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我才没有作弊……”
强忍着不让眼眶里的液体打湿席昭肩头,路骁几乎是从嗓子里把这句话挤出来,带着沙哑哽咽的血迹。
席昭说:“你当然不会。”
所有委屈似乎都因这句不曾犹豫的相信而决了堤,崩溃酸涩到极点,总是叽叽喳喳的人竟然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越发用力地朝唯一的热源靠近。
黄昏, 暮晚, 不确定何时会有人经过的走廊, 两道挨得极近的身影。
路骁的呼吸依旧压抑,大半张脸都埋在席昭肩头,脊背剧烈起伏着,良久才喘出一口带着哭音的气。
掌下皮肤烫得厉害,alpha少年并不瘦弱, 但或许是浑身紧绷得太过, 凸起的颈骨竟也显出几分嶙峋, 像一根突兀生出的刺, 刺伤他人, 同时也穿透自己的皮肉。
真少见,眸光微沉,席昭没有再说什么。
曾经被他摁在地上揍得动弹不得,路骁都没这么狼狈痛苦过,明明上午考完这人还兴冲冲地跑过来对他说今天状态比昨天还好,摇着尾巴表示自己一定能拿到“奖励” ,才过了一个下午……
走廊拐角传来脚步声,席昭表情平静,一手揽住路骁,一手推开旁边空闲的教室,不由分说地把人带了进去。
教室漏进一线亮光,很快又陷入昏暗,一同被剥夺的还有人的视线,路骁下意识攥住了身前衣摆,像溺水之人抓紧唯一的浮木。
踉跄的脚步,衣物的摩挲,因紧张而呵出的短促气音,还有骤然变快的心跳节拍,所有细小的声音都随一室浮尘挤在门后,酿出一种隐秘而慌乱的气息。
热汗沁出,他刚想说些什么,又被教室外的动静定在原地。
一墙之隔,几个人的脚步声凌乱重叠在一起,因为虚虚半掩的门缝,还能听见他们或笑或闹的交谈。
暗室之内,薄荷冷香和龙舌兰酒交织冲撞着, alpha同性间的生理排斥让裸露在外皮肤都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更让人清楚意识到,这是一个无限接近于拥抱的姿势。
考场上的愤怒、骤然见到熟悉之人的酸涩、害怕被其他人发现自己这副样子的无措……各种情绪全都混在一起,路骁一时竟无法准确形容现在的心情。
好似变成青苔,在遮蔽他的墙角下蔓延疯长,阳光很好,但青苔不需要,偶尔晨雾飘渺中滚下一场热雨,草木和土壤的气息便袅袅蒸起,整个世界都在绿意和暗影中颠倒无明。
路骁也混乱莫名。
感知到僵硬,席昭揽住腰身的手掌又往后背轻轻拍了两下,等外面的人离开了,这才放开路骁去摸这间教室的灯光开关,转身之际,黑暗与他与一起浮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琥珀眼瞳愣愣看着自己落空的手掌,指尖怅然又不舍地缩了缩。
光线涌来,所有在暗里滋长的幻觉都瞬间消退,路骁不太自在地别过脸去,低头小声嘟囔着:“我没哭,就是风大了点……”
席昭抬手拨开他额间湿漉又凌乱的发丝,路骁颤了一下,没躲,黑眸便戏谑地弯了弯:“路同学,我有没有说过,装酷其实不太适合你——”
低沉慵懒的语调犹如春夜丝绒般缓缓撩过心脏,带来细微而又绵密的痒意。
“换个赛道当沙雕吧。”
路骁:……
被立志成为“酷哥”的小路同学用极其“幽怨”的眼神望着,席昭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巾,随意拍开路骁想要揉眼睛的手:“别揉,把眼睛闭上。”
路骁嘴里嘟囔着,身体却还是顺从他的指令乖乖闭上了眼睛,看着那泛红的鼻头和眼尾,指尖轻轻拭去alpha脸上的泪痕,席昭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你这样子,不清楚的,还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
没理会路骁听到这句逗弄的反应,席昭接着问:“好点了吗?”
路骁脸上又是发烫又是纠结,到底没敢追问什么“怎么着了”,想起自己刚刚一个劲儿地往人家肩头上靠,后知后觉地冒出些尴尬,抓抓头发,眼神飘忽:“其实也没什么事啦……那个,呃,你怎么会来找我?”
席昭平静道:“看手机。”
路骁这才想起手机好像是有消息提醒,但自己考试结束就一直恍惚着,到现在都没有去看一眼。
启动电源,首先跳出来的就是一条教务处的通知,上面写着关于他“考场疑似作弊”一事系属误判,学校会对此作出一定补偿,请他在晚上八点前去往年级办公室。
“教务处和风纪部一直联系不上你,就来问我知不知道你在哪里,虽然是误判,但也需要你过去确认一遍。”席昭说。
“误判啊……”路骁摩挲着手机边缘,语气里听不出什么高兴。
想起乔知对他解释的经过,席昭眼神微冷,这件事何止一个“离谱”,监控显示,那张小抄纸条就是考试半途莫名其妙从桌缝里掉出来的,刚好掉在路骁脚边。
听乔知说“可能是布置考场的工作人员没有打扫干净”,席昭嗤笑一声,淡淡问了句,乔部长,你们说出这个理由的时候不会把自己逗笑吗?
不再理会那头风纪部长的沉默,席昭挂断通话朝路骁考场附近走去,没有寻找太久,就在空荡荡的长廊里看见失魂落魄的棕发少年。
虽然传达了消息,但席昭并没有催促路骁行动,良久之后,眼前的人才慢慢抬起头来,好似终于有了决断。
路骁笑了笑:“竟然还有补偿……你明天早上是不是要早起赶车去参加竞赛,我一个人去教务处就行了,你——”
“路骁,”席昭静静看过来,“我说过,别对我有任何欺瞒谎骗。”
琥珀眼瞳颤了颤。
或许只是几秒,或许沉默过一个世纪,越发暗沉的天色里,荡开少年低沉压抑的声音。
“我可以……不接受吗……”
黑眸平静如水,却又无比确定。
“为什么不可以?”
很多时候,人们总喜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尤其在一方已经做出退让的情况下,另一方如果不握手言和来写就“圆满结局”,旁观者便可高高在上地指责一句“真是得理不饶人”。
对此席昭只觉得好笑,“退不退让”是你的决定,“原不原谅”也是我的权利,没有什么可以牺牲我的权利来满足你“息事宁人”的愿景,“道德绑架”的前提是这件事真的具有道德性。
他能想到学校会怎么处理——补偿一点平时分,然后遗憾表示学校的工作失误给同学你造成了困扰,大家互相体谅一下吧。
毕竟考试正常考完了,指控最后也没有成立,这算不上什么特别严重的大事对么?
路骁不会想不到这些,甚至棕发少年早就经历过许多次这样的处理——他计较了又能怎么样呢?所有人都会以为他是依靠路氏向学校施压,最后还不是一如既往地遭人非议。
可是,真的就甘心么?
看着某人不觉紧握的拳头,席昭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那个倔强的脑袋:
“路同学,别逼着自己原谅。”
十六七岁的年纪,何必逼着自己如此“懂事”。
……
……
*
年级办公室里,是一个非常经典的对峙构图,何主任、 A班班导、监管组老师、风纪部长乔知……一众具有裁决权利的人们端坐一边,另一边则只有两个势单力薄的学生。
但听过席昭娓娓道来的要求后,在场没有一个老师能松开眉头。
“你是说,你们要求彻查考试前所有监控,找到那张纸条到底是怎么出现在考场的?”一个老师忍不住复述了一遍。
监管组的领队老师揉了揉眉心:“同学,老师很理解你们受误解的心情,但这或许就是工作人员的一个小失误,月考已经过去了,这只是你们人生历程中很小很小的一件事,没必要对此耿耿于怀。”
席昭勾了下嘴角:“您是说,某个工作人员失误带了一张写有五年级知识重点的纸条在身上,又失误把纸条遗落在教室,后面所有打扫布置考场的人也失误都没有发现,最后这张纸条还失误在考试的时候掉了出来?”他“恍然大悟”,“真是不可思议的失误。”
被一个未成年高中生这么毫不留情地一怼,监管老师的脸色也不好看:“月考使用的教室本来就是高年级的实验楼,你知道有多少学生在里面进出过吗?”
事实上,翻查监控后监管组第一时间就试图寻找那张纸条的来历,但倍速播放了几天的录像仍旧一无所获,这不难理解,实验教室月考之前就人来人往,空闲时间还有不少学生会来自习,字条又那么小,打扫考场时没被注意也很正常。
监管老师:“万一我们耗费人力查来查去,最后证实就是一个意外呢?”
席昭的表情很是“惊讶”:“那不是很好吗?”无视监管老师怒视的眼神,黑眸笑着,眼底却凝起寒冰,“我想老师们误会了,我们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那是有人故意陷害,只希望能够获得一个完整的事情经过,当然——”
他又对着一众老师气得肝疼的目光颇为“无辜”地笑了笑:“也很感谢老师提出新的可能。”
“你——”
伸手拦下已经被席昭带偏的监管老师,何主任深深叹了口气,神色略显复杂:“席昭,路骁,老师知道你们年纪还小,遇事总想去争一争,老师也是从你们这个年纪过来的,也经历过你们这个阶段,这样吧,月考的事,我们会尽力去调查,争取早日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你明天还要去番市参加竞赛,别耽误了自己的休息时间,”说着何主任还放柔了语气,“也别老是想着这件事影响自己的心情,等十几年后你们长大再来看啊,这些其实都不算什么。”
何主任能当上年级主任,绝不仅仅只靠那头令家长朋友们信服的“地中海”发型,说话的艺术明显比监管老师高了好几个档次,老师组的脸色缓和下来,换做其他学生,这会肯定也开始动摇答应。
但很可惜,他面对的是席昭。
黑发少年神情未曾有过半分变化:“那教务处是不是该发布具体的澄清公告以及调查期限?”
没有确切具体的举动和限制要求,一切说白了都是敷衍。
此言一出,教师组们的脸色都很精彩,被老师们用眼神暗示着,乔知表情再糟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学弟,我们能单独聊几句吗?”
本以为会遭到拒绝,谁知席昭欣然应允,甚至主动和乔知走出办公室门外,独留路骁和剩下的老师对峙。
走廊夜色里,乔知简单解释了一下教务处这边的情况,就像考场的监考老师会担心学生作弊连累自己受处分,监管组需要耗费大量精力去调查是一方面,这件事闹大了会影响整个五年级教学组的学期考核又是另一方面,所以老师们才想极力把这件事压下去。
席昭只静静看着乔知。
“学长,如果我没有记错,学生会的建立初衷,应该是为了维护学生权益吧?也正因此,学生会干部的权责才与学校老师等同,”在beta愣怔的目光里,他淡淡反问,“学长力邀我加入风纪部,是不是也该向我证明一下,执法者真有维护规则的决心?”
一墙之隔,办公室里的路骁也在经受教师组的轮番劝导。
平日里谁也不服的“刺头校霸”此刻坚决沉默着,浑身上下就一个意思——他只听席昭的。
老师们不知道,早在来办公室的路上席昭就已经对路骁强调过,其他人不管说什么都不用理会。
“从现在开始,抛开所有念头,你唯一需要关注的只有我,”微凉指尖触上少年红肿未褪的眼尾,席昭黑眸凛冽,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轻易就让人生出敬畏,眼角下一点红色小痣偏又带上几分蛊惑意味,“——只有我的一举一动。”
四目相对。
不许因他人的劝告而动摇。
不必因他人的误解而愤怒。
目光也好,声音也罢,甚至脑海闪过的一切微小念头,全都只能是我。
路骁安静跟在席昭身后,视线再也没有移开过,周遭世界都慢慢变为虚幻背景,只剩那道修长身影成为唯一的中心。
他献上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专注,他赐予绝对真实的安全与庇护——只有你我。
……
琥珀眼瞳沉着轻敛,就在老师们嗓子都要讲干时,路骁终于开口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
“不听他的,我就退学。”
回到室内的席昭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隐约有点欣慰。
都说路骁靠路氏在学校里作威作福,实际上他从未真正利用过路氏做过什么,更多是在遭受责难,很多人也正是清楚这一点,对路骁的忌惮才极为有限,可现在alpha不在意这些了,反倒真正利用起了这些流言——口头花花谁不会啊?他或许就这么随便一说,但你真敢就这么随便一听?
果不其然,“退学”两个字一出,再也没有人能用“不懂事”“好心教导”的眼神来看待眼前两个少年。
何主任欲言又止,恰好紧急铃声响起,他才接通电话听了两句,表情就已从复杂变为难以置信。
就在目光的聚焦之处,席昭微微一笑,似乎在对何主任说,没错,就是您听到的那样。
何主任彻底无法理解了。
习惯以自身经验教导学生的年级主任不能理解,明明就是一件小事,为什么要闹到“退学”甚至都让“南边那位”找人过来传话,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他甚至都想问席昭一句,真的有必要如此大动干戈吗?真的值得闹出这种动静吗?
如果他问了,席昭或许会回答,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说着“长大之后这些事情都不算什么了”——
黑眸微动,示意路骁过来和他一起坐下。
——可年少时的情绪,对少年而言,难道就不是天崩地裂的大事?
“调查的事情可以延后再说,”他眉眼凛冽,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现在,是不是可以请那位监考老师为他在场上不负责任的污蔑,向被他伤害的学生进行道歉?”
“一个面对面的,认真道歉。”
霎那间众生百态,在座者神色各异。
……
……
*
次日,在动身前往番市参加“明诚杯”竞赛的车里,席昭手机屏幕上是教务处严正做出的声明以及相关处罚决定,风纪部也发布了公开文件表示会全程监管此事,最重要的是,双方共同承诺最多一个星期就会拿出调查结果,绝不敷衍拖延。
最热闹的讨论区早就为此聊开了,有如此严肃的处理态度,至少明面上没人敢再议论路骁是不是真的作弊了,学生们都在夸这次学校的处理方式很迅速给力。
无人知晓,曾有两个少年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做了最决绝的抗争。
确认公告没有问题,席昭关上手机,随手翻开一本看了一半的资料书,指尖忽然一停。
书里夹了一张插图,画的是一只手捏着一个两头身的丘丘小人,小虎牙,小卷发,表情很是坚定——一个人出门太危险了,带上这个吧!
胸膛震出一声轻笑,席昭戳了戳丘丘人的小虎牙。
行吧。
那这三天,就只能你来陪我了。
黑眸悠悠看向窗外。
今日天晴,诸事皆宜。
……
第62章
番市与里斯克林所在的枫市相隔不远, 车辆正午时分就已抵达,下午工作人员会带领所有参赛学生去熟悉考试场地,在此之前, 每个人还剩不短的自由活动时间。
难得换了一座城市,席昭也没有一味待在酒店里看书, 收拾好东西就准备出去走走。
“明诚杯”的参赛名单公布后,路骁给他做了一份超详细的“番市游玩攻略” ,并拍着胸脯表示“很多地方我来这边参加漫展时都去实地考察过,童叟无欺,不打广告”。
点开好几十页PDF的超级攻略, 席昭沉默了片刻:“只有每天下午考试结束才有自由活动时间,你觉得, 我能逛完整个番市?”
