”齐璟又问裴翎道,“你与闻金金打过交道,觉得此人如何?”
裴翎夹菜的动作一顿,闻金金,闻金金……他将自己的情绪藏的很深,只回道:“不愧是兴庆虎臣,颇有才干且口才了得。”
齐璟点点头道:“是啊,此人必不简单,可惜了的,做了闻人驰的女婿。”
二人突然沉默了下来,齐璟夹起手边的糖拌番茄尝了尝,大加赞赏,他又道:“此物也是熙州特产?”
裴翎点了点头道:“官家圣明。”
齐璟自己并非没去过熙州,他在熙州待过不短的时日,熙州盛产什么,不产什么,他还能不知道?!这哪里可能是熙州土生土长出来的,多半是从西边的丝绸之路上运过来的舶来品,看来熙州在和谈中得到的好处在逐步显现出来。
齐璟心思一动道:“闻金金此人的底细你了解多少?”
裴翎顿时头皮一紧道:“此人相貌平平无奇,但兴庆府的使臣见了他都发自内心的敬重,当初在银州和谈时,他是直接手持照水剑闯进去的,由此可知此人要么颇得平西王的看中,要么就是其家族在兴庆府根基深重,不过也不像,毕竟他与闻人驰的女儿成亲之后就冠了妻姓,一副上门女婿的模样,可见不是后者。”
齐璟看着满桌子他见都没见过的佳肴,心里也信了闻金金属于前者,他不禁叹道:“若此人能为朕所用该多好啊,汴京亦不缺身份高贵的女子。”
裴翎垂下头去,并未言语,此话不是他能随便搭的。
他心中微微一叹,若官家有朝一日知道闻金金很有可能是谢宣,不知该作何感想了。
这也是他一直不能理解的事儿,兴庆府到底有什么吸引着谢宣,让他不惜抛家舍业,隐姓埋名也要扎根在那里,他很疑惑,憋在心里闷闷的很难受。
他不敢拿这事儿去问谢少傅,暗地里倒是旁敲侧击过李从庚几句,只是李从庚真不愧是谢壑的得意门生,行事向来滴水不漏的,他并未探听到什么。
当日,裴翎将齐璟送回禁庭,自己愁情怅绪满心满脑无处排解,转身去了迟太师府上找迟意喝酒。
二人找了个安静好说话的地方,裴翎二话不说抬头闷了半坛子九酝春。
迟意微诧道:“你这不是找我喝酒,你这是找了个可靠的脚夫,等你喝醉了好将你抬回裴府。怎么,有心事?”
裴翎摇了摇头,继续把那半坛子酒也一饮而尽,他刚要伸手敲开旁边那坛酒的封泥,被迟意拍了他的手一巴掌。
迟意道:“那坛不能现在开,是给阿宣留的。”
裴翎苦涩一笑,没听他的话,要继续开,被迟意一把夺过放在一旁,他将自己的酒坛塞到裴翎怀中道:“喏,我的给你喝,别动阿宣的。”
裴翎不肯,借着燥热的酒意说道:“不行,我就要喝那一坛。”
迟意拧着眉说道:“喝醉了就回家躺着去,发的什么疯?”
裴翎气笑了,他摊开双掌扶额静了半晌,再抬头的时候眼底一片通红,好看的眼睛里一片水色:“我发疯?我疯了?呵……迟意,你在跟我装什么糊涂?”
他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的,听得迟意一头雾水。
裴翎抿了抿唇道:“打小咱们仨就要好,可是我知道,我是硬凑上来的,阿宣他喜欢跟你玩,也跟你亲密的多。”
“这是怎么说的?”迟意眨了眨眼睛道,“我们哪一次没有叫你?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个来了?”
“不肯承认吗?”裴翎问道。
“你是不是害了失心疯?”迟意神色郑重的问道。
“你实话告诉我,阿宣是不是没死?”裴翎问道,但眼神十分笃定。
迟意悚然一惊,他怔愣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死在了梅州,葬在了谢家的祖坟旁,治丧的时候咱俩还一同吊唁过,你忘了还是癔症了?”
裴翎摇了摇头,他认真的看向迟意说道:“你还当我是兄弟吗?”
“裴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迟意也怒了。
裴翎看他面色不似作假,心里已经信了七八成,他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太想他了。”
“少来,你跟我说这话是糊弄鬼呢?”迟意不依了,“说罢,今天怎么突然找我发疯?”
裴翎酝酿了片刻,低声说道:“我在银州和谈的时候,遇到一个人像极了他。”他往喉咙里灌了一口酒继续说道,“那人行事风格极为强势,屡屡压的众人喘不过气来,明明兴庆使臣在三国使臣中最为弱势,经那人斡旋之下,兴庆使臣反而成了最强势的存在,不仅死咬着夏州不放,还从几国手中夺走了好几个通商口岸的名额。”
迟意迟疑道:“你是说闻金金是阿宣?”毕竟当初银州和谈之后,闻金金的大名霎时天下可闻了,他的事迹也为时人所津津乐道,“当时在银州的汴京官员不在少数吧?没有一个人发现异常?”
裴翎摇了摇头说道:“闻金金有一张平平无奇,让人过目即忘的脸,这也是大家没有生疑的缘由,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我与他相交多年,一起长大,自然熟悉他的一举一动。”
“那……你问他了吗?”迟意问道。
裴翎点点头道:“他对我十分陌生,就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一样。”
迟意安慰道:“那就不是他了。”
裴翎灌了一口酒,闷闷的喝着:“我只是想不明白,他为何……为何要那么决裂般的离开,连我们这些汴京故人也一概不认了。”
“谢宣已经死了,他从未做过你无法理解的事。”迟意沉默片刻,夺过裴翎手中的酒坛猛的往口中灌了一口酒说道。
二人你一口我一口的将坛子里的酒分喝完,却都没有再动旁边那坛未开封的酒。
“今天怎么想起说这个来了?”迟意瘫在他身侧问道。
“今日我陪官家去了几重山,就是最近很受人追捧的那个戏园子。”裴翎低叹道,“席间偶然说起了闻金金,官家已经起了招揽之心。”
迟意晃了晃酒坛子,一滴都倒不出来了,这才将其撇到一旁,闻言深深叹了一口气道:“你怎么答的?”
“这种事儿可不可行都不是我能决定的,只是我觉得官家此举必然不会成功。”裴翎道。
“哦?为何?”迟意问道。
“大齐幅员比兴庆府不知辽阔多少倍?蔺相,谢少傅,我爹,你爷爷等重臣未必不如闻金金有才干,可结果呢……我想我们不是人才不如人,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这个问题连蔺相他们都束手无策,便是闻金金来了又能改变些什么呢?”裴翎缓缓开口道,“闻金金此人十分强势,闻人驰亦肯将世代相传的照水剑交给他,由他全权负责银州和谈事宜,说句大不敬的话,闻人驰能驾驭的虎兕之臣,官家未必驾驭得了。”
迟意附和道:“也是。”官家耳根子一向软,又凡事都只喜欢自作主张,常常搞人个措手不及,能做事的能臣也已经纷纷偃旗息鼓了,官家倒在庸臣口中落得个“仁君”的好名声。
或许,也不仅仅是官家的问题,比起官家来说,先帝亦是个励精图治之君,最后不也草草收了场。
迟意想,他不如阿宣聪明,他琢磨不出其中的关键,他只知道大齐病了,从君至臣所有的人都束手无策,就连蔺相都被失败的新政一并抽去了心气,变得……有些道家无为而治的意味。
二人沉默着沉默着,裴翎突然道:“我好像有几分理解他了。”
“嗯。”迟意应了一声。
酒喝完了,酒疯撒了,最后是迟意一拍大腿,认命般的将裴翎背了回去,漆黑的路上,迟意对他讲:“别不开心了,他怎么对你的就是怎么对我的,你知道多少我便也知道多少。”
要说不同,在谢宣心里,唯一不同的便是李从庚吧。
迟意默默的想着,先前年少,他并没怎么注意这个来自熙州的少年,只知道他貌似跟临安谢氏和穆氏都有血仇似的,长年累月的避居在宁国府。
自己或裴翎每次去找谢宣玩,或者谢宣找他们俩玩的时候,从来都不带李从庚,他一开始的时候还觉得新鲜,便多问了几句,都被谢宣敷衍过去了,说什么在家里读书呢,后来他便不问了。
裴翎今日如此苦恼,纠结谢宣是不是还活着,说实话裴翎不应该来找他,应该直接去找李从庚问啊,毕竟将谢宣的尸首从梅州带回长安的人是李从庚,李从庚才是离谢宣最近的人。
迟意将裴翎送回裴府,特意在李府门口等李从庚。
同样是谢宣之友,他与李从庚之间竟未曾说过几句话。
“迟将军,有何贵干?”一道声音打断迟意的沉思,他蓦然抬头见李从庚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正微微凝着眉打量着他呢。
“李中书,我来请你看场戏如何?听说你是熙州人,一定会喜欢那里的戏的。”迟意邀请道。
李从庚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点头同意了。
二人包了一个方便说话的齐楚阁儿,迟意点了一出《四郎探母》,李从庚点了一出《李陵碑》。
二人看过对方点的曲目后都轻轻扬了扬眉脚,脸上的表情有点耐人琢磨。
迟意挥退齐楚阁儿的侍儿,自斟了一杯茉莉香茶问道:“在李中书眼里,谢宣是个怎样的人?”
“迟将军想说什么?”李从庚不答反问道。
“没什么,只是随口问问。”迟意说道。
李从庚给自己斟了一杯君山银针,细腻如玉的定窑白瓷六瓣葵口杯,清浅的茶汤香气盈人,他轻拈茶杯啜了一口茶汤说道:“谢宣在我眼里是什么样的人不重要,关键是迟将军想要听到什么答案。”
迟意最怕的事情之一,跟文官打交道,绕来绕去绕的人头晕,他坦白道:“我想听最真实的。”
“我虚长谢宣一岁,忝为兄长。”李从庚道。
“仅此而已?”迟意难以置信的追问道。
“仅此而已。”李从庚重复道。
戏台上粉墨登场,优伶穿着花花绿绿的戏服在台子上咿咿呀呀的唱着,声调缠绵。
“我初识他的那年,他将将五岁,豆丁大的小人儿,和村子里的大孩子打架毫不含糊,明知不敌也要照量照量,他不在乎自己吃多少亏,直到打到他吃不了亏为止。”李从庚徐徐开口道,“后来是我们两个人一起跟别的孩子打架,吃亏的情况就更少了,常言道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这便是我眼中的谢宣。”
迟意陷入沉思之中,他仿佛明白了什么,都好像什么都没明白,脑子险些要搅成一团浆糊了。
良久之后,他低声说道:“看戏吧。”
李从庚轻笑一声道:“之前裴翎找过我,说实话我原本以为他是个委婉的性子,而迟将军会更直爽些,万万没想到竟是反转过来了。”
“裴翎的话你别放在心上。”迟意为好友找补道。
李从庚失笑的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我再给迟将军讲一则旧事吧。”
“愿闻其详。”迟意说道。
“迟将军对蔺相之前的新政如何看?”李从庚问道。
“那大概是蔺相与先帝能够周转出来的最合理的法子吧。”迟意回道。
李从庚点点头道:“迟将军会不会觉得新政半途而废有些可惜?”
迟意沉思片刻道:“既然停止了,大概是不做比做下去更有利于江山社稷。”
“我自幼家境贫寒,伯父是个赌徒,将祖父祖母的家产败了个一干二净,不仅如此还欠了不少外债,却怎么都还不上了,一家人为了避祸迁到熙州安置,就在落户熙州的第二年,我家倾家荡产了,变成了失地的流民,主要原因还是伯父好赌,直接原因便是蔺相呕心沥血也要在大齐推行的青苗法,保甲法,大伯父私套官府的青苗钱,而官府发放青苗钱的差役为了早日完成上司所发布的任务,欺负大伯父不识字,多放了他青苗钱,到了收本息的时候,全家人怎么都还不上,官府收走了家里的地,耕牛,能变卖的一切,甚至还拖累了邻里,也差点拖累到阿宣家。”
“青苗法对于蔺相来讲是呕心沥血之物,对于旁的达官显贵来讲是一项与他们争利的可恶之策,对于我们这些最普通不过的平民百姓来讲,却是动辄就倾家荡产的可怖政策,这便是青苗法后来推行不下去的根本原因。”
“谢宣不是天生富贵,他来自民间,有着和大多数平民百姓一样的童年,这也是你与裴翎所不知道的,他的另一面。”李从庚徐徐说道。
迟意眸光一顿,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多谢李中书答疑解惑。”
李从庚亦回笑的看了他一眼道:“看戏吧。”
二人从几重山出来的时候,月上中天,两人骑着马往家里赶,正好顺路,也可做个伴儿。
迟意道:“我听说官家属意招揽闻金金来朝做官,大抵过段日子便会派人去兴庆府请人了,李中书有兴趣领这份差事吗?”
李从庚摇了摇头道:“我只会起草一些公文诏令,写几个字还行,笨嘴拙舌的,没什么口才,也不会说话,这份差事不适合我。”
迟意嘴角抽了抽,他嘴巴笨?那还有嘴巴利索的吗?
果然,闻人驰生辰来临之际,汴京多少年都没在意过,突然这次齐璟开始上心了,在朝中选钦差大臣携重礼去兴庆府贺寿,又特意给闻金金也备了一份厚礼。
此时,正值盛夏,天气炎热的紧,远在熙州的闻金金,一个猛子扎进荷花池里,他头顶拖着一个直径一尺多的圆木盆在池子里游走。
木盆里坐着他的乖乖儿青衡,青衡正是牙牙学语之际,已经断断续续能说句完整的话了,他头顶罩着一片碧绿色的荷叶,随着木盆在荷花池里飘呀飘。
楚怀秀的副将在岸上起哄道:“大司农,撒手呀,你撒手啊。”
小青衡边吐着泡泡边说道:“撒手呀,你撒手啊。”
谢宣闻言暗笑,假装把手撒开,小青衡立马一脸紧张的东张西望,大喊道:“爹爹飘走了,爹爹飘走了。”作势要哭!
