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对您来说,身体和意识从来不是相悖的。
在原初和迪尤尔的保护下, 原一从小到大的生活可谓顺风顺水,所有都那么的完美,直到——
“喂, 你长得也太矮了吧!”一个男生对着跳起来都够不到自己手中篮球的原一嘲讽道。
“你才矮!可恶!我还能长的!”原一踮起脚试图去拿篮球,奈何蹦了半天也挨不到,他瞪大了双眼, 气得牙痒痒。
这是第一个超出原初设计之外的意外, 在保证“真实”的情况下, 不管是原初还是迪尤尔都不愿意让原一受到任何委屈。
歧视、贪婪、嫉妒……
这个世界的“人”同样有他们的阴暗面,但呈现在原一面前的, 总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小缺点,每当原一因为某件事不高兴时, 也很快会有另一个“惊喜”转移他的注意力。
当原一气呼呼地回家后,原初第一时间出现在那个打球的男生面前。
“哼,小矮子也敢和我抢地盘。”男生看上去年纪不大, 但不管是言语还是行为都透着一股混混感, 他因为抢到篮球场而志得意满, 一转头,却对上一团白色的雾霭。
“呜哇!”男生吓得一激灵,手中的篮球瞬间飞了出去。
他惊恐地跌坐在地,刚刚的神奇荡然无存,连说话都在打颤:“什、什么东西!滚开!滚开!啊——”
胡乱挥舞的双手没有任何用,那雾霭凝聚的人形仍在缓缓靠近,在触碰到的瞬间,他的十指开腐化, 剧烈的疼痛让他惨叫不已,可空空的球场却没有任何能救他。
被恐惧击溃的男生在肾上腺素的帮助下连滚带爬地站起来, 不要命似的往外面跑,在踏出篮球场的那一刻,巨大的羽翼似一把铡刀,将他从肩膀处一路往下砍成了两半。
鲜红的血液争先恐后地流了出来,一切都那么正常。
可在一个虚假的世界中,这样的真实却是一种致命的病毒。
原初意识到,这个世界正随着原一的成长,逐渐从他手里被剥离,他将无法再继续维持这个世界,一旦原一发现任何一处不合常理的地方,这个世界的真实样貌就会赤裸裸地呈现在原一面前。
可骤然得知一切的原一,一定会因为这份真实而崩溃。
该怎么去面对他悲戚的眼神?要怎么去告知他残忍的真相?
原初跪在血泊中,仿佛预料到那悲剧的未来。
他垂下头,像个骤然意识到自己做错事的孩子,明明什么也没说,却无端让人觉得他在啜泣。
无需听取他内心的自白,原一就知道他将这份过错全部揽在了自己身上。
原一看着这样的哥哥,心中的怒气像被浇了一盆冷水,只剩密密麻麻的疼痛。
他确实很爱地球,很爱他的家。
可他没有那么伟大,在得知整个银河系都被祂吞入腹中时,他第一个反应竟然是——那他的家人们还好吗?
世界是虚假的,但哥哥倾尽所有的爱不是。
没有心的怪物因为他的意识,从无至有地创造了一个世界,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世界中的一切,眷属们在意的是祂,是祂给予的饮鸩止渴般的归属和安宁。
唯有原初,从始至终在意的只有原一。
后面发生的一切原一都知道了,他自偏远的地区醒来,一步步接受自己属于非人的事实,一步步来到他们为他构建好的“巢穴”,吸收他们为他积攒的能量,完成最后的蜕变。
原初无法将那个2046的地球还给原一,也无法在意识中再构造一个虚假的2024的地球。
他不愿意再用虚假的世界欺骗原一,所以只剩一个选择——
他要创造一个,真正的“地球”。
原初和迪尤尔设计剥夺了整个玄幻侧的九重天和部分五重天,作为这个地球的基础。
虚假的幻境会被洞悉,那依托真实土地迅速复刻的真实将无懈可击。
因为原一是祂吞食了所有人类孕育出来的,所以某种程度上,原一确实可以算是人类意识的集合体,就像那群天使身体里的意识体。
只不过区别在于,原一有“自我”的主导,而天使们的意识体混乱的像团浆糊。
当原一吸收足够的能量“成熟”后,就像脱离胚胎的婴儿,不再需要母体用脐带运送养料,也不再需要那些人类意识了。
一般情况下,这些人类意识会被祂当做食物直接吞食,然后在某些机缘巧合下变成拥有人类特征的眷属。
但这些人类意识全都被原初收拢起来,作为构建2024地球的蓝本,去参考和创造一个2024都地球中形形色色的人。
因为需要的只是演员而非真实,所以原初用这些人类意识时往往是随便抓一把撒进去,然后根据需求像修建花枝那样把不合适的部分修剪出来。
多出来的意识部分就被原初丢到2024地球的另一面,被他称为“让迪尤尔感到快乐的垃圾场”。
多出来的意识大多零散,如果不干涉的话就会像某种残魂一直在那片土地游荡。
但迪尤尔是个不甘寂寞的眷属。
他觉得吾主选择人类作为意识的摇篮,说明人类肯定有什么特别之处,值得他用吾主赐予的眼睛去观察,去窥探,所以他开始摆弄起那些多出来的意识。
迪尤尔有很多的时间,也有耐心,将那些七零八落的意识像拼图一样拼好,即使这块拼图因为被剥夺了一些东西而更容易偏执,或者更加脆弱,但好歹也是完整了。
当迪尤尔拼意识拼习惯后,他的速度越来越快,到后面2046年人的意识基本上都拼得差不多了——哦,异端者除外,那群家伙就太烦眷属了,每次拼出来总是乐此不彼的找死。
没人会喜欢一个刚拼好就自动解体的拼图,迪尤尔也不例外。
当把2046年的人类意识都拼凑完整,迪尤尔就开始了“饲养人类”的行动。
他隐去自己的踪迹,将这些人类意识置于土地上,让他们认为自己还活着,然后创造处各种各样的困境,去看人类在这些困境中的选择。
那群意识不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重启”过无数遍了。
迪尤尔在人类身上看到了很多矛盾的品质:慷慨与自私、仇恨与宽恕、奉献与索取……
对他来说最重要的肯定还是吾主,但人类的反应确实让他颇具乐趣。
总之,即使后面对观察人类失了兴趣,他也有好好保存这箱“玩具”们,并在和原初商量要制作一个真实的世界时,恰巧能够用的上。
所以迪尤尔曾对原一说:“您会如愿的。”
因为当他们计划完成,展现在原一面前的每一个人,都是真实的土地,真实的人类。
所以当黑暗拉开帷幕,原一看到的是蔚蓝的天空。
原一伸出手——那是一只正常的、拥有清晰五指、绝对属于人类的手。
风从他的指缝中溜走,青草混杂花香包围了他,人们喧闹的嘈杂在耳畔响起,他踩在平滑的石砖上,面前是再熟悉不过的广场。
一颗皮球从女孩手中滚落到原一脚边。
原一捡了起来,真实的触感让他看不出任何虚假的地方。
“你好……”小女孩怯生生地躲到家人身后,在家人的鼓励下努力表达着自己的想法,“可以、可以把球还给我吗?”
她紧紧抓着家人的衣服,像只受惊的小兽,懵懂的眼里还蓄着一层泪水,似乎随时都能哭出来。
这样怯弱的她,完全看不出来曾经被一群末日中因为痛苦和疯狂信仰邪教的人绑走,被绑在荆棘制成的椅子上,血肉和荆棘长在一起,忍受着无时无刻的疼痛,熬过七天成为了他们崇敬的圣女。
那是她曾在2046年经受的一切。
原一将球还给了她。
小女孩高兴地说了句谢谢,欢快地跑开了。
但过去真的毫无影响吗?
原一站直,看着女孩因为跑太快而和另一个玩滑板的男孩撞在一起,她不在意地爬起来,哪怕膝盖严重擦伤,甚至可以看到些许骨头,她也似乎毫无察觉。
无论拼凑得多么完美,仍然会有痛苦透过丝丝裂缝缠绕一生。
原一沉默无言,按照记忆回到了家里。
“回家啦?洗下手就吃饭咯。”厨房中做饭的妈妈伸出头,看到原一后露出笑容,“小一,有你最爱吃的鸡翅哦。”
原一沉默不语。
他没有在父母身上看到2046的痕迹,所以他们并不是真的人类,而是依据过去和他相处经历的某种概念体。
和当场在虚假世界中,需要原初修剪的概念体不同,他们拥有了一个切实的身体——不要问身体怎么来的,反正迪尤尔是不会让吾主知道的——也就是说,他们从一个虚无缥缈,随时可能崩塌的概念体变成了真实存在的“人”。
它们会按照过去的记忆继续下去,直到拥有自己的人格,并坚定地执行“疼爱自己的孩子”这唯一命令。
“怎么不说话呢?出去一趟闷闷不乐的,遇到什么事了?”爸爸看他不说话,不由担忧地走了过来,摸了摸原一的额头,确定没有发烧后才松了口气,想是想到了什么,安慰道,“没事的,高考已经过去了,这几次模考都过线了,一本肯定没问题——就算马失前蹄也没关系,大不了老爸陪你一起复读……”
“去去去,谁要你陪着复读,你自己想再考一次就自己去考。”妈妈端着沙煲出来,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们小一肯定能考好,给他点信心好不好?而且不是一本怎么了?我就不是,不也好好的在这里?”
爸爸嘟囔道:“所以我早说了你不要和那家伙谈恋爱,和我谈多好,我肯定会……”
对于原一爸爸来说,此生最大的怨念就是老婆初恋不是自己,高中一门心思埋头苦读,没发现自己懵懂的爱恋,到了大学再相遇才明白心意开始追求,幸好虽有波折,但也完美收场。
妈妈哭笑不得:“得了吧,你就是个恋爱脑,幸亏高中没和你谈。而且我当场就和那人谈了三天,三天后我就发现他不刷牙马上分了,高中没考好是因为我沉迷看小说——哎呀,小一你可别学你妈,你都不知道妈妈我上大学后才知道后悔,辛辛苦苦考研那真的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过于完美的经历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所以在父母的爱情故事上,原初并没有尽善尽美。
正是因为这种“不完美”,才吸引着过去的原一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听她们趣味横生又平凡幸福的故事。
说说笑笑间,三人坐下,热腾腾的饭菜勾着人肚子里的馋虫,吃得津津有味。
此情此景,和往日记忆中别无两样。
原一咀嚼着熟悉的饭菜,虽然味道一样,但品尝的心境却大不相同。
他心不在焉地吃着,直到妈妈无意间提起:“小初下午就回来了,我下午要去学校开会,你要把房间收拾好。”
这个你指的肯定是爸爸,虽然已经考完高考,但原一在家里仍然是那个宝贵的金蛋蛋,两人只想让他去外面好好玩好好放松一下,家务说什么也不肯让他做。
哥哥……
原一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不可思议地抬起头:“他真的要回来了吗?”
可是……可是他不是已经搬进梦里,已经彻底成为眷属了吗?
在这个“真实”的地球上,如果眷属直接露出真身,那和灾难没有区别。
眷属的非人属性会让那些人类的灵魂裂缝变大,回想起属于2046甚至一次次重启的记忆,那么到时候这个世界将再一次沦为2046的地球。
这也是原一一路上恍惚的原因。
这个世界既是人造的,也是真实的。
忘却一起的灵魂重生在这片土地上,过去的生活不再如雨中孤舟,而是切实存在着,就连那些诡异都被剔除在外,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世界。
即使是诞生与谎言中的父母,也会在日后的相处中拥有自己的人格,也等于拥有了自我,他们会变成真正的“人类”,喜怒哀乐出自内心。
可哥哥呢?
作为眷属中的一员,他也将如迪尤尔那般被隔绝在这个世界的真实之外,或许他会远远的注视,或许他会走进原一的梦里,但毫无疑问,从此原一的生活里将不再存在一个叫原初的人。
可现在,本以为要在真实与哥哥中取舍的原一,却意外得知——哥哥要回来了?
忐忑不安的心一直等到了下午,当拖着行李箱的原初站在原一面前。
他捧着一束花,唇角的笑容温柔如初。
他说——
“如果我送你一束花,你会愿意拥抱我吗?”
回答原初的,是原一紧紧地拥抱。
在这样感人肺腑的相逢中,却有人厚颜无耻地凑了过来。
“我也……”
还没说完话的男人被原初一个肘击——各种意义上的——精准地打中肚子,痛苦地捂着肚子弯下了腰。
戴着单片眼镜,穿着燕尾服像刚从维也纳演唱会下来的男人动作夸张,他睁着祖母绿的眼眸,配上俊朗的外貌,竟然也不显得粗俗,反而多了几分楚楚可怜。
但看穿男人身份的原一直想有六个点想说。
——不是,迪尤尔你清醒一点,你真的不适合当迪黛玉!
不管是面前化作人形,还是之前那个鸟首人身的迪尤尔,这样夸张的示弱起来就像看到香蕉骑着猴子登上蟠桃园买月饼一样十分诡异,甚至有种让人怀疑是不是吃了毒蘑菇的美感。
但在爸爸眼里却是自家儿子下手没轻没重,把跟着一起回来做客的朋友打成这样,连忙又是询问又是要送医院的,折腾得鸡飞狗跳好一阵确定没事后,才将两人引了进来。
原初带来的花插在客厅的花瓶里,像原一记忆中那样。
在询问过“吃了吗渴了吗要点什么”一键三连后,爸爸大手一挥让年轻人自己去房间里玩,自己则坐在沙发上看起了抗战片。
原一将两人邀请进自己房间。
原初看到原一的房间时,眼里还闪过几分怀念。
而迪尤尔则是用极具侵略性的目光将房间里的每一寸都收入眼底,甚至在原一邀请自己坐下后,摸着身后这把吾主从小坐到大的椅子,脸上浮现可疑的红晕,说出了内心的渴望:“我能带走它吗?我保证不会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原一:……
你这句话完全没有任何可信度啊!
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迪尤尔,嗯,确实没错,不是盲假扮的。
但迪尤尔眼里的兴奋也是掩盖不住的,他之前觉得这家伙可靠,真的不是羽毛遮住了表情而导致的误会吗?
如果原一心里的吐槽被迪尤尔知道了,迪尤尔一定会非常委屈。
不是他不够冷静,而是——
任谁进了一个自己日思夜想的地方,都会激动到失态的吧?
在很早的时候原初就剥夺了迪尤尔直接出现在原一身边的机会,而在他偷偷潜入被发现后,这家伙更是寸步不离原一的房间,美其名曰防止某些眷属失控。
对于迪尤尔来说,真的想进原一的房间他有无数种办法,但最好的办法还是被吾主亲自邀请进来。
这不仅能完成自己一直以来的心愿,也足以说明他在吾主心中的地位!
看看吧,过去只有原初才有的殊荣,如今他也拥有了。
这如何不让眷属兴奋?
但兴奋归兴奋,迪尤尔还是没忘记正事的。
他微笑着问:“您还满意吗?您看到的一切。”
“我们将虚假的世界变成了现实,您可以尽情在这里无忧无虑的生活下去……”
直到厌倦后再次回归。
如果原一有所不舍,他们甚至可以把这个世界倒带重来,然后摁下暂停,只在原一需要时候重启,这样他既可以回归身体,又可以将珍视的地球永远拥有。
毕竟对于不死不灭的伟大存在来说,这个真实的世界也不过是一个玩具,只要能哄得意识高兴,那怎么样都无所谓。
原一有些茫然地看向原初:“是这样吗?”