不过看着蔫下去的某人,他还是把这份攻略收藏了。
“以后有机会, 也许能用得上。”
攻略上的景点虽然去不了,但路骁按他的习惯还标注了不少小众的文化馆和书屋,其中有一些就在落脚酒店的附近,并附上小路同学连夜新增的“美食红黑榜”。
席昭并不重口腹之欲,对他来说,食物的营养价值以及膳食均衡远比口味重要,路骁则完全相反,这人无肉不欢,看见什么新奇玩意都想去尝一口,还非常热衷于和席昭分享。
要小路同学自己来说,每次成功让席昭尝试他推荐的奶茶、零食或者小点心,就算只是眼神嫌弃地浅尝一口,他都有种莫名的刺激感, 硬要形容的话,很像他很早之前看过的一本国风漫画——天上无欲无求的仙,来到人间后沾了红尘烟火,还被狡猾的妖精引诱破了戒。
大魔王本质还是魔王,但偶尔,很偶尔的时刻,眼底无意流露出的几分空寂又会让路骁感觉格外遥远。
小动物般的直觉下,路骁从未和席昭说过这些念头,只是在感到“遥远”时皮一下、闹一下,当黑眸浮现出似笑非笑的危险,又迅速滑跪认怂。
……
……
酒店附近是一条步行街,入口处张贴有“明诚药业”的巨幅广告,下方就是一家专卖药店。
“明诚药业”这四个字席昭并不陌生,刚醒来那会校医室给他开的抑制剂上面就印有明诚的logo,同时也是历届“明诚杯”的举办方。
很长一段历史里,“易感期”和“发情期”都深深困扰着alpha和omega ,甚至险些出现过“强制匹配”的政策,直到世界上第一支“抑制剂”问世,这才将AO两性从困境里解救出来,现如今,“抑制剂”已是每一个alpha和omega日常必备的药品。
作为国内最大的“抑制剂”生产商,“明诚药业”不仅和国家合作每月会向定期公众发放免费的抑制剂,由他们生产的药剂也是业内公认的“效用最佳,副作用最小”,除此之外,“明诚”还研发了诸如“信息素香水”“口服抑制药片”“信息素阻隔喷雾”等等围绕ABO的日用药品,是当之无愧的龙头企业。
习惯做好两手准备,在想到“或许无法回到原世界”时,席昭就已经考虑过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未来”。
他对军校兴趣不大,本想和上辈子一样继续从事医药行业,不过越是深入了解ABO六性,就越是好奇六种性别的产生与差异,久而久之,“研究生物”和“生物制药”也被纳入考虑范围。
各种因素叠加,席昭对“明诚”这家企业初始印象不差,保不准以后真可能是他工作的东家。
眼下并非节假日时段,药店不算特别热闹,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正在补充药品,听席昭说想自己看看也就没给他安排专人讲解。
铁架上的药剂都按性别功用做了详细分类,一眼望去琳琅满目,最热销醒目的当然是不同味道的抑制剂。
“明诚”有一门业务就是向客户提供与他们信息素相同的抑制剂,还有一种带着粉红泡泡的说法,说alpha和omega如果想要对某个人表白,就会赠送和自己信息素类似的香水或抑制剂。
虽然在席昭看来这完全没有必要——说白了就是“抑制原液”加上不同种类的“拟味剂”,真正生效的还是原液,太过刺激的“拟味剂”甚至会影响药剂本身的功用。
而且一想到自己血管里会流淌一些奇奇怪怪的味道,或者自己的气味流进别人的血管,席昭洁癖都要犯了,莫名庆幸已知信息素的味道成千上万种,他的苦薄荷因为成分冲突并不在各大厂商的生产范围内。
走过眼花缭乱的“苹果”“蜜桃”“玫瑰花”,后面一排架子上的抑制剂包装明显简单了不少,这才是最常见的通用抑制剂,无色无味,也可以叫做“抑制原液”。
习惯性地扫过药剂成分,经过高强度的学习补充,席昭对这上面的药物成分已经不再陌生了,当然,“明诚”最核心的药剂配方肯定是高度保密的。
目光落至边缘时忽然一停,席昭拿起角落的一支抑制剂开始细细打量。
“有发现什么不一样吗?”
耳边忽然响起温和询问,扭头一看,原来是一个戴着眼镜beta ,男人皮相白净,长相并不算出众,但眉眼间浓浓的书卷气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
并未因席昭的年龄表现出轻视,男人的态度很诚恳,仿佛在和某个同辈好友闲聊交谈。
席昭注意到这人刚刚是从药店内间走出来的,店员们也没有什么奇怪反应,他看着药剂沉思不语, beta亦同样耐心温和地等待着。
“有几类药物的排序变了,还增加了匹诺安司和土积草,”席昭顿了顿,“我记得土积草在第三代抑制剂生产时就被淘汰掉了。”
“因为那时土积草的种植成本太高,不得不寻找代替品,但现在已经找到大规模培育种植的方法了,从效用方面考虑,自然可以重新加回来。” beta笑着解释到。
席昭问:“所以,这是第六代抑制剂?”
——目前市面上最常见的是“明诚药业”第五代抑制剂。
beta眼底笑意更浓:“是的,这家店是第六代抑制剂的首发店铺之一,这个架子上的第五代还没有全部替换下来。”
席昭了然,“明诚”的公司总部和研发中心就在番市,这里的药品也该是最快更新换代的,不过以“明诚”的企业影响力,不出一个月,第六代抑制剂就该在全国普及开来了。
beta没有离开的意思,镜片下的目光依旧落在席昭身上,带着不显过界的好奇:“一般来买抑制剂的学生最先关注的都是抑制剂的味道,就算要买通用款也是看有没有优惠促销,我真没有想到,像你这个年纪的小同学会这么了解成分表。”
“没什么特殊的,”席昭将手中的抑制剂放回原位,“毕竟我也很难想到,明诚的明董竟然会亲自来街边一家普通店铺视察。”
beta微微一愣,眼神里终于多了几分趣味:“我这个样子,你还能认得出来?”
人如其名,“明诚药业”的现任董事长明天奇是个很传奇的beta ,他在家中行三,头上还有两个alpha哥哥,因而明老董事长宣布将“明诚”交给明天奇时业内不少人都惊掉了下巴,倒不是“唯性别论”,只是在此之前明天奇从未做出过什么优秀成绩,“明诚要完”的言论一时喧嚣尘上。
但结果证明,“明诚”只会在明天奇手里越来越好。
席昭在了解“明诚”时看过这位明董的采访,镜头里的明天奇没有戴眼镜,西装革履,眉宇间都是冷酷锋利,和眼前这个好似大学教授的友善beta相差甚远。
他淡淡解释:“您刚才出来时店长的态度很恭敬,而且我们交谈的这段时间至少有六个专业保镖堵住了最佳逃跑方位,一旦我有任何异动,他们可以轻易施行抓捕,加上土积草的内幕消息,猜出您的身份并不困难。”
更重要的是,客人来买东西,目光是打量的、考量的,眼前beta却是一种看待自己所有物的随意从容——那是属于上位者的视角。
听完分析, beta并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怒意,席昭甚至能清楚感觉到对方看他的目光更加温和赞叹了,又从怀里递来一张私人名片,果不其然,上面写着的正是“明天奇”三个大字。
见席昭接过名片,明天奇轻快笑了一声:“我很期待在明诚杯的颁奖仪式上看到你,”对上那双幽深的黑眸, beta颇为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今天是周一,像你这种十六七岁的小同学却不在学校,手上还有明诚旗下酒店专用洗手液的残留香味——别担心,那也是有轻微信息素防护功效的,这家店附近的酒店刚好又是专用接待点,所以,你是明诚杯的参赛学生,我猜的对么?”
席昭不置可否,将名片放入口袋他就准备告别离开了,明天奇没有阻拦,他也没有遮掩随手买下一瓶除味洗手液的动作——离开药店时,指间已经没什么专用洗手液的味道了。
看着黑发少年一系列的动作, beta脸上的笑容越发扩大,一个保镖兼助理来到身边恭敬询问:“明董,需不需要我们调查一下这个人?”
明天奇抬手制止:“这么聪明可爱的孩子,不需要调查,我迟早也会知道他的名字,”不知想到什么,他的心情似乎更好了,“走吧,我们去下一家店看看。”
……
出了药店,席昭没有把遇见身价百亿的“明诚”董事长这件事放在心上,虽然对方最后点出气味破绽这件事令他略微不满自己的疏忽,但也仅限于此了。
“明诚药业”和《焚心逐爱》的原著并无关联,他就算想从事相关行业那也得等好几年后毕业了,至于名片,谁会相信这种名片给的是私人电话,真要不知好歹地打过去,当明诚的秘书团队是摆设吗?
莫名想起前世曾有个很流行的笑话,假设你和世界首富在同一间电梯相遇了,你会说什么做什么?
席昭想,他应该就当个笑话吧。
可以笑笑,但不会对他的生活有任何影响。
……
步行街上的店铺种类很多,吃的穿的玩的用的,某位同学要在这里估计会兴奋地从街头窜到街尾,席昭说走走,真就只是走走。
忽然,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眼前是一家极具黑暗哥特风格的饰品店,从招牌到大门都呈现深黑的色调,玻璃橱窗里立着白色展示架,一根根全做成了骨头造型,大白天看着都阴气森森的。
心脏项链、骨架酒杯、玫瑰蜡烛、人偶娃娃……黑眸看向深紫绒布的角落,那里放着一条黑色项圈,皮革质地,荆棘花纹,除了几颗镶在周围的银铆钉,最别出心裁的,是项圈正中心的位置还缀着一颗银色小铃铛。
如果给人戴上,应该正好卡在喉结的位置。
稍一晃动,就是一声轻响。
第63章
周二上午, “明诚杯”竞赛开始。
席昭刚在自己的位置的坐下,右后方便传来一道强烈注视,没回头, 但他知道是欧阳宇彦。
说来也是孽缘,A班这位“国王”的酒店房间在他对面, 席昭从步行街散步回来, 刚好被欧阳宇彦撞见, 对视一眼,后者脸上满是对“浪费学习时间”的不赞同,下午参观时又发现两人竟然被分到了同一间考场, 冥冥之中,仿佛终有一战。
不过席昭没怎么放在心上,检查完考试用具,便耐心等待监考老师分发试卷。
黑发少年沉静如水, 后方的alpha却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A班向来消息灵通,欧阳宇彦又是班长兼年级第一,昨晚A班班导已经给他看了粗略版的月考成绩表——好消息,他仍是第一,不那么好的消息,席昭只在语文一科上因为一个冷门文化习俗扣了三分,理科加起来比他还高了两分。
欧阳宇彦头昏脑胀。
上次周考结束,他就请老师帮忙将席昭所有试卷都复印了一份,一遍又一遍地观摩,最后欧阳宇彦不得不承认,席昭理科知识掌握得远比他全面熟练,解题思路漂亮得可以拿出去当标准范本,唯一的不足,只有那几门需要长期积累的人文学科,而这一点微小的“不足”也正被席昭以恐怖的速度完善超越。
月考只比他低了一分,那下一次又会是什么成绩?期中考期末考还有后面大大小小的考试这人真的还会有弱点吗?这次“明诚杯”的考察科目又全是理科……
alpha握笔的右手开始小幅度颤抖。
他真的,能赢过席昭吗?
欧阳宇彦知道自己的心态出了问题,这在考场上是大忌,可他就是忍不住去想,疯狂偏执地想,席昭现在做到哪一题了?他会用哪种解法?是不是比我速度更快准确 率更高?他最后会留出多长时间用于检查?
这么想着,通红双眼一次又一次望向前方,就连监考老师警告的目光也彻底淡出关注范围。
黑发少年仿佛在用流畅演算的笔尖演奏一篇处刑乐章,一笔一划凌迟着alpha追逐的希望。
填空题……他完成了?不可能!我都还剩一题……加快速度加快速度!
几何题,对!这是我的优势,我要把进度抢回来……他为什么把尺子放下了?已经画完辅助线了?
翻页……不,不可能这么快的!不可能的! !
直至考试结束,欧阳宇彦抽搐般地写下最后一个数字,冲进走廊尽头的洗手间疯狂呕吐起来。
胃部翻腾,苦涩的味道在口腔蔓延,alpha浑身颤抖,几乎无法支撑自己的重量,脑海一片混乱。
他输了。
都不用等分数出来,交卷那一刻欧阳宇彦就知道自己输了。
一败涂地,彻彻底底。
天旋地转之际,身侧似乎有人靠近,打开水龙头正慢条斯理地搓揉着手指,模糊视线中,隐隐可见对方一丝不苟的黑西装还有胸口处的白手帕,混着簌簌水流声,那人忽然笑着问了一句:
“你想赢么?”
……
……
*
考试结束铃响起,欧阳宇彦踉跄着冲出考场,席昭注意到alpha过分苍白的脸色,那天闲聊时路骁的评价忽又浮现耳边——“不过吧,感觉他这人活得挺累的”。
“明诚杯”的考试地点是一栋写字大楼,离他们入住的酒店不远,上午考完数学后可以自由活动,下午接着考物理,明天进行最后的生物,“明诚杯”的赛程就全部结束了。
眉心微蹙,席昭收拾好东西也走出考场,正思索着欧阳宇彦离开的方向,一道有过一面之缘的身影便打着招呼靠近。
“席同学,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
表情不变,席昭停下脚步,语气听不出真实情绪:“齐先生。”
齐朗清眼中笑意更深:“这个称呼也太见外了,我也是里斯克林毕业的,不介意的话,就叫我一声学长吧。”
里斯克林毕业的“学长”可真多,心底吐槽了一句,但席昭显然没有改口的意思。
齐朗清也不恼,继续说着:“上次见面太过匆忙,没能和你好好聊聊,这次我代表路氏来和明诚洽谈合作,听说明诚杯在这附近举办,就想着过来看一看,结果真的又遇见席同学了,不如一起去吃个午餐?” alpha一身裁剪合体的黑色西装,笑容殷切,态度诚恳,让不知内情的人来看,绝对是青年才俊中的典范。
见席昭依旧无动于衷,齐朗清又上前一步,微微压低了嗓音:“正好有些关于阿尧的故事,我想席同学应该会感兴趣。”
——是这个人,也许会死在路骁毕业前夕,其间或许还发生了什么别的,各种因素叠加,最终导致原著里的那个“反派”日益走向疯狂。
从路骁对其种种描述里,席昭初步推断出这应该是个野心勃勃的人,这一类人最擅长的就是“蛰伏”和“伪装”,没有绝对的把握,又怎么会轻易将自己置于险境?
黑眸微动,席昭拉开和齐朗清的距离。
“半个小时。”
齐朗清优雅地做了个邀请礼:“我的荣幸。”
写字大楼的高层,有人静静看着黑发少年被alpha带走的这一幕,嘴角露出点意味不明的弧度。
助理恭敬请示到:“明董,那是路氏总裁的养子,这次与我们有推广合作,是否需要另换时间再去邀请那位同学?”
“不必了,” beta不经意地扫过周边几个隐蔽藏匿点,就在席昭离开的同时,有不少看似普通的车辆都悄悄跟了上去,“……真是个受欢迎的孩子啊。”
忽然一顿,他的眼底多出几分怀念。
简直,就和当年那个人一模一样。
举手抬足,满城风雨。
……
齐朗清订的是一家西餐厅,进入包厢后,舒缓的古典音乐立即随着灯光缓缓流淌出来。
“不清楚席同学你有没有忌口,我就点了些招牌特色,你看看还需要加些什么吗?”
