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重逢 故友重逢
“这便是你要送我的东西?”魏焕从林书阁手中接过一支火枪, 仔细打量了一番,与昨日见到的火枪不同,他手上这把是用铜制成的, 整体呈管状,前段是枪膛, 中部凸起的部分是药室, 用来放火药的。
“是的, 此物是用铜制成的,因为制作比较困难, 是相里谷和几名工匠手工磨制的,因而只得了几把,我将它献给公子,公子回去后可以召集工匠, 让其按照这个思路继续研制, 说不定能造出来连发弹丸的火枪。”林书阁缓缓说道。
魏焕看着他良久才道:“林县令有心了,我先试试它。”说着便拿着火枪朝外走去,林书阁急忙跟上, 与他说明火枪应该怎么使用,若是这位郡守公子突发奇想乱用受了伤,他可吃不了兜着走。
“这么担心我受伤啊,放宽心, 我知道分寸。”见他脸上带着担心,魏焕调笑道。
我那是担心你老人家乱动出事,林书阁默默吐槽, 嘴上却说:“此物若不是正确使用会很危险,前段时间还有士卒因火枪炸膛伤了手,公子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好好好, 我知道了。”魏焕笑道,招手让护卫帮他准备好靶子,又观察了几眼火枪,然后将火药点燃,枪中弹丸瞬间被射飞出去,石靶被打碎在地。
魏焕手臂霎时颤抖起来,火枪发射的后坐力极大,整个铜膛也热得发烫,他心道这东西威力是大,但像林书阁所说,缺点也显而易见,不过昨天投出去的震天雷倒是可以多制一些用来守城。
林书阁放下捂着的耳朵,见魏焕表情有些难看,跑过来道:“公子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不过林县令,我刚刚听你说制了几把,这把你送给我了,我要是回到郡守府,我阿父若是看到火枪,说不准还得跟你讨要。”魏焕拿起护卫递过来的热布巾擦了擦手,慢条斯理道。
林书阁无语,顶头上司了不起啊,有好东西恨不得都搜刮过去。
“魏使君的那把,公子办完事回去的时候我定会派人送过来。”林书阁咽下心中的不平,含笑说道。
“我便替阿父谢过林县令了,不过我来时阿父还让我提醒林县令,土豆种子他已经收到了,棉花种子怎么……”
林书阁打断他,“公子,棉花种子今年实在收得不多,我已经答应了县里百姓低价卖给他们,等明年收成上来,定会派人送往郡守府。”
土豆作为粮种为了与匈奴对战,林书阁咬牙给了魏使君一批,但棉籽确实不多,若再拿给魏使君,明年春耕,他可要发愁了。
林书阁脸上尽是纠结,魏焕笑出了声,“知道了,我回去帮你找阿父那里说和一下,看你愁成什么样子,别担心,阿父也就是随口提一提,你拿不出来他也没办法,并不能把你怎么样。”
“多谢公子。”林书阁朝他道谢,在心里想回到县衙后得送了一批棉花制成的被褥和衣物给魏焕,没有棉籽,棉织品总得拿来送人情。
“公子,还未问你匈奴之事如何了?”林书阁坐在魏焕下首道。
“阿父的探子来报,木邪以雷霆之势横扫几大部落,大有一统之势,若真让其再发展下去,说不定前朝之事会再次发生。阿父急报传去燕都,朝堂上简直吵翻了天,到现在都没个结果,只传令让阿父和赵都尉严阵以待强敌。”魏焕坐下后叹了口气道,他表情凝重,完全没有刚才的调笑之态。
果然被仲宣说对了,林书阁暗道。
“丁岩何从前还有几分英勇,现在一身英雄胆气早就在朝堂争斗中耗尽了,心中只有丁氏一族的荣华,哪里管我们在这里的艰难。”
魏焕看样子也是对丁家不满,林书阁道:“丁家可是不想打?”
“若是打赢了匈奴,这功劳我就不信他不想要,但若是别人得了这份功劳,丁家肯定不愿意。”
魏焕此言说得隐晦,林书阁却知道他的言外之意,魏使君为人正派,忠君爱国从不站队,他多次拉拢都无果,若定远郡是他丁家的势力范围,他必要全力支持。
唉,不知道朝堂之上什么时候才能少些争斗,强敌在前,就不能全力对付敌人吗?
两人沉默片刻,魏焕又道:“不过我估摸着快了,来之前我听到消息,赵都尉已经上书要趁木邪还未站稳脚跟之际先行出击,打他个措手不及,赵都尉军功彪炳,又不是匈奴大兵压境,不会有问题的。”
不是说赵都尉与魏使君有嫌隙吗?
“看你表情就知道你在想什么,我阿父确实不喜赵都尉揽着军功不放手,不过大是大非面前,这点小事不值一提了。”魏焕起身,给他添了一杯茶。
林书阁急忙站起来,魏焕却道:“你慌什么?我给你添个水而已,朋友间连这个也不能做?还是说这几年未见与我生分了?”
他越靠越近,林书阁只能往后退,“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你可听说了我的事情?”魏焕看着他脸上的为难,轻叹一声,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林书阁不知道他又玩哪一出,他若是如从前那般与他玩笑,他还能义正词严地斥责他,林书阁抬头看向他,不知他怎么又摆出一副鳏夫的落寞样子。
林书阁轻咳一声,斟酌了一下言辞,“公子说的哪件事?”
“我的亲事闹得人尽皆知,你还能不知道?”魏焕一副你就装吧的表情。
“原来公子说的是这件事啊,倒是听说过。”林书阁脸上不带一丝表演痕迹,把谢谌日常无辜脸学了个十足。
魏焕气得胸闷,见他这副模样,也不好再说此事。
“公子出身高贵,又一表人才,定会寻到良缘的。”林书阁不好再糊弄,真心祝福道。
“良缘?你觉得会在哪里?”魏焕嘴角带着一丝玩味地笑,“林县令可是找到了?你这个年纪也不成亲,莫不是同我一样?”
“此事不可强求,相信魏使君会帮公子再寻名门贵女,至于其他,公子不必太过忧心。”
“在你这里就没句实话。”魏焕不满他的敷衍。
林书阁刚要开口,魏焕身边的护卫便进来道:“林大人,县中差役来寻你,说是县衙有事要你去看看。”
“多谢告知,公子,县中有事,我便告辞了。”林书阁起身行礼道。
魏焕点头,见他一身轻松地走了出去,心中郁闷不平,也跟着他出去了。
他倒要看看有什么事需要林书阁这一县之长亲自处理,陆樾川干什么吃的?魏郡陆氏子弟连一件小事也处理不了吗?
林书阁走出驿馆一看,差役旁边竟然还站着谢谌,他快步走过去道:“仲宣,你怎么来了?”
“哥哥久不归家,我便一路找了来,路上碰到他便一起过来了。”
林书阁看向差役,差役忙禀告道:“甘州县来人了,陆县丞让我请大人回去。”
“甘州?”林书阁看向谢谌,“莫不是周度和许郁?”
谢谌点点头,“正是,故友来访,哥哥还不随我回去。”
“快走,快走,莫让他们等急了。”林书阁难掩心中的激动,拉着谢谌朝县衙奔去。
清泉县衙,周度和许郁正端坐在大堂,陆樾川陪着二人说话。
“你说淮亭兄还给我们送了棉花和土豆过去?”周度咋咋呼呼道,“我就知道我是他最好的朋友,忘了谁也不能忘了我,可惜我二人当时在路上,正好错过了。”
“不过林大人说好的书稿可是拖了又拖。”许郁在旁边一副愤懑的表情,还时不时看向陆樾川。
陆樾川拖稿拖习惯了,才不管他的眼神威胁,“你们不知,我和大人刚到这清泉县便遇匪盗,大人甚至深入虎穴才灭了这群鱼肉百姓的盗贼,之后又是平乡之战,好不容易安稳下来,大人又忙起了农事,加上县中大小事,哪来的时间去写稿子,你手上那些已经是我与大人好不容易抽出时间写出来的。”
许郁脸上写着我信你个鬼,“别人说这话我信,陆大人你说这话我可不信。”
“信什么?”林书阁刚进门就听他们说信与不信的话题。
“淮亭兄。”周度跳起来,两眼放光地喊道,“你终于回来了,我这么长时间不见有没有想我啊?哎,你家仲宣越长越英武了。”他刚冲上来搂住林书阁,转眼间看到了后面跟着的谢谌。
谢谌朝他点了点头。
“二郎,好久不见,自然是想的,”他又看向许郁,“真是巧,你们怎么与魏公子同时来清泉了?”
“他过来不会也是因为棉花吧?”许郁急道。
“不是,魏公子有公事在身,不说这些了,快跟我说说你们怎么样?甘州县如何?”林书阁问道。
“我们还行吧,甘州有丁家人当县令也大差不差,丁文泓虽说仗着丁家权势目中无人,平日里也不干正事,县中公务还得我与县中官吏负责。但这种人你只要顺着他就行,许郁比较惨,他手下的生意每月要供奉给丁家一大笔钱财。”周度说到丁文泓一脸不屑,但也因他是丁家人有些无可奈何。
“没办法,我一介商贾也无法与之对抗,花钱保命而已,大人啊,若是以后我在甘州混不下去了,我便举家来投奔你,万望你收留我。”许郁神情凄惨,望着林书阁道。
“就是啊,要不是我父母兄长都在甘州,我也来投奔你,看陆大人这副逍遥样子,在你手下干活乐得自在。”周度也附和道。
“谁都别想抢我的位置,你们不知道大人手下能干之人有多少,个个虎视眈眈,我哪敢逍遥自在,说不准大人哪天看我不顺眼与魏使君一说就将我换下去。”陆樾川听着二人的话,故意说道。
林书阁含笑听着几人争吵,谢谌坐下也没说话,一副早就习惯的样子。
“二郎,我还未问你们到清泉是为了什么事?”
第152章 直白 身处这个时代,不是人人对待这份……
“丁文泓听说了棉花和土豆之事, 让我们过来与你套近乎,打听一下新粮种之事,若是真的, 让我们寻找嘉禾,他想献给丁家家主, 以示祥瑞之兆。”周度唉了一声, 颇有些一言难尽。
“这倒有些不巧, 我已经将土豆和棉花献给了魏使君,他总不至于越过魏使君进献嘉禾吧?”林书阁看着他们道, 他好不容易让达布找到的种子,又辛辛苦苦种出来,可不是为了他人作嫁衣当政治资本的,什么祥瑞, 通通没有。
“我就知道你肯定不愿意, 那丁家子不就是想着我们与你关系近才让我们过来,这不,还有他派的狗腿子跟着呢, 这会应该在驿馆待着,没事,你随便给我几个,我拿去糊弄他。”周度见他面上带着怒意, 连忙补充道。
“我一会带你们去看看,土豆不像粟稻……”
“说什么呢,怎么看着还生气了?”魏焕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众人起身道:“见过公子。”
“我还以为县中出了什么大事让林县令丢下我就跑了, 原来是要来见故友,不过故友重逢本应是一件高兴的事,你们怎么一个个都一脸丧气?”他看向林书阁, “林县令怎么一脸怒容?”
“回公子,是有关丁县令之事。”林书阁回道。
“丁文泓又出什么幺蛾子了?你尽管说,自有阿父与你做主。”魏焕听到丁文泓脸色蓦地一沉。
“丁县令听闻清泉有嘉禾,又知周县丞与我有旧,便让他们过来寻找嘉禾,准备进献祥瑞。”林书阁三言两语将事情说清楚。
魏焕啪一声拍在桌子上,“凭他丁文泓也想越过郡守府去,此事你们不必再管,待我禀告阿父,再与丁文泓算账。”
“多谢公子。”周度首先跳出来感谢道,他来清泉倒是挺高兴能见到林书阁,但要是抱着这个目的来真让人膈应,魏焕要是帮忙解决了,正中他下怀。
“魏公子此举帮了我们大忙,哥哥已经将土豆和棉花献给了魏使君,那丁文泓又来抢功劳着实不该,幸而他只是听说了新粮种……”谢谌半天没说话,突然插话道。
魏焕自然知道他想说什么,粮种倒是好说,进献嘉禾只不过是吹嘘功德而已,这个节骨眼,重要的是火药。
魏焕看了林书阁一眼,火药之事事关重大,他得回去与父亲商议,“事已办成,我也不便久留,明日便回郡守府。”
林书阁会意,“在此谢过公子。”
“谢什么,你送我的东西我还没谢你呢。”
他这话说得有些暧昧,在座的人心中疑惑,但都不敢问。
“公子说笑了,不过是些小玩意,送给魏使君和公子把玩而已。”林书阁连忙撇清,还看了谢谌一眼,果然生气了。
“什么好东西?我也要我也要。”周度喊道。
“一些保暖和防身之物,哪能少得了你的。”林书阁感激地朝他看了一眼。
“原来是哥哥给大家都准备了礼物啊,魏公子这话说得还以为哥哥只送了你呢。”谢谌挑了挑眉,慢条斯理道。
魏焕气结,冷哼一声,凉凉地看着林书阁,林书阁只好出来道:“仲宣惯喜欢胡说,公子别与他计较,因东西都是今年新得的,只能委屈各位了,等明年有了更好的再送与大家。”
仿佛惹了无数桃花债出来安慰的渣男。
“不说这些了,昨日太忙匆忙,今日为公子准备了接风宴,不想二郎和许老板也来到了清泉,可谓无巧不成书,我今日设宴,诸位可莫要推辞不来。”林书阁连忙转移话题。
“那是自然,不过公子明日就要走,这接风宴也算是送别宴了。”陆樾川道。
林书阁也又说了几句感激之言,其他人也热热闹闹地说起了从前之事,总算将刚刚的尴尬气氛揭过了。
林书阁送走了魏焕,让人带了周度和许郁去住的地方,自己坐下来喝了口水缓了缓,然后看向惹了事反倒跟没事人一样的谢谌,“这位公子是怕我命长是不是?”
