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体温还是有些偏高, 稳妥起见,你最好在这里多住一个晚上观察情况。”
度过易感期最难熬的阶段,席昭精神看起来好多了,听过值班老师的提议后就随手递出了501的宿舍钥匙,然而直面这把钥匙的人一时却没有反应过来,愣愣怔怔地,下意识要把自己的手掌也搭上去。
——你好? hello?握爪?
“帮忙去宿舍拿两件衣服, ”眼底闪过好笑,席昭收拢掌心作势要收回钥匙,“不方便我就拜托别人了。”
“咳咳!方便方便!”路骁立刻抢走钥匙,也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蠢事,结结巴巴道, “我我我我现在就去!!”
说完转身就跑,一路电光火石头顶冒烟,活像尾巴被点着了。
席昭淡定移开视线, 微不可察地摇了下头。
日常抽风任务(1/1)
……
501宿舍迎来了它的常客。
第一次不经主人带领独自踏入这里,路骁心里还有点忐忑,那感觉就跟杰瑞在汤姆眼皮底下蹑手蹑脚偷奶酪似的,随即又狠狠晃了晃脑袋——
心虚什么?他可是光明正大地进来的,有大魔王钦赐尚方宝“匙”!
房门打开,屋内一切还维持在席昭出发番市前的模样,规整严谨至极,唯独一个行李箱歪出队列懒散靠着墙,可以看出席同学回来后略显匆忙,不然以他轻微洁癖的性格,绝不可能把东西丢在这里不管。
这一分凌乱打破了规律凝滞的氛围,像顽童悄悄伸出的脚丫,不知为何路骁也放松下来。
从公告栏前见面,到慌慌张张进了隔离宿舍,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快到他没能平缓好激荡的情绪,甚至来不及回味就被一句“你想要什么”砸懵了,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头绪纷乱无明。
席昭说得对,他要好好想一想。
脑袋降下温度,内敛的“惆怅”和“认真”成为新的主导。
路骁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思考十六年来人生第一大难题——
他应该是喜欢席昭的对吧?
“爱情”向来为各类文学作品不朽的主题,再中二再钢铁直A ,路骁也不至于对这方面一无所知。
除开各类童话,印象最深的是一本热血少年漫,主角为了拯救青梅竹马的女孩和伙伴踏上征途,历经各种艰难险阻后两人在最后一话深情表白,虽然描绘不多,一格接吻的画面依旧给年幼的小路骁带来了极大震撼。
勇敢英俊的alpha,美丽善良的omega,对视,拥抱,亲吻。
在一个很好的天气。
这就是路骁对“爱情”最初的印象,朦朦胧胧的种子扎根于隐秘的角落,一个脸红混乱的梦境后瞬间连天疯长。
alpha可以喜欢和自己同性的alpha吗?路骁醒来竟然一次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本能感觉到他无法再用“朋友”这个称呼来定义席昭了。
谁也无法代入这段剧情,只有席昭,也只能是席昭。
念头越界,过往所有画面好似都蒙上一层曝光过度的滤镜,晕出梦幻且暧昧的色调。
“喜欢”就是这样吗?
像干了一件超级超级伟大的事,整颗心脏都为此充盈。
不太确定,但很开心。
路骁心里的尾巴不停摇晃,收拾东西的动作也随之加快,迫不及待想要回到隔离宿舍,听见熟悉的声音,看见熟悉的脸!
最后一步,装上席昭叮嘱的资料书,路骁没想太多,从行李箱里拿出书本后便打算把箱子放回原位,但或许是动作幅度有些大,一个包装精致的物品掉了出来。
车程颠簸,黑色包装纸有些开散了,银质小铃铛的表面漾出圈圈光弧,看着相当漂亮。
这个是……
路骁表情疑惑。
……cosplay道具……?
一道惊雷从窗外掠过,世界在亮白和昏暗中极致交错,映出琥珀眼瞳里失神难辩的颜色。
轰——
下雨了。
席昭悠悠望向窗外。
夏末天气多变,几线雨丝先行试探,没给人太多反应余地,很快就变成了大雨。
隔离宿舍有些闷热,得到值班老师允许后他来到一楼大厅透气,宿管大爷依旧捧着那本《 ABO全球生物论》,时不时端起茶杯啧啧点头。
一旁书架上放着五花八门的杂志,黑眸随意掠过,竟然还看到了“路氏”的字样。
席昭把那本《财经趣闻》抽了出来,封面时间表明是最新一期,标题取得也很有噱头,《路氏总裁携长子赴国外洽谈合作,商业帝国疑似确立交接人选》。
宿管大爷从“生物世界”里分出一眼:“那家杂志社叫财经界的八卦狗仔,真材实料没多少,花边新闻倒是一大堆,要想看干货,喏,”大爷努努嘴,“看旁边那个《财经实况》。”
“不了,”席昭拿着杂志坐下,“才疏学浅,只能看点八卦。”
“趣闻”果然很有趣,开篇先洋洋洒洒赞美了一番路氏的规模和成就,随后为读者补充了标题里“长子”的身份,说十年前路氏总裁路云琛最好的合作伙伴意外去世,独子孤弱,路总便收养了这个孩子,十年来一直悉心教导,不是亲生,胜似亲生,路总对伙伴的这份仗义,也使得路氏上下齐力同心,几次危机爆发,公司元老们始终陪伴在路云琛身边,集团美名远扬……被收养的齐大少爷亦是商界新秀,自顶尖大学毕业后便从路氏基层做起,深得路总信任……
如此这般铺满了好几个版面,最后还强调齐大少爷本人非常谦逊,多次表明自己会等弟弟成年毕业后辅佐他打理好路氏……
席昭笑了一声,几乎能想象出路骁看到这篇报道被膈应到炸毛抓狂的模样,后面还写了一些和路氏地位等同的企业八卦,他合上杂志没有再翻了。
“路氏可是我们里斯克林的大股东啊,十年前那事闹出的动静也不算小,”对上席昭的视线,宿管大爷嘿嘿咧嘴,“老头子我当然也喜欢八卦了,不管真假,至少听起来带劲对吧?”
“不管真假,”席昭接上这半句话,“写出来都是有目的的。”
吸人眼球、宣传造势、遮掩真相……即便花边小报也可以看出某种趋势走向。
闻声大爷放下手中的大部头,语气颇有几分意味深长:“小伙子,这个年纪想太多,长大了可容易脱发秃顶哦。”
“我的生活作息非常健康,除非俩亲家族具备这种遗传性状,否则大概率不会出现您担心的情况。”席昭淡淡反驳。
大爷:“但人太聪明大家就不愿和你玩了啊。”
席昭:“太蠢大家就来玩你了。”
大爷:“慧极易伤。”
席昭:“朽木难雕。”
大爷:“好吧,纪念手环是老头子开玩笑的,年轻人别太记仇。”
席昭:“年轻人爱说实话,怎么能算记仇?”
大爷:“……”
大爷无言以对,只好收回目光,不经意望了望窗外夜雨:“唉,这雨来得突然,也不知道那些在外面跑的小崽子们有没有带伞……”说着嘴角笑痕深了几分,“尤其是为了朋友在外奔波的,这要是淋雨受了寒气,夏天感冒别提有多难受了。”
席昭顿了顿:“学校设计巧妙,躲雨的地方很多。”
大爷不说话了,恢复安静的大厅内便只剩下书页翻动和指尖轻叩扶手的声音,片刻后抬头,颀长身影正朝隔离宿舍外走去。
一声哼笑混着模糊不清的嘟囔于夜色中荡开:
“哼,处处试探的小崽子……心眼比蜂窝煤还多……也不知道像谁……”
……
由薄变厚,这场雨暂且没有停歇的迹象,隔离宿舍位置偏僻,离学校各地都有些距离,席昭站在檐下看了看手机,落雷前的一句“会下雨,没出门就别来了”同样没有得到回复,但他都不用猜测,某位同学一定看到了,故意不回罢了。
三天不见,这是要造反啊。
雨滴溅落地面凝成宝石,浓墨夜色里忽然掀起一处波澜,像游走的云朵。
那是一把五彩斑斓的伞,上面铺满各种经典动漫台词,某人说当初为了买它可是去邻市漫展排了整整一天的队,风中晃动时,伞面的文字好似都活了过来。
轰——
天际划过一道冷白的光线,照亮伞下低头疾行的人还有他怀中紧抱的袋子,终于跨步踏上台阶,雷声骤响,雨水淅淅沥沥打在脚边,寒气都蒸湿了裤脚。
席昭站在高处,未曾淋雨也感出几分潮湿,雷电交错的一瞬,他看见撑伞的人身形微顿,一个前倾后伞面与视线同时抬升,眼眸相对,片刻愣神,随后愕然便一点一点晕染进整个琥珀眼瞳。
风雨大作,镜头定格。
从微微瞪圆的眼睛打量至无意紧抿的唇角,席昭低头笑了下,再度抬眸,眼底映出夜的风光,随后慢慢朝伞下走来。
砰、砰、砰。
路骁清楚听见逼近的脚步,沉稳缓慢,从容不迫,暗里的席昭侵略感更强,是原野上黑亮且高贵的树,他仿佛被猎人上膛的枪口捕捉,喉结滑动几下,指尖不禁攥紧了手中伞柄。
如果此刻将镜头调至后方拍摄,会拍到画面中两道身影正逐渐重合,一步一步,居高临下的人最终完全覆盖住伞下仰望的影,不留一点逃离的余地。
轰——
又一声惊雷镇压过心脏跳动,路骁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手臂却被人禁锢轻易向冷冽苦香中撞去。
撞入一个迷离漩涡。
雨伞剧烈摇晃,不可阻挡地朝前覆盖,最终笼罩住两人身形,水珠顺着伞骨噼里啪啦地溅了一地,咫尺呼吸中,雨幕只是背景。
眉梢微挑,席昭俯身望来,距离又一次无限缩近:
“你很紧张?”
琥珀虹膜细微又无助的颤抖都被纳入眼底。
第72章
雨夜, 伞下,呼吸,对视犹如不含情欲的亲吻, 眩晕迷离。
狭小空间内,路骁脑海一片空白,分不清自己到底想上前还是退开,风过耳畔,身前眉眼锋利淡漠,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席昭会更靠近一些。
交缠, 炽热,体温, 定格为漫画家精心描绘的分镜画面。
“……”
喉咙里才挤出一声微弱气音,席昭就接过手中的袋子直起身体拉开距离——带着强烈侵略感的狩猎者,偏偏你以为要奏响高潮时又轻巧退开,只在心上轻轻挠了一下。
“多谢。”
黑眸戏谑隐约。
——他在世界的中心运行,人类的胡思乱想,和坏心眼的猫有什么关系?
“沦陷”这件事,路骁觉得,理所应当发生, crush ,冲突,坠落成璀璨流星。
……
雨还没停,席昭视线下移,落在棕发少年无意识抓住他衣袖的指尖上,很轻的力道,随意就可挣脱,但他没动,只无声递出一个询问的眼神。
路骁溺在目光侵占的范围里,眩晕的意味好像更重了些:“我想好我要什么了……”
他停了停:“上次我说了我的事情,公平起见,你答应下次会和我交换,”琥珀眼瞳逐渐专注起来,“我想听这个。”
黑眸闪过讶异,席昭承认,这不在他的意料之中,但转念一想,相识以来某位同学超出预料的次数还算少吗?
那天晚上,路骁隔着电话对他讲述了一个不被父母所期待的孩子,交心谈话的氛围很好,席昭却只留下一个等同于拒绝的“下次吧”,他以为路骁早就忘记了,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提起。
人都由过去组成,席昭也不例外,可问题是,他该拿出哪段“过去”?
“席昭”浑浑噩噩的十几年,还是藏在灵魂角落的“十七”?
——他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把故事往前翻阅,曾经天台上和徐子夜对峙时,席昭问“连你都能看出来的问题,怎么会以为他没有任何察觉”,是的,路骁并非一无所知,但倘若那个时候路骁就询问或试探他身上种种异样,不管“挑战”的姿态有多强硬,席昭也有一千种方式避开两人的交往。
他从来都不是喜欢将自己置身于人群的性格,只不过某位同学恰好敏锐踩在了那条“过界”的边缘。
如今再触及所谓的“过去”,席昭发现,自己好像也没多少被冒犯了的感觉。
时间还真是神奇的魔法。
看着棕发少年眼底敛住的忐忑,他轻勾了下唇角:“你确定不要其他的,只要这个?”
路骁用力点了点头。
没有立刻回答,席昭转身走上台阶,语气多了几分意味深长:“好吧,不过路同学,你刚才那么紧张,我还以为,”稍一停顿,雨夜嗓音慵懒,“你会提出一些不太正经的愿望。”
一脚踩空路骁差点又给跪了,胡乱抹掉脸上的雨水,低头收伞的动作也透着一股明晃晃的慌乱。
这个人!这个人!为什么总是能用平淡至极的语调说出一些惊天动地的东西! !
什,什么“不正经的愿望”?他是这种人吗? !会有这种心思吗? !是,是……
是我不想吗……
路骁心中小声反驳着,那不是……现在不敢吗……
该怂的时候,人还是要怂的。
余光小心翼翼地朝前瞥去,颀长身影正站在大厅门前,身后是温暖明亮的灯光,回头一望,光华盛大。
这夜雷鸣穿透灵魂,风声涌入心脏,夏末雨水浇出一夜蔷薇,一朵一朵,全都开放成你的姓名。
我垂眸默念的咒语。
路骁慢慢镇定下来,他确定的,确定不想再被那层迷雾阻拦,确定想更靠近这个人。
“未知”引人入迷,可也想要更多真实。
檐下雨声不断,几步之外的距离,黑眸竟有些遥远,席昭说:
“可以给你讲一个故事。”
——也欢迎来到我的过去。
……
……
*
故事的主人公叫“十七”,是一个五岁的小男孩——或许不是五岁,因为一场高烧后他什么也记不清了,废品站的老头只能根据他的模样隐约估计出他的年龄。
曾有一段时间,十七表示他不喜欢这个名字。
捡到十七的老头很纳闷,这半点大的小孩醒来后一直都是一副深沉的“小大人”模样,从没对什么表现出明显喜恶,怎么突然就讨厌名字了?
十七说,我想明白了,你给我取名“十七”肯定是因为之前还养过十六个小孩,我才不要和别人一样的取名方式。
嚯,和别人一样就不要了,小小年纪可真霸道,老头只能解释捡到小孩的那天刚好是“八月十七”,所以才给他取这个名,还说我养你一个已经够费劲了,哪能再养十六个?
小孩不信,老头明明认识那么多字,肯定知道其他独一无二又好听的名字,所以单方面和老头绝交,晚上拖着自己的小被子一个人缩进角落。
他生气的时候也不会像其他小孩一样哼哼唧唧,只是闭着眼睛,背影大写着“拒绝”两个字。
破旧小屋很拥挤,既漏风又不隔音,小孩睡得迷迷糊糊时感觉有人往他身上多加了一层毯子,苍老的声音低低笑着说,希望破烂之神保佑我的小十七健康快乐,这可是我唯一养过的小朋友。
小朋友把自己团成团子假装睡熟了,所以才没有听到这么幼稚的话。
是的,就是很幼稚,他都不读童话故事了,也知道什么神啊鬼啊都是假的,世上更没有魔法。
不过认真想想。
好吧,伟大的破烂之神啊,他决定接受“十七”这个名字了。
……
贫民窟的日常很无聊,十七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待在小屋里看老头给他找来的各种书籍,他学东西很快,不认识的字老头讲过一遍就再也不会忘记,天文、地理、算术、诗歌……人们遗弃的文明在这片荒芜之地为他打开一个又一个神奇的世界。
老头从没对十七说过自己的来历,但这里各类书本他都能给小孩讲上两句,偶尔还会指着一些地方说“ 这里印错了”,“这个观点已经过时了”……
某天收废品回来,他看小孩拿着一本《速算入门法》自己掌握了五位数之间计算,忽然感叹一句,小十七啊,你其实不该待在这里。
这里破败又腐烂,你的光芒本该绽放在更大的天地。
小孩没回答,只慢慢收起已经写满了的稿纸,然后和那本书一起丢进要被运走的废品堆里,神色没有一丝留恋。
他说,这里也没什么不好的。
老头只是笑,笑着笑着咳嗽起来,一边接过小孩递给他的水杯,一边故作滑稽地说,唉,没办法,谁叫我太寂寞了,老天就把你丢过来陪我了。
不要寂寞。小孩难得认真看着老头,认真地强调,不要寂寞。
书上说,寂寞会把人吃掉的。
所以,不要被吃掉。
老头没再说什么。
其实他们都知道,这里简直糟透了,破旧的房屋、麻木的人们、贫瘠的生活,每天睁开眼睛,最先考虑的是今天能不能得到足够的食物,然后想能不能活过明天。
好几次老头不放心小孩一个人待在屋里,出门时都小心带着他,黑亮的眼就看见一个个骨瘦如柴的人——如果还能将其称之为“人”——躺在路灯下、街道旁、水沟里,过几天再看,那里只剩下虫蝇围绕的尸体。
十七不想害怕,掌心却也不觉攥紧了老头的衣角,回程路上低低询问道,我以后也会变成那个样子吗?
