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入宫 他的凤凰蛋没了
许英告诉乾元帝林栖梧在季府时, 乾元帝豁然站了起来,
“他没受伤吧?”
他下意识以为,季明生将林栖梧关在府中, 隐瞒不报, 是为泄私愤。
乾元帝想起自己见过的,季明生的刑讯手段,拔指甲, 割手筋脚筋, 甚至割舌剜眼。
乾元帝生怕林栖梧被折磨出好歹来,恨不能立刻冲到季府, 看看林栖梧的胳膊腿是不是都还完好无损。
许英被乾元帝的反应吓了一跳, 愣了愣才缓缓地摇头
“没有, 只是……”
“只是什么?”
“季大人他对林栖梧,似乎不是恨……”
“不是恨?”
“是喜欢……他将林栖梧藏在府中, 是因为喜欢,他甚至……”许英顿了顿,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来此只是为了救林栖梧出季府。
何必把自己看到的事说的这么明白?这对林栖梧的清誉有损。
许英的话开始变得含糊,“微臣也不知季大人是如何想的, 总之, 现在林栖梧确实被关在季府。”
乾元帝觉得很荒谬,喜欢?
季明生喜欢林栖梧?
季明生的心上人是……林栖梧?
现在的乾元帝有一种未婚妻和自己得力下属牵扯不清的窝囊感和怪异感。
不可能,季明生早年做小官吏的时候, 受到过不少世家子弟的欺辱,最是厌恶那些人的假清高和假正经。
他亲自领兵抄的几大世家, 他亲自搜罗的王无忌的罪状,他对世家恨之入骨,怎么会爱上一个世家的贵公子?
这太荒谬了, 以致于连愤怒的情绪都要往后排排。
“朕知道你和季明生素有私怨……”乾元帝迟疑道,他觉得“但你也不必编出这种昏话……”
许英苦笑,这便是季明生的狡猾之处。
明面上,他与林栖梧势不两立,提起此人便脸色阴沉,恨恨磨牙。
甚至连许英在某些时刻,也会被季明生骗到,怀疑季明生这个小人或许是真的厌恶品行高洁的君子。
现在想来,这些咬牙切齿,怕全是爱而不得的破防。
私底下他却把人关在家里,好处占尽,也不会惹人怀疑。
反倒是许英,自那日被季明生祸水东引后,自己被皇帝疑心,又频繁被同僚暗示,不必为了一个罪臣葬送自己的大好前途。
自己这些日子上朝下朝都被不少刑部探子明里暗里地跟着,认定是他私藏罪臣。
“微臣发誓,今日在勤政殿所言,皆是那日亲眼所见,绝无半句虚妄。”
“明日你不必上朝,带着谨卫去季府搜人。”乾元帝道。
“若是搜出了人,便算你的功劳,若是没有,那季明生要如何报复你,朕可不会管。”
“现在,你还要去吗?”乾元帝又问。
“去。”
见到许英如此坚决,乾元帝此时才算有些相信他的话。
“陛下答应过臣,要饶林栖梧一命,如今可还算数?”
自己被季明生报复倒是其次,但林栖梧的性命,才是许英真正悬心之事。
“自然。”乾元帝点点头,“他是贤臣,受牵连获罪,朕会给他一个好好赎罪的机会。”
可怜许英不知乾元帝的真正心思,此时他还满心欢喜地以为乾元帝口中的所谓赎罪是林栖梧继续为国效力。
他还傻乎乎地期待着林栖梧被救出来后,还能与自己继续同朝为官。
……
被太监提醒后,季明生才接了旨,似有所觉地扫视了周围的朝臣,果然,许英不在。
他去哪了?
勤政殿外已入深秋,枯黄的落叶被风卷起,在地面上打着旋。
乾元帝与季明生这对君臣之间,也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
“陛下,今日谏议大夫许英又病了?”季明生试探道,他心里仍抱着一点侥幸,也许方才的心悸只是错觉,一切还未东窗事发。
“不是。”乾元帝盯着季明生细细打量,不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表情“朕派他去找罪臣林栖梧。”
季明生脸色没有任何变化,
乾元帝有些怀疑,许英说的是真的吗?季明生真的藏着林栖梧?
像是为了回答他的疑问,长得与林栖梧有三分像的小内侍小跑着进入勤政殿,小声在乾元帝耳边说了什么,乾元帝此时眼底才算真正浮现出冷意。
季明生垂下眼,方才见到那个内侍的长相,更是确定了乾元帝对林栖梧还是念念不忘。
他在心中暗自讥讽
人家明明不喜欢你,可你偏偏要阴魂不散,对多少年前的事还念念不忘。
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贱人。
真当自己当了皇帝,天下的好东西都该归你?
凭什么!
乾元帝没有直接质问季明生,为何要劫狱,又为何要把林栖梧私藏在家。
作为皇帝,他竟也会隐忍不发。
如今世家倒台不久,政局不稳,流言四起,他现在还需要季明生这等酷吏震慑群臣以及各地的王爷。
现立刻去找一个像季明生这么好用的酷吏,很难。
在没有找到替代季明生的人之前,乾元帝只能用些手段威慑,让季明生明白,林栖梧是谁看上的人。
乾元帝故意当着季明生的面,指着方才传话的俊俏内侍,对大太监马岩吩咐道
“他不必御前侍候了,从哪来的回哪去。”
那内侍与林栖梧长得三分像,季明生知道这是乾元帝用来安慰自我的赝品。
如今把赝品打发走了,是为什么?
只有一个答案。
这是属于胜利者的炫耀。
在他上朝的这段时间,许英不在,自己又心悸,前面两点如果是不好的按暗示,那乾元帝的行为几乎算得上明示。
季明生简直不能细想,他没再和乾元帝纠缠,直接快步走出皇宫,解开马车上连着快马的缰绳,一路疾驰回了季府。
季府一片狼藉,家仆们灰头土脸地倒在地上,季明生翻身下马跑到卧房,
他为林栖梧打造的藏身密道被打开了,里面空空荡荡,林栖梧不在。
他的凤凰蛋没了。
前一晚,他玩着用指尖勾着林栖梧的发尾,好声哄道
“栖梧怎么总不开心,要是不想在京城,我们就到处走走。”
他知道林栖梧忙于学业,除了京城外,只去过家乡姑苏,他还读过林栖梧的文章,他渴望游历山川,却总被俗事牵绊,一直未能如愿。
林栖梧的眼睛亮了亮,但很快又变得暗淡无光,转了个身背对他
“才不信你会放我走。”
“相公什么时候骗过你,不是放你走,是我陪你一起去。”
“又在胡说了。”林栖梧讥讽他。
“真不是骗人,等明年春天,天回暖的时候,我就辞官,陪栖梧离开京城 ”
季明生确实有了辞官的打算,他已经攒够了养林栖梧的钱,一心只想好好和林栖梧过日子。
京城虎狼环伺,他不能把林栖梧藏在季府一辈子,离开京城,时间一久,不管是皇帝还是许英,都会忘却林栖梧的存在。
林栖梧失踪的案件也会成为一桩悬案。
“我们明年先去边塞,我在边塞长大,那里有成片的灰黄沙漠,还有呼呼的风声,又干又热,可日落却很美。
去庐山看云雾,去登泰山……栖梧还想去哪里呢?