金长庆在岸边气的怒吼道:“你这个淘气包,小孩儿家家的魂儿还不全呢,被你吓一跳可怎生了得?!快上来,快上来!再调皮我就拿渔网兜你!”
谢宣一个鲤鱼打挺,将水花喷出水面,喷了金长庆一脸,金长庆一抹脸作势要骂他,这时有小厮上前来禀告道:“主子,这是此月几重山那边递过来的消息。”
谢宣闻言,接过随从手中递过来的信纸,随意翻了两页,没甚特殊的内容,唯一算得上重磅的消息是齐璟将遣使来兴庆给平西王闻人驰祝寿。
谢宣皱了皱眉头,心中暗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齐璟今年这是想起什么来了?头一次派人给闻人驰祝寿。
无论是什么,齐璟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正在这时,他周遭的荷叶一阵轻晃,一只肥嘟嘟的锦鲤不小心跃至木盆中,逗得青衡畅怀大笑。
第112章 第112章
最后一页, 是一首五言诗,题目叫《观招贤记有感》,诗做的还行, 即便在文翰遍地走的汴京,也能混个名头出来,不过最引人注目的是那行字写的特别秀奇,嶙峋落墨,风骨天成, 很有几分他爹的味道, 一看下面署名是李从庚。
随从见谢宣的目光落在这首诗上,他不禁又说道:“汴京那边的来人说了, 几重山在汴京很受人追捧, 文人墨客趋之若鹜, 不少人听罢戏后会提留墨宝, 这方墨宝是谢尚书赞过的,说主子可能会喜欢。”
谢宣闻言又将目光落在最后那首诗上, 他又重新翻了翻前面的情报信息, 瞬间明白了过来,齐璟名为给平西王闻人驰贺寿,实则起了招揽之心,想要自己去汴京当官。
他当即一扶额,哭笑不得。
七月流火, 谢宣带着青衡去了兴庆府。
平西王府上上下下都喜悦又忙碌,谢宣拜见了王妃后, 一出门碰到了闻人鸣, 小家伙已经长成一个小少年了,他接过青衡掂了掂, 笑道:“又结实了不少,姐夫,阿爹阿娘天天念叨你,你再不来我可就直接去熙州抢人了。”
谢宣笑道:“哪里那样夸张,我这不是到了嘛。”
闻人鸣抱着青衡出去玩了,谢宣转身去找闻人驰。
与府里热热闹闹准备给闻人驰庆祝生辰气氛不同的是,闻人驰本人所在的地方永远那么庄严肃穆。
谢宣悄悄溜进来给闻人驰请安,然后坐在大司农的位置上,他的对面是他许久未见的楚怀秀,大家在商议西边商路的事儿。
自银州和谈之后,西秦与大齐同意两国互开商路,两国在各自境内设了特定的商点,譬如汴京、洛阳、凤翔府、秦州、熙州,西秦境内的西宁州、嘉峪关、敦煌、肃州、陶州,陶州以西是广袤的西域之地,问题就出在了西域。
东边来的商队频频在西域被人截杀,西边来的商队却能安全抵达大齐,即便是傻子也能看出其中有猫腻。
有大臣建议说:“不若与西秦合作,让西秦为咱们的商队保驾护航,到时让他们利即可。”
薛云疏驳斥道:“不可,异族之人畏威而不怀德,西秦对实力碾压他们的兀目人都是一副阳奉阴违的面目,我们与之交往过密未必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而且,西秦位于兴庆府和西域的中间,就西域那一盘散沙似的情况,截杀大齐的商队?就怕西秦人从中作梗两头吃。”
有人作难道:“依我们现如今的实力,并不能征伐西秦,打不得求不得,可如何是好?”
蒋先义道:“确实不能打,一旦只有我们兴庆用兵,怕是汴京那边就要起什么心思了。”
闻人驰闻言看向谢宣道:“敛之,你怎么看?”
“西秦迟早是要灭的,银州和谈约束的是大齐和兀目,大齐和西秦,至于兀目和西秦之间的关系并不受银州和谈的约束,这两个国家的关系如主仆,西秦人暗中不服兀目久矣,可以做做这里面的文章。”谢宣凝神沉思片刻继续说道,“我们兴庆府单独对付西秦人有些吃力,若将周围国家联合起来一道针对西秦人,倒也不算难办。”
众臣道:“请大司农明示。”
谢宣反而笑了,摆摆手道:“政事一时半会儿谈不完,我先将阿爹拉走吃碗长寿面,回来再细谈。”
闻人驰闻言将堂上的诸臣遣散,独留下谢宣和楚怀秀。
谢宣离座走到闻人驰案前,给闻人驰斟了一杯茶水道:“爹,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闻人驰挑眉问道:“多大胆?”
“借势剿灭西秦。”谢宣说道,“西秦终究是悬在兴庆头上的一把剑,无论日后局势怎样发展,西秦对兴庆的威胁不单单是掣肘之患那么简单的,稍有不慎便有覆卵之危,汴京那边寄希望西秦能够制衡我们兴庆,兀目那边寄希望兴庆能够制衡西秦,我们与西秦的关系是敌非友。”
“话虽如此,一旦平衡被打破,汴京和兀目能够容得下我们?”楚怀秀问道。
“兀目无所谓,他们只一门心思想着如何吞并齐室,容不下我们的只有汴京,但汴京一旦选择和我们撕破脸,兀目的大军立马会挥师南下。”谢宣说道,“我们要做的就是提防兀目和汴京那边联合。”
闻人驰道:“你所提的借势剿灭西秦是借哪里的势?”
“学诸葛借东风。”谢宣道,“此事是个慢工细活儿,西秦也不是铁桶一块,我们可以略施小计,离间了西秦内部野心勃勃的王公,将西秦化整为零,然后再一一击破。”
“夫君说的这股东风是?”楚怀秀问道。
“汴京那边派人给阿爹贺寿来了,这么好的时机不用白不用。”谢宣说道。
闻人驰道:“他们此举倒十分突兀,乍一看令人摸不着头脑,不过听说齐璟想要再搞新政,便寻不到人选,银州和谈之后他对你的关注与日俱增,这贺寿的使臣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正是我们可以利用的地方。”谢宣笑道,不然光是借东风就足够我难上一难的了,如今东风主动刮过来,亦是兴庆之幸。
三人心照不宣的笑了笑。
三人离开议事厅,楚怀秀问谢宣道:“汴京那边来人了,你再顶着这张脸出去合适?我再顶着这张脸出去合适?”
谢宣摸了摸下巴道:“别急,为夫立马给你换脸,包俊的。”
小两口拉拉扯扯就走了,闻人驰失笑的摇了摇头。
谢宣将人皮面具的展示图交给系统,让自己的系统将资料传给楚怀秀的系统,再让楚怀秀挑选。
“看上哪张脸了?”谢宣在一旁问道。
楚怀秀:“……”她仔细看了半晌道,“这个好,最是平平无奇,不引人注目。”
谢宣笑道:“果然是好,跟我的新脸很有夫妻相,这就下单,就它了。”
二人在他们独属的院落里忙活了好一阵子才收拾好,谢宣逗她道:“你笑一笑,不妨事的,别僵着嘴角呀。”
楚怀秀摸了摸自己的新脸道:“竟然可以这样逼真,真是奇怪,戴上这个面具之后我竟然不会笑了。”
谢宣笑道:“没关系的,跟我学,一二三茄子。”楚怀秀只做出个呲牙咧嘴状!
“不笑也没关系的,冷脸将军看上去更加威武霸气。”谢宣安慰道。
二人携手来到了前厅,贺寿的来宾络绎不绝,二人找到自己的位置坐好,闻人鸣怀里抱着小青衡,随手抄起小青衡的一只手来冲他们招手,小青衡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块沾满糖霜的点心,不解的问道闻人鸣道:“舅舅,我阿爹阿娘呢?”
闻人鸣起了捉弄的心思道:“还没来呢。”
小青衡蹙了蹙眉头,认真道:“这可不行,我得去找找他们。”说着便拧着身子,从闻人鸣的大腿上滑了下来,由乳母牵着,步履蹒跚的就往外跑去。
楚怀秀刚想开口叫住他,被谢宣阻止了。
谢宣说道:“他现在才点点大的小人,还理解不了太多的事儿,看到阿爹阿娘还有两副面孔呢,以为谁都可以是阿爹阿娘呢,这样不好。”
楚怀秀一想也有道理,只是今天人多眼杂,便命自己的副将跟在青衡后面小心看护他。
不多时,汴京的使臣便到了,热闹的厅堂立马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平西王妃立马有条不紊的命人设案陈香,迎接圣旨。
谢宣抬眸一看,使臣中领队的人他不认识,但陪护使臣的那个他倒熟悉的很,赫然是迟意,谢宣拧了拧眉头,心道:他怎么来了?
谢宣悄然打量迟意时,迟意亦在悄悄打量谢宣,他到底要看看这个传说中的兴庆虎臣是何方神圣?
迟意目光如炬,定定的扫视了谢宣一眼,果然如裴翎所说的那样,生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只是那双眼睛太令人熟悉了!!天下除了谢宣还有谁能长一双这样漂亮多情的金丝丹凤眼!
迟意收紧拳头,将手中的剑柄都攥的嘎吱嘎吱直作响。
主使侧眸扫了他一眼道:“迟将军,我们不是来兴庆府杀人的。”
迟意:“……”
闻人驰接完圣旨后,将汴京使臣奉为上宾,特意命亲近的大臣陪宴。
谢宣一直在闻人驰身旁和闻人鸣一起应酬来拜寿的亲朋故旧。
迟意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谢宣,看他一颦一笑,看他举手投足,看他浑身的气度,发现他除了脸不像就没有哪一处不像谢宣的!
什么叫像谢宣!分明就是!
迟意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齐齐涌上心头!一时竟然不知自己该喜还是该气!
谢宣竟然背着他干了?*? 这么一件大事!竟然不告诉他!谢宣到底有没有拿自己当朋友?!
之前他还总嫌弃裴翎哭的娘们唧唧的,而如今他也气的想哭!想咬人!又想开心的大喊大叫!!
一张脸都来回扭曲的不成样子。
谢宣忙里偷闲故作镇定的偷瞄迟意一眼,见他正看着自己咬牙切齿,内心不禁一凛!他顿觉浑身寒意森森的,他不是故意的……好吧,这么说没有说服力,他就是故意的,故意要瞒着迟意与裴翎的,盖因他和齐璟的交友范围重合度太高,他的好友俱是齐璟的心腹之臣,这叫他在行事上自然而然的就对迟意和裴翎有所保留。
不是他不够信任他们,万一被齐璟寻着什么蛛丝马迹,所有人都得倒霉,他不能拿所有人的身家性命去豪赌,所以便只能辜负好友了。
思及此处,谢宣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眸底闪过一丝黯然。
主使再次附在迟意耳旁劝说道:“迟将军,这次我们真的不是来寻仇的,您再做出这么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闻人驰他们可就要起疑心了。”
迟意的目光微微颤动了一下,将浑身的煞气敛了敛,只坐在一旁不动声色的饮茶。
席间,谢宣为了躲迟意,故意没来他们这桌代闻人驰敬酒,而是将这个机会让给了闻人鸣。
平西王世子的颜面谁敢不给?众人纷纷举杯与他同饮,谢宣借机离开了众人的视线,避在一处安静的花厅里醒酒,花厅里的侍从见是他来了,忙抬过一张凉椅过来,又斟了一碗谢宣最爱饮的沆瀣浆。
谢宣歪在凉椅上,一口一口喝着侍从递过来的沆瀣浆,他手里抱着被橘猫咬了一角的竹夫人,打算眯一会儿。
侍从忙道:“大司农,这个竹夫人被猫儿咬坏了一点儿,容易划伤皮肤,今日小的们忙着王爷寿宴的事儿,还没来得及换,您且歇一歇,奴才去去就来。”
谢宣点了点头,侍从拿着坏掉的竹夫人退了下去。
谢宣刚刚喝了沆瀣浆,酒是醒了,大概是天气炎热的故,他反而来了几分睡意,遂靠在一旁眯起了觉。
恍惚间,房门被打开了,他怀里被人塞了一个竹夫人,谢宣没有在意,只低声嘟囔了一句:“一刻钟后叫醒我。”
那人仿佛是应了一声,也好像没应。
谢宣睡着睡着,猛然惊醒,他甫一睁眼便瞧见了抱剑站在凉椅旁的迟意,吓得一激灵,差点没从凉椅上翻下来,他拍了拍胸膛坐起身来道:“这位将军,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迟意勾了勾唇角道:“抱歉,无意冒犯,刚刚来送竹夫人的随从临时有点事儿,我暂且代劳了,鄙姓迟,单名一个意字。”
“幸会,在下闻金金。”谢宣自报家门道,他才不信随从临时有事儿会将东西让迟意送进来呢,八成是这小子使了什么手段,好在事情发生了,他也不纠结这一点儿。
迟意自顾自的坐在一旁的圈椅上说道:“席间未曾与闻大人单独饮上一杯,总觉得遗憾。”说着,他抛出一小坛极品九酝春给谢宣,谢宣随手接住,意态懒散的拍开封泥。
“闻大人之名,如雷贯耳,帝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迟意灌了一口酒说道。
谢宣笑了一下,他抬眸道:“迟将军不远千里从汴京来到兴庆,是来特意恭维我的?”
迟意道:“只是好奇,这样一个颇有盛名的虎兕之臣是什么样的?”
