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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081


    【081】


    陆绝松了口气,原来是这事。


    他说:“不急,等你病好再说。”


    他伸手按了就餐桌按钮,把茶泡饭和一碟炒鸡蛋,一碟蘑菇小炒菜摆到桌面说:“你低烧了一夜,先吃点东西。”


    沈叙眯眼,突然问:“你不会没把我说的一周当回事吧?”


    陆绝没承认,“没有。”


    沈叙自己答应了这七天由陆绝安排,现在陆绝没意见,他也不要再说什么,加上他是真饿了,看着清爽的饭菜,到底还是先吃饭了。


    吃过饭医生又来检查了一次,沈叙就能出院了。


    回家路上,陆绝开车特慢,沈叙看着窗外,隔着绿化带,非机动车道的那辆自行车还在跟他们一路同行。


    大概是刚吃过药的关系,沈叙有些懒洋洋的,他闭上眼,忽而陆绝声音很轻地响起。


    “现在帮你回忆?”


    沈叙没睁眼,“怎么帮?”


    “你可以问些你想知道的。”


    沈叙安静两秒,问了:“他打篮球吗?”


    “打过,技术不太好。”


    沈叙鼻尖蹙了一下,又问:“他喜欢什么?”又马上补充,“除了你。”


    他听到陆绝心情很好地笑了一声,开始如数家珍。


    从俞汀的爱好,口味,到俞汀的梦想。


    俞汀喜欢大海,喜欢船。


    沈叙始终安静听着,突然车就停了,他睁眼,已经到了楼下。


    陆绝转头看他,说了俞汀最后的喜欢。


    “他最爱他妈妈。”


    洗掉身上的病气和医院味,沈叙又吃了一副药,回他这几天的卧室休息了。


    应该是主卧,面积很大,带有一小间衣帽间,窗外是绿森森的大槐树。


    沈叙推开窗,风就灌进了屋,白纱帘微微飘拂,发出沙沙的声音。


    一切都那么催眠。


    沈叙回床躺着,他习惯盖被子睡觉,拉过凉被盖着腹部,他望着天花板,慢慢复盘着俞汀的。


    和他很不同。


    喜好不同,口味不同,唯二相同的,就是爱妈妈,还有……


    陆绝。


    他侧身望向房门,不知是房子隔音好,还是陆绝没发出声响,外面没有半点儿声音。


    其实还差一个问题没问。


    沈叙又翻了次身,这次是面向窗口了,他望了好一会儿槐树,到底还是掀开凉被下床。


    打开房门,外面鸦雀无声,沈叙往前走到客厅,客厅也没人,这个问题很重要,沈叙想了想,又要去客卧,“咔”。


    很轻一声,卫生间门开了。


    陆绝擦着头发出来,他上身裸着,皮肤上都是水珠,饱满的腹肌往下蔓延,掩在了浴巾里。


    他只下身围了到膝盖的浴巾,小腿的线条流畅又有力量。


    沈叙突然不合时宜地想到,陆绝的肌肉是多年潜水练出来的吗?


    陆绝看到沈叙,也有些意外,拿开毛巾上前问:“没睡着?”


    草莓味扑鼻而来,同沈叙身上一样,陆绝浴室准备的沐浴液,洗发水,包括牙膏全是草莓味。


    沈叙的问题就自然而然问出来了:“有个问题没问,你们做过吗?”


    一滴水珠从陆绝发梢滴落,顺着下颌线划过他颈部,冰块一样凸出的喉结滑动了两下,陆绝声音有点哑,“嗯,我们做过。”


    空气里弥漫着草莓味,沈叙眨了下眼,点头,“哦。”


    他转身要走,被陆绝喊住,“第二天你就和我提了分手。”


    沈叙略过“你”字,脚步顿住,他眼中闪过诧异,回头望着陆绝。


    他们分过手?


    陆绝也望着沈叙,嗓子还是很沙,“我爸拿我威胁你。”


    沈叙对陆绝的家世背景略有所闻,那时国内的环境,还有陆家那样的社会地位,俞汀和陆绝在一起肯定相当困难。


    “你同意了?”沈叙问。


    “没有。我和你现在还在交往中。”陆绝上前一步,几乎是和沈叙贴上了,他微低头平视着沈叙,“还想知道什么?”


    沈叙回:“没了。”他要走,陆绝先圈住他了腰,直视着他浅色的瞳孔,“你问完了,现在到我了。”


    他眼睛黑得浓郁,问:“和你未婚夫接过吻了?”


    话到嘴边,沈叙改了,“接了。”


    “几次?”


    “……”沈叙找了个理由,“谁记这个?”


    “我。”陆绝嘴角扬了弯弧度,“加上前晚,我和你接过99次。”


    “……”


    沈叙拨开他手要回房间,那只大掌更加紧的扣住他,浓烈的草莓味逼近,陆绝声音轻飘飘的,“现在可以亲你吗?凑个整。”


    沈叙抬手直接推开了陆绝的脸,淡淡说:“减掉一次,你和俞汀接吻98次,不需要凑整。”


    他掰开陆绝的手,从陆绝怀里离开了,“陆总,晚饭我要吃茶泡饭。”


    留下这句话,他回屋了。


    跳动激烈的太阳穴,很快在他陷入睡眠后平静了。


    细细碎碎的画面从他梦中经过又消失,断断续续做了几个荒诞的梦,沈叙睁开了眼。


    屋内黑漆漆的,窗外照进来浅浅的灯光,风更加凉爽了,纱帘也彻底被吹回了墙根,偶尔飘两下“沙沙”几声。


    沈叙拿过手机看时间,快七点。


    他下床出去,果然是隔音很好,厨房里抽油烟机响着,还有炒菜声。


    沈叙先去洗漱,再出来,陆绝在摆碗筷了。


    鳕鱼茶泡饭和一碟厚蛋烧。


    清淡茶香和酸酸的紫苏梅子清爽又解暑热,沈叙没胃口,还是吃完了一碗饭和两块厚蛋烧。


    接下来几日,陆绝每一顿都做的茶泡饭,只是配菜会换,有时是煎三文鱼,有时是蜜汁烤肉。


    一周期限的最后一天,沈叙的发烧感冒,连着膝盖那团淤青全好了。


    “最近有几部还不错的片子,你选好我们去看。”陆绝递手机给沈叙,“你这段时间在家也待难受了,今天好好逛逛。”


    沈叙嘴唇动了一下,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他接过手机,随便挑了一部。


    电影是家庭剧情片,内容很无聊,拍摄镜头很晃,色调也偏黄,陆绝看了一会儿就只看沈叙了。


    沈叙倒是看得很专注,包了场,vip厅就他们两人,陆绝问他:“好看吗?”


    “难看。”


    陆绝笑,“那换一部?”


    “不用。”沈叙还是看着银幕,问他,“看完电影去哪儿?”


    陆绝问:“都行,你想去哪儿?”


    “摩天轮。”


    这时电影里安静了,整间包厢也都跟着安静下来,沈叙转过头,“坐摩天轮。”


    陆绝双眼在昏暗的空间里黑森森的,有那么一瞬,沈叙觉得陆绝看穿了他的想法,但很快,陆绝笑了,“好。”


    看完电影,他们跟大部分情侣一样,去吃饭逛街,夜幕降临,快九点了,陆绝开车带着沈叙再次去了游乐场。


    这一次摩天轮坐上了。


    快半夜,游乐场客流量还是不少,尤其摩天轮还是要排队,陆绝和沈叙排了快半小时才排到。


    他们排到的小房子是淡黄色,陆绝说:“下次来坐粉色。”


    沈叙没接,系好安全带,他安静地看着窗外。


    小房子缓缓升空,窗外的景色开始颠倒,沈叙做好了会不舒服的准备,但没有。


    和白日不同,星星点点的光影没有太清晰的失重感,转动速度还特别缓慢,蜗牛爬藤一样,慢悠悠才升到了最高点,大片美丽的夜景跃然于眼前。


    玻璃上清楚倒影着陆绝,他全程没有看过窗外的风景,一直在看沈叙。


    摩天轮似乎在最高处静止了两秒,才慢吞吞往下走了。


    沈叙没回头,望着玻璃里的陆绝说:“摩天轮转下去有半小时,离一周的打赌也还剩半个小时。”


    陆绝笑了,“嗯。我好像输了?”