“等玩累了,我们就回姑苏养老,如何?”
林栖梧没理他,但季明生知道,他的耳朵一直竖着听。
季明生抱住林栖梧,头埋入他的颈窝细细嗅着,这个姿势很奇怪,不想爱人之间的拥抱,像是一个乞丐抱着本不该属于他,却意外落入他手中的和氏璧。
他一点点亲着林栖梧白皙漂亮的脖颈,心潮澎湃,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他,好喜欢林栖梧。
季明生吃了没文化的亏,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告白也说不出体面话,他只能说“栖梧,我的凤凰蛋,我的心肝,好好跟我过下去吧,我会对你好的。”
林栖梧依旧沉默着,季明生知道他不喜欢自己。
在这方面,季明生相信水滴石穿。
一直对林栖梧好,今天,明天,今年,明年,季明生知道林栖梧是个从不亏欠人的谦谦君子。
久而久之,他会对自己负责的。
想到昨日种种,季明生跪在地上,双眼赤红,像是囤了过冬粮食被抢的狐狸。
一道圣旨传到季府,乾元帝斥责季明生办事不力,命令他闭门思过。
高大马车稳稳的疾驰在大道上,林栖梧和林毅相对而坐,许英坐在林毅边上 所幸马车宽敞,三人坐着倒也不算拥挤。
“父亲,我们去哪?”林栖梧问
“去皇宫。你失踪的这些日子,皇上一直再找你。”
“他没有为难林氏吧?”林栖梧立刻问。
林毅摇摇头,“这倒没有。”
林栖梧这才安心似的轻轻叹口气,李尔还算信守承诺,没有再找自己家族的麻烦。
如果因为自己的原因牵连到林氏,林栖梧只怕真成了林毅口中的罪人。
林毅又开口了
“你知道皇帝为了找你,费了多少心思吗?”
林栖梧被这句话打蒙了。
“皇上?”
他记得父亲是看不上李二的。
他曾经一力推前任废太子梁王上位,对当时还是皇子的李尔嗤之以鼻。
如今却……
“我不明白父亲的意思。”林栖梧疑惑道,他素来眼高于顶的父亲竟然也会为李尔说好话了。
林毅看着儿子,心绪复杂。
七岁作诗,十岁作赋,十五岁名满京城,十七岁高中状元,其实林毅是真心为自己唯一的儿子感到骄傲的。
若是放在从前,在先皇后还在的时候,在世家正得势的时候,他觉得林栖梧尚公主都不为过,哪里看得上李尔那种臭鱼烂虾。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他虽然看不上李尔,但更不满意季明生出身卑微,为人阴险的小人。
两相对比下来,李尔似乎确实是当下林栖梧最好的选择,同时林氏全族也能跟着沾光。
“林氏没落,你的责任不可推卸,但现在还有一个机会。”
“伯父……林兄一定会好好改过自新,”
林毅扫了眼许英,藏起了眼底轻蔑“我们林家说话,外人不要插嘴。”
季明生他看不上,这个许英,林毅照样看不上。
他知道许英对林栖梧有意,但在林毅这里,许英只是比乐妓和厨师的儿子季明生好一点点,配林栖梧,还差得远。
许英悻悻闭嘴。
吁——
皇宫到了,新任谨卫首领竟然亲自在宫门口站着。
“许大人,皇上说了,他今日只见两位林家人,请您回府。”
语罢,又亲自为林毅掀起车帘,恭敬道
“皇上如今在永和殿,请您和少爷随我来。”谨卫首领是个伶俐人,冲着林毅挤了挤眼。
从宫门口到永和殿有很长的一段路,路上,林毅对林栖梧说
“如今,人人都以身上有月牙状的胎记为荣,你可知为何?”
“不知。”
“因皇上下令,说他梦到身上有月牙胎记的人,是夏朝的贵人,有凤命。”
林栖梧没有搭腔,反倒是林毅越说越激动,“这就是皇权的力量,栖梧。”
“父亲,你究竟当我是什么?”林栖梧反问,他忽然站在原地不肯走了。
因为季明生的事在前,林栖梧心里忽然冒出了不好的猜测。
为什么李尔不在勤政殿等着他,而是在永和殿?
出于动物的本能警觉,林栖梧转身要跑。
林毅没有追过去,只是厉声喊道
“林栖梧,你跑了,林氏全族都要为你陪葬!”
林栖梧果然停住了脚步,他的双腿沉重,像是灌了铅一般,一步步往回挪动。
林毅苦口婆心地劝他;“跟了皇上,有什么不好,总比和那个季明生混在一起强些吧?”
永和殿就在不远处,这座殿是夏朝皇帝和皇后成亲的大殿,庄周威严,高大雄伟。
高大的宫殿下,宫殿前的人显得格外渺小。
“父亲”林栖梧转头盯着林毅,“这一次以后,林氏的重担可不可以不要我担了,我以后也不作族长。”
“好吗,爹爹。”这是林栖梧成年前后第一次喊林毅爹爹,林毅想起,上一次林栖梧叫自己爹爹,还是在他四五岁时。
林栖梧很苦地笑了笑,他多期望林毅说
“栖梧,你永远是林氏的族人,血浓于水,以此要挟退出林氏?那你就别进去了。”
可林毅只犹豫了片刻,便道
“好,从此你便不欠林氏任何。”
林栖梧眼底闪过失望,但很快被一种习以为常的冰冷麻木所取代“好,那我进去了。”
第52章 摆弄 季明生碰你哪了
吱呀一声门响, 林栖梧一个人进了永和殿。
如今是午后,殿内格外明亮,灿烂的日光透过窗棂, 照在殿内朱红漆涂饰的地面上, 映下方格状的光斑。
乾元帝背对着他,正聚精会神地看墙上的一幅旧画。
“罪臣林栖梧,参见皇上。”
李尔闻声缓缓转身, 弯腰扶起林栖梧。
他今天没穿夏朝皇帝的常服, 而是穿着他当皇子时的衣服,湛蓝色的绸缎, 衬得得高鼻深目的他愈发俊朗
“栖梧, 不要叫我皇帝, 叫我李尔。”李尔双手放在林栖梧的肩头,很是亲密。
林栖梧垂下头, 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如今栖梧是臣,陛下是君,栖梧不敢逾矩。”
“栖梧这么说,叫我好生伤心。”乾元帝神情黯然, 似乎真的在为林栖梧的疏远和自甘卑微痛心难过。
但林栖梧轻轻扫了一眼李尔嘴角微微弯起的弧度, 就知道他很满意。
很满意自己在他面前的谦卑。
李尔就是这样的人。
也许是因为他曾经寄人篱下,总是看人眼色,这个人极度自卑, 又极度自负。
他要始终占据一段关系中的上位,他是儒家所谓君臣父子之道的狂热拥护者。
林栖梧很后悔年轻的时候, 如果重来一次,他会在冰湖救下李二后,转身便走, 不再与他有任何瓜葛。
……
林栖梧最初救下李尔时,李尔还是李二。
那时的他为人谦和,读书也是天赋异禀,林栖梧和他很聊的来,对李二也格外的好。
李二在宫里被人冷落,送馊菜馊饭,林栖梧好声好气地求皇后宫中的小厨房多做几道菜,自己提着食盒给李二送饭。
冬天,李二的住处没有碳火,林栖梧又托小太监为李二送炭,没有厚棉被,林栖梧抱着自己的蚕丝被子跑到冷宫里,和李二一起睡。
就像林栖梧对季明生说的那样,他们同吃同睡,一同联诗作赋,赌酒泼茶。
他当时觉得李二是举世无双的明珠。
不管是在王无忌这个舅父跟前,还是皇后这个姨母面前,甚至在林毅面前,林栖梧从不吝啬夸奖李二。
“他是我这些年遇到最好的人。”
“他是如玉君子,博学、深谋、修身、端行。”
十五岁的林栖梧正是心性纯粹的年纪,他真的觉得李二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天上有,地上无。
那时正逢太子梁王娶亲,宫中四处喜气洋洋,红绸缎不要钱似地往外挂。
李二这个冷宫里的民间皇子没资格参加,还是林栖梧领着李二去东宫一同观礼。
大礼行毕,皇后和皇帝离开东宫后,太子在宫中偷偷举办了民间的婚礼,与众人同乐。
太子仁慈,今日又是大喜,太子的好友、其他年纪小的皇子,世家的几个公子一拥而上,笑着看着一对新人红着脸庞,面对面行礼。
林栖梧挤不进去,李尔主动让他骑到自己脖子上,好让林栖梧更高些,看得更清楚。
看到一半,李尔忽然问“林栖梧,太子妃的行头,你喜不喜欢?”