“没有长着三头六臂,普通人一个,你是不是很失望?”谢宣调侃道。
迟意摇了摇头道:“并没有,只是依旧很困惑。”
“困惑什么?”谢宣问道。
“兴庆府与汴京相比,所差甚矣,为何闻大人甘愿在兴庆府为官,不愿去汴京试一试?”迟意缓缓开口道。
谢宣微微挑了挑眉脚,直白道:“看出来了,迟将军是给齐皇当说客来了。”
“不是,是我自己单纯的好奇。”迟意说道,他这句话没有说谎,他确实很好奇这一点儿。
“没办法,家在这里。”谢宣给了迟意一个很令人信服的理由。
迟意听完之后哑然失笑道:“闻大人倒是个很顾家的人。”
“上有老,下有小,不得不如此。”谢宣语气有些沧桑。
迟意:“……”很好,滴水不漏,难怪裴翎会抓狂成那样。
迟意想了想又道:“看着闻大人总让我想起一个故人来。”
“……”谢宣沉默了一瞬,继而笑着对他举了举手中的酒坛道,“是我的荣幸。”
迟意听闻谢宣如是说,便及时刹住了这个话头,他亦举起手中的酒坛对谢宣笑了笑说道:“不瞒闻大人说,官家却有招揽闻大人之意,不知如何做才能让闻大人心动?”
谢宣道:“俗话说得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我在兴庆府待的挺好的,没有琵琶别抱之意。”
迟意点了点头道:“既如此,官家有几个困惑想要请教闻大人。”
谢宣连忙摆摆手说道:“粗鄙之人,当不得齐皇这一句请教。”
迟意并未同他客气,而是直接问道:“官家若行新政,该从何处着手?”
谢宣直接笑了,他睨了迟意一眼说道:“论行新政,蔺祈是行家里手,怎么会有人舍近求远跑过来问我?说实话,我只是个种地的,并没有搞新政的经验。”
迟意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谢宣这厮还真是条滑不溜丢的泥鳅,让人抓捏不住。
二人的谈话进入了死胡同,只相对默默无言的喝酒,等一坛酒喝完,前厅的人便来请谢宣去前面应酬宾客,谢宣起身离开,并让迟意自便。
迟意没有回到前殿,兴庆府里令他感兴趣的不仅仅只有谢宣,他作为一个将领,对军队有着天然的亲近感,这次他跟着使团来兴庆,一来是协助使团护送官家赏给平西王的寿礼,二来他想见谢宣,三来他想见识一番兴庆府的兵。
他很想知道,为何都是大齐子民,齐兵在齐将手中犹如面瓜一样弱不禁风,在兴庆府却可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他想确认一下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仔细注意到,平西王府里除了贺寿的宾客,大多兴庆府的人都是一身戎装,端的是器宇轩昂,兴庆府尚武之风竟如此浓厚,令人咋舌。
迟意情绪复杂,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倘……倘若有一天与兴庆府针锋相对的是大齐的禁军……他努力摇了摇头,试图甩掉自己脑海里的念头。
他在外转了一圈,正好遇见出来透气的闻人鸣,又被闻人鸣不由分说的拉到了席上,他回去的时候,主使大人已经不见了踪影,拿脚指头想想都知道他干什么去了,迟意只当不知,坐下来与他人共饮。
这厢,主使悄咪咪跟在谢宣身侧,对谢宣说道:“闻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谢宣几不可察的皱了皱眉,但还是点了点头,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避而不见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二人行至偏僻处,汴京主使张口便道:“闻人驰能给的条件,我们汴京也能改!”
谢宣凉凉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言语。
主使只以为谢宣不信,他道:“我们汴京的嘉福公主,身份高贵,仙姿佚貌,容貌昳丽,还未曾婚配,她久仰闻大人的大名,发誓要嫁与闻大人这样的英武男子。”
主使话音刚落,便听到花丛里传来一声嗤笑,楚怀秀拎着流星锤走了出来,杀意重重的说道:“这位大人远道而来,只为了挖我的墙角?若论英武,我也不在闻金金之下,将你们汴京的那个小女郎叫来,让她仔仔细细看清楚,看她到底是喜欢我夫君还是喜欢我?”
主使看着那两个流星锤,头皮一阵发麻,他干干的笑了两声道:“郡主安好。”
谢宣委屈巴巴的跑到楚怀秀身后道:“我可没有答应哦!这一切都是他在自说自话。”
楚怀秀漠漠的看了他一眼,而后对主使说道:“这位大人怕是对我夫君也有几分误解,我这夫君可不喜欢娇滴滴的金枝玉叶,他就喜欢能打的,你跟我操练一番,平西王府校武场十八般武器任你选,只要你有一样能赢过我,再来挖我的墙角也不迟。”
此刻主使尚且不知,他惹到楚怀秀算是一脚踢到了铁蒺藜上,痛不欲生啊!
谢宣在一旁嘱咐道:“铁铁,今天阿爹生辰,练练手即可,不可动真格。”
楚怀秀点了点头,抄起流星锤就朝主使面门扑去,主使是个文官,满脑子的孔孟圣贤,之乎者也,哪里招架得住这个,当即吓得呆住,双腿一软坐在地上,也逃过来被流星锤击中的这一劫。
迟意闻讯赶来时,正好看到主使这狼狈的一幕,不禁扶额叹息道:“我亦是武将,便替主使大人领教郡主的高招。”
谢宣急得在一旁大喊道:“铁铁,用你最趁手的兵器跟他认认真真的打,这家伙十分难缠。”
迟意深深的看了谢宣一眼,表情很微妙。
谢宣立马捂住嘴巴,天杀的,暴露了!几年不见,这厮突然长了脑子,怪不适应的。
楚怀秀这人十分听劝,听谢宣这么一说,她取了自己上阵时的银枪要跟迟意痛痛快快的打一场。
谢宣心思微动,对二人说道:“既然是正式比试,那输赢的筹码可就要重新拟定。”
“可!”楚怀秀和迟意异口同声的说道,他们都知道谢宣这样说,必有他的道理。
谢宣敛眉沉思片刻说道:“此事皆是因我而起,反而要劳碌了二位,客套话少叙,若铁铁赢了,迟将军供我驱使两个月,若迟将军赢了,我供迟将军驱使两个月,在这两个月内,赢家说了算,三局两胜,不知二位可有异议?”
“没有!”两人一同摇了摇头说道。
“那好,二位稍作准备一下,便开始了。”
主使扶正自己的官帽,在随从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他走到谢宣身边,给迟意助威道:“迟将军,一定要赢啊!”
谢宣不服气了,在一旁喊道:“铁铁必胜!”
第113章 第113章
说实话, 谢宣也挺好奇的,小时候调皮打架,迟意也算是打遍天下无敌手了, 而后来楚怀秀在军中亦是鲜逢败绩,他也想知道迟意和楚怀秀谁厉害?
谢宣伸手顺了一盘五香瓜子带着二人来到平西王府的校武场,一边磕瓜子一边看二人严肃认真的挑选兵器。
两位都是年轻气盛的将军,心中自然是谁也不服谁的!
汴京主使悄咪咪的站到谢宣身侧,说道:“迟将军是将门之后, 从小习得一身好武艺, 寻常人等在他手里过不了五招。”
谢宣笃定道:“我夫人必胜!”
系统也在暗戳戳的瞧热闹,见谢宣这么自信, 它不禁好奇道:“你怎么这么自信?”
谢宣暗中回道:“名将系统绑定宿主的条件极为苛刻, 迟意跟秀秀家世相当, 当初迟家也是蔺祈新政的强有力支持者, 你那个前辈没有选中迟意,极有可能是他俩的个人条件存在差异, 秀秀要更优秀些, 当然这是理性分析。”
“那不理性的呢?”系统追问道。
“秀秀最棒!”谢宣笑道,“作为秀秀的男人,我当然觉得她最好啦。”
系统:“……”哼,重色轻友之徒!
一人一统陷入沉默中,这时候兵器相击的声音已经传来。
楚怀秀选了她惯用的长枪, 一寸长一寸强,长枪素有百兵之王的称号, 上过阵的将领一般都爱用这个, 而迟意则选了一柄枣木槊,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对方手中武器, 他们十分默契的翻身上马,欲在马上决一胜负。
七月流火,烈日炎炎,汗水浸湿了他们的软甲,战意一触即发。
二人几乎同时驾马朝对方奔来,铿锵一声,兵器相击,一触即分。
迟意虎口被震的麻酥酥的疼,他眸底闪过一抹震惊,似是没有料到一个女子竟有如此力气。
楚怀秀笑道:“迟将军再掉以轻心的话,会败北的。”
迟意内心一凛,横握枣木槊便冲将上来,他出手十分迅速,然而楚怀秀格挡的也相当敏捷,奔腾的战马却十分稳健。
迟意擅长速攻,他并不给楚怀秀喘息的机会,百来斤的枣木槊在他的手里挥舞的极其轻松,横扫竖点间试图让楚怀秀自乱阵脚。
然而,楚怀秀是真真正正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跟迟意这种禁军出身没经过战火洗礼的将领不一样,她不仅擅攻,更擅长防守,迟意的招数对别人可能奏效,但这个别人里面不包括楚怀秀。
面对重槊强攻,楚怀秀一手拍马向前,一边将身子压成一个极低的弧度躲避,稍稍逃出迟意的攻击范围,她猛得反刺一记回马枪,纵然迟意格挡及时,奈何他的武器是枣木的,这种木头十分坚硬,难以损坏,但楚怀秀的枪是玄铁精打的,她这一记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枣木槊被拦腰刺穿。
迟意心中大骇,连忙勒住马匹,战马腾空而起,发出一声嘶吼,楚怀秀硬控着手中的长□□偏了些,迟意只觉耳边一道极凌厉的寒风刮过,耳内蓦然一疼,仿佛被蜂蛰过一样。
待他反应过来时,楚怀秀已收回了长枪,抱拳道:“承让。”
迟意这么多年来未尝败绩,只这一次居然一败便败在了一个女郎手下,他顿时战意上来了,要求立马比第二场。
谢宣叫了停,让人端来消暑的绿豆汤来,一人给他们倒了一杯,边倒边说道:“精彩,实在是精彩。”
楚怀秀的副将秦风笑道:“老大威武!”
楚怀秀端起一碗绿豆汤来一饮而尽,而后看向迟意道:“下一场比什么?”
“比刀剑。”迟意选道。
楚怀秀点了点头,对自己的副将说道:“秦风,将我的饮泉剑取来!”
“好嘞,老大。”秦风风风火火的出去了。
迟意也解了自己随身佩带的长刀,拿起帕子擦拭起来。
谢宣道:“比归比的,可不许见红,也不能比出内伤来。”
“嗯。”二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汴京主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对迟意说道:“迟将军你可松懈不得啊。”言罢,还挤眉弄眼冲他使眼色。
看得谢宣一阵好笑,楚怀秀跟谢宣打了个手势,她悄悄伸出三根手指来暗暗挠了挠谢宣的手心,谢宣忍住心中的痒意,将她的中指按了回去,意思是说三局两胜就行,她赢第一场和第三场,将第二场让给迟意去赢。
楚怀秀得了他的命令,暗中朝他点了点头,谢宣叫她这样做必然有谢宣的目的,她照做便是了,反正不影响最终的胜利。
一刻钟后,秦风将楚怀秀的饮泉剑取来,她与迟意的第二场比赛正式开始。
楚怀秀从六岁开始正式练剑,剑是她拿起来的第一样兵器,饮泉剑还是她爹爹当年送给她的生辰礼物,她已与此剑相伴十余年了。
楚怀秀拔剑,雪白的剑刃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凛冽的寒光,令人不敢直视。
几乎一眼,迟意就断定这把剑饮过血,而且饮过大量的血,因为这把剑带有浓重的血气和杀意,让人多看一眼都汗毛直立,这是他在汴京不曾见过的。
经过刚才那一役,迟意不敢小看她,打起万分精神来应战,楚怀秀亦是,说实话,在楚怀秀眼里迟意是难得一见的对手,她刚刚赢得并不轻松,她该庆幸的,是在平西王府的校武场遇见的此人,而不是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上。
她曾经听谢宣提起过迟意的,这个打架未曾输过的男人。
她能赢他,是沾了在战场上生死一线厮杀过很多次的光,最擅长在马上发现敌人的弱点,然后毫不犹豫的击败他。
刀剑相撞,一触即分,稍微试探之后,楚怀秀没像上一场那样伺机使出绝杀招,她直接没给迟意进攻的机会,磅礴的剑招一下子犹如天女散花般铺陈开来,迟意被迫防守。
楚怀秀身轻如燕,手中的剑像是活了过来,被她舞的虎虎生风,矫若游龙,翩若惊鸿,迟意心中暗叹:好俊的功夫!
楚怀秀见时机差不多,卖了迟意一个破绽,迟意果然抓过机会一脚踢过去,楚怀秀矮身躲过,顺势来一招扫雪将迟意绊倒,孰料迟意早就预料到了她的意图,纵身一跃躲了过去,楚怀秀一记飞踢将迟意踢出半丈远去。
她作势要提剑去刺,被躺在地上还未来得及起身的迟意用刀一挑,便将她的剑缴了。
迟意:“……”他不信她就这点力气。
楚怀秀一脸认真的对他说道:“迟将军,你赢了。”
汴京主使在这一惊一乍的比试中,急出了一身汗,他是文官,见最后楚怀秀被迟意挑了剑,这才雨过天晴,笑道:“是郡主承让了。”
迟意虽然赢了,但脸色并不好看,只闷闷的问道:“下场比试什么?”
“射箭吧。”谢宣提议道。
几人都并无意义,这是武将必备技能!
楚怀秀的射术是闻人驰手把手教的,她年纪轻轻就已经军中无敌了,这一点儿她有信心赢迟意。
果不其然,最后还是楚怀秀胜出。
谢宣拍腿大笑道:“迟将军,愿赌服输,接下来的时间里你要供我驱使了。”
汴京主使绷紧脸色道:“这不好吧!迟将军在殿前司任职,官家跟前缺他不得啊!哪能……哪能……”
孰料谢宣笑道:“这有何难,你们这次出来不就是劝说我从了齐皇吗?”