    沈叙说:“你就没打算赢。”


    他早该想到,陆绝不会带他去做催眠治疗。


    他以前找过几次心理医生催眠师,尝试着恢复记忆。


    但每一次,都中止在那场始终困着他的梦魇火焰里。


    李成蹊不让他再去。


    “没有过去记忆不重要。”李成蹊说,“我们可以再重新创造新的记忆。”


    李成蹊心疼他,不让他再做催眠治疗。


    陆绝怕他是俞汀,又怕他不是俞汀,从开始就没想过带他去做催眠治疗。


    沈叙平静地笑了,他终于回头,坦荡地对上陆绝的目光。


    他说:“陆绝,我不是俞汀,在摩天轮回到原点前,如果你还想吻我,可——”


    下一秒,男人高大的身影向他倾泻,两片柔软的唇贴着他嘴唇。


    他们接了一个很温柔很长的吻。


    陆绝珍惜地小心亲着他,像羽毛棉花那样轻,沈叙的心跳却比每一次都更要激烈。


    他闭上眼,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窗外细细碎碎的光照进来,曾经有那么一瞬,也只有那么一瞬,沈叙想,时间能慢一点,该多好。


    时间不会因任何人而停留,更不会因为沈叙那短暂一瞬的想法而有不同,淡黄色的小房子微微颤动了两下,回归圆点停住了。


    游乐场的广播声在外响起,“即将闭园,请游客有序从出口离开,不要停留哦。”


    快12点了。


    沈叙后退着,离开了陆绝的嘴唇。


    这次他嘴唇没有被吻肿,他朝着陆绝笑,两只眼第一次笑得弯弯的,也满是笑意。


    他抬了手,朝着陆绝挥了两下,“再见了,陆绝。”


    第82章 082


    【082】


    “离零点还有一分钟。”


    陆绝接住了沈叙的手,他拨着沉香手串,从他左手套回了沈叙的右手。


    “最后一件要你做的事,戴着它。”


    清润的手串冬暖夏凉,那一颗渐变蓝小贝壳,也因为常年配戴表面非常光滑平整,沈叙沉默了。


    很快小房子转回原点,门自动打开,沈叙抽出手,没有取下沉香串。


    沈叙没再搭陆绝的车,他行李箱提前整理好了,放在后备箱。


    预约的车到了,他取出行李箱,又回到有边界感的合作对象,“陆总,这一周谢谢招待。”


    他礼貌道别,没再回头上了车。


    陆绝一直望着出租车,看不见了,他笑容瞬间没了,收回视线上车,拿过烟盒抽了一根烟。


    缓慢地吐出白雾,陆绝空着的手翻开了扶手盖,取出了三份档案。


    李家三口移民前的所有存档。


    原档全被销毁了,他起初没查到,后来他飞了一趟陵江找付狄扬。


    “认识!李成蹊嘛!”付狄扬放下李成蹊的照片,咧嘴说,“他以前是二中的校草第二呢!不错,现在还保持得那么帅。”


    付狄扬又发现不对,“不对啊!你转学来的时候李成蹊早出国了,你们咋认识的啊……”


    陆绝没出声,喝了口酒,付狄扬瞄了他好几次,到底没忍住靠近了一些,小心翼翼问:“绝哥,你处对象了没?”


    付狄扬起初没把陆绝和俞汀往同性恋上想,那时候他也压根不知道什么同性恋。


    是俞汀出事后,陆绝砸九位数买下俞汀家那一片,还有那座至今仍是陵江“最美墓园”的花圃……


    过往俞汀与陆绝那些亲密相处,他那根粗神经神奇地开窍了。


    根本不是兄弟情!是黏糊糊的爱情!


    对于他崇拜的两人是一对这事,付狄扬没错愕多久就消化了。


    仔细想想,真他妈绝配!


    但付狄扬也真没觉得陆绝会为俞汀守身多久,他大伯和他大伯母三十多年的恩爱模范夫妻,去年他大伯母得病去世,他们还在担心他大伯会想不开出点事,他大伯已经到处找人帮他说媒了……


    爱情嘛,也就那样。谁还真能守谁一辈子了。


    当时付狄扬这样想。


    随着时间流逝,他那些高中同学结婚的结婚,生娃的生娃,陆绝仍是孤身一人。


    十年了,陆绝还没忘记俞汀。


    人一生有多少个十年呢?


    付狄扬知道俞汀好,也惋惜俞汀年纪轻轻就失去了生命,但日子还是要过不是,陆绝就这么熬下去,他看着也不好受。


    俞汀没亲人了,头几年他和高中同学丁斯南会相约着去花圃看看俞汀,跟俞汀唠唠嗑。


    后来丁斯南搬京市去了,他就自己去,大约是他总去看俞汀,反而和陆绝比高中时代更熟了。


    他也每年都和复读机一样会问一嘴,“绝哥,你处对象了没?”


    问也白问,陆绝没理过他。


    付狄扬就想说一嘴丁斯南要结婚的事,前几天联系的他,婚期在下个月,陆绝却神奇地回他了。


    “我和俞汀没分手。”


    付狄扬愣住了,点头,他知道啊,没分手,就是阴阳两隔了嘛。


    陆绝心情很好地扬了唇,“所以别造我谣,我男朋友听见了会不高兴。”


    付狄扬,“……”


    憋了十年,陆绝终于还是彻底疯了。


    陆绝从付狄扬那儿确定了李成蹊的身份,当年的事也就猜到了七八分。


    最后的确认,是他找了陆山京当年的首席秘书谢围。


    谢围一如既往嘴严,“不清楚。”


    陆绝淡淡说了一个名字,谢围脸色就变了,一分钟后,他拿出了当年留着的俞汀入院记录副本。


    谢围做事总会留一手。


    陆绝拿到入院记录拿一刻,终于能百分百确认,俞汀是真真切切地还活着。


    ……


    当天他就找人弄了李家三口的档案复原本。


    足够证明李成蹊出生、生长于陵江,高二才全家移民国外。


    有这三份档案,沈叙即使没有记忆,也会知道他是有家有母亲的俞汀,而非李家人编造的弃儿沈叙。


    只是前几天,沈叙发烧那晚,他改了主意。


    那天沈叙烧得最迷糊的时候,喊最多的是“妈妈”。


    过去十年,李母张婉淑代替了沈叙“母亲”的角色,无论张婉淑是真情还是假意,拿出这三份资料都会伤害到沈叙。


    他不会让沈叙再受任何伤害。


    不能急。


    他等了十年,还能等第二个十年,第三个十年……等沈叙再次想起他。


    陆绝拿开烟,拿过手机拨了一串数字。


    回铃音响了一会儿,对面才接,“哪位?”


    陆绝捏着香烟摁进烟灰盒,不轻不重碾了两次,淡淡开口,“李成蹊,你偷走了俞汀十年,这笔帐得出来算算了。”


    *


    同一时间,沈叙到了新酒店。


    新酒店离cnahly京市分公司很近,步行只需五分钟。


    沈叙办理入住进了房间,他处理完堆积的工作,已经凌晨两点多了。


    他关上电脑,拿上换洗衣物去洗澡。


    他没开浴室灯。


    卧室光亮穿过海棠花玻璃,在光滑的浴室墙面落下一小片海棠花的形状。


    温热的水流顺着纤长的手臂往下,淅淅沥沥地溅在那串沉香贝壳上。


    沈叙拇指摩挲着那颗光滑的贝壳,直到窗外乍然响起雷声,他才关水披上浴袍出去。


    好几个未接电话,全是张婉淑。


    有时差,张婉淑从来不会在半夜联系他,沈叙赶快回了电话。


    张婉淑秒接,“叙叙,妈不是故意吵醒你……”


    “妈我没睡。”沈叙温声安抚她,“有事您慢慢说,我听着。”


    “成蹊电话打不通了!”张婉淑担心得厉害,“他早说了,三小时前和我视频,一直没动静,我就打了他电话,他不接。”


    张婉淑说着哭了,“叙叙你知道的呀,他不会不接我电话……你爸也出去了不在家……”


    “是,我知道。”沈叙不清楚是什么事,他说,“您别急,我现在联系他,您把手机放手边,有消息我马上通知你。”


    张淑婉哭着答应了,还说了一句,“你寄的黄米酥饼收到了,是老味道,很地道。”


    沈叙眼皮跳了两下,“您喜欢下次再给您寄。”


    他挂了电话。


    一周来第一次拨了李成蹊电话。


    嘟嘟嘟……


    “嗡嗡嗡……”


    掉到地面的手机在雨水里继续振动着。


    李成蹊又吐出一口血水,冷笑着盯着陆绝。


    “不是你,俞汀根本不会出事!”


    被陆绝戳穿,他也不再隐瞒,“你他妈有什么资格爱俞汀?你连保护他都做不到,你不配喜欢他!陆绝你他妈不配!”


    “你又配了?你偷走他,让他生活在谎言里,毁掉他的前程!让他十年没有拜祭他父母!”


    陆绝揪住李成蹊的衣领,又挥出一拳,“你偷走了他十年时间!你更不配爱他!”


    愤怒不断涌出,陆绝的拳头跟着李成蹊的脸一起血肉模糊,李成蹊刚才还手耗尽了力气,索性也不动了,雨水冲进他嘴里和血混在一起,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是,我承认,他是不爱我,他爱你。十年前他爱你,十年后他忘记了你,还他妈爱你!”