“一切都将如您所愿。”原初摸了摸原一的头。
不管是他,还迪尤尔,甚至是身体,都将倾尽所有朝着原一所想的意志前行。
“那祂呢?祂难道什么都不要?”原一提出了疑问。
他是邪神的意识,可邪神的身体仍在世界之外,他并没有真正回到身体里,也就是说对身体来说,他还是个在外游荡的“大脑”。
无论是出于对“意识”的渴求,还是对自我保护的本能,身体都不可能坐视他在外面玩那么久。
对身体来说,只有将意识带回,才是最让祂安心的情景。
他还记得在九重天看到的触手,卷起无数臃肿的眷属送入口中,那是身体的本能——饥饿——促使祂如此做的。
“您似乎还没明白。”迪尤尔却摇摇头,解释道,“对您来说,身体和意识从来不是相悖的。”
身体的饥饿会反馈到意识身上,就像人类一样,器官会发出信号传达给大脑。
只要能满足身体最低的食物需求,再让大脑传达“忍住”的信息,那么身体原比原一想象的还要可控。
这也是为什么在那么多世界中,那么多种族中,祂唯独选择了人类。
人类的意志有时甚至能超脱本能——这是迪尤尔观察下的结果。
在极度的饥饿下,竟有人还能将食物让给幼童。
在极度的恐惧下,竟有人还能举起武器保护心爱之人。
在极度的寒冷下,竟有人愿意牺牲自己成为篝火。
求生是生物的本能,就连眷属也不例外,哪怕眷属看上去是在找死,但只有它们知道,体内的疯狂必须离祂更近才能得到缓解。
只不过对于眷属来说,不管选择靠近还是远离,都会回到祂的怀抱,所以选择靠近还能延缓最终的到来,这是在必死结局下的求生。
原一吃下的能量除了供给自身成长,其实很大一部分也是给了身体,毕竟他是大脑不是“胃”,做不到吞下那么多的能量。
九重天的眷属对身体来说只是个小菜,真正让祂满意的佳肴——其实是玄幻侧的灵气。
当初九重天的修士破开虚空引来了身体的注视,为了不酿成大祸,他们封死了登天路,人确实是无法上去了,但灵气还可以。
那些年自动飘上九重天的灵气,全被用去饲养九重天的眷属了。
当离鼎天为了重现登天路吸收了大量灵气,全都给迪尤尔做了嫁衣,让他和原初不但有了能量构建这块地球,也让他们为身体献上一道“菜”。
还是那句话,原一不能吃,但身体很能吃。
即使对于现在的身体来说,这些能量仍然不够祂感到满足,但起码不到触及本能的饥饿,只要原一坚定,身体还不至于把意识心爱的玩具也给吃了。
要说真有什么缺点,那大概就是——
被隔绝在这个世界之外的眷属们,因为无法看到吾主,而扭曲阴暗爬行的各种眷属们了。
像爬满蚂蚁的糖块,光是存在着,就让人心惊肉跳。
第122章 请让太阳在燃烧的仇恨中化作灰烬
演唱会的余波没有随着原一的离开而结束。
被救出的伤员不管伤势如何, 都因为那天的事件受了极大的刺激,他们变得格外敏感,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让他们情绪崩溃, 进而大喊大叫甚至绝望自残。
为了让他们安静下来,医院不得不给他们注射镇定剂,但熟睡后的他们没有如大家想象中安静下来, 反而愈发诡异。
所有被送入医院的病患都被安排进了A字母开头排序的病房里, 成为这所医院医护人员最不愿意夜巡的地方。
安静的走廊上, 护士拿着点名册,一间间病房检查过去, 当走到A-45病房时,她深吸一口气, 打开门上的观察窗口。
不是她们愚蠢到不会用科技手段监控病人身体状况,而是部分病人身上似乎带了奇怪的磁场,会让监控卡顿甚至失灵。
为了防止发生意外, 上头要求必须每一个病房都要检查。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护士强忍着恐惧为自己打气, 她安慰自己——这些病人都打了镇定剂, 现在已经睡着了,哪怕会梦游,哪怕会爬到墙壁上,但他们还是人类,这是特制的房门,他们冲不出来的。
可哪怕做足了心理准备,她仍无法遏止地颤抖,直到面部贴到铁门上, 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她才稍稍冷静。
然而想象中的诡异画面却没有出现, 或者说——
这里什么也没有。
惨白的病房里,空空如也。
护士的眼睛霎时瞪大,她不敢相信在一间连窗户都焊死的房间里,一个人类要怎么跑出来。
不对、不对!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连连往后退了几步,恐慌爬上眼球。
陌生的声音在背后柔柔响起:
“如果不是人类,就可以逃出来了呀。”
护士猛地回过头,看到那张和自己一样的面庞。
“啊!”
一声尖叫打破了医院的宁静。
门外驻守的士兵警打开房门,看到的却是瑟瑟发抖的护士,像被无数只蚂蚁爬上身体那样,她奋力抓挠着身上裸露的皮肤,哪怕留下红痕,哪怕划破皮肤也不知停止,只有一声高过一声惊恐的叫喊,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
任谁也看不出,这位护士白天还温柔地帮他们处理身上的伤口。
士兵们冲过去,熟练的用束缚带绑好她,起码让她不再伤害自己。
在恒娥的调控下,医生很快赶来,他熟练的给护士扎了一针,护士在药物的作用下渐渐冷静了下来。
相似的情景在这家医院已经发生了好几次,随着同事越来越多陷入疯狂,在职的医生护士已经受不了压抑的氛围,纷纷申请离职。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场演唱会。
或者说,那位邪神。
演唱会的惨案让官方不得不提前将神秘生物的事情公之于众,出于对官方的信任,人们虽然害怕但还没有到恐慌的程度。
人们以为灾难已经过去,殊不知余波从未停止。
那些被送入病房的患者成为了“感染源”,任何与他们靠近的人都将被传染不同程度的疯狂,在发现这一点后,官方迅速将那几家医院包围,然后将医生护士们隔离出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被传染疯狂的医生护士们只需要一段时间的休息就可以慢慢恢复正常,只不过发病时间有长有短,最长的一个隐藏了一周,才在某天晚上突然打开水龙头试图将自己溺毙在洗手池。
科学院接手了病患,并将他们置于地下实验室,在尝试治疗的同时研究到底是什么导致了他们身上种种的变化。
“你觉得他们还算是人类吗?”
一位科学家站在给病患们特制的灌满营养液的培养皿前,注视着绿色营养液中起起伏伏的人类——如果那纤长的四肢和外翻的牙齿还能称得上人类的话——布满血丝的眼中尽是哀伤。
“他们当然是。”另一个科学家给他递了一杯咖啡,热腾腾的咖啡总能让人打起精神,“他们只是病了,而我们会治好他。”
科学家接过咖啡,他没有喝,只是摩挲着咖啡杯,定定地望了培养皿许久。
在一片无声的寂静中,他良久才开口道——
“将我带走吧,我也产生幻觉了。”
为了防止污染扩大,一个科学家负责照顾一个病患,这里不可能存在另一个伙伴出现安慰他。
手腕翻转,咖啡倾倒落在地上,却发出清脆的叮咛声。
那根本不是一杯咖啡,那是一杯钉子。
由他自己亲手装满的钉子,又亲手送到自己嘴边充满恶意的玩笑。
直到冷静地离开这里,被士兵们戴上各种束缚器——这不是拘禁,而是对他的保护——他才自言自语地回答:“不,那根本不是人类。”
那只是占据了人类身躯,从人类身体里异变的怪物。
像科学家这样的事情出现的越来越多,而并非每一次都能成功解决。
在一位科学家假装无事发生,却在士兵过来时猛然袭击他们,夺过手枪试图击毙培养皿中的病患事件发生后,官方不得不暂停封锁所有病患所在的研究室,只让恒娥独自监视。
在放弃还是抢救的争执中,一项提议被摆上台面。
“我们为什么不寻求信仰侧的帮助?它们甚至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只为了帮助我们。”一位官员环视在场每一个人,怒目圆睁,“难道就为了我们所谓的面子,就要让这些好不容易从怪物手里活下来的幸存者,慢慢变成害死她们朋友、爱人甚至亲人的怪物吗?只要有任何可能,我们都应该去做啊!”
他胡子拉碴,黑眼圈厚重无比,一看就是好几天没有睡个好觉了,但这并不让人奇怪,因为——
“哪怕、哪怕不是以一位同僚的身份,仅仅作为一个父亲,我请求你们,救救他吧……”
说到后面,这位一米八七的高大男人竟泣不成声。
每天一睁眼看到的就是儿子日益变异的躯体,回到家是妻子担忧急切的询问,他只能不停用一个个谎言去敷衍妻子,就像他对其他同样焦急孩子的父母说的那样:“一切都好,还在治疗。”
第一次,他希望他们不要相信自己。
愧疚和痛苦快成为压倒他的巨石,哪怕还有一丝可能,他都希望那些病患可以完整而安全的回到家。
会议中争吵的声音渐渐停下,只剩男人哽咽的啜泣声。
不知道是谁叹了口气,问道:“恒娥,如果让信仰侧插手,你觉得有多少的把握?”
无数数据在恒娥身体中流淌,三秒后,它如实回答——
【按照行为逻辑分析,信仰侧有百分之七十以上的把握可以恢复病患们】
然而这个消息并没有让他们脸上展开笑容,因为他们已经问过无数遍,知道这个答案后面还有另一个来自智识生命的提示:
【但请注意,病患发生其他异变的可能性,将高达百分之九十】
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如果只是钱财甚至其他更切实的利益交换,科技侧早就和信仰侧做交易了。
但谁都清楚,信仰侧不需要华贵的珠宝,不需要尊崇的地位,它们需要的是信徒。
如天使一般践行守护光明神的信徒。
啟到现在还没离开科技侧,何尝不是一种无声的诱惑呢?
是放任束手无策的病患走向异变,还是松口让信仰侧给予另一个同样悲剧的结局?
“或许我们可以折中一下。”黎部长投出一个视频。
她平静道:“啟一直很想让我们看看这里面的东西,尽管他宣称这个视频来源于某个首席,但我们都知道这只是个借口。他似乎笃定看完这个视频,我们对邪神的态度会有特别的变化。”
“我们可以满足他的愿望,并请他帮我们稳定这些病患的状态,起码让他们不要继续异变。”
有人提出了异议:“可他凭什么帮我们?要知道在可以吸收信徒的时候,信仰侧那群家伙就是疯子。”
黎部长点点头:“确实,从以往信仰侧的行事风格来看,他不会答应。但这次不一样,他的目的不是几个信徒,这不值得一位天使长大老远从信仰侧来到这里,他需要的——”
“是整个科技侧的支持。”
…………
白与金交织的房间内,从墙壁到地板,哪怕是生活用具都铭刻了属于信仰侧的标识,甚至还有一个专门的苦修室,用来满足信仰侧天使们沉重而崇高的信仰。
这是一间专门招待信仰侧的房间,现在它的主人属于天使长·啟。
啟刚刚结束了祷告,此刻正用星脑与一个谁都没想到的人通话中。
“你的状况似乎不太好,是祂的仆从逼的太紧了吗?”啟含笑看着屏幕那边的人。
噢,准确来说不能算人。
但他也不会承认那人的身份,毕竟如果连这种东西都能被称为神,岂不是太侮辱吾神了。
“他就是条疯狗!”暴躁的声音从那头传来,赫然是在西幻侧消失已久的太阳神。
现在的太阳神看上去状态可不太妙,不仅身上深深浅浅好几道泛着红光的伤口,就连呆的地方也不再是雄伟的宫殿,而是一间窄小昏暗的房间。
而这一切,都归功于某个对祂穷追不舍的眷属。
如果不是死神将祂藏在死亡海之下,祂甚至早就死在盲的手里。
啟没有对盲表达什么不满,相反,他甚至某种程度上很能共情盲的行为。
想一想吧,如果有人胆敢对你尊敬且为之奉献一生的神明伸出利刺,那么他的报复只会比盲更加疯狂。
在这位邪神出现之前,被称为疯狗的往往是他们这群信仰侧的天使。
无视太阳神的无能狂怒,啟接着问:“可这毕竟不是一个长久之计,你就没有想过离开?”
“呵,说的倒简单……”太阳神冷笑。
所有神包括盲都以为太阳神藏在了太阳里,并将太阳藏在了什么隐秘的空间裂缝里,但奇怪的是,祂们找遍了裂缝,也没有看到太阳的影子。
其实祂们陷入了一个思维误区。
不是太阳神藏在太阳里,而是太阳神把太阳藏在身体里,然后再把自己藏起来。
藏一个神可比藏一个太阳容易多了,在死亡海的隔绝下,没有人能发现祂的存在。
只要祂一天不出现,西幻侧就一天没有太阳。
直到其他初始神的信徒都死的差不多,起码让自己出去后不会面对强盛状态下的“同伴”们,太阳神才会考虑出现。
这么久的时间过去,太阳神能感觉到其他初始神寻找的手段越来越极端,这意味着祂们越来越着急,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将祂们拉到和自己一样虚弱的状态了。
唯一麻烦的是,那个该死的盲在死亡海住了下来,盲的力量不依托西幻侧的信徒,拖久了对他根本没有影响,如果就这么出去,对上他的太阳神必死无疑。
这也是为什么太阳神如此暴躁的原因。
在毫无意义地又痛骂了一顿盲的变态后,太阳神才沉重脸看向啟:“说出你的目的,异教徒。”
啟脸上的羽翼微微收紧,似在不悦地皱眉。
太阳神冷笑:“我不会天真的以为,你避过盲的视线,甚至不惜牺牲天使也要联系上我,只是为了看我的笑话。”
天知道祂在死亡海的底部看到天使的尸体时有多惊讶,但看到为了将信息带到而直接将星脑缝进天使身体里,让必死的天使成为星脑的“保护罩”,而天使脸上甚至还带着安宁的微笑,太阳神又释然了。
——信仰侧嘛,再怎么变态也不奇怪。
总之在天使的牺牲下,太阳神成功和啟联系上了。
但太阳神还没有自大到认为啟大费周章就为了看自己热闹——因为比起看热闹,信仰侧那群天使一直更致力于将祂们这群所谓的神直接物理意义上的消灭——所以啟联系祂,一定是有别的目的。
而这个目的,甚至能让一向厌恶祂们的信仰侧天使和祂达成合作。
“您是一位聪明的先生。”啟收紧的羽翼松开了,但唇角的笑意却变得更加幽深。
“我的确可以帮您解决如今的困境,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让西幻侧和我们……”
“一起讨伐邪神。”
啟轻描淡写地丢下一个炸弹。
太阳神眸光微闪:“我可以答应你,我和我麾下的信徒与你们一起讨伐邪神,但我无法左右其他人的选择。”
“不不不,您当然可以。”
啟自见面后第一次用上了尊称,他摊开双手,合拢的手指放平后恍若一座天平。
他右手下沉,宛若放上了一块筹码。
“您还有太阳——将它做为筹码。我不需要太多的信徒,也不需要你们打赢,只需要你们在恰当的时候给予帮助就可以了。”
“您的太阳能帮您脱离困境,并抚平心中燃烧的仇恨。”
啟的头微微前倾,几乎要贴到屏幕上,以至于他的声音听上去仿佛就在太阳神耳畔响起,带着别样的诱惑力。
“您一直想为可怜的命运报仇,不是么?”