林栖梧的注意力全被这场新奇的婚礼吸引住了,嘴上随意敷衍道“还行吧,没有姨母的凤冠大。”
两个人前半场看得尽心,后半场反倒泄了喜气,心事重重地吃着东宫的喜宴。
李二心思重,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但林栖梧不开心,是因为他由太子娶亲,联想到李二。
以后李二也会娶亲吧,什么样的女子可以配得上李二?
他那么那么好,娶的夫人肯定也是才貌双全,品行端正的好娘子。
娶亲以后,自己和他就不是天下第一好了。
林栖梧为此,很是难过了一阵。
但他那时确实心思单纯,很快便想通了。
虽然日后自己与李二可能会疏远,但李二是个很好的人,现在的他应该尽朋友之谊,尽可能多做点什么帮帮李二。
日后再回想起,也算不辜负这段情谊。
在林栖梧的帮助下,皇后收养了李二,李二更名为李尔,成为了名义上尊贵的嫡子。
林栖梧现在想来,这个时候的李尔已经让林栖梧有些不舒服了。
在皇后面前,他会故意显示自己处处比林栖梧强上许多。
一旦皇后问起什么,李尔有意挑林栖梧的错处去说。
策论、作诗、琴艺、骑马,李尔从没有明说,但展现出的情态,言语中隐隐透出的意思,是林栖梧方方面面不如自己。
不仅如此,林栖梧还发现,李尔言语间竟然还会故意打击自己。
他记得有一次,别的公子因为向林栖梧请教问题,受益颇多,送林栖梧一颗明珠。
李尔看到了,很是不屑
“这算什么,就这,你也当宝贝似地留着。前几日,父皇赐了我几颗上贡的明珠,比这更大更亮。”
林栖梧听了,心里很不舒服。
再后来,太子梁王被举报谋反,被废,李尔被立为新太子。
那时李尔已经开始尝试控制自己。
他见自己作画总差些意境,对自己说“张家的人画山水画的不错,你不如去请教一下?”
“我不想去。”林栖梧低着头卷起自己的画。
林栖梧和张氏子弟并不熟悉,他喜欢和世家的边缘户江氏子弟们一起玩,没有那么多利益纠葛。
林栖梧不愿意同张氏那些谄媚小人一起,他们只会拍李尔这个新太子的马屁,林栖梧与这些人说不到一处。
但李尔有意让林栖梧和张氏子弟走得更近,因为张氏是除了王氏以外,第二个站在李尔身后,对李尔鼎力相助的世家。
“我真不明白,这有什么好扭捏的,快去吧。”李尔见林栖梧不情愿,反倒更急地催促他。
“不去。”林栖梧强硬道,他很厌恶李尔对自己的控制欲,他不愿意一举一动都要和李尔的心意,围着李尔打转。
也许是为了惩罚自己的不顺从,李尔那天没有等自己一起用膳,和张家的几个公子一起去了新开的酒楼吃饭。
后来东宫的餐桌上,自己喜欢的马蹄狮子头也没了。
还有一次,只是因为国子监祭酒说自己的策论写的极好,论点新颖,思维独到,世间少有。
李便撕掉了林栖梧的策论,那时的李尔已是太子,皇后也更偏心李尔。
林栖梧只能忍着委屈不吭声,自己生闷气,偷偷回林府掉眼泪。
即使受了这么多委屈,林栖梧总不愿意放弃这段情谊,他总想起李尔和自己从前是多么好多么好,一说起割袍断义,心中总是不忍。
林栖梧不懂,为什么后来的李尔偏偏要对他这么坏。
最终还是林毅发现林栖梧的不对,那时世家仍如日中天,林毅也还没有逼林栖梧逼得这么紧。
他本就看不上李尔卑贱出身,不愿他与李尔交往,
“就算他得了皇位又如何?这天下,一半是是姓李的,一半是世家的。”
遂勒令林栖梧以后不许进宫,离李尔远一点。
不幸中的万幸,李尔这个人,当朋友很窒息,只当上司还勉强可以忍受,林栖梧做了吏部尚书后,身为皇帝的李尔倒没有故意找他麻烦。
“栖梧最近过得如何?我瞧着怎么脸还多了些肉?”李尔每句话里都给林栖梧布了陷阱。
“季明生对你还不错?”
林栖梧对李尔早有防备。
可如同好人无法预测坏人究竟会在哪里使坏,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掉入了陷阱。
“季大人他…”林栖梧不知该如何作答,他想了想说“在吃这方面,他确实……”
错了!
李尔已经生气了。
“从前在宫里吃的不好么,栖梧?”李尔笑问。
“为什么后来不进宫了?”;
自己为什么不进宫,李尔应是最清楚不过的。
“陛下,多年前的事,罪臣已经忘了。”
“忘了?”
李尔本来的好心情被这一个轻飘飘的忘了破坏殆尽。
李尔又不满意了,林栖梧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早该明白,自己无论怎么说,李尔都不会满意。
“我听许英说,季明生似乎对栖梧……”
“没有,没有的。”林栖梧戳到痛处,连连反驳,却是欲盖弥彰。
“林栖梧,你知道为什么你会沦落的到这种地步吗?”