    李成蹊挑衅地看着陆绝,“你现在去告诉他,告诉他我骗了他,我们全家都在骗他,他现在深爱的妈妈,其实根本不爱他。”


    “我以为我不敢?”陆绝冷笑。


    “你敢就不会来找我了。”


    挨了他出生以来最狠的一顿打,李成蹊也想明白了,俞汀这十年的精神支柱是“母亲”,张淑婉代替了赵如菲,现在是俞汀最重要的存在。


    陆绝越爱俞汀,越不敢捅破这件事。俞汀脑部受过严重损伤,现在还有后遗症,再来一次刺激,谁都没把握俞汀会不会出事。


    所以陆绝来警告他,要他远离沈叙。


    李成蹊脸上没一块好肉,雨水砸着更是皮开肉绽,李成蹊却感受不到疼一样,“陆绝,你见过十年前俞汀濒死的样子吗?”


    身上没一块完好皮肤,全是血,炸得支离破碎,毫无生气着躺在地上。


    医生都说俞汀抢救过来的机会渺茫。


    但俞汀撑过来了。


    他那么努力地想活着。


    病情反复,一遍一遍地反复进手术室,他也一遍又一遍地撑了下来。


    每天要吃的药,输入的药水,是普通病人一个月的量,嘴里面也全都炸烂了,最初甚至连流食都不能吃,只能打营养液。


    有一段时间头疼得无法入睡,俞汀只能拿头不停撞墙,以痛止痛。


    李成蹊一字一句,“你没见过。如果你见到了,你这辈子都不该再出现他面前。他为你死过一次了,你放过他吧。”


    ……


    雨越下越大,沈叙没联系上李成蹊,又联系了上次住的酒店。


    酒店经理说:“李先生零点10分离开的酒店,车是前台叫的,地址是——”


    沈叙跟着地址过去,并没有人,同时李成蹊电话进来了。


    他低声笑:“叙哥,还是提前联系你了。我住院了,好不好可怜一下我,来医院看看我?”


    他停顿一秒,“让我看到你,知道你平安就行,几秒就行,求你了。”


    沈叙没去。


    他拍了一张自拍,发给了李成蹊,“妈非常担心你,给她回电。”


    发完信息,他又通知了张婉淑,这才收起手机。


    此时快天亮了,他走进附近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拿了一块三明治,一杯黑咖啡,到休息区安抚了隐隐做痛的胃,他拿出手机,点开搜索栏,输入——


    【陵江821特大事故】


    黄米酥饼,是在陵江机场买的。


    第83章 083


    【083】


    陵江821特大事故。


    【2012年,8月21日晚八点左右,一辆保X捷在陵江跨海大桥失控,连撞七台车后自燃,导致两辆车当场爆炸,有六辆车撞向护栏落海。截止25日,事故共造成15人死亡,2人受伤(均无生命危险,目前在医院接受治疗)……】


    沈叙拉着网页,最后停留在几张现场图上。


    十年前的旧新闻,图片分辨率不高还叠满了各色水印,一张事发前的跨海大桥,一张事故后的跨海大桥,几张自燃的轿车残骸。


    沈叙停在轿车残骸那张图,指尖缓缓往外放大图片——


    烧焦的引擎盖上全是绽开的铁皮,融化的安全气囊呕吐物一样黏在方向盘,车门、座椅,全部烧变形了。


    单从模糊的图片便能感受到当时的火焰滔天。


    火。


    沈叙关了网页。


    他放下手机,脑海有点空白。


    事故后,他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李成蹊,他仅有的十年时光里,也全是张婉淑,李成蹊,李父……


    沈叙闭上眼,视野沉入黑暗,把这段时间零零碎碎的记忆一块一块拿出来。


    拥挤的楼梯间,被人拉住的衣袖。


    昏暗的类似储藏室的地方……


    有人说:“小心。”


    有人说——


    “哎,篮球是不是新一……”


    “没……”


    “我再找找!”


    那时他脑海有闪过少年李成蹊的记忆,他便以为那些话全是李成蹊所说。


    假设不是李成蹊呢?


    张淑婉告诉他,他们祖籍在华国南方一座小城,35年前移民意大利,这段时间他去了陵江两次,张婉淑和李父的口音,与陵江很相似。


    还有陵江的黄米酥饼,张婉淑说是老味道,地道的味道。


    便利店的招财猫开始不停说着“欢迎光临”,不同的脚步声在沈叙耳畔响起,又走远……


    过了很漫长的一段时间,沈叙终于掀开了眼皮。


    长时间在黑暗里,猛然瞧见白光,他视线有短暂的几秒模糊,然后一点一点清晰。


    玻璃窗外,天亮了。


    橘红掺着粉色的朝霞染了一大片天空,便利店前的人行道来来往往许多人。


    上学的学生,上班的成年人……套着橘色工作服的清洁工忙碌地在清扫着街道。


    沈叙收拾好桌面的垃圾,起身走向垃圾箱,轻轻扔了进去。


    离开便利店,他回酒店洗个澡换了衣服,九点准时到了Cnahly分公司。


    用了两天,沈叙处理妥当了他手头目前的工作,第三天早上,他直接去了机场,买了最近一班航班去了陵江。


    一个半小时左右的航程,再次落地陵江,沈叙出了机场,先叫车去了跨海大桥。


    十年过去,大桥从事故阴霾里修复,现在已经是陵江最招牌的地标。


    桥两侧过道几乎都是拍照留念的游客,今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一望无际的海面是难得一见的玻璃海,像一片清爽的透明蓝绿色果冻。


    跨海大桥的中段,也是821事故被撞毁的那段护栏。


    沈叙跟着游客移动,将桥上每一块砖都拍进了手机。


    大约有一千多张。


    拍完跨海大桥,沈叙又依次去了俞汀读过的学校。


    陵江小学,陵江初中,陵江二中。


    他上陵江小学和陵江初中的官网查过,在俞汀读书的年代,这两所学校没有单独的体育器材室,但他还是分别去了一趟,拍下了两所学校的照片。


    下午三点二十分,他最后一站是陵江二中。


    他依旧是以企业家考察的身份。


    郑德荣接到电话,早在学校等着接待捐钱的企业家了。


    他端着不锈钢水杯,在二楼走廊随机检查上课情况,检查完高二最后一个班级,他看了眼手表,快到约定时间了。


    他吹着水杯,踱步到窗边往外瞧,就看到了校门口,有一道身影往学校里走。


    距离有些远看不太真切,郑德荣笑着感慨了一声,“老咯。”


    搁以前,一只苍蝇飞过校大门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喝了口水,跑回办公室放水杯,跑下楼去接财神爷了。


    捐五十万给学校买体育器材呢!


    郑德荣跑下楼,隔着几米距离,他看到一个身高挺拔,穿着白衬衫西裤走来的男人。


    他眯着眼,觉得男人有些眼熟,一时没说话,直盯着男人瞅。


    男人走到他面前,先礼貌询问:“您是郑德荣郑老师吗?”


    郑德荣点头,“我是,你是——”


    “沈叙。”沈叙微笑。


    一个名字呼之欲出,到嘴边又死活喊不出,不好再继续盯着沈叙,郑德荣就没再多想,笑着领路参观,“沈总难得来一趟,我先带你在学校里转一转。”


    郑德荣抓住机会说:“我们学校小,在体育设施这块一直跟不上,学校到现在还没有足球场地呢……”


    沈叙安静听着,偶尔拿手机拍几张照片。


    是来捐体育器材,其他教室郑德荣就走马观花带沈叙过了一遍,最后是篮球场和体育器材室。


    “篮球场是二十多年前建的了,体育器材室新点,也是十多年前了……”


    郑德荣掏出钥匙打开器材室,“里面的器材都很有年头了,也是我们学校一个毕业生捐——”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你是外国企业吧,怎么想到来我们学校捐物资了?”