汴京主使被说穿心事,尴尬的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讪讪的笑了笑。
“这样吧,刚刚三场比武,我夫人赢了两场,迟将军赢了一场,我驱使迟将军两个月,而后让迟将军驱使我一个月如何?”谢宣引诱道。
“我同意!”迟意点头说道,“至于官家那里,我自会去解释清楚。”
谢宣笑了,当即带着迟意和楚怀秀扬长而去。
他边走边对迟意说道:“回头跟你们头儿说,我现在离不开兴庆府是有一件要紧的事儿没办。”
迟意当即怼道:“你没嘴?”
“有嘴,可现在你是我的随从啊。”谢宣超理直气壮道。
“什么事儿没办?”迟意拧眉问道。
谢宣回道:“银州和谈的时候,开了几个商市,我们这边渐渐发现大齐的商人容易被人在西域截杀,所带出去的货品就打了水漂儿,我需要处理这件事儿,处理完这一件事儿我就跟你去汴京走一趟。”
迟意心下暗想:他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对自己说起这件事儿的,于是很有自知之明的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我需要大齐礼部发的通关文牒,我要以大齐汴京使臣的身份出使西域。”谢宣开门见山的回道。
迟意没好气的说道:“你爹是礼部尚书,直接跟他说比跟我说管用!”
谢宣装上瘾了,他道:“我爹是平西王,何时当上了礼部尚书?”
迟意:“……”
“这事儿不用你办,你找了个机会跟那汴京主使一说便是,齐皇欲相千里马,不会连这点甜头都不想给吧。”
嘿!还没怎么着呢,先被他给讹上了,迟意心里那个气!可是气归气,他最后还是按照谢宣的意思照办了。
果然,汴京使臣将谢宣的要求往汴京一报,汴京那边果然答应了,相应文书亦八百里加急给送了来。
闻人驰寿宴过后,谢宣带着迟意回了熙州。
第114章 第114章
迟意是第一次来熙州, 这里与汴京迥然不同,除了风土人情还有别的什么,他说不上来。
谢宣将他领进了谢家老宅的小院子里, 宅子右边另有乾坤,是个城堡似的精巧院落,与小院子有一门之隔。
小院子左边是另一个小院子,看得出来是被人翻新过,又有种说不出来的萧条之感, 但那个小院子里很安静, 是个没有人居住的院子。
谢宣见他望向那边,不由的解释道:“那是柱子家。”
迟意并不知道柱子是谁?
“或许你们习惯把他叫李从庚。”谢宣又道。
“……”迟意沉默片刻, 轻声道, “那座院子原本的模样被毁于战火中了, 是不是?”
“我想重建它便重建了。”谢宣认真回道。
迟意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并没有持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道:“你处心积虑的把我诓到这里来, 到底所为何事?”
“跟我出使西域。”谢宣回道, “你也知道这条丝绸之路上老鼠太多,我们不妨做只猫儿去掏一掏沿途的老鼠洞。”
“兴庆府人才济济,大抵用不着我吧?!”迟意自嘲般的笑了笑,说道。
“本来我是要自己去的,没成想你们撞了上来, 不用白不用。”谢宣一副人尽其用的模样。
迟意:“……”
“我是个怕死的,可不得找个武功高强的人来保护, 铁铁要在外领兵没空与我一道出行, 所以只好抓你这个壮丁了。”谢宣说道。
“会有那么简单?”迟意明显一副不信的模样。
“自然,你只负责保护我的人身安全即可。”谢宣道, “不会太危险的,那些个作妖的小国总认为我们汉人好欺负,我总得让他们见识一下我的脾气。”
“什么脾气?”迟意问道。
“先礼后兵,能劝就劝,不能劝就灭。”谢宣冷声道。
迟意挑了挑眉,开口说道:“你这分明是舍不得自己的媳妇,拿我去喂狼。”
“成就万世功业的事儿,我能不带你?!”谢宣理直气壮的反问道。
迟意没有被万世功业迷惑,只怪自己出门前没看老黄历,跟了这么个亡命之徒。
“你确定两个月之后就会跟我回汴京?”迟意怀疑道。
“如果事情顺利的话。”谢宣没有把话说死,毕竟他出使西域这事儿压根就不可能顺利啊。
出使西域还需要准备很多东西,薛云疏在兴庆与熙州之见两头跑,一遍遍替谢宣准备出行要用到的东西,顺便时不时问一句:“大司农,你真不带我去吗?”
“安心在兴庆府待着,好好辅政,协助王爷劝课农桑。”谢宣嘱咐道。
薛云疏蔫巴巴的应了,虽然他最想跟着谢宣一起出门长见识,可谢宣不带他,一时心里失落极了。
就在准备出使的这段时间里,谢宣难得空闲,颇尽地主之谊带着迟意去熙州城逛逛。
这里也有几重山戏园子,甚至比汴京城的还要大,只是这里没有十分豪华的齐楚阁儿,戏台三面预留的空场很大,要比汴京的大得多。
来这里听戏的多是些平民百姓,他们或手里捧着瓜子或捧着炸三样,边津津有味的吃着,边摇头晃脑的听戏。
掌事一眼就看见了谢宣,忙迎上前来招呼道:“东家,怎么这次没带小公子来?”
“放他外祖父家了,那小子赖在兴庆且舍不得回来呢。”谢宣唠家常似的回应道。
掌事将他们引到楼上空闲的桌案旁,仔细问道:“还是老三样?”
谢宣摆了摆手说道:“今日带了友人来,菜上的齐全些吧,将咱们这的招牌上来。”
掌事忙点头道:“东家,您就瞧好吧,今日是七爷掌勺,您这朋友有口福了。”
管事下去后,没过多长时间,端盘的伙计就将一道道美味佳肴呈了上来。
俗话说的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熙州多山地,这里的山珍要比旁的地方鲜美一些,而且正值时令,这桌席面便以山珍为主。
菜品十分丰富,迟意也见过汴京几重山的菜单,貌似是没有这么丰盛的。
迟意自斟了一杯杏花酒,自顾自的饮着,他的目光自然而然的朝楼下望去,见来听戏的人都是平民与乡绅共同混在一起的,谁先到的谁靠戏台子近一点儿,他不禁笑道:“看来你这戏园子也不赚钱嘛。”
“非也,非也,我这戏园子比汴京那个还要赚钱呢!”谢宣好整以暇的问道,“你不妨猜猜原因。”
迟意疑惑的看着谢宣,直摇头道:“这怎么可能?你又不搞噱头赚富人的钱,穷人才有多少钱?怎么可能比汴京的几重山还赚钱?”
谢宣不服气的说道:“这你就有失偏颇了,两家几重山路子不一样,汴京权贵遍地走,赚富人的钱比赚百姓的钱容易的多,汴京权贵攀比成风,多的是人愿意争一个好点儿的齐楚阁儿豪掷千金,只要汴京的几重山不断的抛出新噱头,就有人愿意为之买账。”
“但这里不一样,熙州是我的家乡,我愿这里喜欢听戏的百姓都有戏听,而不单单只唱富人爱听的戏,这里还不算最热闹的,最热闹的时候要数六月和九月的时候,镇上就会请唱大戏来庆祝丰收。”谢宣眉开眼笑道,“那时我和李从庚都是爱凑热闹的孩童,不过五六岁的年纪,李二叔便驾了家里的牛车带着我们去看戏凑热闹,我们人小挤不到前面去,李二叔是个魁梧的汉子,揽着我和李从庚一手托一个,我和李从庚坐在他的肩膀上看戏,一看看多半宿,看到我们小孩子都昏昏欲睡的靠在他的肩膀上做大梦,最后连怎么回的家都不知道。”
“齐皇欲行新政之法,朝中老臣并蔺祈都三缄其口,推脱不受命。”谢宣敛下眸中的神色说道,“那是因为他们都知道,新政的最后机会已经随着五路伐西秦的失败而彻底消忙了,景元帝不就是看清了这一点儿郁郁而终的吗?说实话,蔺祈的新政已经很周全了,但实施起来并不是那么回事,大齐积重难返,无人可回天。”
“我家左邻李从庚家第一次破家就是被青苗法害的,平心而论青苗法无论从景元帝看来还是从蔺祈看来,应该都是十分完美的,但熙州无数百姓却因此而破家,谁管了?朝廷噤若寒蝉,无辜百姓活该被搜刮,这个世道不应该是这样的,最起码不是我想要的模样。”
“齐璟他们的江山社稷里不包括这些升斗小民的死活,李从庚的结局还算好的,没被青苗法饿死,没被蛮夷砍死,没被权贵害死,反而读了书,考取了功名,走上了仕途。熙州有太多的荒骨没有那样幸运,走不到那一步。”谢宣叹道,“谁又能保证家族富贵长留,永不败落呢。都有成为刀俎鱼肉的那一天,所以齐璟的要求,我并没有办法达到。”
迟意出身富贵,对于谢宣的凄哀并不是十分的感同身受,但他可以试着理解,沉默良久,他开口说道:“可是世上的君王不都这样吗?”
谢宣饮了一口杏花酒道:“致君尧舜,是我毕生追求。齐璟只会妇人之仁,不符合我的择君要求。我所追求的仁政是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而齐璟的仁政只是善待士大夫,却无底线的苛责百姓,带着这样枷锁的新政,莫说蔺祈想不出来,我也想不出来。不是我不帮他,是我们不合适。”
“那你为何还有跟着我回汴京?”迟意问道。
“去收汴京几重山的银款。”谢宣云淡风轻的说道,他望着楼下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后给迟意夹了一箸薯片,“这里的炸三样是汴京三分之一的价钱,保证每个走进戏园的百姓都买的起,熙州几重山的收入大头正是这炸三样,但凭这一项就能顶了汴京几重山的流水。”
“为何汴京不如此?”迟意纳闷道。
“好问题,从你见我第一面起到目前为止,就这个问题问的好。”谢宣笑道,“为何不让汴京的平头百姓也能毫无负担的走进几重山呢?”
谢宣卖了个关子,见逗弄的差不多了,这才施施然开口说道:“熙州是我夫人的封地,一直由我代为打理,这里的一花一草都是我说了算,等汴京什么时候我说了算了,汴京百姓的好日子便来了。”
迟意倒吸一口凉气道:“你还真敢说。”
谢宣笑道:“这不是你问的吗?我只是在回答你。”
“说真的,你这次出使西域只是为了敲打西域各国?”迟意扭头问道。
“前有博望侯,后有我闻金金。”谢宣回道。
“你疯了?!!”迟意大惊失色道,“平西王也由着你这般胡闹?!”
谢宣不答反问道:“迟意,你身为一个将军就那样甘心困在汴京那一方金丝笼里吗?在我眼中你应该是鸿鹄,是雄鹰,是盘旋在辽东之地的海东青。”
少年意气,挥斥方遒,谁又甘心平庸呢?!
迟意久未燃起的热血被谢宣三言两语说的沸腾起来,心中倏然生起一堆火焰。他来西北?*? 之前,就隐约察觉到自己的好友可能变了,是变了,变得比任何时候都更加鼓舞人心。
他,迟意,并不甘心凭借父祖余荫做个富贵将军。
第115章 第115章
闻金金要求以大齐使臣的名义出使西域诸国, 此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回汴京。
满臣文武开始在朝堂之上争论个不休,有的在猜测平西王的狼子野心,有的反而认同闻金金的做法, 觉得他意在试探朝廷,若朝廷连这点儿小小的请求都不肯答应,他大抵也不会来汴京了,不过是几张通关文牒,也没什么的, 更何况丝绸之路不畅通, 大齐也是受影响的。
谢壑作为礼部尚书,齐璟自然要听听他的意见, 毕竟是礼部给人发通关文牒。
谢壑亦是在朝堂之上才知道这个消息的, 若是别人本无可厚非, 可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儿子了, 谢宣绝不可能只是老老实实出使西域这么简单。
若谢宣在他眼皮底下,他自可阻止, 可他知道谢宣决意要做的事儿一定会办成的, 就算自己这边把出关文牒卡下来,谢宣也一定会另想办法达成目的。
更何况谢宣借机把迟意扣下了,可见他这次西行应是十分危险且势在必行的。
思及此处,谢壑正色道:“臣以为可,一来闻金金若能疏通丝绸之路, 对大齐百利而无一害。二来他接了汴京的通关文牒,相当于以大齐使臣的身份出使西域, 按大齐律例他完成出使任务时应回朝述职, 到那时陛下可能顺理成章的将他留下来,岂不两全其美?!”
“可若是他有其他想法呢?”反对给闻金金通关文牒的大臣问道。
谢壑温和的笑道:“这也好办, 陛下可差遣一个得力之臣一同前往。”
齐璟一听,言之有理,于是他扫视了满朝文武一眼,郑重其事的问道:“可有爱卿愿意前往兴庆府和闻金金一同出使西域?”
出使西域啊!正常人谁有这样大的勇气?!莫说在当朝,往事越千年,在兵强马壮的汉朝也没多少人敢这样做啊!
满庭寂静,落针可闻。
半晌后,临安侯谢靡突然开口打圆场道:“迟将军不是还滞留在兴庆府吗?另迟将军陪同前往岂不两全?!”