李尔在围剿世家时,便存了让林栖梧走投无路的这份心,当年的林栖梧敢不进宫,敢违逆身为太子的自己,都是因为他背后的林氏。
而如今,看着曾经高不可攀的贵公子走投无路,被家族逼着跪在自己面前,乖乖任由自己摆弄……
李尔心中很畅快,他觉得自己获得了胜利,在自己与林栖梧的博弈中,他赢了,他压过了林栖梧一头,
“因为你不听话。”
李尔终于坐下来,好整以暇地命令林栖梧“脱衣服,我看看季明生碰你哪了。”
……
季明生被囚在家,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救出林栖梧。
季府外是皇帝派出的层层守卫,训练有素,一日三班轮换,几近无懈可击。
唯一有破绽的地方,是三更时的侍卫交接,这是一天中人最少的时候,此时季府的后门守卫最薄弱。
季明生几个肘击就解决了后门的侍卫,很灵巧地翻出了季府。
月色下,新上任的谨卫首领与慧闻大师从出现在季府后门处的草丛中现身。
“住持,这真的能行吗?”
慧闻的眼底有嗜血的杀意闪过,“放心,出了事我担着。”
第53章 美貌舞女 季明生只对林栖梧忠诚
皇宫中的夜很静, 或许是因为没有打更声,显得格外漫长。
“很疼,别搓了。”
林栖梧坐在内殿的浴池中, 锁骨处身上红了一片, 李尔手劲很大,林栖梧疼的直抽气。
李尔心里的气一层层往上叠,冷冷笑道
“现在知道疼了?那当初为什么让他碰你?”
林栖梧低下头, 池里上升的雾气挂在他鸦黑的睫毛上,
“我没有想让他碰我。”
“是吗?那栖梧没有舒服吧?”李尔的手在林栖梧玉一样的皮肤上留下红色指痕,质问道。
“没有。”林栖梧忙摇头, 李尔掐自己掐的腿肚子打颤, 疼的林栖梧福至心灵, 突然说出了正确答案
“那些事,我只愿意让陛下碰。”
李尔这才满意地放开手, 嘴里却还挑着林栖梧的错处。
“这事勉强算过去了,以后乖乖跟着朕。今后如果再犯,你还记得你那次撞见的长孙南吗?”
林栖梧眼里闪过恐惧。
长孙南,是李尔手下的小内侍。
多年前, 林栖梧去东宫时偶然碰上李尔和那个内侍在……
那时的林栖梧睁大眼, 左手紧紧捂着嘴不敢出声,可李尔却察觉到他,侧头盯着林栖梧笑了。
那个内侍的耳垂上, 手腕上,胸上, 脚腕上都戴着圆圆的银环。
其实林栖梧不知道,那是李尔想对他做的事,用一个圈又一个圈来套住他。
只是那时林栖梧还是世家公子, 李尔不能如愿,便把癖好放到别人身上。
“这点疼都受不住,要是在栖梧身上打洞,只怕疼得又要哭鼻子,好可怜。”
话说到此处,林栖梧以为李尔是要大消往自己身上打洞的念头。
然而李尔却残忍道“如果下次再犯,在哪里打洞比较好?”
李尔摸了摸林栖梧的耳垂“这里?”
林栖梧不吭声,李尔的手又慢慢往下摸,他的手越往下,摸法越暧昧“这里?”
“够了!”
林栖梧依然很难过,他很委屈,明明,李尔凭什么质问他,还说什么下次再犯。
“你为什么不怪他,只怪我?”
“季明生,我会收拾的。”李尔垂下眼,将眼底翻涌出的恨意压下。
说到底,季明生和李尔是一样的人。
他们贪慕富贵,玩弄权术,利用一切人,一切事,为自己谋取利益。
李尔觉得季明生应是不敢再觊觎林栖梧了,因为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想要自己赐予的荣华富贵,权势地位,他就必须放弃林栖梧。
这很好选。
如果他好好干活,在局面稳定前,自己暂时可以放过他。
“可难道栖梧没一点错么?如果你不去招惹季明生,他怎么会盯上你?”
“如果你不去和梁王搭话,他怎么被贬为庶人,流放边塞?”
“如果你和张家的人走得近些,江氏便不会整族迁离京城。”
李尔向来如此。
林栖梧没再辩解,他唯一的错是没有听李尔的话。
从李尔当上太子后,一直都是这样,不论是出了什么事,只有林栖梧没有按照他的心意来,林栖梧就总有错。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林栖梧本来很讨厌季明生,现在与李尔一比,他倒觉得吃剩饭的季明生都没那么烦人了。
和李尔待在一起,林栖梧很难受。
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难受。
林栖梧甚至冒出了怪念头“在这个皇宫中和李尔待在一起,还不如在季府好。”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几乎只过了一瞬,林栖梧便开始唾弃自己,他心中另一个小人骂道“林栖梧啊,林栖梧我看你是被在季府糊涂了。”
今晚林栖梧说了软话,李尔暂时放过林栖梧,他还有奏折要批,离开前又伸手在林栖梧脸上掐出个印子。
膳房来送晚膳时,李尔挥手让送餐的宫人退下。
“既然在季府吃的这么好,今晚想必也不饿,明日再用膳吧。”
语罢,他又提点林栖梧道“早点睡,别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可林栖梧睡不着,他不敢问乾元帝,如今他究竟算什么?
一个男宠,一个禁脔,一个玩意?
宫灯中的烛火闪了两闪,林栖梧又想到了那个小内侍长孙南。
他后来去哪了?林栖梧不知道。
现在自己和他是一样的。
一个人读过的书,学过的道理,会在深夜里冒出来缠住他的心。
他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谏争辅拂之人,社稷之臣也,国君之宝也,明君之所尊厚也。
年少时的林栖梧日夜寒窗苦读,除了怕被林氏抛弃外,也是因为那个书前的少年被圣贤的思想俘获,他想做个劝谏、苦诤、辅助、匡正的贤臣。
年少时的理想离他越来越远,究竟是那一步走错了?
……
仙乐坊是京城最有名的歌舞坊,每次排演新歌舞,都会吸引无数达官贵人会来此。
它是虽在宫外,却是宫中关联甚密,掌管每年宫中舞女和乐人的选拔。
今日便是仙乐坊舞女的进宫的日子,
舞女们入宫,通常是在日暮时,几辆挂着仙乐牌子的马车载着舞女们进宫。
“等等,那个舞女,对,就是你!”
宫门口的侍卫盯着马车中的一个舞女,又低头看了看舞女的花名册,“你叫饶淑懿?”