目光掠过菜单,只是请一个普通高中生吃午餐的话,这个价格,确实令人咂舌了。
见席昭不为所动,齐朗清就自己再加了两道菜,点开平板上的酒水页面,殷切问道:“喝的呢?这家的普尔塔斯红酒很不错,或者朗宁香槟——”
“齐先生,”席昭终于开口打断,“我未成年。”
未成年,不饮酒。
alpha动作一停,好似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抱歉,是我疏忽了。”
单看席昭的气势,很容易就会忽略他尚且青涩的外表,忘记再怎么成熟,他现在也只是个十七岁的“未成年”。
红酒最后也只上给了齐朗清,放在黑发少年面前的一杯酒精浓度很低的果酒。
菜品备齐,服务员退出时还贴心替他们关上了包厢大门,然而沉默良久,谁也没有先开口动作。
“我和阿尧的关系想必席同学已经知道了,”alpha替自己倒了杯红酒,“我和他自幼相识,一直都把他当作自己的亲弟弟来看,更感激路叔叔在我家中遭遇变故时伸出援手,因此对于阿尧的朋友,我这个做哥哥的自然也会多关注一些,不知席同学是否能理解我的心情呢?”
“理解”不好说,席昭只是共情到了路骁提起齐朗清时满脸的“恶心”。
明明关系恶劣到极点,却还要听这人一口一个“弟弟”“哥哥”叫的那么亲密,都已经不算膈应了,他再次感叹路骁从小没在这种环境中心理变态,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耐心有限,席昭懒得再听这些虚伪寒暄:“齐先生,不是每个人都有您这么好的演技。”
齐朗清笑容不变,只是眼神不禁深了几分:“哦?我倒是有些好奇,我在阿尧口中会是什么样子?”
“虚伪、厌恶,”席昭语气平静,“势不两立。”
言下之意,做戏的恶心话就不必再说了,直入正题,别浪费大家的时间。
“呵呵,势不两立……”齐朗清却是低低笑了出来,仰起头来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重重叩回桌面时表情已经多了几分狰狞,“他有什么资格和我势不两立!”
“他欠我们齐家一条命!”
玻璃酒杯上浮现裂纹,碎片扎进alpha的掌心,鲜血和红酒混在一起顺着手臂缓缓流下,他却恍若未觉。
浓重腥气很快混进了包厢的空气,席昭眉头轻蹙,眼底多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烦躁。
“他是不是很讨厌我住进路家,恨我抢走了他父母对他的关注?呵呵呵……那他为什么不敢告诉你,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如果不是他,我又怎么会被路家收养,如果不是他……”仿佛陷入某种回忆的漩涡,毫不掩饰的憎恶与恨意一点一点撕破alpha的伪装,“如果不是他,我父亲本可以活下来……怎么会最后连骨灰都没给我留下?!”
齐朗清定定看着眼前从容镇定的黑发少年,笑得怨毒恶意:“席同学,假如你们真的那么要好,为什么他不敢告诉你这些?为什么不敢告诉你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害怕吗?还是因为他自己也清楚,他是沾着别人父亲的鲜血才活到今天!”
见席昭依旧沉默,齐朗清的表情多出几分得意,抛开破碎的酒杯,抽出一方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狰狞伤口,很快整张手帕都被染红。
“席同学,我能给你的,远远要比他多,” alpha又慢慢聚起那个温和外壳,“现在,你有时间继续听我来讲这个故事么?”
凝滞又压抑的氛围里,席昭忽然拿起那瓶鲜艳似血的红酒缓缓倒进自己桌前的空酒杯。
见状齐朗清的姿态也愈发悠闲:“十年前——”
“不必了。”
alpha的表情瞬间僵硬。
就在他的眼前,黑发少年端着酒杯从容起身,居高临下地望来,带着不容置疑的轻慢与疏离。
忽而勾唇,深不见底的眼神仿佛能看穿一切,亦可将其吞噬殆尽。
“我如果想听,为什么不直接回去问他?”席昭歪了歪头,好似真的极为不解,“为什么,要从您一个外人口中来听和我朋友有关的故事呢?”
无视齐朗清黑沉下去的脸色,席昭遥遥敬了他一杯,比起齐朗清刻意训练出的礼仪更能显出骨子里的从容自信。
冷白皮肤和鲜红酒液对撞在一起,有种冲击般的吸引力,少年微微抬起下巴,透明酒杯碰上略显凉薄的唇瓣,喉结滚动,黑眸将阖未阖地睨来一眼,几分厌倦,几分无趣。
“半个小时,多谢款待,虽然——”席昭轻轻放下空了的酒杯,“我听了一个很无聊的故事。”
说罢也不再去看齐朗清的反应,转身离开包厢。
打开包厢大门,西餐厅的服务员正站在门外,似乎在随时等待传唤。
席昭微微看了这名服务员一眼,含着笑意的尾调莫名多出几分恶劣:“红酒的味道很不错。”
服务员态度自然:“您满意就好。”
话音刚落,某个通讯频道就炸开了锅。
“我@% !!那姓齐的想干什么?!骗小孩子喝酒?!”
“路氏的日子是不是太悠闲了?!给他们找点麻烦!”
“要不要向……汇报……”
这些议论,远处的黑发少年或许清楚,或许不清楚。
呵,谁又知道呢?
席昭拦下一辆“刚好”空闲的出租车,报出酒店的地点,上车后便一路闭目养神了。
身后恢复平静的包厢里,齐朗清愣神良久,竟然又慢慢捂着脸笑出声来,从指缝里漏出的目光,比起方才更多了几分毛骨悚然的病态与癫狂。
他哼着某出古典戏剧点开手机,画面播放,竟然是那天里斯克林的操场上席昭与D班的对峙,随手滑动,下一个视频文件则是最近一次年级办公室里黑发少年与一群老师的抗争。
强势,自信,不容置疑。
天生的领导者,天生的支配者。
空荡包厢里,久久回荡起沙哑诡异的歌声,还有被alpha再度按压撕裂的伤口。
“噢,月色多么怪异,你会认为这就像一个死去的女人,伸手去找寻她的裹尸布……”
“……约翰,可你为何不看着我呢?” *
…………
……
……
*
回到酒店,席昭本想简单洗个热水澡,但不知是他高估了现在这具身体的承受力,还是低估了那杯红酒的浓度,脑中竟然有一丝不太清明的晕眩。
换了套睡衣,喝了杯温水,然后在床头默默坐了片刻。
脑海难得出现短暂的空白。
……明明,以前喝多少都没事来着……
默默地盯着自己的手掌看了一会,又默默掀开被子把自己卷了进去。
嗯……离,离下午的考试还有不短的时间,他可以先午睡一会……
其实这次接触主要是为了进一步确认齐朗清这个人的性格,至于对方口中说的什么“人命”“仇怨”,他心中自有判断……啧……他是不是还忘了什么?一开始是要去找……
不对……他怎么会忘记什么……
……
他这么厉害。
嗯,没错,他很厉害的。
……
……
恍惚之中不记得睡了多久,床头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手臂从被子里探出,衣袖滑落,露出一截流畅有力的肌肉线条。
黑眸微微眯起,看着屏幕上跳动的一串“ lululululu” ,席昭沉默几瞬,忽然撩开额前有些凌乱的发丝,慢慢勾出一个蛊惑至极的笑容。
“喂?”
砰——! !
路骁瞬间就把手机屏幕反扣在桌面,两眼发直,耳垂滚烫。
等等!这个涩气满满的语调是怎么回事? ! !
语音通话,盖住了屏幕,声音依旧会从听筒飘出,还是那熟悉的音色,缓慢随意,带着慵懒至极的少年气,但此刻却更加低沉,多出几分将醒未醒的沙哑。
偏偏席昭似乎还是笑着的,上扬尾音犹如一记带着电流的钩子,轻而易举就勾住听者心魄,酥麻电流瞬间自尾椎窜过全身,莫名幻视出觅食结束懒洋洋回到巢xue里的大猫,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尾巴,将压在身下的猎物满是戏谑地逗来逗去。
“路同学,你想我了吗?”
静。
非常安静。
路骁眼瞳颤抖,内心尖叫——
啊啊啊啊啊要命! !他在说什么? ! !
他在说什么? ! !
他!在!说!什!么! ! !
“路同学”脸色爆红。
第64章
“路同学, 你想我了吗?”
——低语,浅笑,戏谑。
似妖似鬼,缭绕迷离。
……
警报!警报!理智系统遭遇重大袭击!理智系统遭遇重大袭击!
红光警报声中,掌管路骁理智的脑海世界已经一片混乱,许多两头身丘丘人不停跑来跑去,嘴里都是无意义的“啊啊啊啊啊啊”!
打东边一群头顶冒烟蹲在角落拼命装蘑菇,打西边一群红着脸原地狂练俯卧撑。
中间的位置上,一只两眼冒着蚊香圈圈的路小骁已经昏过去了,旁边还有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版”路小骁正拿着听诊器认真检查他的情况。
几秒后, “医生”路小骁满是无奈地摇摇头。
——没救了,被迷死了。
于是所有丘丘人都开始叹气摇头, 没救了没救了没救了……
咳咳咳咳咳! ! !
把脑海里过于魔性的画面统统驱散,路骁撩开刘海,捂着发烫发昏的脑门,差点也开始在原地走来走去。
路骁很清楚席昭去番市参加竞赛的时间行程,这个电话是掐准点打过来的。
“明诚杯”上午的考试十点就结束了,下午的要到三点才开始,席昭中午大概率会午睡小憩一会,按习惯一点半也该起了,正好里斯克林的午休时间还剩半个小时……仿佛在计算一道数学题,小路同学把一切规划得很好,特意挑了对两人都没有太大影响的点,本想着简单问候一下就可以了……
但是!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
什么叫“想我了吗”,席昭为什么要这么问他?虽,虽然是有点想啦……但这么回答真的好吗? !这个问题这个氛围出现的时间很怪很突然啊!维持酷哥人设说“好哥们间才没这么腻歪搞什么想不想”?但会不会影响席昭的心情他万一觉得我一点都不重视我们这段友谊呢? !直接说“想”……啊啊啊啊啊宇宙超人异能战士奇幻勇者斗恶龙玛丽亚怒锤小怪兽!那个场面想想就很炸裂啊!
或许是路骁理智重组的时间太久,电话那头传来衣物摩挲的窸窣,席昭又低哑问了一声:
“路骁?”
捂住心口,路骁再一次受到暴击。
大多情况下,席昭都是叫他“路同学”或者更具调笑意味的“小少爷”,正儿八经地叫全名,要不就是跟他严肃对谈,要不就是那句他不知重播了多少遍的“别故意找揍”。
明明宿舍开了空调,路骁却感觉周遭温度在急剧上升。
那种沙哑的,带着几分促狭的,尾调有些含糊、所以更显暧昧逗弄的……语气……
简简单单的一个名字,愣是问出了一种——虽然路骁觉得不太礼貌,但实在想不出更好形容的……“性感”。
情而不色,诱而不俗。
忘记在哪里看到的形容瞬间跃至眼前。
席昭不知是不是也有点热,喘息尾音重了几分,气息略显凌乱,路骁听到他低低“呵”了一声,然后是指尖解开领口衣扣的动静。
没有画面,过于充沛的想象力反而补足了更多细节。
席昭现在应该还倚在床头,额角渗出细密汗珠,发丝凌乱地黏在脸颊和颈侧上,黑白交错,晃眼至极,他的睡衣是衬衫样式,微微解开打湿的领口,一层薄汗让嶙峋锁骨都泛起冷釉般的光泽,轻柔被褥下滑堆叠至腰腹,侵略感蔓延,是一种极为凌厉的气势和压迫。
平日冷淡至极的黑眸难得起了层薄雾,眉眼弯弯,眼尾一点红色的小痣是雾里唯一的星火,轻易就燎原摄魄。
危险到极致,亦是致命的蛊惑。
路骁很想让自己冷静一点,但耳边低沉嗓音还在漫不经心地调笑。
“路同学,说话。”
“一点都不想我吗?”
“可真是令人伤心啊……”
……
“沉默和撒谎都不是好习惯呀,”明晃晃的笑声敲击着耳膜,“路同学……”
路同学要把自己烧没了。
听筒就贴着耳朵,明明隔着两个城市,他却仿佛真的感受到了扑上颈窝的温热气息,略显凉薄的唇就徘徊在耳畔,冷淡禁欲的薄荷香气一旦浓郁起来,竟也有种迷情的错乱。
手里的电话忽然烫极了,想要丢开,又不舍丢开。
又是一声略显粗重的喘息,却已分不清究竟是谁的嗓音,路骁咬住嘴唇,小腹一阵又一阵紧绷着,他坐在椅子上不自觉蜷缩起了膝盖,莫名想到一首很经典的老歌。
/他倚着我肩/呼吸响耳边
/高温已产生/色相令人乱
/君子在扑火/吹不走暖烟
/他加上嘴巴/给我做磨练
……
过往一切兴奋、激动、难耐、酥麻……所有模糊不清、意味难辨的感受都被更为明确的词语代替——
性感,诱惑。
揉着有些泛红的眼尾,路骁晕晕乎乎地想,就是……很性感啊。
就是,很诱惑啊,
……
假使席昭这会能听见路骁的心声,我们敏锐至极的席同学一定会察觉出异样。
从理性学术的角度来说,青春期的少年“第二性征发育”,“性意识萌动”都是很正常的现象,席昭上辈子虽然对这方面极其冷淡,但也的确经历过大早上起来换个衣服都要缓一缓的时期,正常的生理发育,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可再怎么有“冲动”,路骁都不该是从一个“同性朋友”身上意识到这种朦胧暧昧,甚至带着点性幻想的念头。
这已经触及到了“友谊”的边界。
不过很可惜,现在通话两端,一个懵懵懂懂没意识到这种念头的转变代表了什么,一个状态异常自己都不太清楚自己正在做些什么。
好不容易从混沌里拽出一丝清明,喉咙干渴,路骁用手背捂住滚烫潮热的眼眶,磕磕绊绊地开口:“席,席昭,你怎么了?”嗓音竟也哑得厉害。
要命了!到底是何方妖孽胆敢附身大魔王!还,还用这种,这种迷之十八禁的语调在他耳边不停施咒……
听到询问,电话那头席昭停了一瞬,随后低低叹了口气。
“中午没吃饱……”
“有点饿……”
——再度绝杀。
这这这这这这是在对他撒娇吗? ! !
呼吸凝滞,那丝艰难拽出的清明也彻底被烧成灰烬,路骁觉得,他现在能立刻飞过去给席昭做一桌满汉全席!想吃啥就给做啥! !
什么?他不会做饭?
不会做现学也要做出来啊啊啊啊啊啊啊!
从今天开始他就是中华小当家! !
……
……
那头被迷得七荤八素路某人燃起了雄心壮志,这头席昭听到那声“怎么了”的询问后,潜意识终于慢慢察觉了不对。
奇怪……
我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这种奇怪的话吗?
疑惑生出,理智复苏。
席昭这才感受到自己过于异常的体温和晕眩,整个人轻飘飘的,灵魂仿佛都要从肉/体抽离。
不对劲……他需要……需要找一个基准来确定自己的状态。
黑眸闪过熟悉的凛冽,席昭顿了顿:“路骁,我是不是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了?!你很好!超级超级好?!还是很饿吗?想要喝水吗?要不要我给你点份外卖?吃饭喝粥还是面条?啊啊啊啊番市的特产好像也很不错你肯定还没来得及去尝吧?!”