齐璟闻言,唇畔泛起一个不甚自在的弧度,万千俸禄养了一群贪生怕死之辈,打在谁身上谁也不痛快。
朝中气氛正僵持不下,中书舍人李从庚出列道:“启奏陛下,臣愿同去。”
裴翎紧紧的看了他两眼,抿了抿唇,到底没有迈步出列,他……到底胆怯了。
齐璟闻言,面上一笑,云开雨霁,他若有似无的看了裴翎一眼,目光里有些失望,而后才对李从庚讲:“准奏。”
散朝之后,李从庚亦步亦趋的跟在谢壑身后,甚至跟着谢家的马车一同回了宁国府。
“师父,我想去帮帮他。”李从庚郑重其事的解释道。
谢壑拧着眉,不是很赞同的模样:“你娘只有你一个儿子,父母在不远游,那些域外之地太危险了。”
李从庚倏然笑了,他难得调侃道:“您也只有他那么一个儿子,不也放他离开了?怎么轮到徒弟反而心疼起来了?阿娘留在京中与师娘为伴,倒也不算寂寞,况且出去一趟也算增长见识,只是不能时时在几位长辈面前尽孝,倍觉遗憾。”
谢壑摇了摇头,嘱咐道:“在那边不要做太冒险的事,他是个拼命三郎,你多劝着点。”
“是。”李从庚满口答应道。
由礼部督办签发的通关文牒很快就下来了,李从庚到了启程的日子。
他阿娘一边给他收拾行李一边惴惴不安,忍了许久终于还是问出了口:“儿啊,你告诉娘,这次领皇差出行到底危不危险?”她总是想起熙州城里遇见的那些蛮横的鞑子,举起雪亮的屠刀,杀人不眨眼,她的夫君便是死在那些蛮夷的屠刀之下,西域西域,那边不都是?!这能落着什么好?怎么可能让人放心呢?!
李从庚笑道:“娘,我这次有通关文牒,有皇命在身,外族人也不敢把我怎么样,毕竟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呢。”打死他也不敢说实话是自己主动请命去的,只推说是官家差遣,皇命难违。
“出门在外你千万要保重。”李二媳妇哽咽道。
“知道了,阿娘。”李从庚伸手抹掉阿娘脸颊挂着的泪珠儿,自己的喉咙也有些发紧,不禁叮嘱道,“阿娘在家也要多保重,儿子很快便会回来了。”
李二媳妇知道哪里有那么快,出使西域少说也得数个月才能见分晓,为了不让儿子担心,自己还是勉强挤出个笑脸来,勉强信了。
他的行李收拾的差不多,这才又来到宁国府辞行,见到惠娘之后,不禁问道:“我要西行了,师娘可有嘱咐?”
惠娘命人抬出几只樟木箱子来说道:“这里有些日常的吃用衣物,你带在路上吧,望你能够一路顺风,早日归家。”
“是。”李从庚命随从将这几个箱子抬去门外的马车上,他躬身告退。
“从庚哥哥,从庚哥哥。”卯娘从一旁的石榴树下钻出来,少女身上的石榴裙比火还红。
“怎么了?”李从庚回过头来,耐心的问道。
少女从自己袖口里掏啊掏,掏出两个平安符来,她笑着递过去道:“我连夜去大相国寺请的,你自留一个,另一个你知道给谁。”
李从庚看着叠的四四方方的平安符,心里犹豫着,没有立马去接,她已经是个半大姑娘了,自己不好再接她送的东西。
“哎呀,拿着,磨磨蹭蹭的,这可是了空大师亲手刻的符箓,灵验着呢。”卯娘见他不接,直接将两个符箓塞到了他的手中,一转身俏生生的跑了,等到转弯的时候才回过头来说道,“去吧,早点回来。”
李从庚垂下浓密纤长如羽的睫毛,轻声回道:“嗯!”而后飞速的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李从庚带着通关文牒和诸多行李,从汴梁出发了,一路都是走的官道,畅通无阻。
等到九月底的时候,他成功到达兴庆,正好赶上楚怀秀在兴庆换防,他这才得知谢宣一直居住在熙州。
“楚……啊闻将军,他具体住在熙州哪里?”李从庚问道。
“永宁县长留村。”楚怀秀回道。
李从庚闻言一怔,失笑道:“他倒是会找地方。”
“我也要回去一趟,我们一起赶路吧。”楚怀秀说道。
“自当从命。”李从庚笑道。
“阿娘,阿娘,你要回家吗?带青衡一块走吧,青衡想爹爹了。”小青衡在乳母的陪护下跌跌撞撞的跑过来说道。
楚怀秀低眉一想,谢宣这次出门少则半年多则一两年都是回不了家的,让孩子回家跟他亲香亲香也不赖,遂将小团子一把抱起,众人浩浩荡荡的朝熙州而去。
李从庚感慨万千,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有回到这里的一天。
他从马车里走出来,坐在横手上,目不转睛的望着外面的山山水水,沿途的景色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看着田地里忙着丰收的老农,是他只有在午夜梦回才能看到的场景,即便已得官贵,早已不是那个困窘的熙州少年,可他还是偶尔忆是熙州的花草树木,山川虫鱼。
人人都道江南好,最忆是江南,偏生他独爱熙州长河落日圆。
一行人快马加鞭,从清晨赶到日暮,李从庚扶着腰从马车上跳下来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他家的小院子!
那座本应该消失在战火中的小院子,居然完好无损的伫立在他面前,他难以置信的揉了揉眼睛,愣愣的看着这一切。
“喂!我这么个活人你看不见吗?”谢宣站在他面前晃了晃手说道。
李从庚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张颇为陌生的脸敛眸一默,青衡在谢家的小院子里跑进跑出道:“爹爹呢?爹爹呢?爹爹,青衡回来了,不许躲猫猫。”
谢宣摸了摸自己的脸,伸手拽着他走进了隔壁李家的小院子,边走边说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你在汴京替我照顾阿娘和妹妹吗?”
“没良心的,你在熙州打的算盘汴京朝堂都听到了,官家会放心给你通关文牒?必要找人与你同行的,谁来不是来,我来你的日子不是更好过些?”李从庚颇为理直气壮的说道。
谢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问道:“你老实交代,朝堂上是不是没人愿意来,就你这个冤大头上赶着请命。”
李从庚:“……”到底要不要猜的那么准?!
汴京朝堂是副怎样乌烟瘴气的模样,谢宣还能不清楚,本也是调侃一句,并不是要李从庚回答什么。
谢宣回头指着旁边的井口说道:“替我打盆水来,我先把脸上这层人皮面具揭下来,不然待会儿我的乖乖儿找不到爹了,岂不麻烦?!”
李从庚自然而然的抄起一旁的木盆,手脚十分熟练的去井口打水,他摇了摇头说道:“真是从上辈子起就欠了你的。”
谢宣坐在屋里,就着李从庚端进来的那盆水和着药水一点点的将人皮面具润湿,慢慢揭了下来,渐渐露出那张久违的俊脸,面具戴的时间长了,皮肤有些发红。
他将绵帕浸湿,摊开敷在脸上,冰冰爽爽的十分受用,良久,他懒洋洋问道:“通关文牒呢?”
“在我身上。”李从庚回道。
“给我,给了我你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就回汴京去吧。”谢宣说道。
“你休想!”李从庚厉声反驳道,他犹嫌不够,继续说道,“你做梦。”
“那些地方犹如龙潭虎穴一般,危险的很,几近十死无生。”谢宣说道。
“我连熙州暴乱都躲过活下来了,还怕这个?再者说我一向运气不错,带上我你不亏的。”李从庚说道,“别撵我走,至少让我陪你走完这一程。”
他的眼睛黑又亮,像冬日里的烛火,夏夜的晴空,里面闪烁着坚定如铁的光芒。
第116章 第116章
谢宣和李从庚谁也劝不动谁, 索性一起沉默了。
良久,李从庚率先打破沉默,态度十分坚决的说道:“通关文牒我替你保管着, 从兴庆一路马不停蹄的赶来熙州很累了,天色已晚,我要休息,你自便。”
“没事儿,我跟你睡。”谢宣一把抹下敷在脸上的凉巾, 耍赖似的躺在李家的炕头上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李从庚一骨碌从炕头上爬起来, 一脸警惕的看着他说道:“你休想趁我睡觉的时候悄悄偷走通关文牒自己先跑了。”
他对自己这个鬼精鬼精的发小还是十分了解的。
“读书人的事儿,那能叫偷吗?”谢宣理直气壮的回道, “那叫看见了, 顺路替你保管!”
谢宣的态度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李从庚蓦然笑了一下, 他扭头问道:“谢宣, 在你心里我是不是像个鸡子一样,稍微一碰就碎了?!时时刻刻都需要活在你的保护之下?!在你没有把握的境地也绝不会让我涉足?!”
谢宣敛眸, 轻声回道:“我没那个意思。”
“十几年前, 就是在这个村落,我替你挡下了那些大孩子的拳脚,自那之后我永远是你哥哥。”李从庚说道,“其实,师父很久之前就劝我离开汴京了, 我也并没有你想的那般脆弱不堪。”
谢宣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从未看扁过你,只是这次的任务实在艰难, 你没有必要去冒险, 假如我在西域回不来了,一家老小还能托付给你照顾, 咱俩一块去了,我把家托付给谁呢?”
“那就努力都活下来吧。”李从庚说道,“好了,别在我这里唧唧歪歪了,师娘托我给你带了不少吃食和衣物,你不去看看?”
“一起去!”谢宣一个鲤鱼打挺从炕上跳了下来,“我刚刚嘱咐舅舅们备了一桌好席给你接风洗尘。”
“你休想灌醉我趁机作乱。”李从庚仍仍然不是很信任他。
“都被你防成这样了,我还顺什么顺?”谢宣将他从炕头上拉起来,“快走吧,一会儿青衡找不到我要急了。”
李从庚将信将疑的看了他一眼,这才跟在他身后朝隔壁走去。
二人刚行至院门,就见青衡跌跌撞撞的跑过来,一把将谢宣的大腿抱住闹着要爹爹抱抱,要抱着走。
谢宣弯腰将这只小赖皮狗抱起,大手一托将他扛在了肩上,逗得小家伙哈哈大笑。
大家听到青衡的笑声纷纷探出头来瞧热闹,迟意发现他终于摘了那碍眼的人皮面具,不由说道:“收了你那神通,还是这张脸看着舒服。”
谢宣难得语塞:“……”
今日的晚膳由金长庆亲自下厨张罗着,菜品鲜美的很,比几重山的饭食还要好吃,众人纷纷打趣道:“咱们这次也是沾了大司农的光。”
一时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酒不醉人人自醉,谢宣醉意微醺,击盘而歌道:“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迟意心中意动,他见惯了汴京繁埠金粉风流,即便再畅意的诗家,笔端也难现汉唐旧时雄风。
大齐有多少人,以为真定府太原府就是汉胡边界,古时的中原屏障为燕云十六州,如今也只蜷缩成一条可怜的拒马河,又有多少汉人一生从未见过塞外风光,从未见过大漠孤烟,从未见过敕勒川大草原。
齐地汉人的意气早已在红香粉帐,纸醉金迷之中消磨,朝廷数年来的边境政策只有无尽的妥协,抽中原和江南之地百姓的骨髓去喂肥虎视眈眈的异族之狼。
在谢宣的歌声里,他终于明白了,自己无论如何也劝不动谢宣回汴京了,然而他心中并没有多少失望。
他捻动着手里的酒杯,问向邻座的李长庚道:“这里的冬天会下很大的雪吗?”
“嗯,很大,雪能没过膝盖去,所以我们需要尽快上路,晚了路上不好走。”李长庚回道。
迟意点了点头,在这一刻他领悟到了谢宣所有的心思,谢宣是想要个可以比肩强汉盛唐的国家,绝不是大齐那样的半壁江山,亦不会为半壁江山而蝇营狗苟的过完自己的一生。
迟意仰脖吞下一口烫过肺腑的烈酒,他放在酒杯对谢宣承诺道:“我会帮你的。”因为那样的国家,他也想要,心中的热血在烈酒的催促下逐渐升腾起来,他又强调了一遍,“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帮你的!”
“什么都不要你做,雇你当个护卫,等从西域回来我跟你去汴京走一趟,好让你跟齐璟交差。”谢宣说道。
齐璟谋的是一姓江山而不是天下江山,他注定要和齐璟分道扬镳的。
迟意沉默了一会儿,拿眼角觑了谢宣一眼道:“你……你就没想过把我留在这里?”说完还掩饰性的干咳了一声。
谢宣若有所思的注视着他,摸了摸下巴道:“也不是不行,你等会儿我用我的聪明才智给你琢磨个死遁出来,就是你爹你爷爷要伤心一会儿。”
迟意:“……”有个时而靠谱时而离谱,时而离谱中透着靠谱,靠谱中透着离谱的挚友,平白给人生添了多少跌宕起伏!
“也行的。”迟意正色道,“你向往的模样,我也想看一看。”
谢宣见他认真了,立马也收了嬉皮笑脸,他郑重其事的说道:“我要走的路很难,稍有不慎就有杀身之祸,这也是我不要你们跟来的初衷。”
迟意回道:“正因为很难,我们才更要一起努力,这就是朋友,难道不是吗?”
谢宣心绪猛然一颤,被迟意这句话深深震撼到了。
一直以来,他像个孤狼一样,在这个世间彳亍前行,他以为他的父亲不会理解他对熙州的特殊情愫,他以为他的师父不会理解他的志向抉择,他以为他的友人不会与他同向而行,毕竟他所追求的家国天下,还在孕育之中,还未见其形,他犹如一个古拙的匠人数十年磨一剑,旨在还天下一个太平。
他曾经以为能与他同行的只有他的闻人师父和他的妻子秀秀,李从庚算半个,除此之外再不会有人理解他,支持他。
而如今,他的好友说:“你向往的模样,我也想看一看。正因为很难,才要一起努力。”
这番话让他的灵魂深处都被轻轻的触摸了一下,感觉很奇妙,似悲似喜,仿佛在沙漠之中逢一片绿洲。
迟意出身富贵,仕途顺遂,他完全可以平平安安的度过此生,没必要跟着他冒这么大的险。
迟意似乎看出了谢宣眼眸里的情绪,他说:“先前我不爱读书,被家里逼着要跟你看齐,自然也是狠读了几本的,比起齐风的清丽淡雅我更喜欢盛唐雄浑壮阔的边塞诗,总觉得那才是男人该读的诗,将军该读的诗。”
“可是生活不只有诗词风流,还有滚烫血和泪,这里的生活和汴京的安稳完全不一样,你……”谢宣看着他,缓缓开口道。
“谢宣,我是个将军,当然知道生活不只有诗词风流。”迟意说道,这世上哪有他吃不了的苦?!