这个饶淑懿的身量……似乎有些过大了。
“她”虽然戴着面纱,但仅从漏在外面的眉眼便能看出,此人的容貌极艳丽,
按理说,此等姿容绝色之人,应当是有些骄矜的。
可“她”只是温顺地低垂着头,像是懵懂无知的小兽,楚楚可怜的样子心生怜惜。
这种带些可怜样子的美貌女子,是专门往男人心坎上砸的。
“问你话呢~”那侍卫的语气不自觉也变得柔和许多。
“大人,她是个哑巴。”仙乐坊的管事嬷嬷答道。
“这么漂亮,竟然是个哑巴。”
侍卫闻言,心中更添怜爱,一时忘了“她”身上不妥之处,只摆摆手,将这一车的舞女放行进宫。
已是二更,睡在在大通铺中美貌舞女在黑夜中睁开眼,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她”抹去脸上的脂粉,露出更为锋利的五官,若是宫门口
令自己怦然心动的美貌舞女,是人称玉面阎罗的当朝首辅季明生。
季明生从宫中西南角的乐司离开,向着永和殿去了。
季明生这一路都很顺利。
从季府逃跑,到扮作舞女混入宫中,再到他从舞女住处顺利离开。
顺利得季明生在宫门口停住了脚步,他甚至怀疑这是个陷阱。
自己应该等等的,救林栖梧有更好的时机。
可是他现在一闭眼,脑海中全是林栖梧。
哭泣的林栖梧,饿肚子的林栖梧,被人压在身下的林栖梧。
他在乾元帝的床上会受委屈的吗?会疼吗?
吃饭吃的合心意吗?
自从他明白乾元帝对林栖梧的情意后,季明生悄悄做了两件事。
一是派人向梁王投诚,那时已经成为中书令的季明生,回边塞老家,顺手给当地曾经看不起自己的郡守来了个账本突击检查,竟然发现了一处铁矿被私采了。
季明生当即就要大敲一笔。
郡守瞒不过,才跪地请罪,说出了梁王的事。
原来被贬为庶人,发配边塞的废太子梁王,在边塞老部下的帮助下,偷偷打造兵器,秘密练兵,只等时机成熟,便起兵造反。
郡守是个投机倒把的人,两边押宝,既对梁王私采铁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常常写诗颂圣,仿佛对乾元帝忠心不二。
所以季明生也跟着投机一把,帮着郡守把这事瞒了过去,为自己偷偷留下了一张牌。
在季明生从京兆府狱劫走林栖梧时,他便偷偷向梁王递交了投名状——一桩季明生查到的,事关乾元帝李尔的旧年秘闻。
要跟他谈忠诚吗?
可笑,季明生只对老婆忠诚。
梁王许诺,若他日夺得皇位,定会放季明生和林栖梧安全离开。
二是安顿林氏的族人,从京城到姑苏,林氏族人
季明生在夜里听见过林栖梧的梦话,“父亲,林氏会好的……我不是林氏的罪人……”
季明生没什么家族的概念,但又想到那天在朝堂上,林栖梧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林氏一族老小的安稳余生,想也知道在他心里,什么是最重要的。
如果世家不倒,林栖梧会怎样呢?
去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成为一代贤臣,一个称职的家主?
季明生想,既然自己打乱了林栖梧的人生,那就该对他的一切负责。
很难想象,这种杀人放火,面对仇家诅咒毫无惧色,嘴上说着痛快一时好过窝囊一世的纯粹恶人,也会送出真心,为自己心爱的妻子谋划退路。
季明生作谨卫首领时,早已对整座皇宫的布局烂熟于心。
他虽然文墨不通,身手却是十分好的
毕竟要做恶事的人,免不了被人暗杀,更有甚者豁出自己的性命不要,提着菜刀要和季明生同归于尽。
他若是身手不好,早就横死街头了。
季明生凭借一手好轻功和对皇宫的熟悉,完美避开了宫中巡夜的侍卫。
季明生在路过勤政殿时,见到勤政殿的灯火还亮着,乾元帝还在批奏折。
很正常,如今政局不稳,乾元帝日夜都在为这样或那样的事焦头烂额。
“呵……”季明生冷笑两声,飞身闪进了勤政殿旁边的永和殿。以他对乾元帝的了解,林栖梧一定会在这里。
这时候的林栖梧还没有睡。
他听到了门外的动静,以为是李尔从勤政殿回来了,忙蒙上被子,紧紧闭上双眼装睡。
第54章 诱捕 跟谁走,也不跟你走。……
“栖梧, 栖梧——”
林栖梧耳朵动了动,这不是李尔的声音,倒这是季明生的声音。
他在床榻上翻了个身, 从床深处滚到外沿, 悄悄睁开一只眼探查敌情。
黑夜中他看看的不大清楚,却从身量上判断出,这确实是季明生。
“季——”
林栖梧把话吞了下去, 急促地吸了一口气, 双眼快速扫向窗外,才压低声音道“你怎么来了?”
他没想到季明生会来。
很奇怪, 在林栖梧为了家族入狱时, 林氏全族无一人来探望, 偏偏季明生去劫狱。
在林栖梧被林毅亲自送到永和殿时,季明生竟然还要来。
唯利是图的小人, 也干吃力不讨好的蠢事。
也许是林栖梧在永和殿看见季明生这一刻开始,有什么东西悄悄变质。
“来救你。”季明生眼睛一寸寸看过林栖梧,最后停在林栖梧脸颊处的红色掐痕。
这是李尔掐的。
“疼不疼?”季明生蹲下身,轻轻呼气。
“你快走。”林栖梧冷冰冰地说, “我跟你没关系, 用不着你管我。”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故意招惹的李尔?如今到这一步,我也有问题。我挨掐, 是罪有应得。”林栖梧故意道。
“这不是你的错,栖梧。”季明生轻轻伤口处吹气,
“都怪相公,没保护好你。”
林栖梧嗯了一声,季明生至少没有像李尔那样, 什么事都怪在自己头上。
他现在觉得季明生至少还讲道理,李尔一点道理也不讲。
林栖梧又说
“你知道的,我讨厌你,我宁愿在宫里当李尔的……至少我在这……”
林氏能安稳无虞。
季明生的眼睛很好,即使在黑夜中,依然视物无碍,他拿起林栖梧的外袍给他披上,直接把他抱下床,要携林栖梧潜逃。
“栖梧,我好开心。”季明生说,他自作多情到笃定的地步
“你在担心我,如果你真的讨厌我,直接叫人就好,外面值夜打盹的宫人,你轻轻一喊,他们就醒了。”
“你说什么瞎话呢!”林栖梧挣扎着想下来,小声怒斥“我怎么可能担心你这个阴险小人,我这么小声,是因为…”
林栖梧想了想才说“宫人们冲进来,你这种人一定会杀人灭口,我是为了宫人们的性命着想。”
“你是怕跑了,李二会对林氏不利?”
季明生抓住林栖梧挥出的拳头,心想,这次揍人不扇巴掌了,改挥拳了。
“别怕,相信我,不会的。”季明生沉声说。
姑苏太守早就被换成梁王的人了,一月后,云中、姑苏、江陵和边塞会以反抗乾元帝暴政的名义同时起兵,剑指京师。
李尔如果真动了杀心,从京城下令,赶到姑苏,也来不及。
“你难道愿意一辈子为了林氏,囚禁在宫中?”季明生轻轻问。
“跟不跟我走?”