老头拍了拍他的脑袋,依旧是慈祥滑稽的笑容,怎么会呢?破烂之神会保佑小孩子的,他昨天晚上还给我看了我们小十七长大后的模样,嚯,俊得很。
那天以后,老头每次要带小孩出门都会先去探查一番,再也没让他见到那些被饿死的尸体。
小朋友忘性大,不好的东西就统统赶出脑子吧。
十七点点头,说我已经忘了。
……
贫民窟里的人都知道,西边废品站的西老头收养了个小孩,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什么都先紧着对方,怕自己出门时小崽子被人欺负,还给周围的邻居送礼让大家伙帮忙看着点。
浓妆艳抹的青姐倚着墙,接过老头递来的烟盒,风情万种地往上面印了个红色唇印,吃吃地笑,低低地嘲,你还能护他几年呢?不如送到我这里来端茶送水,上回看见那小崽子小脸可真白啊,长开之后一定更好看吧?
老头笑着装傻,离开时还说了声谢,后来直到被混混头子抓去配合绑架计划,小孩始终都保持着那副脏兮兮的泥猴模样。
街口杀猪的郑屠户放下手中杀猪刀,沾满油腥的手捏着老头的几百块钱塞进围裙,差点被人割了喉的嗓子嘶哑至极,听着就让人头皮发麻,小孩却还要极力分辨对方口中的“出拳力道不对”“你是没吃饭吗?腿踢得比棉花都软”。
毫不留情地把小孩踹翻在地,郑屠户吐出一口唾沫星子,声音比鬼都可怕,等那老头死了,我就不教你了。
十七沉默着,什么都没有反驳,然而再度扑来时动作却带上了几分凄厉血性,某些恐怖狰狞的东西终于朝世界窥来一眼。
真讨厌,他低头掩去眼底暗淡神色。
人好像就是从学会说谎开始长大。
……
即便老头考虑了很多,但他终究只是一个收废品的老废物,有给他面子的,自然也有想看笑话的,正如一位名人所言,“勇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怯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
又一次被老头口中的“龟孙子”们闯入小屋劫掠欺凌,十七擦去嘴边血迹,并没有太大反应,他清楚,如果自己一直待在这个“最弱者”的位置,这种事情就永远不会结束。
黑眸沉沉,是不符合这个年龄的极致冷静。
他想着,应该有什么方法可以一劳永逸。
再次遇见那群比自己大出五六岁的孩子,十七没有停在原地而是转身就跑,这一跑却好似引起了这群欺凌者更大的兴趣,他们兴奋嚎叫着追赶在后,嘴里骂着各种从大人身上学来的腌臜话语。
十七不做理会,只偶尔回头确认这群人真的跟了上来,直到敏捷翻越过一个小型废品堆,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后欺凌者们全都掉进了精心伪装的陷阱,坑底有不少坚硬物体,一群人很快就摔得惨叫连连。
小孩漠然地站在坑洞边缘,漠然地看着那些人愤怒跳脚,发现自己爬不出来后又逐渐变为惊恐求饶。
那个时候他就明白了,人类啊,真的是有很多张面孔呢。
不顾身后欺凌者们的哀哀恳求,十七转身离开这个精心挑选出的偏僻之所。
天公作美,当夜下起了冷雨,瓢泼大雨侵袭着昏暗世界,躲在屋檐下的人尚且饥寒难耐,更别说暴露雨中会有多么痛苦。
手中书页久久没有翻动,在小孩第七次抬头望向窗外时老头终于回来了,那是他第一次在老头脸上看见如此严肃的神情,浑浊老眼于雷电交错中浮现洞察一切的清明。
老头沉默望着他,没有指责,没有诘问,只低低叹了一口气,十七啊,告诉我好吗?
他紧紧捏皱了手上的书本。
怎么处理的老头并没有对他多言,只是后来出门,曾经的欺凌者们一见到他就避如蛇蝎。
风雨摇曳的小屋里,一老一小相背无言,互不搭理,仿佛一场无声拉锯赛,先开口的就输了。
长夜渐深,就在老头用“八岁不到的孩子说什么三观不三观的”,“他一个人坑了那么多龟孙也挺厉害”,“泥人还有三分气性,我们小十七也是被欺负狠了”等等一系列话术劝好自己的时候,身旁忽然递来一张小纸条,上面用稚嫩的字体写着:
【破烂之神啊,这个人好像生气了,你能不能帮我向他道歉? 】
看着看着,老头气乐了。
角落里,黑发小孩依旧是那副淡漠寡言的模样,只有捏皱的书角泄露出内心一丝紧张。
老头起身,佝偻着腰背,像那天捡回高烧不退的小孩一样拍了拍他的脑袋,沟壑丛生的手掌带着光阴流逝的感伤,夜色悄然荡开低语,充满了惆怅难言的味道。
他说,十七啊,这个世界不算好,但答应我,努力做一个善良的人好吗?
至少不要以后想起来的时候,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第73章
没有开灯,席昭闲闲倚靠在隔离宿舍窗边,整个人都被柔软的黑暗包裹着,这场雨落到半夜才堪堪显露疲态,越发衬出他讲述语调的慵懒。
路骁顺着黑眸目光望去,只见街边一团团灯火漂浮在水洼之上,像是夜里游荡无依的鬼魂。
故事讲了大半, 两人都不约而同陷入沉默。
“破烂之神……有听到大家的愿望吗……”
耳边飘来沙哑又小心的询问, 席昭自窗外收回视线,暗里的表情难以看个分明。
他想了想:
“可能许愿的时候,神明刚好在睡觉吧。”
所以给了人间一个过于寒凉的秋天。
……
一场冷雨入秋,老头的身体越来越差,起初还只是咳嗽,后来躺在破旧的纸板床上连下地都成了难题,十七试图替他请医生过来,老头笑着摆摆手说“不必了”。
雨水浸透地面落叶,空气中因此散发出一种极为凄幽冷寂的味道,像是发酵,又像是腐烂。小破屋子四面漏风,即便十七努力填补那些缝隙,这种味道依旧会混着寒风呜呜挤进屋内,然后泛起阵阵有毒的涟漪。
他感到难以呼吸。
凝望着身躯佝偻的人,小孩不太理解,这个总是滑稽大笑的老头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瘦弱了?如同一株被晒干的植物,水分蒸发,根系枯萎,只留下萎缩的躯壳,明明前不久这个人还说要带他去更远的地方走走,要让他知道贫民窟并不是世界的全部。
咳嗽声更重,几乎要把嗓子咳碎,十七冷静地倒来温水,学着贫民窟大人们做法轻轻替老头顺气。
他没有慌乱、哭泣或者流露出半点无措,从容镇定得完全不像一个九岁的孩子,刚被老头捡回来时还会用沉默遮掩紧张,如今这种情绪已经很少出现在他身上。
那么,获得这种“成熟”的代价是什么呢?老头虚弱地想着,是剥夺这个年龄本该拥有的天真与欢笑。
想要抬手像过往一样拍拍小孩的脑袋,可老头已经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甚至都无法抚平小孩衣领上的褶皱,只能低低咳笑着,十七啊,天黑了吗?
小孩点亮台灯把光源往床塌的方向推了推,摇头说“还没有”。
暖煦灯火照亮老头脸上的沟壑,十七忽然生出许多被割伤的疼痛。
这个人真是狡猾啊,他从很早以前就开始铺垫这场别离了——“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呢”,“我们十七可以一个人待在这里吗”,“也许今天我就不回来了“,乃至于每次出门前的一声“再见”,都是通向死亡的台阶。
老头说,恐惧死亡是正常的,因为我们不舍,不想失去,想多拥抱一刻,可是小十七啊,“死亡”本质也只是一种自然规律罢了。
一个很老很老的爷爷也说过……
——比你还要老吗?
对,比我还要老得多得多得多,这个很老很老的爷爷说,每个人最开始都是没有生命的,不具备形体也没有气息。恍惚间经过变化才有了形气与生命,“死亡”不过是又回到了最初的状态,像春夏秋冬四季交替一样,处于自然万物的正常变化而已。 *
不要难过,我亲爱的小朋友,地球是圆的,生命也是圆的,兜兜转转,循环往复,我们又会重新遇见……
说着说着,老头睡得越来越少,“痛苦”起初只是浅浅的瘙痒,随后蔓延至残喘的每一个小时,比起立即死亡,等待对方来临的过程好像更为寂寞。
异变发生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守在角落的小孩突然被一声厉鬼般的嘶吼惊醒了。
就在那张泡烂的纸板床上,老头开始拼命喊叫,双手不停朝空中乱舞,鼻子和脸颊都挂满惊恐的汗水。
小孩踉跄撞到床边,从老头喉咙里听见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名字,或许是他的亲朋好友,或许是他深爱又错过的人,浑浊老眼没有焦距,也可能目之所及处全都是记忆深处的脸,喋喋不休,喃喃自语,宣泄着一生的绝望与悔恨。
他在道歉,一声声地说着“对不起”,说他做了那么多错事伤害了那么多人,“嗬嗬”气音从嗓子里嘶出,最后都变成了哭泣,哭得狼狈不堪,哭到浑身脱力。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十七见到那个滑稽小老头如此脆弱痛苦的模样,病痛不能让他失态,唯有自责与愧疚才能把灵魂溺亡。
“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们啊……”
窗外风声呼啸,应和着窗内濒死的哭嚎。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涌上心头,像破旧佛像在黄昏时分的垂眸,又像奘铃幡经烧成了灰烬,小孩突然用力抓紧了老头癫狂挥舞的双手,黑亮眼眸紧紧盯住那张苍老干枯的脸,传递出莫大的安定与力量。
他没有说话,陷入疯狂的人却好像真的听见了心底稚嫩又确定的声音。
——没关系,没关系,真的没有关系。
这一刻老者变成孩童,孩童变成大人,光阴逆转间一声一声引他渡向彼岸。
其实不算糟糕啊,走了那么远的路就不要再怪自己了。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一生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
浑浊老眼慢慢回到清明,老者瞥过脸来似乎在看他这辈子唯一养过的小孩,又像是透过这个孩子与无数熟悉的眼睛对视,渐渐地,他恢复了安静,嘴角浮现一丝平和微笑。
九岁这年,十七的秋天在这个夜晚彻底画上句号。
于是所有被老头挡住的风霜全都朝他淋下,混乱动荡的地狱里从来就容不得“善良”,即便尽力爬出了泥潭,浑身也早就沾满污淖。
——“这件事你要干好了,以后就跟着哥吃香喝辣,没干好老子就把你卖到北道口民营街去。”
——“呜呜呜别过来!你跟他们是一伙的!你也是坏人!!”
——“敢跟老子耍心眼?!跑啊?你还能跑去哪儿?!下贱玩意真以为自己是什么金贵少爷了?老子弄不死你!”
——“杀…杀……杀人啦!!!”
——“正当防卫……未成年……”
……
——“十七对吗?我听说,你是这里最聪明的孩子?”
——“从今天开始,你叫席昭。”
……
夜雨终于停歇,席昭的袖口被微微打湿,隔离宿舍内依旧是灰暗的色调。
把往事细细翻阅一遍,他自己都有些惊讶,原来一些细节还记得清清楚楚么?
比如那老头曾经骗他出门去街口拿东西,他留个了心眼悄悄在窗外张望,发现对方正不停咳血,接着又把沾了血迹的东西一一藏好;比如那夜天明,老头生前拜托过的人都来帮忙,嘴上说着老头死后就不会再管他,明里暗里还是帮他挡下了不少麻烦;比如火舌舔舐过的纸钱被风扬起,然后一路吹到天际消失的地方……
比如某个午后,老头悠悠打着蒲扇,悠悠地说,小十七啊,人活着就有无限的可能去创造奇迹,所以你是世上一切奇迹的总和。
黑眸轻敛,垂落些许意味不明的笑意,席昭说:“不过有时候,长大后的小孩也会问自己,那个老头会对我失望吗?失望于教了那么多……”
他顿了顿:“他还是成为了,一个不那么善良的——”
尾调淹没在一阵扑入怀中的暖风,夜晚的凉意都被体温驱散覆住。
席昭没动,在他眼前,窗外月光淌过路骁嶙峋桀骜的颈骨,那份苦涩与颤抖被拥抱尽数传达过来。
贫民窟里的恶劣环境不允许伤春悲伤,所以当时他同往常的平静并无太大区别,就这么脑海空白地过了一天又一天,直到某个夜晚独自站立在破旧小屋的中央,终于清楚意识到,哦,原来只剩我一个人了。
空白不断持续着。
回到现实,抵住他肩头的棕发少年紧紧咬着牙,一边摇头一边哽塞:“不会失望的,不会失望的……”
他遗失在光阴里的难过,好似倾注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
没有回应,席昭只抬眸望向天际隐约浮现的晚星,雨后月色朦胧,眼尾殷红似血的泪痣竟也划过一种滴落的错觉。
良久沉默中,肋骨都被拥出几分疼痛,他低低叹了一口气,语气颇为“沉重”:
“小少爷,你是想勒死你的补习老师吗?”
路骁:……
差点忘了,大魔王有严重的“煽情过敏症”,拒绝矫情,且爱打断施法。
手臂力道一松,路骁却没有退开,依旧维持着拥抱的姿势,还很快给自己找好了理由——天气这么冷,“好朋友”之间抱一下怎么了?多么美好的“友谊”啊!
想着他还无意识地往前蹭了蹭。
席昭虽然觉得两个alpha黏黏糊糊抱在一起的场景有点诡异——上次月考属于安慰小孩,特殊场合特殊对待——但或许是易感期刚过,浑身有些惫懒,或许是雨水冲刷后的夜色不错,看某人这么坚持也就由他去了。
指尖有一下没一下轻叩着窗台,奏出不成曲调的旋律。
情绪平复,路骁的声音还是隐隐发闷:“老爷爷不会失望的。”
“你怎么知道?”黑眸闪过几分戏谑,“破烂之神告诉你的?”
怀里的人明显被噎住了,思索片刻,忽然抬头认真望来:“这个神不太靠谱,你换一个来信吧!”
席昭勾了下唇角,却没顺着再问一句“换什么”,拍拍路骁的后脑勺示意他放开自己。
看着仍然蓄满失落的琥珀眼瞳,浅笑和夜风一起拂过。
“不会失望的。”
那间破旧小屋里,过往的泛黄故事里,西老头永远都不会对十七失望,不管小孩变成什么模样。
微凉指尖碰了碰少年因为感伤而泛出红意的眼尾,慵懒嗓音低低飘进梦乡。
“所以你也不用难过。”
不用为我难过。
……
专注凝望着那轮月亮,这个晚上,路骁开始思考十六年来人生第二大难题——
要怎么好好地、认真地去喜欢一个人?
第74章
“你问我,有没有喜欢过谁?”闫洛洛语气疑惑。
“嘘!”路骁连忙示意她放低声音,扭头左右观察,就差把“心虚”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见状闫大小姐的表情越发诡异起来,如果不是清楚路骁对她绝对没那种想法,一个alpha问omega“喜不喜欢”的问题,几乎就等同于表白了。
压下“和恋爱脑小姐妹八卦夜聊”的即视感,闫洛洛不解:“你问这个干什么?”
路骁干咳:“这不是,有点好奇吗……”
“好奇啊,”闫洛洛摸着下巴,“不过仔细想想,好像都是别人先喜欢本小姐的,什么档次让我亲自追人?”
闫·真豪门白富美·高级omega·追求者无数·洛洛。
路骁:“……”
路骁:“闫姐霸气。”
对十六七岁的青少年而言,粉红暧昧的话题总带着些“挑战禁忌”的刺激感,闫洛洛也不能免俗,瞧着路骁郁闷难言的模样,心头不禁冒出一个歪出真相八千里的猜测:“你不会暗恋上学校哪个可爱小甜O了吧?”