“闻金金,请叫我闻金金。”谢宣纠正道。
迟意:“……”
直至月上中天,酒席才散了,谢宣被楚怀秀拖回了房间。
他一边坐在床头傻笑一边说道:“秀秀,我今天真高兴。”
楚怀秀命人打了盆温水来,亲自给他解衣擦脸擦身。
“我明天就要启程去西域了。”谢宣的金丝丹凤眼里盛满了水光就这么一动不动的望着她,恁的温柔多情,口中说出来的话却孟浪又大胆,“你要记得想我!”
楚怀秀不跟醉鬼一般见识,只轻轻点了点头。
“呵,敷衍我!”谢宣不满道,“要一天想我八百遍!”
“那必不可能,顶多一天想一遍。”楚怀秀很有自己的态度。
“行啊,剩下的七百九十九遍换我来想你。”谢宣笑道。
楚怀秀手中的动作一顿,她将湿巾抛回盆里,转头对他说道:“好了,盖好被子睡觉吧。”
谢宣依旧倚靠在床头边,他伸手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笑道:“等你一起睡!”
楚怀秀脸色一红,开始指指点点道:“醉了也不安分!”
“没醉!我千杯不倒的。”谢宣辩解道。
房中红烛高照,池塘里鸳鸯成双。
及至后半夜,房中的动静才渐渐平息下去。
次日一早,谢宣便起了身,命人整装行李,随从要抬李从庚送来的那些,他摇了摇头道:“这些都是阿娘一针一线为我缝的,不知熬了多少个夜晚,我怎好带着它们往泥地里滚,这些便不带了,只将你们将军收拾出来的那些给我带上便可。”
“是,大司农。”侍从将行李安排妥当。
谢宣出门的时候,李从庚和迟意正在门口等着他了。
闻人驰将兴庆使臣团也带了来,这些也要跟着谢宣一起启程出使西域的。
谢宣见了闻人驰忙走上前去问安,闻人驰道:“此去万望保重,能谈多少谈多少,务必要安全归来。”
“是,阿爹。”谢宣应得好好的,乖的像只猫一样,他看了看不远处的青衡,招了招手,青衡颠颠的跑了过来。
谢宣托付道:“我去西域,铁铁要经常在外驻防,单留青衡一个人在熙州我不放心,还请阿爹将他带回兴庆府去。”
“嗯。”闻人驰摸了摸青衡的小脑袋,点头应了。
青衡太小了,小到不懂离别,只愣愣的看着这一大堆人马不知所措。
闻人驰抱起青衡来跟众人作别,谢宣率领使团翻身上了马车,出熙州一路西行。
第117章 第117章
车马辚辚, 迟意在外面骑马随行,李从庚与谢宣同乘。
李从庚道:“来都来了,你总得告诉我咱们第一站是去哪里吧?”
“且走着吧, 第一站是西秦的都城陶州城,若去西域必绕不过此地。”谢宣阖眸假寐意味深长的说道。
李从庚心中暗自算了算熙州到陶州的距离,谢宣第一站便直扑此处而去,怕是要一石沉入池底,搅弄起陶州这潭子水来。
因为是公差, 一行人倒也可以十分光明正大的投宿官设驿馆。
谢宣又掏出了他的人皮面具, 比对着菱镜贴弄了起来,李从庚在一旁一边围观一边啧啧称奇。
“你要不要来一个?我这里还有呢。”谢宣十分大方的问道。
李从庚摇了摇头问道:“你怎么这么执着二皮脸?”
“人道是狡兔三窟, 我是人有二脸, 就像闻金金闯的祸关我谢宣什么事儿!”谢宣超理直气壮的说道。
“……”李从庚放下手中的书卷, 默默的看了他两眼, 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种危机感,于是他说道, “不行你就给我也弄弄, 我觉得你说得对!”
谢宣从善如流,又从布口袋里掏出一个面具来给李从庚也改头换面一番,平平无奇的黑面书生模样。
李从庚左瞧瞧右瞧瞧,见谢宣现在的模样比自己还丑,终究是满意了。
谢宣给人改头换面上了瘾, 招手将迟意叫到跟前道:“迟将军,换脸吗?”
迟意默默打量了他和李从庚一眼, 坚决说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但换脸!我要俊的,威武一点儿的, 最好是个美髯公。”
谢宣支颐笑道:“事儿还挺多!”
他随后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又从自己随身携带的木盒里一阵掏,终于掏出个满意的来,迟意也钻入马车中任谢宣捯饬。
一炷香后,迟意照了照镜子,竟跟自己之前的样貌完全不同了,他直呼:“可真怪了哎!甚好!甚好!”
他十分满意!
谢宣眨眨眼说道:“蛮女奔放热烈,见你俊成这样可是要留你做女婿的!”
迟意:“……”
他在沉默中恼羞成怒,嚷嚷道:“我打死不从的!士可杀不可辱!”
“适当时候也可虚以逶迤一二嘛!”谢宣顿了顿建议道。
迟意回过味儿来了,他看了看容貌平平无奇的李从庚和谢宣,煞有介事的问道:“你二人可是故意的?!”
“绝无此事,是你长得俊,又有功夫在身,总吃不了亏的!”谢宣安抚道,“你放心,我不会叫你出卖色/相的。”
李从庚无奈的笑了笑,对谢宣说道:“再没有比你更促狭的,吓唬他作甚?!”
“当然是有趣啦!”谢宣悠游自在的笑道。
迟意拧了拧眉头道:“我见其他人出使外邦,都正襟危坐严肃异常,怎的你还说笑上了?”
谢宣指了指辽阔无边的荒原说道:“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与友人共乐乐。这地广人稀没什么人,不自己给自己找乐子是会憋疯的,放心,便是开怀畅笑此刻也没外人看到,我不说你不说,谁知道?!”
李从庚刚想说些什么,迟意耳朵动了动,他伸手制止住,只来得及说一句:“外面有动静,你们在车里待着别动,我出去看看。”
他话音未落,一个鹞子翻身便从车厢里翻了出去,使团的人看见他的手势都暂停了下来。
几息之后,谢宣也察觉出外面有些不同寻常。
“系统,系统,开下地图扫视。”谢宣暗中吩咐道。
待机待到百无聊赖的系统终于接到点活儿干了,它立马精神百倍的扫视了一下方圆百里的范围,将成像复刻给谢宣看,只见空旷的地图上有密密麻麻的绿点在追着几个红点跑。
谢宣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系统惊呼道:“宿主,这附近有人遇到了狼群。”
系统话音未落,前面的红点蓦然停了下来,诡异的是绿点也停了下来,然而片刻之后新的竞逐才开始,红点与绿点时而集中时而分散,但渐渐的朝他们这边靠拢。
谢宣冷笑道:“什么叫有人遇到了狼群,人家这是有备而来。”
系统道:“宿主,干他吗?”
“不干,我到底要看看他们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谢宣道,“不然人家辛辛苦苦将狼群引到这里来,我三两下把人弄死了,你杀这些狼吗?”
系统连忙摇头,它可没这本事。
说话之间,有几个形容狼狈的西秦人从山包子后面窜了出来,眼神十分慌张无措,见前面有大队人马,不由跌跌撞撞跑过去,用西秦话叽里呱啦的说着什么。
李从庚大惊失色道:“为首的那个少女说后面有数十只狼追过来了,要我们莫要过去,赶紧逃命去吧。”
“哦。”谢宣云淡风轻的应了一声。
他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掀帘下了车,李从庚随后跟着下了车,迟意坐在马上瞪了他一眼说道:“好端端的不在车里坐着,你们下来干什么?!”
谢宣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而后跟李从庚说道:“告诉那女人我有十七年的养狗经验,自然分得清何为狼何为狗?!”
李从庚原封不动的将谢宣的意思表达给这个神色慌张,衣衫褴褛的西秦少女。
少女的眉毛很淡,肤色白皙若雪,脸上身上却脏兮兮的,形容十分狼狈,左肘处甚至还渗着血迹,胳膊上有不少草叶子划出来的痕迹,一道道的不算狰狞可怖,但也谈不上好看,一副被狼群追赶的走投无路的模样。
谢宣眨了眨眼睛问道:“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跑的比狼还快的?”
“……”西秦少女听完李从庚的转述默了一下,然后恼羞成怒道,“我跑的比那群畜生慢了早就被吃掉了好嘛!”
“哦,原来如此,真不知道是你的脚快还是我的神□□快。”谢宣嘲讽道。
“这句还需要我转述吗?”李从庚问道。
“需要啊,最好语气中带些冰冷和凶狠,让人一听我就是个狠辣之辈才好!”谢宣瞟了他一眼冷静的回道。
“……”李从庚清了清嗓子,照谢宣的要求转述了。
西秦少女闻言,眼神瑟缩了一下,不过她依然嘴硬道:“我没有骗人,你不信我也没有关系,你们这些人一道出行,总不能个个都有自保之力吧,一旦遇到狼群,它们一定会团结一致,趁你们防备松懈之时撕碎你们之中最弱的那个,然后将你们个个击破。你们刚刚问我为什么比狼跑的快,你们错了,我没有比狼跑的更快,我只是拼尽全力射杀了狼群中一只较为青壮的公狼,它们忌惮我罢了,不过……它们可不会忌惮你们!”
西秦少女话音刚落,众人便听到一声高亢的狼嚎,瞬间四面八方传来一阵阵此起彼伏的狼嚎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不毛而栗!
“咻!”一支箭羽破空而去,啪的一下子钉在少女的肩膀上,变故发生的太快,西秦少女一时没反应过来,便被击中了!
她难以置信的看向谢宣,谢宣吹了吹自己的神□□,慢条斯理的说道:“抱歉,我这人不禁吓,一吓就容易不理智,干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来都是说不准的。”
狼群闻到血腥味儿,小心翼翼的摸了过来,欲打算围绕在西秦少女身边,便西秦少女恼羞成怒的喝退了!
狼群在众人面前逡巡着,目露凶光的盯着谢宣等人,仿佛随时都要扑上来。
迟意搭弓,仔细寻找着狼王,若一会狼群躁动起来,先杀头狼最稳妥,头狼一死,狼群自会退散。
迟意将手中的弓箭拉的吱吱作响,西秦少女忽然慌了神,怕迟意也是个一声招呼不打胡乱射箭之人。
“且慢!”她大声阻止道。
“叫你家长辈出来说话。”谢宣淡淡的说道,“我们的耐心有限,劝你不要做无谓的消磨。”
西秦少女恨恨的看了谢宣一眼,刚欲说些什么,便听到一股尖锐的哨声,她只好忍痛捂住箭伤,愤愤的转头回去。
狼群看着她走了,一时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的看着她的背影嚎叫!
烦的谢宣对着它们汪汪了两声:“这才是你们的狗言狗语,别瞎叫唤!”
未几多时,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扒拉开狼群,步履生风的走了过来,对谢宣作了一揖道:“闻大人,自银州一别,倒有些时候未见了。刚刚小孙女调皮,您别介意。”
谢宣笑了,睨了老者一眼说道:“咱俩平辈论交,你孙女就是我孙女,我平白无故多了一个孙女,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罪于她。”
在场的众人皆沉默住了,谢宣这厮刚刚毫不留情的给人孙女一箭的时候,下手可一点儿都没留情面啊!这会儿摆出一副一脸欣慰的模样是怎么回事?!这也太能装了吧!
白须老者的胡子几不可察的抖了抖,他是当年代表西秦去银州和谈的使臣之一,说起来他与谢宣早就认识!
谢宣勾了勾唇角,看破不说破,他们这次出使西域带了大?*? 量丝绸珠宝瓷器,一进西秦地界就遭遇狼群,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儿,他出关所带的这些财物怕是早已被人惦记上了。
刚刚那个西秦少女不过是想趁乱打劫,若换了旁人说不定就上当了,可是他不会,他只会反打劫回去!
第118章 第118章
谢宣瞭望着这片荒原, 转过头来对那老者说道:“达万,我一进西秦的地界就遭遇狼群,这不太好吧。”端的是兴师问罪的模样。
达万默了一下, 深吸一口气回道:“闻大人,草原上地广人稀,野兽纵横,您出门在外可要多加小心啊!”
此番言论是拒不承认他们用狼与狗杂交的半狼半狗当成野狼来吓唬谢宣一行人,企图让谢宣等人阵脚大乱, 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只是他在银州和谈的时候就应该明白, 闻金金不是善茬儿,最起码不是他能够随心所欲摆弄的人, 即便是在西秦的土地上。
谢宣居高临下的睨了他一眼说道:“这群畜生是狼还是狗, 我自能分辨的清楚, 这里距离西秦都城还有段距离, 我若平白无故的死在这荒郊野外的,兴庆府和汴京都是要问一问的, 你也不想西秦王作难吧。”
“啊这……”达万面露犹豫之色, 说话支支吾吾的。
谢宣见状又道:“依你们西秦的情况,达万首领已在西秦王那里颇受忌惮,我若死在达万首领的领地上,西秦王可巴不得有了机会向你发难。况且,你的领地毗邻熙州, 我们闻铁铁将军挥挥马鞭就能到了的。”
前有狼后有虎,纵然达万再有什么花花心思也不得不忌惮!