太阳神脸上的肌肉动了动。
是啊,祂一直都没忘记命运。
祂们都说命运孤僻,唯有祂,一步步陪着命运从弱小到强大。
祂们是最好的朋友,太阳照晒命运冰冷的河流,河流蒸发抚平太阳的燥热。
祂此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在命运借自己力量的时候,竟然还有所保留。
是不是祂再多借祂一分力量,是不是祂陪在祂身边,祂就不会陨落?
当命运的河流轰然崩塌的那天,炽热的太阳流下此生第一滴眼泪。
所以拼尽全力也想为命运报仇。
“瞧瞧吧,那占据了命运的位置,甚至将命运肢解成面目全非的凶手,在他面前亲手消灭他的信仰,该是多么大快人心的一件事。”
那个窃取了命运权柄的混蛋,坐在属于命运的位置的,摆弄着命运的权柄,用和祂一样的脸,一样的语气,嘲弄着命运的存在。
凭什么?凭什么!
仇恨的火从未熄灭,它就像体内的太阳,无时无刻不在烧灼祂的内心。
已经不在需要考虑太多,太阳神答应了异教徒送来的陷阱。
祂没有预示未来的能力,却也知道自己此行不过是飞蛾扑火,连一个眷属都能让祂溃不成军,更别提邪神的本体会有多么强大了。
或许正因为知道敌人的强大,所以命运拒绝了祂的同行。
可是啊,我亲爱的朋友,在你离去时我就应该告诉你——
如果命运注定被自己汹涌的河流吞没,那么也请让太阳在燃烧的仇恨中化作灰烬。
…………
如黎部长所料,啟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他许诺会压制病患们的异变,并不把他们转换为信徒。
在出发压制前,啟微笑着看向黎部长。
“但亲爱的,允许我提醒你们,除非被赦免。他们的罪别无所选。”
什么是罪?
违反了人类定下的法律、道德、甚至是约定,就都可以被称为罪。
而对于高于这个唯独的伟大存在来说,拒绝即为原罪。
祂是仁慈的,所以会给予你无数次朝拜的机会。
但祂也是威严的,所以蓬勃的力量不会给你后悔的可能。
无论是被邪神还是被光明神力量感染的人类,只有两个结局:要么选择一方倾倒,要么在摇摆中死亡。
除非你能得到祂们的注视,并赦免这份罪。
可……
“渺小的人类承受不了祂的注视。”啟合上了书,圣洁的脸庞透着一股非人的宁静,让人感觉他不是活生生的生灵,而是某种雕刻,某个盛满水的铁壶。
就像所有描绘神明的画像那样,在祂的身边,静静地等待祂的使用。
黎部长面无表情地关上门:“感谢您的告知,请您务必遵守约定。”
啟对她的油盐不进早就有所耳闻,但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能在他情不自禁地感慨下,那极具蛊惑力的话语中脸色丝毫未变,就好像她完全听不见那样,实在是让天使惊讶。
等载着啟的车离开,旁边被蛊惑的秘书才如梦初醒,她回想刚刚自己脑子里冒出的“他说的没错”“神是多么的伟大”“我即渺小”等等念头,不禁打了个寒战,她忍不住敬佩地看向部长:“部长,你好厉害啊,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看看周围吧,连士兵都有一瞬间的恍惚,可见这个天使长肯定又偷偷使坏了。
然而被夸赞的黎部长脸色不变,将宠辱不惊表现地淋漓尽致。
秘书都要忍不住崇拜部长了。
直到——
确定啟已经走远,绝对不可能回头看到自己的动作后,黎部长从耳朵里掏出两个耳塞,随手塞到口袋里,看着旁边一言难尽的秘书,挑了挑眉:“嗯?你刚刚在和我说话吗?”
“呃……部长,你从什么时候塞住耳朵的?”
部长不会一直塞着耳塞和啟交流吧?!这得唇语十级才能这么流畅的交流吧!太厉害了!
黎部长一眼就能看出秘书在想什么,她张开右手,某个指环上有个明显的小凸起,嘴角扬起一抹微笑:“小姑娘,未来科技,随时调节。”
“从他喊我亲爱的,我就知道他要开始放屁了,那我为什么还要听?”
黎部长拍了拍秘书的肩膀,对这个青涩的年轻人表达了同情:“相信我,在外交部遇到多几个天使后,你就能熟练掌握这项技能了。”
外交部内部有个小册子,上面记录了各个前辈记录的面对其他文明的沟通小技巧。
其中信仰侧重点标红了一句话高高刻在每一位外交官心里,那就是——
当天使们一改傲慢变得温和时,你就要小心了。
因为这证明它们要开始传!教!了!
当你的同事因为和天使打交道太久而突然冒出念头要去信仰侧旅游时,相信自己的直觉,直接将人打晕了上报,否则你将永远失去一位同僚。
总之,招待信仰侧这个工作高昂的工资,本身就证明了它的危险性。
秘书不懂,秘书大受震撼,秘书奋笔疾书。
虽然信仰侧有很多的槽点,但起码这次啟没有搞事,而是非常老实的将病患的状况压制下去,起码外边上看上去变回了普通人,但官方依然不敢让他们苏醒,只能让各自的亲人过来探望一眼后,以“后续治疗中”为理由重新封锁了实验室。
了解了这件事后的科技侧忽然开始忙碌起来。
一个流言不经意在人群中流传开来:科技侧要向邪神宣战了。
这个消息的泄露让本就争吵不停的高层更加混乱。
那段视频播放了——其实就是影子做为眷属看到的那个原初创造的世界——值得庆幸的是视频的污染已经被属于信仰侧的力量压制,所以看完后只是会做两天噩梦,没有其他副作用。
但这段视频确实让不少高层倒戈,认为如果放任邪神的存在,那么科技侧迟早会变成这样——祂会污染整个科技侧甚至整个宇宙!
现在高层对是否开展主要分为了两派,鹰派毫无疑问认为要主动出击,起码在这次信仰侧愿意出手的情况下,给邪神重重的一击;鸽派认为操之过急,如果真的参加,那就是合了信仰侧的意,谁知道信仰侧在憋什么坏心思,他们更倾向于带着科技侧离开。
毕竟科技侧最特殊的地方就在于,其他文明无法带着星球转移,但科技侧可以。
逃跑虽然听上去很丢人,但问题是面对高纬度生物,在能跑的情况下跑路,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
但反对者表示,连智识生命的【螺母】都能被污染,那科技侧到底要逃到哪里去才能真正安全?
两方人马吵个不停,在不停地收集信息和分析后发现,按照现有情报来看,邪神本体似乎对科技侧并无恶意——如果报告中的原一真的是邪神本体的话,但祂的眷属对人类一定是有恶意的。
如果真的因为讨伐邪神导致原本有可能沟通或者和谐相处的对象关系走向恶劣,那么后果谁也无法承担。
所以这件事关键在于——原一到底是不是邪神。
这个问题只能从原一接触过的人去分析。
记不得第几次被询问与原一相处的事情,将记忆翻烂,甚至连原一吃饭喜欢用那只手,喝水手臂抬高到多少度都回想起来后,李圆圆仍然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她仍然记得被从联盟召回科技侧后,听到原一可能是邪神时匪夷所思的心情。
“啊?你说谁是邪神?”李圆圆掐了掐自己,确定不是在做梦,又抬头,蠢蠢欲动的想将给问询的人一爪子,来看看是不是对方没睡醒。
总之在一系列的证据之下,李圆圆不得不承认,原一是邪神的概率确实是比她是邪神的概率大上很多。
但是……
怎么可能呢?
记忆中的原一虽然神秘,但和西柯玩闹时展现的幼稚是实打实的,他对钟夏的敬佩也是发自内心的,他甚至还是卫桥的朋友。
说起钟夏,她也没想到会还有再见的那天。
可如果促成这一切的是那传说中的邪神的话,似乎又合理起来了。
苦恼的李圆圆在一天后,遇到了同样苦恼的雷诺甚至是伊小小。
她们三个大眼瞪小眼,有种说不出的滑稽感。
这种微妙的气氛在卢卡斯带着钟夏出现时达到了顶峰。
一时间,大家谁都没说话。
毕竟“惊!反派BOSS竟在我身边”这种事情只是听上去很酷,现实中发生后,只剩一言难尽。
不过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也只是科技侧把他们先分开询问又合在一起是什么意思,伊小小作为部长率先打破了这该死的沉默。
“咳,闲话我们就不多说了,事已至此……”
伊小小环视四周,叹了口气道:“能先给我一瓶啤酒吗?”
恒娥的声音适时响起:【伊小小先生,您确定要在上班时间喝酒吗?】
虽然它没有对这件事表现出有任何的感情倾向,但门口的士兵已经默默看向他了——就是你小子上班喝酒的是吧?
虽然伊小小属于联盟军,但别忘了现在他们都以“协助调查”为由借调过来了,按理来说适用的就是科技侧的军人规章制度了。
伊小小尴尬地咳了一声:“……忘了这是科技侧不是我边境部了。算了,有什么喝的吗?最好能没有酒精又能醉的那种。”
【了解到您的需求,已联系科学院。】
“等等!我就开个玩笑,不用麻烦!不用麻烦!”伊小小听见科学院顿时瞪大了双眼,他刚刚只是看气氛那么沉闷下意识开了个玩笑,真要让科学院的首席给他研究这种东西,那他的形象就彻底不用要了!
李圆圆扶额:“部长……”
她都已经槽点多到不知道该怎么吐槽了,不想搭理自家失了智的部长,转头看向钟夏:“你还好吗?”
半透明的钟夏闻言点点头,笑了起来。
看口型,他似乎在说——
‘谢谢你们。’
尽管牺牲的是自己,但在见面的的一句话,仍然是感谢伊小小他们奋不顾身的带出了那些情报,也带出了卢卡斯。
如果没有伊小小他们,卢卡斯绝对活不下来,钟夏就更不可能奇迹般的“活”下来。
李圆圆看着半透明的钟夏,半响才说道“真搞不明白祂们神是怎么想的……”
明明是祂害得他们命悬一线,却偏偏也是祂救了他们。
卢卡斯这时开口道:“我不认为是星穹的事情是祂做的。”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我、你、你们所有人都认识祂,应该都知道,比起神,祂更像是……一个人类。”
拥有不逊色于在场任何一个人的人性。
无人反驳。
但卢卡斯话锋一转,声音变得低沉了许多:“但毫无疑问,祂的信徒……或者说眷属什么东西,绝对不是人,它们充满了恶意,并从未想过掩饰。”
无论是星穹中拼凑的人体,还是后面演唱会的惨案,都证明了眷属们的不可控。
连科技侧都不敢将安全交于恒娥这个自己创造出来的人工智能,又怎么能要求他们去相信一个连人都不是的邪神?
需要他们商讨的结果已经出现,恒娥适时插入他们的话题。
【那么各位……最后一个问题】
【祂与信仰侧,你们更相信谁?】
雷诺“刷”的一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脸色铁青:“绝对不能信那群天使!”