路骁看了她一眼,三分纠结,两分得意,说不出的复杂里还隐隐夹着些“尔等终究归于俗人”的暗爽。
说出来怕吓到你,小爷喜欢上的是alpha,真猛A就是这么不走寻常路呢。
“没有,别瞎猜了。”
路骁轻声道。
他单手撑着下巴,指尖捏着水笔在草稿纸上留下凌乱无意义的线条,终究没能直白说出口。
闫洛洛的反应代表了大多数正常人,在世俗眼光中看来, alpha和omega才是天生一对,信息素的吸引, “易感期”“发情期”的抚慰,铭刻进基因的本能……同性在一起的情况并非没有,可若无特殊,谁会无端把天生“同性相斥”的alpha想成一对?
路骁不认为奇怪,就像他在思考“喜欢”时从没觉得“席昭,男,性别alpha”是个阻拦选项,更没产生过“如果他是个omega就好了”诸如此类不尊重的念头。
易地而处,如果席昭知道有一个同性alpha喜欢自己……席昭绝不会露出什么异样或厌恶的眼神,那个人才是真正的绅士,不可能把他人情感当作笑谈。
但不厌恶,并不等同于“接受”。
笔尖无意识勾出圆弧,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画了一个缀着小铃铛的项圈。
眉眼凝出戾气,琥珀眼瞳浅浅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
那天他意外在席昭行李箱里发现了这件“礼物”,首先想到的就是cos道具,后来一琢磨,不对啊,大魔王啥时候开始了解二次元了?另一种可能性更大的猜测便跳到了眼前,这或许是送给女孩子的choker。
要说路骁情感细腻吧,他能直到让闫洛洛无语,但要说他就是个钢铁大直A吧,他还懂“ choker”是啥,漫展逛多了甚至都能客串半个“妆娘”,总而言之,“二次元”真是神奇的物种。
咳咳咳,回到正题。
有了猜测后路骁百思不得其解,被席昭从隔离宿舍丢回去休息,躺在床上整宿整宿睡不着。
他愁啊!
两头身的路小骁们围着小小的小十七想上前去抱抱他,偏偏这时一个巨大的项圈从天而降挡在前方,随后大魔王席小昭更牵起小十七的手,羽翼腾空,用一种邪魅高傲(?),仿佛看垃圾(?)的眼神扫过一圈路小骁,冷冷道,你们太幼稚了,配不上我的王座,我要拿着魔界至宝去迎娶我真正的王妃,徒留路小骁们伸出尔康手甩着挂面眼泪,不——
路骁瞬间就给吓醒了!
凌晨五点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把所有和席昭有关的人都在脑子里想过一遍,愣是想不出那条choker到底要送给谁。
想不出就越要想,越想脑补出的情节就越“可怕”。
里斯克林的吗?同年级的吗?同班同学的吗?性格可爱还是飒爽?个子偏高还是个子偏矮?
能让大魔王喜欢还主动送她礼物的人……
一定也是很好的人吧……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幻想世界就下起一场柠檬小雨,就连空中的云朵也把自己团巴团巴缩成生闷气的模样。
席昭会和她一起吃饭吗?会给她温柔讲题吗?
会在她遇见麻烦的时候像奇迹一样出现吗?会不介意她的糟糕名声和她在黄昏并肩散步吗?会明明知道她就是故意捣乱,依旧给她讲解那些枯燥的大部头书吗?
会给她买橘子味的汽水,然后说这是太阳的味道吗?
会问她想要什么吗?
会吗?
黑暗中沉寂良久,骤然窜起一个身影跪在床上狂撞枕头!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是我的路小骁站得还不够高吗? !
到底是谁?到底是哪个小妖精抢了我的魔界至宝? !
那是我的!我的!我的!
路骁眼睛都红了,一个猛子跃下床铺,咬牙切齿地想,他黑化了!那个正义的勇者路小骁已经死了,在下是钮钴禄·路骁!
愚蠢的地球人啊!准备好接受黑化汪汪队的怒火了吗?
生活就是柴米油盐醋醋醋啊!
当天放学,结束隔离的席昭收拾好东西,看着门口来接他的路骁又一次陷入难言的沉默。
“你——”他额角抽痛,欲言又止,“不冷吗?”
天将入秋,气温下降,席昭都在衬衫外面加了一件薄外套,而他面前的某位路同学却穿了一身大V领T恤,那深度,恨不得直接劈到肚脐,从锁骨到脖子一块全都晾在寒风中,见他望来,路骁还极为刻意地梗了梗脖子,就跟故意展示自己有多好看似的。
没错!这就是小路同学的“终极黑化战术”——看啊!你身边已经有了如此合适的脖子(?),为什么要苦苦寻找其他脖子(?),看懂我的暗示了吗?不觉得这里缺了点啥吗?
不要犹豫! just do it!
“还好啊,天气预报说晚上温度会升高。”路骁又哼哼着扬起了下巴。
入秋,夜晚,温度升高,你听听这是正常人能说出来的东西吗?
事实证明,每当席昭以为自己已经见识到了某位同学抽风作妖的极限,这人堪比踩着香蕉皮的脑回路总能再滑向一条更诡异的道路,开发出一片全新的蓝海。
他也真是遇上“对手”了。
寒风掠过,黑眸扫过这人细微颤抖的锁骨,席昭笑了笑:“我认识一个很帅的人。”
路骁耳朵瞬间竖了起来:“很帅?”
“是啊,是我见过最帅的人,”席昭“认真感慨”到,“为了保持他的帅气,这个人一年四季都只穿皮衣皮裤,还是可以露出腹肌和小腿的贴身款式,每次走在街上都会引来许多尖叫。”
皮衣皮裤,黑色choker ,路骁开始咬牙,目标锁定!呵!我穿也会很帅的!
没理会眼前小狼崽子莫名凶狠的表情,席昭继续讲述,眼底甚至还多出一分让路骁极为扎心的“怀念”:“不管刮风下雨,还是三九寒冬,这个人始终维持着自己的帅气和风度,从来都不加衣服,某天走在路上,看见一个粉丝激动扑来,”他慢慢靠近路骁,嗓音愈渐低哑,“你猜发生了什么?”
“发生什——”路骁浑身一僵。
“醋海狂澜”中回神,他才发现两人不知何时挨得极近。
苦薄荷的冷冽包裹住龙舌兰酒的醇香,路骁喉咙发涩,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不料自己早就被引到了墙角,身后没有一丝可退的余地,席昭一手按上他脸侧的墙壁,黑眸戏谑,不断俯身缩减这个狭小空间的距离。
“那样的好人,怎么舍得自己的粉丝伤心呢?当然要和对方双向奔赴了……”席昭低低笑着,另一只手轻缓触上路骁不知冻红还是烧红的耳垂,慢慢往下,颈侧、喉结、锁骨……指尖掠过的皮肤全都泛起颤栗电流,偏偏以为会继续深入时又故意拐弯返回,漫不经心地流连在最为嶙峋骨感的地方。
路骁脑中熬成一锅浆糊,耳边尾音带着懒懒的钩子,愈发勾住神魂心魄。
“于是他也激动迎向自己的爱慕者——”席昭指尖停住,笑得赶尽杀绝,猝不及防弹了弹路骁的锁骨。
“砰地一声就在风里彻底碎成粉末。”
路骁: (O_O) ! ! !
碎,碎掉了啊啊啊啊!
放开惊恐僵硬的某人,席昭冷笑一声,“老中医”之魂爆发上线:“你也想得风湿痛将来某天在风里碎成粉末?”
幻想自己碎成渣渣的路骁: QAQ
刚想解释两句,一件带着暖意的外套就迎头盖来。
“穿好,出门不看天气吗?”
席昭简直一言难尽,他上辈子再注意形象也是以身体健康为主,现在的小孩都什么“要风度不要温度”的怪毛病?
“要风度”的路同学:不,你听我狡辩。
锁骨处异样的酥麻和疼痛还未褪去,路骁默默穿好外套,整个人都被纤维间残留的体温所包裹,莫名低头揪了揪对他长出小一截的袖子:“你会把自己的外套借给别人吗?”
席昭:^_^
席昭:“你说呢?”
哦,差点忘了这个人有轻微洁癖……
“那,那我洗干净后再还给你……”捂着有些发烫的侧脸揉了揉,还顺势嗅嗅衣袖,路骁忽然笑了一声。
嘿嘿!反正那个人肯定还没穿过大魔王的外套吧!
不管最后得到那条choker的人是谁,他在席昭心里总是有一些不一样的对吧!
——好吧,今天就暂时不黑化了!
第75章
说着“暂时不黑化了” ,可路骁盖住纸上的项圈简笔画,舌尖舔过犬齿,直到预备铃敲响都没能压下那股烦躁,他在心里自言自语到,其实不该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抱有如此强烈的敌意。
这太不对了。
但只要猜想席昭会送别人礼物,温声细语地,甚至有可能亲手替对方戴上……眼底阴暗剧烈翻滚,路骁头一次发现自己可以委屈和蛮不讲理到这个程度。
想找席昭打架,又想对着他摇尾巴,而一切都还只是个猜测。
是否要去证实这个猜测,路骁竟不知该如何选择。
课间休息结束,老师走进教室习惯性地扫视过整个A班, 忽而皱眉:“班长今天没来吗?”
和欧阳宇彦交好的学生解释说对方生病请假了。
“除易感期外, 从未缺勤过课堂的国王竟然请了病假”, 席昭比里斯克林的八卦者们更早知道这个消息, 因为他被乔知死缠烂打地“骗”来了风纪部, 美名其曰“提前熟悉部里温馨的工作氛围”。
说白了就是继续推销部门, 外加白嫖一个免费劳动力。
“风纪部的主要工作分为两部分,一是维持校园纪律,比如你见到过的朝读巡逻,二是和老师们一起进行各项统计考核,这里分类就很多了,日常出勤、违规违纪、考试奖励……”说着乔知找了台新电脑打开一个名为“学生出勤”的系统后台, “审批通过”的板块正亮着小红点,“学生请假会先由班主任和教务处批准,然后汇总到这里由我们记录,出勤率也是期末评定的标准之一。”
在乔知的允许下席昭点开了小红点, 最新一条就是欧阳宇彦的病假申请。
想起那天气势汹汹来风纪部要资料的校霸同学,乔部长推推鼻梁上的眼镜,笑得精明又欠揍:“席学弟呀,因为给你们欧阳同学的资料,我可是被你的好朋友狠狠威胁过呢。”
不清楚一句“我亲爱的小昭学弟”引发的惨案,席昭淡淡道:“除非你主动招惹他,不然他不会威胁你。”
言下之意,自作自受,作死活该。
遭两人轮流怼过的乔部长摸摸鼻子,愈发觉得小学弟们真是凶残,一点都不尊老爱幼。
“所以你要欧阳宇彦的资料做什么?打探敌情,找到他的弱点和宿敌决一死战?”乔知问。
alpha苍白复杂的表情闪过眼前,席昭想,欧阳宇彦在他这里还真担不起“宿敌”两个字。
对方身上 出现了那种特殊药剂的味道,他没有瞒着路骁,毕竟路小少爷身为“反派男二”才是这玩意的最大受害者者,要欧阳宇彦的个人资料,也是想看看能不能从这里入手查出药剂来源,对于这种不能被正常检测出的药剂,以及稽查司讳莫如深的态度,席昭总有些说不明的在意。
不过直到“明诚杯”结束欧阳宇彦都没有使用的迹象,他和路骁也就不打算把事情闹大。
一来不确定真假,二来这种“怀疑”伤害太大,看看已经销声匿迹的秦文洲就知道涉及违禁药品后果有多严重,欧阳宇彦和秦文洲本质上还是不同的,不然席昭也不会在考试前对其做出提醒。
亡羊补牢,犹未晚也。他更没那么多闲工夫逮着一个人就赶尽杀绝。
——触底线者除外。
所以对于乔部长的好奇,席同学只给出了一个凉凉的眼神,无情冷酷至极。
乔知真想把他这样子拍下来给路骁看看,并告诉对方,你的补习老师酷起来才是杀尽天下友。
两个心眼比蜂窝煤还多的人正玩弄着“语言的艺术”,后台突然又跳出一个熟悉名字。
【事假申请-五年A班-路骁-54019 】
席昭目光一凝,鼠标握在乔知手里,他用键盘控制光标点开了这条记录,上面“申请时间”是周末两天,“申请理由”一栏却只写着“保密”两个字。
“一些身份比较特殊的学生,入学时都和学校签订了保密协议,以防泄露行踪信息,风纪部里只有部长拥有查看权限。”乔知解释到。
席昭分明看见了这人脸上贱嗖嗖的“求我”两个字,他面无表情地关闭了假条详情,乔知却好似发现新大陆一样眼底精光连连:“席学弟,你的好朋友没告诉你他周末要请假吗?”
“乔学长,”席昭将手从键盘上移开,“纪主席知道他弟弟的好奇心如此强烈吗?”
闻声乔知的表情瞬间冷了下去,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黑眸,心头又陡然清醒——这位席学弟可从不吃亏,他不是早就清楚了么?
沉默片刻,乔知扶着眼镜笑出声来,忽然想通了另一件事。
会被“惹到”,就说明在意。
相识以来,席昭一直都没有特别明显的喜怒,情绪稳定得可怕,但就在刚刚,那一瞬流露的“诧异”太过清楚,才让乔知抓到了破绽。
所以,我们的校霸同学是真没告诉我们的新晋学神自己周末要请假。
作死看戏的心情又在蠢蠢欲动,但为了避免席学弟“呵呵”就走,乔知还是避开了这个微妙的话题:“正好提到路骁,他月考那件事,我这边查到了一些东西,”他顿了顿,“我觉得,或许由你向他转达,他心里可能会好受一点。”
席昭眸光渐深。
办公室那一出闹得轰轰烈烈,教务处和风纪部不得不重新调查给路骁一个交代,起初仍没发现什么异常,但或许是席昭那一番话让乔知有所感触,他主动扩大了调查范围,甚至拉着纪司允一起熬夜看监控,终于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
乔知从抽屉翻出一个U盘,插入电脑后打开里面的视频文件,那并非是考场的摄像头,而是考场之外的一个小拐角监控。
短短十几秒,镜头拍下了一个学生和清洁人员意外相撞的场景,画面很模糊,只能看到清洁人员手里隐隐多出什么,下一个视频文件,这人就出现在路骁月考的考场。
递给席昭一个文件夹,乔知随意捏了支水笔点点电脑屏幕上的人:“富兴业, beta ,四十六岁,里斯克林后勤部清洁六组工作人员,工龄三年,是一个老师介绍过来的,过往经历没什么异常,至少在里斯克林的人事资料库里是这样的,所以我请我哥帮忙用了点纪家的人脉——”
席昭也翻到了这份文件的最后一页,一行被标记重点的文字映入眼帘——“曾于路氏集团短暂工作过一年”。
他明白乔知为什么会说出那番话了。
自己被诬陷竟然牵扯到了自家头上,换谁估计都不好受。
刚发现这件事不一般时乔知是非常不理解的,真的会有人耗费那么大的心力,做出那么多布置,只是为了……为了诬陷一个未成年高中生?
这跟用大炮轰蚊子有什么区别?
路家“亲养二子”之争外界早就传得沸沸扬扬,纪司允把资料给乔知时也暗示过“到此为止”,说白了里斯克林只是间学校,能收集到的证据极为有限,往校外深查肯定还能查到更多,但这就属于人家的“家事”范畴了。
——再怎么也不该由他们这些外人来替对方撕破脸。
乔知不清楚内情,席昭却想到更多,番市和齐朗清的短暂会面,他就发现这个人对路骁的恨意堪称病态,少时就能陷害一个六岁的孩子推了自己,现在更不会介意用成年人的阴私手段对付一个少年。
路骁在学校里人人避之不及的境遇,还有那几乎被传到妖魔化的名声,齐朗清在不知暗中推动了多少。
一边是嚣张跋扈,甚至闹出“舞弊”这种丑闻的小少爷,一边是青年才俊,连花边小报都对其大肆夸赞的大少爷,倘若路骁成年后准备接触路氏,面临的也只有质疑和非议。
再度翻阅起手上的资料,席昭忽然问了一句:“那个监控很隐蔽吗?”