“他挑衅我,哥哥都不帮我。”谢谌见碍眼的人终于走了,嘴角上扬,单手撑着下巴道。
“明知道送他的东西是我必要献给上司的,你还信口胡说,不过这魏公子总是语焉不详,逗人为乐,你也没说错。”
没有外人在,林书阁偏心偏得明目张胆。
谢谌十分受用,“我有办法让他……”
“不许胡闹,他这次帮了我大忙,况且他总归是魏使君之子。”林书阁语气中带着一丝严厉。
谢谌唇角荡出一抹笑意,“知道了,哥哥。”
“还有,仲宣,我与他聊了匈奴之事,你可知都尉府要行动了?”
谢谌摇了摇头,林书阁道:“魏公子说赵都尉准备上书拆听,要趁木邪稳定地位前抢占先机,我想应该是你送过的一批武器的缘故。”
火药威力强大,赵都尉得了如此利器,不用在匈奴身上那跟烧火棍有何区别?
“那岂不是正好,哥哥终于不用日日担心了。”
林书阁见谢谌反应不大,“仲宣,此事与你……”
“哥哥多虑了,赵都尉与匈奴对战是守卫边塞,利国利民之事,我虽有私欲,但在此事面前,任何私欲都得让步。”谢谌走过来,蹲着他面前道。
林书阁抚上他的眉心,谢家门风清正才能养出谢谌这般人,就算身负血海深仇,也不会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做出违背道义之事。
“不过哥哥,其他方面的私欲我可不会放手。”他揉捏着林书阁的手,眼中闪过势在必得的精光,明显意有所指。
林书阁只当没听懂他的言外之意,起身道:“跟我去看看饭食准备得如何了。”
谢谌没有得到想听的话,抿着嘴不吭声,林书阁走了几步没听到他的动静,朝他伸出手,“我也不会放手。”
谢谌终于心满意足,站起来与他并肩而行,一只手偷偷摸摸牵上了林书阁手。
晚上的接风宴因众人皆是熟识,因此吃得十分尽兴,虽说有魏焕在场,但酒过三巡之后也都不再顾及身份了。
周度拉着林书阁先是大肆夸奖了一番土豆有多好吃,接着开始哭诉他在甘州过得有多惨,自从林书阁走后,他既没有志趣相投的朋友,还要被丁文泓压榨,简直苦不堪言,吐完苦水之后又问林书阁土豆还有没有,他要带回去给家中大母。
林书阁哭笑不得,宽慰了他几句,又道土豆已经是他留下的最后一批了,其余都被留作了粮种,周度听完虎躯一震,酒都醒了几分,急忙跑过去和许郁争起了最后一盘拔丝土豆。
林书阁自己喝得也多,但他酒量好,还有心看顾着谢谌,毕竟谢谌那酒量,不知从前如何与朋友交际。
他四处看了看,不见谢谌的身影,又起身往屋外走,突然听见一阵动静,他急忙跑过去一看,谢谌竟与魏焕在一处。
不会打起来了吧?
“仲宣,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黑暗中,谢谌眸子清亮,声音似清泉般悦耳,“哥哥怎么过来了?我出来醒酒,碰到了魏公子,随意聊聊。”
林书阁看着地上摔碎的酒杯,这是随意聊聊?
“哦,这是我不小心摔了的。”谢谌又道。
林书阁疑惑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打量,见确实不像吵架,才道:“天凉了吹风容易着凉,公子赶紧进屋暖暖吧。”
魏焕嘴角挂着笑,“林县令怎么这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卫都尉年少英才,我与他谈论了一会边境战事而已,让他好好驻守此处,依我看后面有用到他的时候。”
“那便多谢公子了。”林书阁心中一喜,真心诚意地朝他道谢。
“你今日谢了我多少次了,你我之间何须如此,何况要谢也应该是卫都尉自己来谢,你是你,他是他。”魏焕抱臂而立,老神在在道。
“自然要谢,不过我与仲宣不分彼此,我谢也一样。”
此话一出,另外二人都震惊万分。
谢谌又惊又喜,惊的是林书阁素来内敛,竟然直接说出来了,喜的自然也是他会当着魏焕说出来。
而魏焕却是又疑又惊,疑惑的是他知道林书阁与谢谌二人从前就关系亲密,但他直觉谢谌对林书阁有些图谋不轨,但林书阁似乎只是兄长之谊,怎么今日竟真起了情意。
而他惊讶的则是二人明明有大好前程,此事虽说不常见但也没有大张旗鼓自毁前程的,以二人之才,将来前途自然一片坦途,择一高门贵女才是正道,怎么这架势像是要只守着对方过日子一般。
“林县令,我应该没有会错意吧?”魏焕表情惊诧,忍了又忍才道。
“没有。”
“为何告诉我?”
“公子知道,也希望公子以后与我相处注意分寸,我不想他再受委屈。”林书阁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魏焕脸上也带着怒容,“我们单独聊一聊。”
“公子要说什么尽管说吧,仲宣他没什么不能听的。”林书阁直直看着他,谢谌喜不自胜,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好,好,你……你们好得很。”魏焕气得来回踱步,本想抬脚一走了之,但到底心有不甘,“你们便准备一直这样?”
“自然,我与哥哥情投意合,我们之间容不下任何人。”
魏焕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什么,拂袖而去。
“夜深了,我让人送公子回去。”林书阁道。
魏焕顿了一下,“不必了。”
待他走完,谢谌含笑道:“哥哥怎么突然与他说了?”
林书阁抬眸看他,“别装了,我说了你不高兴吗?我只是觉得他举止有些过分,趁早表明态度也让他正常些。”
魏焕这次来他自然感受到魏焕言语间好似对自己有什么想法,但也仅仅是想法而已,刚刚趁机说清楚他与谢谌的关系,也让他打消这个念头,毕竟魏公子也不可能真正有与男子携手终老的念头。
身处这个时代,不是人人对待这份惊世骇俗的感情如谢谌般真诚可贵。
第153章 出柜 二郎,我与仲宣之事确实得告诉你……
“我看他才是心机叵测, 明明对外一副为亡妻守贞的模样,却还对哥哥心存念想,贪心不足蛇吞象。”谢谌终于忍不住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所以这便是你与他不对付的原因?”外面风大, 林书阁与他相携往屋里走去。
宅子里高大的松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谢谌忙上前几步帮他挡着风。
林书阁停下看着他, 淡淡地笑了一下, 谢谌这些小心思不知道该说他隐瞒得好还是不好。
“仲宣, 前朝无数贵族蓄养男宠,却不耽误娶妻生子, 世人大多是此想法……”
林书阁还未说完,谢谌便道:“管他们什么想法,我与哥哥不是便好。”
所以他年少时会因魏焕而惶恐,现在却并不会, 只不过是看不惯他在林书阁面前的样子罢了。
林书阁听他这样说, 便也知道谢谌是知晓自己心意和想法的,抬手握住了他,“走吧, 我们出来好一会了,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
二人沿着石阶路返回,还未进门就听到周度的大嗓门,正扯着嗓子大喊着什么。
林书阁一进来, 他就噔噔噔跑过来,控诉他半天不见人影,林书阁左右看看其他人, 都已经醉得东倒西歪了,连忙叫人将几人一一送了回去。
第二天一大早,林书阁早起去送魏焕, 他虽然千杯不倒,但喝完酒第二日总有些后遗症,会头疼难受。
他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见谢谌睡得正香,便自己起身出去了。
驿馆外,魏焕已经整装待发了,陆樾川等人也垂手在旁候着。
“林县令来送我吗?就你一人,怎么不见旁人?”魏焕问道,旁边的护卫已经将马牵到了他身旁。
“也送来魏使君要的东西。”林书阁没理他的夹枪带棒,让人将东西呈上,魏焕抬手便有人收了下去。
魏焕深深地看了他几眼,欲言又止,一行人将魏焕送至城外,临行前,魏焕与林书阁二人走在前面,他还是没忍住问道:“你与他皆是男子,难不成不娶妻生子了?”
“公子,有些事并不是必须做的,况且娶妻生子之事,不止对不起他,更对不起那名无辜的女子,正如仲宣所言,我们之间不会再有其他人。”此事他与谢谌心照不宣。
“所以这便是你选他的原因?”魏焕有些郁闷道。
“公子,你还是不懂。”
“我不懂什么?你要是真想这样,我也可以……”
“公子这话还是不要说得好,这又不是什么可比较的东西,公子扪心自问你对我真的是那种感情吗?只不过被激起了好胜心而已,况且有魏使君在,他自会为公子铺好一条路,而不是让公子误入歧途。”林书阁坦然道。
魏焕脸色变了又变,半天不发一言。
“你这是觉得我是个胆小怕事之徒,只会躲在父亲的庇护之下,一点也不会反抗?”魏焕不知是被林书阁的淡然气到了还是想着证明自己。
“那么公子,你会因为一个男人被世人指指点点,为家族蒙羞,更甚者让魏使君一世英名因你而被人所指摘。”林书阁继续说道。
“你……我……”魏焕被他几句话说得哑口无言,只能吐出几个词。
空气沉寂了许久,一切都在不言中。
“公子,魏使君一向是我敬佩之人,公子以后的成就也不会输于乃父,今日你我二人所言,万望公子忘记,好好做你的郡守公子,与魏使君一同担负起自己的使命。”
魏焕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我确实不能,阿父年纪大了,不能因为我遭受指点,魏家也需要我扛起来,是我一厢情愿却无力承担,我不如他。”
“林淮亭,今日你说的我会好好想想,山高路远,不必再送了,告辞。”魏焕上马朝他道。
“公子一路平安。”林书阁等人也道。
马蹄踏破城外的寂静,一行人的身影越来越远,林书阁缓缓吐了口气,终于不用再与这位难缠的公子说这些了。
他虽然面上平静,可心里可谓惊涛骇浪,怎么穿越一遭,来了这么些桃花,还都是男桃花,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难不成自己在古代成了招桃花体质?
陆樾川看着他的动作,奇怪道:“大人,你做什么呢?魏公子已经走了,我们赶紧回去吧,今天这天感觉不妙。”
林书阁抬头看了一眼阴云密布的天空,笑道:“走吧。”
几人刚回到县衙,便碰到了正在等候的周度,“你们回来了?抱歉,昨晚喝太晚,今天实在起不来,魏公子走了吗?”
林书阁笑看着萎靡不振的周度,“走了,二郎你这酒量昨晚还与人拼酒。”
“我酒量还好吧,你们家卫仲宣才差呢,是不是到现在都没爬起来?这都要中午了。”周度昨天与谢谌也喝了几杯,发现他酒量根本不如自己。
哦对,仲宣怎么还没醒?
林书阁急忙往内宅走去,周度怎么会错过这种热闹,也吵着要跟他一起去。
陆樾川赶紧上前将他拦住,林大人还未告诉周度他和卫大人的事,这要是去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岂不是不好?
林书阁回了他一个感谢的表情,回到宅子里找谢谌去了。
谢谌其实早就醒了,只是昨晚喝多了又吹了风有些腹胀恶心,这会正倚着门看着仆从帮他熬药。
林书阁踏进宅子就闻到了一股药味,心头一震,回房间却不见谢谌,又喊了谢谌几声,厨房里这才传来动静。
谢谌端着药走了过来,“哥哥,刚刚是你在叫我?”