    沈叙回:“我有个朋友是贵校学生,我是受他委托。”


    郑德荣马上高兴了,“叫什么?15年内毕业的学生我全认识。”


    沈叙说了一个路上喊一声,能有两三人回头的名字,郑德荣脑海里冒出十来个身影。


    郑德荣明显比刚才多了几分热络,“好啊,反哺母校……”


    来电打断了郑德荣,是校长的电话,估计是问接待沈叙的事,郑德荣按着手机说:“你随便参观,我接个电话。”


    他拿着手机出去了。


    器材室只剩沈叙一人了,他慢慢往里走。


    器材室是一间大通间,用多层的置物架隔成了几个小空间。


    沈叙拿出手机拍照,路过第三排放置篮球的置物架,他停住了,往两排置物架里走。


    置物架隔出的通道很狭窄,沈叙一个人通过都有些拥挤,他想拿架上的一颗篮球,忽然门外有脚步声,郑德荣讲完电话回来了,“沈总……”


    亮光和郑德荣的声音从置物架的缝隙传来,沈叙脑子里突然有男生轻轻浅浅在笑,然后他慢吞吞地,又低低沉沉地说——


    “别怕,被发现了,就说是我强迫你。”


    狭窄拥挤的空间里,心跳声如雷。


    沈叙手一颤,篮球从他手心脱落,“咚咚”


    掉到了地上。


    郑德荣听到动静过来,看到站在逆光里的背影,松了口气,“沈总你在这儿啊。”


    沈叙回头,他弯腰捡起还在滚动的篮球,放回了原处。


    学生放学前,沈叙就把五十万转到了陵江二中公帐号,郑德荣一定要请他吃晚饭,沈叙找了理由推掉了。


    随便找了一家餐厅解决了晚饭,此时天快黑了,他又去了一家打印店,把今天拍的照片全部打印出来了。


    共1021张。


    他选的是质量最好的相片纸,1021张照片接近10斤了。


    他又买了一些文具用品,提着袋子出了打印店,外面天已经全黑了,路灯,店铺招牌灯都亮了,路上也是拥堵的车流。


    沈叙没订酒店,他拨了一通电话。


    “您好,我是沈叙。”


    张敏华赶到的时候,俞汀家老房子外面,月光笼罩着一道颀长的身影,男人依着院门,垂眼静静翻着手中的东西。


    不知等了多久。


    沈叙听到了脚步声,他把照片放回了袋子里,走向张敏华说:“麻烦您了。”


    张敏华揉了揉眼角,“瞧你这孩子,麻烦什么,你和……你是小陆的朋友,就也是我亲侄子,再客气我可生气了。”她推开院门说,“走走走,快进屋,外面蚊子多……”


    开了门,张敏华没进去,她把钥匙给了沈叙,“家里有事,我得马上回去,就不进去了。你这几天安心在这儿住,屋里啥都有,床铺也是我前两天刚换的,你睡哪间都行!我明天再来看你!”


    沈叙道了谢,又说:“我来这儿的事,陆绝不知道。”


    张敏华眨了眨眼,马上明白了,“行,他来陵江基本都会告诉我,我收到风声马上通知你撤!”


    她最近谍战片看多了。


    沈叙笑,“好。”


    送走了张敏华,沈叙关了门。


    他是第二次来这套房子,这次的心情却有些不同。


    第一次,他是陌生人。


    这一次,他或许,不是陌生人。


    沈叙选了他上次住的房间。


    他拿出照片和买的透明贴纸,将照片按顺序依次贴在衣柜门上。


    贴到陵江二中器材室的照片时,沈叙撕了张便条贴,写了一句话。


    “别怕,被发现了,就说是我强迫你。”


    啪。


    便条贴覆在了器材室照片上。


    ……


    洗过澡,沈叙换了干净的家居服回房间。


    如张敏华所言,她刚换的干净床品,枕头、凉被都能闻到晒过太阳的味道。


    沈叙没拉上窗帘,关了灯,窗外的月光倒影在天花板上,清清亮亮的,偶尔还能听到海浪声。


    沈叙合上眼,没一会儿睡着了。


    半睡半醒间,他被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叫醒了,窗帘呼呼响着,刮大风下大雨了。


    沈叙几乎是瞬间下了床,一气呵成奔去窗边关了窗户。


    屋外闪电晃了几下,屋内忽明忽暗。


    腹部抵着凉飕飕的东西,沈叙低头一看,抽屉没关严实,有一小条缝。


    他压到抽屉的把手了。


    心跳莫名有些快,沈叙后退半步,轻轻拉开了抽屉。


    第84章 084


    【084】


    抽屉里是一部老款手机,一只长方形铝皮饭盒,一本书。


    饭盒很有年头了,盒身的镀层几乎全掉光了,露出光滑的铝面,像他手上那串沉香手串一般,应该经常被陆绝抚摸。


    窗外雷鸣电闪,雨声砰砰砰此起彼伏,沈叙取出了书,手机和饭盒。


    拉亮桌上复古的小台灯,雷雨夜,昏暗的房间有了一小片淡浓橘色的光源。


    手机是苹果4,2010年的款。


    书的封皮写着,《船舶科学技术 221期》,用服帖的胶布修补得很好,不凑近看,几乎会以为是一种独特的封面设计。


    沈叙放下手机和书,只拿着饭盒,很轻,里面装着的东西也很轻。


    他心脏同外面的雷声一样轰隆,他无比清楚,这些物件都属于俞汀。


    他坚定地拿开了饭盒盖。


    灯光下,秀丽的笔迹已经褪了点颜色——乐乐收。


    是一封信。


    沈叙望着那三个字,手指无意识颤抖着,他静静望着这三个字,许久才小心取出了信。


    他甚至没有放下饭盒,卡在他心脏的地方,两手不稳地抽出了,“潘多拉的信”。


    信纸有些微的泛黄,依旧是秀丽的笔迹。


    【我最爱的乐乐:


    假如你看到了这封信,说明妈妈的手术失败了。


    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但是对不起呀,妈妈只能陪你到这里了,但我的乐乐那么勇敢,在别人扔烟头到我窗下的时候,都如此勇敢地站出来保护了妈妈,你那时候才六岁呀!】


    沈叙眼睛一晃,他似乎也看见了。


    和今晚一样漆黑的夜,小男孩背对着他耐心地蹲在花丛里,宛若一头沉默凶狠的小虎崽,在一条身影翻过那壁围墙时,小男孩冷静地弹飞满满一袋小石子。


    男人“哎呦哎呦”又骂骂咧咧跑了……


    沈叙双唇剧烈颤抖着,回神看见信纸上的水珠,他才知道他流泪了。


    信纸上的字被眼泪浸湿了,他赶紧去擦,捏着袖口小心吸着那些变模糊的字——


    【一直以为妈妈不知道吧,其实那天晚上我看见了,因为乐乐勇敢地保护了我,我再也不害怕了,曾经我以为你爸离开后,我会活不下去,但是你瞧,妈妈活下来了,还养大了你,这是妈妈最骄傲的事了!(笑)


    所以我的乐乐会比妈妈更加的坚强勇敢,会好好活着,健康快乐地长大,造出一艘艘安全美丽的大船。


    你会答应妈妈,我知道,我的乐乐是最听话的孩子。


    最后妈妈有一个请求,活着的时候没能找到你爸爸,让我死后去找他吧,撒我的骨灰进大海,我会跟着大海,再次找到你爸爸。


    别再悲伤,我的宝贝,我和爸爸永远爱你,我们依然在守护着你,只是在另一个世界(开心笑)


    ……】


    断断续续的画面汹涌地涌进沈叙的脑海。


    又沉又重的木门也挡不住要命、要钱的哭声、骂声。


    很多很多人。


    小男孩趴在门缝边,收紧了呼吸,望着女人瘦弱的背影。


    她一言不发,始终低着头,等众人骂够了,安静了,她才举起两只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一个手势。


    有人骂她,“你这哑巴在比划什么!我们看不懂!”


    沈叙却看懂了。


    女人赶快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本子,拿笔写着和信上相同的秀丽字体。


    洁白的纸面,跟着沈叙的低声写出同一句话,“给我时间,我一定会赔你们补偿金。”


    然后女人转过头,她那时还是如海藻般浓密柔软的黑色披肩长发,脸很小,很精致,皮肤白白的,眼睛很大很亮,眼里噙满了泪水,却倔强地没让自己哭。


    她望着门后的小孩,也望着沈叙,眼底的无措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坚强和慈爱。


    她在对他们说——


    “别怕,有妈妈在。”


    沈叙视野彻底模糊,信上的字却越来越清晰。


    【最近身体又不太舒服了,医生从鬼门关给妈妈抢来了半年多的时间,能再多陪陪你,妈妈再没遗憾了。


    而且知道有陆绝会陪着你,你不是孤单一人,妈妈也更放心了。


    陆绝看你的眼神,和你爸当初看我一样,妈妈不会认错。


    我悄悄查过,原来同性也会相爱,虽然比例少了点,那也只是比例少了点,没什么大不了,就像有人喜欢甜食,有人喜欢吃辣,如果你也同样喜欢陆绝,不用在意别人的看法和目光,妈妈就算不在你身边,也在支持着你,你开心的事,就是全世界最正确的事,大胆去追求你的幸福吧!


    又一次最后了,愿我的乐乐,永远做自己,永远快乐健康。


    爱乐乐的妈妈。


    2011年,1月1日。】


    在昏暗地板上逐步失温僵硬的女人,男孩一遍一遍喊着,“妈,妈,妈……”


    “妈……”沈叙指尖捏紧了信纸,又猛地反应过来松开,迅速抚平纸缘的褶皱。


    “妈,乐乐回来了。”


    窗外暴雨如注,天亮时,雨终于小了,淅淅沥沥地淋着大片无尽夏,蓝紫色花朵吸够了水,开得更猛烈,比大碗的碗口更要大,有几朵还支到了窗台上。


    屋内静悄悄的,书桌的台灯还开着,直到天色更亮了些,沈叙才从膝盖里抬头,他将信纸叠好放回信封。


    一个姿势坐了一夜,他腿有些僵硬,单手抓着桌沿起身,他小心地把信放回饭盒,连着那本撕碎过,又粘好的刊物放进抽屉原处。


    随后,他拿起那只手机。


    手指触碰到屏幕,并没有亮,不知是没电还是关机。


    沈叙按了开机,屏幕亮了,出现了咬了一口的苹果。


    短暂几秒,屏保出现了,是一艘开过海面的船,指尖往上一划,拉出了输入密码。


    沈叙没动。


    他不知道密码。


    他想了一夜,还是只有一些零零碎碎的碎片记忆。


    但已经能肯定,他是俞汀。


    忽有敲门声,张敏华的嗓门非常清晰,“小沈起床没有?”