乔知想了想:“角度有些偏,但也不是看不见。”
——故意的。
黑眸涌起暗流,席昭沉沉看着屏幕上模糊不清的画面。
没道理考场里最难躲的几个监控都看不出异常,唯独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地方露出破绽。
是的,“无关紧要”。
这几十秒镜头单拎出来什么也证明不了,就算去找那个学生,对方顶多也就写了一张知识重点纸条,想要找出更多必须去调查校外信息,而结果如何乔知已经验证过了……
齐朗清就是在故意恶心路骁。
——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又都在装傻。
这是一场“光明正大”的共谋。
就连路骁自己……
席昭想起路骁提起这个烂人时的语气,但或许棕发少年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对齐朗清除了恶心厌恶,还有一种自暴自弃的逃避。
——“他欠我们齐家一条命!”
难得地,席昭阖上眼眸掩住那一闪而过的情绪。
你怎么能自己都认为是自己欠了他的?
谁允许你向其他人低头?
“这是我私人调查出的东西,还没和教务处那边交接,”乔知说,“要怎么处理,你们不如先商量一下,也好和我通个气。”
空气沉默过几个呼吸,席昭说:
“好。”
然而说着“商量”,他却只是在补习时如实转达了那些调查情况,没有给出任何意见,路骁的反应也并未超出他的预料。
听到和路氏有关时,棕发少年先茫然了一瞬,随后开始大骂齐朗清是个烂人,可琥珀眼瞳里除了愤怒,还有一份不知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的嘲讽。
果不其然,路骁不打算把这件事牵扯到校外。
“那个烂人就喜欢用这些手段,就跟下水道里的老鼠一样,最擅长的就是在路老头面前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呵呵,我早该想到的,除了他还会有谁这么下作,算了算了,不提他了,心情都变差了……”
又来了,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席昭少见地在和路骁交谈时走神片刻。
他听出路骁在转移话题,和那些慌乱无措不同,这人要真耍起心眼逃避某件事情反而不会显露太多异样。
可越是自然,越是证明难以触碰。
按照他们心照不宣的默契,席昭这时也该顺势避过,给彼此一点保留的余地,等待一个适合提及的时机。
理性地暂时放置,理智地绕开冲突。
那份“事假申请”又浮现眼前,一看日期席昭就知道原因是什么,路骁十七岁的生日就在周末。
路家氛围再僵也不至于忽视家中独子的生日,除非他们想被外人看笑话。
这和路骁本人的名声、交友甚至本人的意愿都没太大关系,纯粹就是一种“礼仪面子”,往往最后都会变成大型名利交际场,上辈子席昭也没少出席这种宴会。
可关于这个“十七岁生日”,从筹备到来临,路骁半点都没有要对他透露的迹象。
半点没有。
……
今晚路同学状态不错,测验卷拿了个满分,身后的尾巴在席昭改完最后一题后就悄悄翘了起来,抬着下巴等待大魔王的夸奖。
然而放下红笔,席昭又重新检查起那几个大题的解题步骤。
诶?路骁愣了愣,平时不都边改边讲一遍过吗?
“可以了,今晚就到此为止。”
席昭平静道。
一丝不苟地整理起资料笔记,他同往常一样将这些递给路骁,并布置好明天的准备任务。
等把桌面收拾干净,果不其然,某人又跟条咸鱼似的瘫在椅子上,不被他催就不会主动起来。
抱着试卷,路骁“幽怨”看了他一眼:“我得了满分诶……”
“这是基础简易卷,你不得满分才有问题。”席昭语气很凉,“要我再给你找两张初中卷吗?”
熟悉的“哽死人不偿命”之毒舌大法,路骁默默收拾好心碎,却隐约感觉有什么不对。
更不对的是他都磨蹭这么久了,席昭咋还不动手把他丢出去咳咳咳……不要误会,他也不是很期待席昭动手……更不是故意找揍……
“那个,”路骁干咳两声,“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呀……
“路同学,”居高临下,黑眸淡淡望来,嗓音却多了一分强势,“很晚了。”
眨眨眼睛,路骁脑子没能立刻转过弯来,见席昭真的没有更多交流意愿,只好慢吞吞地起身:“那…晚安?”
501的大门关上,每晚都会看见的场景,今夜不知为何格外别扭。
路骁在门口站了一会,想和之前一样敲门再皮两句——他知道席昭肯定会给自己开门,但然后呢?
他要说什么?
说那个不知要送给谁的项圈么?
晚风簌簌,夜深昏暗的楼道里,琥珀眼瞳竟浮现一丝诡异的执拗,像极力忍耐着贪婪本性的凶兽,一点一点磨平自己尖利的爪子。
不行……他要更听话一点……要多展露自己好的、优秀的一面……
喜欢一个人,不就是该把最好的都给对方么?
缓缓吐出一口紧绷到疼痛的气息,他转身离开门前。
路骁,不要嫉妒得像一个失去理智的小丑。
那也太难看了。
……
一墙之隔,席昭按照惯例打开自己的黑色笔记本,开始记录今天发生的重要细节,然而写到在风纪部里得到的讯息时,笔尖却久久没能落下。
回神之际,才发现自己不觉写出了前世收养者教习过的一句话。
【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
欲得。
目光静静描摹着这两个字。
他们所有发生的交流中,没有敷衍,没有谎骗,只不过是——
席昭合上笔记。
——依赖得还不够多。
关闭灯光,他让自己被黑暗包裹,视觉一旦被剥夺,其他感官就变得格外灵敏,阳台掠过的风,枝叶摩挲的树,呼吸,心跳,脑海最微小的念头。
他审视着自己。
席昭想。
我变得更贪心了么?
眸光深邃间,那个熟悉的声音又于耳畔严苛响起。
——“小昭,人不能被欲望掌控。”
第76章
【老妖怪的特助:少爷, 周五我会来接您回家准备周末的生日晚宴,夫人已经帮您请好假了。 】
看到这条消息,连日混乱纠结的脑子分出一丝清明,路骁终于想起这周周六是自己的十七岁生日。
冗长流程,浮夸宴会,他被打扮成一个漂亮的人偶,来接受宾客们虚伪的道贺,那些人明明眼底充满了“鄙夷”和“失望”,却还碍于他的身份,不得不笑着说一句“少年英才,未来可期”。
路骁胃里忽然生出一种呕吐般的沉重感。
他六岁以后最讨厌的就是生日这两天,小时候躲不过,稍大一点就开始尝试各种逃跑、捣乱、作妖,但当他发现不管自己怎么闹,晚宴依旧会正常进行后,路骁终于明白,自己才是这个场合里最不重要的人。
路云琛和林钰歌向大众展示他们的恩爱,齐朗清借机结识更多人脉,场内宾客进行着利益交换,他虚长的年岁就一点一点吞被没在暗中,六岁、七岁、八岁……十六岁,每一年都是如此。
更别说还有第二天的……
琥珀眼瞳恹恹半阖,路骁退出和beta特助的聊天界面,点开置顶的联系人。
系统默认的灰色头像透着股人机交互的冷酷,他相册里其实存了好几张画给席昭的头像,各种风格都有,但一直没敢发给对方。
——还有张明显和自己头像同款的, 那就更不敢发了。
唤起键盘,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输入,路骁斟酌了好久才打完这条消息。
【lululululu:周末有事,我得回家两天,下午的补习可能去不了了。 】
正考虑着要怎么解释,那边很快就有了回复。
【大魔王Z:可以。 】
然后就是周末两天的作业要求,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询问或叮嘱。
沉默地盯着”可以“两个字,手机落在脸侧,躺在床塌上的人抬起手臂盖住了眼睛,唯有咬紧的牙关泄露出一分心绪不宁。
*
周六中午,宾客们正陆续进入路氏庄园。
当初路云琛和林钰歌的结合堪称轰动一时,这么多年过去,两位当家主人已然成为业内恩爱夫妻的典范,而作为他们的独子,路小少爷的生日宴会排面自然不小。
饶是提前看过效果图,齐朗清踏入大厅时也差点被这里的金碧辉煌晃了眼睛。
路氏庄园房屋众多,如今脚下是占地面积最大的一栋,别墅一共三层,环形结构,最顶上是巴洛克风格的华丽穹顶,专门用作举办重要宴会。
柔软的手工地毯铺满室内,稍一踩上就能感受到那份造价不菲的舒适,路氏新贵,林家却是真正的老牌世家,由林钰歌亲自设计布置的会场,每一处细节都在彰显世族的底蕴华贵。
曾经路云琛也准备在这里替齐朗清庆祝生日,齐朗清以不合适为由主动推辞了,路氏夫妇也因此更加心疼他的懂事。
懂事。寄人篱下的养子当然要更懂事才行, alpha耐心和侍者们确认宴会的各项流程,任谁看了都会说一句“多么爱护弟弟的好哥哥”啊。
“小少爷,按照惯例,今晚的流程……”
特助的声音自楼梯方向传来,齐朗清扭头望去。
少年身姿挺拔,微卷棕发被打理出更为成熟凌厉的造型,刘海也全都梳了上去,白衬衫加西装裤,腰带勒紧了腰身弧度,一双长腿显得尤为笔直。
这一身禁欲正装压住了路骁平日里不好惹的不良气质,眉眼间却依旧残留着桀骜难驯的戾气,此刻一脸烦躁郁闷地拎着外套,听beta特助在耳边不停念叨。
就算只看这个样子,怕是不少人都会赞叹说“真不愧是路总的儿子”吧?
从侍者托盘里拿了两杯起泡白葡萄酒,齐朗清笑着递给路骁一杯:“十七岁,我们阿尧也要成为大人了。”
因为路骁还未成年,会场里有不少这种低度香槟,板着面瘫脸的特助先生便没有阻止。
冷冷“嗤”了一声,路骁接过酒水:“都快开始了你才在这忙来忙去,也不知道忙给谁看。”
“还是有不少事情需要处理的,比如最后确认一次宾客名单,”齐朗清上前碰了碰他的杯子,故意压低声音,“我真是惊讶你竟然没有邀请那位席同学,早知道我就亲自去里斯克林接他了,毕竟上回在番市我们聊得还算不——”
哗啦——!
“小少爷!”
侍者的错愕和特助的呼喊中,路骁狠狠揪住了齐朗清的衣领,顶级alpha攻击气势暴涨到极致,几乎让人幻视出一只嗜血咆哮的凶兽。
狠戾目光对上眼前这个烂人凝成面具的笑容,路骁一字一句,信息素嚣张撕裂着空气:“我说过,别打他的主意。”
随意丢开齐朗清,他仰头将手中香槟一饮而尽,重重放回桌面时杯身已满是裂纹。
“别以为这是玩笑。”
收回溢散的信息素,路骁朝大厅门外走去,徒留一地议论和手忙脚乱扑上来帮齐朗清整理着装的造型师。
逆光而行,表情尽数没入阴影
未到开宴时分,客人们都在别墅外的露天草坪上交谈寒暄,棕发少年从门里走出时这方空间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不少人想去祝贺几句,但一看路骁脸上明晃晃的不悦又都显出犹豫。
“路骁,这里这里!”
远处挥起一只手臂,听着像闫洛洛的声音。
闫大小姐今天穿了身粉色短款礼服,及腰长发末尾烫了个卷,脸上是在爱里长大的omega才能拥有的自信骄矜。
路骁神色和缓几分,走近才发现闫洛洛身边还跟着两个omega ,其中一个是方时桉,另一个女孩他就不认识了。
收到邀请函的宾客可以额外带上两三好友,因此到场人数会远远超出邀请名单。
看清方时桉也在场时路骁就迟疑要不要过去,但这么多人瞧着,他如果转身就走难免会让闫洛洛被看笑话,想想还是来到三个omega面前点头打了招呼。
然而简单寒暄后,最先和他攀谈的竟然是那名陌生的omega。
“路同学,我是E班的尹暄妍,祝你生日快乐,”女孩举止大方,还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也恭喜你上次月考进步神速,讨论区还有不少惊讶的人呢。”
路骁被齐朗清膈应到的心情终于变好一些。
那可不,也不看看是谁在给他补习?创造力top ,执行力top ,魅惑力(?) top的里斯克林新晋学神!综合实力断层碾压一众凡人的超级无敌大魔王是也!
“还行吧,”他翘着尾巴,“补习老师教得好。”
不过可惜了,只有他才能体会到在席昭手下死去活来咳咳咳,不对,是学海遨游的快乐!
尹暄妍显然也是席大学神的崇拜者,两人飞速展开了一场线下同担交流大会。
尹暄妍说“席同学真的很厉害呢,而且换发型之后完全就是校园男神”,路骁不爽反驳“他之前就很好看了,是你们自己没有发现”。
尹暄妍问“席同学一般都是怎么给你补习的呢”,路骁删减掉容易被打上马赛克的“激情”画面,又给两眼装上十倍柔光滤镜开始无脑狂吹,愣是把冷酷无情的魔王吹成了普度众生的天使,吹得尹暄妍眼绽星光,吹得一旁对席昭有点了解的闫洛洛和方时桉开始怀疑人生。
你形容的这个,善良温柔、慷慨大方、菩萨心肠、圣父中的代表、亚撒西的化身……说的是…席昭?
小说前七十多章我们是看了个寂寞的吗?
……
“席同学真是个好人。”尹暄妍信了。
路骁正吹得上头,忽然听见面前的omega问了句“那今天的宴会席同学会来吗”,嘴角笑意慢慢淡了下去,再仔细一瞧,终于从omega脸上发现了一些不太一样的东西。
女孩耳尖泛出些红意,目光也开始闪躲:“我很想认识席同学,但一直都找不到机会,路同学你们是好朋友,不知道能不能帮忙引荐一下……”
好朋友。
犬齿抵上舌尖,刺痛在口腔中蔓延,路骁从没觉得这三个字的称呼如此刺耳。
缠绕在红苹果上的毒蛇吐出剧毒蛇信,却挡不住外界对这颗甜美果实的觊觎,可这条毒蛇更不敢吞下苹果,太害怕自己的獠牙会破坏它的完美无缺。
愤怒酿到极致,竟然多出几分酸涩委屈。
“有一次我在食堂排队和席同学离得很近,我感觉我和他的匹配度应该不——”
“他不会来。”
堪称无礼地打断这份诉情,不顾一众宾客异样的表情,路骁冷硬离开会场,气息压迫,眼神可怕。
然而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份逃离的姿态,有多么狼狈不堪。
……
把自己关进二楼休息室,一杯接一杯地往嘴里灌低度香槟,路骁解开衬衫领口,好似这样就能从溺亡的窒息感里获得一口氧气。
恍惚之中,他突然很羡慕自己的周边玩偶,每天都可以躺在床上傻兮兮地笑着,没有烦恼,没有困扰。
“老大,你在里面吗?”
敲门声响起,徐子夜的询问隔着门板有些发闷。
思绪迟缓了许多,路骁反应片刻才起身打开休息室的大门,徐杨两家是路云琛的下属,徐子夜和杨雨要先同父母一起在主宅那边帮忙,所以来晚了一些,出乎意料的是闫洛洛竟然也跟在后面,还没有带她另外两个omega朋友。
示意三人进来随意坐下,路骁窝回沙发,抱着靠枕眼尾下垂,任谁都看得出他现在心情非常糟糕。
闫洛洛:“暄妍的性格有点直,如果她说的话有哪里冒犯到你了,我替她向你道歉。”
路骁摇摇头,也没说是“不介意”还是“不原谅”,又开始灌香槟。
室内再度陷入尴尬的沉默,回想刚才的对话,闫洛洛犹豫地问:“还是说,你和你家那位席同学闹矛盾了?”
“咳咳咳咳咳!!”
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后,路骁瞬间从活人微死的蔫巴状态中跳了出来。
“什么我家的?哪里说了是我家的?有证明吗?有信物吗?有描写吗?他承认过吗?空口无凭的东西不要乱说好吗?很容易让人误会的好吗吧啦吧啦吧啦……”
三双眼睛聚焦于屋子中央手舞足蹈、走来走去、抓头发捂额头的顶级alpha,眼底都有些微妙。
闫洛洛倒没被吓住,只是往前翻了翻55章的剧情,她好像早就用“你家的”打趣过吧,那个时候也没见路骁的反应,这么的……恼羞成怒……
嗯,脸也越来越红了。
情商在线又和路骁从小一起长大的徐子夜看出些问题了:“老大,你不会真的没有请席哥过来吧?”
疯狂暴走的路骁瞬间僵硬。
徐子夜难以置信:“还是说,你压根就没告诉人家你今天过生日?”