“你怎么了?生病了吗?”林书阁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摸着不烫啊。
“早上起来有些难受,便让大夫开了点药。”谢谌平日里总是精力充沛,这会看着却有些蔫。
“是哪里难受?昨晚酒喝得不合适吗?还是吹了风,大夫怎么说?”林书阁说着话又顺手将谢谌手上的药接过来。
“可能是喝完酒吹了会风的缘故,没什么大事。”谢谌张嘴喝药,声音有些沙哑。
“怪我早上起来没留神,今日好好休息,军营中没什么重要的事吧?”林书阁将他推到床边坐下。
谢谌喝完药顺势枕在他腿上,“哥哥又不是大夫,我自己都没留意,”他又打了个哈欠,“军中没什么事,秋收已经结束了,照常训练就行。”
“乖乖休息,我一会让人送点东西过来。”林书阁将他移到枕头上,准备起身出去,却被谢谌拦腰抱住,“哥哥不和我一起休息吗?”
“我与周度有话要说。”林书阁道。
这时,周度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林书阁摸了摸他的脸颊,又嘱咐他几声,才走出房门。
“淮亭兄,陆樾川什么毛病,非要拉着我去吃什么麻辣烫,说是这边的特色,我说晌午去都不行,好不容易才摆脱他,以前怎么不见他这么热情,怪怪的。”周度说完朝他身后看了一眼,“你家仲宣人呢?真没起来?”
林书阁当没听到他的抱怨,只回了一句“他有些不舒服。”
“严重吗?要不我去看看他,昨晚他还敬了他好几杯呢。”周度说着便要抬脚往里走。
“没事,让他休息一会儿就行。”林书阁说道,“走吧,二郎,我们先出去。”
周度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刚刚看到林书阁从主屋出来,这会儿拦着他进去的方向怎么也是主屋?
“二郎,阿川说的麻辣烫味道一绝,文娘子手艺可比我好,里面有几道菜品在用土豆制成的,不过今年可能吃不到了,你可以尝尝其他的,我保证你肯定喜欢。”
周度回身看着他,“这定又是你弄出来的新花样?”
林书阁没否认,“二郎,有些东西我今日派人送到你的住处,届时我会让仲宣派人过去教你使用。”
“什么东西这么神秘?”二人走到大堂后坐下,周度见林书阁屏退众人后道。
“上次与你说的防身之物,二郎,匈奴之事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吧,虽说有郡守府和都尉府坐镇边境,但我送你的东西说不定关键时候有大用。”
定远郡几个县离匈奴所占之地都不远,若真开战,不管哪个县都有被匈奴兵锋所指的危险,丁文泓又不是能堪大用之人,他得为甘州县留些东西,也为好友留些东西。
周度看着林书阁,“你是觉得匈奴此次不比往常,怕都尉府出兵不利?”
“未雨绸缪而已,你就当我杞人忧天吧。”
周度拍了林书阁一巴掌,“好兄弟,果然还是你对我好,这是担心我的安危吧?不过你们清泉倒是不用怕,有你家仲宣在此,我在甘州都听说他收服羌人的事了。”
“不过,我怎么感觉那小子越黏你了,这么大人了,你还天天惯着他,刚刚一听到他有事跑得比什么都快。”周度漫不经心道。
林书阁看了他一眼,在心中忖度了一下言辞,“二郎,我与仲宣之事确实得告诉你,我们……”
周度本来就有意试探,这次来清泉见林谢二人相处他就有所察觉,刚刚又见到二人同住一间屋子,这会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一双眼睛中情绪分明,林书阁还未说完,他便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先别说,让我缓一缓,”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来回踱步,“我就说,我早就有感觉,是不是他先逼你的?我就说你太惯着他了,让他一步步摸准你的命门……”
“二郎,他没逼我。”林书阁忍不住为谢谌说话。
周度恨铁不成钢,仿佛儿子被拐跑的老父亲,眼神都沧桑了不少,“你敢说那一步是你先迈出去的?你敢说他当时没逼着你同意?”
周度根本不相信以林书阁的性格,会拉着比自己小的弟弟走这条路。
林书阁解释道:“是我没看清自己的心,这不能怪仲宣。”
见他仿佛被迷了心窍一般,周度气得头脑发昏,“臭小子以后欺负你别来找我。”
林书阁笑道:“二郎,仲宣不是这样的人,我也是考虑了很久才决定的,告诉你是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周度背对着他,听着他后面那句话心中窃喜,又想着好友以后的生活,连忙将嘴角的笑意压下去,“你们以后就这么守着对方过日子?”
也对,二人父母都不在世,根本没人管他们。
“行了,行了,你让我缓几天,我过几日再来找你。”说完一溜烟跑了,仿佛后面有鬼追一般,看得林书阁目瞪口呆。
他坐在那里没动,这几日连环出柜真是身心俱疲,揉了揉酸痛的额角,起身去看谢谌了。
第154章 首战 左大当户呼衍律,我未曾与之打过……
“淮亭兄, 淮亭兄,哈哈哈我今日试了你给我的……”周度的笑声中带着震惊和癫狂,还未进门就吓了林书阁一跳。
屋内林书阁和许郁正在对账, 许郁来这边不只是为了粮种,酒楼和话本子的分成他也带了过来, 又听到了土豆和棉花的消息, 便也想将其引入甘州县。
“你们说什么呢?”周度风风火火跑进来, “淮亭兄,这样的武器我……我得藏好了。”
“什么武器?”许郁奇道。
“杀伤性武器, 你昨日不是见到了吗?”林书阁回了许郁一句,又看向周度,“二郎你可是缓过神了?”
周度挠了挠头,“反正你们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刨开卫仲宣那臭小子是男子之外, 他也没什么缺点,武功又好还前途无量,若是哪家娘子, 与你正好相配。反正已经这样了,我便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他这个嫂……唉不对,反正就这么着吧。”
他一张脸上的表情好不精彩,许郁笑得不行, “周大人你可真是……”
“是什么?姓许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周度阴恻恻地看着他,怪不得从前就感觉他每次见林谢二人时老是笑得意味深长。
“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商人,你们这些大人物的事我可不敢掺和。”许郁一边记着账一边不以为意地说道。
“好你个许郁……”
“停停停,都少说两句, 二郎,那武器如何?可能防身?”林书阁一听二人又要掐起来,连忙将话题引过来。
“那可太能了,哎,不过这武器一般人也不好使用,我也就试了一下,震得我手臂发麻,还是得好好练习枪法,你家卫仲宣手下的士卒我能不能雇他一段时间,让他再教我些时日。”周度前几日刚骂完谢谌,这会又要用人家的人,有些赧然。
“自然,我跟他说一声。”林书阁说完便感觉周度一直盯着他看,“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没什么,只是觉得人生可真是奇妙,哦对了,我兄长托我向你买棉花种子,不过既然你说已经没了,我回去让他明年亲自来找你,反正他这几年走南闯北的,也就这边没来了。”
周远这几年羊绒生意做得极大,听说了棉花之事,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生财之路。
“二郎,这两年的种子可能不够,我答应了百姓得优先供应清泉县,等过两年种子充足了再往外县引进,而且棉花种植不比土豆,难伺候又易生病,等这两年植株稳定之后再引入甘州。我刚刚还与许郁说了这事,就等这一两年,一两年后让你兄长过来,我亲自帮他收种子。”
周度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土豆关系百姓口粮且产量高,种子也多,因此其他地方种植也没什么困难,但棉花却不好种,说不准要糟蹋种子。
“而且这边产出的棉花也可以卖到甘州,清泉纺织厂没有甘州多,技巧也不够成熟,到时候种得多了我来牵线,周老板和许老板到时接收棉花就行。”
甘州县有林书阁从前拉起来的底子,纺织工业比这边好上不少,种植棉花初期可以承接棉纺织业。
“好,我回去与我阿兄说一声。”
“等等,林大人,既然棉花生意做不成,我想试试你说的麻辣烫,我昨日去尝了,味道不错,辣椒我那边多的是,我看做法也简单,将各式菜品涮煮即可。”许郁偏头想了想道。
“随你。”林书阁打了个哈欠,又与二人闲聊了几句,门外一阵声音传来。
“哥哥,今日好累啊,快让我……”谢谌直接敲门进来了,与屋内三人对上了眼,表情倏然为之一变。
“校尉大人这是下值了?”许郁笑嘻嘻道。
谢谌眸光凛然,冲他和周度点了点头算作见礼,对上林书阁时眼神瞬间一软,“哥哥今日怎么下值这么早?我刚刚去县衙没见到你。”
他大步走了过来,林书阁回道:“今日与许老板约好了来此对账,便早早下值了,你可吃了晚饭?”
谢谌点头,“在军营吃过了,哥哥是不是还没吃?我刚刚让膳堂做了几道菜,一会便送过来。”
周度眼看着二人之间的氛围仿佛再也融不进去其他人,搓了搓胳膊的鸡皮疙瘩,一脸嫌弃,“我说二位,旁边还坐着两个大活人呢,能不能顾及一下我们的感受。”
许郁歪头看着周度:“周大人你这就不懂了。”
周度心道难不成你懂?他起来道:“淮亭兄,我们先告辞了。”
“不一起吃饭了吗?”林书阁道。
“不了,不了。”周度和上次一样跑得飞快,许郁却慢条斯理地与二人行礼,然后才退了出去。
林书阁失笑,摇了摇头,周度这性子还和从前一样,许郁也是,跟个笑面狐狸一样。
“哥哥,都尉府已经动了。”谢谌突然道。
林书阁惊讶地看着他,“怎么这么快?”
“赵都尉得了火药和火枪,便拿匈奴一脉开刀,对上的是匈奴左谷蠡王的部下,双方于乌兰山遇上,燕兵首战就用上了火枪,打得匈奴士卒落荒而逃,俘虏千人,其中还有一名千长。”谢谌说道。
“真的?那便好,那便好。”
“所以哥哥不用担心,用良好的作战武器和防卫盔甲,加上都尉府训练从未懈怠,士卒战斗力自然提升。”谢谌轻笑道。
“仲宣,这位匈奴谷蠡王你知道多少?”林书阁问道。
“左谷蠡王是上任单于的弟弟,木邪单于的叔叔,也是看到木邪单于有一统几部之势后,第一个向他称臣的四角之一。不过木邪单于杀死老单于上位,后又灭了右谷蠡王和右贤王,左谷蠡王的选择也算是良禽择木而栖。”谢谌眉目有些严肃。
匈奴王庭之外,还设置了左贤王、右贤王、左谷蠡王与右谷蠡王,四者合称“四角”,四角都有各自的领地和臣民。同时,这四角皆是单于子弟,身份尊贵。
“左谷蠡王能战善战,心性残忍好杀。木邪单于能压制他,确实有些本事。”谢谌又道。
“那此次是与左谷蠡王哪个部下作战?”林书阁有问道,四角之下又有许多大部族,被称为“二十四长”。这二十四长均有能出动一万骑的能力,平日里出征打仗,算是四角的大臣。
“左大当户呼衍律,我未曾与之打过交道,当日侵扰终古隧的匈奴部落是大贵族兰氏手下。”
谢谌叹了口气,又道:“赵都尉选择左谷蠡王下手,一是他是最早投向木邪单于的匈奴上层,可以起到威慑作用,二是左谷蠡王封地离定远郡最近,出兵最快。”
“匈奴虽强悍,但我大燕士卒也勇猛十足,与之作战不怕面对面对打,就怕茫茫草原不见其踪迹。仲宣,羌人部落与匈奴交往如何?”林书阁忽然想起什么一般道。
“有接触,少凉部从前还想与匈奴密谋,哥哥的意思是,想让羌人帮忙?”