    沈叙放下手机,去开门了。


    碎片化的记忆里,偶尔有闪过张敏华,张敏华提着一袋热腾腾的早餐,笑着进屋,“给你买了我们当地的早餐,你先吃点,吃不惯我再——”


    “敏姨,我吃得惯。”沈叙说。


    张敏华没注意到沈叙改了称呼,她脱鞋光脚踩进屋,夏天水泥地凉飕飕的,踩着特别舒服。


    她走到饭桌放下袋子,往外拿着早点,絮絮叨叨说:“早餐必须按时吃,现在生活节奏快,你们年轻人经常不吃早餐,年纪轻轻落一身病……”


    沈叙没打断她,拉开椅子在对面坐下,耐心听着她的念叨,也干干净净吃完了所有早餐。


    “你和汀仔口味也相似嘛!”张敏华很高兴,“午饭我就不给你送了,你出门左转一直出了街,再右转直行五六分钟就是一条美食街,味道都地道,你随便吃吃,晚饭等你叔来接你,去我家吃!”


    沈叙弯唇,“下次吧,这几天我先自己转转。”


    “成,你自己转也自在。”张敏华也不勉强,乐呵呵说,“刚好呢,这几天来潮了,可能会出现蓝眼泪,蓝眼泪你不知道吧?就海里有什么藻会发出蓝色的光,我也不太懂,反正年轻人喜欢……”


    张敏华说了快半小时才走。


    沈叙将屋里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去仓库推出了那辆女士单车,仔仔细细擦干净上油,十点也出门了。


    他骑着单车,穿过一条又一条应该熟悉的街道。


    白天他去拍照,打印出来贴在房间里,晚上就待在家里,反复看那些照片,尝试着找回更多一点儿的记忆。


    一周后,天花板都贴满了照片。


    周末早上起床,就有些飘细雨,断断续续下到中午才停,沈叙煮了一碗鸡蛋面,香葱是他去后院那块小菜地拔的。


    偶尔也会闪过他以前和赵如菲种菜的画面。


    那时候要赚钱还赔偿金,菜地的小菜不仅能让他和赵如菲填肚子,偶尔还能卖一些钱,换一斤猪肉给母子俩改善伙食。


    吃完面,沈叙收拾碗筷去厨房洗干净,拿干棉布擦掉水珠,仔仔细细放回了橱柜。


    要出门时又开始落雨,这一场雨有点大,下的时间也比较久,快五点才停,沈叙接到了张敏华的电话,喊他去家里吃火锅。


    “今天有点凉,吃火锅舒服。”张敏华笑,“小敏敏还没见过你,这不昨天放假,才从学校放回来,吵着要见你呢。”


    沈叙回:“我今天有点事,明天去看她。”


    回他的是一道年轻女孩期盼的声音,“那哥哥你明天一定要来呀!你保证!”


    记忆里有一个模糊的小女孩,小尾巴一样跟着他,沈叙微笑,“我保证。”


    挂了电话,沈叙拿上伞出门了。


    雨刚停,地面还是有不少水洼,沈叙走到大路边,等了一会儿才来了一辆出租车。


    上车他说了一个地址,司机“噫”了一声,打开了话匣子,“你是本地人吧!那地方的名字早改了,现在可没多少人记得咯。”


    沈叙回:“是。”


    好不容易碰到个本地人,司机一路唠,基本是在感叹陵江现在发展得太快太好了。


    沈叙安静听着,偶尔回司机一两句,快到目的地,司机才想起问沈叙,“现在这块炒作成了网红打卡点,逢年过节那个爆满哟,不过在以前也就一片野沙滩,还有几个海蚀洞,啥玩意没有,你一本地人来这儿凑啥热闹啊?”


    沈叙看向窗外,才下过大雨,现在沙滩没人,浓密的长睫毛轻轻扇了两下,他轻声回:“丢了重要的东西,我来找找。”


    作者有话要说:


    宝们正文快完结了,有想看的番外可以留言[星星眼]


    第85章 085


    【085】


    那些零零碎碎的记忆里,他有一个秘密基地。


    往日拥挤的海蚀洞此时寂静无声,呼啸着的海风在昏暗的洞内恐怖地回响,洞内也比洞外暗了许多。


    沈叙打开了手机灯,跟着零碎的记忆在洞内左拐右拐,又在洞内绕了几次,最后直接撞上了一块洞壁。


    鼻尖擦过粗糙的石头,沈叙举着手机仔细观察着洞壁。


    半小时后,他找到了。


    在他斜上方75度的位置,有一块看似与洞壁融为一体的石头,沈叙放开伞靠着洞壁,他把手机绑在手腕,两手摩挲着粗糙硌手的洞壁,艰难往上爬。


    摸到石块了,果然瞧见几丝若有若无的光。


    有光就有缝隙,石块背后一定有处隐秘的空间!


    有了这个发现,沈叙隐隐有些兴奋,这十年从未有过的陌生感觉,仿佛触开了机关,排山倒海的景象掩埋了沈叙。


    同样的天气,同样的光亮,清瘦的少年发现宝藏一样从石块后方灵巧爬进了那方隐密的空间。


    同时沈叙左手抓住了一块镂空的地方,他另一只手也努力探进缝隙里,试着摸了两三分钟,碰到一块粗糙有抓力的凸石,他模拟了几次没有松动,立即抓稳那块凸石,一鼓作气爬进了缝隙。


    这条隐秘的石缝经过多年的海风吹蚀,又变了形状,缝隙比以前更窄了,别说是一名成年人,哪怕是骨骼未闭合的少年人,身体不够细软也无法卡进去。


    沈叙堪堪卡进缝隙,全身被碾压过一样,他彻底没了力气,摸到平坦的地方就拿开手机,坐地面大口喘着气,和脑海不时蹦出的轻松画面对比鲜明。


    沈叙喘了两三分钟,起伏的心跳渐渐平稳了,他这才捡回手机,细细打量他曾经的秘密基地。


    与十年前一样,面朝大海的那块石壁还有着那块天然“窗口”,海风灌进洞,还夹着强烈的湿意。


    快下雨了。


    手机白灯一寸一寸照过洞内,陌生又熟悉,这是俞汀十岁发现的秘密基地,他记得他应该在某一块地方刻了一行字——


    【我会造出世界上最安全的船!】


    沈叙靠近洞壁,半蹲着仔细摸着洞壁,他10岁刻的字,这么多年过去,估计被海风吹得快磨平了吧。


    他极有耐心地摸着凹凸不平的洞壁,大约过去十来分钟,他脸上忽然有了点滴的湿意,紧接着他听见了密集的“沙沙”声。


    下雨了。


    很快“沙沙”变成了“噼啪”,飘进洞的雨也更密集和急促。


    雨变大了。


    沈叙没有急,这一方天然的隐秘洞穴,因为极高的地理位置,再大的雨都很安全。


    他找完缺口左侧石壁,就移动去右侧,路过大缺口,淡淡的蓝光照到了他脸颊、手指间。


    沈叙眨了眨眼,扭头望出去,瞳孔猛烈地收紧了。


    漆黑一团的海面,不断跳出星星点点的蓝光,顷刻又蔓延成一大片,滴滴答答在海面跳着舞,雨越大,这场蓝色的雨便越盛大。


    这就是……


    蓝雨!


    “你不是想看蓝雨?”


    少年的脸,连同着他的脸一起清晰。


    就在沈叙所在位置,少年转脸越过沈叙,望着他身后。


    下一秒,沈叙身后响起很低一声笑,“骗你的,我想做的从来不是看什么破雨。”


    少年眼睛又亮又暗,沈叙看着少年平静地问:“那你想做什么?”


    身后的声音那么远,又那么近。


    “亲你。”


    沈叙不受控地回头,就看到陆绝……不,是还很年轻的陆绝,如同一头猛兽撞过来,把他紧紧压在了潮湿又粗糙的洞壁。


    他下巴被一只冰凉宽大的手强迫着太高,蓝盈盈的光亮里,陆绝眼底倒映着缺口外的蓝雨,低头用力亲到他唇上。


    翻滚的海浪声消失在两人激烈的喘息声里。


    那两道抵死交缠的身影从昏暗里清晰,沈叙彻底看清了。


    是他,还有陆绝。


    “陆绝……”他无措地抱住陆绝,滚烫的血流过他的每一根指缝,却冻得他似乎是被锁进了零下18度的冰库。


    “别睡。”他害怕地抓紧陆绝,手指惊惶地嵌入他的皮肤,“求你了,睁着眼睛,救护车就到了。陆绝……”


    别也丢下我!