席昭:……
确定了,他真的不太对劲。
无奈叹气,席昭冷静判断起自己身体的各项数值。
“体温38至41度,心率每分钟110至125次,空气中信息素浓度明显升高……”
他下定结论。
“我易感期快到了。”
是了,这具身体酒品再差,也不至于一杯红酒就醉得昏天黑地,酒精催化出的微醺状态刚好撞上alpha易感期的来临,双重叠加,这才彻底压下了他所有理智与清明。
想到这里,席昭也有点头疼于自己的疏忽。
alpha的易感期都有固定时间,发作前也会有两到三天的缓冲期,可以让alpha做好准备,但这点却不适用于十七八岁即将成年的alpha 。
未成年步入成年的阶段,alpha各项身体机能会加速发育成熟,从而导致易感期紊乱失控。
席昭本来都算好了自己的易感期至少还有一个星期,十八岁生日也还隔着大半年的时间,没想到这点“紊乱”的影响会如此提前。
从行李箱里翻出一支抑制剂扎进血管,药剂生效得很快,体内诡异的潮热逐渐褪去,席昭长长舒出一口热气。
恢复平静的酒店房间内,被丢在床头的手机还在“通话中”,但从席昭说出“易感期”三个字后,对面就再也没了动静。
冷笑一声,依旧泛着潮红的指尖重新握起手机,主人的气势却已完全不同了。
“路骁,”席昭语气危险,“把你保存的录音都给我删了。”
听筒那头顿时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慌张动静。
“没,没——”
“让我回去动手,”撩开汗湿的头发,席同学笑得非常“核善”,“你偷偷下载的几个游戏还有漫画软件就别想留了,彻底注销,好好学习吧。”
路骁:!
嘤嘤嘤!那个熟悉的大魔王回来了QAQ !
“别别别!删了!我都删了!我给你看收藏夹截图!”
席昭不为所动:“还有云端备份。”
路骁:! ! !
他是魔鬼吗? !怎么知道我还留了备份!
席昭:“还有你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他顿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总之,别让我看见你又画了什么奇怪的插图。”
小路同学终于忍不住反驳:“那个是我的创作自由,你,你不能……”
“我有什么不能?”
路骁:……
无畏的勇者又一次被“独裁暴君”大魔王狠狠压制住了。
路骁怂怂缩着脖子,怂怂地想,我偷偷画呗~
嘿,气死你。
然而低头抱着膝盖,从后颈到耳垂一块全都泛起靡艳滚烫的红。
什么呀……
……
另一边的酒店中,席昭放下手机准备把身上汗湿的衬衫换下来,一个不那么美好的消息,所有因易感期造成的混乱记忆,都不会随着alpha的清醒而消失,甚至一些模糊细节还会变得格外清晰。
什么“一点都不想我吗”……
什么“一个人很无聊啊”……
什么“有点饿”……
平日倒也不是完全没说过类似的话语,但都是清醒状态,且能被他完全掌握分寸。
易感期……
席昭闭了闭眼睛,满是褶皱的衬衫被丢在脚边,少年漂亮的肩胛线条微微绷紧,向下收紧至腰侧打出性感的阴影,他难得停了片刻才继续去翻找干净的衣服。
真是,真是……
头疼。
……
转身之际,耳垂一抹极为浅淡的红意迅速隐没于发间,仿佛只是灯光造成的错觉。
第65章
通话没有中断,诡异的沉默持续了片刻,还是路骁最先扛不住,颇为生硬地转移了话题:“那个,你易感期快到了,需不需要和带队老师请个假?”
“不必。”席昭说。
路骁便没有再劝了,其实只要不像他曾经那样被故意下药导致极度失控,现在alpha的易感期也没那么恐怖,抑制剂还是很管用的,以席昭的自控力,在缓冲期里把考试考完并非难事。
听筒那头又安静下来,只剩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挲声,珍珠鸟的“话唠”属性再次发作,路骁本想问一句“你在换衣服啊” ,结果话到嘴边,脑子一抽:“你,你没穿衣服啊?”
席昭擦拭汗水的动作都停了, 弯腰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件干净衬衫, 无人可见的房间里,锻炼得当的腹肌线条散发出难以抗拒的荷尔蒙气息。
黑眸微垂, 语气很凉:“你想看?”
路骁:……
确定了, 这是真的清醒了。
路同学干咳两声,低头摸了摸自己也挺结实的腰腹,小声嘟囔着:“我又不是没有……”
那边席昭换好衣服,眼前的行李箱因为翻找的动作东西有些凌乱,某样被妥善包装的物品也被挤到角落,修长指尖轻轻勾了勾上面某个配件,空气中便晃出一声清脆响动,声音很小,但alpha敏锐的听力依旧让路骁捕捉到这点动静,他直觉有些奇怪,但还没来得及细想,注意力又被席昭意味不明的轻笑引走了。
“你多吃几包薯片和巧克力,有也很快没有了。”
路骁张了张嘴,小动物般趋利避害的本能却没能让他反驳出口,莫名感觉……那声轻笑,有种说不出的危险。
【前面的区域等以后再来探索吧! 】
等级还没那么高的小路勇者默默退了回去。
……
整理好行李箱,席昭看了眼时间,快两点了,他午睡前撑着一丝清明定的闹钟就是这个点,那时还没有意识到易感期的紊乱,路骁提前半个小时打来的电话倒是给他了更多调整时间。
插科打诨结束,席昭给路骁推过去一个人的电子名片:“这是风纪部部长乔知学长的联系方式,帮我个忙,和他一起去查查你们班欧阳宇彦的个人资料。”
清醒过来就立刻去问其他人,呵,冷酷无情的alpha哟。
心里吐槽着,但路骁也清楚席昭不会毫无目的地提出什么要求,敏锐嗅出那一丝凝重,语气忍不住有些担忧:“出什么事了?”
什么事?
离开考场时,欧阳宇彦那异样的神情又闪现眼前,席昭原本打算去找欧阳宇彦,结果被齐朗清的事情耽搁了。
他并非喜欢多管闲事的性格,只不过,那种表情……
眸光微动,指尖划过桌面上“明诚杯”的准考证,席昭没有透露太多:“暂时没事。”
——也希望不会出事。
毕竟,那种表情,他很早以前就见过。
通话结束,席昭准备动身前往考场,推开房门的那一瞬,好似撞入一段尘封的时光。
……
……
*
“姓名。”
“席昭。”
“年龄。”
“十五。”
“推荐人——”看着手中的资料,负责第一届“ G大少年班青训选拔营”的主审老师微妙停顿了一下,“是李教授推荐的孩子啊。”
审核组顿时漫开低声议论。
“这就是李教授五年前从贫民窟里收养的那个孩子?”
“克尔林默杯史上最年轻的大满贯……这个成绩肯定够了……”
“但将来政审能过得了吗?不是说那孩子差点…了人……”
“未成年加正当防卫……没留案底……”
“可万一被人拿来说事……”
老师们刻意压低了声音,却不知道少年早就经过专门的训练,听清这些议论对他而言并不算什么难事。
但无论周边围绕着怎样的嘈杂,黑发少年始终安静坐在那里,如同一具漂亮又精致的空洞人偶。
没错,“精致”。
所有人见到少年的第一眼,脑海最先浮现的一定会是这个形容。
他太漂亮了,十五六岁的年纪,尚且青涩的轮廓总有种雌雄莫辨的朦胧感,但已初初显露少年今后会是怎样的风华。
那是一种极具攻击性的美,超越年龄的限制,让所有注视的眼都难以移开心神,假若真是由顶级匠人打造、摆在玻璃橱窗里的人偶,也一定会受到无上的追捧。
终于,他动了,当那双幽深无比的黑眸冷冷望来,什么“玻璃橱窗”“名贵展台”瞬间就被打破,从深渊泅渡出的恐怖之物自少年脚下的阴影漫开,头皮发麻的惊悚瞬间就盖过了皮相带来的惊艳,目光都被狠狠刺痛。
“老师,”教室中央的高脚凳上,少年一脚微微弯曲踏住横栏,另一只脚尖貌似不耐地点了点地面,语气却听不出太多情绪,“我可以通过了吗?”
沉浸在旧闻里的老师们这才回过神来,都发现自己从少年开口的那一刻起就不自觉收了议论,只安静听他说话,心情微妙的同时,也对眼前少年多了几分重视。
这种气势……该说,真不愧是“那位李教授”亲手教出来的学生么?
“ 017号席昭同学,欢迎你进入第一届G大少年班青训选拔营,接下来的半年里,希望你能和身边的伙伴共同努力、共同进步,也期待在半年后的G大校园里看见你的身影。”
拿着“青训营”发放的通行证和宿舍钥匙,十五岁的席昭走出面试大厅,半年后他就将迎来自己十六岁的生日,也必然会进入万众瞩目的G大“少年班”。
是的,他确信这是“必然”。
作为毫无争议的高校“ TOP1” , G大组建“少年班”的消息一出,立刻引起各方高度关注。
这个区别于G大一切专业学院的独立班级,旨在招收十三岁以上、十六岁以下的青少年,倾尽G大最顶尖的资源,誓必要培养出一批世界级的“少年天才”。
席昭曾问过自己的领养者,也是“少年班”这个项目最早的策划者,“少年班”成立的意义是什么?
严厉目光不改,不苟言笑的学者只回答他说:“世界需要天才。”
席昭便不再多问了,经过最初的抗争、叛逆、对峙后,他们达成了等价交换的约定——她对他进行培养和资助,他替她完成“天才”的构想。
“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等价付出什么”,这是席昭被收养的五年里最先学会的道理。
离开泥潭一样的贫民窟时,彼时还叫“十七”的小小少年其实已经有所预感,但他不曾后悔——为了那个收废品的老头临死前几乎刻进他骨髓的愿景。
“十七,你要离开这里,你不能烂在这里”。
……
推开宿舍大门, G大为少年们准备的双人间有人先他一步入住,见席昭进来,男孩先是一愣,眼底闪过明晃晃的惊艳,随即绽开一个灿烂热情的笑容:“你就是我的舍友啊,我叫越熙,未来的半年就请多多关照啦!”
黑眸仅仅瞥过一眼,席昭就径直从对方身边走过,没有给出半句回应。
“青训营”一共从全国挑选出一百名成绩优异的少年,但最终进入“少年班”的名额只有二十个,五分之四的淘汰率,同一个宿舍的人,最后大概率不会成为同学。
——没有意义的人,不必在对方浪费太多精力。
席昭沉默翻开李教授为他量身编写的竞赛书,一笔一划,成为“青训营”里“次次考核第一”,“冷漠得像一台机器”的“无敌大魔王”。
而与他同舍的越熙,因为性格阳光热情,很快就和“青训营”里老师学生们混熟了,每次被其他人问起和席昭相关的问题,男孩总露出毫无阴霾的笑容,似乎半点都没把舍友的冷漠放在心上。
“席昭啊,那可真是个有个性的酷boy。”
席昭听到了,但不置可否,规律地起床、锻炼、学习、做题,他从来就不是机器,分明比机器还要精密。
直至某个深夜从图书馆回到宿舍,他看着每天都会为他点亮的小夜灯,以及一份温热的夜宵点心,第一次没有立刻把东西丢进垃圾桶。
沉稳脚步逐渐靠近另一张看似熟睡的床榻,凸起的被褥翻了个身,躺在床上的男孩“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似乎刚醒:“席昭,你回——”
他的声音骤然消失在喉咙里。
朦胧灯光下,眼前那张脸更添了几分不似人间能有的姝丽,瞬间掠夺一切注视者的呼吸。
人的原始天性中就有一种对“美好”的追求,而当这个抽象的概念突然具像化地出现在眼前,明知危险,也有无数飞蛾甘愿扑火灭亡。
不在意对方的失神,席昭冷冷道:“别做多余的事情。”
越熙反应了好久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脸色骤然苍白起来:“那不是我——”
席昭却已转身离开。
心头一震,男孩忍不住呼喊到:“就,就不能当个朋友吗?”
话音刚落,从来不顾及他人的冷漠身影终于停下脚步,越熙还没来得及欣喜,便见席昭侧首瞥来,黑眸幽深冷肃至极:“为什么?”
“啊?”越熙表情茫然。
“为什么想和我成为朋友?”好似一个瑰丽幻觉,黑发少年轻勾了一下嘴角,“因为我长得很好看,成绩很好,或者是你说的,很有个性?”
“不,不是……”
打断那些辩解,席昭继续反问:“换个问题,成为朋友后,你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沉默。
良久的沉默。
席昭关上那盏夜灯。
“我不需要朋友。”
第66章
“哥, 你还没有放弃啊?”
“青训营”食堂里,听了自家哥哥和那位冷面舍友的相处,越澜有些不爽:“还从没有人敢这么不给我们面子呢。”
“他可是李教授的学生,成绩又那么好,你忘了来之前家里怎么说的了?”越熙问。
撇撇嘴, 越澜不说话了。
作为同时进入“青训营”的一对亲兄妹, 越熙越澜一直都很受关注, 入营之前,越家就对他们叮嘱过要多结交一些“青训营”的天才,尤其是最后可能进入“少年班”的, 而一百名学员里,席昭的详细资料绝对是各大企业和家族的桌案上的头一份——李教授的学生、过去几年几乎包揽国内外所有重量级学科竞赛冠军、贫民窟出身的高话题度……
无论在哪, “人才”都是顶尖而稀缺的资源。
那天席昭问越熙为什么想和他成为朋友,越熙没能回答上来,同时也觉着这人未免有些太过较真,诚然最开始他是因为家里的“暗示”才对席昭多有关注,但两个人认识不都要先有个契机么?被怼了一句“你想得到什么” ,越熙黑暗中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凝着轻讽寒意的语气在空气中荡开,越熙发现所有学过的交际方式统统失了效用,他竟说不出一句礼貌应对的话。
明明, 他对这个人真的挺感兴趣的。
“他被李教授收养后好像一直都在训练学习吧,没听说身边有什么朋友, ”说到这里,越澜不知想起什么忽然笑了起来,“长得帅,成绩优异,性格孤僻,好像小说男主标配哦,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个温柔善良的女主来登场救赎啦!”
“你啊。”越熙无奈看了自家妹妹一眼。
“小说里不都这样写的吗?冰山男神一边渴望爱,一边抗拒爱,外表冷硬强大,内心脆弱敏感,然后被小白兔女主的单纯吸引……”
兄妹两人的笑闹声结束于“青训营”新出的小测成绩表,毫无疑问,排在第一的又是席昭,越熙在第三列找到了自己的名次——“二十五”。
越澜成绩不佳,基本已经无缘“少年班”,但越熙不一样,整个越家都对他抱有极大期望。
依旧热情笑着应对一众同学的祝贺或安慰,只是余光总也忍不住去瞥那两个名字。
“第一”,“第二十五”,纸上短短相隔的距离,忽然无限制地在眼前放大。
人群哗然一声后变得无比寂静,目光重叠处的黑发少年却半个眼神都没向这边分出。
是了,他从不需要去看。
——永远的第一名,永远的“大魔王”。
胜者会去关注败者吗?当然不会了。
久久凝望着那道修长身影,指尖收紧,越熙的笑容忽然有些勉强。
……
……
*
里斯克林的参赛队伍前,带队老师正在叮嘱下午考试的注意事项,欧阳宇彦听着,脸色苍白又勉强。
左手收进口袋,指尖刚一触及某支针剂,他就好似摸到一条毒蛇般浑身颤抖不止,但即便那只毒物已经危险地缠绕上手腕,只差一分就要咬破指尖将剧毒注入血管, alpha依旧没有放开。
饮鸩止渴,岂可为哉?