羌人各部族除了被谢谌灭掉的两个部族之外,大部分如花圩部投了大燕,还有一部分小部落不愿投降,继续往西迁移到高原地区。
“是,匈奴与羌人一样逐水草而居,前朝名将与之作战时不也用了好些匈奴之人,确定其部落位置之后一举将其攻破。”林书阁慢慢说道。
谢谌也点了点头,思量了许久含笑道:“好了哥哥,这些事先让赵都尉发愁吧,咱们先用饭。”
林书阁心道:确实多想无益,还不如吃饭,“说了这么久的话确实有些饿了,你也再吃点。”
他开门出去将饭食拿了进来,“今日有你喜欢的苜蓿炒肉、凉拌胡瓜和红烧丸子,还有一碗醪糟汤。”
“这个时节还有苜蓿?”林书阁夹了一筷子翠绿的苜蓿道。
“想着哥哥喜欢,我便让人在暖房里种了一块,今日见长得不错便拿来让厨子做了。”谢谌语调温柔体贴,看着他笑道。
“暖房?倒是个生财之道。”
“我就知道哥哥要这么说,不过是在屋里生了几盆炭火而已,平日里长个韭菜葱姜的,军营里的厨子鼓动老张弄的。”谢谌无奈地笑道。
“冬日里多弄几个长些绿菜来卖不就可以挣钱,可惜柴火也要钱,普通百姓也负担不起。”林书阁吃了一口叹道。
后世的蔬菜大棚保证了民众在冬日也能吃到新鲜菜蔬,可惜现在的技术别说塑料了,玻璃制造技术造出来的玻璃,也只是当作宝石一样的饰品,像是制造大片玻璃的技术林书阁还没见到过。
“县中的那几家砖窑商户应该可以供得上柴火,普通百姓可以和去年一样发豆芽。”谢谌见他愁眉不展,主动说道。
“现在正好是秋日,山上草木凋零,我看到好多百姓上山耙树叶柴火烧炕,炕烧起来屋里也暖和,再加上几个炭盆也够了。”林书阁眼睛一亮,“我即刻让县中商户试试。”
“哥哥急什么,天都黑了,明日再说。”谢谌好笑地看着他。
林书阁听他这么说,往窗外一看才发现天已经黑透了,“秋冬白天短,竟然已经天黑了。”
谢谌用手撑着下巴,“哥哥将我们之事告诉了周县丞?”
“对啊,二郎是我好友,我不想瞒他。”林书阁说道,又回头看了看谢谌,发现他表情有些晦涩难明。
“你这是什么表情?高兴还是不高兴?”林书阁捧着他的脸道。
“自然是高兴啊。”谢谌扬起唇角,双手揽着他的腰,意味十足地朝他暗示。
“不行,明日我有事,你自己玩吧。”
“哥哥好生无情,说是让我有名分,现在有名分了却是有名无实,名不正言不顺……”
林书阁听着他的歪理,“闭嘴,不许亵渎圣人之言。”说着堵上了他的喋喋不休,谢谌心满意足地反客为主。
第155章 棉衣 林书阁只能让人制了羊绒加棉布的……
寒风刺骨, 院子里的柳树枝丫上零星挂着几片枯黄的树叶,在肆虐的寒风中摇摇欲坠,又是一阵风袭来, 几片仅剩的枯叶似蝶舞,悠悠然落到了地上。
“天越来越冷了, 大人, 今日集市上竟然有好些菜蔬, 韭菜蒜苗这些都有,不过价格有些贵。”陆樾川抱着一只手炉道。
“我让陈宽他们试着弄的暖房, 种点好侍弄的菜,冬日也可以多见些菜蔬。”林书阁拿着一本书册翻看,林书阁办公的地方里烧了个火炉,冬日里十分暖和, 故而陆樾川死皮赖脸地要待在这里和他一起办公。
“果然还是卫校尉贴心, 大人喊了一句冷,又是火炉又是手炉的,全部给大人办齐全了。”
林书阁抬头看了一眼裹着棉袍的陆樾川, “阿川,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陆樾川做了个投降的手势,“不过大人,棉花确实是好物, 除了穿着有些臃肿,不过对百姓而言保暖最重要,管它穿上好不好看呢。我想过了这个冬日, 明年种棉花的百姓应该会多一些。”
这段时间,街上陆陆续续出现了穿着棉衣的百姓,刚开始还有人笑他们穿得像熊, 后面见他们顶着寒风在外面干活也没冻得瑟瑟发抖,便再也不笑了。一打听原来这就是县令大人让种的棉花,普通老百姓不会纺织,直接将棉籽去掉,打理好之后与麻布缝在一起便成了棉衣。
路边的成衣店还推出了各式各样的棉织品,有用棉布制成的棉衣和外袍,也有棉靴、棉帽、护手等日常衣物,因暖和好用很快就卖脱销了。
县中百姓不管出于什么心理从林书阁这边买了种子的都乐疯了,家中有钱的将收的棉花都给家人制成了衣物,没有钱的将棉花卖出去也得了不少银钱,一家人咬咬牙坚持一下,毕竟以前的冬天也是这样过来,反正家中还留有种子,明年可以继续种,到时候再给家人置办棉衣。
此事一传十,十传百,甚至百姓出行也以穿了棉衣为荣,家中小儿穿着棉衣也多去同伴跟前炫耀,同伴回家闹着也要穿暖和的棉衣,闹得家中大人没办法,但也只能干急眼,暗道明年一定要买些种子种上几亩,不说卖钱了,起码家人也有的穿。
陆樾川事无巨细地将近日县中之事说给林书阁听,还笑着道:“各乡里正被民众扰得烦不胜烦,一个个吵着要先登记户名,好明年早些领种子,派出去的那些基层书吏这几日回来述职也在说这些事。”
林书阁这几日去了郡守府一趟,年关将至,一年的政绩如何还得郡守府说了算,税收人口教化这些都要核对,不过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清泉县的税收人口以前在定远郡几个县中一直垫底,因而当时听到林书阁要被调到这里时,好些人都替他扼腕不已,怎么来了这穷乡僻壤,又加之匪盗横行,整个县的财政教化根本比不上其他几个县。
自从林书阁来这里后,又是剪除匪盗,又是兴办了一些诸如羊绒厂,砖窑厂,水泥厂这些厂子,让民众在农闲时做工挣钱,又是种出了新粮种和棉花,虽然今年产量不多,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又是一项政绩。
更不要说还兴办了学堂,这次定远郡举孝廉的名额有限,清泉县居然占了一名,要知道这么多年燕都下定让各郡举孝廉,定远郡中几乎没有见过清泉县的学子,这次猛然出了一个,竟然不少人惊诧不已。
各项政绩让林书阁在此次考核中得了上等,人口税收清泉县也力压好几个县,仅次于甘州县。
二人说完棉花之事后,陆樾川果然与林书阁说起这次郡守府之行,因为县中大小事务还需要陆樾川主持,所以林书阁这次带了燕主簿和褚续、苏程过去。
“大人,咱们县那名学子这次恐怕不想被人注意都难。”陆樾川想着其他县官吏的表情,有些幸灾乐祸地笑道。
“吴颂文学识为学堂众先生翘楚,你和他辩经不也差点没辩过吗?清泉县从前那群尸位素餐的连此等人才都能埋没,真是可恨。”林书阁想着那群已经不在人间的贪官污吏,又想着在郡守府对答如流,孝悌忠义的吴颂文,顿时气得不行。
“那群狗官别说举孝廉了,整个县的政务搞得乱七八糟,光想着捞钱了。”陆樾川也骂道。
林书阁当初整顿县衙官吏时,一应政务陆樾川大多都经过手,自然知道那些人是怎么将整个县衙搞得乌烟瘴气的,阿谀奉承,溜须拍马者竟然会先晋升,真正做事的要么早早被清除,要么被挤到边缘位置。
“不说他们,我这次倒是见到了丁文泓,果然名不虚传,不愧是丁家子。”林书阁道。
“哦?怎么说?”
“从前只知丁家子跋扈,不想竟然眼高于顶,连魏使君都不看在眼里,气焰嚣张到如此地步,无非是仗着丁家的势。燕都传来消息,陛下又加封丁家家主为太傅,丁家子若个个如此岂不知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道理?”
历朝历代的权臣少有安享晚年、寿终正寝的,要么一条路走到黑,背上弑君的骂名直接反了,要么便是死于朝堂争斗,一家子老小全部覆灭。
“那甘州县文明教化、人口税收还不是有赖大人的功劳,若不是大人来了清泉县,哪能便宜他丁文泓。”陆樾川叹了口气又道,“可惜甘州县现在还有大人从前留下的底子,但按照丁文泓的治法,可真替甘州百姓捏一把汗。”
周度和许郁临走时忧心忡忡,二人一直认为丁文泓没憋什么好,他已经在县中大肆培养人手,将一些小的商户收到手下了,那群商户在县中肆意提价,欺压百姓,从前被林书阁办了一批,还有因摄于林书阁对商户的提醒而压下心中欲念的,现如今在丁文泓的鼓动下,早已经蠢蠢欲动了,其余商户纷纷受到打压,更有甚者差点被安上罪名,家产充公的。
“周家我倒是不担心,羊绒生意还牵涉与西夜国的贸易,倒是许郁……”
周度和许郁二人来清泉并未说明这些事,但时不时欲言又止,林书阁又岂能猜不到,几番询问之下才跟他说了些事,要不是有魏使君压着,甘州县上下早就被他搅得鸡犬不宁了。
“许老板在甘州底子颇厚,大人倒也不必这么担心他,若真扛不住,让他舍弃一些家产来这边便是,他在甘州商户中屹立不倒这么多年,可不是吃素的。”陆樾川倒是有些不以为然。
“至于丁文泓,得看丁家是否还能得势了,不过大人那句形容丁家的话说得极好,月满则亏,我等着看丁家的下场。”
二人默然不语,直到谢谌从门外走了进来,“哥哥。”
他今日穿了一件红色的外袍,袍子有些类似直裾,外罩一件披风,长发高高竖起,颇有些风流之感,林书阁在心中感叹道,可惜谢谌偶像包袱十足,打死都不穿他让人制的棉衣,说是影响他的容貌,若是他丑了自己肯定会嫌弃他。
林书阁只能让人制了羊绒加棉布的袍子,免得这位风流公子冻死。
“阿萱和阿远安排了暖锅,让我过来叫哥哥一起去吃,陆县丞若是有空也一同去吧。”
陆樾川羡慕地看了一眼谢谌的袍子道:“我还有事,就不去了,”他看向林书阁,“大人,卫大人的袍子是在哪家成衣店制的?”
林书阁瞥了一眼这位魏郡世家子弟,“城东那家刘记成衣店。”
那家店主在给谢谌做完衣物后,还问林书阁能否将成衣款式卖给他,林书阁直接让他拿去用了,店主自然感恩戴德,制了一批后果然很受欢迎,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像谢谌这般想法的不在少数。
眼前另一位爱美之人也笑道:“多谢大人,我现在就去看看。”
林书阁看着他快步走出去的身影,对谢谌道:“军中棉衣可还够?”
平乡军营种的棉花多,也没有卖出去的,因此收了好大一批,平乡百姓中有脑子灵活的,联系上了陈元容,让她与军中大人们商量一下,能不能让平乡百姓帮军中制衣,冬日也能赚点钱。
陈元容两边联系,谢谌知道后便让何歆派人过去查看,谁知平乡一名女子竟已经将乡里针线活好的妇人召在了一起做活,趁着棉花种成的东风,已经承接了不少生意,其中有将棉花纺织成棉布的,还有制棉衣棉靴的,竟然已经自发形成了一个小型作坊。
谢谌将此事告诉了林书阁,林书阁亲自去见了这位娘子,还将在甘州就已经成熟的织机传给了她们。
“加上羊裘是够的。”
这个时代士卒的衣物,官府冬夏两季会分发给他们一到两件衣物,有些家中富足的士卒其家人也会寄给他们衣物,西北冬季多穿羊裘和袍,今年多了棉花,衣物也会更充足。
“走吧,回家吃饭,阿萱我不担心,这段时间我没顾得上阿远,不知道这小子功课怎么样,想来二人年岁也大了,我得问问他们的想法,无论是继续读书还是入仕,也得早做准备。”
“哥哥放心,阿远心性纯净,只是有些爱玩闹而已,不是什么大事。”谢谌见他皱着眉的样子笑道。
林书阁边走边道:“那行,今晚吃完饭后我好好考校他一番,若是没有长进,必得好好管教。”
谢谌轻笑一声,“好。”
正在满心欢喜等待兄长回来吃饭的林清远背后一寒,重重打了个喷嚏。
第156章 棉布 可能是自己受过此难,因此对于同……
雪花簌簌飘落, 不一会儿地上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一名身着棉衣的女子掀起帘子走了进来,风雪霎时灌进屋里, 里面有人嗔怒道:“阿梨,跟你说过多少次了, 进门时动静小点, 这冷风灌进来, 生多少炉子都没用。”
屋内烧着炭火,十分暖和, 但冷风一进来,冻得坐在门边的娘子一个激灵。
阿梨吐了吐舌头,将手中的茶水搁下,“陈娘子让我与众位娘子说一声, 雪天路滑, 今日可以早点归家。”
“哟,那谢谢陈娘子了。”
“我看这雪一直不停,明日还不知道能不能过来。”
“幸好我家离得近, 不然还得好些精力在路上。”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好了,大家快干活吧,别误了工期。”阿梨提醒道。
“知道了知道了,你这丫头, 我们几人何时误过工期啊。”一名年长的妇人说道,她手下极快地弹打着棉花,棉花经过此道工序可以去除杂质, 让棉花更加柔软蓬松。旁边几名妇人正在将弹好的棉花搓成棉条,以便更好地将其纺成棉线。
这些妇人干活麻利人也爽利,阿梨看了一会后便道:“茶水我放在那边了, 小心棉絮进去。”说完便走了出去。
待阿梨走后,有妇人才道:“陈娘子虽说大方可忒严厉,一点错误都不能犯。”
“你就知足吧,往年一到冬日一家子都没个进项,今年平乡这么多人都能出来做活,一日十钱,做得越久工钱越多,我现在回家腰杆子都硬了不少,家中婆母从前对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现在知道我能挣钱,对我态度好了不少,等我这个月工钱下来,我定要带我家阿颜来县城好好逛逛,他们母子爱说什么说去吧。”
一名穿着朴素的女子说道,她眉间总带着一丝忧愁,皆因在婆家过得艰辛,自从被陈娘子招进这里后日子才好过了些,故而她虽然平日里寡言少语,但见不得人说陈娘子的坏话。
那名妇人悻悻道:“苏娘子说得是。”
有人搭话道:“严厉些也好,我们这些衣物可是要交给-平乡军营那里的军爷手上的,要是出了纰漏,谁也担不起,我家夫君前年被招募到军中,说校尉大人治军极严,陈娘子这次也是求到了她同族,就是那位陈大人那里,才能与校尉大人说上话,不然这样的好事人家陈大人家中难道不能做吗?”