“闻大人的意思是?”达万捋须问道。
“借给我们俩向导, 送我们去西秦都城陶州城。”谢宣开门见山的说道, “我们不了解西秦的状况,达万大首领的人不可能不了解吧。”
“仅仅如此?”达万问道。
“刚刚那个女娇娃我看着就不错, 就由她给我们开路吧。”谢宣淡淡说道,“放心,亏待不了你的,我们到达陶州城一定会在西秦王面前替你美言几句。”
达万点了点头道:“闻大人舟车劳顿,还请到我们的毡帐中歇息片刻,这件事还需要细细商谈。”
“不了,我们需要在大雪封路前赶到陶州城,时间紧迫得很。”谢宣正色道。
达万的脸色瞬间变成猪肝色难看的不行,他想拒绝,但眼前这人明显已经识破了他的伎俩,让他十分被动,最关键的是他无法保证自己现在能将他们全部杀死而不露破绽。
他紧紧抿了抿唇,转头挥了挥手,刚刚那个少女立马窜了出来,小声道:“爷爷。”
达万拍了拍她的肩头道:“去吧,你带着闻大人一行人去陶州城走一趟。”
少女立马露出嫌恶的表情,倒不是冲着谢宣他们,而是厌恶陶州城,她刚想反驳便被自家祖父重重的看了一眼,她的神色瑟缩了一下,只好答应。
少女仰着脖子对谢宣说道:“咱们丑话说在前面,我只送你们到陶州城外一百里的地方,剩下的路你们自己走。”
“可以。”谢宣淡笑着说道。
“我叫扎奇朵,不过我劝你没事儿少叫我,我现在十分厌恶你。”少女撇了撇嘴说道。
“你领对路即可,其他的无所谓。”谢宣说完转身就走,晾他们愣在当场。
李从庚用西秦语说了一句:“赶路吧。”随后也跟在谢宣身后走了。
二人重新回到马车上,李从庚不由担心道:“他们靠谱吗?”
谢宣凉凉一笑,并未言语,李从庚后背猛的钻出一股寒气来,他知道谢宣这厮心里又要开始琢磨事儿了。
“达万与西秦王一直面和心不和,我们从熙州出发去西秦都城陶州城必会经过达万的领地,无论西秦王欢不欢迎我们,只要我们死在达万的领地上,西秦王都可以以此为借口向达万发难且名正言顺,刚刚达万那老头就是反应过来此处关节,才同意命嫡亲的孙女给我们带路,让我们平安顺遂的到达陶州。”谢宣解释道,“最起码在达万的领地上,我们是安全的。”
李从庚点了点头,没想到刚一出门就如此险象环生,此去西域任重而道远。
他从锦囊里摸出一道叠的整整齐齐的平安符来递给谢宣道:“卯娘特意去大相国寺给你求的平安符,好好收着吧。”
谢宣伸手拿了过来,自然而然的瞄了一眼,挑了挑眉说道:“怎的你也有?”
“我也是她哥!”李从庚白了他一眼,说着便将自己的平安符妥帖收好。
谢宣将平安符装进自己的锦囊里,车厢里安静了下来,李从庚继续拿起扣在茶几上的书卷翻阅了起来。
谢宣闲的难受,他伸出脚尖去捅了捅李从庚道:“从小读到大,你是真的爱看书啊。”
李从庚道:“能读书已然不易,我很珍惜。”
谢宣点点头道:“难怪我家老头喜欢你呢,瞧瞧这话说的多中听啊。”
李从庚捻动书页的手指一顿,自然而然的辩解道:“师父正值春秋鼎盛,不算老。”
谢宣往后一仰倚在车壁上说道:“从西域回来,你想做什么?”
“回汴京述职,送卯娘出嫁,辞官回熙州,看着你别总干些狗屁倒灶的事儿。”李从庚认真回道,“然后,娶妻生子。”
谢宣不乐意了,立马问道:“我办的哪件事狗屁倒灶了?”
“凡是让师父担心的事都算。”李从庚老神在在的说道。
兄弟俩正在车厢里吵嘴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不一会儿随从禀告道:“大司农,那个蛮女闹着要见你。”
谢宣庄重坐好,轻咳一声道:“放她过来。”
“是!”随从道。
车门打开,车帘被掀起,谢宣正襟危坐在车厢内,看着扎奇朵昂首阔步走来,在马车外站定。
扎奇朵已换了一身繁丽的西秦服饰,不复刚刚那副狼狈相,她脸上的惊惶表情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冷傲与不屑。
“这位汉使,有件事我需得给你说明白了,我肩头有伤不能长时间骑马,所以接下来我会带路带的很快,因为我需要回家养伤,你们能跟得上就跟,跟不上我也无能为力。”扎奇朵竹筒倒豆子似的说道。
“我们随行的大夫那里有上药,效果不错,你可以试试。”谢宣接着又说道,“我希望你可以好好带路,不然你另一个肩头是否会受伤我现在也无法保证。”
说着,谢宣冷漠的吹了吹自己袖弩,命人将车帘放下,车门被关闭。
外面传来扎奇朵的一阵痛骂声,李从庚刚要转述,谢宣道:“骂人的话就不必转述了。”
李从庚一怔道:“你怎么知道她骂你?”
谢宣粲然一笑道:“你看她头顶上都冒火星子了,能不是骂我?”
李从庚:“……”行叭,他也无法反驳。
半个时辰后,迟意敲响谢宣的车窗,谢宣撩开帘子问道:“怎么了?”
迟意道:“那蛮女领着狼群出行,咱们的马都有些躁动不安,长此以往下去,万一惊了马就不好了。”
谢宣敛眸沉思片刻后说道:“让人告诉她,将她的狗群放在离马二十里远的地方,她若不照办就按大齐军法处置,出了什么事儿我担着便是。”
迟意点了点头道:“行,我去说。”
毫无意外的,车外又传来一阵叽里呱啦的声音,不过终究是安静下来了,这下可以好好赶路了。
一道风餐露宿,在路上大约行了半个月之久,扎奇朵虽然中间各种不服,但仍被谢宣压制的死死的,敢怒不敢言。
明天再赶一天的路程就到陶州了,扎奇朵向谢宣提议要回去。
谢宣道:“你可以走,不过此处离陶州这么近,你半路上若遇到什么意外可不关我的事。”
扎奇朵的眼神里带刀恨不得戳死谢宣了事。
倒是与扎奇朵同行的小伙子,悄悄凑到谢宣跟前,用汉话说道:“闻大人,我们部落素来跟陶州城里的王不合,你若强行带我们进陶州城那实在是强人所难了。”
小伙子名叫达西,是达万的小孙子,扎奇朵的亲弟弟,性子要比扎奇朵沉稳许多,一路上安安静静的,也没有像他姐姐那样频频作妖,谢宣对他的印象尚可,所以达西才有机会凑到谢宣身边说话。
谢宣给旁边的篝火堆添了两把柴火,他说道:“因为你们兄长的事?”
达西讶异道:“闻大人知道?”
谢宣淡淡的回道:“略有耳闻。我们这次主要是出使西域,只在陶州城里打个晃罢了,并无意为难你们姐弟,我们请你们姐弟做向导也是怕莫名其妙死在你们领地上,到时候甭管是哪方出的手,最后倒霉的一定是你们,我是在救你们并非是在害你们。”
李从庚亦在旁边劝说道:“天色已晚,这里离陶州这么近,我们要去陶州的消息恐怕在你们这儿已经传的人尽皆知了,现在最危险的不是我们,是你们。无论是西秦王还是别的部落,或者你们部落里别有用心之人,哪个不盼着你们姐弟出点什么意外?”
达西闻言低头想了一会儿,觉得谢宣他们说的有道理,刚要说着什么就见他姐姐扎奇朵大马金刀的走过来说道:“我岂会怕那些宵小,这里还是我们的领地,谁敢对我们怎么样?”
“言尽于此,听不听得在你们。”谢宣并不再挽留。
达西看了自家姐姐一眼又看了谢宣一眼道:“我选择相信你,不过你带我们去哪里才肯放我们回家?”
“我们的商队屡屡在西域诸国遭遇抢劫和屠杀,我得去看看疏通疏通,除此之外别无他事。”谢宣说道。
“就为这事儿?”扎奇朵脸上露出一抹冷讽的讥笑道,“别白费力气了。”
“为何?”李从庚问道。
“西域诸国与陶州城里的那位同气连声,到底是谁抢的你们难道不是一目了然的吗?”扎奇朵高傲的说道,“蠢死了。”
谢宣故意追问道:“证据呢?”
扎奇朵沉默的看了他一眼,并未言语,良久之后才回道:“闻金金,我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人,你问我要证据,我也确实有,我要跟你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迟意问道。
“你们助我给兄长复仇,我就将那些证据交给你们,如何?”扎奇朵说道。
“谁知道你是不是诈我?”谢宣好整以暇的说道。
“是不是诈你,明天见分晓。”扎奇朵也不闹着走了,独自走到旁边的巨石下坐着,仰望苍穹。
众人将目光收回齐齐的看向谢宣,似是在问他怎么办?
“扎营,休息。”谢宣吩咐道,他只有一个任务,就是搅乱西秦政局,将其分裂成数块,每块之间打的头破血流,老死不相往来才好呢,扎奇朵这个鱼饵,不错。
第119章 第119章
次日一早, 几人都沉默的赶路,扎奇朵姐弟也没再闹着离开!
临到陶州城前,扎奇朵突然找到谢宣说:“我有个侍女是汉人, 她的父母兄弟是齐国前往西域经商的商人,然而一家人都死在了丝绸之路上,只剩她一个,我救她的时候她已经虚弱的只剩一口气了,你们要的证据就在她身上, 但我在为兄长复仇成功之前, 不能将她交给你们。”
“红口白牙一碰,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迟意心直口快道。
“你!”扎奇朵对迟意的质疑十分恼羞成怒, 俏脸瞬间涨的通红, 她顿了顿愤愤的说道, “我可不像你们汉人那样诡计多端, 一件事儿能藏八百个心眼子,我说的你爱信不信。”
话音未落, 她猛的抽了马肚子一鞭子迅速窜了出去, 远离汉臣车队。
迟意:“……”
谢宣挑了挑眉脚,不甚在意的笑了笑。
李从庚看了看谢宣,又抬头望了望逐渐远去的背影,无奈的勾了勾唇露出一抹浅笑。
迟意有些不明所以,纳闷道:“你们俩笑什么?”
谢宣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只是恰好想到些舒心的事情,没忍住就笑了。”
李从庚一脸赞同的点点头道:“我也是。”
见迟意一头雾水的模样, 谢宣终于不再逗他了, 直言道:“进陶州有好戏看了。”
昨天谢宣这边就派人去陶州城知会了一声,他们一行人将要到访。
今日谢宣的车队行至陶州城门外时, 西秦的大王子鲁柯率领一众官员在城门外迎候。
谢宣下车率领大齐使团走上前去与之寒暄客套,他与鲁柯虽然头一次见面但相谈甚欢。
谢宣等人在陶州城内的雁鸣驿馆里歇下,扎奇朵看着鲁柯等人眼睛都恨红了,手中的剑微微颤动起来,她的弟弟达西将自己的手掌附在姐姐的手掌之上,示意她不要冲动,小不忍则乱大谋。
谢宣等人在驿馆里休整一日,明天西秦王将在宫中设宴款待他们,以尽地主之宜。
等西秦的官员撤走之后,迟意有些不解的问谢宣道:“这西秦大王子也太高大了些,我这身量在大齐也算是魁梧的,但自觉仍然比不过他,我身长九尺,他比我竟然还高几分,真是奇特,也不知道吃什么长这么大的。”
其实谢宣也发现那大王子身高不正常且面色也不正常,西秦大王子的魁梧不像是强壮有力的模样,反而有些先天不足的模样,他甚至手头握着龙头拐杖就出来了。
一开始谢宣以为这是西秦人迎客的礼仪,后来发现却不像,因为大王子鲁柯是真的依赖那柄拐杖走路。
就在这时,扎奇朵讽刺一笑道:“闻大人就知足吧,这大概是西秦王族唯一能站起来走路的人了,可见闻大人的身价确实不菲。”
迟意:“……”
李从庚:“……”
听到西秦大王子可能是西秦王族唯一能站着行走的人时,二人脸上的表情都十分意外,除了谢宣。
扎奇朵特意瞄了谢宣一眼,见他依旧一脸平静,她忽然来了好奇心问道:“你好像丝毫都不觉得惊讶?”
谢宣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们亦如此吧。”
扎奇朵点点头道:“不错,不过我奉劝你们不要吃明天的宫宴,立马休整休整,给他们留下些礼物,赶紧启程动身吧。”
“你说的不无道理,毕竟窥探一个人的秘密不容易,窥探到一族的秘密容易被人灭口,我们西去经商的那些商人恐怕有一部分是死于这个原因的吧。”谢宣分析道。
扎奇朵冷淡的看了谢宣一眼道:“听说闻大人聪慧过人,果然如此。”
“你哥哥的死也跟这个有关?”谢宣问道。
“不,那是另外一桩惨案,我现在不能告诉你。”扎奇朵说道。
大齐使团中其他使臣见谢宣一副要脚底抹油开溜的架势,不禁劝道:“大司农,我们就这么开溜不好吧?!这也不合乎礼仪啊。”
谢宣道:“你愿留下前去西秦王宫参加接风宴你就去吧,反正我不去,命比较要紧。”说到西秦王室的诡异,他又不可避免的想起了《临安雨霁》,里面倒是把西秦王族的来龙去脉解释的很清楚,所以此时此刻即便扎奇朵语焉不详,他仍然知道的比较多,包括西秦人的核心秘密。
他刚一打开房门,心脏险些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西秦大王子正站在驿馆的花园旁对谢宣拱手道:“无论如何将贵客独自扔在驿馆里不是待客之道,刚刚我身体不适短暂的下去休息了一下,不过若是被父王知道了,难免责备我的怠慢,况且我和闻大人一见如故,还是时时刻刻陪在闻大人身边比较好,闻大人,你觉得呢?”