但如果只差这一点“水源”他就能抵达终点,不必狼狈摔倒于途中呢?
模糊水流声中的低语又在耳边响起。
“……你知道,alpha的潜力向来是巨大的,有时候,或许只差一点小刺激,一点小小的外力帮助,就能发挥出令你自己都感到惊叹的实力……”
“小小的礼物,希望能给你一个小小奇迹……当然,你要是有所顾虑不愿使用,我也不会觉得遗憾……”
“毕竟,输的人又不是我,我说的对么?”
欧阳宇彦颤抖的幅度越发明显,连领队老师都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alpha苍白笑笑表示自己可以正常进行考试,低头端起茶杯,眼眶红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血泪。
他不想输,他不能输,他不想输,他不能输,不能输,不能输……
“你考试的时候一直在看我。”
浸过寒潭的平静声线,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欧阳宇彦指尖一颤,茶杯瞬间往下坠落,一只劲瘦有力的手伸来稳稳接住,半滴水珠都没有洒落。
顺着手腕的方向一路望去, alpha对上那双几乎要成为自己噩梦的黑眸,往后踉跄一步险些摔倒在地。
席昭没打算去扶,也不在意欧阳宇彦眼里的敌意有多浓。
“我,我只是,只是……”欧阳宇彦试图辩解,可他能在全英文演讲比赛上发挥优异,此刻却狼狈得像一个败将逃犯,如果不是旁边还有许多学生在场,几乎就要崩溃露出丑态。
不甘、嫉妒、痛苦、迷惘……种种情绪融为一炉,真是半点都不陌生的表情。
“曾经有人问过我一个问题,”席昭嗓音淡淡,“问我为什么从来都不回头看他一眼,是不是因为我一直站在最高的位置?”
“我问,我为什么要看他?”
欧阳宇彦瞳孔颤抖,极度的痛苦侵袭着心脏,好似体会到了和“那个人”一样的绝望,是啊,败者有什么资格去恳求胜者的注视,在对方心中,你甚至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就像浮尘一样被轻轻扫落……
“而你为什么又要看我?”
幽深黑眸映出宇宙的倒影,九天银河倾泻降落,不及他一眼亘古悠久。
一场比赛没有结束之前,风云未定,命数未分,谁没有获胜的机会?为什么要苦苦追逐他人背影,早早就将自己代入“败者”的角色?即便输了这一场,下一场一切又全都归零重来。
最该看着的,难道不是自己脚下的路?
“欧阳同学,”席昭缓缓放下手中的水杯,“下午的考试,多看看自己吧。”
——不必看我。
领队老师招呼众人向考场出发了,席昭转身离开,徒留欧阳宇彦在原地失神良久。
黑眸微敛,旧日光影又铺陈于眼前。
上辈子席昭身边从来就不乏追捧者,皮相、才华、师承……人们总像飞蛾一样极力追逐着光亮之物。
但在他正式出师后,越熙的确是第一个明确表示想跟他成为朋友的人。
“青训营”的宿舍里,那晚被他冷漠拒绝后,越熙并没有立刻放弃,一如既往地从各种细节入手,希望拉近和席昭的距离。
席昭不需要朋友,但也不会恶意践踏他人的好意,一些真正对他有用的东西他就留下了,作为交换,他将自己的笔记还有独家习题复印了一份给越熙,那一瞬间,越熙的脸上浮现出无比复杂的神情。
——并没有太多开心。
“我一个二十名开外的,能看第一名的笔记……真是荣幸……”男孩笑了笑,“所以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吗?”
静静看着越熙过于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指节,席昭没有半分迟疑地否认了:“不是,等价交换而已。”
言下之意,别再做多余的事情。
随后,他入营以来第一次向自己的收养者求助,经由李教授安排从双人宿舍里搬了出去。
半年的训练时光转眼就走到尾声,大大小小的考试里,席昭始终维持着第一的神话,也始终孤身一人,偶尔和越熙对上目光,那人神色愈发复杂。
“少年班”的名额会综合平时成绩与最终考核一起选出,席昭不必怀疑,二十张录取通知书里必定有他的名字,而“青训营”里被称为“小太阳”的越熙名次却一直徘徊在二十名左右,能否入选还是个未知。
认真统计了所有学生的过往成绩后,越熙宿舍里灯光一夜未熄,最终考核前的假期,他请了几个和自己成绩相近、但家境贫寒的学生一起去越家旗下的酒店吃了个饭。
几个小时后,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越熙从未如此开心过,他想着,就算只是挨着末尾进入了“少年班”,也与那个人更近了一步,独一无二的“少年班”,独一无二的同伴,也许那时他就能得到多一点——
一道修长剪影静静站立在酒店门口的台阶上,素白月色沐浴晚风,勾勒出年少的青涩与单薄。
越熙的心脏忽然猛烈跳动起来,不是欣喜,而是难以言说的恐慌与紧张。
又一次,席昭重复了那句话——
“别做多余的事情。”
越熙眼眶通红,几乎要滴下血泪,但仍旧挤出几乎要和自己融为一体的“笑容面具”,笑着问:“进了少年班,是不是就有资格成为你的朋友了?”
席昭说:“不是。”
……
最终考核结束,越熙考到了有史以来最好的名次,所有人都向他送出祝贺。次日,组委会宣布取消越熙及多名考生考核成绩,原因是“集体舞弊”。
“青训营”基地解散的那天,从来阳光开朗的男孩冲过来对着席昭疯魔般地嘶吼:“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举报了我?!!你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了为什么还要来阻拦我!!我就那么不配赢一次吗?!!一次都不行吗?!!”
“我想离你更近一点有错吗?!!”
保安冲过来拦住越熙,和他面容几分相似的越澜也跑过来,一边哭泣一边紧紧抱住自己的哥哥。
离开之际,越澜了回头,她看着喧嚣之外、无论发生什么似乎都不会有半分动容的黑发少年,忽然露出怨恨至极的目光:
“你这种冷漠的机器……一辈子都不会有人真心对你!!!”
女孩用最甜美的声音说出最狠毒的诅咒,那声音久久回荡在这片天空之下,好似真如她所说的机器一样,席昭连眼神都没有改变分毫。
片刻之后,眼角已经泛出细纹的学者从身后的树荫里走出:“为什么不告诉他们,监考组早就发现了舞弊?”
席昭只平静道:“不建立在信任之上的对话,不具备任何意义。”
“真是可惜,”学者沉默片刻,“难得你主动向我求助两次。”
很多细节,已被嫉妒和偏执冲昏头脑的越熙其实都没有注意,比如从来不与他人交际的席昭为什么那天会出现在越氏酒店门外,比如那句“别做多余的事情”,后面还有一句“一切都会正常”。
“少年班”的意义何其重要?从进入“青训营”的第一天起,考核就已经开始了,除却成绩,每个学生的心理状态、交际能力、抗压极限等等都被一个庞大而隐秘的“监考组”观察着。
临近最终考核前,席昭第二次向自己的收养者开口,他说,我要知道你们确定的名单。
所有了解内情的老师全都傻了,下意识看向坐在正中央的李教授。
学者:“你知道了?”
“对,”黑发少年说“从一开始就知道。”
从一开始,他就猜出这场考核是怎么回事。
一老一少,面无表情的两张脸对视良久,最终学者递给席昭一份《第一届“少年班”花名册(初定版)》,越熙的名字赫然在列。
即便是出于利益目的又如何?强大的“交际能力”同样是实力的一部分,越熙以此补足了他成绩上的微小弱势——前提是,他没有做出“舞弊”这种严重违反原则的行为。
签下保密协议,所以那天席昭只告诉越熙,“别做多余的事情,一切都会正常”。
很可惜,越熙并不信任他。
……
难得地,学者多出些犹豫:“你会难过吗?”
“青训营”学生的一举一动都记录在她案头,学者自然知晓,那个男孩说过想和席昭成为朋友,但显然这不是一个美好的故事。
一声轻笑从空中荡开,席昭反而问她:“我为什么要难过?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他是由于我的成绩和身份才来接触我,后来——”眸光幽深几分,“大概是想救赎我吧。”
学者愣怔在原地。
越熙是怎么想的,席昭并非不清楚——一个孤独的天才内心肯定渴望着温暖吧,如果我能靠近他,给他友谊和关怀,是不是就能成为他的“救赎”?
一种年少的天真和自以为是“狩猎者”的傲慢。
可偏偏他又嫉妒席昭那遥不可及的才华,一边想着要“靠近救赎”,一边又“疯狂嫉妒”,最后这两者甚至都能形成一个圆满的闭环——天才的成就高不可攀,内心却是荒芜脆弱的,只要我能靠近他,只要我能“救赎”他,是不是,
我就赢过了他?
初次察觉这些念头时,席昭就立即搬离了宿舍,他无意解释,可惜“远离”并没有让越熙从这些想法里挣脱,反而日复一日地沉溺进去。
席昭需要“救赎”吗?
他只觉得好笑。
睡在花园里的“公主”才需要被人吻醒,去找那份救赎。
黑眸微敛,淡淡讽意中自有一股睥睨。
——驰骋征战的君主,只接受臣服。
他要的是专注、信任与服从,“所有心神全都倾注于我”。
但席昭也清楚,这不符合世俗意义上的“正常”,所以本能之外的理性又替他量身定做了一套规则标准,不仅将内心这些幽暗诡谲的东西全都约束在理智高墙,亦将所有他认为不需要的东西全都隔离出身边。
“真心”?他要人的“真心”做什么?
“人心其实很好懂,”又敛住一切表情和那一瞬惊心动魄的压迫气势,席昭说,“老师,这不就是您教会我的么?”
至于那两次“主动求助”,不过是晚间归来时的一盏灯火,让他想起曾经破旧不堪的废品站里,有个干瘪枯瘦的老头担心自己捡来的小孩晚间看书会伤了眼睛,所以努力攒钱替那个小孩买了盏小夜灯,笑着问,十七啊,你看亮不亮?
这点模糊遥远的怀念让他没有在发觉越熙故意接触时采取过激手段,也愿意好心提醒对方一次。
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了。
看着少年眼中仿佛在进行某种实验观察的平静淡漠,第一次,学者心头生出了怀疑——我对这个孩子所做的一切真的都是正确的么?
这真的是我想要的“天才”么?
先一步转身离开,世界都难以观测他沉入眼底的神色。
难过?
哪里难过?
席昭想,至多只是有些无趣罢了。
…………
……
……
*
里斯克林,风纪部资料室。
“你们为什么要查欧阳宇彦的资料?”乔知问。
“我们有用。”浑身酷拽地坐在沙发上,路骁显然不愿多言。
推了推眼镜,乔知看着这位多次拒绝他风纪部邀请的“校霸同学”,想起这人一放学就气势汹汹地冲过来说“席昭和我找你有事”,眼底笑意莫名。
“是我亲爱的小昭学弟要用,你反而不太清楚吧?”
话音刚落,琥珀眼瞳便定定望了过来,顶级alpha的攻击气势犹如一把钢针狠狠扎在神经末梢,乔知一个普通beta几乎本能想逃,然后他就看着路骁笑了。
尖利犬齿泛着嗜血寒芒,是领地遭遇侵犯的凶兽。
“学长,”路骁笑得“阳光开朗”,“咱叫人就好好叫,不然听着多让人误会啊。”
什么“小昭学弟”“昭昭学弟”,还“亲爱的”……我都没这么叫过他呢……
路骁牙根发痒。
眨眨眼睛,乔知艰难维持着笑容:“我说的是……席学弟……”
被凶兽盯上的危险感逐渐消失了。
路骁酷酷点头:“麻烦学长了。”
……
拿着装好资料的U盘离开风纪部,某位不正经的风纪部长最后又贱贱地撩了一句闲:“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这么相信他啊?”
路骁满脸奇怪地看过去:“我不信他难道要信你吗?”
就算他现在不太清楚席昭要做什么,但大魔王这么厉害,肯定有自己的道理,怎么会有错呢?
乔知眼神顿时微妙起来。
夏天过去了一大半,黄昏时分,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夕光在地面拉出又长又斜的影子。
路骁抬头望着远处烧红的天际,忽然想起也是某个黄昏他和席昭一起准备去图书馆补习,走着走着,他莫名来了一句“你说太阳尝起来,会是橘子汽水的味道吗”?
无厘头的问题,无厘头地冒出。
黑发少年用一种“习惯抽风”的眼神淡淡瞥了他一眼。
“也许吧。”
晚间补习到头昏脑胀,趴在桌面痛苦呻吟的时候,脸颊忽然贴上什么冰凉物体。
蔫蔫抬起脑袋,那双幽深黑眸正低头无语地看着他。
“尝吧,太阳的味道。”
——是一瓶橘子汽水。
路骁停下脚步。
他突然很想席昭。
……
席昭不在,太阳尝起来都没有味道了。
第67章
人们常说, 最快拉近两人关系的方法就是“分离”。
从“密不可分”转为“触不可及”,从恣意的笑语变成突然的安静,顷刻间仿佛陷入一场痛苦的戒断反应,没有得到满足的多巴胺不停叫嚣着烦躁,过往相处的一点一滴全都变得分外明晰——
原来那个时候他眼底是有笑意的吗?换了新的洗衣液香气要更加淡雅,混着苦薄荷的冷冽,其实也是有一点点喜欢甜食的吧?吃抹茶小蛋糕的时候嘴角弧度上扬了些许,像被取悦到的大猫,在阳光下慵懒又矜贵地舒展开身躯……
最后是离开的那个早晨,出门见他多加了一件单薄外套,才清楚感知到盛夏即将过境,早秋正趴在肩头朝眼底送来一丝凉意。
第一秒陷落,第二秒沉溺,第三秒入瘾。
“思念”如同一株荆棘从体内扎出, 鲜血于脚下汇成一条滚烫的河流, 热气蒸腾, 迷梦重重。
……
……
*
路骁觉着情况好像有点不对。
时钟刚过九点, 他和一群人站在一家医院的大厅,窗外一片黑黝, 偶有树影晃动, 像是某种不可名状的怪物在暗中窥伺潜伏。
最为奇怪或者说异常突兀的,是眼前悬浮于空中的虚拟屏幕。
【欢迎进入噩梦逃生游戏
副本:“S级·逃离疯人院”
您的身份:疯人院病人
您的任务:1.存活至最后
2.找到关底BOSS“恶魔医生”手中的“通关钥匙”】
什么“副本”?什么“ boss” ? “噩梦逃生游戏?
路骁揉揉眼睛,屏幕没有消失,心头怪异的感觉越发浓郁。
这个世界……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
还没等他想个分明,聚集在大厅里的玩家便开始进行分工讨论,领头老玩家见路骁一脸愣神的新手模样,眼珠一转,笑着把“院长办公室”搜寻任务分配给了他。
几分钟后,小路同学穿着一身病号服站在漆黑走廊里,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好像是被当成探路的菜鸡炮灰了。
呵呵,你大爷的!小爷哪里看起来像炮灰了?高低也得是个酷哥主角啊!
暂且压下心头的疑惑和不爽,棕发少年敛住呼吸,戒备姿态中,琥珀眼瞳摄出兴奋又危险的凶光。
不管怎样,找到钥匙就能通关了对吧?