【为什么?】
恒娥将摄像头对准了雷诺,将他所有的表现尽收眼里,数据在跳跃,无数的数据流都用来分析雷诺。
雷诺的表情几经变化,恒娥将它分析的结果一个个打成标签贴在旁边。
【厌恶】
【恐惧】
【憎愤】
还有……
【渴望】
当分析出这个词语时,哪怕是恒娥也陷入了一瞬的停滞。
但它没有声张,只是将这个标签标记为重点,然后将一段分析输入了对信仰侧的“光明神”档案中。
雷诺激烈的反应在众人的预料之内,毕竟谁在看过天使的转换过程后都不能认为天使们是什么好东西,但那不能代表整个信仰侧。
在无数人,甚至如果邪神不是他们认识的原一情况下,他们绝对是更倾向于相信信仰侧的。
无关信仰侧的信誉,只是从最简单的逻辑出发——
信仰侧需要信徒,需要信仰,无论是外交还是战争都是为了达成这一目的,所以他们不可能像邪神的眷属那样大肆屠杀。
同样,信仰侧对其他所谓的“神明”深恶痛绝,甚至差点发动文明间的战争,所以对这个邪神抱有否定甚至抵触的反应是合乎逻辑的。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邪神是这段时间突然冒出来的,仅仅是那么一年不到,就造成了大大小小的恶性事件,相比起来,信仰侧更加“稳定”。
联盟小队的谈话视频被做成了简报层层上传,在邀请了联盟小队一同参加会议,并继续讨论十分参加讨伐时,他们忽然得到了一个爆炸性的大消息——
玄幻侧的九重天和一部分五重天被眷属们当做孵化邪神的温床,生生剥走了。
破天荒的,玄幻侧向科技侧申请了协助。
第123章 那群如蝗虫过境,无法无天的星盗们。
时间回到卫桥被巨蟒带走的那一天。
在玄幻侧所有人的注目下, 传说中的九重天加上剑山所在的地方被硬生生分割了出去,剑山所在的位置被一片汪洋大海代替,看着那波涛汹涌, 仿佛从来就是如此的海浪,所有人都陷入了死寂般沉默。
“我们……该怎么办?”一个青华宗弟子看着自己的手,迷茫地看向长老。
离鼎天一系列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 快到不管是弟子还是长老都有种梦幻感, 总有种事情过去后他们还能回到过去生活的错觉。
可现在连剑山都消失不见, 再加上分宗的损失,青华宗已经名存实亡了。
但当下之急, 是得选一个能够主持大局的人出来。
资历最深的长老环顾一圈,最终将目光落到卫桥师父身上。
论实力, 卫桥的师父在宗门里也是数一数二;论资历人品,卫桥的师父也足以服众。
更重要的是……
长老不动声色地看向卫桥。
虽然名义上他们已经断绝了师徒关系,可就过往传闻而言, 卫桥显然做不到翻脸无情, 从他冒险进去救自己的师弟就能看出。
其他宗门家族就不指望了, 卫桥既然可以解决身体里的邪祟,那必然有他的特殊之处,对于损失惨重的青华宗来说,青华宗想重建,任何一方的助力都弥足珍贵。
但再厚脸皮的人在经历过卫桥的事情,都做不到让人家帮自己,于是长老只能采取迂回战术,让卫桥师父当这个临时宗主。
当长老提出临时宗主的人选时, 在场各个弟子神态各异,却无人出声阻止。
现在谁都知道, 能多笼络一个强大的修士,对他们都有好处。
“人类修士……”蛇妖少年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嗤笑一声,倚着石壁不再说话,但那充满嘲讽的眼神却让在场的青华宗弟子都不敢对视,只能偏头沉默不语。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卫桥师父选择了拒绝。
他怎么不知道长老的打算,更知道这样对青华宗更好。
他确实对青华宗感情深厚,也舍不得抛下现在千疮百孔的青华宗。
但那不代表,他会去变相绑架自己的弟子……哪怕只是曾经的弟子。
师父望向卫桥,轻声道:“我已经选错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了。”
“如果你想要他的帮助,应该去求他,而不是用我来绑架他。”
卫桥神色复杂地看向师父。
师父朝他笑了笑,那笑容中有欣慰,也有苦涩。
“毕竟……”
“我现在已经没资格当他的师父了。”
鹤归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一言不发,沉默的跟着师父离开,也算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现在,青华宗如果想要卫桥的帮助,就需要他们自己弯下腰,将曾经的骄傲碾作尘泥,去寻求那个被所有人看不起的卫桥原谅。
卫桥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个字,直到此刻,他才抱着剑站在长老不远处,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曾经,这位长老也是这般作壁上观,平静地注视那场针对卫桥可笑的审判。
尘世浮转,立场颠倒,竟如此滑稽可笑。
当包含尴尬与羞愤的请求从长老口中吐出的那一刻,卫桥竟有一阵恍惚感。
换做过去的他,可能现在已经心软答应,因为他始终觉得青华宗对他有恩,他对青华宗也有很深的感情。
可直到和钟夏重逢,遇到原一,他才醒悟——他在乎的不是青华宗,他在乎的从始至终都是师父和师弟。
所以此刻,他不再心软。
“我可以帮你们。”卫桥开口道,举起手,锋利的剑尖精准指出人群中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被他点到的人身体一僵,却因为周围散开的人群无处可逃。
有人惶恐地抬起头,看到卫桥淡漠的脸上罕见地笑了。
他说——
“但我要他们,废除修为离开青华宗。”
原来他被人冷嘲热讽并非不会生气,原来他被人嫉妒使绊子并非软弱不敢出声,只是曾经的他选择了隐忍。
现在,他要让那群为虎作伥的鬼,也尝尝被放弃的滋味。
有和这几个人中关系好的想挣扎着说些什么,却被察觉到的卫桥一个凌冽的瞥视堵得说不出话。
卫桥平静道——
“离开,或者死。”
无论长老答不答应,过去的仇他一定会报。
留人一命,不仅仅是因为卫桥不是滥杀之人,更因为他知道对这些人来说,废除修完当个废人一样活下去才是真正的痛苦。
在宗门和个人利益里,答案已无需多说。
卫桥无视接下来的纷争,走出洞穴看向天外。
因为六重天无数小秘境的粉碎,此刻虽然是白天,却仍能看到无数星星点点,宛若稀碎的钻石,让人目眩神晕。
卫桥凝视许久,才自言自语地低语道:
“也许我该早点明白。”
“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或许这样,就不至于让他和原一分开时,连句正式的道别都没有。
卫桥很想知道原一现在是否安全,更想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
…………
青华宗和九重天消失不见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整个玄幻侧,对于离鼎天疯狂的计划,有人敬佩,有人唾骂,可不管他们是什么态度,都与离鼎天无关了。
比起飞升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大家更多的关注点还是在青华宗上,不少宗门都等着看它的笑话,或者琢磨着能不能趁火打劫一下。
就在其他几个宗门信心满满地等着青华宗上门,然后看笑话再狠狠宰一笔的时候,青华宗居然谁都没有找,或者说,他们找的对象从来不在这群修士的选择范围内——
科技侧。
作为几百年前航行到玄幻侧旁边的“邻居”,两个文明虽然位置离的最近,甚至有相似的文化,但交流却少之又少。
修士们都不乐意往外跑,也瞧不起科技侧的凡人们,哪怕这几百年间有大能看到科技侧的厉害,试图推进两个文明的交流,但最好的结果也就是那批交换生。
说是交换生,可不管哪个宗门都把这件事当苦差事,糊弄着交了几个外门弟子去就解决了,而那些交换来的科技侧的学生也只是放在宗门附近,丢本功法就完事了。
玄幻侧敷衍的态度让科技侧十分不满,也不想热脸贴冷屁股,于是两边都成了不尴不尬的冷漠领居关系。
可是现在,向来鼻孔朝天的修士居然主动朝科技侧寻求帮助。
虽然只是一个宗门,但比起之前也是极大的突破。
如果换一个时间,科技侧很乐意促进一下两个文明之间的交流。
可现在比起交流,更重要的是弄清玄幻侧发生了什么。
在离玄幻侧最近的区域,负责观察星群动向的科学家们清晰的记录了邪神夺取土地的全过程。
很难去形容那是什么感觉,仿佛一瞬间玄幻侧降维到二维平面上,看着画有九重天和五重天的地方被无形的剪子干净利落地剪去,轻轻从玄幻侧自身脱落、飘荡,在群星之间化作一颗类圆形的星球。
那颗让科技侧科学家十分眼熟的星球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被蜂拥而至的漆黑怪物包围。
它们攀附在这颗星球外围,将所有的光芒遮得严严实实。
无声的狂热甚至超脱了动作和语言的限制,化作一种实实在在印在每个人心头的概念——它们在渴求、它们在痛苦、它们在恐惧。
当你凝视那团扭动的黑色怪物们,你甚至会感到自己的灵魂被某种无法遏制的疯狂入侵,让人作呕,让人发狂。
毫无疑问,它们对人类来说,不但是危险的怪物,还是可怕的“污染源”。
“我想我们别无选择。”一位高层拿起手里的资料,沉声道,“玄幻侧发生的事情如果发生在科技侧,损失无人能够承担。”
和玄幻侧这样有真实土地的文明不同,科技侧一旦被强行剥夺“土地”,那么被不仅仅是被剥夺的区域会陷入停摆,甚至连相连的部分也会受到极大的影响,导致很大一片区域无法居住,哪怕可以通过分流安置,但骤然上涨的人数带来的各种问题将成为一颗颗定时炸弹,对科技侧来说是难以接受的结果。
而且谁能肯定邪神只需要一块土地呢?
不管是迎战还是离开,他们都必须做好准备。
…………
联盟小队最终被留在了科技侧,不仅因为他们是现阶段近距离接触过邪神的人,也因为他们需要复命的特殊部部长千里迢迢从联盟来到了科技侧。
在看到席啟的那一刻,卢卡斯眉头一挑:“少见啊,你终于挪窝了。”
作为大名鼎鼎的特殊部部长,席啟看上去却文质彬彬,不像管理着一群刺头的部长,倒像是某个学校走出来的老师。
听到卢卡斯这毫不掩饰的嫌弃,他也只是好脾气地推了推眼镜,笑着说:“没办法,职责所在,不是谁都像卢卡斯先生一样潇洒的。”
“哼。”卢卡斯对这个家伙可没什么好感,别看这人长得纯良,但肚子里全是坏水,他就不信钟夏接到的那些远超能力的任务只是巧合。
为了不让这只老狐狸继续打钟夏的主意,他警告道:“不管钟夏最后能不能复活,他都是我的弟子,你再敢算计他,我就连你一起打!”
“他是一位优秀的战士,我以他为豪。”提起钟夏,席啟的笑容真实了许多。
于公于私,他都很喜欢钟夏。
卢卡斯才不信他,又警告了几句才昂首挺胸的离开了。
他这一走,房间里就只剩联盟小队和席啟了。
李圆圆和雷诺缩起来安心的当个背景板,伊小小在心里无奈叹了口气,主动上去和席啟交流起来。
席啟这次是代表联盟过来的,整个联盟最了解邪神相关事宜就是他们这个部门了,他负责接洽邪神的部分,并整理成报告上交给联盟长。
当初联盟小队带回去的资料已经研究的差不多了,席啟一直在关注这件事,只是他没想到联盟小队们竟然还和邪神有过交流。
虽然已经看过视频报告,但亲自听当事人再叙述一遍还是不一样的,席啟若有所思。
看他这副模样,李圆圆忍不住开口问道:“是要有什么大动作了吗?”
席啟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道:“或许,但一定不是现在。如果想要彻底解决……按我的估计,最少要集合四大文明的力量,才能有一线希望。涉及的文明越多,事情就越多,现在就看那群家伙的结果了。”
“那群家伙?谁啊?”雷诺疑惑道。
席啟看向伊小小,但笑不语。
伊小小嘴角的弧度肉眼可见地上扬了几分:“当然是我们的‘老朋友’。”
——那群如蝗虫过境,无法无天的星盗们。
第124章 可即使被窒息般的痛苦淹没,它也未曾想过摘下半分。
今年对于各大星盗们来说, 似乎格外的倒霉。
前有星穹的惨案导致各大星盗团损失惨重,一些老牌势力更是遭到毁灭性打击变得岌岌可危,不得不龟缩在大本营苟延残喘。
后有星主一去不返, 引得各方垂涎,却被血族派来的人震慑一番,不但没捞到好处, 还被迫花钱买平安。
憋屈是真憋屈, 但稍微有点脑子的星盗都不敢和血族直接叫板, 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吞。
在这样一个大背景下,红云星盗团的日子竟还算好过的。
虽然四把手和二把手接连暴毙, 但二把手为了报复星主,只带了一队人马, 并且说服了老大放弃参与到星穹的事件里,阴差阳错下保存了大部分战力。
有了前车之鉴,在瓜分星主“遗产”这件事上, 红云担心之前二把手和星主的恩怨会让血族把矛头指向自己, 因此按兵不动, 反而躲过了血族的“敲诈”。
但安全不是星盗们想要的东西,他们需要的是钱、战斗还有生与死之间的刺激。
不管是红云还是其他星盗们,都渴望有一场机遇与危险并行的冒险。
就在这种时候,一则消息让各个星盗蠢蠢欲动起来——一位不知名富豪,以令人咋舌的价格悬赏【未知地】的情报。
像这种探秘宇宙未知地方的委托暗网上经常都有,但像这么大手笔的还是少见,尤其是这次委托特别标明可以提供一条穿过科技侧和玄幻侧到达【未知地】的航线,这简直就是白送走私线, 如何不让人心动?
在或明或暗的推动下,一场轰轰烈烈的委托就这么开始了。
不过几天的时间, 【未知地】外就布满了前来的星盗们。
上次这么热闹,还是去星穹的那天。
望着那颗被怪物包围的星球,不少从星穹死里逃生的人心里一突突,一种毛骨悚然的熟悉感让他们产生了掉头就走的冲动。
“不会又是那种怪物吧……”某个星盗喃喃自语,理智呼喊着他快离开,身体却不由自主覆在了玻璃窗上,目光紧紧盯着那颗漆黑的星球,一种难言的悸动让他渴望一探究竟。
疯狂从未离开,只是藏在隐匿的深处。
一旦被它找到机会破土而出,将滋生出向死的荆棘,幸存不只是侥幸。
“咕……”
一片漆黑的会议室中,李圆圆看着投影出的星球,无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她的动作很轻微,但坐她旁边的伊小小却敏锐地察觉出来。
他不着痕迹地皱起眉头,将注意力从投影转到李圆圆身上。
李圆圆的眼睛一直盯着前方,可目光却没有焦距,仿若陷入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恍惚难离。
伊小小发现不对,抓住李圆圆的肩膀呼喊她的名字,这边的动静吸引了不远处卫桥的注意,他快步走了过来,只是片刻就判断出李圆圆这是神魂离体的征兆,直接给她掐了一道“凝神诀”。
“李圆圆,守住心神!”
卫桥一声低呵,双指如剑用力打在李圆圆的额头。
“呃……”李圆圆痛苦地捂住额头,像被烫熟的虾一样弯下了腰,眼角泛起生理性眼泪,“疼疼疼!部长你干什么啊?”
伊小小都气笑了,没好气道:“我看你就是欠打!说实话,你是不是又熬夜画符了?”
玄幻侧虽然不乐意与外交流,但机缘巧合下总是会有人离开玄幻侧去往其他文明,而李圆圆祖上就出自玄幻侧一个已经覆灭的符修门派,但符咒这东西需要天赋,自从先祖死后后代嫌少有能继承的人,直到李圆圆出生,她生而感悟,简直就是天生修符咒的好苗子。
但绝对的天赋也代表着额外的风险,李圆圆画符不但需要消耗灵气,还需要消耗精气,每当她熬夜画符消耗过盛后,就容易被一些比较邪性的东西勾走魂魄,所以从星穹回来后,伊小小一直监督她早睡早起,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还不安分。
要不是卫桥代表青华宗过来接洽,又被上头安排在一起观察星盗们动向,李圆圆现在会怎么样还不好说呢。
李圆圆自知理亏,心虚地看天看地就是不看部长,弱弱道:“我也不想的……但我这几天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你知道我的直觉一向很准,这一心慌我就老担心符咒不够用,不把符咒备齐我就是睡觉都睡不安稳。”
作为一个符修,有什么比火力充足更让人安心的呢?
不过这次也确实大意了,她一直以为这种不安是来自外部,却没想到其实是来自她自己。
离开星穹时的惊鸿一瞥,却让那个名为阿斯托克的家伙在她魂魄里留了印记,这才让她在不知不觉间差点魂魄离体。
但因祸得福,这一次魂魄离体也并非毫无收获。
李圆圆摆正表情,强行摁下部长还没出口的唠叨,她敲了敲桌子,神色凝重:“恒娥,麻烦你一字不差的记录下接下来我说的所有内容。”
【好的。】恒娥表示知道。
“就在刚刚,我看着那颗黑色的星球,忽然在外部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并非所有眷属都能有幸留在与祂最近的地方,弱肉强食的森林法则在眷属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哪怕是曾经跟随吾主走过不少地方的阿斯托克,也无法占据一个靠里面的位置。
它被迫流浪到外层,过往紧密的联系如今空空如也,像只被遗弃的小狗,茫然又无措。
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是我做的还不够好吗?
类似的疑问随着恐惧不断浮现,它一次次试图强闯,换来的只是一到又一道伤口,若不是原一潜意识中不想让阿斯托克死,恐怕它早就不知道死于哪个眷属之口了。
它在宇宙找到一块浮石坐下,脖子上的锁链依然整洁如新,可那个会牵着的人却突然消失不见。
曾经吾主身边忠实的狗被抛弃,不但不会让眷属们可怜,反而愈发放肆的嘲笑。
无数的疑问和痛苦充斥着阿斯托克都能脑海,让本就只够装下吾主的脑子走向偏执的道路。
它想到了,曾经吾主曾望着自己空空的荒芜感慨道——
“真想知道这里被填满是什么样子。”
是啊!如果它能让乐园开满整个荒原,如果它能让乐园充满欢声笑语,那么吾主一定会再回头看它一眼的!
阿斯托克猛地抬头,眼睛像呲牙的恶犬,隔空盯紧了那些围绕在吾主身边的穷凶恶徒。
曾经被遏制的进化再次露出爪牙,属于它的进化正在蠢蠢欲动。
它难耐地扯着衣领,肿胀的肌肉将项圈顶得勒紧肉里三分,可即使被窒息般的痛苦淹没,它也未曾想过摘下半分。
当红月高悬,属于小丑的乐园再次与现实重叠,在宇宙这片真空之地,播放出欢快又不可思议的乐曲。
盘踞的眷属们猝不及防被拉入乐园之中,在一阵扭曲的光线后,化作一座座扭曲的游乐设施。
可是不够,还是不够!