谢宣挠了挠头,尴尬的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闻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刚刚想跑没跑掉,就可想而知谢宣此刻的心情有多么复杂了,看来这顿饭他是非得在西秦王宫吃不可了,思及此处他冲扎奇朵露出一抹苦笑来。
被人监视的一天很慢就过去了,次日一早谢宣就掏出了自己的官服换上,不知真相的众位使臣都满含期待的收拾妥当准备跟着他们的大司农去西秦王官赴宴。
只有迟意和李从庚一副将赴鸿门宴的郁卒模样,二人私下里甚至商量好了好几套带谢宣跑路的方案,做足面对生死的准备,这才亦步亦趋的跟在谢宣身后去西秦王宫赴宴。
西秦王宫是用白色的石头砌成的,白屋金顶在太阳的照耀下漂亮极了,像域外仙宫,西秦人尚红色,大臣们的官服也是深深浅浅的红色,像燃烧的火团。
西秦王给谢宣接风洗尘的宴席是在一个叫南苑的宫殿里举行的。
桌案上雕着奇异的跟中原迥然不同的花纹,桌子不算大,每个人面前都有这样一张四四方方的小桌子,桌子上摆满了蘸水羊肉,烤牛肉,炒波斯菜,樱桃毕罗,羊酪,酥油茶等物,十分丰盛,每个人的酒壶里装满了至烈的美酒,号称一口闷倒驴。
闷没闷倒驴另说,谢宣觉得这酒将西秦王闷的不轻,西秦王坐着软辇入殿,坐定后他的四周都落下了薄薄的轻纱,影影绰绰的让人看不清真实面目。
西秦王与谢宣等人寒暄半晌,酒过三巡之后,他见迟意高大威猛遂问道:“看这位汉使的模样不像文臣,请问是做什么官的?”
迟意道:“回西秦王的话,某在殿前司任职,确实是个武将。”
西秦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道:“本王听说能在齐宫的殿前司任职的人,除了家世显赫外,人也要有一等一的本事,想必这位将军必是功夫过人。”
“西秦王谬赞,末将的功夫在一众将领中只能排到中等位置,十分稀松平常。”迟意谦逊的回道。
果然听西秦王道:“你们汉人贯来谦逊,有十成的本事也只说五六成,不过问题不大,光是喝酒也没甚意思,不知迟将军是否肯赏脸跟本王的侍卫比划比划?”
迟意拱手道:“献丑了!”
谢宣赶紧告诉迟意说道:“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撤,别逞强。”
迟意眨了眨眼睛安抚道:“我心中有数。”
说着,他问西秦王讨了一把剑站在中间的空场上说道:“哪位仁兄先来?”
满殿寂静,片刻后,一个同样使剑的年轻男子站了出来,他冲迟意拱了拱手道:“在下方犹前来请教阁下高招。”
这个方犹的身材亦是十分高大,甚至比西秦大王子鲁柯有过之而无不及,更何况他看上去可比鲁柯健康多了,他用的也是剑,而且是一把重剑,通体黝黑,形制十分古拙,虽然看上去笨头笨脑的,但只要懂武的人就会知道这把剑威力无穷。
迟意与方犹二人行过礼后,战意一触即发,满殿的靡靡之音收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连绵不绝的鼓点伴随着阵阵琵琶声,竟然是汉乐《十面埋伏》。
谢宣内心冷哼一声道:“这西秦王竟然如此通晓汉乐,不简单呐。”
迟意与方犹在殿内你来我往的比试着,西秦王隔着薄纱冲谢宣举了举杯,谢宣亦抬杯回饮。
西秦王单手支颐,略感遗憾的说道:“只可惜西秦是个小国,本王亦帮不了闻大人什么。”
谢宣回道:“西秦王亲自设宴款待,闻某亦是感激不尽,看来为了奔波大齐到西域的商路保持畅通一事,还是免不了往西跑一跑了。”
西秦王笑道:“闻大人放心,别的不敢保证,只要齐国的商队经过本王的土地,保证他们不会受到一点伤害,毕竟我们两国好不容易签了银州和谈的协议,互利互惠的事儿,本王何乐而不为呢?!”
谢宣笑了笑说道:“西秦王言之有理,若西域诸国的王也如您这般英明神武,我也不必大老远的跑这一趟了。”
二人心照不宣的举了举杯,一同将杯中的醇酿一饮而尽。
说时迟那时快,谢宣忽觉眼前一暗,只听迟意冲他大喊一声:“快躲!”
第120章 第120章
谢宣猛的往后一仰, 方犹的重剑在谢宣的鼻尖前险险掠过,甚至额前的碎发都被剑气割破,在场的汉臣无不心惊肉跳, 若是谢宣稍微躲得慢了,谢宣的脑袋也早就被重剑削下来了。
“抱歉了,闻大人,本将军手滑了,您没事吧?!”方犹笑道。
谢宣将手中的酒盏掷在桌案上, 用手弹了弹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烬, 意味深长的嗤笑道:“相信在场的诸位不会忘记一个叫楚怀秀的将军吧,我早些年的时候略学了几分拳脚功夫, 与楚怀秀师出一门, 算是她的师兄。”
楚怀秀是谁呀?!是当年领兵攻破肃州, 差点掏了陶州城的汉将, 在西秦很有威慑力,西秦人藐视任意一个汉人, 但也不得不在楚怀秀的威名下瑟瑟发抖。
西秦王在听到楚怀秀三个字后, 面沉似水,殿内瞬时鸦雀无声。
迟意却是怒了!
他万万不能忍受有人当着他的面将刀剑明目张胆的刺向谢宣!
比武还在继续,迟意不再留有余地,将手中的剑舞得虎虎生风,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他的杀意和战意。
方犹亦是越战越勇, 二人打的有来有回,但方犹举的是重剑, 在迟意的速攻下, 他渐渐的体力有些不知,手上的动作有些跟不上了。
“踹出去即可。”谢宣好整以暇的说道。
迟意点头, 铿的一声将剑收入鞘中,然后使出十成的力气将方犹飞踹出殿外,殿内众人只听得一声,嘭!众人的头皮一阵发麻。
殿外的侍卫忙将方犹搀扶起来,急道:“方将军,方将军!”
方犹坐在殿外艰难吐血,他也算西秦数得着的勇士,却在那汉将的手里如此不堪一击,怎肯甘心?!
迟意毫不在意殿外的方犹会怎样,他环视四周道:“还有谁?”
又接二连三的上了几个人,俱不是迟意的对手,这时西秦王刚想说什么,谢宣出口把话堵死道:“若有什么比试稍候几天便可,我们迟将军自打下了马之后连口肉都没吃上,身子且乏着呢。”
“其他人来也行。”西秦官员说道。
“不行,别人不会武,我们这一行人只有迟将军是武将。”谢宣睁眼说瞎话道。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觥筹交错间这场宫宴算是应付过去了。
回驿馆的路上,扎奇朵和达西凑到迟意面前道:“没想到你看着文气,居然这么能打!”
达西眨着透亮的大眼睛说道:“我可不可以拜你为师,你教我功夫好不好?”
迟意满头黑线,婉拒道:“我不收徒!”
达西依旧不死心,如果他有迟将军这般功夫,何愁阿兄的大仇不得报?!
扎奇朵眼睛闪了闪说道:“如果迟将军能收达西为徒,我有重要的情报告诉你们作为交换条件。”
“边角料我可不想听。”谢宣施施然开口道。
“我不会敷衍你们,绝对物超所值。”扎奇朵肯定道。
一行人回到雁鸣驿馆,谢宣脱去庄重的官服,换了一件轻便的宝蓝色直缀,他摸了摸自己那张平平无奇的脸,觉得还是有些郁闷,不过万幸秀秀此时此刻是看不到这张脸的,他心里这才宽慰了许多。
谢宣出门的时候,扎奇朵姐弟还围着迟意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他坐在八仙桌旁问道:“你们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仆人已经被她们撵下去了,此时房间里倒也算安静,扎奇朵不答反问道:“你怎么不让迟将军继续跟那些人比下去?”
“我又不傻,难道看不出他们用车轮战术试探迟意来?”谢宣继续说道,“先用几个不中用的试探迟意的功夫,然后再把重磅的派出来,西秦王阴沉的很,谁知道他留了什么杀手锏在后头,身在异国他乡我还是见好就收吧。”
扎奇朵简直对他刮目相看了,她频频点头道:“算你走运,因为你若不叫停,后头应对起来就麻烦多了。”
“哦?为何这么说?”谢宣问道。
“本来翰儿朵大草原西边生活着许多部落,不全都是西秦人,但是你们一路走过来,遇见过别的部落的人了吗?”扎奇朵又继续问道,“看到过一个羌人吗?”
谢宣闻言敛眸沉思片刻道:“西秦王哪来的实力一统翰儿朵以西的草原各部?”
扎奇朵得意的说道:“这便是我那情报的关键,还请迟将军收我弟弟为徒。”
迟意本来也不大,蓦然收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做弟子,还是有点抹不开面子的,人家都说:师父,师父,师如父。让他给一个少年当爹,他觉得他不可。
扎奇朵见状着急了,连忙说道:“迟将军莫要嫌弃,达西他有几分功夫底子在的,调/教起来不难。”
迟意将头看向谢宣,谢宣眼观鼻鼻观心,他只好干巴巴的回绝道:“你说的那些情报只要我们花些时间也能查出来的。”他还是克服不了年纪轻轻就给个半大小子当师父的别扭。
“不一样的。”扎奇朵摇了摇头回道。
“教几手功夫可以,当师父就免了,我这好友不喜欢当人师父的。”谢宣出口解围道。
达西黯淡下去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像两簇小火苗一样。
扎奇朵见迟意确实没有收徒的打算,她仔细思索了一番,这才认命道:“几年前你们齐人大张旗鼓的西征,一直从熙州打到西秦的东大门肃州,只差一点点就攻到了陶州城,西秦王仓皇出逃躲到西域一个小国去避难,回来的时候便带了许多奇异的本事,自行组建了一支重甲亲军,这支队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但神出鬼没,甚少有人能摸清其踪迹,并且他们只听命于西秦王,羌人和其他部落就是被这支队伍辇的穿过瀚海大漠往更西的地方去了。”
谢宣闻言立马抓住关键道:“甚少有人能摸清他们的踪迹,那还是有人摸清过,是谁?”
扎奇朵点了点头道:“我哥哥,但他被西秦王发觉后召回陶州暗害了。”
谢宣若有所思的沉默下来,半晌后他方才开口道:“西秦王先前躲去了哪里?”
“林胡,西秦王的王后便来自林胡国。”扎奇朵说道。
谢宣似笑非笑的问道:“你哥哥到底死在陶州还是死在林胡?这么处心积虑的将我们引去林胡,你是想借刀杀人吗?”
扎奇朵脸色一滞,眸底划过一抹窘迫之色。
“姑娘,我劝你还是少在我们闻大人面前耍花招,莫说一个你了,便是你那老谋深算的祖父都不是我们闻大人的对手。”迟意劝说道,“跟他说话隐一半透一半并不太聪明,也显得没有诚意,这样的话我们没有办法合作。”
扎奇朵被迟意的这番话说的脸色涨红,她咬了咬唇下定决心道:“不错,我哥哥确实死在了林胡,但目的不变都是为了追踪那支神秘的军队,我爷爷知道你们干什么来了?你们齐人对这片翰儿朵大草原以西这块贫瘠的土地并没有任何想法,你们只是不喜欢异族在这里窜上跳下的,用你们汉话来说就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齐军早晚得跟那支神秘军队遇上的,多了解一些信息对你们没有害处。”
扎奇朵顿了顿又提议道:“总之我们都要对付那支军队,为何不能联手?”
“联手借机让你们祖孙一统翰儿朵大草原以西的各部吗?”谢宣凉凉的说道,“我们齐人能沾上什么光?”
“你们想要丝绸之路畅通我们可以保证,你们想让我们臣服也可以商量,便……便是你们在这边设立都护府都是可以谈的,我们保证不依附兀目人。”扎奇朵承诺道。
谢宣懒散的打量了她一眼说道:“这些话莫说我,你自己信吗?”
“……”扎奇朵沉默了片刻后又道,“如果你们能打败兀目人,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的话,我部会照我刚刚说的那样做,反正你们齐人富庶,灭我们难道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吗?不过,你们把我们西秦人撵走了,还会有东秦人、南秦人、北秦人,随便什么秦人胡人羌人的来这里定居,你们不会赶着牛羊来这里放牧,只会寻一个听话的部族依附你们,为你们卖命而已。假如你们足够强大,我们跟你们做这样的交易本来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在这片土地上我们羸弱不堪,谁强我们听谁的,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可如今你们并不强,你们一直在和兀目人乞和,是下位者,我们若现在臣服你们便是下位者的下位者,若我们直接?*? 臣服兀目人也只是下位者而已,跟你们平起平坐,而现在若臣服于你们反而是自降身价的表现。”扎奇朵开门见山的说道,她什么话都说出来了,但见谢宣脸色轻轻并未有什么起伏,甚至连一点儿恼怒都没有,她不禁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谢宣合上茶盏,抬眸瞧了她一眼,老神在在的问道:“说完了?”
扎奇朵点点头道:“说完了。”
谢宣淡然道:“就这?”
“闻金金,你这是什么意思?”扎奇朵反而要怒了,她觉得自己被人忽视和鄙夷了。
“意思是说,你们部落也不过是西秦人的一个分支,比小小的西秦还小,凭什么跟我们大齐谈条件?!”李从庚代谢宣回答道。
扎奇朵:“……”她重重的喘了几口粗气,将手中的马鞭一下子甩到八仙桌上,然而并没人在意她有没有发怒,因为谢宣等人早已在李从庚话音刚落时便离座扬长而去!
她是部落里族长的孙女不错,是名副其实的大小姐,可是在闻金金的眼里,她什么都不是,他甚至都不愿意跟她浪费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