“竟是这样的事,那陈娘子竟与陈大人是同族,那怎么陈娘子她从前……”有妇人说着顿了一下,众人也默不作声了。
这陈娘子名唤陈锦,早年嫁到平乡,婚后却遭夫家苛待,陈娘子娘家也算得力,因而在娘家的支持下毅然与夫家合离,可能是自己受过此难,因此对于同受其苦的女子十分同情。
一起做工的女子中不乏被夫家苛待之人,苏娘子便是其中之一。陈娘子不仅将她们招进这里,平日里对她们也多有照顾,像苏娘子这种能自己立起来的她会帮扶一把,像是性格懦弱,就算挣了银钱也被夫家抢走的,陈娘子也想办法帮其转圜。
风声渐大,将屋里的说话声也被掩盖住了。
陈锦这边倒是一片欢声笑语,机器的吱呀声也一起响着,这边的妇人多是会织布的,妇人们手上快速转着,将棉絮转成棉线,又用木棍收集成小线圈,接着进行拐线,将小线圈拐成妇人肩宽长度的线圈,以便更好地纺纱。
不时有人进出,将染好色的纱线送进来。
陈娘子看了一眼送线的小姑娘,从桌子上拿起一把干果塞给她,又让阿梨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天寒烤会火再出去,让你阿母一会也进来暖暖。”
小姑娘两只红肿的手抱着热茶,扯了扯干裂的嘴角,朝陈锦道了一声谢。
她与母亲手艺不好,好在陈娘子心善,留他们母女二人在纺织厂里干活,像是洗线这样的粗活她们也能干,冬日里的水冰冷刺骨,浸在里面仿佛手指都要冻断,但往常在家中也要洗一家人的衣服,还要被挑错挨打,还不如在这边干活,起码有钱拿。
她与母亲挣的钱都被阿父抢了去,但陈娘子想办法帮她们在这里存了一部分钱,阿父来这边闹却被县中的差役吓了一通再不敢来了,她偷偷看了一眼陈娘子,等她攒够了钱,一定要让阿母和阿父合离。
陈锦看着她,在心中叹了口气,幸好林大人听了这边的事,派了县中差役来转了一圈,不然纺织厂里全是女子,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她们挣了不少钱,早就打起了主意。那小姑娘的死鬼阿父便是被撺掇的一个,竟跑来这里闹事,这些人被差役一个个敲打之后才渐渐歇了心思。
小姑娘喝完水,朝陈锦行了礼,又抱着一篮子纱线出去了。
这些纱线是用来织布的,这间屋子里放着几架织机,旁边的妇人操控着纺织机,经线与纬线相互交错,梭子在交错的线中转动,上针和下针共同发挥作用,织机上完整的布料已经清晰可见。
不一会儿,妇人用剪刀剪下一匹布料,这块布料蓝白相间,似夏日天空中的蓝天白云交相辉映,美得清新自然。用手一摸,细腻而又柔软,虽然比不得丝绸料子,但比粗糙的麻布好得多。
“好了,今日完工后都早点回去吧,太晚了路上不安全,记得叫上相邻的娘子一起回家。”陈锦跟妇人们嘱咐了几声,又叫人备好一匹织好的布,安排了几句,往县衙走去。
铅云沉沉,眼看天空酝酿着一场大雪,林书阁浇灭炉火,准备下值回去。
“大人,有两名妇人在外等候,说是要见大人。”有差役来报。
妇人?这么冷的天会是谁?
“让她进来吧。”林书阁心有疑问但还是说道。
片刻后,他便看到了陈锦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位年纪较小的娘子,手上还抱着一匹棉布,正是阿梨。
“陈娘子这是……”林书阁见二人后问道。
“见过林大人,承蒙林大人关照我那纺织厂才能办得下来,手下人正好做了一匹布,特来献于大人,还望大人收下,”她说完又怕林书阁不收补充道,“是普通的棉布,不值钱的,就当大人帮我的谢礼。”
“陈娘子拿回去吧,庇护百姓我的职责,无须道谢。”林书阁温声道。
“大人……”陈锦急声道。
林书阁摆手道:“若碰到什么事来县衙找我便是,天色晚了,陈娘子的心意我领了,早些回去吧,来人,送陈娘子回去。”
差役伸手道:“陈娘子,请。”
陈锦没办法,只能带着阿梨转身离去,雪花飞飞扬扬地飘落了一地,她回头看了一眼,漫天飞雪遮挡着视线,只能看到一抹青色的身影驻足而立,“阿梨,我们走吧。”
“好,娘子。”阿梨抱着棉布,小跑跟了上去。
林书阁目送二人离去,耳边传来一阵声音,是脚踩着雪发出的咯吱声,林书阁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哥哥在看什么?”说话间一件披风落在了林书阁肩上。
“没什么,陈娘子过来了一趟,说是要送织的棉布,我拒绝了。”林书阁垂眸看着他帮自己系着披风带子。
“她也不易,这世道,她自己能立起来,还能拉起那么多女子,已经很了不起了。仲宣,平乡那边你平日里也让人看顾些。”林书阁说道。
谢谌点了点头,何歆与她们打交道多,回来时也提过几嘴,陈锦的纺织厂里做出的衣物针脚细密、用料充实,绝无以次充好之事。
“我们先回去吧,仲宣,都尉府那边怎么样了?好些时日没消息了。”
二人出了大堂,有士卒眼疾手快地递上了一把伞,谢谌接过,撑在了林书阁头顶。
“冬日匈奴难觅踪迹,赵都尉几次出兵都没能找到匈奴部落,加之士卒实在抵不住严寒,只能暂且先退回来。”谢谌说道。
林书阁叹了口气,游牧民族本来就是逐水草而居,冬季草木枯黄,再加上大燕士卒的威胁,匈奴各部落应该也是遁逃到其他地方去了。
“赵都尉这段时间组织了几次奇袭,奇怪的是从前左谷蠡王的势力范围内再无匈奴人,只碰到到过他们驻扎的痕迹。”谢谌目色沉沉,情绪莫名。
自从首战告捷之后,赵都尉又率大燕铁骑深入草原,收获颇丰,士气大涨,但之后几次作战,却没有战果。
“左谷蠡王的势力范围?可是从上次俘虏的千长口中得出来的。”林书阁问道。
“是,赵都尉许其高官厚禄,这名千长便投降了大燕,因而前几次与匈奴对战,皆是他及俘虏的匈奴人带的路,但这几次有这名千长带路却依旧寻不到。”
“你是怀疑……”林书阁心中一惊。
“我也不敢说,希望是我的错觉。”谢谌轻声说了一句之后,二人再也没说话。
天空越发昏暗,黑云压城,雪如同黑絮般从上空滚落在谢谌撑着的伞上。
谢谌抖了抖伞,“哥哥平日里操心得够多了,这些便先让都尉府头疼去吧。”
也是,毕竟目前来看,大燕还是处于上风,冬日已过又是春耕,明年粮种充足,棉花种植又可以带起棉纺织业,打仗他一窍不通,只能搞一搞新武器,急也是白急,让百姓过得好一些才是他该考虑的事。
“嗯,今晚吃火锅怎么样?好久没吃了,这么大的雪吃着也暖和。”林书阁提议道。
谢谌自然是他说什么便是什么,笑着应了一声。
雪渐渐停了,雾蒙蒙的天空透出一丝光亮,将黑暗尽数驱散。
第157章 定制 从织布到成衣全部承包,还是私人……
清泉县平乡。
金秋送爽, 微风中带着一丝凉意,林书阁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腰,闲庭信步般走在田埂上。
平乡百姓已经在收第二茬土豆了, 百姓抡起锄头挖开枯黄的土豆藤蔓,不一会儿便已经挖开了一垄的地。后面跟着几人从翻开的湿红色土壤中将土豆一一拣出来, 然后扔进篮子里, 一旁的空地上的土豆已经堆成了小山。
林书阁也蹲着捡起来一颗圆润的土豆, 今年种植的土豆相比去年产量要好上不少,大小均匀, 林书阁手上捏的这个长得更是不错。
“见过县令大人。”妇人本来低头从土里刨土豆,抬头不经意间看到了林书阁,连忙见礼道。
“不必多礼,我过来转转看看, 你们继续干活吧。”林书阁笑道, 顺手又帮她将眼前一块地的土豆清了出来。
“哎呀大人,这可使不得,怎么能让你干活呢?”妇人伸手要拦, 却看到自己沾满了泥土的手,讪讪地又放了下去。
“如何使不得,体察民情得亲自干活才能知道民生疾苦,娘子不用管我, 又不是什么重活。”林书阁搓了搓手上的泥,满不在乎道。
身后跟着的褚续几人一看这情况,又不好拦着林书阁干活, 齐齐动手帮忙,半晌功夫竟然帮着妇人赶上了前头挖土豆的农户。
农户一回头,擦了擦头上的汗, 满心疑惑地看着林书阁等人,直到看清楚林书阁的脸后,吓了一大跳,扔下锄头就跑了过来。
“大人,你这……我……让我来吧。”农户将林书阁手里装满土豆的篮子一把抢了过来,说什么也不让他干活。
“这又不重,你怕什么?我又不是纸糊的。”林书阁笑叹了一声,身后跟着干活的褚续等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农户被笑得有些难为情,他将土豆放下,“大人身份贵重,怎么能干这些活……”
林书阁连忙打断他,向他询问今年家中粮食产量,农户笑开了花,“今年种了粟和麦,又种了土豆,前些天收了粟,收了十几小袋,看着要比往年饱满些,还没称斤呢,我看着就比往年多。这两年有了曲辕犁,各乡大人还教我们堆肥,产量肯定上去了。”
妇人也笑道:“还有土豆呢,去年见邻里种了几亩,省着点一年都有土豆吃,我们看得眼馋极了,这不,今年紧赶慢赶种了一茬,我家人少地也少,比不上人家种了两茬的,但这东西产量高又顶饱,平乡百姓从前都饿过肚子,要是以前能多这样的粮种就好了,起码全家不用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褚续等人皆是出身平乡,妇人所言他们都经历过,听到这话,大都心有戚戚。
“看我,与大人说这些做什么,多亏了大人,对了,我们今年还种了棉花,就在西边那块,等土豆收完就去收棉花,虽说棉花确实金贵,不像土豆这么好侍弄,我们也是跟着县中大人们学了好久才敢种的,种的时候又是怕烧死又是怕虫害,每日心惊肉颤的,就怕第二天起来一看死了一大片。但种成了谁都知道是好东西,去年有人种了做的棉被我去摸了摸,真厚实,盖着暖和。”
妇人面上带着激动,和林书阁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林书阁含笑听着,时不时询问几句,竟聊了大半日。
“我竟与大人聊了这许多,”妇人抬头看了看太阳,“快正午了,大人要不要去我家中吃饭?”