    眼泪混着血刷过沈叙的眼前,一切激情的、悲伤的,恐惧的回忆落幕,定格在那夜开满无尽夏的花房里,陆绝用力地抱住他,给他温暖,“乐乐,我回来了。”


    ……


    层层叠叠的记忆消退,洞外大雨还在倾盆,蓝光照亮着洞内,沈叙,不,他是俞汀。


    俞汀摸出口袋里的另一只手机。


    苹果4,他十年前的手机。


    手机开着机,满格电,他输入了他的生日。


    摁下最后一个数字,屏幕解锁了。


    嗡嗡嗡……


    数以万计的信息争先恐后在弹,手机持续振动着,直到俞汀手心全麻了,手机才恢复沉寂。


    屏幕上全是来自陆绝的短信,没有一条未接电话。


    俞汀点开了信息。


    2022年,6月12日,23:65分。


    【今天看见一个像你的人,很像,我还以为你回来了。】


    2022,6月11日,20:02分。


    【到二十桥了,挺美的一个城市,喝了当地的薄荷水,口味很奇妙,真想给你带一杯。】


    2022,6月10日……


    每天一条短信,俞汀一条一条看得仔细,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雨,也不知道何时天亮了,他翻到了最后一条短信。


    2012,8月25日,23:49分。


    【乐乐,回来好不好?】


    再也不想等,俞汀马上拨了陆绝的电话。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


    俞汀把手机放回口袋,刚要起身又跌了回去,他靠着石壁坐了一整夜加一个早上,全身都硬化了,他手抓着石壁的纹路,正要起身,他忽然停住,扭头去看石壁。


    阳光灼热明亮,照得那一块石壁晃得反光,看不清晰。


    好一会儿,阳光偏离了一点儿,俞汀看清了。


    海风没有抚平他10岁刻的那一句话,“我会造出世界上最安全的船!”,清晰又稚嫩。


    而在这句话上方,多出了三个字,凹凸不平的、手指抠出来的字——


    【我想你】


    ……


    俞汀还是回了一趟家。


    他太狼狈了,他把自己里里外外,干干净净地清理了一遍,换上干净衣服,他抓紧时间给小敏敏打电话道了歉。


    “驭盐兀下次一定去看你。”俞汀说,“给你带跳跳糖。”


    小敏敏挂了电话,回头问张敏华,“妈,我早不吃跳跳糖了!你干嘛还告诉那个长得像哥哥的新哥哥!”


    张敏华被绕晕了,“什么哥哥新哥哥?跳跳糖又是什么,你以前喜欢吃跳跳糖?”


    小敏敏,“……亲妈,当我没说!”


    同一时间,俞汀打车赶到机场,他买了最快飞京市的航班。


    来时飞快的航程,回去变得无比漫长,好不容易落地,俞汀第一个出机舱。


    手机调回信号,他又拨一遍陆绝的电话,依旧关机,他联系了杨敬安。


    “陆总?”杨敬安头疼得厉害,“哎哟别提了,他疯了!”


    俞汀紧张,“他怎么了?”


    杨敬安马上大吐苦水,“小沈啊,陆总欣赏你,你快到公司来劝劝他吧,他五天五夜不下班了,我根本也不敢下班,我这把骨头真快熬不住了……”


    杨敬安没说完,俞汀已经跑出机场,直奔候车区。


    刚上车,俞汀手机振了,他一直捏着手机,快快低头一看,来电不是陆绝,是张淑婉。


    俞汀平静三秒,划了接听。


    “叙叙啊!成蹊怎么受伤了?你这次怎么也跟着他瞒着我呀!”张婉淑声音特别急,“你们也太不让妈省心了!我飞机落地了,马上到医院,你俩都老实在医院等着,千万别再乱跑。”


    以前,俞汀对张婉淑的印象不深,只是常听李成蹊说:“我妈特疼我!”


    真的很疼,疼到愿意为她孩子牺牲一切,包括疼爱一个陌生人十年。


    司机半天没等到回答,又回头问:“客人你到底去哪儿啊?”


    俞汀回神,说:“陆氏总部。”


    他又与电话那头有些懵的女人说:“我现在不在医院,您先去,我会再联系您。”


    说完他挂了电话。


    心脏如擂鼓一般跳得激烈又大声,俞汀深呼吸一口,还是忍不住对司机说:“麻烦开快些。”


    司机几乎是飞车了,还是在进市区时碰上了下班高峰期。


    京市黑得早,等到陆氏总部,天早已黑尽了,陆氏一整栋楼灯火辉煌,俞汀正要过去,又停住了。


    几日不见的身影从旋转玻璃门里出来,陆绝连上几天几夜班,除去眉宇间略有倦意,也还算精神。


    他没有西装革履,简单的黑衬衫和西裤,衬衫扣子开了两粒,衣领倒是看出了凌乱的痕迹,应该是才从办公桌下来。


    他此刻正讲着电话,差不多讲了五分钟才挂断。


    挂掉电话他也没再动,挺拔地站在玻璃门前,捏着手机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俞汀摸出了手机。


    那只他的老手机。


    拨出电话,他把听筒贴到耳边,这一次,电话接通了,随之是熟悉的来电铃。


    歌手悠扬的嗓音在唱——


    “The world i see beyond you pretty eyes……”


    另一边,陆绝不动了。


    顺着俞汀的专属铃声松开手机,“乐乐”两个字在屏幕上鲜活地跳跃着。


    他眼球瞬间通红,几乎是两只手同时去划屏幕,划了两次才接通。


    他紧握着手机,听筒死死贴着耳朵,一个字都说得支离破碎——


    “乐……”


    “陆绝。”听筒里声音很飘忽,下一秒又很近,还携着风声。


    陆绝感应到了什么,猛地转身,就被飞扑而来的拥抱撞得往后踉跄了两步。


    俞汀埋进熟悉的脖颈,用尽全身力气抱紧陆绝,终于安心地闭上了眼,“我回来了!”


    第86章 086


    【086】


    几乎是同时,陆绝抬手用力接住了俞汀。


    他几近透明的手背爆出水蓝色的血管,力气大到可怕,恨不能将俞汀自此永远搂进他的骨血里,两人生生世世融为一体。


    陆绝贪婪嗅着俞汀脖颈若有似无的草莓味,干燥到快破皮的双唇摩擦着战栗着那一块微凉的皮肤,嗓音哑得厉害。


    “俞汀。”


    “嗯。”


    “俞汀?”


    “嗯。”


    “俞汀!”


    “嗯。”


    “乐乐?”


    “我是。”


    “乐乐。”


    “我在。”


    “俞汀。”


    “嗯。”


    “我们结婚。”


    “嗯——”俞汀离开陆绝的肩窝,他睁眼乍然看到光亮,陆绝的下颌线在他视野里像是散光一样模糊,他确认问,“什么?”


    “现在去结婚。”陆绝转而牵紧他手,十根手指用力紧扣着,拉着他就要走,“去荷兰、比利时、西班牙、挪威……不对,去最近的台岛!”


    台岛是华国的一个海岛,是华国刚通过同性登记结婚的唯一地区。


    京市飞台岛大概三小时左右。


    俞汀乖乖跟着陆绝走,嘴角翘起提醒他,“你户口在京市哎。”


    陆绝没有停住的意思,走得飞快,“去意大利。”


    俞汀只好扯了扯他袖口,“陆老板,我们商量商量,我才下飞机,好饿。”


    陆绝就停了,回头看俞汀。


    闪烁的霓虹光影从俞汀脸上掠过又重叠,还是能看出他眼睛微肿,更别提眼睑下方的两团青黑色。


    陆绝空着那只手抬到俞汀眼尾,拇指轻柔地揉着他眼角,“想吃什么?”