无数传单自阿斯托克手中飘落,在半空中满满消失不见,撒入梦里,在睡梦中亮起一盏璀璨的灯火。
在眩目的游乐场前,会有一位小丑拉着你的手,带你踏上这片土地,然后——
永远留下。
……
奇怪的病症在星盗们之间扩散开来,首先只是无端容易困倦却睡不着,接着就是在半夜惊醒,最后在极度疲惫的状态下睡着,悄无声息的失去呼吸。
没有外伤,也没有任何外来者潜入的痕迹,这些星盗们就在大家眼皮子底下睡死过去。
星盗只是不怕死,但不是想找死。
这种事情太诡异了,一时间星盗们人心惶惶,让原本打算再观望一下【未知地】的星盗们被迫将探索提上日程。
当他们驾驶着飞船来到【未知地】外部时,却发现原本缠绕着的漆黑怪物都消失不见,转而变化成一座灯火辉煌的游乐园。
戴着项圈的小丑立于旋转木马之上,伸展着双臂,微笑着向每一位游客报以最真挚的问好:“欢迎来到阿斯托克的乐园!”
刹那间,五彩斑斓的灯火倒映在每一块屏幕上。
小丑的标志映入眼眸,嬉笑怒骂如此清晰。
“装模作样。”红云沉着脸,刚想宣布强攻时,却猛地发现自己竟已不在主舰的指挥位上。
笑容夸张的小丑消失不见,面前站着的是两张熟悉的面孔。
“老大。”
已经被确定死亡的二把手和四把手手牵手,以一种人类绝对无法做到的弧度对他扬起灿烂的笑容。
他们异口同声,牵着的手开始腐烂化作脓流落在地上散发出阵阵恶臭——
“别来无恙。”
…………
哪怕已经有李圆圆提前的预警,但当那座华丽的乐园真的凭空出现的时候,所有见到的人依然被这匪夷所思的现象震惊的一时无言。
所有看到乐园的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污染,但好在这里离乐园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污染的程度并不算深,只需要休息两天,注意观察,出现任何不对劲的情况马上将人喊醒就可以无碍。
但那些星盗就没有那么好运了,几乎是在阿斯托克出现的那一刻,飞船上所有人员瞬间陷入沉睡,然后悄无声息的死去,最后随着无人操控的飞船飘荡在宇宙之中。
李圆圆将有手中的报告写完,打了个哈欠,又给自己灌了一瓶咖啡。
正当她想继续开时,雷诺摁住了她。
“你不能再喝了。”雷诺目光紧紧盯着李圆圆,“这已经是你今天第四瓶咖啡了。”
虽然这些天大家都忙,咖啡和茶一股脑的灌,但像李圆圆这样不要命的喝,迟早会喝出问题的。
雷诺看了眼李圆圆眼睛上厚重的黑眼圈,抿了抿唇:“李圆圆,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很久没睡觉了?”
“没大没小。”李圆圆又打了个哈欠,揉了揉困倦的眼睛,摸索着要去拿咖啡,“我可是你的前辈,礼貌一点,叫我李姐。”
雷诺一噎:“总之,你不能再喝了,去旁边休息,我守着你。”
“我不困。”
“……你把眼睛睁大了再说这句话。”
李圆圆“啧”了一声,揉着额头小声嘟囔着“麻烦精”走到了旁边休息的地方——说是休息,其实就几个椅子拼起来的临时床板,保证睡一觉起来腰酸背痛。
李圆圆面朝墙壁,孩子气的将被子蒙住头,让雷诺哭笑不得。
他本想给李圆圆多拿个毯子,但转念一想,李圆圆从不是什么逞强的人,那她这次为什么要强撑着一直待在这里整理有关阿斯托克的资料——而且还是那么详尽的资料。
就好像……
阿斯托克亲口告诉她一样。
雷诺的脚步蓦地停下,在他转头的一瞬间,身旁的人猛地站起来。
“有人逃出来了!”
第125章 他真的变成了张卓,无论是否愿意。
这天是周末, 天气正好,金色的阳光映着满街的红橙黄绿,原一换了身休闲装, 和父母打了声招呼就要出门。
临门一脚要出去时,原初喊住了他。
“哥,怎么了?”原一眨眨眼。
原初将一顶帽子扣到原一头上, 笑容浅浅:“小心晒。”
原一摸了摸帽子, 也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挥挥手离开了。
直到在阳台上再看不见原一的身影,原初才收回笑容。
迪尤尔站在他身边, 倚着护栏,眯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为了能更接近吾主, 迪尤尔厚着脸皮和原一成了邻居,这些天经常来串门,加上他嘴甜会说话, 原一父母甚至把家里的备用钥匙都给了他。
日子就像原一曾经渴望的那样, 平淡而幸福。
但在这份平静之下, 原一偶尔也会发现一些不同寻常。
比如偶尔消失不见,问他去哪里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的迪尤尔,比如夜深人静时不知从何飘来的血腥味。
原一相信自己看到的过去,也相信哥哥不会骗自己。
可他同样也相信,想要维持这个“地球”,或许没有哥哥说的那么轻描淡写。
如果只是为了回到过去的生活,那么忽视所有的不对劲才是他应该做的。
可是……
原一步伐渐慢,明明周围的一切是他生活了十几年熟悉的场景, 可那种格格不入的惆怅依然如影随形。
习惯了遮掩的原一,在触及他人目光时总是下意识压下帽子, 尽量遮挡住自己的样貌,甚至有意无意的避开镜子,不想去看镜子里的自己。
对于现在的生活,他有些迷茫,在无法做出决定的前,他决定维持原样。
这也是他今天过来同学聚会的原因。
原一就这样低着头走了好一会,直到到达目的地,才将刚刚那些纷杂的思绪暂时抛之脑后。
一群高考刚毕业的学生手头并不富裕,但一个班凑一凑,定个酒店包厢还是够的。
原一进来时班里的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大家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说说笑笑好不热闹,没有高考的压力后,只剩对未来无限的畅想。
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原一的心情也好了一些。
“原一!”张卓一眼看到他,挥挥手示意他坐过来。
张卓和原一是同桌,也是班里相互玩的最好的一个,他来的很早,身旁的位置是专门给原一留的。
别人打趣张卓两人太黏糊了,张卓理直气壮的表示自己的同桌不坐旁边难道坐对面吗?
和朋友久别重逢,原一也很开心地坐下了。
张卓一边帮原一烫碗,一边笑着问:“原一,你志愿打算填哪里?”
“还没想好,你呢?”
“我啊……我也不知道,我还说问问你,看看能不能参考一下。”张卓把碗放在原一身前,耸耸肩道,“你知道我的,不管去哪里,我都是要参军的。”
参军是张卓从小到大的梦想,原一并不意外。
“祝你体检顺利。”原一笑着说。
“借你吉言借你吉言。”张卓乐呵呵收下了祝福,将烫好的碗放到原一面前,和原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主要吐槽自己去驾校学车时各种奇葩事件。
原一大部分时间都在听,张卓问他最近在干什么,他也只含糊的在说打游戏。
一顿饭大家吃得都很尽兴,酒饱饭足时,张卓无意间提起:“咳……说起来不太好意思,我最近想写小说,你帮我看看?”
“可以啊。”原一作势要拿出手机搜索,笑道,“要不要我帮你在班里宣传一下?”
张卓瞪了他一眼:“净拿我开玩笑!那也太尴尬了!”
他眼神飘忽,迅速看了眼四周,确定没有同学往这边看,才做贼一样往原一怀里塞了一本笔记本:“你别说出去,反正随便点评一下就好了,我也没写多少,就开了个头,弄了点设定。”
大概是想到自己稀碎的文笔,张卓燥得慌,在原一打开时还不停的强调:“很老套的设定,我只是拿这篇练练手……”
原一忍笑,打开了笔记本。
笔记本里都是些凌乱潦草的字迹,一看就是在灵感爆发的某刻在纸上写下自己能想到的所有东西,所以东一句西一句,零落的词句甚至无法构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但原一的笑容却定格在笔记本最上方的标题处,那里用端正的字迹写着书的名字——
《异端者》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叫人心跳漏了一拍。
喧闹的声音在此刻成为了背景的杂音,张卓不知何时紧紧贴在原一身边,他放在原一肩膀上的手掌炽热如铁烙,顺着原一目光落在标题上,声音缓缓在原一耳畔响起:
“2046的一场黑雨,将世界拖入深渊,异端者大肆屠杀,幸存的人类被迫搬进地下,忍受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当最后的避难所都被攻破,漆黑的羽毛遮住了整片天空,在极致的黑暗中,世界迎来了末日。”
张卓紧紧盯着原一的面庞,青涩的脸上露出不符合年龄的沉稳,宛若一块风吹雨打后倔强的顽石,他手上微微用力,攥得原一肩膀发疼。
“你……也记得这段记忆。”
没有询问,而是笃定的口吻。
原一闭了闭眼,没有驳斥。
张卓不知该喜还是该悲,他收回手,颓然地坐在椅子上。
他习惯性想抽根烟,摸到空空如也的口袋才想起来,现在的他还是个未成年人。
不能带坏小孩啊。
张卓这么想着,用牙签代替了香烟,任由舌头在尖锐的牙签上一遍遍掠过,微微的刺痛让他稍微提起了一点精神。
“你怎么看出来的。”原一问。
自从在这里醒来,原一虽然恢复人形,但对各种事物的敏锐性却有了质的提升,别说普通人的监视,就是原初还想像以前那样悄悄跟着原一都会被发现。
所以这些天原一可以保证,他并不处于被监视的状态,所以张卓不可能通过他最近的所作所为发现不对。
“没看出来。”张卓苦笑,“我只是顺手。”
职业习惯也好,感情惯性也罢,他只是想知道原一属不属于他们这边,那本笔记是他为了不错过脑子里偶尔浮现的各种记忆而随身携带着的,这次的试探只是灵光一闪的想法。
结果一不小心给他试探了个大的出来。
与其说是巧合,不如说正好撞在原一心神不宁的情况,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虽然原一从始至终都没有想瞒着这件事。
不过张卓的表现却出乎了原一的预料。
原一放下笔记本,转头看向张卓,眼神锐利的像是要透过他的皮肉看穿他的灵魂:“那我又应该叫你什么?”
人类其实早就灭绝了,残存的灵魂也被迪尤尔折腾了很久,变得支离破碎,哪怕被迪优尔强行拼了回来也极其不稳定。
为了更好的“代入感”,原一一般很少长时间注视某个人,就是为了防止自己看出他们布满裂痕的灵魂,现在他看着张卓,也不出意外的在张卓的灵魂上看到了密密麻麻的裂缝。
“你依然可以叫我张卓,或者别的什么都可以……我早就没有名字了。”张卓笑了笑,他指着自己的大脑说,“这里简直一团乱麻。”
原一这才恍然大悟。
2024年是虚假的世界,里面的一切人和事物都是假的,但为了让原一能回到过去的生活,迪尤尔将2024年虚假世界,和原一有接触过的人类记忆,放到了这些拼凑回来的灵魂上,让他们认为自己就是原一身边的同学、老师、朋友。
只要时间足够,这些虚假的记忆将成为这些新灵魂的主体,从而真正让原一记忆中的那些人“活”过来。
原一醒来这些天,足够这些新的灵魂接受这些虚假的记忆,这也是为什么原一参加聚会,却没有发现哪里不对劲的原因。
因为就连周围的人,都打心眼里认为自己就是原一记忆中的“他/她”。
但凡事都存在例外。
如张卓这样想起过去的人,到底还有多少呢?他们每一个人都接受那份虚假的记忆吗?
同学们三三两两的离开了,张卓也不例外。
他将那本笔记留给了原一,并在最后一页写上了时间地点。
“如果你想知道更多,就来这里找我们吧。”
留下讯息后的张卓顺手在末尾画了个鸟类的简笔画,寥寥几笔,却栩栩如生。
“这是什么?”
“组织、集会、帮派……什么都好,姑且算个名字吧,叫渡鸦。”
渡鸦是一种黑色的乌鸦,在不同的文化里被赋予了不同的寓意,有认为它是连接各地的信使,也有认为它是带来死亡的灾难。
之所以取这个名字,大概是因为不管回想起记忆的人是谁,都永远无法忘记那双遮天蔽日的翅膀吧。
如此宏伟,如此绚丽,如此……
痛苦和绝望。
究竟要重来多少次,才能将一块完整的镜子变得支离破碎,连它自己都忘却最初的模样,只剩下随意摆弄的残片,拼凑出扭曲的身形。
在这个只为原一创建的地球上,到处都是这样的镜子。
张卓朝旁边的同学挥挥手,笑容灿烂的他完全看不出来和记忆中的同桌有何不同。
他真的变成了张卓,无论是否愿意。
第126章 卑微的信徒许下唯一的愿望。
原一回到家时, 家里空无一人。
爸妈上班去了,哥哥不知所踪,迪尤尔也不在家。
墙上的时钟一刻不歇地走着, 餐桌上摆着一个扣着碗的盘子。
原一走过去打开碗,里面是个从冰箱里拿出来没多久的焦糖布丁,靠近时还能隐隐感觉到丝丝冰凉。
盘子下压着一张纸条, 是哥哥的字迹:很快回来, 想吃什么可以和我说。
原一用手机把盘子和字条都拍了下来发给哥哥:【哥, 你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等了一会没有回复,原一端着盘子回到了房间。
刚坐下, 哥哥的消息就“滴滴”的响起。
哥哥:【一点仪式感】
【而且这样,小一就会主动给我发消息[猫猫蹭脚表情包.jpg]】
原一嘴角弯了弯:【可你发的还是我的表情包[小狗生气.jpg]】
哥哥:【作为赔罪, 今天晚上吃肉排?】
原一:【我要黑椒味的!】
哥哥:【好】
又发了几个除了卖萌毫无意义的表情包后,原一才放下手机,他一边吃着布丁, 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的开机动画。
焦糖风味在口中化开, 细腻的布丁被勺子寸寸挖尽, 直到咽下最后一口布丁,原一也没有在电脑上找的那款游戏的踪迹。
那个化身邪神四处收集cg的游戏已经模糊得像一个遥远又虚幻的梦,但他现在已经不会做梦了,因为他的梦已经来到了现实,作为他的哥哥切实的存在着。
可代价是什么呢?
原一背靠椅子,闭上双眼,呼吸逐渐放缓,意识像流水向外蔓延。
不管原初和迪尤尔用多么精妙的手段让原一可以恢复人类的身体, 那也不过是为他披上一层伪装的外衣,他的本质仍然是那伟大存在的一部分, 无人能够改变。
…………
一场突如其来白雾笼罩了整个地球,极低的可视度让司机下意识急刹,却仍然不可避免的发生了好几起交通事故,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有人受伤或者死亡,但争吵和抱怨声仍不绝于耳。
一片吵吵嚷嚷却看不见人影都白雾中,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正狼狈地躲开各种障碍物,像奔逃的动物,一刻也不敢停歇。
男人肩膀的袖口空荡荡,血顺着断口流出,在马路上留下一道蜿蜒刺目的痕迹。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对方可以一击必杀他,却在出手的瞬间低头看向上衣的手机,让他堪堪躲过,不但完全不理会自己,甚至还自顾自的回起了信息,但男人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毫不犹豫的拿起断臂就往外跑。
按理来说他早就该失血过多而亡了,他却硬生生凭借惊人的意志,一路从被发现的地方逃到了马路上,他知道自己逃无可逃,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死亡可以唤醒更多的同伴。
可这场大雾让他的计划彻底落空。
男人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他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往哪里走,脑子里的地图越来越模糊,在努力睁大眼发现近在咫尺的是一堵砌死的砖墙后,他终于支撑不住,满头大汗地倒在墙根下。
“哒、哒、哒……”
平稳到每一步都好似丈量过,光听声音就能想象那是一双光滑高档的皮鞋,黑色的西装裤一丝不苟的将修长的双腿包裹得严严实实,大雾中撑伞看不清面容的追杀者此刻在男人眼里比地狱的恶鬼还要恐怖。
又要死了吗?