林书阁还未说话,旁边插不进嘴的农户总算找到机会,“对对对,几位大人去家中吃顿便饭吧,我娘子做的面一绝。”
林书阁笑着摇了摇头,“多谢盛情,我们还要去找陈娘子,就不打扰了。”说完便与褚续等人离开了。
夫妻二人看着林书阁等人离去,“听说了吗?在陈娘子纺织厂里干活的一日能得这个数?”妇人比了一下手指,“记得咱们村子里穷得叮当响的大贵家吗?他家兰娘子会织布,被陈娘子招了进去,这才一年,家里都要翻新盖砖房了。等得空了,我差人问问还招不招工,若是能进去做活,干几个月咱们家也翻新一下西屋,过几年要给咱们家阿桐说亲了。”
农户也道:“等咱们家棉花收完,我去帮人家做工,漠水乡那边那么多田,肯定收不完要招人,到时候也能挣一笔。”
夫妇二人相视一笑,眼里满满都是对以后生活的憧憬和希望。
纺织厂里机杼声不绝如缕,林书阁刚到门口,就看到从前只几间房屋的厂已经扩建了许多,几乎是原先是一倍多,旁边还连着一处院子,里面花团锦簇,绿意盎然,时不时传来女子的娇笑声。
“林大人,”陈锦从院子的一边远远走过来,向林书阁行了一礼。
院子里立刻安静了下来,“陈娘子不必多礼,我今日也是顺路,想着与你说一桩生意。”
“大人这边请,”陈锦衣着艳丽,妆容精致,身后跟着的阿梨脸上笑容得体,早已不复当日的青涩,看来这一年她仿若新生,主仆二人皆过得不错。
“许久不见大人,大人风采依旧。”陈锦真心赞道,今日林书阁一件淡青色直裾,外罩一层素色襌衣,面容隽秀,气质出尘,不似世间人。
林书阁笑道:“陈娘子倒是越会说话了。”
他一笑,颜色更甚,不远处的屋子里竟传出来几声女子的惊诧声和笑声。
林书阁还没反应,褚续立马横刀护在他身前,“何人在此?”
陈锦上前道:“大人息怒,作坊里人多且吵闹,我便在此处辟了一处院落,以供众娘子过来试衣。不想今日惊扰了大人,是我的罪过。”
“不妨事,是我来得不凑巧,惊扰了女客,陈娘子,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再谈?”
“不用,不用,这边院子离得远,况且众娘子只是……只是……”陈锦这些日子一张嘴皮练得灵巧,此时却有些难以启齿,总不能说那群胆大的娘子见大人容色过人,正好撞见本人,不觉惊叫连连吧。
就在此时,一女子缓步走来,敛衽行礼,“见过林大人,方才是我们失礼了。”
林书阁这边,抬头还能看到远处的梁柱间有几抹衣裙。“无妨,陈娘子,我们先去议事吧。”太阳有些烈,林书阁腹中空空,只想赶紧说完事,谢谌今日正好在平乡,还能去军营吃顿饭。
陈锦“哎”了一声,朝阿梨使了个眼色,带着林书阁去了一边的屋子里。
身后阿梨会意,等他们离开说道:“几位娘子胆子也忒大了,还得是林大人脾气好,要是碰上的是卫大人,吓都要吓死。”
“哎呀,姐妹们早就听说过林大人的美名了,今日好不容易见一次,不得凑到近处好生看看,这要不是看身后那几位大人凶神恶煞的,我这手里的帕子都丢他身上去了。”
阿梨见周围没外人,脸色微红,也道:“不知什么样的娘子会被林大人看上?”
“阿梨你也不知道吗?”有人出声道。
“李娘子,你吓死我了。”阿梨摸着胸口,看着周围一圈小娘子。
“快快快,我们去那边说。”众人打闹间朝一处亭子走去。
亭子里还坐了几名衣着华贵的娘子,一见她们过来,“云姐姐,怎么样?怎么样?”众娘子七嘴八舌地问道。
云蔷轻咳了一声,“急什么?刚才谁推我出去的我可都看到了。”
一瞬间有两名娘子脸唰一下红了,有人急道:“一会再说这些,阿蔷快说,林大人他怎么样?”
“自然是好看,这还是我第一次这次近距离看到林大人,而且他真的温柔有礼,不过他好像有事,没怎么理我就与陈娘子走了。”
“哎呀,早知道我也一起出去了,没想到今天出来试衣还有这番机缘。”
几位娘子附和道:“就是,就是。”
这时,有人看到了旁边立着的阿梨,问道:“阿梨,你们娘子与林大人接触得多,可曾听过他有中意的娘子?”
“你看看你,问阿梨她肯定不说,不是都说林大人中意他们家陈大人吗?”有人问道。
阿梨又惊又吓,“这位娘子,有些话可不能乱说,我们陈大人武艺高强又精明能干,林大人赏识,那叫慧眼识珠,知道漠水那些穷凶极恶的羌人谁管的吗?是陈大人带人管着的,谁再空口无凭就胡说八道,不说林大人,陈大人那根鞭子可真会抽人的。”
周围的人被她的话吓到,那名女郎也讷讷称是,又小声道:“又不是我一人说的。”
阿梨又叹道:“诸位娘子家中都是县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岂不知祸从口出的道理?林大人虽说宽以待人,但事关名声,可不容乱说的。”
云蔷急忙道:“确是,此等捕风捉影之事怎么拿来乱说,不说这些了。好阿梨,快去将你家新出的衣裙拿过来,姐妹们都要试试,我要的款式若是合适,便都要了。”
其余人也帮忙转移话题,聊起了新兴的衣裙样式,气氛才缓和下来。
林书阁这里却与陈锦相谈甚欢,二人正说起陈锦这段时间新发展的点子,“我这间小作坊去年也就织织布,好一点再做些棉衣棉靴,挣得也都是辛苦钱。后来有女工十分出色的娘子建议我可以做做成衣,我便建了这间小院子,棉布织好之后可以直接拿来做成衣,娘子们喜欢什么样的款式,只要一说,我们便能做。”
“大人刚刚碰到的几位娘子便是这里的常客,她们的一应各季衣物皆是由我们来做的。”
怪道这座院子清幽静谧,原来是专供贵客使用的,相当于后世专门帮富人设计衣物的地方,从织布到成衣全部承包,还是私人定制,果真厉害,林书阁心中暗叹。
第158章 永元 她有毅力与夫家和离,又能自立女……
“我果真没看错陈娘子, 今日我来是想与陈娘子谈一桩与甘州的生意,因棉花供给不足,这一两年我只允了清泉县棉种, 甘州县商户便想从我们这边进些棉布,不知陈娘子可有意愿?”
棉布比绸、绢这些便宜, 但质量和舒适度又比粗麻好, 普通老百姓买不起贵重布料, 棉布正好经济又实惠。
陈锦略一思索就知道这里的好处,不说林书阁本身就是从甘州县调任过来的, 与甘州各商户都熟悉,与他通过气的商户也定是能信得过的。再说她这纺织作坊越做越大,产出的布料也越多,今年她已经看到了好几家建起来的作坊, 都是生产棉布棉衣的, 现在多一条能卖货的路子岂不是好事?
况且甘州产的羊绒既能销往西域国家,还能卖到魏郡、燕都,若是搭上这条线, 自己这小作坊生产的棉布岂不是也能卖到这些地方去?
“愿意,愿意,我自然是愿意,这等好事大人能想着我, 我……实在是不知道如何报答大人的恩情。”
她一介女子又是办纺织作坊,又是高调招募女子做工,惹了多少红眼她自是知道的, 若无林大人在背后帮她解决一些麻烦,她哪能这么顺风顺水。今日林大人又将这样的好事交给她,她又怎么不激动, 不感恩?
“我也是看陈娘子经营有道,心存善意,人人交口称赞,这才选定的你,这是你用自己的能力挣得的。”
陈锦听着他这句话默不作声地看着他,林书阁的这句肯定,让她心中涩然,眼睛倏然红了一圈,立马背过身去用帕子拭了拭泪。
为了这间纺织作坊,她日日殚精竭虑,缺什么就学什么,摸爬滚打才有今日,就连当日撑着自己和离的娘家兄长,一看她如今的风光,也是起了心思,她其实心中都清楚。若不是早早立了女户,这份自己打下的家业还不知道在谁的名下。
林书阁道:“陈娘子既已同意,我便告知甘州那边一声,让他们亲自过来与你详谈。”他起身告辞。
“多谢大人……我送大人。”陈锦跟上道。
屋外褚续看到二人已经说完了事,上前道:“大人,卫大人来了。”
仲宣来了?林书阁心中一喜,“他在哪里?”
“自然是在这里,哥哥叫我好等。”谢谌的声音传来。
谢谌几步走了过来,“哥哥谈完事了?”
林书阁点点头,陈锦道:“见过卫大人。”
谢谌“嗯”了一声算作回应,林书阁对陈锦道:“陈娘子不必送了,这便告辞了。”
陈锦目送几人骑马离去,直到一名女子的声音才打断他的思绪。
“陈老板,刚刚那位是卫大人?”云蔷目光也看向远处越来越远的身影。
陈锦回头无奈地看着一众年轻娘子,“云娘子,你们今日可真是……”
“不说这些,刚刚来的可是卫大人?这还是第一次见他,果真闻名不如见面。”
“是卫大人,我从前在街上远远地看到过他和林大人,人群中就属他们二人瞩目。”
“不过我怎么感觉卫大人只有在林大人跟前才不会冷冰冰的。”
“就是就是,他都来了一炷香时间了,也没见他跟刚刚见到林大人一样,就像是碰到……心上人一般。”
“这可不兴胡说,不过你怎么瞧见的?”
“我来得迟,刚刚进门时碰到了。”
陈锦见她们越说越离谱,制止道:“各位娘子若是试完衣服了,就请到里面歇息吧,林大人和卫大人今日有事造访,是我思虑不周,不过各位娘子以后也得谨言慎行,有些话我面前说的,可千万别传到二位大人耳边。”
陈锦话说得有些严重,吓得众人脸色发白,她叹了口气,又安抚道:“今日也是我的过错,为表歉意,今日各位娘子试的衣物都会送到各位府上。阿梨,送各位娘子回去吧。”
等所有人都走后,陈锦才有些疲乏地揉了揉眉心,“阿梨,再招工重新修整一下园子,与西边隔开一些。林大人那边,我得空了再去赔礼。”
“娘子也别太忧虑,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我听说从前林大人在街上还被一众小娘子堵着丢花呢,今日不过恰巧碰上而已。”
“礼数要周到,不过真有这样的事?”陈锦有些新奇道。
“有啊,有娘子还将金钗扔了过来,差点伤到林大人,林大人还笑着将金钗还给了那位娘子,并未说什么。”阿梨将今日听到的说给陈锦听。
陈锦终于笑出了声,也是,林大人估计也见怪不怪了。
林书阁到军营时,里面呐喊声、笑声一片,原来是士卒们正在比试,一见林书阁等人进来,都停下来看向这里。
“你们继续比。”谢谌朗声道。
“卫大人,他们这是在比什么?”褚续起了兴趣,忽然问道。
“这边是拳脚功夫,那边是比的耐力,那边是骑射。”谢谌一一指着道,“褚左尉要比一场吗?”
褚续看向林书阁,林书阁笑道:“去吧,正好让我看看你们这段时间训练的成果。”
“是,大人。”褚续大声说道。
老张早就听到这边的动静了,一听林书阁和谢谌发话,立马上前揽着褚续的肩膀道:“早就听说褚左尉身手不错,今日咱们正好比比。”
军营的士卒也将林书阁带的差役拉走了,一群人闹哄哄地过去,谢谌道:“走吧哥哥,先吃饭,吃完我们再去看。”
“仲宣,两边的训练你都见过,你觉得谁会赢?”
谢谌摇了摇头,“军营士卒训练耐力、负重、拼杀都有,倒是没有哥哥那一套障碍训练,我估摸着各有千秋吧。”
“惯会讨我开心。”林书阁笑道,县衙差役缺少真刀真枪的实战,拳脚功夫不一定输,但是军营里的士卒是真正上过战场的,实战经验肯定不如这些上过战场的士卒。
“我可没有,哥哥今日出去可碰到什么新鲜事?”谢谌掀开帘子,轻声道,他的表情是不刻意的询问,仿佛问的是今日要吃什么一样。
“挖了半天土豆算不算?”林书阁平静地看着他。
屋里只有他们两个,谢谌自暴自弃地抱着他,“哥哥知道我说的什么,不过哥哥要挖土豆怎么不叫我过去,我保证挖得又快又好。”
林书阁无奈地笑道:“我找陈娘子商量事,碰到了几位娘子而已,你又如何得知的?”他抬手捏了捏他的脸,“顺手帮百姓捡了几颗而已,不过挖土豆可不敢劳驾日理万机的卫大人。”
“我等你时听到的,”谢谌端正身子让他动作,等林书阁松开手后又探身过去亲了亲他的嘴角,“这半年都尉府与匈奴打得有来有回,我也只能抓紧训练士卒,说不准我这边也得动了。”
“什么?”林书阁松开他,“你得到消息了?”