“院长办公室”在一楼走廊尽头,路骁放轻脚步谨慎推开了大门,没有想象中的血腥场面,屋子里很亮,各种陈设规律而整洁地摆放着,是会让强迫症极度舒适的那种。
下意识地,路骁理了理衣服,莫名不想让自己太凌乱地走进去,尤其看见门口的鞋架上还摆放了一双球鞋,那种拘束忐忑的心情就更强烈了。
好诡异啊……怎么感觉这双鞋子下一秒就会开口说翻译腔还要来踢他的屁股了……
深深吸气,路骁进入室内开始寻找钥匙,试卷、漫画书、习题册、笔记本……明显不属于医院的东西摆放在这里,但不知为何他半点都没察觉不对,甚至翻过之后还会把东西认真放回原位,仿佛随手乱丢的话身后就会响起一个冷淡的声音,一边捏着他的后颈一边凉凉问他“你是要拆家吗”?
咳咳!他是拥有良好的自我管理的酷哥,绝对干不出“拆家”这种没礼貌的事情!
全神贯注之际,门口忽然传来插销转动的声音,路骁立即撑住眼前手术台边缘想要躲进下方!
他的反应已经够快了,但上一秒还徘徊在门前的脚步下一秒瞬间就出现在身后,带着寒意的指尖掐上脖颈,毫不留情地将他按倒在手术台上,肩胛骨撞上金属台面,路骁疼得眼泪溢出,双手下意识握住那只胳膊极力挣扎起来。
“咳咳咳……放,放开……”
疏离冷笑和粗重咳嗽对撞在一起,路骁眼前模糊看不清这人的模样,只觉得这声音莫名耳熟,一丝清冽而苦涩香气掠过鼻翼,混着身后炸开的疼痛,他诡异地热了起来。
好奇怪……真的好奇怪……
不知看到了什么,压缩喉咙的手掌微一停顿,稍稍放出一些供他呼吸的空间,空气重新进入喉管,濒死又重生的灼烫让头皮一阵又一阵发麻。
“还以为是没有礼貌的小偷,”那清冷禁欲的香气越发靠近,慵懒嗓音含着点意味不明的笑意,“原来是一只迷路的小狗?”
一簇电流瞬间从尾椎窜上脊骨,路骁脑中“轰”地一声炸开,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过…过分……他才不是,不是……
“咳咳,不是……”
微弱气音没有半点气势,身前的人听到了,又低低笑了一声,还没等路骁反应出这是什么意思,脖颈上的手掌忽然捏起下颚,另一只手如同检查商品般解开了病号服的领口,冰凉指尖触上滚烫锁骨,冷热极致交错,路骁顿时狠狠弹起,又被抵住胸膛的手掌不容置疑地按了下去。
喉结急剧滚动,他不知是被吓得还是别的什么脑袋都开始发晕发蒙。
“不是什么?”
那人语气不改从容,和手中强硬冷酷的动作形成一种极其性感的反差,拇指暧昧地在唇上逗弄两下,路骁摇着头“呜呜呃呃”地反抗,手脚并用地挣扎,涨红粗喘的脸上布满凶恶戾气,像一只闹脾气的恶犬,可惜反抗无效还是被揉开了牙关,殷红舌尖也叫人恶劣压住,亮晶晶的口水顺着嘴角濡进了颈窝。
“偶唔呜呜似呜呜呜!”
眼前雾气弥漫,但他就是能感觉到眼前的人似乎是被这含糊委屈的“啊呜”声取悦到了,冷香愈浓,气息愈近,“检查”胸口的指尖灵活游走在小麦色的皮肤上,一路往下,每一处经过的地方都燃起烧穿皮肉的星火,他仿佛变成了一张琴,每一根琴弦都在技艺精巧的拨揉之下震出他自己都陌生的颤音。
“不是小狗,”指尖继续演奏,忽然轻轻挑了挑某根不听话的弦,嗓音也随之漫出戏谑,“为什么要对我翘尾巴?”
路骁扬起脖颈喘出一声哭音,前所未有的欢感顺着脊骨往下涌,又热又麻,胀得血液沸腾眼眶发红,偏偏这时眼前一直笼罩的雾气终于散去,一点朱砂落在墨白宣纸上,绘出一双深邃蛊惑的黑眸。
居高临下的眼神,淡漠轻慢的表情,还有那些轻斥、戏谑、揶揄……一切的一切都汇成独一无二的名字,所有心神都为其所控。
唇缝微启,路骁还没来得及喊出那两个字眼,一个小巧精致的钥匙吊坠便被放在失神吐出的舌尖上,他下意识往回缩了缩,又被恶劣按住。
……通关……钥匙……?
黑眸弯出些好看的弧度,疏冷语调却令人止不住地颤栗,分不清到底是害怕还是期待。
“只要不掉下来,它就是你的了。”
说着修长指尖握住一把极为眼熟的黑色戒尺,路骁眼神发直,思绪却从未如此地专注。
只要不掉下来……就是我的了……
就是我的了……
琥珀眼瞳骤然涌现几近诡异的兴奋与狂热,更深的地方,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恋与依赖,心魔低笑,罗刹嘶吼,一直都在涌动的情绪终于随热浪穿透胸膛。
——是我的!
啪!
破风声掠过小狗高高翘起的尾巴,涨红又亢奋地哭出眼泪,路骁已经听不清自己到底发出了怎样破碎的声音,心神震荡,灵魂尖啸,世界仿佛都被这一道电流击穿碾压了,然而颓圮废墟之上又会长出新的骨骼和血肉。
空气稀薄,心跳声鼓噪耳膜。
浪潮起落,享人间极乐声色。
海浪的腥气融进了炽热呼吸,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的液体在口腔炸开咸涩,可即便这张脸已经狼狈至极,那个小巧的钥匙形吊坠依旧稳稳留在原地,被濡湿出一层淫/靡光泽。
勉力凝起涣散的视线,明明什么 都看不清了,还要执拗又专注地望着那个模糊的影子,好像在问“现在是我的了吗”?
不久前通话里传来的低哑笑音再度缠绕耳畔,迷情缭乱,说出来的句子却有些不同。
他说:
“路同学,你真的很想我啊。”
……
【恭喜玩家成功通关存活】
周遭世界都在隐没,唯有那个念头挣脱一切成功存活。
他想。
是啊,我真的很想你啊。
……
……
*
闹铃震动揭开新一天的序幕,502宿舍的床塌上伸出一只手臂关掉手机铃声,有气无力地收回来后,躺在床上的人却久久没有动作。
好累……
幽幽晨光里,小路同学顶着个鸟窝头,两眼发直,好似受了极大震撼。
夏日未过,他的睡衣和空调被都还很单薄,浑身上下一片粘腻,空气里除了清晨刚醒时的湿暖气息还多了另一股暧昧难言的味道,膝盖微微蜷缩着,半点掀开看看的勇气都没有。
良久良久,路骁慢慢蜷起身体,慢慢伸出双手捂住脸上能把鸡蛋煮熟的温度,总是活泼闹腾的两头身丘丘人们全都吓傻了似地定在床边,一个比一个懵圈。
“呜……”
肩头颤抖,似羞似恼的呜咽从指缝里漏出,尾音哑得厉害。
小路同学满心悲愤。
他好像……做了一个“很坏很坏”的梦……
“……才不是小狗……”
……
……
*
千里之外的番市,“明诚杯”赛事只剩上午的一门生物,考完之后来自各大高校的学霸们就能圆满返校。
习惯早起,席昭结束了日常训练的一部分,吃过早餐便回酒店冲了个凉,出来时手机屏幕上刚好弹出一条消息提醒。
【 lululululu :! ! ! ! ! ! @啊%&@ ! &伱*鈥挖欸喀! #嘻? hu7777an嗷嗷嗷汪吗呃啊啊啊:-D啊! ? ? ? ? ! ! 】
【小狗抓狂.JPG】【小狗转圈.JPG】【小狗咬尾巴.JPG】【小狗……】
席昭:?
大清早的,这人又在抽什么风?
第68章
里斯克林上课的时间快到了,席昭最后也没能得到路骁的解释,才追问几句这位同学就慌慌张张地跑了。
【 lululululu :真没什么快上课了我先走了等你回来请你吃饭哈哈哈哈! 】
【小狗挥爪再见.JPG】
他几乎能想象出对面路骁两眼发直的模样,又看了一会那串组合诡异的文字,席同学发现,自己除了不擅长绘画外竟然又多了一项火星文。
中二少年的世界果然很难理解。
算了, 席昭按熄手机, 等他回去就知道了。
现在隔着屏幕想逃就逃,呵,确实不太方便。
但愿不是告诉他布置的作业都没写完。
席同学心平气和,半点不知自己刚刚在某人梦里为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
竞赛最后一科是“生物” ,进入考场前,席昭观察了一下欧阳宇彦的状态,还是那副苍白至极的脸色,不过眼里的纠结犹豫却少了一些。
他会提醒欧阳宇彦, 一是看出这人本性不算无可救药, 心中有不甘和嫉妒, 但不会像秦文洲那样把自己的失败都归结到别人头上, 只会不停给自己施加心理压力。
第二么……
进入考场坐下,欧阳宇彦魂不守舍地从他身边经过,一丝夹在空气中的浅淡气味,席昭并不陌生——那和曾经导致路骁易感期失控的“特殊药剂”极为相似。
水笔在指尖灵动绕了一圈,黑眸微垂掩去眼底思索。
不过, 欧阳宇彦貌似还未真正使用, 还有显然已经盯上他的齐朗清以及学校里的那位“主角受”。
群狼环伺啊。
一丝莫测难辨的笑意自唇角隐没。
……
竞赛全部结束后有一个拍照环节,“明诚杯”的主办方会给所有参赛学生拍一张宣传照,既是资料存档,后续结果出来也能直接用在获奖证书上。
临时摄影棚就搭在写字楼里,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基本都在讨论比赛的题目。
“生物最后一题论述考得好泛啊。”
“是啊,简论信息素对ABO六性的影响,感觉应该出给政史综合吧,分点写到beta那里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毕竟明诚的明董就是beta啊……”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席昭抬眸望去,那天在商店里意外见到的“明诚”董事长明天奇正带着几个助理朝学生们走来,各大高校的领队老师立刻迎接上去,电视里叱咤风云的明董很平易近人,和老师们寒暄过后又找了几个学生聊天,当他准确喊出那几个学生的名字,一群未成年小崽子们激动得脸都红了。
席昭反应并不热衷,随意走至摄影棚外的阳台,不一会儿,身后就响起温和的声音:“席同学,我们又见面了。”
室内“明诚”的工作人员正在对参赛学生们进行采访,这会倒是没人注意明董和一个普通学生的攀谈。
“我看了你的生物试卷,”明天奇笑了一下,“毕竟席同学前两科的试卷都很让我们阅卷组的老师惊叹,生物最后一道题,席同学的观点很有趣。”
席昭的答题风格很稳,比标准答案还标准,但在论述题的最后,他浅写了一段“信息素更接近于一种工具,第一优先级应当是服务于主体”,内容不长,明天奇却读出了这里面的傲然意味。
“胡言乱语罢了。”席昭嗓音淡淡。
胡言乱语?明天奇想起阅卷组他特意请来的几个生物学者一边对着试卷皱眉念叨“真是年轻”“真是狂妄”,一边忍不住争抢阅读的画面,心头有些好笑,如果这也算是“胡言乱语”,这世上怕是没多少人能被称为“好好说话”了。
檐下阳光浅淡,少年侧脸的轮廓被阴影模糊,明天奇看着,眼底落进一抹怀念:“以席同学的成绩,除却军校,两年后就算想获取那几所顶尖大学的保送资格也不算什么难事,与其将时间花费在那些简单题目上,不如先人一步,让自己还未进入大学前就有一个漂亮的履历?”
席昭这下倒是来了点兴趣,“明诚药业”的董事长亲口说出这种类似邀请的话,已经不在玩笑范畴内了。
他问:“明董有什么建议?”
“明诚有专门提供给高中生假期社会实践的岗位,明诚杯结果出来后,我们的人力部门会向前几名发送邀请,”说着明天奇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便签本写下一行数字递给席昭,“如果还有疑问,我的私人电话永远为你畅通。”
沉默不语,席昭并没有接下的动作,明天奇也就维持着递出的姿势没有收回,气度坦然,笑容温和。
“明诚药业”需要boss直聘?而且还是招一个高中生?
眸光微动,席昭想,这就很有意思了。
…………
……
……
*
放学时分,里斯克林的公告栏前围住了一群人,等学生会干部将排名表张贴完毕,五年级的学生们立刻一拥而上。
“虽然已经在教务系统上看过了,贴出来还是好震撼……”
“我的天呐,这也太明显了吧,还以为这回学校会统一颜色呢……”
“来来来,合影合影,见证历史!”
公告栏上贴的,是这次五年级月考的成绩排名。
月考较为正式,因此结束后里斯克林会制作一张总排名表张贴在公告栏上,保证全校师生以及外来访客第一眼就能注意。
A班是独一无二的红色字样,每次都会在表格前方铺满一大片,看着又整齐又有气势,但这一回前排的红字里却突兀多出了一个黑色字样,硬生生抢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席昭G班】
年级第二。
如果上次周考的“年级第十”还能说是因为“小考不够正式”“ A班掉以轻心了”,可已经发生过一次“ G班冲击”,席昭依旧碾压一众A班学霸甚至直接飙到了第二的位置,这就是真的实力。
不容置疑的实力。
里斯克林谁不清楚A班的教学资源比G班高出好几个档次,这种情况下还能赢,每一个看到排名的学生都会下意识去想,如果席昭一开始就待在A班,他又会达到怎样的水平?总分栏里他可就比欧阳宇彦低一分啊……这次之后,不算课堂小测,后面还有几次月考……以及期末的“分班大考”……
有人酸溜溜地“切”了一声,低声嘟囔:“说到底还不是没考过欧阳宇彦吗?我看也就这样……”
话音刚落,一道凶狠的视线瞬间自密集人群中锁定住他的身影,“吐酸水”的男生陡然一惊,下意识后退抬头对上前方一双含着戾气的琥珀眼瞳,这一动作也让周围学生发现了某个顶级alpha的身影,人群“哗”地一声清出一片真空地带。
搁以前遇上这种情况,路骁习惯归习惯,心里多少也会有些烦闷,但此刻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不必为这些误解浪费自己的情绪。
他只需要关注他在意的人就好。
目光扫过男生胸前的学生铭牌,棕发少年狠戾一笑:“C班的啊?不会说话嘴可以捐了,承认别人就是厉害,就是比你厉害这很难吗?”
依旧是大众印象里那副不好惹的刺头模样,路骁酷酷靠着草坪上的公告栏,无畏对上周围一圈青青白白的脸色,也不管自己说的话会引起多大争议:“席昭呢,现在是我的补习老师,人真学神脸帅心善脾气好,不计较太多,但我们里斯克林高素质的同学们也不该蹬鼻子上脸对吧?”
看席昭揍秦文洲险些被吓疯的C班学生们:……
被席昭体育课用篮球狠狠震慑的D班学生们:……
向席昭请教问题差点被冷酷怼哭的其他学生们:……
脾、脾气好?
这位大神哪里脾气好了?您说这话的时候但凡考虑一下实际情况呢?