男人努力撑起身子,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狼狈。
可惜只有一只手、处在濒死状态的他根本无法做出这个动作,只能像条艰难挪动的蛆虫,以扭曲的姿态往后爬了几步。
仅限于此。
男人苍白的嘴唇在颤动着,似乎想说些什么。
追杀者对这只尽在掌握的猎物很有耐心,他甚至屈尊纡贵地俯下身,伞面倾斜,想听听男人临终前的遗言。
在那人弯下腰的那一刻,男人死寂般的眼中猛地迸发惊人的光芒。
他被拼合的灵魂崩裂出密密麻麻的裂痕,却又被名为“怒火”的情绪强行粘连着,带动着飙升的肾上腺素在此刻为濒死的男人找回了最后一分力气,让藏在身后的那把匕首猛地刺向冷漠的追杀者。
“噗——”
伞尖毫不留情地打飞了男人的匕首,轻而易举的穿透了他脆弱的咽喉,也将强行聚合的灵魂彻底击碎。
男人瞪圆了双眼,狰狞的面孔至死都不曾获得半分安宁,他直视着这位可怕的追杀者,像是透过他对那双漆黑的羽翼发出怒吼——
“人类绝不会成为你们手里乖巧的玩具!”
哪怕被击碎千遍百遍,哪怕连自我都在一次次重铸中磨灭,但不甘成为玩物的怒火仍然会从地狱爬出,直到将新生的躯体每一滴血液燃烧殆尽。
血液顺着伞尖低落,男人的尸体留在原地,灵魂碎片却已被尽数归于伞中。
再次打开这把伞,最顶端的伞骨处汇聚着无数闪闪发光的东西,稀碎如辰砂,那些都是被打碎的灵魂,也是他此行回收的“错误对象”。
处理完这个小插曲,一身西装的男人撑着伞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再次出现时手里多了个接地气的红色塑料袋,里面装着他此行慎重斟酌选择后的各种食材。
不知道是不是他买的菜太多,让卖菜的大姨乐开了花,甚至强行无视了他身上冷冽的气质,乐呵呵地搭了两根葱后好心提醒道:“外面起雾了,靓仔注意安全,我儿子刚刚还和我发消息说差点撞到人,得亏没出事嘞……”
起雾了?
男人脚步蓦地停下,他抬眸,外面一片晴朗,与自己出门时毫无差别。
他伸出手,什么也没感受到。
但街上的吵闹让他意识到,或许真的有这么一场白雾——
它不知从何而起,不知何时散去,也不知“看”了多久。
所有人都能看得见,除了他。
平静的脸上有了裂痕,他迅速将身上的西装全部销毁——这本就是他为了防止染上什么不好的气味而专门穿上,用来毁尸灭迹的。
回去!回去!
恐惧攀上他的心头,他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熟悉的房间外。
开门的手在微微颤抖。
那紧张而屏住的呼吸,在打开门后看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原一时才逐渐恢复。
“哥,你回来的好快。”原一头也不回地说。
想象中的回答没有到来,但身上突然多了一份重量。
原初像只受惊的野兽,紧紧地抱着原一,力道之大甚至让原一有种要被他揉入骨血的错觉。
这是原一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哥哥。
“哥……你怎么了?”原一艰难伸出手,熟稔地摸了摸哥哥稍长的头发——像他之前无数次安抚阿斯托克那样——耐心地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原初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抱着他,好一会才在原一的安抚下慢慢冷静下来,但他依然没有放开,只是恋恋不舍地感受着原一的声音,原一的气味,嘶哑地开口道:“没什么……我只是有些……”
他斟酌了好一会,才从过往看过的人类表现中找到一个可以匹配此刻感觉的词语:“恐惧。”
如无数的蚂蚁同时啃食心脏,又似滚烫的热水从头浇到脚,这里不是他创造的虚假地球,他无法全然掌控这里发生的一切,也无法像以前那般悄悄跟在原一身后,这也就意味着当原一想要离开这里时,他将一无所有。
只有他看不见的白雾,是不是意味着在那一刻,他被原一排除在外?
那是不是意味着,终有一天,原一将不再需要他。
他不像其他眷属,可以厚颜无耻的黏上原一,他的存在本就是那伟大存在执行意志时错误的意外,他早就该在原一诞生的那一刻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里。
可是不甘、渴望和蓬勃的爱让他凭借自我的意志留了下来,所以他比任何一个眷属更加渴望占据原一,因为原一就是他存在的意义。
一旦连原一都否定了他,那他就会迎来惊人的凋零。
毕竟——
对于不需要入睡的人来说,梦境只是累赘的负担。
原一哑然,他没想到白雾对哥哥的影响那么大——或者说他还是低估了自己在哥哥心里的地位。
在最初的惊恐后,原初意识到自己有些草木皆兵了,他松开了原一,并为自己刚刚的无礼和冒犯感到羞愧:“抱歉……我……”
一根手指挡下了他即将说出口的道歉。
原一对着他眨了眨眼:“不管你刚刚犯了什么错,现在我宣布——”
“我赦免你所有的罪。”
有多少个信徒可以得到自己的神明亲口赦免的机会?
可他犯下的罪孽,又何止刚刚的冒犯?
原初感受着复杂的情绪在心里起起伏伏,千言万语都化作从喉舌间溢出的一声低叹:“如果您不再需要我,请一定要告诉我。”
不要一声不吭的就将我抛弃。
不要就这么离我而去。
卑微的信徒许下唯一的愿望。
第127章 眷属之间的感情就是如此塑料。
晚饭时候迪尤尔又过来蹭饭了, 临走时将挂在门口的黑伞顺手带走了,动作十分自然,若不是原一清晰看到原初用这把伞做了什么, 甚至会以为这把伞是迪尤尔带来的。
原一心里隐隐有个猜测,但具体情况如何还是得去见见张卓。
他准备按照纸条上的时间地点去找张卓会和。
但这次出行完全出乎原初意料,下意识想和原一一起, 却被原一拒绝了。
“不要跟着我。”
原一戴着帽子站在门口, 逆着光看不清面容, 目光在原初和迪尤尔之间流转,再次强调:“谁都不行。”
被否决的原初瞬间缄默不言, 他低着头,如一尊不动的雕像。
理智告诉他原一有自己的秘密很正常, 但他心里也还是有些不甘——有什么是不能告诉我的吗?那些人类比我更重要吗?
原一手搭在门框上,无端觉得此刻的哥哥像个受气的小媳妇,这个联想让原一自己都忍不住乐了起来。
虽然不能告诉他们此行的目的, 但从那次试探来看, 哥哥比他想象中还要“脆弱”。
于是原一想了想, 开口道:“晚上吃火锅吧。”
这话一出,原初简直肉眼可见的鲜活起来:“……好,我给你准备。”
原一不由给自己的高情商点了个赞。
他这句话是为了告诉哥哥,他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也没有想抛弃的意思,只是去看看这个世界,再做出最后的决定。
其实原初不需要那么惶恐,因为对于原一来说, 原初永远是他的哥哥。
嗯……迪尤尔待定。
原一觉得哥哥应该没有和迪尤尔说过那天白雾的事情,否则迪尤尔不会那么淡定——也可能是他演技太好, 以至于自己没看出来——但从连接的感应来看,不管知不知道迪尤尔搞事的心都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为了防止这只不着调的小鸟影响自己的选择,原一盯着迪尤尔,警告道:“我不希望在外面见到任何属于你的东西。”
迪尤尔老实地举起手,试图展示自己的无辜。
可惜他的信誉实在太低,以至于原一完全无法相信。
他思索片刻,果断对着原初说道:“哥,你帮我看好他,一刻都不要让他离开你的视线。”
“好。”原初马上就答应了下来。
饶是迪尤尔都忍不住挑眉。
这卖队友卖的也太快了吧?但转念一想,如果是吾主对他下命令让他看好原初,那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眷属之间的感情就是如此塑料。
不过原一这次的担心有些多余了,因为迪尤尔真的没想搞事。
当原一走后,原初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迪尤尔,忠实的履行原一的命令,面无表情地问:“那几个人类修复好了吗?”
“差不多了,不过下次别打的那么碎,拼起来太费时间了。”
迪尤尔恢复了鸟头人身的形象,心情尚佳地给自己梳理着羽翼。
原初眉头微皱,对迪尤尔变回这个形象不是很满意。
迪尤尔并不怕他,只是弯了弯唇角:“无需这样看着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吾主回归的日子即将到来。”
这个真实的地球确实是迪尤尔和原初一起完成的,但那是建立在“原一想要回到过去的生活”这一点上。
迪尤尔遵循的从来都是吾主的意志,吾主喜欢这里,那他就会耐心的维持好秩序,并收拢羽翼将自己伪装成分毫不差的人类。
可同样的,如果吾主不喜欢这里,那么他也不介意亲手销毁自己的作品。
比起他,原初私心更重。
原一喜欢过去的生活,原初何尝不是沉溺在过去。
但私心是私心,选择权从始至终都在原一手里。
如同当初迪尤尔对原一说的那样——这一切都将遵循您的意志。
无论眷属是否愿意。
…………
张卓写的地址不是什么隐秘的角落,而是一家正在营业的KTV,报了约定的时间和张卓的名字后,服务员将他带到对应的包厢。
原一站在包厢门口抬头一看,金色的门牌号【404】熠熠生辉。
包厢的隔音非常好,不知道里面是否有人。
原一抬起手刚准备敲门,门就自己打开了。
一个红发少女伸出头,穿着一身紧身衣喇叭裤,画着的烟熏妆,眼神阴郁,看到原一后并不意外,只是对着包厢里懒洋洋地喊了一声:“新人来了。”
说完就打开了大门示意原一进去。
作为外来者的原一理所当然的受到了众人的注目礼。
从外面看不出来,走进了才发现包厢别有洞天,不但比一般的ktv包厢大,里面的装潢也不像给人唱歌的,更像是某种办公场所,墙上密密麻麻贴着大大小小的照片,冷气开得很足,刚走进去还能激起皮肤一阵战栗。
比起这个被特殊改造后的包厢,里面的人更加引人注目——
一眼扫过去,男女老少各不相同,最少有十五个人。
这些人对原一的态度也相差甚远,有的毫不避违的对上他的视线,一副跃跃欲试要试试新人有什么能耐的模样;有的别说对视,感受到目光就像受惊的兔子缩成一团;还有的假装闭目养神,但原一能感受到他暗地里的窥伺。
可不管是什么态度,这些人给原一的感觉都不太正常,相比起来只是热情的张卓简直出淤泥而不染。
“来来来,坐这。”张卓二话不说拉着原一坐下,霎时间原一就从格格不入的外人坐到了这群人的中间位置。
如果换成过去那个准大学生原一,他可能还会手足无措,但现在的他经历了眷属们的视线洗礼后,已经能够淡定的无视周围,转头看向张卓:“接下来呢?你总不会叫我过来唱歌的吧?”
原一甚至还有心情开了个玩笑。
“别着急。”张卓低头看了眼手表,“他们快来了。”
仿佛为了印证他说的话,门口响起三下规律的敲门声。
原一敏锐感受到敲门声响起时,自己旁边陌生男人瞬间绷紧的身体,就好像激发了某种本能反应,哪怕知道来的人是同伴,也依然瞬间进入了战斗状态。
这次没有红发少女去开门,在静默两秒后,外面的人自己推开了门。
戴着口罩的男人留着披肩的长发,厚重的刘海遮住了眼眸,他低垂着头颅,像一位恭敬的绅士侧站,将位置让给了身后尊贵的圣女。
身着白裙的圣女缓步走进,眼上蒙着黑布,稚嫩的脸上无喜无悲,赫然是原一苏醒时看到的那位曾缚于荆棘上的女孩。
走在最后的人关上了大门,圣女坐在男人为她搬来的椅子上,娇小的身躯与宽大的椅子形成鲜明的对比,正对着人群中的张卓。
“日安。”圣女声音柔和,虽然声音稚嫩,但姿态语调都是成年人,她身后跟着的人一字排开,皆沉默垂首,如此有压迫力的画面却只衬得她愈发圣洁尊贵。
张卓收敛笑容,微微颔首以示尊敬:“日安,荆棘圣女。”
简单的寒暄过后,两人都没有耽搁时间,而是直接进入了主题。
张卓这边的人从隔间拉出一块黑板,上面用几根线连接着四张图片,每一张都血腥至极,要么被开膛破肚,要么被凄惨斩首。
“如您所见,这两天我们又损失了两位同伴,而今天我们在上一个他生活的不远处,再次见到了他。”
随着张卓的叙述,有人将新的照片贴在黑板上。
照片上是一张男人站在公交站台等车的照片,里面的男人西装革履,一副精英打扮,然而磨损过度的鞋尖却暴露了他的窘迫,他拿着厚重的公文包,满脸愁容,任谁看了都觉得只是个可怜的打工人。
如果不是那张脸与白雾中,被原初逼入死角,在怒而一博失败后的脸庞一样,原一甚至无法将两人联系起来。
但如此一来,原一到是明白为什么哥哥要去追杀这人了——他也想起了过去的记忆,并发现了这个人造的地球。
或许因为恐惧,或许因为愤怒,他暴露了,并不幸的让哥哥发现了他的存在。
为了不让这个不稳定因素影响到更多人,哥哥才会出手将他的灵魂打碎,并交给迪优尔重新拼凑。
“遗憾的是,我们尝试着让他再次想起过去,却无一例外的失败了。这并非个例,在所有不幸牺牲的同伴‘复活’后,越来越多无法再被唤醒……这也意味着,渡鸦的人数将再次迎来新的低点。”
有人将男人的照片一张张贴在上面:疲倦的男人深夜倚着公交站牌不小心睡着;男人站在灯光下揉了揉自己的脸,扬起笑容拎着蛋糕走上楼;男人与另一个女人亲密地手牵着手,漫步在公园里……
很难想象那个喊出“人类绝不会成为你们手中玩具”的男人,会有一天沦陷在虚假的幸福中。
这样的事实非常打击士气,但在场的人都没什么反应。
原一有些疑惑。
不仅仅是对男人轻而易举的沦陷,更因为在场众人的态度。
张卓似有所感,他转头无奈对着原一笑了笑:“并不是所有人在想起过去后,还会愿意来到这里。”
“我们发现想起过去的人不在少数,可只有很少的一部分愿意加入我们。”
对于经历过无数次绝望的他们,哪怕明知道现在的一切都是虚假的,身份是捏造的,甚至连自己是否脱离了那个地狱般轮回的折磨都不清楚,但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他们也不想改变现在和平安宁的生活。
渡鸦并不会强迫他人加入,但对面以圣女为代表的荆棘教会却不一定。
原一忽有所感地转过头,恰好对上圣女眼上绸面漆黑的丝带,他能够肯定丝带下的眼睛正在死死地盯着自己,可原一分明感觉到她压根没有睁眼。
柔嫩的双手轻轻握住原一的手,圣女低吟:“唯有痛苦永恒。”
话应刚落,满目的荆棘忽然从她脊椎处疯长攀出,如毒蛇朝着原一的眼睛刺了过去!