林栖梧不答。
季明生换了种问法
“跟我走,好不好?”
林栖梧不知道梁王和季明生之间的弯弯绕绕,却在听了季明生的话后,心中一动,鬼使神差般说了个好字。
季明生笑了,这才又把林栖梧放到床边,半跪在地上,低头给他穿鞋。
“真的能走吗?”林栖梧还是有点担心,他惴惴不安地问“不会被人发现吧?怎么出宫门?”
“凌晨时分,宫中有运水的车,我买通了押送的小太监,躲进去,很快就能出宫。”
“哦。”林栖梧没干过坏事,对躲进水车中逃跑毫无概念,只能呆呆地点头。
“以后相公也不做官了,和栖梧一起游山玩水,像我从前许诺的那样,这次相公可没食言。”季明生握着他的手,悄悄从永和殿偏门潜逃时,嘴角还噙着笑。
他们在宫中无人的小道潜行,十指紧握。林栖梧很怕黑,但此时新奇压过了恐惧,对他这么一个知礼守礼,严守宵禁的世家公子来说,从皇宫潜逃的过程这是很奇特。
林栖梧低着头,步伐快捷跟着季明生,心里默默盘算着,
这样似乎也不错?
反正比在宫里关着强。
至于到了宫外,要不要和季明生在一起,什么时候从他身边逃走,再议。
水房到了。
只是现在还未到拂晓,斑驳的木门上还挂着锁。
“门锁了,怎么进去?”林栖梧睁大眼睛问“是不是要翻墙?”
季明生笑着点了点头,心想这小正经嘴里也会说这种话。
也许是因为这场逃亡快要成功,两人心里都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些。
“会翻墙吗?”
林栖梧摇了摇头。
季明生蹲下身“骑到我脖子上,等我站直后,你踩着我的背爬上墙沿。”
“好。”林栖梧轻车熟路地爬到季明生身上,“我好了。”
季明生慢慢站起身,心里却对林栖梧骑人脖子的动作之熟稔很是吃味
“这么熟,你是不是还骑过别人的脖子?”
“什么时候,你问这种话?”林栖梧含糊道,“又发癫了。”
林栖梧坐在墙沿上,宫墙太高,他不敢往下跳。
季明生三下两除五地翻过宫墙,冲着坐在宫墙上的林栖梧伸手
“跳下来,栖梧,我会接住你的。”
林栖梧深起一口气,闭上眼缓了片刻才跳下宫墙,果然落入了一个男人怀抱。
只是味道不对,林栖梧闻到了一点点檀香的香气。
季明生很穷,没有用香的习惯,他身上只有洗衣后的皂角香。
檀香……林栖梧心如擂鼓,深吸一口气才睁眼,抬头一看,果然,抱着他的人是李尔。
“栖梧,你要去哪啊?”李尔低头看着林栖梧,笑眯眯道。
林栖梧侧头看着被两个谨卫死死摁在地上的季明生,心里突突的跳。
李尔早就派人埋伏在水房中。
慧闻正站在李尔身旁,面上挂着慈悲的笑,一开口确实像是毒蛇在嘶嘶地吐着信子
“陛下,贫僧早说了,对季明生这种人,一分一毫的仁慈之心都不该有。”
这是个陷阱,是慧闻设计的陷阱。
为的是李尔和季明生之间的彻底决裂。
李尔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没想到季明生竟然真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在皇城
“季卿,朕这里庙小,确实容不下你这尊有狼子野心的大佛。”
“你们放开他!”林栖梧喊,他心里害怕,仍然说道“跟他没关系!”
“自己都要大难临头了,还要管别人。”
李尔右手紧紧箍着林栖梧,手狠狠拧在他的大腿上,语气阴狠“你给我等着。”
侍卫把挣扎着的季明生带了下去,可他嘴里也是念念有词,存了羞辱乾元帝的心
“是我逼林栖梧跟我走的,不干林栖梧的事,李二!”
在听到李二这个名字时,乾元帝的脸明显一僵,眼底怒意几乎要漫溢出眼眶。
他低头盯着怀里的林栖梧,“你连这个也和他说了?”
好啊,好啊。
从前他总是不信这两人之间有私情,现在亲眼目睹,如同睡梦中人忽被惊堂木一拍,骤然从梦中惊醒。
这段时间,只怕两个人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该做的,不该做的,全做了。
好一幅夫妻情深,自己倒成了拆散梁祝的恶人。
他侧头又对慧闻说了什么,慧闻点了点头,脸色却不是很好。
“陛下,真的要这样……”慧闻只怕乾元帝得不到他想要的结果。
可李尔却很期待,不是说情深似海,难舍难分,可他偏要让两个人之间的情意变成冤孽。
人心,是最经不起考验的。
天将破晓时,水房中这场闹剧才算结束。
除了当时在场的谨卫外,没人知道皇宫的东南隅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朝臣们只知道,那天早上乾元帝罢朝一日。一张圣旨,权倾朝野的首辅季明生啷当入狱。
宫人们只知道,乾元帝亲自抱着新进宫的美人进了永和殿。
宫灯映照下,李尔高大的影子笼在林栖梧身上,像是怪物一般要把林栖梧吞吃入腹。
那天林栖梧被治得很惨。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不喜欢他,怎么还跟他走?”
“怎么这么贱,只是个男人勾你,都要跟他走吗?”
“不是。”林栖梧细细抽着气,
也许是因为曾经投入过真情,如今受了伤害的林栖梧,格外恨李尔
“跟谁走,也不跟你走。”
一直到第二天晚上,林栖梧才被允许睡觉,身上都有吻痕,咬痕、掐痕,青青紫紫,即使睡着了,双腿仍然在细细地发抖。
不止如此,林栖梧左右两只耳朵的耳垂还被打了洞,各戴着一只细细;的银环。
可是林栖梧没有求饶,林栖梧与他曾经是朋友,如今是仇敌。
他恨李尔。
即使这会让他吃不少苦。
李尔这几天被林栖梧气得不轻,他不开口说话,见人不行礼,连饭也吃的很少。
“栖梧就这么讨厌朕?”李尔扯了扯林栖梧耳朵处的银环,“难道是还想着那季明生那个娼妓之子?”
林栖梧没有说话,一切不过是李尔的独角戏,但李尔依然兴致勃勃
“栖梧,我会让你看看,你和他之间的关系究竟有多可笑。”
三天后的日暮时分,林栖梧被李尔带到了观星台。
观星台最顶端是一个高高的平台,夏朝崇尚道教时,常用作道士祭祀。
观星台的左边是道士跳舞的祭台,右边是换皇室观礼的座位。
此时李尔带着林栖梧来到了观礼处,“栖梧,你看那是谁?”