许是刚才起身得太急,路骁脑中有些晕眩,默默缩回沙发,把脸埋在抱枕里不看人,小声嘟囔着:“又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来了也只能看我跟个猴似的被指指点点……”
这是原因之一,更多的,比如“他没弄清楚席昭心情不好的原因”,“不想齐朗清那个烂人过多纠缠席昭”,“有一点生那个项圈的闷气”……
或者只是最简单的。
他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一点都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这么狼狈无力的样子。
麻痹涣散的感觉在血管中流窜,后知后觉地,路骁意识到自己有些醉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路骁没明白自己走进了死胡同,隐约拼凑出事情经过的三人却面面相觑,就连杨雨都挠挠头皮:“老大,虽然我肯定是站你这边,但你这事吧……我觉得,确实做的不太地道……”
是吗……我做的不对吗……
眼尾泛起阵阵酸意,路骁越发搂紧了怀里的枕头,胃里干呕的感觉更重了。
闫洛洛忍不住叹了口气:“路骁,你想一想,如果他过生日却唯独不告诉你,你不会难过吗?”女孩子的视角更加细腻入微,她的语气也越发认真严肃,“更有可能,如果席同学从别的地方知道你家举办了生日宴会,你却一句话都不说,你觉得他不会生气吗?”
“虽然不太清楚你们之间还发生了什么,但一味逃避隐瞒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不许对我有任何欺瞒谎骗。”
路骁浑身一震。
良久沉默中,少年肩头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就在徐子夜们担忧他是不是哭了,想凑近看一看时,敏捷身影忽然一个猛子从沙发上窜了起来,好险没把杨雨掀飞出去!
“我要去找他道歉!”
路骁眼神坚定,迈开脚步打开窗户就要从二楼跳——
“等等等等!老大你冷静一点啊啊啊!!!”
“外面是游泳池!你忘了你十三岁那年已经尝试过这种方式而且还被抓回来了吗?!!”
“是啊是啊!门口那些安保早就被吩咐过了!你这样是出不去的!”
一个拦腰一个抱腿,好说歹说才把热血上头的路·勇者·骁哄回来,没让他当着一众宾客的面表演一个“信仰之跃”。
闫洛洛在一旁看得叹为观止,直呼这哪是什么“恶霸三人组”,分明是中二少年欢乐多。
摸着下巴想了想,闫大小姐忽然问:“那让他变个样子是不是就能混出去了?”
……
“当一群不靠谱的人凑在一起,事情将走向一个更不靠谱的方向。”
以上,是席昭了解完这个“神奇夜晚”的全部经过后发自内心的感慨。
但很可惜,最靠谱的席同学没有在场把控局面,片刻后,进入宴会大厅的宾客里便多出了四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杨雨眼神迷离地扯了扯徐子夜的袖子:“小夜子,你觉得这真的行吗?”
徐子夜还没表示自己的担忧,领头的闫洛洛就回头狠狠瞪来一眼:“你在怀疑本小姐的技术吗?我可是连信息素香水都拿出来了,你知不知道这一点有多贵啊?”
徐子夜只好做了个拉上嘴巴拉链的动作。
被他们夹在中间的,是一个身高突破一米七,金色长发及腰,穿着黑色长裙礼服的……“ omega女孩”。
低头扶稳脸上面具,路骁觉着自己真的醉了。
我特么是疯了才会同意用这种方法混出去吧?
……
大厅灯光忽然变暗,是宴会开始的信号,路骁不小心踩到裙摆,脚步一个踉跄,稳住身形后才发现自己和闫洛洛徐子夜他们冲散了。
事已至此,要么成功,要么社死!
小路同学避开人流咬牙冲向门外,拐过一根石柱时忽然看见有个alpha往酒杯里倒了些奇怪粉末,脚步一顿,那个alpha就端着酒杯递给一个明显有些喝多的omega 。
呔!何方败类在此作祟!
醉意上涌,路骁想都没想就朝那边冲了过去,双手提着裙子不太方便,索性一个座山靠狠狠撞翻了alpha手中的酒杯。
他还迷糊记得闫洛洛给自己安排的“ omega人设”,掐着嗓子细细弱弱地说:“抱歉抱歉,我的鞋子有些崴脚……”
说着不断往外退,不料被坏了好事的alpha男人竟然恼怒地追了上来。
“撞了人就想走?你知道我这身衣服有多贵吗?”
你大爷的!你又知道小爷我今晚付出了多大代价吗? ! !
眼见那只咸猪手正朝自己抓来,路骁已经想好了要用什么姿势把这个人踹飞,刚准备出脚——
啪!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自身后伸出挡下alpha的手腕,稍稍一拧,方才还凶神恶煞的男人瞬间痛到面目扭曲。
路骁抖了抖,让这相似画面唤醒曾被人掐住腕骨痛到飙泪的“惨烈”回忆。
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撞上一个不算宽阔、但无比安稳的胸膛。
仿佛一部电影最经典的慢镜头,喧嚣静止,背景模糊,画面中央的主角一举一动都被无限延长至永恒,音乐也随之变奏。
心跳鼓噪,群星坠落,像是应和自由意志的沉沦失控。
路骁看不见背后的人,却能听清熟悉的声音低低响在耳畔,似叹息,似无奈。
“你好像总能遇上一些麻烦啊。”
那人靠近,薄荷冷香缭绕身侧,戏谑目光扫过这一身装束,几分轻佻,几分慵懒:
“路小姐?”
面具下的脸,开始急剧患上高热。
第77章
石柱的位置较为偏僻,所以这边暂时还未引起太多关注,被甩开的男人望着突然出现的黑发少年,眼中充满了忌惮和试探。
少年身姿挺拔, 一身裁剪合体的白色西装搭配黑色领带,勾勒出迫人的身材比例, 侵略感无声蔓延, 宴会灯光迷离, 正装又极好地模糊了那几分年龄上的青涩,任谁也猜想不到,眼前禁欲贵气的王子殿下, 严格意义上其实还算个未成年。
“这位先生,您和我的同伴之间似乎发生了一些不愉快?”
黑眸先打量过一旁醉酒的omega, 落回alpha身上时便多出几分压迫审视。
少年气势太强, alpha不敢轻视他的身份,正思索着该怎么脱身,旁边又有人皱眉过来询问。
“小昭,出什么事了?”
说话的人虽然穿着一身礼服,但举手抬足间都透着体制内的干练风范,等面容完全在灯光下显露,竟然是稽查司的林警官。
席昭感觉自己的衣角被拽了拽,顺着那股力道望去,某位“路小姐”悄咪咪地指了指地上被摔碎的酒杯。
他心下了然。
忽而目光一顿,放下手臂自然搂住了身前的人,顺势一引,不容置疑地将对方搂进了怀里。
这举动太过突然,路骁脚步踉跄,鞋跟一歪撞上席昭的胸膛,体温相触的一瞬仿佛被烫到似地想要弹开,扶在腰上的手却禁锢般地收紧了几分。
“别抬头。”
路骁浑身一僵,大脑还没能处理好这条消息,身体却已顺从地将脸抵上席昭肩头,原本撑在胸口的手肘也揪紧了西服衣襟,整个人仿佛真的不胜酒力被同伴好心接住。
几乎在两人调整好姿势的下一瞬,齐朗清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林警官,宴会快开始了,林姨还想和您叙叙旧呢。”
越来越多的目光都跟随这位齐大少爷的脚步暗暗叠加至这个角落,而本该最紧张的路骁此刻脑海却只剩下一个念头——
席昭为什么会在这里?
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必须把时间倒回至今日中午,宴会尚在准备,里斯克林也才放学不久。
席昭接到张叔电话时正在书城选购新书,看见联系人的名字还略微显出些意外,beta在电话那头说接到了路氏的宴会邀请,但身体抱恙不能前去,托席昭对路小同学说声“抱歉”和“生日快乐”。
与商场接壤,书城周围不算安静,席昭面前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透过反光的玻璃,他看见了神色冷淡的自己,心头却莫名有些好笑。
了解不多的人都觉得他不会错过这样的场合,可实际上,另一个主角从头到尾都没对他说过今天有什么特殊。
从零零碎碎的信息中,席昭大概能拼凑出“过生日”对路骁而言不算一件愉快的事情,甚至往里深思也能猜到路骁做出这个举动的想法。
但这一刻,他忽然不太想一直用理性收敛情绪了,更不想把事情都看得那么清清楚楚。
是认为让我看见那些不好的场面后我会因此疏远、嘲笑甚至同他人一样伤害你吗?还是觉得我们目前构建的信任都不足以支撑一个出席的资格?
毫无道理也好,几近刻薄也罢,各种念头来回闪动,最终都汇成那天晚上他思索出的结果——
依赖得还不够多。
可更进一步,要多到什么程度才能令他满意?
少见地,席昭停在了原地沉默。
向张叔解释自己不会参加路氏的宴会,通话那头一时没有出声,正思量着如果对方问“是不是朋友闹矛盾了”诸如此类的问题,自己该怎么回答,不料beta来了一句非常意外的。
“我们小昭受委屈了呀。”
席昭:……
席昭觉得自己应该反驳一下,“委屈”这两个字实在与他太不相配,从小到大他都不是会让自己吃亏的性格,即便一时处于劣势,后续也要找到机会扳回一城。
所有与“弱小”相关的词汇都不该出现在他的身上,他也不会允许自己落于这种境地,他——
黑眸微垂,握住栏杆的手指不禁收紧了几分。
席昭想,既然从不让自己陷入所谓的“受委屈”,为什么又在明明不悦的情况下,还假意无视这个源头?
察觉那人在转移话题,就该同之前一样命令“不许隐瞒”。
认为那人在耍心眼逃避,就该惩戒这一他最不能容忍的行为。
无论是继续掌控,亦或是评估过后予对方一个“出局”,都不该在这里独自陷入思虑。
为什么,他会选择让步?
beta笑着说:“不告诉朋友自己正在过生日,这也太过分了,不给出一个合理解释,肯定不能轻易放过这么严重的友谊危机啊,正好我的邀请函还在,不如给小昭你去找小路同学问个清楚吧,”他的语气多出几分意味深长,“也不能仗着是好朋友,就这么随意欺负人吧?”
随后张叔便发了一串数字过来,并表示席昭如果想去可以联系这个号码,对面会帮忙安排好一切,保证给他一个顶级完美的出场,给对方留下毕生难忘的印象。
妥妥的华丽的逆袭。
席昭:……
怎么说出了一股狗血“复仇剧”的诡异即视感?额角略微抽痛,席昭想表示倒也没有如此严重,更不用把他形容得像要去演什么《生日的诱惑》,还“华丽逆袭”……
但直到通话结束,他都没有准确表明自己要不要去,beta最后也只微微感叹说,小昭啊,生活有时候也不能像童话一样顺理成章对吧?
半个小时后,一家老牌西装店由资深金牌管家带领,迎来了一位年轻的客人。
入场时分,正装禁欲的黑发少年意外遇见了同样受邀的林智昀林警官,两人一边寒暄着一边进入宴会。
席昭想,问题已经发生了,既然暂时无法理清它出现的原因,那就先前行解决吧。
“逃避”无法带来任何正向效益,也不是该出现在他身上的东西。
几分钟后,当他发现人群中某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忽然觉着,“逃避”其实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不然也就不用看见如此“震撼人心”的场面了。
“金发女孩”一袭黑色长裙,银白流苏腰带衬出细腰长腿,步履匆匆间露出驼色低跟靴,乍一看去,好一个飒爽又野性的omega小姐姐。
席昭承认他第一眼真没认出来,不过因为那人对omega而言过于高挑的身量,以及身形隐约的熟悉还是多看了几眼,然后他就沉默了。
尽管脸上戴了面具,尽管用丝巾遮挡了喉结,尽管还给面部线条做了一点修饰……但那个人,是路骁对吧?
任席同学再淡定敏锐,眼前这个剧情走向也令他产生了些许迷惑。
那个笨蛋到底在做什么?
这个世界就不能多来几个靠谱的人吗?
默不作声地跟在路骁身后,看对方顶着一身omega装束凶狠至极地撞开一个alpha ,席昭竟也没太多意外,反而有点想笑。
好吧,果然还是他认识的那个路同学。
……
……
*
这种场合不宜把“下药”这种丑闻闹大,因此席昭仅仅暗示了几句,林智昀就利落制住了那个想逃的alpha ,齐朗清也示意侍者过来将差点中招的omega扶走,对周围宾客安抚几句,目光又落回一旁相靠的两道身影。
黑发少年俊朗禁欲,那张脸一出现在会场瞬间就吸引了不少目光,明明是如此冷淡的神色,却温柔扶住了怀里的“omega女孩”,所有旁观者的脑海只能浮现“相配”二字。
齐朗清一时不知是该把注意力放在席昭身上,还是多打量打量对方怀里莫名眼熟的“omega”,但他很快就调整好神色向席昭微笑问好:“席同学,没想到你还是来了,虽然阿尧没有邀请你,但我相信他看到之后一定会很惊喜的。”
挑拨离间的卑鄙小人!路骁条件反射想要骂人,结果还没抬头,席昭就有预料般地给那颗脑袋按了下去,淡定道:“惊不惊喜,倒也不用齐先生来做评判。”
怀里的“ omega”激动往他肩头怼了怼,就差跳起来竖大拇指给他点赞了。
席昭:……
你就不能安分一点吗?很想看到明天的新闻头条写着#路氏小少爷女装过生日#吗?
“唯一靠谱的席同学”心累叹气。
不清楚两人之间的肢体官司,看着眼前如此“亲密”的姿态,齐朗清晃了晃酒杯:“席同学的这位,”他故意拉长了这个停顿,“——同伴,看起来似乎有些不舒服,需不需要我给二位安排一间休息室?”
席昭:“不必了,能跑能跳能惹事,他精神的很。”再精神一点还能给你表演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路骁:……
齐朗清:……
路骁“悲愤”往他肩头锤了一下。
“呵呵,两位感情可真好。”
心头怪异的感觉仍没有散去,听席昭说要带“精神很好但有些微醺”的同伴出去透透气,齐朗清目送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直到快要走过人群,忽然又开口叫住了两人:“席同学,宴会一直都有一个开场舞的环节,按理说,由主人公来跳最为合适。”
闻声路骁身体僵硬一瞬。
“不过以往阿尧都直接略过了这个环节,”齐朗清呵呵笑着,看起来是如此友善,“小孩子脸皮薄,不想和不熟悉的人跳舞,大家也就不愿上前去冒犯他,不过这次有你在场,想来情况应该会不一样了。”
周遭顿时响起低低哄笑,各种声音混在一起,分不清到底谁在议论,说什么“不愿冒犯”,直接一点就是没人愿意在这种场合成为路骁的同伴——不想掺合路氏两位少爷之争是一方面,不愿拿自己的热脸去贴路骁烦躁狠戾的冷脸又是一方面,能来这里的高低都有点身份,谁会作践自己和那位“荒唐”的小少爷一起成为笑话?
掌下腰身不断紧绷着,席昭以为路骁会愤怒,甚至不顾这一身装束跳出来狠狠揍齐朗清一拳,把这该死的宴会搅个天翻地覆,但路骁只一直安静靠着他的肩头,又低又轻地说:“走吧……”
走吧,别再听也别再看了……
“当然,席同学如果不愿意跳这个开场舞,我会问一问别人的,在场宾客那么多,就算不和阿尧一起,也总有愿意当这个开头为阿尧送上祝福的对吧?”
哄笑仍在继续,大家都维持着“体面”,看不出有任何的嘲讽,但很显然,也没有一个人出声附和一句“我可以”,路小少爷的糟糕名声由此可见一斑。
黑眸看过齐朗清这一副众星拱月的姿态,席昭忽然冷笑一声,眼底弯出几分似嘲非嘲的讽意:“看齐先生如此尽心尽力地安排,我险些以为看错了日期,今天其实是齐先生的生日呢。”
言下之意,别人过生日,要你搁这又唱又跳的又安排的,也真不觉得脸大。
无视齐朗清骤然僵硬的表情,他漫不经心地看过周围或讥或笑的人群,眼神从容而平静,一种天生的矜贵和优雅自少年身上漫开,好似往在场所谓的“上流贵族”们脸上狠狠扇了一耳光——
真正的绅士并非永远不陷于困窘,而是在他人陷入困窘时仍保持最基本的尊重,不因利益一味地抛弃原则去迎合那些小丑。
席昭继续说道:“既然是生日,哪有劳烦主角亲自下场的道理,当然该由我们这些受邀前来的客人献上祝福,”低头看向完全依偎在怀里的“ omega” ,他勾了勾唇角,“愿意一起跳个舞,祝我们的朋友,也是今晚的主角路骁路同学生日快乐么?”