第128章 时机到了,下楼集合。
原一眼睛微微睁大, 尖锐的荆棘占据了大部分视野,只差毫米就会刺中脆弱的眼睛,可不管荆棘如何扭动, 都被另一只大手牢牢握紧无法再前进,血液顺着被刺穿的手掌被荆棘吸收。
“你逾矩了。”
张卓用力将手中的荆棘往回扔了过去,他站起身, 言辞犀利:“如果你不能保持理智, 我将重新考虑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
作为袭击者的圣女唇角仍挂着淡淡的笑容, 往回收起的荆棘似乎对血液还有些恋恋不舍,它们盘桓在圣女颈部, 似一条繁复的项链,利刺穿透她的皮肤, 她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
直到荆棘吸够血液,利刺开始变软、消融,直至开出一朵艳丽的花, 那朵花似蔷薇又似玫瑰, 带着一股莫名的芬芳, 被从后走来的侍从轻巧地摘下,再恭敬地送到圣女手中。
“抱歉,是我太激动了。”圣女声音柔和,她将这朵花放在原一膝盖上,荆棘全都消失不见,只剩她颈部的痕迹告诉在场众人刚刚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她施施然坐回位置上,端庄温柔地望着原一:“您如何看待这朵花呢?”
原一拿起那朵花,毫无疑问, 你可以将你知道的任何一个有关花朵的赞美词语用在它身上,它似乎生来就被灌注了世间一切的美好, 即使这么握着看着,都叫人沉醉。
但原一只是端详片刻,就将它放入面前的玻璃杯里。
“它很美。”原一如实的赞美,却没有再给那朵花一个眼神。
因为在很久之前,在星穹的宴会上,原一清晰的记得,有一个眷属为他献上一朵比它更美的玫瑰。
似乎是十分意外这个答案,圣女略略失神了片刻,浅笑着不再言语。
圣女主动低头,意味着刚刚一触即发的战斗消弭在无声之中。
原一也乐见其成,毕竟他过来不是为了打架,而是为了收集更多的“情报”,了解更多的信息。
张卓呲牙咧嘴地坐了下来,小声对原一说:“痛死我了……你刚刚怎么不躲开啊,差点吓死我了。”
原一无奈笑了笑:“没反应过来。”
这是实话。
从黑市到魔法侧,他的身边一直都有眷属环绕,所有的危险都被他们隔绝在外,单论他本身的战力绝对是倒数,不过他也并没有多害怕,虽然看上去很惊险,但刚刚圣女的攻击要是真的刺穿了原一表面的“伪装”,那么危险的就是在场的所有人了。
至今为止,原一忌惮的只有光明神的力量。
“真是……”张卓一噎,半响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于是非常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咳,不打不相识,我们还是商量一下逃离的计划吧,这次破墙谁想参加?”
“刷刷刷”几声,渡鸦和荆棘的成员全部举起了手。
张卓对此并不意外,目光扫视一圈,定下了这个人选:“李艺,这次就麻烦你了。”
李艺就是那个给原一开门的红发少女,闻言喝了一口酒,兴致缺缺道:“知道了。”
荆棘那边选的是为圣女开门的长发男人。
“我与你同在。”圣女表情柔和,甚至称得上慈爱,她伸出手,长发男人顺从的半跪,头颅低垂,让她能够抚摸到自己的发顶。
长发男人闭上双眼,说出了自己第一句也是最后一句话:“愿与苦痛同行。”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刮破了嗓子,声音并不兴奋,反而像一滩深不见底的死水,是发自内心的一句吟颂。
直到他们特殊的仪式结束,原一才开口询问:“破墙是什么?”
依然是张卓为他解释:“你能想起过去,就肯定知道现在这个地球只是个拙劣的复制品,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让我们再次苏醒,但我们已不愿意当他的实验对象……逃离实验就是我们渡鸦和荆棘建立的初衷。你还记得几次实验?烈日那次记得吗?”
原一迟疑:“不记得了。”
“寒风呢?”
“没有印象。”
“孤城也没有?”
“……”
“没关系。”张卓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看来你是少见的幸运儿,那不是什么美妙的回忆,忘记也是一种幸福。总之每一次实验都有它的范围,超过预设范围就会遇到一面看不见的墙,但墙并非坚不可摧,在特定情况下可以被摧毁。我们观察了很多天,找到了几处薄弱的墙,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派同伴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打破这块墙,但那是个危险而漫长的工作。”
“每一个新加入的成员,都会由另一个成员带着去观摩打破墙的过程,李艺这次会带着你,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看着。”
张卓说破墙的机会并不是随时都有的,在时机合适的时候,他会发消息通知原一。
原一点头,手机刚好传来震动,他低头一看,是哥哥发来的照片。
琳琅满目的菜肉之中,热腾腾的火锅无比诱人,哪怕原初什么都没说,原一都好像能透过图片闻到火锅的香味。
“晚饭这么丰富呢?一看就是叔叔阿姨花了很多心思准备的。”张卓也看到了这张图片,善解人意地表示他想说的都说完了,原一随时可以离开。
似乎是觉得今天的见面还是太匆忙,为了不让原一误会他们,张卓还刻意强调:“我有种预感,你会给我们带来不一样的惊喜。”
原一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
如进来时那样,原一离开时也受到了渡鸦的集体注目。
原一关门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张卓微笑的面庞。
一如记忆中。
…………
虽然夏天的晚上吃火锅有些不符合父母的饮食习惯,但既然两个孩子都兴致高昂,他们也不是扫兴的父母,依然乐呵呵的帮忙。
不过因为原初已经将全部肉类都处理好了,所以他们能做的也就烫个碗,拿双筷子这样的小事,等原一回来时,甚至连他最爱的料碗都调好了。
得益于原一的命令,迪尤尔顺理成章的留下来蹭了一顿饭。
吃下肉的那一刻,原一就敏锐的感觉到这些肉和之前吃的不一样。
——这些肉来自于眷属。
原一忍不住看向哥哥。
原初什么都没说,只是烫了一块酷似肥牛的肉放进原一碗里,温声道:“没关系的。”
原一又看向父母,他们毫无察觉,面不改色的吃下肉,并且盛赞今天原初买的肉格外新鲜,看来是没什么问题的。
于是悬着的心落下,原一专心吃饭,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眷属确实更好吃。
不同的眷属有不同的味道,哪怕是同一个眷属,在不同时期也会有不同的香味,就像阿斯托克。
“您在想什么?”坐在原一另一边的迪尤尔不要脸地凑了过来。
原一幽幽道:“在想你吃起来是什么味道。”
迪尤尔顿时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道:“那可能会让您失望了。一只可怜的鸟儿填不饱肚子,但它可以给您带来更多的美味。”
原一仗着父母吃饱喝足先离开餐桌听不见,哼了一声道:“我看它一只鸟也玩得不亦乐乎,哪里可怜?”
虽然是只言片语,但原一已经能猜到在2024年的地球,在他成长的十几年里,迪尤尔曾对那些人类的灵魂做出何等罪恶的实验。
即使对一个非人类指责不道德显得他很偏心,毕竟追根溯源,是他创造了迪尤尔,他才是那个幕后大boss,最该被消灭掉邪神。
迪尤尔摇摇头:“您赐予了它智慧与眼,它因此好奇世间的一切,但也发现了自己不幸的未来。”
没有眷属可以逃离最终的结局,即回归祂的怀抱。
祂的生命何其漫长,任何眷属都只是祂漫长生命中不值一提的尘埃,没有谁会被祂铭记,看清自己未来的迪尤尔曾一度陷入低落的情绪,可后面他释然了。
何须担忧?在终局到来之前,他会当祂身旁永不停歇的鸟儿,直到祂不再需要他。
迪尤尔的剖白没有得到原一的感动,反而用狐疑地目光看着他。
不是原一多疑,而是迪尤尔做的一系列事情,让他不得不怀疑,迪尤尔说的其实是。
——只要生命不止,作死就不休。
因为看穿了很远之后自己的结局,所以才在活着的时候疯狂在死亡边缘徘徊,在他想起的2024小时候的记忆里,迪尤尔总是重复着“逗哭——哄好——再逗哭”这样无聊的行为,以至于即使失去记忆,见到他的第一面还是手痒的厉害。
虽然现在因为原一想起了记忆,恢复了身份而收敛许多,也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逗原一,但依然不妨碍他经常在作死边缘展翅高飞的蠢蠢欲动。
比如这些天不要脸的蹭饭,甚至有一次原一推开门,看到迪尤尔衣冠不整,兴致勃勃的表示“不知道您是否需要了了解一点成人知识?我阅读过人类的书籍,您的年龄似乎对此很感兴趣”,然后被跟在原一身后的原初一脚踹出窗外。
迪尤尔飞出去的那一刻,原一甚至忍不住拍掌叫好。
迪尤尔的话能信,但只能信一半,因为他肯定还有重要的另一半没有说出来。
吃完火锅的迪尤尔和原初无比自然地开始收拾碗筷,原一本想帮忙,却被迪尤尔塞了瓶汽水。
“虽然无意干涉您的选择,但容我提醒您一句——他们并非您想象的那么善良。”迪尤尔端着盘子,意味深长道,“严格来说他们甚至称不上人类,已经是另一种特殊的存在。”
那些被迪尤尔拼起来的2046年的人类意识,本身就是破碎的边角料凝聚而成,甚至可以不需要□□,只要保持着清醒的意识和记忆,就可以以灵魂状态“存在”着,这意味着这些人类都不是人类,而是一种类人的生物。
只不过这种生物依赖记忆存在,所以在迪尤尔在拼凑它们的过程中加入了2024虚假的记忆后,他们会认可2024的记忆,并从心底认同这个身份,这也是为什么渡鸦和荆棘的人数会那么少,而每当发现有状态不对的人类时,迪尤尔和原初会出手回收而不是直接销毁。
就像一幅画,从创作之初就是五颜六色,画是什么样,取决于哪块颜色占的比例更多。
越早回想起过去的他们,其实就是这幅画上反复被泼上同一个颜色,以至于无论后面的颜料如何覆盖,所呈现的画作之上,永远有一块突兀的痕迹。
“或许您该深入看看他们各自的颜色——趁我们出门的这天。”迪尤尔摘下头顶的帽子,对着原一鞠躬,像表演落幕的演员,鸟首一闪而过,复又恢复了原样。
不知是自愿离开还是被迪尤尔拉着离开的原初站在不远处,对原一比了个口型:‘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原一点头,挥手目送他们离开。
在感受到他们的气息自地球上消失后,原一的手机响了。
【张卓】:时机到了,下楼集合。
第129章 “祝君长眠。”
碧空如洗的天空像块蔚蓝的宝石, 熠熠生辉。
原一抬头看着面前这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楼,心想:墙的位置离家近,真是出乎意料又理所当然。
“别紧张, 他不在这里。”张卓看原一一动不动,安慰道,“虽然这是他的巢穴, 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只要他不在, 这里没有人能阻挡我们。”
“我不是担心这个,我只是好奇……”
原一转过身, 目光扫过身后黑压压的一群人,狐疑道:“这些也是新成员?”
跟在张卓身后过来的起码有二十多个人, 若不是没看见包厢里除了李艺外的十四个人,原一甚至以为渡鸦要来这里团建。
“他们是临界者——简单来说就是想起了一些东西,但又不确定是做梦还是真是发生过的, 我想破墙这么有冲击力的事情, 不如就让他们一起过来围观, 说不定还能多几个同伴。”
原一仔细一看,这二十多人确实神情恍惚,一副如梦似幻的表情,这么解释倒也说得过去。
于是疑虑散去,专心看起破墙。
李艺一头红色大波浪披在身后,修长的身姿并不柔弱,赤裸的双臂上还能看见流畅的肌肉线条,她站在原地闭上双眼, 一股无声的威压倾泻而出。
忽然,她动了!
一把足有一人高的大斧从她手中浮现, 刀刃并不锋利,甚至还有些坑坑洼洼的痕迹,带着岁月侵蚀的痕迹,但无人敢怀疑这把大斧的威力。
硕大的斧头在挥舞中发出“咻咻”的破空声,李艺一声怒吼,朝着虚空的某处狠狠砸去!
“嗡——”
好似天地翻转,日月颠倒,李艺一斧子下去,竟让面前的虚空裂开一道漆黑的缝隙。
张卓眼睛瞬间瞪大,失声惊叫:“这里是薄弱点!危险,李艺你快回来!”
他话音未落,原本只是裂缝的墙竟瞬间裂开,李艺一个不查跌落其中,生死未知。
见状,张卓毫不犹豫地抓着原一的手就往外跑。
“你……”原一张口想说什么,却被张卓直接打断。
“没有时间和你解释了,他要回来了!”
仿佛为了印证这句话,下一秒,遮天蔽日的羽翼遮住了整片天空,周遭的一切都变得不对劲起来。
高耸的楼房在狂风中崩塌,轰隆的雷声充斥耳畔,身后是无数声惨叫,原一甚至能闻到浓郁的血腥味。
宛若末日的场景让人心跳加速,脑海中里只剩一个字——
跑!跑!跑!
只有再跑快一点,才能摆脱那个可怕的怪物,才不至于步其后尘。
可是地上跑的人怎么逃得过天上飞的鸟?
原一被张卓猛地往右一推,等他抬头时只能看见一片片尖锐的羽毛从天而降像箭雨穿透了张卓的胸膛,他身体依然保持前倾跑步的姿态,鲜血争先恐后的从他嘴里涌出,不甘和痛苦布满他的眼眸,身体无力地倒在地上,只是个愣神的片刻,他眼里的光就随着生命一同消亡。
杀死他的羽毛并没有停下,震动着想从他身体里抽出,对着原一蠢蠢欲动。
突如其来的变故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会惶恐,尤其是一个想起了过去记忆,却对这一切还没有实感的人类。
有血溅到原一脸上,还带着温度。
张卓死了。
原一有些恍惚。
这是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亲眼看着称得上朋友的存在惨死在自己面前。
身受重伤的李艺从裂缝之外爬了回来,对着发愣的原一怒吼一声:“混蛋!走啊!”