“季明生”林栖梧暗淡双眼亮了一瞬,但很快垂下眼帘。
季明生跪在祭台上,身后站着一袭佛衣的慧闻。
林栖梧注意到,季明生的身上是密密麻麻的伤口,像是被被某种不知名的生物啃咬过全身。
“你把季明生怎么了?”林栖梧还是忍不住问出声。
“栖梧!”季明生被双手被铁链锁在柱子上,听到林栖梧的声音后抬眼望去,
现在的季明生双目赤红,只是目光依然饱含眷恋,落在林栖梧身上。
“他怎么样,全看你,栖梧。”李尔双手攀上林栖梧的肩头,把他摁在观礼的椅子上。
李尔的声音不大,但观星台上的季明生和林栖梧听的很清楚
“朕给栖梧两个选择,一是朕放栖梧自由,栖梧还能继续入朝为官;
二是朕放他自由,栖梧继续给朕暖床,你选哪个?”
“你选哪个啊,栖梧?”
“我……”林栖梧顿了顿,眼中情绪瞬息万变,才问“你真的可以放我自由?”
“可是如果放你自由了,他可就要死了,栖梧。”
第55章 傀儡 我选季明生活着,我要季明生活着……
林栖梧垂下眼, 他不知道该怎么选。
如何选,他都问心有愧。
“我都想要。”
“栖梧不能这么贪心,只能选一个。”
李尔笑眯眯道。
“我没法选, ”林栖梧痛苦地捂住脸, 喃喃道,“我没法选。”
“朕知道了,是不是栖梧又想留在朕身边, 又想要季明生死?”
“不, 我是说,我既想离开你, 又想他活。”林栖梧咬牙。
观星台视野开阔, 李尔一抬眼, 便看见连绵的晚霞铺满天边,他忽然道
“林氏抄家的那天栖梧入狱, 也是这样好的晚霞。
可惜栖梧当时入狱了,没见到季明生带着谨卫是如何把林氏掀了个底朝天,连王夫人留给栖梧的明珠玉石,都搜了个干净。
一族老小跪在这个恶魔面前, 磕头磕得头破血流, 季明生连眼睛也没眨一下。
你爷爷,林老太爷,还有你大伯, 当时便急怒攻心昏了过去,至今林老太爷还卧床不起!
还有和你关系最好的堂弟林宁远, 他那么开朗,最爱向你讨糖吃,经此一役后, 性情大变,有时候甚至一天也说不出一句话。”
李尔贴在林栖梧的耳边,
“或者,我再加一层砝码,林氏全族老小的性命,和季明生,你选哪个?”
林栖梧垂下眼,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但李尔总有耐心。
林栖梧的声音很小很小,几不可闻,似乎是怕谁听了伤心。
“我选林氏。”
李尔终于满意地笑了,
“听到了吗?季明生!”李尔高声道,太阳要落山了,金色的日光中,李尔一半站在阴影中,一半沐浴在日落余晖里,像是凯旋而归的将军。
“你在林栖梧心里,根本不重要。”
季明生没说话,他知道林栖梧不喜欢他,更没奢求,自己在林栖梧心里,能排在林氏之前。
可为什么,他被林栖梧放弃后,本来挺得直直的脊背还是弯了些,明明什么也没变,可那一瞬间人却忽然落寞不少。
李尔冲着祭台上的慧闻使了个眼色。
慧闻点了点头,拍了拍手,几个小和尚很有秩序地提着桶,拿着毛笔上来。
他们蘸着桶里的液体开始以季明生中心向外画符阵。
空气中弥漫着着淡淡的血腥气,还有一种古怪的异香,极度甜美的花果香中带着一点点腐臭的味道。
林栖梧的目光落在小和尚们手中的毛笔,他们把毛笔在桶里一涮,上面满蘸着鲜红的墨。
桶里的是血。
谁的血?是鸡血、鸭血还是人血?
林栖梧看着祭台正中低头不语,身上满是血痕的季明生,答案不言而喻。
和尚画符画的很快,短短不半炷香的时间,便妖异的符咒便延伸到林栖梧脚下。
这符阵透着古怪,每道符咒结束时,总有一个小钩子,像是蝎子的尾巴。
这种小钩,林栖梧见过。
他与护国寺上一任住持慈舟大师熟识每月十五必去护国寺,即便在常阖家团聚的除夕,也是如此。
有一年的除夕夜风雪很大,他来到护国寺时,正见到两个破衣烂衫的外来和尚冻得瑟瑟发抖,想在护国寺借宿,却被慈舟拒绝。
“这天寒地冻的,好歹给我们点吃食吧。”
回应两个和尚的只有护国寺关上的大门。
一向心怀慈悲的慈舟竟然连点吃食也要吝啬吗?
为什么?
素来眉目舒展,无忧无愁的慈舟难得眉头紧锁,
“林施主,你看他们化缘用的衣钵,都有如同蝎尾一般的图案。”
林栖梧猜测道“是不是他们是什么少见的佛教流派,与护国寺所供佛祖相斥?”
慈舟摇头,眉目冷峻
“不!他们既不是僧人,也不是道士,是修习邪术的人。”
“他们修习的术法,或是强夺他人寿命给自己续命,或是炼俯首听命的恶鬼。被他们选中的人,会成为供人驱使,没有意识的恶鬼傀儡,生生世世不得超生。
这些术法害人不浅,为世人不容,因此他们常扮作道人或僧人掩饰自己身份。”
听到这些秘闻时,林栖梧瞳孔微微放大,“这世间真有此等邪法吗?”
慈舟点点头,
“我若是把他们放进来,只怕整个护国寺都要遭殃。”
那件事后的林栖梧,愈发相信鬼神之说了。
“你们要干什么?”林栖梧猛地站起身,短暂地爆发出巨大力道,李尔甚至都制不住他。
他跪在地上,用双手奋力去擦花地上的血符咒,“不要画,不要画!”
“我后悔了,我不选了。”
“晚了,你后悔也没用!”李尔怒道。
地上的血迹干得很快,但林栖梧的眼泪滴落在上面,又把符文晕开了。
“谨卫!”李尔喊了声,两个侍卫立刻上前,各制住林栖梧一只臂膀。
“快补上!”慧闻厉声道。
小和尚赶忙提着桶,弯腰用毛笔把被林栖梧擦掉的符阵补齐。
“陛下,请快些吧。”慧闻很明显心急了,但仍然态度谦卑地请求乾元帝。
李尔深深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眼中含泪的林栖梧,磨着牙走上祭台。
林栖梧,你以为季明生是什么好东西,他这种人心里,只有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这种自私自利的小人,对你的情意,不过是风中飘絮。
李尔在祭台中央蹲下身,笑意盈盈道
“季明生,君臣一场,你也为朕干了不少脏活,念着你的功劳,朕也给你两个选择。”
“朕可以放你离开,只要你大骂三声,林栖梧是人尽可夫的表子,从此与林栖梧再无瓜葛,恩断义绝,朕便留你一命。”
“否则”李尔掏出一把刀,像是在拨弄一团脏东西似的,用锋利的刀刃轻轻挑开季明生的衣服,露出他的胸膛。
拉着林栖梧的两个谨卫好奇心起,目光落在季明生身上,都不自觉倒吸一口冷气。
林栖梧睁大双眼,一时竟愣住了。
季明生的胸膛上,是用刻刀划出的繁复的符咒,不少伤口已经结痂,可是伤口太多,季明生的恢复力有限,有一些已经开始溃烂。
“季明生!季明生!”