在仅两人可见的角度,路骁微微抬起了头,面具下的琥珀眼瞳惊愕瞪圆了,茫然又无措,不知想到什么,他的眼神又开始闪躲,几乎是用气音“虚弱”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眼:“我不太会跳……”
因为从来没人愿意和他一起跳舞,所以他也不屑去邀请这些人,勉强被塞去上的舞蹈课程更是敷衍了事,此刻却恨不得回到那些课堂上,好好听一听手该怎么放,腿该怎么勾,再抓着曾经呼呼大睡的自己拼命嘶吼,你倒是认真学一下啊!你不认真将来毁的是我的机会啊啊啊! !
感受到那份紧张抓狂,席昭没有拿出他定下的三项原则说“要用上百分之百的努力”,也没有像补习时那样认真严肃,只轻轻拍了拍路骁的后背,自信而镇定:
“瞎跳就行。”
路骁简直要哭了,瞎,瞎跳就可以吗?
慌乱之际又对上那双深邃无比的黑眸。
席昭俯身,温热气息拂过耳垂,嗓音含笑,几分洒脱,几分肆意。
“你的生日,为什么不可以任性?”
*
原本还算安静的宴会忽然响起一阵惊呼,四周灯光愈发变暗,大厅中央却亮了起来,两道身影出现在目光汇聚之所,相对而立,似是并肩,又似是对抗。
灵动轻快的弦乐响起,是一支探戈舞曲,席昭首先抬手搭在路骁腰侧,若有似无的温度扰乱心神,连同那点醉意让人越发眩晕迷离,路骁脑海混沌几乎都忘了要怎么摆开场姿势,颤抖地抬起指尖,另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早已定在他该落下的地方,引导着他如何朝下一步进行。
路骁忽然就安定下来。
合掌,靠近,手臂慢慢抬起,勾绕住席昭后颈的同时,温热掌心也从侧腰扣至肩头。
暧昧又浪漫的开场造型。
黑眸慵懒扫视过暗里神态不一的面孔,像是自沉睡中苏醒开始掠食侵略的雪豹,一点淡淡的讽意更让某些人面色铁青,都说了是受邀用于祝贺的开场舞,跳得再任性再荒诞,也得给他拼命鼓掌赞美,不然不就是不给路氏的面子更落了你们“贵族”的身份吗?
低垂撞上依旧带着些忐忑的琥珀眼瞳,冷厉褪去,却多了几分他自己都还未理清的复杂。
席昭想,换做是上辈子的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做出今天这样的举动。
这并非理性思考过后的最佳决策,更像是某种不受控制的“冲动产物”,但是——
砰!
清脆的打击乐器宣告变奏,亲密至极的距离骤然拉开变成了对抗。
探戈是情人间秘密又试探的舞曲,变幻着缠绵又克制的节奏,“较量”与“追逐”始终穿插在每一个舞步。
他垂眸笑了一下。
——但是他还不想结束,那就旁若无人,且随心去吧。
第78章
舞池中央的两道身影偶尔贴身靠近,凝视一瞬又迅速转头瞥开,偏偏脚下步伐还在勾缠碰撞着,像情敌势均力敌的决斗,又像情人若即若离的撩拨。
种种流行的社交舞种大多要求舞者露出微笑,唯有探戈全程面无表情, 只能用眼神和舞步来演绎故事。
这个故事里,黑发少年始终占据着主导地位,居高望来的眼神总是如此冷漠,孤傲,疏离,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事物可以令他动容,就连伸手引导的动作也似无心施舍。
由他引导的人起初还是小心翼翼的,惶恐着,不安着,一心顺从这份节奏,直到被吸引住全部心神,目光不断流连在微微轻昂的下颚,漫不经心的垂眸……
终于开始不甘心了。
内心的凶兽蠢蠢欲动,先收起利爪演一只柔弱无害的小宠, 再被雨淋湿, 把内心的脆弱暴露——看到了吗?我需要你的目光,我需要你的拯救, 我永不停歇地渴求。
感到那份强烈需要,不屑一顾的眼底开始出现不一样的颜色,一记鼓点敲击后舞曲节奏步入激烈,一直装傻充愣的尾巴亦紧紧缠绕住目标,骤然开启野烈的追逐与掠夺。
“权利”顿时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流动。
旋而不乱的舞步随着音乐流淌变幻,围观的人们都不觉放轻了呼吸。
他们好似看到了一对尚未显露心意的情人,你来我往,试探不休,克制住了欲望,退却之际,又恍然发现那就是唯一想要的灵魂。
然而外界的议论和目光早已不被“较量”中的两人放在心上了。
注意到路骁越发专注热烈的视线,席昭眼底笑意微不可见地深了深,一丝恶趣味的逗弄被极好隐藏在矜贵优雅的动作之下,他状似无意地勾住本该退开的脚步,这一小小“错误”导致路骁没能及时留出空间,两人之间的距离立即达到前所未有的靠近。
呼吸相缠,被揽入怀中的那一瞬间,路骁脑海一片空白,从某个角度看去就像是吻上了对方,胸膛碰撞胸膛,气息掠过唇角,结束的缱绻拥抱里,却只有脸颊若有似无蹭过脸颊的细微痒意。
戏谑的轻笑落在耳畔:
“跳得不错。”
意识漂浮,头顶的吊灯和脚下的地板同时旋转起来,所有被压抑的醉意都在身心颤栗的一刻尽数上涌,路骁晕晕乎乎地想,这个人,这个人……真是一如既往地……
“坏”啊……
他沉醉难醒。
……
一曲结束,全场掌声雷动,还有人俏皮地吹了几声口哨,无疑是对这支开场舞最高的赞扬。
凭心而论,两人技巧都不算完美,但营造出的“对抗”氛围,以及从他们身上所流露出的情绪都足以将人彻底引入这个故事。
——一方倾尽所有力量,热烈地追逐所爱,一方则内敛地接受,并引导着这股力量走向更远的未来。
完美开场后音乐没有停下,闫洛洛上前一步笑着说“那我也跳支舞祝路同学生日快乐好了”,随后强硬拉着表情诡异的徐子夜率先进入舞池,有这个开头,年纪稍小的一点的宾客也都忍不住活跃起来,一对接着一对开始欢乐共舞。
“我的妈呀……”方才场内的一幕幕在脑海不断回放,徐子夜半点不敢去猜他们拽得天上地下的老大酒醒之后会有什么反应,穿女装和另一个alpha在万众瞩目下跳舞,他哪里敢想这是能在路骁身上发生的事。
眼见远处的两道身影已经借着人群隐入暗中,闫大小姐安慰似地拍拍小夜子肩头,语气颇有些意味深长:“说不定你老大还挺高兴呢。”
她就说嘛,都这么腻歪牙酸了,怎么可能只是“普通朋友”?就是不知道那两个人能不能像她们这些旁观者一样看得清楚。
两个alpha啊,闫洛洛感叹,还有点禁忌风味的带感呢。
*
走出大厅,门口保安显然没能认出那个“金发omega”是自家少爷,就这么让两人离开了宴会。
席昭原本打算找个安静房间让路骁休息一下,结果醉迷糊的某人挂在他的手臂上一个劲地嘟囔“我不要待在这里”,他也只好把人带出庄园等张叔安排的司机开车过来。
夜风寒凉,吹散舞曲灼热,路骁胃里闹腾得难受,抱着自己蹲在路灯下一阵阵干呕,一只手却还紧紧揪着席昭的衣角不放,像是害怕一个不留神人就跑了似的。
“喝成这样……”席昭解下西服披在那身单薄黑裙外面,拍拍后背,冷笑一声,“路同学,你本事挺大啊?”
话音刚落,某人肩头就肉眼可见地抖了抖,然后慢吞吞地捂住耳朵,小声咕哝着:“我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席昭都不知该气还是该乐了,也就真喝懵了,但凡多清醒一分这人都不敢这么“嘴硬嚣张”。
和他“明诚杯”那次不同,路骁喝醉之后要比平日安静多了,就算难受也只是把自己缩成一团默默消化着。
席昭很少见到这样的路骁。
收敛住那些桀骜尖刺,热烈生长的朝气好似也被抽走了,比起月考被污蔑时的委屈,棕发少年现在更像是疲累到了极点,整个人暗淡褪色,连发泄情绪的力气都不剩多少了。
眉头轻蹙,他探了探路骁的额头,温度还算正常,应该没有发烧。
“很难受?”席昭问。
见路骁点头又摇头,刚想把人扶起站好,手臂又被紧紧搂住,一个大型挂件黏黏糊糊地贴了上来,滚烫脸颊还往他手背蹭了蹭。
“你别生气好不好……我,嗝,我不是故意不请你的……”
席昭一时没说话,夜晚路灯柔和,他垂眸打量着面前昏昏沉沉的人。
路骁连睁眼都显得费力,小口小口呼吸,嗓子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像极了某种寻找安全居所的小动物,这条黑色长裙是V领设计,一眼望去,凹凸深陷的锁骨都被酒精烧红了,沁着薄汗和胸腔一同起伏着,喉结也在急促滚动。
指尖触上颈侧,清晰感受到皮肉下的脉搏跳动,席昭轻轻扣住路骁下颚,指腹从颌骨揩过嘴角,嗓音很低,蛊惑似的反问:“如果我就是很生气呢?”
混沌不清的脑子无法思考太多,路骁只能怔怔望来,琥珀眼瞳找不到焦距,昏黄路灯照亮虹膜,像是蓄在眼底晶亮的眼泪,稍微一眨就会滴落一个破碎的夜晚。
拭过眼睑下的那片阴影,席昭意味不明地低笑一声:“要哭吗?”
尾调带着懒懒的钩子,原本干涩的眼眶竟然真的有些发酸,路骁抽抽鼻子,侧着脸埋进温热掌心,像不知该怎么讨好主人的小狗,只能把自己毛茸茸的脑袋送过去,低低叫着“别生气”“不要生气”,见主人依旧不理自己,湿漉漉的鼻头蹭得更厉害了,仿佛下一秒真的会呜呜哭出声来。
“别生气…别生我的气……我不哭……不…不要不理我……”
他嘟囔的时候唇缝会微微张开,殷红舌尖无意识舔舐过席昭指尖,不依不挠地追逐着,轻轻地咬,轻轻地含,喉咙里都是颤抖难耐的喘息:“难受……好难受……想吐……”
湿热触感很明显,席昭的表情却依旧没有太大变化,直到一颗犬齿隐隐露了出来,忽然一改轻柔动作,强硬捏住这张狼狈湿漉的脸朝自己的方向抬近,纤长眼睫盖住了眼神,看不清楚那里面除了打量还翻涌着什么。
“张嘴。”
他冷硬命令到。
随即翻转手腕,中指和食指在路骁毫无防备的顺从中触进那张温软湿热的嘴里,漫不经心地抵住上颚。
“唔——!”
口腔被异物侵入,人的第一反应就是排斥,路骁呜咽一声,舌头混乱挤动着,手也绵软无力地搭上席昭的小臂试图推开些距离,然而清醒时都不一定能反抗成功,更别说些现在醉得厉害,这点挣扎轻易就被镇压下去,连朵水花都没掀起。
指尖下的抵抗变成了无力可怜的吮吸,看着琥珀眼瞳挤出的泪花,黑眸眸光又加深几分,假使小路同学此刻能够看清,一定会通过那愉悦又恶劣的弧度对魔王的“恐怖”程度产生新的认知,可惜现在思绪都快被彻底搅碎,喉咙止不住地痉挛抽噎。
这点哭音非但没能换来心软,修长有力的指节反而更加深入勾缠着,像一个无情的医生,予以病人最为冷酷的检查,涎水顺着嘴角流过脖颈,蜿蜒出一道晶亮又狼狈的痕迹,席昭的指腹也终于抵达咽喉后壁,抽出几分又再度破开摸了摸舌根,刺激出一阵极其强烈的呕吐感。
酸气抵达喉口之前他终于抽出了手指,嗓音含着几分微不可察的戏谑:
“吐吧。”
路骁扭头对着垃圾桶“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机械催吐法,一种通过物理手段刺激咽喉部位,引发呕吐反射,将胃内食物或有害物质排出的方法,常见做法是用手指刺激咽后壁或者舌根部。
当然,若情况严重,这一过程可能需要反复进行。
抽出一张绢白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席医生很满意患者的配合度,至少整个过程中都好好收敛了那两颗尖利犬齿,没有试图咬他造成医患纠纷。
某位同学的嗓子眼不算太深,省去他花费更多力气,如今吐完就满脸失神地跌坐在路旁,整个人还深深陷在恍惚里。
假发早在刚才的挣扎中掉了下来,席昭揉乱那汗湿的深棕卷发,对着茫然失焦的目光勾了下唇角。
“路同学,现在有没有清醒一点?”
路骁听得似懂非懂,本能察觉到危险,醉意未褪的神经却不能做出准确反应。
席昭也不是一定要他回答,黑眸睨过道路拐角的阴影,知情知趣的车子终于“及时”开了出来。
他凑近,指尖捏了捏那滚烫柔软的耳垂,慵懒语气犹胜引诱众生堕入地狱的恶魔。
“清醒了,我们就要开始算账了。”
第79章
低度香槟不算醉人,路骁纯粹是喝多上头了,吐出胸口堵塞感又用矿泉水漱了口,神智清醒了不少,可一想刚才发生的种种还有极具危险性的“算账”两个字,脑袋又忍不住发懵。
琥珀眼瞳迷离,通红的鼻头看着更是多了几分可怜——喝醉的人能有什么理智呢?当然什么也听不懂啦,我只是一只会用爪子扒拉你的小狗罢惹~
没有得到回应,但瞧着某人又迷迷糊糊蹭过来的模样,席昭眼中笑意反而愈发明显了。
真有意思。
从发现风纪部看到那份“事假申请”开始,这几日不断在胸中累积的情绪忽然都化作一股别样的趣味,有面对挑衅的不悦,更多却是想看扮怂充愣的小狼崽子还能把尖牙藏到什么时候。
扶起路骁,他似笑非笑道:“既然还晕着,那今晚就别醒了。”
说罢不等对方消化反应,半搂住劲瘦腰身直接把人抱进了车里,手臂收紧,掌下隔着衣物的肌肉明显紧绷了起来,仿佛下一瞬就会找机会挣脱,这是顶级alpha的本能,尤其面对的还是一个同样危险的alpha 。
无视掉那份僵硬,席昭对司机招呼了声“开车”,缓缓升起的挡板里,他一手按住某人试图“醉晕”逃开的后腰,另一只手好似对这身装束产生了些好奇,随意拨了拨腰带上叮叮作响的银链流苏。
白色西装的衣襟被蹭出几道褶皱,而在黑眸视野的中央,是一截圆润颈骨。
明明桀骜生长,偏又做出矛盾的温驯姿态。
冷冽苦涩的薄荷香气忽然在后座漫开,路骁原本无力低垂的后颈狠狠一颤,颈侧青筋暴起,手臂肌肉一块块绷出形状,那点信息素香水瞬间就被爆裂的龙舌兰酒冲散了。
“呃——”
耳边是粗重闷哼,席昭的臂弯被紧紧箍住,颈窝气息灼热,清楚感受到一只压抑扮乖的凶兽正在他怀里慢慢苏醒。
研究表明,比起omega,alpha天生的攻击欲使得他们对同性信息素要更为敏感。
——是大脑神经毫无争议的优先处理级。
刺痛在皮肤上蔓延,近距离接触另一个alpha的信息素让路骁被呛得不停咳嗽,可与痛感一起袭来的还有铺天盖地的兴奋,他急促喘息着,眼睫早就挂满生理性的泪珠,分不清是想多要一点还是想逃离挣脱。
任何感觉到达巅峰都有迷乱的效果,这比酒精更易令人理智溃散。
泛出猩红的琥珀眼瞳紧紧盯住了身前从容戏谑的人,从那漆黑深邃的宇宙中,他看见了自己涨红到近乎脆弱的脸,只一点细微笑意,鼻头就酸涩弥漫。
“信息素…疼……”
车内顶灯昏暗,模糊了混乱颠倒的哀求,席昭知道路骁那点半醉半装的眩晕这会是真的晕了,伸手搭上那截颈骨安抚似地摸了摸,嗓音动听又恶劣。
“你乖一点,我待会就慢慢来。”
几句装傻求饶就能换来心软?