谢谌摇头道:“没有,推测而已,大军出师不利到现在都没什么战果,若是再这样下去,钱粮不知得耗费多少,燕都那边肯定得又吵起来,除非像前朝一样几路大军压境过去,再有探子带路,可惜……”
“可惜什么?”林书阁被他抱着有些热,推开他坐下道。
谢谌也追着过来坐在他旁边,“可惜这几次对战皆是匈奴侵扰燕地,抢完就遁入茫茫草原,追都追不上,不如去年主动出击擒得不少俘虏,这才有匈奴内部消息。”
“仲宣,那你的意思是赵都尉可能会派你担任其中一路的主帅?”
“有可能,但我猜不是赵都尉,”谢谌脸上表情有些淡,“我得到消息,燕都见都尉府耗费如此财力物力,早有不满,有官员便向永元帝举荐了我。”谢谌缓缓道。
今年年初新帝改了年号永元,并昭告天下,是为永元帝。
谢谌毕竟有收服羌人之功,但他太过年轻,明面上在朝中也无人,应是哪一派趁机拉拢,说不定谢谌既然能灭西羌,没准也没战匈奴,到那时多了一员大将也是一方助力。
“是永元帝的人?”林书阁猜道。
谢谌点点头,“哥哥别担心,这不是我们一早就预料到的吗?”
“大人,饭菜到了。”门外传来声音。
“我们先吃饭。”谢谌从士卒手里接过饭盒,外面的欢呼声传了进去,林书阁还能听到老张的起哄声,夹杂着褚续的声音。
“我可不担心,你手下兵强马壮的,驻守在这里也无军功挣,那群士卒也想去会会现在的匈奴吧?”林书阁从他手里接过筷子道。
谢谌笑了一下,眉眼上带着一丝坏,“那我呢?我强不强?”
林书阁装作没听懂:“你整日光顾着吃醋拈酸,强什么强?”
“那哥哥今晚亲手摸……”谢谌真心建议道,不过话还未说完,嘴里就被塞了一筷子嫩绿的葵菜。
“好好吃饭,让人听到像什么话。”林书阁低头吃着饭,一双耳朵却红了一片。
谢谌开心地吃着林书阁喂的菜,“哥哥也尝尝这道葵菜。”
葵菜鲜嫩,不用过油都好吃,而且耐寒耐旱,每个季节都能吃到,是古人常吃的蔬菜。
“仲宣,你今日在等我时可曾注意到什么?”
“注意到那群女子都说哥哥长得好,又有才干,简直前途无量,堪称良配。”
林书阁笑骂他一句,“我是说陈娘子的生意,她已经搞起了私人定制,从纺纱织布到制作成衣,现在也弄起来高端服务,平常百姓的钱挣得,富家娘子的钱也挣得,可真不容小觑。”
谢谌听着他说出一个个没听过的词,“哥哥倒是十分看好她。”
“这世道女子不易,她有毅力与夫家和离,又能自立女户、自己做生意已是难得,最可贵的是她经历了苦难,也能怀以同情之心拉其他女子一把,着实让人佩服。”林书阁语气沉沉,轻声叹了口气。
“我知道,所以哥哥暗中帮忙,怕别有用心之人坏事。”
“你不也帮了吗?军中棉衣的生意,过去巡视的士卒,仲宣啊仲宣,嘴硬心软说的就是你。”
“我可没有,我是帮哥哥而已。”
林书阁听着他嘴硬,“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快吃完我们去看比试,也不知道谁赢了。”
第159章 准备 是不是要打仗了?匈奴要打过来了……
战鼓阵阵, 褚续与老张分立两边,眼神肃穆,互相看着对方, 只听一声哨响,老张率先向褚续攻去, 褚续迎着他而去, 硬生生抵住了他一击。
林书阁坐在远处看着中间演武场的比试, 问道:“这是第几场了?胜负如何?”
旁边站在的士卒道:“回林大人,已经是第三场了, 第一场比的骑射,张大人胜,第二场比耐力褚左尉胜,两位大人皆有一胜, 这一场便直接比拳脚功夫。”
决胜负的一场啊, 怪不得场上二人打得十分激烈,“老张平日里看着不着调,倒是有真本事, 不愧是你手下的悍将。”
“褚左尉平日里看着文弱,也不容小觑,不枉哥哥平日里悉心教诲。”谢谌懒懒散散地回了一句。
林书阁微微眯着眼睛,低声道:“讨打是不是?”
谢谌讨饶, “不敢不敢,我错了,哥哥, 我们还是继续看比试吧。”
场上二人越战越勇,老张一改开场时的漫不经心,这会拳拳带风, 一拳一拳朝褚续攻去。褚续连忙侧身一躲,一招擒拿直冲老张后背,老张却好似早就料到他会如此,竟然也不躲避,就在褚续要碰到他后背时,他委身攻向褚续下盘,褚续只能急急向后躲避。
天越来越热,头顶的太阳晒得人睁不开眼睛,演武场却还是打得激烈,旁边喝彩的士卒和差役喊得热火朝天,仿佛要在场外将对方压过一头。
对战的二人战了半日仍然不见分晓,谢谌起身从旁边拎起两把环首刀扔了过去,“拿了武器再战,不过刀剑无情,点到为止。”
“谢大人。”老张轻轻一跃接过了刀,大声说道,褚续也道:“谢卫大人,张大人,我们再战。”
刹时间两把利刃相抵,火花四溅,不时发出刺耳的金属碰撞声。褚续刀法行云流水,连绵不绝,打得老张措手不及。
“褚左尉好刀法。”老张迎着他一招横击,真心叹道。
褚续勾唇一笑,“张大人彼此彼此。”
还不等他说完,二人直接再次对上,老张刀法走的迅猛一派,刀刀带风,气势如虹,几招之下,竟然又扳回一成。
场上二人一人灵巧似风,一人猛烈如虎,缠斗得难解难分,场外围观的士卒和差役齐声叫好,呐喊声不断,不过这里是平乡军营,士卒众多,大家自然还是希望自家人获胜,毕竟若是被褚续比过,这可是要丢脸的,那边校尉大人可坐着看呢。
谢谌倒是没有那么在意这场比赛的输赢,甚至还百无聊赖打了个哈欠,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演武场的比试上,偷偷摸摸地进行小动作。
林书阁一把拍掉某人的手,警告似的瞪了他一眼,又耐不住好奇地问道:“仲宣,你觉得谁会赢?”
谢谌单手撑着下巴,“哥哥真想知道?可哥哥刚刚还对我很凶,遥想当初,哥哥可是与其他人秉烛夜谈,耐心十足,果然哥哥同这世间的男子一样,得到了就不知道珍惜了。”
林书阁:“……”
林书阁满头黑线,爱说不说。
谢谌调戏林书阁不成,见他面带怒容,专心致志地看着演武场,“哥哥别看那边了,我知道谁会赢。”
林书阁回头盯着他看,“原来卫大人在啊,我还以为卫大人被什么东西附体了。”
“不与哥哥玩闹了,褚左尉可是一直在进行刺杀训练?”谢谌收起玩笑的姿态,问林书阁。
“是,当初为了迎战少凉部,县中差役和平乡吸收的百姓每日都进行对练,刚开始由杨炎负责,后面县中事忙,便交给了褚续。”
褚续虽出身农家,但天赋颇高,又加之每日苦练,武艺突飞猛进。
“那便是了,他日日练习,刀法娴熟,耐力也好,可是他心性不如老张沉稳,又急于求成,所以……”
“所以他会输?”林书阁将他未尽之言说了出去。
谢谌示意他看演武场,只见老张长刀一挑,褚续手中的刀被挑落在地,一把带着寒光的环首刀抵着褚续脖子,老张笑嘻嘻道:“褚左尉,承让承让,今日侥幸赢了一场。”
褚续道:“是我技不如人,多谢张大人指教。”
围着的士卒纷纷叫嚷起来,冲上去将老张高高抛起来,老张大骂道:“老子连比三场,小心我的腰。”
士卒才不管他说的什么,老张平日里与士卒不分尊卑,打成一片,这会儿又赢了比试,被众人抬着庆祝去了。
“大人,我输了。”褚续朝那边看了一眼,捡起地上的刀,走到林书阁这边说道,声音有些沉闷。
林书阁张嘴要安慰他几句,谢谌抢先道:“褚左尉刀法绝伦,虽然输了老张,但他从军多年,经验心性是胜于你,只要褚左尉多一些作战经验,来日定会赢他。”
褚续被他这么一说,眼睛瞬间恢复了神采,急忙问道:“卫大人说得可是真的?”
“自然,褚左尉若是不嫌弃,以后可以来军营与老张他们一起比试。”谢谌语气是十足的大方得体,仿佛谆谆教诲后辈的前辈一般。
褚续满脸都是谢意,“谢卫大人,县中无事我便来讨教。”
“嗯,那边已经开饭了,褚左尉今日辛苦,先去用饭吧。”谢谌负手而立,说不出的高风亮节。
褚续和林书阁一句话也没说,就被谢谌三两句打发了。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你说他心性不稳了。”林书阁忍着一直没说话,等褚续走了之后才说道,“我看褚续缺的不是历练,而是心眼。”
谢谌装傻充愣,“什么?”
还装?我以前究竟为什么会觉得你单纯无辜,明明心眼这么多。
“哥哥说什么?”林书阁没说话,谢谌又问道。
“没什么,我是说褚续今日有功,理应多加奖赏,等我回去想想应该赏他些什么,今日输了比试他看着有些在意。”林书阁挑眉看着谢谌,慢慢说道。
谢谌立马变了脸色,“哥哥对下属真是贴心,输了比试还要赏?我以前赢了也没见哥哥想着我,哥哥从前还说他与我像,难不成要……”
林书阁听着他翻旧账,立马看了看周围,见四周无人才拦住他口出狂言,“难不成什么?”他压低声音,“我什么时候没想着你了?谁能比得过你?”
谢谌被他一句话顺好毛,大度道:“营中这段时间锻造了一批好刀,我挑一把好的送给褚左尉,哥哥就不用操心了。”
林书阁看着他这副明明十分在意又装大度的样子,心中十分好笑,可真是小心眼,这都什么时候的事了,还记着呢。
谢谌心中雀跃,“这会儿太阳有些晒,哥哥同我进屋吧。”
“好。”林书阁看了看头顶的太阳,士卒差役要训练,其他事情也得做啊。
……
秋收已经结束,清泉县的大部分青壮都被招募到城外修筑城墙和防御工事,水泥和着沙石被大力搅拌着,拌好后又被运到垒墙处,那边有役卒正在将拌好的水泥灌注进垒好的墙壁里。
“怎么又开始修城墙了?是不是要打仗了?匈奴要打过来了?”有人倒下一小车沙石,问旁边的人道。
“胡说什么?那边的大人说了,是县中的大人们见修整的城墙不坚固才让修的,这是为了什么哦对,民生保障,没看到那边还有修路的吗?”旁边的人擦了一把汗道。
“我也是担心嘛,我有亲戚说的,说都尉府的大人和匈奴打了几仗,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可千万别跟以前一样没个安稳日子。”
“唉,我这日子才刚刚好起来,种的粮食收得多,我和家中娘子都能在农闲时做工,眼看家中越来越好了,可千万不要再打仗了。”
周围干活的人听到这话,都停下手上的活,有人倒是乐观,“怕什么?大家都是人,匈奴人要是真打过来,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都尉府打不过,咱们还有卫校尉呢,我家住得离军营近,日日都能听到军营的大人们操练,定能将侵扰边境的匈奴蛮夷杀个精光。”
“说得对,我们好不容易有个安生日子,可不能让匈奴人破坏了。你们说,县中大人们让修整城墙,莫不是真为了防止匈奴打进来?”
一时之间,众人都不说话了,互相看着对方,又不约而同地干起活来,看着干劲十足,远处督促监工的差役都被吓了一跳,问道:“这是怎么了?”
旁边一名高个子差役回道:“他们聊了几句匈奴会不会打过来,就成这样了。”
“匈奴?”