然而这话他们不敢对席昭说,更不敢对凶名在外的路骁说,只能继续听气势逼人的“校霸”同学闭着眼睛一顿猛夸,语气姿态还有些迷之自豪和炫耀。
“总而言之,他或许懒得计较,我可不一样,”路骁按按拳头,迸出一阵骨骼爆鸣声,“再让我听见什么酸话瞎话,我不介意放学后约你出来谈谈。”
明晃晃的威胁配上一颗尖利犬齿,顶级alpha的攻击性太强,不多时整个场子都被清空了。
做鸟兽散的学生们心里怎么想的路骁不得而知,但他清楚,撂下这番类似于“他是我罩着的”校霸宣言后,明面上不会再有不识趣的敢胡言乱语污染席昭的耳朵了。
想着自己就这么直接在外人面前把席昭的名字和自己放到一起,路·霸气酷哥·骁莫名品出几分心虚,虚着虚着偏又燃起一种醉酒似的颤栗。
仿佛癖好特殊的怪人,一边厌恶目光,一边又忍不住将阴暗秘密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很怪异,不正常,但刺激。
至少我也不算给大魔王丢脸对吧?
琥珀眼瞳看向排名表后方一堆黑字里唯一的红名——路骁, A班, 162名。
比上次的246进步了八十多名,超额完成了席昭给他定下的目标。
在教务系统查到成绩的那一刻,路骁最先想到的不是席昭答应的奖励,也不是考场上抹着眼泪也要把试卷写完,而是四年级刚升入高中部那会的光景。
那时他还未如此抗拒学习厌恶A班,也是在那时考出过不错的成绩,几乎都要闯进年级前一百了,后来随着与家庭、同学、老师……等等一切能呼吸的活物的矛盾加深,如他们所说像疯狗一样朝周围狰狞撕咬,成绩也一落千丈,就跟祭奠他一落千丈的生活似的。
“酷炫”到了极点。
可正如补习刚开始时席昭冷冷质问的那句话——“所以,路同学,你是做不到,还是没有认真去做?”
并非“做不到”,而是很长一段时间里再怎么不甘心也找不到一点努力的意义,到后来甚至都害怕“去努力”。
畸零之地迷茫奔走的野犬应当就是如此,没有目的,没有答案,沿着渠沟边缘徘徊低吠,纵然摔了满身伤痕,心也空洞虚无。
直到一个强势耀眼的灵魂狠狠撞痛了骨骼,疏离压制,禁欲严厉,路骁开始不爽、兴奋、挑衅……疼痛到了极致,亦是极致的真实。
所以不想让他失望,所以想和他并肩,想能一直坦然接下那句,“对我而言,你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再度抬头望着那个高处的名字,一黑一红,都是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异类,一百六十名的差距在纸上具象出来是一段很远很远的距离,远到好似一辈子都难以触及,然而路骁看着看着却是笑了出来。
带着很愉悦的调子。
他想,席昭很好,我也很好,我们都会更好。
……
天色渐晚,公告栏附近已经没什么人了,路骁却一直没有离开,他静静坐在草坪上借着黄昏夕光翻看自己的素描本。
这是他第十二个素描本了,因为最开始是对着漫画书上的小人自学画画,所以即便已经熟练掌握了板绘技巧,也还是更喜欢手绘的感觉。
翻开封面,一个个Q版小人在纸上做出各种生动可爱的表情,并搭配着独特有趣的造型,有的戴着小王冠手里捧着一朵小玫瑰花,有的站在八音盒上后背装着一个金属发条,还有的长着小动物的耳朵把自己团成一个团子正抱着毛茸茸的大尾巴睡觉……无一例外,这些全都是他的Q版形象,全都是他的“路小骁”。
除开各种动漫漫画,现实中唯一能被他画下的真实人物从来只有他自己。
只有“我”,才配出现在我的笔下。
后来偶然发生的一天,“路小骁”的幻想王国被另一只黑发丘丘人孤身攻入,兵荒马乱,侵城略地。
——“大魔王”降临了。
于是所有冒险故事都正式开始。
再往后翻,路骁指尖一顿,干咳一声,耳垂烧出点红意。
他对席昭说过“正比很难,但Q版很好画”,不过,他其实是会画正比的……
那次野外军事训练,他偷摸着上了G班的大巴车,路上席昭靠着车窗睡着了,鬼使神差地,路骁拿出本子把这一幕画了下来。
素白纸上,少年一手支着额头,眉眼沉静,神情慵懒,侧脸轮廓同山峦起伏,宛如一尊由寒玉雕成的人像,他微微倾侧着身体,双腿优雅交叠,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搭在膝头,散发出一种令人脸红心跳的张力。
艺术家遇见自己的缪斯会是怎样的感受?
路骁不清楚,但那一刻他好似看见窗外掠过的微风吹落一树花蕾,怪日光落在那人身上的时间太短,又怪斑驳光点太过贪恋这份依偎,于是起身悄悄拉上窗帘,只用自己的眼睛和画笔独占描绘景色。
被席昭收走“魔王”和“勇者”的“劲爆插图”后,虽然得到了“奖励”承诺,心里却还是有点不舍,回到宿舍后无意翻开这张插画,他心头一动,又往上面加了几笔——
一只路小骁趴在少年肩头露出“恶作剧”的表情,似乎要去揪他的头发;一只路小骁站在少年鞋尖上指着前方,好像在兴奋大喊“出发”;一只从车座后方悄咪咪地探出头来,还有一只拿着小扫把正在认真打扫少年倚靠的窗沿……
原本寂静安详的画面忽然热闹起来了,就连画面中央神像般端庄凌然的少年也多出一分温柔味道。
不管构图还是创意,这都是可以排进路骁“作品满意度”前三的一张画,但完工以后,他看着看着莫名不好意思起来,连画“劲爆插图”都没这么不好意思过。
我这是……在干什么啊……
诡异的羞恼翻滚在心头,他用力合上本子再也没敢翻开这一页插画,好似多看一眼,某些朦朦胧胧的东西就会被彻底戳破。
此刻重观,昨夜混乱颠倒的梦境又在脑子里跑来跑去,路骁脑门越来越热,眼前也晕晕乎乎的。
“我做这种梦……”他小声嘟囔着,尾调还染着些委屈,“你就一点责任都没有吗?至少得负一半责任吧……”
要不是听了一耳朵某人的“十八禁”魔咒,他至于,至于晚上梦得那么……一言难尽……颠倒无明……高潮叠起……
起,起,起……大早上险些起不来……起来了还要像销毁罪证一样红着脸疯狂搓床单……啊……他的床单和裤子也不知道现在干没干……
但,但人家“易感期”诶,有点奇怪……也不算特别奇怪吧……
“呃,一半责任有点多,三分之一吧……”好像还是有点多……
“五分之一……”
“八分之一……”
“咳咳!十分之一的责任总该有吧!”
自言自语还给自己说急眼的路骁:……
小路同学再度悲愤捂脸,内心泪流千行。
好吧,是他自己不正经才会做“这么坏这么坏”的梦。
他是个不正经的alpha了QAQ!
晚风暖煦,吹得脸颊越发滚烫,晚间校园广播响起,开场的是一首近来很火的小情歌,歌手嗓音清澈,配着里斯克林高档的音响设备,每一句歌词都清晰无比。 -
不经意脸红
心跳声汹涌
逃过了对视又慌乱追逐着脚步
一点点靠近还想拥有更多
规则猜不透
白日也梦游
谁的本能在不断警告着失控
……
路骁又不自觉抬起头看着排名表上的名字,一种破土而出的情绪撞得胸口生疼。
远处似乎传来某些惊呼议论,但已全部从他的世界隔离清除。
席昭……
席昭。
不记得多少次在心里默念起这个名字,气愤的、羞恼的、紧张的、坚定的……每一种情绪都对应着一幕难忘的场景。
真奇怪啊,明明也才在这个夏天开始变得熟悉,怎么感觉已经经历了好多好多,已经认识了好久好久。
甚至有一种伸出手去触摸的冲动,即便眼前只是一个印在纸上的名字。
恍惚之中,身侧好似传来熟悉的气息,像幼时吃到的一颗糖果,像第一次落笔画出一朵玫瑰的快乐。
他茫茫然地抬头,一首歌刚好唱到尾奏。
……
从前提起勇气
我爱说一个幻想的梦
城堡、骑士、还有会魔法的龙
如今奇迹降临眼眸
太奇怪,太怦怦
变成被雨淋湿的小狗
不想从沉沦中挣脱
……
熟悉好看的黑眸泅渡了一个宇宙,清浅笑意落入眼底,映出谁失神愣怔的表情。
那人嗓音淡淡,眉梢微挑:
“不是说要请我吃饭吗?”
一秒,两秒。
思绪尚没有回拢,身体却已下意识站起要朝那道修长身影奔去——
年少太无措
青春总懵懂
我的本能比理智先说了心动
第69章
仿佛一整颗星球的引力倾注,被留下的小狗甩着尾巴迎接许久未归的主人,路骁向那道熟悉身影奔去,情绪撞在胸口,想要说的话已经冲到喉咙,他想说,想告诉席昭,想——
没注意脚下草坪有个坑, 人一激动绊进坑里,表情一僵,膝盖一软, 双手一撑,变成了一个生动形象的“orz”。
啪!
——给您拜年了!
席昭:……
路骁:……
被迫接受这份“大礼”的席同学默了默,看着眼前恨不得找个地缝把自己埋起来的棕发脑袋,心说“我怎么一点都不意外呢”?
“你欢迎别人的方式, ”他心平气和, “还挺特别。”
路骁肩头开始颤抖,先是极其微小的幅度,然后逐渐扩散至全身,就这么维持着四肢着地的诡异姿势慢慢低下脑袋,直到用胳膊捂住了自己通红“绝望”的脸。
好丢脸好丢脸好丢脸好丢脸好丢脸……我不活了不活了不活了……
是的, 快十七岁这年,我们小路同学意识到自己怦然心动的这天, 他给自己的初恋对象……
拜了个早年。
晚风吹过这无言哽咽的氛围, 还有某人高高翘起的屁股。
很凉,很凉。
“呜……”悲愤呜咽荡在风里,“这章可以重新开始吗……”
席昭语气“忧伤”:“不行啊,已经发布出来了。”
路骁: QAQ
……
被这么一打岔,什么“久别重逢的激动”都没了,路骁心中只剩下“极度社死”的灰败,好不容易被席昭从自闭状态中拎出来,刚想说点什么挽回一下形象,忽然抬头愣怔在原地:“你,你换发型了?”
“拍摄需要。”席昭说。
席昭醒来便一直维持着那个阴郁至极的造型,一开始是为了保持“人设”,后面觉得能省去不少麻烦也就没有打算改变,拍宣传照时“明诚”请来的专业造型师表示可以帮他设计一下,席昭本想拒绝的,但不知考虑到什么沉思后同意了设计师的想法。
于是,整个临时摄影棚里,见惯了俊男美女的专业造型师们都不禁吸气愣神。
席昭有多好看,路骁再清楚不过了,也终于明白不远处刚刚一阵又一阵的惊呼是为了什么。
顺着身侧望去,沉闷厚重的刘海被打薄,露出轮廓分明的五官,黑发少年身姿颀长,皮肤很白,透着强烈的冷感,眼眸自上而下扫来,极黑瞳仁看着矜贵又疏离,光是站在那里就已压迫感十足。
一路走来,不少omega和beta,甚至还有alpha都快疯了,不停向身边人询问这是哪个班的帅哥?等看清少年胸口的学生铭牌——啥?席昭? ! !
那个阴森恐怖得就跟个地狱勾魂使一样的新晋学神? ?莫不是在逗我吧?
不少人立刻翻出了席昭曾经的照片,看着看着浑身一惊,不得了了,如果忽略那份阴郁气质,人家好像……真的是个……顶级大帅哥……
讨论区又一次轰动。
说实话,路骁从没在路上被这么多学生偷偷围观过,那些激动脸红的表情,兴奋不已的眼神,想要上前攀谈又不敢冒犯的动作……
路骁:……
莫名地,就有一种“仅他可见”的宝藏被人窥伺惦记上了的憋屈感。
烦死了,之前怎么没看到你们对他这么激动!一群肤浅的人类!
幽幽盯着身边席昭冷淡的表情,路骁忽然觉得当勇者还不如当恶龙呢,勇者是为了寻找宝藏的,但恶龙却可以张开翅膀牢牢守护住自己的宝藏。
察觉到注视,席昭脚步一顿,语气平静:“对了,吃过晚餐后,我可能要去隔离宿舍申请一个易感隔离。”
路骁:?
反应几秒后,小路同学原地惊悚。
不要把这种要命的事情说得像吃饭一样简单啊! ! !
……
alpha的易感期有强有弱,强度小的时候一针抑制剂就能在缓冲期解决,强度太大就必须申请隔离,否则失控的alph息素会引起极大骚乱。
席昭昨天中午已经打过一针抑制了,缓冲期却没有任何结束的迹象,生物考试前又打了一针,使用极限就是三针,稳妥起见,最好申请一个隔离。
一听席昭易感期还没解决,路骁吓得恨不得立刻把他扛进隔离宿舍,但席同学的语气依旧从容,脚步稳稳地和路骁朝食堂走去。
“不急,先吃饭。”
路骁也纳闷了, alpha易感期是什么模样他怎么可能不清楚,敏感、易怒、暴躁、混乱……总而言之,那是他们最接近于原始兽类的时刻,没有理智,一切行为都出于本能。
可席昭表现得却再正常不过了,他甚至还能询问路骁这几天的学习进度,顺口讲解了几个疑难知识点,既没有那天电话里的外放,也没有alpha常见的失控,信息素更无一丝溢散的迹象。
几分钟后,路骁才明白,这种“正常”对席昭来说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那是路骁又一次忍不住提议“要不先去隔离宿舍,吃饭啥的咱可以点外卖送过来”的时候,席昭终于撩起眼眸认真看了他一眼。
“不行,答应了先吃饭就必须先吃饭。”
路骁又快给他跪了,哥!饭啥时候都可以吃,可“易感期”万一爆发我怕你会先弄死我然后再弄死自己啊!
“人吃不饱饭,会被饿死的。”
琥珀眼瞳微微发怔。
明明这种夸张话语配上席昭过于冷肃的表情,整体看着还有点喜感,可当与那双黑眸专注对上目光,路骁却觉得,席昭并不是在开玩笑。
“他是见过的”——脑中忽然冒出这样的念头
一个被活活饿死的人会是什么样子?席昭……又是在什么时候见到过这样的场景。
心口像是堵进了一团湿漉的棉花,沉闷又湿重,路骁想要更靠近一点说些什么——
然后又被席昭语重心长的调子定在了原地。
“肉类含有丰富的蛋白质、脂肪、胆固醇,但长期吃肉不摄入蔬菜会加重肠胃负担,从而导致肥胖、营养不足还有便——”
“咳咳咳咳!我吃我吃!你让我吃苦瓜我都吃!”只求你别再用这张二次元男神的脸说着三次元老中医的台词QAQ !