说罢,她挥舞着大斧试图抵抗那些从天而降的羽毛,可这次羽毛却穿透了斧子,直直刺穿了她的身体。
李艺死了,火红的头发在血泊的照映下黯淡无光。
猝不及防,生命如此脆弱。
狂风仍在呼啸,光怪陆离的世界中,原一缓缓抬起了头。
天空被撕碎,只能看见一片漆黑,但你仔细看去却又会发现,那片漆黑不是乌云,而是浓密的羽毛层层叠叠堵住了裂缝,庞大到让人绝望。
死亡的威胁如影随形,然而狂乱之中,却只能听见原一厌倦的一声低语——
“够了。”
刹那间,万物按下了暂停。
狂风停下了,即将张开的羽翼也停滞了,唯有哭嚎声仍萦绕耳边。
周围的一切如镜子般破碎成无数片,依然是蔚蓝的天空,只是这次原一站着的面前横七竖八的倒了无数具尸体,一息尚存的人呻吟哀嚎,翠绿的绿化带和无情的屠杀形成鲜明的对比,宛若人间地狱。
原一一眼看到李艺的尸体。
他抬眸,面前是坐在荆棘座上的圣女。
由荆棘编织而成的座位并不适合人类,它们的尖刺会穿透皮肤,和血肉交缠在一起,却又不伤及重要内脏,会有教徒刷上一层层治愈伤口的良药,如果坐上它的人没有因为痛苦死亡,甚至有幸咬牙活了下去,那么荆棘将与血肉共生,此生再难分离。
圣女就是这么诞生的。
她早已取下黑色的绸带,露出一双灰色的眼眸,目光没有焦距,却能清晰“看”向原一。
“只差一点点……”
圣女十分遗憾地看着原一脚边的荆棘,只要再晚一步,她就能操控这些荆棘在不知不觉间爬上原一的脚踝,这样他们的计划才能有所保障。
但随着原一简短的吐出两个字,离原一最近的荆棘竟像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恐惧地蜷缩起来,不敢再靠近分毫。
身后有人悄悄靠近原一,他甚至不需要回头,就能猜到身后估计全是渡鸦的成员。
哪怕早就做好心理准备,已经预料到可能发生的背叛,但原一仍然不明白——
“为什么?”
不仅仅是疑惑他们为何笃定自己是特别的,更不解为了这场大戏,他们竟然真的对同伴下手。
这场逼真的幻境中,只有张卓和李艺真的死了——还有那群被他们强行虏来的人群。
原一甚至在那堆残肢断臂中看到那天在包厢里看到的,忙碌而幸福的男人面庞。
如果不是这群人的“真实”,他甚至一度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他看到的其实不是幻象,而是真实发生的一切。
“因为你太冷静了。”
回答原一的不是圣女,而是倒在地上的张卓。
不,不对!
原一目光一凝,他可以肯定刚刚抓着他逃跑的张卓是真的,死亡也是真的。
可眼下,他眼里早就死去的张卓却用手撑起身子,抬起那张布满鲜血的脸庞,脸上仍然是原一记忆中的微笑。
分毫不差,却叫人毛骨悚然。
“张卓”站起身子,他身上还残留着羽毛刺穿的伤口,这些伤口已经不流血了,但起身时被扯开的伤口依然可怖,但他却好似浑然不觉,完全不像身受重伤,轻松的就像——
他穿了一件被划破的衣服。
原一脑子忽然划过这么一句话。
“张卓”指着自己的脑袋,笑着说:“这里一团乱麻,却将那一天刻入了灵魂。”
他其实从未骗过原一。
渡鸦和荆棘是真的,他们想破墙逃离实验也是真的。
但他没有说完。
渡鸦和荆棘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建立了,他们并非第一次在实验中破墙,也并非第一次反叛。
“烈日。”他指着地上一具干瘪的尸体。
“寒风。”手指转向另一边僵硬的尸体。
“孤城。”手指落在李艺的尸体上。
最后,“张卓”将手指指回了自己,他灿烂地笑着,灰暗的眼睛却再也照不进一丝一毫的光芒:“你看,我记得多么清楚。”
哪怕连自己都名字都忘却,只能借用这次实验赋予的记忆和名字,套用这个被安排好的身份,也不曾忘记一次又一次惨烈的逃亡。
怎么可以忘记呢?
他死于灼烧的大地。
他倒在呼啸的风雪。
他从孤城一跃而下。
他一无所有,灵魂仍渴望自由。
无论重复多少次实验,他与圣女永远是最先苏醒的反叛者,他们对“他”再熟悉不过,所以当他们发现“他”竟亲身参与这场实验后,他们意识到,这是他们最有可能逃离的机会。
他笑着打给班长,怂恿她开启了这场聚会。
扮演一个贴心的引导者,一步步让原一相信。
他甚至不知道原一是什么身份,但那并不重要。
能被乌鸦叼回巢穴,甚至收敛了羽毛小心翼翼保护着,祖母绿眸子一瞬不转地凝视的珍宝,偷走又何妨?
他们想用张卓和李艺的死亡刺激原一,无论是崩溃还是愤怒,总归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然而哪怕慎重到用真正的死亡来粉饰这场幻境,也依然被轻而易举的识破。
幻境破碎的那一刻,“张卓”几乎同时在心里感慨——真是熟悉的感觉啊。
那无法横跨的天蛰,那令人绝望的差距。
是啊,能被乌鸦看上的珍宝,又怎么能被他们轻而易举的偷走?
那么——
就毁掉吧。
“张卓”仍然笑着,伸出的右臂却多了一把带锁链的镰刀。
渡鸦的人也不再隐藏,与荆棘一同锁定了原一。
“张卓”举起镰刀,朝着原一疾驰而去。
属于张卓的记忆一幕幕在脑海中飞快闪过,他由记忆组成,自然也会受记忆影响,那份记忆在撕扯着不让他动手,或许这也是为什么他一开始决定的是“偷走”而非“毁灭”。
张卓在痛哭,“张卓”却在大笑。
镰刀砍下的那一刻,他说——
“祝君长眠。”
第130章 无论死亡多少次,他都会归来。
烈日灼烧着大地, 阵阵高温让地面不但不再适合人类居住,甚至连一个活着的生物都找不到。
在一片荒芜中,人类挤在一处神奇的洞穴里艰难度日。
这个深不见底的洞穴气温合适, 有水源藤蔓,甚至还有些枯木,能够勉强满足人类的生存需要。
起初人们还能互相鼓励, 期待外面的极端天气可以恢复正常。
这处神奇的洞穴虽然宽敞, 却格外黑暗, 只有一种散发着淡淡蓝光的植物提供微弱的照明,青苔和虫子成为他们的口粮。
洞口的阳光越来越炽热, 他们不得不用一块巨石封死洞口,龟缩在洞穴深处。
虽然洞穴里的日子很简单, 但生活总得继续下去。
他们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甚至建立了新的秩序,强壮的人夺取了食物, 将瘦弱者打为低贱的奴隶。
为了一口饱腹, 常常有奴隶而大打出手, 而掌权者坐在荧光闪闪的座位上饶有兴趣的欣赏这一切。
洞穴需要争斗,因为死亡能让掌权者吃上新鲜的肉。
顶层的掌权者吃最柔软的部位,然后从上到下层层分割,就连奴隶也能分一根带肉丝的腿骨。
所有人都欢欣鼓舞,并将这视为一场恩赐。
为了维持自己的统治,掌权者开始洗脑,宣布世界即洞穴,洞穴之外成为不可讨论的禁忌。
新的孩子诞生, 他们认可了这一说法,并延续下去。
直到一个好奇的孩子在收集苔藓的过程中, 意外在为了堵住洞口的石头而抹上的泥土,窥见了被蚂蚁钻穿的一丝缝隙,并从中感受到一丝光亮。
多么美的光芒啊!
他痴迷于一瞥的惊喜,将这件事分享给朋友,却被朋友告发给了贵族。
朋友不相信阳光的存在,他坚定的认为那是贵族的宝物。
“他偷走了一件宝物!”朋友信誓旦旦地说。
贵族怒不可遏,下令搜查他的住所,却一无所获。
但这不能代表他的无辜。
因为国王想吃肉了。
于是有罪的他被绑上十字架,血流了三天才彻底死亡。
在痛苦之后,他再次睁开了眼。
这次他出生在一个底层贵族家,带着上辈子奴隶的记忆。
他小心翼翼,不再展露自己的不同,却在家里找到一本封尘的书。
那是一本神奇的书,书中夹着一片漆黑的羽毛——虽然他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只要拿起那片羽毛,他就能读懂书上的文字。
他咀嚼着书上的文字,意识到在洞穴之外还有更宽广的世界。
他开始渴望洞穴之外,经常于洞口徘徊。
可国王不允许任何人动那块石头,一旦被发现就会被处决,他不敢找朋友帮忙,可那块石头实在太大了,他一个人根本推不开。
他忧愁,他难过,忧思让他患上疾病,在渴望中死亡。
他比上次更快的苏醒。
这次,他出生在一个高等贵族家里。
他在家里发现了更多的书籍。
他发现和他这辈子同阶层的朋友也知道了洞穴外广阔的世界。
他们经常在无人处聚会,畅想着外面的世界。
“一定是个苔藓遍布的地方。”
“那里的石柱会像这里一样多吗?”
“或许还有很多的奴隶,我们可以每天都吃上肉。”
“……”
想象很美好,但他却总觉得,他们的想象似乎总是局限于洞穴,他们根本无法想象没有见过的景象。
“我们该亲眼出去看看。”他如此说道。
于是人群鸟兽作散,无人再敢参加他的聚会。
他很失望,在同阶层找不到同伴的他,选择将目光放在低等级的贵族甚至奴隶身上。
他的聚会参与的人数更多了,并且更加的大胆。
——不会比现在还要糟糕了,如果外面那么美好,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他们如此说着,支持了他大胆的想法——在深夜时悄悄撬开泥土,哪怕只是看一眼外面的世界。
这是一个大工程。
但没关系,他们人数也很多。
奇迹般的,没有人发现他们的行为。
在马上就要成功之前,他将第二世启发自己的书送给了一个聪明的奴隶。
有人用石棍捅穿了什么,一束金色的光照入洞穴之中。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哪怕那光束让他们眼睛感受到剧烈的刺激,流出无数的眼泪,他们仍然睁得大大的,不肯放过一丝一毫。
有奴隶跪倒在这束光面前,颤抖着说:“它比国王还要伟大。”
无人反驳。
这束光留在了原地,被越来越多人看到了,最后传到了国王耳中。
国王勃然大怒,命人堵住了裂缝,并大肆抓捕参与的人。
那段日子,就连奴隶都能每天吃一顿饱饭。
可不满随着时间推移日渐增加,只是藏在了暗处。
当他被抓起来时,他没有反抗,只是对着人群高呼——
“太阳!我们需要太阳!”
然后被打碎了下颚,拖到了十字架上。
这一次,作为叛逆的首领,他足足流了五天的血才成功死去。
再次睁开眼,他已经有些厌倦了。
但对外界的渴望驱使他继续投身这场伟大的运动。
当初被他赠予书籍的奴隶拉出了一支庞大的队伍,他也是队伍中的一员。
他们冲破王城,杀死了贵族,并将国王压在石头面前。
他回想起这几世的死亡,对着国王痛骂道:“你根本不知道外面是什么,你只是个固执的独裁者!”
国王却用怜悯地目光看着他,讥讽道:“你以为外面是什么?那儿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只有死亡!可怕的死亡!你会让洞穴中的所有人都葬身在这里!”
国王失态地怒吼,挣扎起来像一条蛆虫。
他只觉得吵闹,用骨头堵住了国王的嘴。
他看过那些书籍,当然知道洞穴的由来——但那束无害的阳光足以证明,外面已经恢复了正常。
在这激动人心的一天,所有人类挤满了洞口,无数双眼睛注视着那块石头,他们将见证新的历史。
他们派遣了最健壮的勇士,让他们去搬开那块石头。
然而不管他们如何用力,石头都纹丝不动。
他失望至极,但并没有灰心丧气,绕着石头走来走去,试图寻找一点契机。
忽然,他有一种神奇的预感。
“朝着这里刺下去!”他指着石头某处大喊,勇士迟疑地拿着石棍,对着他说的地方戳了下去。
坚硬的石头好似被打中了薄弱的部位,密密麻麻的裂痕布满它全身。
有机会!
所有人兴奋不已,看着勇士一下又一次朝着那地方用石棍戳了下去。
“砰!”
一声巨响,巨石崩碎,金色的阳光争先恐后的涌了进来。
他迫不及待的往前走,甚至不顾失控的泪水,对因为暴露在阳光下而感到灼热疼痛的皮肤浑然不觉,只想拼命睁开眼,看看外面的世界。
那会是何等美丽的模样?
他期待着,渴望着,在水雾朦胧中——
看到一片漆黑的羽翼。
来不及惊愕,那片羽翼挪开了位置。
那是一片无望的荒原,没有半分生机。
“啊!”
他发出惨叫,接触太阳的皮肤发出“滋滋”的声响,皮肤被灼烧出水泡,然后又瞬间结痂、收紧,在看清这个世界的那一刻,他死于灼热的太阳。
死亡时候最后失去的听觉,他听见了身后此起彼伏的惨叫。
国王说的没错。
外面什么都没有,只有死亡。
他被晒成了一具干尸,再次睁眼时,手上多了新鲜的肉块。
他没有再重生成孩子,而是成为了被他推翻的国王。
身旁,面黄肌瘦的王后将一节炖烂的指骨倒进他碗里。
这位在王城被攻破后毫不犹豫自杀的王后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焦距的灰色眼眸无喜无悲,平淡地说——
“欢迎回来,我的陛下。”
他镇压了那场声势浩大的对外运动,仓库里的肉堆得都快发臭,恐惧终于让人们不再敢谈及关于外界任何一个字眼。
国王的书籍比任何一个贵族都要多。
他知晓了全部。
坐在石制的王位上,他对着王后惨然一笑:“您见过多少次我了?”
“一百三十二次。”王后说。
“您为何记得那么清楚?”
“因为疼痛。”王后伸出手,荆棘从她掌心刺出,她露出了见面以来第一个笑容。
“我很高兴,陛下,在一百三十一次荆棘刺穿我的手掌后,你没有再失去之前的记忆。”
王后悲悯抚摸他的脸:“清醒快乐,我们该面对更深的绝望了。”
“不过没有关系——”
她递上一朵荆棘结出的花,一朵绝不属于洞穴的花。
她说:“我与你同在。”
他接过那朵花,芬芳勾起沉睡在身体深处的记忆,他看到了蓝天,看到了白云,看到了高楼林立,车水马龙。
——也看到了那代表不幸的黑雨。
他开始大肆屠杀,用血肉供养荆棘,慢慢组成了一件厚重的血肉外壳,直到洞穴中最后一个人类倒下,他披上那件厚重的衣服,再次打碎了那块巨石。
高高在上的“他”目睹了洞穴中的一切,但从未出手阻止。
因为就连“他”都好奇,他能否走到尽头。
猛烈的太阳和高温已经将他身上的外壳烧灼殆尽,露出里面的皮肤。
这次的高温伤害的不仅仅是身体,甚至连灵魂都会感到疼痛。
他走到了墙边,伸手想要去触碰近在咫尺的墙。
可就像上天给他开的一个玩笑,他亲眼看着那堵墙往后移了一寸。
他倒下了。
离墙只有一线之隔。
只差那微小的一寸。
意识彻底消散之前,他听见了一个声音——
“有趣。”
他一百三十二次的轮回,无数次的痛苦,换来的只有这么两个字。
他将这份疼痛与愤恨刻入灵魂,由此,渡鸦的第一位成员诞生。
与象征着死亡的乌鸦不同,渡鸦虽然长得和乌鸦很像,但渡鸦却往往有另一层含义:坚定与无畏。
无论死亡多少次,他都会归来。
——直至击破墙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