怎么可能。
*
决定去参加宴会的那一刻席昭就有预感今晚或许回不了学校,因此出发前给自己在路氏庄园附近订好了酒店,里面还放了几件他的换洗衣物。
夏末秋初的晚上带着些寒凉,他调高室内的温度,把失神脱力的醉鬼扶靠在床头又给人喂了小半瓶水。
路骁本就不算清明,又被信息素好一通折腾,半点作妖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呆呆愣愣地,直到席昭将他从那条皱巴巴的裙子里剥出来,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浑身上下现在就剩条短裤,脑门温度又开始升高。
暖色灯光自头顶倾泻而下,黑眸居高凝视着棕发少年的无措,声音平静,难以分辨真实喜怒: “为什么不告诉我过生日?”
路骁打了个哆嗦,心虚地移开了目光:“别生气,我跟你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我没有生气,”席昭语气骤然一厉,“我只是需要知道原因。”
或许在来到宴会之前是有几分生气的,但走进大厅的那一刻他就已彻底冷静下来,这几日发生的细节在脑海一一呈现,席昭自省过自己情绪不对,同样地,路骁也没正常到哪去。
问题就眼前,不想欺瞒便只能压抑回避。
将某人的闪躲和纠结都收入眼底,黑眸眸光发暗,唇角却是又勾起了浅浅弧度:“好吧,那 就先说说,你今晚又是女装又是逃跑的,还把自己喝成这样,”席昭笑了一声,“路同学,你今年几岁? ”
还差一岁才正式成年的小路同学臊得满脸通红。
“单论这点,你觉得,自己要挨几下才能留个记性?”
严厉目光冷冷落在身上,路骁头皮发麻,心跳越发剧烈。
沉默片刻,席昭忽然单手扯了扯那套白色西服的领带,修长手指慢条斯理地穿梭在黑色布料间,一点一点将其解开抻平,冷淡禁欲的表情和欲气满满的动作带来了强烈冲击感,刺激得路骁眼眶都泛出了热意。
谁顶得住这画面啊……
“不如,我们玩一个游戏吧。”
迎着不安颤抖的琥珀眼瞳,席昭俯身逼近,挡开抵上胸膛的手肘,不容拒绝地用那条领带盖住了路骁的眼睛,接着在后方打了个结。
视线被剥夺,路骁不觉往后缩了缩,可还没退出薄荷冷香的侵占范围,又被掐住腰窝直接在床上翻了个面,天旋地转之际,整个人又慌又茫然,下意识喊道:“席——”
啪!
“呜——!”
电流猝不及防地窜上头皮,那一瞬间,思绪和呼吸一起冻结,路骁不知自己是疼痛多一点还是羞耻多一点,鼻翼急促翕张着,直接被屁股上这一巴掌打懵了。
之前桐花别苑里也不是没被揍过,但那会用的是尺子,他还能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可现在……
绑住眼睛的领带濡出湿意,也遮住猩红疯狂的眼神,路骁下陷的腰身细细颤抖着,牙根紧咬到泛酸。
可现在,席昭用的是……他的手……
席昭的手很好看,路骁一直都清楚这个事实,冷白皮肤衬着修长有力的指节,像极了顶级雕刻家倾注全部热情的珍宝,而今晚他更知道这件“工艺品”完全顶入口腔后指腹能直接压到喉咙,漫不经心扫过椎骨酥麻能直接侵到腿根,他甚至恍惚短裤下那两团是不是还在巍巍打着晃。
啪!
又一声清亮脆响,深棕卷发湿哒哒地黏在额头,脚心都开始发痒,本以为早就习惯了席昭的“惩罚模式”,偶尔还暗搓搓地自豪“一点都不疼嘛”,谁料这才两下,过往那点“自信”连同更深的羞耻都被碾得粉碎。
尺子和手掌完全是不一样的感触,冰冷死物哪里比得上骨肉真实又滚烫的碰撞。
不行……呜…太过分了……
什么“醉酒”什么“眩晕”都想不起来了,路骁“呜呜呃呃”地往前窜,从没叫得这么惊慌过。
“别,别打!不行的!不行了席昭!不能这样!啊——!”
掐住惊恐乱蹬的脚踝并合在一起,席昭抬起手腕,用了寸劲,对准目标毫不心软地又是三下:“趴好,别乱动。”
路骁呼吸乱得厉害,尾调都被扇出长长的泣音,喑哑粗重,和肩头的震颤喘成频率相同的共振。
“疼…疼……别打这里……别……呜!”
数不清落了多少下,深深浅浅的粉红在腰肢氤开一副秾丽冶艳的画,叫人想起某些小动物春天撅起屁股发/情时,主人会一阵阵拍打尾巴朝上一点的位置,再捋着尾巴根找到凹陷的地方轻缓按揉,等听到短促的闷叫声就知道是起了作用。
疼痛有等级,以席昭对路骁的了解,当然知道对方极限在哪,但补习时总归要保持清醒,所以从没真正下过重手,真完全放开了揍,他两下就能让某人哭出来。
眼眸低垂,席昭视线含着隐隐的笑意,说出的话却更令路骁抓狂。
“游戏规则,你猜我手上拿的是什么,猜对了,五下,猜错了,二十下。”
刚刚都不算开始吗? ! !
路骁用力抵住枕头,如果能把领带摘下,一定会看到眼里敢怒不敢言的悲愤。
没给人太多喘息的时间,席昭从床头抽屉里翻出某样物品折了几折,随后一压手腕甩出尖锐压迫的破风声,被剥夺视觉的人一个激灵往旁边躲了躲,手都捂上了屁股才意识到刚刚那下是落在床塌上的。
真可怜。
黑眸弯了下,席昭想,小路同学直觉敏锐,倒也真说对了一个事实,自己的确是喜欢看他被吓得瑟瑟发抖的模样,每当那个时候,内心想要破坏什么、撕裂什么的欲望就会不断翻涌冲撞。
死亡、疯狂、病态、破坏……这些灰色的欲念总是能够轻易将人引入深渊,变成荆棘在冷白皮肤上割出一道道伤痕,这当然是不对的,容易令人失控的,稍有不慎就会给自己带来危险,所以他必须把那团怪诞扭曲的黑影囚禁在高墙之内,可当其对另一个个体表现出不满足的蚕食意图后,席昭审视着自己的灵魂,却发现二者先他一步违背理智达成了共识。
荆棘刺破皮肉,火焰缠裹胴体,当他再度凝望那些流血的伤口,灼目炽热的红竟于裂隙之中燃成了飘舞纷飞的蔷薇花朵。
克己复礼,君子慎独。
可人生在世,大多贪得无厌,欲壑难填。
再说了,他也并非“君子”,毕竟某位同学不是都给他备注了么?
席昭无声笑了笑。
“大魔王Z”啊。
……
拎着手里的东西点了点眼前弓起的脊背,席昭冷然又淡定地命令道:“手拿开,腰塌下去。”
耳边呜咽又低又哑,看出那家伙在故意磨蹭,他也没催,撕开一张酒精棉片,擦拭的动作像是出席某场高雅晚宴,虽然让路骁来评价,后者肯定会悲愤嘶吼到“这就是魔王的恶趣味啊”!
不过路小少爷现在也没空当评论家,一边揪住枕头,一边紧张思考翻身逃走的成功概率,短短时间内就已经构想了数十种路线,然而无论朝哪个方向逃窜,他都不怀疑席昭单手就能把他拖回原位。
腰部以下依旧又辣又肿,诡异的酥麻却从神经中枢传导至四肢,敏感的黑暗里,路骁感觉有什么冰凉的物体触上了后背,顺着脊骨一截一截往上,明明是比羽毛还轻的力道,他腿侧弧的肌肉却都微微晃动起来,不住地打着抖。
“路同学,该你猜了。”清冽如碎冰的声音。
猜,猜什么……他头昏脑胀,在暖融又刺痛的火焰中煎熬。
“不回答等于猜错,三、二——”
“尺子尺子!!”
慌乱吐出最熟悉的物件,说出口的那一刻路骁就后悔了,尺子的接触面积更宽,可那东西的感觉分明是细长冰凉的,“不对”两个字才递到舌尖,空气里便沁出一声轻笑,荡开慵懒蛊惑的涟漪。
“错了。”
啪!
痛感吻上左肩结束在右侧腰窝,路骁脑中炸开一束白光,空白凝滞了几秒才延迟闷叫出来,原本还微微支撑的膝盖瞬间软瘫下去。
……你大爷的……小麦色的皮肤一寸寸染红,他整张脸用力抵进床褥之中,失神难耐地喘息着,这特么也太疼了……手真黑啊……
席昭看他背肌骤然绷紧,脚背都抻直了,就知道这对总是嘴硬的小狼崽子来说确实刺激过头了,稍微等人缓缓,方才继续开口:“自己数着,二十下,数错就从头开始。”
啥? !
路骁还没反应过来,第二下又紧接印出一道对称的痕迹,由白变粉最后定格在细长滚烫的红,像一朵黄昏烧起的赤云,悠悠落在广阔野性的麦田,席昭欣赏片刻,难得好心提醒:“我不会帮你记数。”
然后又是不紧不慢的一下。
电流冲垮理智,路骁无法思考更多只能急促喊到:“一!”
尾音抖得可怜。
啪!
“二……”
啪!
“卧——啊…三、三……”小明姥姥个腿咧……
……
“十二……”泥…窝……呜呜呜……
……
曾经画在纸上的“劲爆”插图终于成为了现实,不同的是,魔王姿态依旧从容,至多眸色微深,勇者却已经没力气喊一句“我是不会屈服的”。
眼泪彻底打湿了领带,松松垮垮地挂在鼻梁上,路骁连哀叫都发不出来了,因为必须大口大口呼吸才能从窒息感里获得氧气。
前所未有的热辣酸痒由血管流经过全身,一边宛如濒临死境,一边又被毫无道理的快感侵蚀着灵魂,太多极致又混乱的感受都挤进了这幅躯壳,每一条经络都像被注射了过量的兴奋剂,唤起电流疯狂撩拨着骨骼。
十下落在后背,十下叠加在本就肿痛的地方,等席昭又换了一个不一样的东西,路骁趴伏着,肾上腺素急剧飙升,不知道是腰窝滚落的热汗汹涌一些,还是枕头上乱七八糟的液体更多一点。
“等…等等……呃,猜不、猜不出呜……”
伸手朝后推搡着,企图用这种方式摸出那东西该死的真面目,亦或是挡住凄凄惨惨的自己。
席昭由他又慌又怂地乱摸,直到被拽住衣袖,这才反手握住两只颤抖不已的腕骨一起扣过头顶,居高看着那汗涔涔的后颈,压迫无声侵占。
恍惚之间,好似回到了初见时的器材室,光线昏暗,浮尘游动,相同的主角,相同的姿势,慵懒嗓音染上的戏谑却将过去与现在做出了鲜明区分。
“路同学,看来你没法自己忍着不动啊。”
路骁呜咽一声,神智不清里,两只手腕并做一起被绑在床头,莫名觉着自己快要疯了。
神魂颠倒,死去活来。
又一次猜错,他都听不清自己说了什么,鼻腔哼出闷闷的气音,疼得很,酸得很,更热得很,身体却好似与“羞耻”分离开来,能获得的快感和疼痛全都不由理智控制。
不知寂静过多久,形形色色的欲望不断蒸腾着,灵魂一脚从高楼踩空,天旋地转间又跌入丛林,变成哀切的小兽用长满倒刺的舌头舔舐自己,一千万只蝴蝶都闻讯而来降落在皮开肉绽的伤口。
不,不继续了吗……
路骁迷迷蒙蒙地想着,说不出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有些失落,忽然后颈那颗骨头又被逗弄似地打着圈勾勒。
“小少爷,你在期待什么?”
轰——
后半程中,被绑住的手腕摊开又攥紧,胡乱抓在床头呜呜地叫,膝头也被磨到通红。
轰鸣不断的月相里,潮汐海浪一直从指尖蔓延进骨骼,心脏鼓噪着问“你在期待什么”,才一开口,就“砰”地一声变成一千万只蝴蝶,翩飞成迷人又绮丽的漩涡。
他在陷落。
……
*
解开束缚的工具,指尖也变得滚烫,让彻底瘫软的人趴在自己腿上,扶住肩膀,席昭给路骁喂了杯温水,从容嗓音多出几分低沉。
“怎么样?告诉我你现在的感受。”
重新恢复安静的室内,有梦呓般的气音。
“席昭……”
领带还盖在眼睛上,路骁一喘一喘地哼着,被揍得太狠,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
席昭……
席昭。
只能喊着唯一的真实与渴求。
——你在期待什么?
桥沉舟陷,天地倾颓,濒死中感受存活。
席昭捏起路骁下颌,狼狈迷乱的脸又开始追着掌心乱蹭,忽又仿佛想起什么委屈的事,哼哼唧唧地露出犬齿,咬着指腹忿忿磨牙。
还真是小狗。
他揉了揉指下那颗虎牙。
许多人骨子里天然就带着些征服欲,最能从嗜血野蛮的凶兽展露柔软腹部的动作中感到愉悦,最初面对路骁时,席昭就是这样的态度。
由“三项原则”确立了底线,小路同学做得很好,专注,热烈,顺从,让他愿意接过这份交付的权利,同时肩负起等同的责任。人和人的相处也像一场探戈,试探,进攻,退让,一方留出了空间,另一方才能从容上前,否则就会撞在一起乱了节奏。
这个夜晚以前,他们似乎已经达到了完美的平衡,没有冲突,没有矛盾,一切会破坏这个“平衡”的负面情绪都被剥离压抑,向着世俗定义的“契合”不断靠近。
可是这一刻,席昭忽然清楚意识到了,真正能令他在意的,从来都不是被驯化得只剩下奴性的泥偶,而是拥有蓬勃心脏,明朗又热烈的灵魂。
真实的灵魂从来都不只有完美无瑕的一面,所以要疯犬显露凶性,也要为他收敛破坏。
要乖顺且期待,也要不堪后依赖。
好的坏的,都应是向他真实展现的。
……
暖色室灯里,席昭轻声说了什么,带着迷离少年感的声线隐约模糊掉几个音节,懒懒透着些暧昧,路骁耳朵发麻,反应了一会才听出那是英文。
明明是熟悉的人,却要在这种场景下使用不熟悉的语言,仿佛猫的尾巴在心坎上随意挠了一下,更勾着他不得不凝起神智努力分辨。
…… good job……怎么感觉在逗小狗……
面子上不爽反驳着,虚张声势的心却无可救药地变得黏糊起来。
可是……那是小狗诶……
路骁晕晕乎乎地想着,梦境和现实在颠簸中重合。
可是,他叫我小狗诶。
,为什么不开心?”席昭低低笑着,指腹揉过殷红唇瓣上被咬出的齿印,“ tell me , I know you wont lie to me 。”
——告诉我,我知道你不会对我撒谎。
那些仍旧积聚在体内的醉意好似又浓郁起来,痛感,欲望,体温,呼吸……最后的最后,只剩下无法抗拒的安定,让人沉沦不已。
“你都还没送过我礼物……”破碎沙哑地喃喃,夹杂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彷徨和委屈。
席昭挑眉:“什么?”
有了开头,路骁一句接着一句,仿佛延迟到现在才变成一个喝懵了混乱了的醉鬼。
从发现那个项圈,到感觉席昭是不是不太开心,然后痛骂这该死的生日宴会,又呜呜着觉得不得不参加的自己很丢人,一点都不像个潇洒狂拽的酷哥(?),说着说着又绕回开头,就差揪着席昭的衣领,悲愤哽咽“你是不是在外面还养了其他小狗”! !
“当然我知道你肯定还有其他朋友啦,但是我们不应该是最熟的吗?好吧其实我也不是那么在意啦就是人总是会有一些好奇心……你竟然也会买礼物送人…当然我不是说冷酷无情的alpha就不能买礼物了啊哈哈哈,我好像真的喝多了那个香槟味道还挺不错……啊,礼物,那些人每次都故意送我一些我压根就用不上的礼物,谁稀罕他们送了……我真的没有在意……呜呜呜呜!我也想要礼物!是我的路小骁站得不够高吗呜呜呜……”
碎碎念了很久,喉咙都有些发干,路骁倏然意识到席昭不知何时只是听着没再询问,心头发沉,声音也越来越小,最终等待判刑般地抿紧了嘴唇。
良久后,耳畔落下一声略显无奈的叹息。
席昭解开湿透了的领带,伸手盖住路骁的眼睛,等人渐渐适应了光线,这才移开从旁拿起了什么,琥珀眼瞳愣愣追着指尖朝那边望去。
那是……
刚刚绑在手腕上的……
黑色项圈。
抻开这条“罪魁祸首”给某人拼命展示的脖颈戴好,又从抽屉翻出一个银色小铃铛挂项圈中间的锁扣上,修长指尖轻轻勾了勾。
叮当。
清脆又明朗的声响。
传说中,只有最乖的小狗,才能得到主人的铃铛。
将凌乱湿透的深棕卷发全都撩到脑后,侵染红意的冷白指尖盖在额头上,黑眸沉沉,可也的确映出了那失神茫然的表情。
忽而一笑。
“十七岁快乐。”
第80章
你喜欢过生日吗?