    “你做的火锅。”俞汀说,“很想吃。”


    时隔一周,陆氏总部的夜晚,终于又恢复了漆黑。


    陆绝带着去了俞汀去了陆氏旗下的超市。


    晚上九点多了,超市总算没那么拥挤,还没到生鲜区,陆绝的推车已经装满了。


    全是给俞汀买的东西。


    拖鞋,家居服,夏季冬季各两套,各种日用品,零食……不是俞汀阻止,陆绝还要搬两箱盐水冰棒。


    俞汀说:“还要买生鲜水果,冰箱放不下了。”


    陆绝马上要去家电区,俞汀一句话又喊住了他,“陆绝,我饿。”


    以最快的速度去生鲜区买了所需的食材,陆绝载着俞汀回家了。


    他一周没回家,俞汀打开门进去,满屋的酒味还没散掉,俞汀回头,陆绝刚要解释,他踮脚在陆绝嘴角亲了一口,“做快点,我不想吃零食,等你的火锅。”


    陆绝马上反锁了门,这才提着大包小包跑进厨房,没两秒又从厨房出来,往俞汀嘴里塞了一条芒果干,“嚼几口,别低血糖了。”


    俞汀点头,小口嚼着芒果干,两边脸颊微微鼓起。


    陆绝这才回了厨房,很快水声,淘米声,切菜。


    俞汀换上拖鞋,先去推开阳台门通风,就开始整理买的东西了。


    五只大塑料袋装得满满当当,全是俞汀的东西,他拆开几套家居服拿去洗衣机,不过老房子没烘干机,他今晚是穿不上了。


    俞汀朝着厨房说了一声,“我去冲个澡。”


    陆绝回了声,“半小时左右开饭。”


    俞汀去了卧室,他打开衣柜,拿了一盒新内裤,挑了一件陆绝的短袖T和运动裤。


    他中午洗过一次澡,现在就洗头,简单冲一遍身上便结束了。


    镜子里,他眼睛还有些红,皮肤也被水蒸气蒸得微微发红,没有吹风机,他头发擦了半干就出去了。


    火锅做得快,只需弄锅底,陆绝已经在摆碗筷了,餐桌摆着一只老款电磁炉,炉上的小锅咕嘟咕嘟冒着泡,俞汀已经闻到香味了。


    陆绝听到动静抬头,缥缈的热气熏着他眼睛,漆黑的眼微微闪着红光。


    他的T恤对俞汀而言太大了,空空荡荡地套在俞汀身上,长度盖过了他的臀部,领口也露出大片锁骨,休闲裤过长,俞汀就挽了两圈裤腿,裤腿就宽宽大大的,衬得那一小截脚脖子分外的纤细和柔软。


    湿漉的黑发乖顺地贴着他耳垂,少了棱角分明的精英气息,像是时光倒流回十年前了,还是那个青涩的少年。


    陆绝喉咙又紧又涩,他直勾勾望着俞汀在他对面坐下,那两条又白又细的手臂还沾有水珠,陆绝哑声,“开饭了。”


    一碗香喷喷的白米饭落到俞汀面前。


    俞汀吃火锅很喜欢配米饭。


    他拿过筷子,陆绝做的是清汤锅,如牛奶的奶白汤面飘着几片红彤彤的西红柿片,两小根玉米,几块白萝卜,还有两截青翠欲滴的葱段。


    桌上摆满了烫火锅的食材——一盘吊龙,一盘胸口油,一盘雪花,一盘肥牛卷,一盘基围虾,一盘大青龙,其他是应季的各种绿叶菜。


    陆绝给俞汀调了一碟沙茶酱,俞汀烫了一块胸口油,裹了厚厚一层沙茶酱,在陆绝的注视下吃了。


    陆绝整顿饭几乎是看着俞汀吃,他偶尔夹一筷子。


    他没问俞汀是怎么恢复的记忆,俞汀也没提,吃完收拾干净厨房,陆绝进浴室前才问了一句,“出来你不会消失吧?”


    俞汀弯唇,“再不会了。”


    陆绝进了浴室,五分钟左右他就出来了,头发还在疯狂滴水,和外面的雨一样。


    这场冰雹来得突然又急促,还斜着下,俞汀晚了两三秒,就有冰雹砸进了客厅,他刚关上阳台门,一大扇滚烫的肉/体从后严严实实搂住了他。


    浓浓的草莓气息同样滚烫地喷在俞汀耳垂,“进去的每一秒我都在想,出来你又不见了怎么办,今晚的所有又是幻觉怎么办?”


    陆绝收拢双手,带着俞汀深深嵌入他怀里,他低头虔诚地亲着俞汀的耳垂,“还好你还在。”


    玻璃门外冰雹疯一样砸进阳台,阳台的地面和交响乐一样哐哐咚咚。


    俞汀眼里涌上温热的湿意,他用力眨掉睫毛上的水汽,两只手也同时抓住陆绝的手,左手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那枚婚戒,“我也在想,还好,你没有食言。”


    陆绝答应他会活着,虽然没有很好,但陆绝做到了。


    俞汀转身,他微微抬眼,眼眶红红地望着陆绝,“上次在这儿,我骗了你一次。”


    陆绝低头,轻轻碰了两下他的嘴唇,“什么?”


    “我和李成蹊没有接过吻。”俞汀也仰头去找陆绝的嘴唇,“我的身体只记得你。”


    剩下的话消失在激烈交缠的唇唇间,陆绝单手抱起俞汀,转身边亲着他边大步走向卧室。


    卧室门撞到墙,发出哐当一大声,但被外面狂暴的冰雹声盖住了,没有开灯,客厅的灯光照了一小条在卧室的木地板上,陆绝亲着俞汀把他放到床上,俞汀也勾住他脖子,暧昧的银丝不断从他嘴角溢出。


    陆绝一只手还压在俞汀身下,他另一只手从俞汀裤沿摸了进去,突然想到一件事,他又僵硬地抽了出来。


    “……”


    俞汀瞳孔热气蒸腾,勉强找回了一丁点儿清明,“怎么了?”


    陆绝沉默两秒,脸色难看地就要从俞汀身上下来,“没安全……”


    下一秒,俞汀一只手勾住了陆绝的脖子不让他走,一手去找摇摇欲坠的休闲裤,被汗水沁得透亮的瞳仁亮晶晶的,“我买了,放在裤口袋——”


    没说完,他嘴又被封住了。


    ……


    冰雹半夜就停了,却又开始下雨,到隔天早上才消停。


    俞汀睡到下午才醒。


    他睁开眼,屋内静悄悄的,身体也清爽了,没有昨晚的黏腻,陆绝帮他清理过了。


    俞汀掀开被子要下床,刚动了一下,他脸色变了。


    比他和陆绝第一次做要难受……


    也或许那次是他太过绝望,已经感受不到生理上的不适。


    也不是疼,就是无法言语的难受……


    门被小心推开了,陆绝端着水进来,对上俞汀的目光,他快步上前,“喝点水。”


    俞汀才发现他喉咙干涩得厉害,昨晚声带用过度了,他接过水喝了一口,温温的,带着点淡淡的甜味,喝着喉咙特别舒服,他又连喝了好几口。


    陆绝在俞汀旁边坐下,揽着他给他揉着腰,“还早,再睡会儿?我去煮点营养粥,好了叫你。”


    “不睡了。”俞汀把杯子塞回陆绝手机,下床了。


    他去卫生间洗漱,陆绝跟着他,他从卫生间出来去客厅,陆绝还跟着他。


    俞汀瞥他,“你不是要煮粥?”


    陆绝问:“甜还是咸?”


    俞汀不想喝甜粥,也不想喝咸粥,就是透支了体力,他现在急需补充体力,但那个不舒服的地方,暂时也只适合吃流食。


    他选了甜粥,陆绝就在他脸颊啄了一口,“你看会儿电视,很快好。”


    陆绝去了厨房,俞汀拿过遥控器,选了一部航海的纪录片,片头开始,他放下遥控器去拿手机。


    昨晚他关机放到了茶几抽屉里。


    开了机,弹出来几条未接电话和信息。


    一条未接是张淑婉,其他全是李成蹊。


    李成蹊还发了三条信息。


    【叙哥,妈来了。】


    【怎么关机了?】


    【我知道你还在生气,是我活该,是我混蛋,不过妈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来了,她现在见不到你一直在胡思乱想,等妈走了你再继续生气成吗?阿叙,求你了,快来市医院一趟。】


    俞汀没回,他看了会儿纪录片,才去厨房看陆绝煮粥。


    电饭煲有煮粥的功能,陆绝没用,他翻出了一只砂锅,开着小火,一直不停手搅着粥。


    他在煮燕麦椰汁燕窝粥,整个厨房都是清香的甜味。


    看到俞汀,他说:“再等会儿,熬软一点好消化。”


    俞汀掐了一下陆绝的脸,不过没什么力道,他盯着咕嘟咕嘟的砂锅看了两三秒,说:“喝完粥我要出去一趟,解决——”


    他组织着用词,“沈叙的婚事。”


    第87章 087


    【087】


    市医院。


    一辆低调的红旗缓缓停在路边,俞汀取下安全带,侧头迅速在刚开口的陆绝脸上亲了一口,“乖乖等我。”


    陆绝没解安全带,硬生生扯着安全带一起扑到副驾驶,扣住要走的人压座位亲了好一会儿,直到俞汀抓住缝隙说了一句,“马上3分钟……”


    他们停车这块区域,允许临时停车,但不超过三分钟。


    陆绝这才贴着他唇说:“早点回来,等你吃晚饭。”


    俞汀点头,从陆绝怀里抽离出来,陆绝伸手帮他开了车门,又强调一遍,“超时我进去揍他。”


    俞汀现在还不清楚李成蹊的伤况,但惊动张婉淑连夜搭飞机回国,想来是很严重。


    俞汀下车又回头,昨晚陆绝的全身他都看过了,除了几点淤青没别的,但他还是又仔细看了一遍陆绝,陆绝也把搁在后座的纸袋递出来,提醒他,“门口有一家蛋糕店。”


    俞汀点头,接过了纸袋。


    黄色的纸袋印着一个狂草风的人物头像,下方写着,陵江第一家做黄米酥饼店!