“你说莫不是真要打?”差役悄悄问道。
“我不敢说,但是最近确实有都尉府的士卒往这边跑,就怕校尉大人立马就要动了。”
“真的假的?”高个子差役悄声问道。
“骗你做什么?没看到林大人不只在修城墙修路了,从去年到现在,县中粮仓一直在储存粮食,这不就是在为打仗做准备。”
高个子差役叹道:“谢天谢地,姓马的被处置后来的是林县令,要是真让那狗官一直担任清泉县令,匈奴真要来,他肯定献城投降,咱们要么沦为奴隶,要么就是个死。”
“所以啊,要真的与匈奴打,我也上,在林大人手下干活就算是打匈奴死了也值,总比死在土匪手上的强,说出去老子也是保家卫国死的。”
两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也跟那边的百姓一样,运起水泥越发卖力了,以至于杨炎带人过来巡查时一脑门问号,怎么都干得如此……凶猛,像是要杀人。
第160章 休沐 我想听听谢公的事。
“大人, 县中主要干道已经修整完毕,东南方的城墙也已经重新修筑好了。”杨炎汇报道。
“辛苦了阿炎,城中士卒训练得如何了?”林书阁将手上的公文随手放下, 含笑问道。
“自从大人说过之后,我便与褚续严加训练士卒和乡民, 大人, 匈奴那边可是……”杨炎自是知晓匈奴的残忍好杀, 若都尉府出师不利,整个定远郡可都是在匈奴兵锋之下的。
林书阁叹了口气, “都尉府这段时间来了几批人,但都没明言匈奴的情况,朝中也未有消息传来,但我看这些时日都尉府调兵的动作, 恐怕得早做准备。”
林书阁面色沉重, 杨炎也眉头紧锁,赵都尉镇守定远郡多年,与匈奴也交战多年, 况且这次还有火器助力,就算没有大获全胜,战局也不应该偏向匈奴。
“不过我们也不必杞人忧天,没有消息传来也是好事, 何况这边还有仲宣在呢,就算真有战事,卫校尉手下精兵强将甚多, 也不怕他匈奴强兵,而且你与褚续日日训练,匈奴人再强, 也是血肉之躯,也不须如此怕他们。”
杨炎蓦地一笑,也是,若真战事不利,还有卫校尉在此,这些年大人又是研制火器,还引进了粮种,看来确实深谋远虑,自己又何须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大人,我继续训练士卒去了。”杨炎轻笑一笑,抱拳道。
林书阁见他出去,目光移向窗外,耳边是谢谌的话,他深深叹了一口气,赵都尉在虎破山战事不利,至今也没有消息传过来,只怕是一场恶战。
“哥哥。”
谢谌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惊醒,林书阁回神,见谢谌不知何时到了,此刻面上犹带着笑意,“怎么了?都尉府有消息了?”
“哥哥果然还在担心战事,我叫了你好几声都没反应。”谢谌眸中尽是无奈,又道:“我得到消息,赵都尉手下一将领率兵奇袭,破了匈奴左大当户呼衍律的铁骑,俘虏匈奴降兵百人,牲畜数以万计,不过……”
“真的?这可真是好消息,连日不得消息,加之前段时间战况不利,我总担心……唉,不说这些,不知是哪位将领如此厉害?”林书阁有些好奇。
谢谌脸上表情有些奇怪,半晌才道:“是赵都尉的外甥韩诀,此人我打过交道……”
“他怎么了?此人可是有不妥?”林书阁见他欲言又止,问道。
谢谌叹了口气,“没什么,心气高而已,看不得别人比他强,这也不算什么,他既有本事大破匈奴骑兵,别人自当服他。”
以林书阁对谢谌的了解,他刚刚的话定有所隐瞒,但也知道他不是会在背后损坏他人名声之人,索性不再追问。
“仲宣,那依你看,此战告捷,都尉府可会一鼓作气,打过虎破山去?”
谢谌点了点头,“左谷蠡王骁勇善战,若是能剪除他的势力,可谓断了木邪一臂,赵都尉自然清楚这些。若我判断无误,都尉府应会集中兵力与匈奴一战。”
林书阁自是相信他的判断,又见他面色凝重,似有心事,笑道:“走吧,我的校尉大人,既然战事顺利,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快走快走,我要饿死了,我吩咐厨房做了好些菜,还有土豆做出来的新菜品,你待会尝尝,肯定喜欢。”
谢谌被他推着往外走,回身看向林书阁眸中带着笑意,不觉嘴角上扬,算了,有什么事他与哥哥总会解决的。
“哥哥说的新菜品是什么?不会是上次给阿远和阿萱做的什么薯条吧?”
“自然不是,前些日子县中家家户户晒的粉你可见到?今日我让人做了各式各样的土豆粉,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那我可拭目以待。”
……
屋外淅淅沥沥地下起来小雨,谢谌睁开眼睛,摸了摸身侧,可能是下雨有些冷,林书阁在睡梦中感觉被窝进了冷风,眯着眼睛往谢谌这边挤。
谢谌将被子给他掖好,起身下床,将被风吹开的窗户关上,外面细雨绵绵,风吹进来的雨珠打湿了桌上的几册书。
谢谌将湿了的书用帕子擦了擦,摊开晾好,抬眼看见林书阁睡得正香,本想着今日休沐,他还是回被窝里睡回笼觉吧,不想转身看到书案上的琴,顿时有些手痒。
这琴是林书阁上次送他的生辰礼物,想着林书阁当日送他琴时的一颦一笑,谢谌心中火热。
忽然,身后传来声音。
“不试试吗?这琴再放要被锈蚀了。”
谢谌转身看向林书阁:“哥哥醒了?怎么不多睡会?是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睡不着了。”他边说话边从谢谌手上接过外袍披上。
外面雨势渐大,屋顶的瓦片也被雨滴打得噼啪作响,林书阁朝窗外看了一眼,“弹一曲吧,正好我想听,这雨下得我有些心烦。”
谢谌欣然应是,他指尖轻轻触了一下琴弦,发出“铮”的一声。
片刻后,琴声倾泻而下,琴音空灵悠远,似幽泉穿石般的声音从寂静山谷中传出。初听像是残雪簌簌落在枝头,转调时却仿佛松涛震动,如同天籁,屋内琴音寂寂,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一曲毕,林书阁撑着脸看他,“仲宣,你这琴技以后老了开山收徒都够养活自己了。”
谢谌抚琴一笑,“哥哥要不要学,我可以勉为其难先收哥哥做学生。”
“那你可得好好教,”林书阁被他一把拉到身旁,谢谌双手圈着他,与他手心相触,面上言笑晏晏,“哥哥,得这样弹。”
林书阁学得认真,直到感觉到某人小动作颇多,不是借教他手法时轻轻挠了挠他的手指,就是说他动作不合适打着要做示范的借口将他整个人搂在怀里。
林书阁简直要被他气笑,一拍桌子就要起身离去,谢谌连忙补救:“我是见哥哥这么认真逗哥哥玩呢,我保证,再不会乱动了。”
林书阁怀疑地看着他,这时,屋外传来爪子挠门的声响,二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林书阁朝门口抬了抬下巴。
谢谌认命般去门口将浑身湿透,仰着脸大骂屋内的主人为什么不开门的小白抱了进来。
“这小东西,自从长大后天天往外跑,下雨了才知道回来。”林书阁连忙用布巾给它擦毛,小白冻得瑟瑟发抖,朝他喵呜一声。
它不知道从哪里跑回来的,四只毛茸茸的爪子上沾满了泥水,林书阁用帕子沾水一一给它擦干净,看着小白如同落汤鸡一般,不由得笑出声来,伸出手指戳了戳它粉嫩的鼻头,“天天不着家。”
小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一个劲地往他怀里滚,林书阁用毯子包着小白,将它塞进被窝暖着。
“这雨越下越大,幸好秋收的粮食已经收好了,不然要是放到雨季,可要闹灾的,若是雨一直不停,得派人看看各乡的百姓可有受灾。”
“哥哥啊,哪有你这样当官的,这几年清泉百姓既能制羊绒、种棉花,还得了新粮种,日子比起从前好了不知多少,若西北无战事,你也该歇一歇心思,好好休息一下了,县衙那么些官吏又不是吃干饭的,何必事事亲力亲为。”谢谌懒洋洋地窝着椅子上,探身看着林书阁道。
林书阁偏头看了他一眼,“农事乃是国之根本,我又岂能大意,”又见谢谌手里捏着他刚刚用过的帕子,“用完还我。”
谢谌这人不知道什么毛病,每次都会顺走他的帕子,林书阁以为他喜欢,还让人帮他制了一批一模一样的,但这人却不喜欢用,每次都将他的顺走,导致他有次出门一摸袖口,竟是空空如也。
“哥哥好生小气,别人与你要的都是什么赏赐,我拿哥哥用过的帕子都不行。”谢谌几步走过来,蹲在他旁边,眉眼尽是失意。
小白全身的毛毛在温暖的被窝里烘干了,它伸了伸懒腰,从被子下露出半边身体,一只爪子还压在林书阁手上。
林书阁见惯了他这副模样,并不为所动,揉捏着小白的爪子道:“你要真喜欢,那边陈娘子店中什么样的没有,还有甘州新制了一批纸,质地柔软,也可以用,干什么抢我的。”
谢谌见他无动于衷,将帕子塞进自己怀里,两下脱掉鞋,窜进被窝,将已经睡得昏天黑地的小白挪了个位置,枕着林书阁的腿躺下,眯着眼睛和林书阁闲聊。
“哥哥,燕都有一处山名叫断云峰,从山脚望去仿佛可以切断云霞,山顶风光甚好,有机会我带哥哥去看看。”
林书阁轻声“嗯”了一下,“仲宣,与我说一说你从前的事吧。”
谢谌拉着他的手,又将自己的手掌与林书阁的手掌合在一起,林书阁无奈地看着他自顾自玩着幼稚游戏。
“哥哥想听什么?”谢谌问道。
“我想听听谢公的事。”林书阁低头直直看向他,“世人口中皆言谢公功绩,仲宣,你呢?在你眼里,谢公是什么样的人?”
谢谌目光中带着些怀念,朗声一笑,“大父他其实也不过是个有些有趣的老头,我很小的时候他便同阿父阿母说我是练武奇才,绝不能交到阿父这个迂腐文人手里,因而我从小算是被大父带大的。”
谢谌像是想到什么趣事一般,轻笑道:“我跟着大父在军营日日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将一应世家礼仪规范不知抛到什么地方去了,后来跟着大父回燕都时,阿母看着我的样子,差点气晕过去,但又碍于大父是谢家家主且是长辈,只能私下对我严加管教,故而罚跪挨打,于我而言皆是家常便饭。”
林书阁笑道:“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经历。”
谢谌接着说道:“不过也就那几年,大父文韬武略,我一身武功学识皆是他亲授,陇西山川河流,历史遗迹,我都随他一一走过。后来一次与羌人对战,我当时初生牛犊,偷偷跟着军队去了,现在想来那时胆子是真大,我竟敢趁人不注意,跟着前锋部队长驱直入,灭了羌人一个小部落,还杀了一个小头目。”
林书阁震惊地看着他,这人从小就这样,怪不得初遇时敢一个人赌命。
谢谌仰头看见他惊讶的表情,从他腿上起来,“直到军队论功行赏,一群士卒将我推出来时,前锋将领这才认出我来,立刻将我送了回去,大父当时还以为我丢了,正在派人四处寻找,听了部下的话这才知道我竟然混进了军队。”
“他罚你了?”林书阁问道。
谢谌摇头又点头,“他当着众人的面夸我人小鬼大,众将士也只能跟着夸我,那是我第一次上战场,又被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捧得飘飘然,还真以为大父不会罚我。”
“直到后来,我的课业被加了数倍,每日累得根本就没时间想其他的,而且还被不知道哪里来的人日日教授礼仪,严加看管,我想出去练武都不许我去。这才知晓大父他憋着坏,明知道我一天根本待不住,他这是想关我禁闭。”谢谌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一个弧度。
“那些人是阿母派过来的,燕都卫氏子女向来是燕都世家典范,族中教习之人家家抢着要请,据说经他们手中调教一段时间,不论怎样的纨绔,总能看得过眼。”
“竟有此等效果?”林书阁道。
谢谌点头,像是有些不堪回首,“大父平日里并不喜这些繁文缛节,这次显然是真生气了才会联合阿母罚我,我每日被那些人吵得头疼,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最后只能跟大父低头,向他保证再也不敢犯。”
林书阁噗一声笑了出来,“谢公果然非常人。”
谢谌的性格林书阁自然清楚,若罚些别的,比如打他几棍子,谢谌自然是欣然领罚,然后下次还敢。只有捏准他命门,才能让他就范。
“后来,大父职务调动回了燕都,我便处于阿母的管教之下,我一天根本闲不住,不是找人出去跑马,就是和一些人打架。每次回来,阿母要罚我,我便让人去请大父,若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大父自然会帮我遮掩过去。后来大父事忙,每次请来的便是阿兄阿嫂。”
“不说这些了,哥哥要不要吃点东西?”谢谌目光怔怔,倏而又恢复清明。
林书阁半躺在床头,看着他起身出去吩咐仆从,在心中叹了口气,可惜这些只能留在回忆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