面对这个问题, 世界上九成的青少年大概都会回答一句“喜欢”——和朋友举办派对,收到各种生日礼物,父母多给一点零花钱……如果要把所有好处统统列出, 一沓A4纸估计都不太够用。
可惜不巧,路骁是剩下那一成。
有记忆以来,每年参加他生日宴会的宾客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有求于路氏的,一类是和路氏地位相似的,前者对他极尽谄媚讨好,后者则会以长辈的口吻对他进行各种“教导” ,而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人们总会反复提起一个话题, “你妈妈当初生下你是多么不容易啊”。
是的,路骁清楚林钰歌为了生他受尽苦楚,也知道“感恩父母”是每一个孩子的必修课,他应该愧疚,因为他的“诞生日”等同于母亲的“受难日” ,他应该懂事,因为他的生命本就是林钰歌赐予他最大的礼物。
“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可那些大人或许从未想到,在他们各种暗示林钰歌为路骁做出的牺牲时,才五六岁大的孩子心中渐渐产生一个疑问——
所以,你们要我怎么做呢?
怎么做才能让我的出生显得不像一个错误呢?
小学一年级,学校为了推进“感恩教育”给全校学生放了一部“分娩纪录片” ,老师们讲完母体分娩的伟大后又补充了一点知识,说“婴儿如何在妊娠或生产时被脐带缠住,就有可能窒息死亡”。
谁也没有注意,平日活泼好动的棕发小孩忽然陷入了沉默。
年龄尚小,对“死亡”这个概念还没有明确认知,路骁只模模糊糊地想着,如果我被脐带勒住了,妈妈是不是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一团黑色阴翳悄然盖住头顶的天空,带着一种对“危险”的本能直觉,小孩没把这个想法告诉任何人。
谁也没有。
六岁以后,路骁更加厌恶自己生日,因为六岁这年,一个人死在了他生日的第二天,诞辰与忌日就这么紧密相连,他也必须去祭拜这个人——
一个他更要道歉愧疚的人。
……
*
清晨应景地飘起了小雨,天色还未大亮的时分,城郊墓园前已停靠了十几辆车子,几个保镖撑着黑伞将路云琛和林钰歌围在中间,所有人都维持着一种凄幽的沉默。
齐朗清独自一人站在墓园门口,黑伞细雨遮蔽了大半视野,谁也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莫约等了十分钟,一辆与豪车格格不入的小出租开了过来,特助立即上前撑伞遮在车内人的头顶:“少爷,先生和夫人在等您。”
beta特助一如既往地面瘫,只有眼底含着一点隐忧,路骁便知道路云琛心情一定不好。
想想也知道,他昨天直接跑了,就算路云琛和林钰歌撑起了后半场宴会,过生日的主角都没了,生日宴办来也是尴尬,今早一看手机,十几个未接来电都是特助和林钰歌打的。
“你还知道过来?”路云琛冷着脸,见路骁不理睬还想说点什么,林钰歌及时扯了他的衣袖。
“好了,尧尧来了就行,以后半夜出去要跟家里人说一声知道吗?你突然不见了,爸爸妈妈还有你齐哥哥都很担心。”
说着林钰歌揉揉路骁的脑袋,目光扫过少年身上的衣物,和对方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琥珀眼眸顿时闪过一分思索。
比起路骁往日色彩鲜艳或印着动漫元素的衣服,眼下这件显然要素净不少,纯白衬衫有些宽大,前端塞进工装裤里,后摆都快盖到腿根了。
林钰歌不动声色地抚过路骁肩头,指尖隐隐有些刺痛,她早已和路云琛进行了完全标记,路骁又是她的亲儿子,除此之外,陌生alpha的信息素只会让她感到不适和威胁。
这件衣服属于另一个alpha。
omega下了判断,对方禁欲、自律、严谨,所以即便是容易发皱的布料也熨烫得一丝不苟,日常沾染的信息素更被去除得干干净净,若非近距离触碰根本察觉不到。
不知为何,林钰歌忽然生出一种路骁“已被标记”的错觉,这件衬衫上若有似无的信息素就是那个危险猎人留下的警告。
怎么可能?她儿子可是顶级alpha !林钰歌迅速否定了这个可笑的想法。
掩去那一丝僵硬,她状似随意地问到:“昨晚没回来,尧尧住在哪儿啊?”
“找了家酒店。”路骁没有多言。
恰好特助出声提醒“时间到了”,一行人动身朝墓园内部走去。
“怎么?”察觉自家妻子脸色有异,路云琛轻轻搂住她的腰身。
“没什么,”林钰歌摇头,抬眸柔和凝望着前方路骁的背影,“只是想起当初我和你在里斯克林认识的时候,差不多也是尧尧这个年纪……”
她柔柔笑着,指尖却掐得生疼。
“我们尧尧……也确实快要成为大人了……”
……
不清楚一件衬衫就让林钰歌察觉许多,路骁理理领口,柔软布料蹭过后背还在泛红的地方,尤其是工装裤包裹的……他莫名有几分脸热。
昨晚席昭给他上了药——当然屁股那地方是他自己跑去浴室自己涂的,上完又在里面磨蹭了好一会,出来时膝盖都是软的。
他们发生了很多事,也有很多想说的话,可惜身体和精神都不是最佳的交谈状态,路骁往那张更换干净的大床上趴了一会,没过多久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意识彻底飘忽之前,床塌另一侧往下陷了陷,路小少爷心心念念的“抵足同眠”以这种方式实现,他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太浪费了啊!
顶级alpha恢复力惊人,晚上还死去活来,凌晨睡醒就已好受很多,路骁睁开眼后席昭还在休息,他蹑手蹑脚地翻下床沿,步子迈得有些大了,一边嘶气一边对着地上那条皱巴巴的裙子脸红。
心有多大天有多高,正想着要不放肆一点把席昭身上的衣服扒了给自己换上咳咳咳……路骁发誓他绝对没有奇怪的想法,还没来得及伸出“罪恶的爪子”,就看见沙发上早就准备好了一套整齐衣物。
又是遗憾(?)又是感慨地穿好,小路同学在黑暗里发出诡异的干咳和“嘿嘿”,无意回头一瞥,小夜灯的照射下,席昭正懒懒靠在床头,淡定看他又撅屁股又摸腹肌地抽风——还不知道看了多久。
对着某人僵直“绝望”的表情,席昭语气一言难尽:“你每天早上起来,都这么……”戏多的吗?
怪不得那天在风纪部点开的日常考勤里有好几个“早读迟到”。
路骁:……这让我怎么狡辩才好?
稍一打趣,室内那点若有似无的暧昧和尴尬被冲淡不少,路骁想了想:“我要去祭拜一个人。”
很突兀也很诡异的话题,席昭却没有任何惊讶或怀疑,只说自己待会要回学校上课,提醒路骁别忘了吃早餐还有给自己上药。
明明这是一个和不同寻常的早晨以及让路骁感到压抑的日子,可笑着点头说“知道”后,他忽然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太阳正常地升起,微风正常地吹拂,人们正常地进行着平凡又温馨的生活,一如这颗星球上亿万年无数个破晓时刻。
但或许还是有些不同。
临走时分,路骁久久凝视着那双黑眸,忽然开口念出了昨夜迷糊之际,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的名字:“席昭……”
他灿烂一笑:“昨天晚上,是我十七年来第一个感觉还不错的生日。”
没有虚伪的应酬,不必深陷于愧疚,更不会因无力逃脱而嘲讽自己可笑至极,取而代之的是舞蹈、礼物,以及宛若救赎般的真实与安定。
路骁说:“我真的很开心。”
席昭知道他还没说完,所以继续静静聆听着。
斟酌片刻,仿佛积蓄好了力量,棕发少年坚定又期待地抬起眼眸,琥珀虹膜映出比宝石还璀璨的光泽。
“那个人给我还有我的生活带来了的很大影响,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该谢他怪他还是放下这一切,等明天我回去补习的时候,你愿意听一听吗?”顿了顿,他又一脸“严肃”地追问,“我应该还能继续去补习吧?”
“才考到一百多名就想结束,”席昭微微眯起眼睛,“我允许了么?”
内心吐槽一声“魔王”,路骁一个箭步冲到门外,快关门时又探头扒拉着门框:“所以你是愿意听的对吧?”
席昭看他“可怜兮兮”地眨巴眨巴眼睛。
席昭:“需要我再讲一个和破烂之神一样的故事来和交换么?”
某位同学甩着尾巴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他没说的是,除了十七年里第一次赞同“生日快乐”,也是第一次感谢,多年以前,有个叫“路骁”的小男孩降生于世间。
不然,他就遇不到这世上最瑰丽的奇迹了。
路骁深深呼吸一口清晨稍显清凉的空气——好了!带上大魔王的buff加持,伟大的勇者现在要去征服下一个关卡了!
*
走过墓园门口锦鲤游动的往生池,夏日将尽,越往墓区深处周遭更是寒幽。
路骁步伐不快,一个拐弯后身边响起另一个人的脚步,齐朗清目不斜视:“昨天那个omega是你。”
没有被这肯定语气吓到,路骁嗤笑一声:“是我又怎么样?你要抖出去?”
和席昭相处久了,他想事情也更全面了,穿女装就穿女装呗,有什么好怕的?相反这事真要传了出去,路云琛为了维护路家声誉肯定会严查源头,齐朗清不会留下这种破绽,他要被激怒才是真正落了下风。
似乎没到路骁这种镇定的反应,齐朗清沉默了许久。
快抵达此行目的地前, alpha微垂伞面,视线犹如某种冷血爬行动物,湿腻阴暗地附了上来:“你喜欢他。”
路骁脚步一顿,将伞柄靠上肩头,无畏且坦然地面对齐朗清的打量:
“是的,我喜欢他。”
清清白白,像太阳一样光明盛大。
或许因为某些难言的羞涩和忐忑还不敢对他完全讲明,但也绝对不会在恶意面前,做懦夫似的退怯隐藏。
从前每个忌日,无论齐朗清怎么冷嘲热讽路骁都忍耐承受了,可是今天,面对一直压在心头的那座墓碑,他眼底依旧摄出危险凶光:“过去因为齐叔叔我一直忍着你,路氏那些东西你想要就拿去吧,给我我也不稀罕,但你要敢过界,齐朗清,你真以为我没有办法对付你吗?”
“离席昭远一点,”在黑伞的遮掩之下,棕发少年侧身靠近几分,那张脸上浮现平静又偏执的疯狂,声线却低沉缓慢至极,“再用你那种恶心的眼神看着他,就别怪我把你做的那些小动作全部戳出去,然后闹一场路氏二少争执斗殴,亲子失控致使养子伤残的丑闻,这可比什么女装要刺激多了——”
小雨停歇,路骁收拢雨伞微微一笑:
“你说对吗?”
骤然明亮起来的光线里,他还是那副嚣张恣意的模样,所有狰狞如疯犬之态都好似晨雾般的幻像,太阳一出,便悄然蒸发隐没了。
路骁不算正常,心脏的一角早就在日积月累的压抑中烂掉了,像一枚钉子牢牢扎进骨头。
但没事,但没事。
偏执的疯狗、狡猾的小狼、正义的勇者还有可怜兮兮的路小骁全都是他,而所有的“他”,都甘心套上项圈将绳索的另一端为另一个灵魂献上,成就这场主动的“驯养”。
蓬勃也好,腐烂也罢,都不影响他喜欢席昭。
那么地喜欢席昭。
……
从容走向墓碑的身影映在眼中,齐朗清仿佛看到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自路骁肩头抽离了。
太阳于天际伸了个懒腰,少年越过明暗交界的地方走进那片金光,丝毫不曾回头。
齐朗清的气息愈发阴冷起来。
……
终于来到此行的目的地,齐朗清打头祭拜,路云琛和林钰歌接着跟上,最后轮到了路骁。
接过特助准备好的燃香,路骁举着三根扫墓香对着墓碑拜了拜,直起腰身,琥珀眼瞳映出碑石上的姓名——
齐宙。
齐朗清的beta父亲,路云琛从小认识的好友,亦为路氏初初崛起时毋庸置疑的功臣。
而对路骁来说,这个人是小时候抱过他、给他吃小点心的叔叔,更是外界公认的,
“路家小少爷的救命恩人”。
*
稽查司。
“林队,早啊,豪门宴会是不是特别爽?”
一进办公室,林智昀就遭到的一众同事的围观打量,昨晚他亲手把路氏庄园里那个试图对omega下药的alpha抓回了稽查司,参加路家生日宴会这件事自然也瞒不住了。
同事们打趣归打趣,被瞪过后也都 去干正事了,林队长揉揉眉心,头疼不已,林钰歌发出邀请时他本打算拒绝,但想想有可能在生日宴上见到席昭,这才改口同意了,没料到遇上“额外业绩”,等他处理好那个败类alpha ,开场舞早已结束,席昭也不见了。
不过黑发少年亲密抱着那个“ omega小姑娘”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林智昀内心有点感慨。
这些年他一直在暗中关注那个孩子,因为某些原因不敢做得太明显,看对方从阴郁沉默的小不点成为俊朗优秀的少年,如今孩子大了,也到喜欢小姑娘的时候了,青春就是好啊。
快三十岁依旧母胎solo的林警官有被年轻孩子们的恋爱气息“熏”到。
……的在天之灵如果看见了,一定也会开心吧。
想起记忆中的榜样,林智昀立刻端肃了表情:“各队情况如何,有没有发现那家伙的踪迹?”
一旁的警员摇摇头:“没有,他太狡猾了,处理这个案子的那些前辈又大多离世隐退,行为专家得重新分析对方动线。”
有人忍不住骂了一句:“关了快十年的人都能让他跑出来,F区监狱的人都是吃干——”
“好了,”厉声制止手下,林智昀又重新对搜查做出了调整,想想补充到,“让治安部去和各大高校接洽,提醒学生们假期尽量待在家里不要到处乱跑。”
稽查司又开始忙碌起来,林智昀说要再看看之前的卷宗,管档案这块的警员看他精神太过紧绷,闲聊式地提起了另一个话题:“队长你不是去了路家吗?说起来,他家十年前那事可是闹得沸沸扬扬。”
“嗯?”林智昀年轻,又不爱听八卦,早年间的一些事情就不太了解。
警员见队长有点兴趣便凑近压低了声音:“这事影响不好,路氏后来动了点关系,卷宗就一直放在S级档案库里压着……十年前啊,他家小少爷生日后闹着出去玩,路总和他夫人有事没法陪着,就让身边挺可靠一朋友帮忙带娃,可惜孩子皮了点,自己一个人在街上乱跑,被一伙绑架犯盯上了,路总那朋友为了救人不幸死在那伙亡命徒手下,后来绑架地点的煤气爆炸,连尸体都没留下……”
“他家那小少爷当年也才六岁,听说后来在家里被关了大半年才重新回到学校,那朋友的孩子更惨,小小年纪父母都没了,幸好路总讲义气把人收养了自己名下,这些年估计也是有报恩的意思,一直都好生培养着……”
林智昀听完也唏嘘不已,用生命来救自己的孩子,如此重情重义的朋友,也难怪他在昨晚宴会上见路云琛极为看重那个叫“齐朗清”的养子,再一想有过几面之缘的路骁,林智昀思绪不免开始发散。
那孩子,要认真算起来……得叫他一声“小舅舅”吧……而十年之前,我们席昭刚好是……
七岁。
就在墓园及稽查司都奇妙提起同一个人时,通往里斯克林的道路上,一辆跑车正急速行驶着,副驾上的少年摸摸车内摆设,眼中尽是喜爱。
“三叔,说好了今年生日一定要送我辆一样的啊!”
开车的人“啧”了一声:“你要能说服你二叔,别说一辆超跑了,十辆我都送你。”
“二叔”这个称呼简直就是噩梦,少年心头阵阵发怵,拍拍胸口不敢说话了。
被他称为“三叔”的alpha却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铮仔啊,念得好好的你为什么突然要转学?咱明英也不比里斯克林差吧?”
闻声少年一手支着车窗,盯着手机屏幕邪邪一笑:
“爷自然有爷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