    蛋糕店挺大,开了两层,一楼一半是玻璃柜挑选区,一半是休息区,摆了几张桌子,二楼是纯休息区,比较安静。


    俞汀选了一楼一张靠角落的桌子,张婉淑腿脚不方便,罗马的别墅两层都装有电梯。


    下午三点,蛋糕店冷冷清清的,店员都无聊地在工作间聊着天,俞汀等了大概十分钟,张婉淑来了。


    俞汀起身朝她招了下手,张淑婉笑容勉强地过去坐下了。


    这几天俞汀都没来医院,李成蹊又死活不说他怎么受的伤,她心里特别不按。


    俞汀也坐下,递菜单给她,“这家店的招牌是奶油小方。”


    张婉淑摇头,“不点,没胃口。”她马上问,“叙叙啊,这几天去哪儿了?”


    俞汀眨了下眼睫毛,“回家。”


    张婉淑疑惑,“你回家去了?你爸没说啊。”


    装有黄米酥饼的伴手礼就搁在靠墙的地方,张婉淑完全没注意,俞汀推了一下纸袋,移动到了张婉淑手边。


    “回我的家。”俞汀说,“陵江。”


    张婉淑反应慢了几秒,意识到俞汀说了陵江,她先是震惊无措,呆呆望着俞汀快一分钟的时间,颤动的双唇才抖出了几个字,“你想起来了?”


    俞汀点头。


    蛋糕店安安静静的,空调的运作声在这一刻异常的有存在感,张婉淑吞咽着紧张的口水,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她也没当太大的一回事。


    对她来说,就是李成蹊在某天带回家一个曾经的高中同学,她也见过几次面的乖孩子,好学生。


    “妈,他失忆了,经历了很多糟糕的事情,我爱他,这辈子非他不可,以后你要像爱我一样爱他。”


    张婉淑幽幽叹息,“恢复记忆了也好,开心的、难受的,都是你曾经的人生。”她还是有些羞赧,“妈骗了你真是抱歉,我……”


    “您知道我不爱李成蹊吗?”俞汀问。


    张婉淑嘴巴张开着,一时噤了声,她知道,当然知道,是她儿子单方面疯狂迷恋着俞汀。


    他俩的婚事,要不是她去年病重,俞汀甚至不会同意。


    可她儿子很好啊,要外貌有外貌,要家世有家室,论对俞汀的爱,那更是从高中就从一而终,绝对是良配。


    她忽而意识到了俞汀要说的话,她急忙说:“这十年来你和成蹊挺好的啊,你们……”


    “张阿姨。”俞汀打断了她,也看到张淑婉在这声“张阿姨”里,脸色瞬间灰白,但事情,总要面对和接受。


    他说:“我有自己的爱人。剩下的事我和李成蹊会解决处理,麻烦您半小时后再回医院。”


    说完他起身,对着张婉淑礼貌鞠了一躬,“谢谢您爱了我十年。”


    俞汀去收银台结了账,他没再回头,推开玻璃门,果断走了。


    *


    骨科住院部,七楼。


    俞汀叩了两下709的门,门内很安静,没有任何回应。


    俞汀开口,“李成蹊……”


    没说完,门内一声兵荒马乱,门很快打开了。


    “叙哥!”傍晚余晖照进屋,照得李成蹊右手打着的石膏都成了橙红色。


    李成蹊右脚也绑着石膏板,他右侧腋下撑着一根拐杖,身后五六步的地方倒着另一根拐杖。


    俞汀进屋,捡起那根拐杖靠在病床尾。


    李成蹊关上门,心脏疯狂敲着鼓。


    刚才俞汀先叫了张婉淑出去,他非常不安,发了几条信息问张婉淑,也没收到回复,正烦着,俞汀却突然到了。


    他偷瞄着俞汀,俞汀没有坐下的意思,站在床尾没动,他重重攥紧拐杖,慢慢挪回了病床,离俞汀有一段距离。


    “叙……”他张口都难受,到嘴的话突然就喊不出来了。


    病房顿时沉寂,连风声都听得很清晰。


    “我叫俞汀。”俞汀打破了安静。


    李成蹊瞳孔骤然收缩,眼前黑一阵灰一阵的,一颗心如同脱了线,飞速地坠落到地面,砸得四分五裂。


    满脑子就一个想法——


    他要失去俞汀了!


    李成蹊面部激烈抽搐,“你信陆绝的胡话?”他试图麻痹自己。“是你爱上他了,所以不信你的家人,去信他的谎言?”


    “我一直就爱着他。”俞汀看着李成蹊,说,“说谎的人是你,李成蹊,我都想起来了,比如——”


    他抬手,指尖点了下左耳,“被你抹去的痣。”


    李成蹊跌坐在床上,他低下头,望着厚厚的石膏板,好一会儿低低笑出了声,“是,我是骗子,我骗了你,所以你可以心安理得回到陆绝的身边了!”


    他猛地抬头,眼泪爆管一样往外淌,委屈地盯着俞汀,“我喜欢你!我他妈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你!你失忆忘了陆绝,忘记你不爱我,那么大的一个诱惑摆在我面前,我根本控制不住,我做不到把你还给陆绝!我是垃圾,你尽管骂我,我不后悔!”


    他手指几乎戳破了床铺,“那天换成陆绝,他也会做同样的事!”


    俞汀说:“他不会。”


    李成蹊冷笑,“他凭什么不会?他为了你都快杀人了。”


    那晚陆绝几乎要打死他了。


    “他不需要。”俞汀平静地说,“失忆了,我同样会爱上他。”


    李成蹊抓破了床单,他笑得胸口扯着疼,“行,俞汀你厉害,你赢了,我就是个贱种,上赶着要喜欢你,到他妈现在这个时候了,你拿刀子往我心窝里捅,我还是喜欢你!”


    俞汀突然上前,扬手就给了李成蹊脸颊一拳。


    这一圈极用力,李成蹊脸歪到一侧,迅速肿胀,李成蹊舌尖抵了一下唇角,抬头仰视着俞汀,笑得无所谓。


    “怎么,我自己犯贱也要被打吗?”


    俞汀说:“对。”


    李成蹊咽下血沫子,他眼眶血红着低吼,“陆绝到底比我强在哪里?等你十年?我他妈可以等你一辈子!”


    “他不会让我忘记我爸妈十年。”俞汀说,“更不会让我失去我的理想。”


    李成蹊眼泪压了回去,他不解,“理想?”


    俞汀说:“我想学的专业是船舶制造,造船是我的理想。”


    他的手心也通红,有点肿,他收回手,“李成蹊,你救了我,也让我的生命少了10年,自此互不相欠。”


    “婚事随便你什么理由取消,以后也别再联系我。”


    俞汀走了,病房门打开又关上,李成蹊久久没有动,他望着那扇白森森的门,半晌才小声说。


    “我不知道,你的理想,我没机会知道。”


    ……


    俞汀刚到电梯,陆绝就来电话了,“超时了宝贝。”


    昨晚做到后面,陆绝一直“宝贝宝贝”地求他,“宝贝就一次……”


    一次复一次,现在俞汀听到宝贝就带了颜色,他望着电梯,快到七楼了,“在等电梯。”


    叮。


    电梯门开了,套着白大褂的医生还在翻着病例,微低着头走出来,擦过俞汀,医生猛地停住,病例往腋下一塞,猛地拉住俞汀。


    碰到干燥微凉的皮肤,医生又受惊一样收回手,连声道歉,“抱歉,我认错人了。”


    俞汀看着眼镜片后失望的眼神,微微勾唇,说:“丁斯南,好久不见。”


    ……


    “你和丁斯南说什么了?”车内,陆绝压着人拷问。


    刚才通话中,陆绝只听到“丁斯南,好久不见”,俞汀就挂了电话。


    “说了十分钟。”陆绝亲了一下俞汀鼻尖,“你们高中时期也没那么熟吧?”


    俞汀推了一下陆绝,人高马大的丝毫不动,他放弃了,有些啼笑皆非,“你看到一个以为死了十年的人,就算是普通同学都会多聊几句吧。”


    陆绝现在还对“死”字应激,张口惩罚地咬了一口俞汀的脸颊,很瘦,都没肉,“宝贝,现在可以去登记了吗?”


    逼仄的空间,男人带着草莓味的滚烫气息,以及紧贴着的两颗心脏,俞汀又想到了昨晚少儿不宜的画面。


    他反抗地也在陆绝脸上咬了一口,有点重,在陆绝脸上留了一个短暂的,很轻的口齿痕。


    “可以,男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宝们,下章正文完结![星星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