席·男神·前优秀医学生·昭点头露出了“欣慰又慈祥”的目光。
陪着席昭在食堂1号窗口吃完一顿寡淡至极的“草”,走入隔离宿舍的那一瞬,路骁竟然有一种“终于把猫主子送进宠物店清洗”的虚脱感。
宿管大爷笑眯眯地看着席昭。
席昭面无表情地看着宿管大爷。
——哟,小伙子又来啦。
沉默片刻,席昭转身就走。
正打算喝口水歇歇的路骁差点把自己呛死,翻下沙发一阵猪突猛进,就差抱住席昭的大腿痛哭劝谏“陛下!别走了!乖乖去隔离吧”——充分学到了杨雨和徐子夜给自己顺毛时的精髓。
好看的眉头轻微蹙起,席昭看看可怜兮兮拦住自己的路骁,又看看笑容不改的宿管大爷,那一瞬间,小路同学发誓自己见到了一只危险压迫的大猫,锋利爪子伸出肉垫又慢慢收了回去,似乎在考虑能否一击毙命。
冷汗从后背冒出,并不是害怕,而是路骁需要极力压制住自己面对危险时的“反击本能”,易感期alpha如果察觉到同性的“攻击信号”,整栋隔离宿舍说不准都会被他们拆了。
——不能反抗,要全心顺从,要告诉他,我没有威胁。
脑海不觉冒出这个想法,说不清产生的契机,只是临了关头就瞬间涌现。
正如席昭精准做出的评价,路骁同学,其实很聪明。
把那些顽劣桀骜都收敛干净,路骁避也不避地对上席昭的眼睛,专注,坚定——和那天主动等在501宿舍门口说“再试一次”时一模一样。
我自愿交付我的身心与权利,换来你等同的信任与责任。
——“路骁,你其实很清楚,我不会恶意伤害你。”
是的。
路骁想,他怎么会不信呢?
所以这一次不需要提醒,他选择主动交付。
黑金流光,眼神对视失焦,有什么开始交织燃烧。
良久之后,席昭的压迫感依旧存在,却没有一开始那么窒息恐怖了,他像是确认了这片领地的安全性,确认了没有自己应对不了的威胁,戒备的神经也终于松弛下来,进入无菌室给自己打第三针抑制剂。
无菌室外,明明得到了想要的信任,心头却依旧梗得厉害,那团湿漉漉的棉花又堵了上来,路骁说不清在为什么而难过。
又或者,在为谁难过。
易感期的alpha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奇怪,其实本不该想太多的。
可是……
“人吃不饱饭,会被饿死的。”
……为什么要用那么冰冷的眼神……说出那么令人难过的句子……
“理性与克制是人类与兽类最大的区别,但同时也是人类最大的伪装,它早已与我们自身融为一体,成为向世人展示时密不可分的一部分,既虚伪,又真实……”
宿管大爷端着杂志,不缓不慢地念着:“…… alpha在陷入易感期时仿佛关闭了名为理性的开关,失去克制之后,本性中的破坏欲便被放大到极致,但也有学者反驳,那是极致的本我状态……”大爷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表情,“《 ABO全球生物论》上的一篇文章,还挺有意思的。”
话音刚落,修长身影便从无菌室中走出,席昭接过宿管大爷给他安排的房间钥匙,径直走向电梯时好似才想起身后还跟着一个尾巴。
路骁面露不解,似乎在疑惑他为什么停了下来。
抑制剂生效,理智很快回笼,席昭显然比刚刚坚定着要“先吃饭”的模样冷静了许多,微一思索:“你先回去吧,这里晚上会有值班老师。”
说罢也不等路骁反驳,不容置疑地下了决定:“有什 么事等我易感期结束再说。 ”
空荡的一层大厅中,看着毫不留恋走入电梯的背影,棕发少年嘴唇颤动两下,眼角泛出些猩红,有那么一瞬间,宿管大爷以为他会在眨眼之后哭出来,可实际上——
路骁表情狰狞,立刻嗷嗷叫嚣着冲了上去!
“不行!真男人做事要有始有终!这是勇士的原则和信仰!”凶狠呲牙。
“……”无语复杂,“哦,真男人。”
沉默几秒,路小少爷炸了。
“我十六了!再过不久就十七!四舍五入小爷我今年二十!男人中的男人! alpha中的alpha !无敌大猛A知道吗?!之前还有个史上最A高中生的评选我还被提名了……你,你这是什么表情?不是我自己发起的评选!!!”
……
宿管大爷笑着合上手里的杂志。
“年轻真好啊……”
第70章
席昭最后还是让路骁跟了上来。
都已经挤进电梯了,他总不好再拎着后颈给人丢出去。
隔离房间分为两个部分,后面是卧室,前面是全透明的观察室,三针抑制剂使用结束,如果易感期还没解除,之后就只能靠alpha自己硬熬了。
隔着一堵透明玻璃墙,席昭刚闭上眼睛,炽热目光便飘忽不定地黏了过来,像偷偷跟在主人身后的小狗,主人一回头就躲进草丛,却忘了把甩成螺旋桨的尾巴也一起藏好。
其实应该一返校就来隔离宿舍的,不过在车上时乔知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给他发了一个视频,席昭点开一看,某位同学狂出天际的“校霸宣言”便回荡在耳机里,风纪部长还贱嗖嗖地来了一句“……把其他人都吓跑后就一直待在公告栏草坪上不走,看着还挺可怜的”。
没点暂停,十几秒的视频放完又从头开始,再一次听见“人真学神脸帅心善脾气好”的评价,“心善脾气好”的席同学确认多给路小少爷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当着他的面说出这种话。
【Z:。 】
按熄手机, 席昭没有继续回复, 下车先回宿舍放了行李,出门时第二针抑制剂的作用就开始消退了, 理智判断要去隔离宿舍, 结果脚步一转还是来到公告栏前。
感受着易感期潮热的复发,还有玻璃墙外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脚步,席昭想,所以说,人还是得遵从理性行事,他莫名其妙过去游走一遭,除了多惹来一份担忧焦虑,实际作用约等于零。
索性屏退这些纷乱思绪,他开始梳理近来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复盘自己有没有遗漏的线索,脑中凌乱的脑线团才起了个头,隔壁就闹出一阵死亡摇滚的动静。
观察室并不隔音,因为值班老师要隔着玻璃墙来询问alpha的状态,蹙眉望向快把天花板震塌的隔壁,席昭眼底流露出一抹不适——“易感期”会让alpha的负面情绪放大百倍,他很好克制住了,坐在外面的路骁却“嗖”地一下站起,琥珀眼瞳红得像要吃人。
看着那气势汹汹离开的身影,席昭并未阻拦,眉心却也不见舒展,几分钟后,隔壁安静了,路骁冷着脸回来,对上沉静如水的黑眸,浑身一僵,顿时什么嚣张气焰都没了,磕磕巴巴道:“我,我没有动手的,只是告诉他们人要有公德心……”
——外加一拳锤爆隔壁那几个放摇滚乐庆祝同学“隔离结束”的大傻子带来的饮料瓶。
眉眼压低,狠戾尽显:
“我朋友不太舒服,你们可以安静一点吗?”
傻子们顿时安静如鸡。
不知想到什么,路骁语气越发心虚了:“我知道在隔离宿舍打架会被警告扣分的……不会打架的……”
那看来以前是没少打。
挑衅易感期的路骁,想想都知道下场会是多么“姹紫嫣红”,瞥过眼前这人紧张摩挲裤缝的手指,席昭笑了一声:
“孩子长大了啊。”
路骁:……
槽多无口。
“什么孩子,你也就比我大了一岁吧……”路骁小声嘟囔着,眼见席昭额头沁出热汗,忍不住抬手触上玻璃墙。
人和人之间相处好似也隔着这样的墙,看得见,摸不着,自以为勾勒出轮廓,其实只抓到一手空气。
玻璃的凉渗进指尖的热,看着隐隐失焦的黑眸,路骁心脏好似被钝器重重击中,从体内漫开闷闷的疼。
席昭无论何时都是从容镇定的,即便此刻易感期的热浪正在摧毁理智,他依旧没有太多痛苦神色,冷静道:“我看见你的成绩了,考得很不错。”
按照他们的约定,会有一份奖励。
“原本我想好要送你的东西了,不过……”黑眸凝起些清浅笑意,席昭捕捉到墙外那双满是担忧的瞳。
“你想要什么?”
很多年后,路骁依旧会记得这一幕。
隔着一道透明的墙,隔离室内的灯光如同水波一样在那人身后漫开,像装进了汪洋大海,又像倾倒了九天银河,透过重重迷雾,那双黑眸里终于清晰印出他的一分身影,席昭用一种玩笑似的口吻问他,你想要什么?
或许在很多人听来,这话就跟“随便”两个字一样敷衍,但眼前这个人是席昭。
这句话也并非“询问”,而是“承诺”。
——你想要什么?
只要你在此刻说出口,不管想要什么,我都会点头。
仅此一句,仅此一刻。
是高高在上的国王俯身给予的,“吝啬的温柔”。
路骁不知是“易感期”的混乱还是别的什么才让席昭做出这样的承诺,他只感觉自己被引诱到了,仿佛听见海妖的歌声或者看见彼岸的罂粟花朵,心魄动摇之际还生出一种莫名的惶恐。
席昭看出了这点“惶恐”,所以并未催促,反而在路骁准备开口时轻轻摇了摇头:“别那么快做出决定,不如先好好想一想,”说着给自己换了个更悠哉的姿势,眼尾一点朱砂因易感期的热浪越发熠熠生光,“出去吧,第三针抑制剂就快失效了。”
接下来就得靠席昭自己硬熬了,意志再怎么强大,在自然生理面前,也难免显露几分不体面。
嘴唇嗫嚅着,路骁似乎还想争取一下,不远处黑眸弧度便越发蛊惑。
——听话的孩子才能得到“奖励”。
没有声音,慵懒低哑的嗓音却好似真切在耳边响起,呼吸一滞,路骁浑身僵硬地离开了隔离室。
大门关上,他整个人脱力般靠上墙面,单手捂脸长长舒出一口灼烫的气息,明明不是自己到易感期,身体却热得可怕。
对视的一瞬间,现实与梦境重叠交织,无论是易感期来临,神情染上几分侵略欲望的黑发少年,还是梦里一身白衣禁欲至极的恶魔院长,都在笑着对他说:
“原来是一只迷路的小狗?”
不觉蹲下身体,整个脑袋埋进双臂之间看不清脸上是什么表情,只有一对通红的耳朵暴露了主人此刻的心绪不宁。
想要什么?
他想要的,还不够清楚么?
……
……
*
混乱、偾张、碰撞、摧毁。
此前易感期都被抑制剂解决了,严格意义上说,这是席昭第一次直观面对alpha的极致失控。
体温升高,呼吸加速,一种“想把什么按到身下狠狠撕咬贯穿”的冲动充斥在神经末梢,体面优雅的外壳被剥开,只留下人性最原始最本能的野蛮欲色。
一方面,席昭很不喜欢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另一方面,他又觉着有些新奇。
灵魂好似与肉/体抽离,饶有趣味站在高空之中俯瞰被欲望网住的自己。
不,应该不能说“被网住”,因为他依旧是清醒的,清醒地看着估量着自己身体各处的变化,像在进行一场实验观测。
直到濒临那个爆发的高峰,潮湿迷蒙的眼眸恍惚一瞬,复又回到极致的清明。
他确认了。
“欲望”最下流的时候也最快乐,但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什么了。
——在他的掌控范围之内。
经历过最巅峰的混乱,后面一切都很好解决,调整呼吸,节省体力,“克制”是浸入骨髓的能力,理智一点一点回笼,他静静躺在隔离室柔软的沙发上,甚至没有发出一点不体面的声音。
黑眸闭目沉思,在脑内书写各种公式和数学难题,很快那张大黑板就被写满,工整漂亮,规律严谨,不过收尾的时候指尖一顿,白粉笔划出一抹凌乱的痕迹——一只追着自己尾巴打转的小狗扑上来把粉笔叼走了,还在黑板角落留下一个嚣张的爪印。
席同学定定看着这处“唯一的不和谐”,想擦掉重写,裤腿又被“呜呜”咬住。
“罪魁祸首”甩着尾巴“嗷呜”“嗷呜”地摇头,仿佛在说“不许擦”“不要擦”,黑眸思索着,终于想起这好像是他无意在路边看见的一只小狗,反正有空就停下来逗了几下,对方不乖还想挠他,被教训之后才肯低头乖巧让摸……
所以,是什么时候跟了上来?
竟然一回头就能看见。
思绪游荡散开,感知到一份熟悉的气息。
显然某位同学没有听话回宿舍,而是执拗地待在门外。
果然……
不听话的小狗,就应该得到教训才对……
混乱竟又一次涌来。
迷离之间,忽然回到了那年即将进入少年班前的体检,他的收养者带他去了市一院,就在等候期间,办公室里冲出一个痛哭嘶吼的男人,几乎要给医生跪下了。
“医生,求你让我给他签字吧!我是他的爱人,让我给他签字做手术吧!!”
被拉扯的医生看着也是个没太多经验的小年轻,脸上布满为难。
议论纷纷中,十六岁的席昭终于理清到底发生了什么,男人的伴侣生了急病亟需家属签字做手术,可相关直系亲属都在外地一时难以赶来,最关键的是,两个人都为男性。
在他前世社会里,两个男性之间的“关系”是不被法律所承认的,因此男人没有为自己伴侣签署手术同意书的资格。
男人不停哭求,拿出各种东西证明他和伴侣的关系,合影照片、视频录像……甚至还有一枚婚戒,他极力诉说着他们的深情,却得不到一个“家属”的认可。
很奇异,席昭并没有为“男人可以和男人在一起”这件事而惊讶,黑眸只静静打量着那人脸上种种崩溃的表情。
他能够感受到男人内心足以把人溺死的绝望,像漫天黑雪,像世界末日。
周围一片唏嘘哗然,旁观者们大多都将自己代入到男人身上,席昭却在想男人躺在病床上的伴侣。
若有朝一日他也面临这般病痛,也会无助地躺在那里,让另一个人为他绝望、崩溃、歇斯底里,也让对方决定自己生死的命运?
十六岁的少年漠然掏出手机,冷漠至极地想。
——不,他一个人就很好了,不需要别人来帮他做决定。
所以当医生吧,有什么问题,自己给自己解决。
不需要麻烦别人。
……
……
拿回了体检报告,学者看见少年正站在走廊拐角处盯着手机,神情颇为专注。
他什么时候喜欢玩手机了?
这么想着,学者却没有问出口,只出声提醒了一句“走吧”。
好似确认了什么,席昭说,稍等片刻。
说罢转身朝某个方向奔去,学者心有疑惑,一起跟了上去,很快她就看见席昭对跌坐在办公室门口失魂落魄的男人亮出了手机屏幕。
“病人家属无法及时赶到的情况下,医院可以启动紧急方案给关系人签署授权书,明确手术风险和可能出现的并发症,且双方都同意知情后,你可以作为代理人替他签字,”对着男人愣怔的表情,少年的语气是一种超出年龄的镇定,“如果你的伴侣还有意识,让他给你签授权。”
男人疯了一样朝病房冲去。
一旁的医生目瞪口呆,他当然知道这个“紧急方案”,但…限制条件还有签署流程、适用情况……
席昭随即扭头定定看向跟过来的学者。
面无表情的两张脸沉默对视着,学者终于明白席昭刚刚为什么要站在走廊拐角让她看见。
片刻之后,学者看向医生:“一分钟后,你们院长会给你电话,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去做准备吧。”
……
离开医院,谁也没有再提及这件事,仿佛只是漠然路过,学者知道,如果她问“为什么”,席昭一定会给出一个合情合理又逻辑严密的理由。
但究其根本,就如同“青训营”里发生的种种,若他不愿,又何必去做。
一切只随我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