身为世家公子,林栖梧受到的教育是任何时候都要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
可如今,林栖梧的声音堪称凄厉。
李尔继续道“知道你身上的符咒的来历吗?”
“夺魂咒。”李尔收起了匕首,“专炼任人驱使的傀儡恶鬼,永生永世受人驱使的无心人。”
“只要大喊三声,只有放弃他,你就能活。”
季明生轻轻笑了,
“李尔,其实我曾经很羡慕你。不是羡慕你是皇帝,不是羡慕你富有四海,而是羡慕你得到过栖梧的真心对待。
“现在,我不羡慕了,因为我季明生不会羡慕一个可怜虫。”
李尔气的一脚踢在季明生的肚子上。语气阴沉
“别废话,选哪个?”
季明生咳了两声,咽下喉中腥血,他没有看着李尔,而是盯着不远处的林栖梧,甚至不舍得眨眼。
他一字一顿道
“即使林栖梧不喜欢季明生,不在意季明生。可是季明生的心在他身上,永远在他身上。
“所以季明生宁愿死,也不会再让林栖梧难过了。
在季明生这里,林栖梧是天边的明月,是海上的明珠,是最好最好的宝贝,值得世上最好的一切,唯独不是表子。”
林栖梧的眼泪兜在眼眶中落不下,蓄的越来越多,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从慧闻的余光看去,季明生此话一出,李尔的脸色堪称精彩。
李尔确实没想到,季明生会这么选,他还等着林栖梧被季明生辜负后,自己再对他说
“看吧,除了我,没人会真心对你。”他要控制林栖梧的一切,林栖梧的心意,林栖梧身边人对他的态度,林栖梧该交那些朋友。
可是此时此刻,现实给了他一个巨大的耳光。
季明生宁愿死,也要剖开自己的心,证明自己的情意。
可笑啊,季明生!
一个卑鄙无耻龌龊的害人精,当自己是什么剖心证道的忠臣?
“陛下,是时候起阵了。”
“对!对!”李尔猛地喘了口气,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他后退几步离开祭台,“现在马上起阵!”
天色完全暗了下去,乌云蔽月,观星台忽起一阵妖风,刮得慧闻衣袂翩飞,
他禁闭双眼,口中念念有词,手中血红的佛珠转的飞快,空气中那股腐臭的甜香味道越来越重。
鲜血从季明生身上的伤口中流出,但很快又消失不见,似乎是虚空中有什么在啃食他的血液。
但很快,那些东西不满足于只喝血,咀嚼血肉的声音响起,季明生身上伤口的创面逐渐变大,甚至续本许多将要愈合好的伤口都遭了殃,血痂被啃食殆尽,鲜红的血肉被重新翻了出来。
光是目睹这一切,旁观者仿佛已经感受到实质的痛意,可当事人季明生一声也不吭。
林栖梧抓住李尔的衣角,低声下气地求道
“李尔,求求你,我重新选好不好,我不走了,李尔,皇上,陛下,我选季明生活着,我要季明生活着!”
“是你害死了他的,栖梧。”李尔残忍地说,“你已经做了选择,不能反悔。”
阵法结束的很快。
林栖梧再一次挣脱了谨卫的束缚,奔向祭台。
两个谨卫洗下意识要拦住林栖梧的去路,却被李尔抬手制止了。
“让他去!”
李尔要让林栖梧亲手确认季明生的死亡。
林栖梧几乎是手脚并用,跌跌撞撞爬到祭台中心,抱住了季明生。
他下意识把头贴在季明生的胸膛。
林栖梧想起自己失忆的时候,季明生为了证明自己是人,也让自己这样听过他的心跳。
“现在,听到我的心跳了吧?”
那时季明生的心跳的很快。
咚咚咚……
震得林栖梧的耳朵发麻。
可现在没有了,一切都变得很安静。季明生再也不会有心跳了。
阵法结束后的慧闻肉眼可见年轻了将近五岁不止。
“阿弥陀佛”他双手合十,又戴上了那副慈悲面具“上苍有好生之德,季生,起来吧。”
随着慧闻的命令,季明生竟然真的睁开眼,只是他的眼仁比生前更大更黑,如同黑曜石一般,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他挣脱林栖梧的怀抱,站起身来,微微低着头,走了几步,最终停在慧闻面前。
“季明生!”林栖梧又喊道。
慧闻开口道
“施主,季明生已经死了,如今在你面前的,不过是一副躯壳罢了,一个无心的傀儡,季生。”
第56章 命案 那死法,不像是人能做出来的……
“我不信。”林栖梧固执地摇头,
“我不信季明生会这样,季明生,你看看我好不好, 我是林栖梧, 我是你的”
林栖栖左眼竟流出血泪,声音微微发着颤
“你的……妻…子啊!”
季明生眼中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对周围一切都无知无觉。
慧闻摇摇头, “林施主, 放下吧。”
这个妖僧难得真心实意地劝慰人“你与他,本就是孽缘。”
“听到了吗, 栖梧, 是孽缘。”李尔轻笑着从把跪在地上的林栖梧扶起来。
在听到林栖梧说妻子一词的时候, 李尔的怒气达到顶峰。
真是自甘堕落。
林栖梧是要当皇后的人,
他不是季明生那个边塞厨子出身, 捐钱买了小官,一路杀人放火的低贱之人能娶的妻子。
但所幸,季明生已经死了。
哦不,是一个任人驱使的空壳。
一个空壳是没办法和自己争的。
“慧闻, 让林栖梧看看季生的真面目。”李尔双手抱臂, 好整以暇道。
“季生”慧闻转动念珠,“去向林施主问个好。”
“林施主好”季明生僵硬地转身,冲着林栖梧露出了阴森瘆人的笑, 黑色的眼珠浓稠如墨,倒映出林栖梧的脸。
林栖梧想起从前自己在礼部, 把夜里赶来表白心意的季明生误认成鬼。
林栖梧想,都怪季明生长得鬼气森森,皮肤太白, 眼睛太黑。
在礼部门口挂着的那盏灯笼散发的幽光映衬下,自己才把他当成了鬼。
可现在,不必等黑夜,即使白天林栖梧遇到眼前的季明生,也知道他是鬼。
眼前的季明生双目无神,皮肤比生前更冷更白,最重要的是,他没有生气,整个人如同死水一般,没有思想,没有意识。
“回来吧,季生。”季明生听到慧闻这声,如同牵线木偶般回到慧闻身边。
林栖梧又想到自己也梦中似乎听到季明生说过,即使他有天真的成了鬼,也要做狠毒的鬼,做林栖梧的鬼。
而今他确实成了鬼,可不是最厉害、最凶恶的鬼,而是一辈子受人驱使,被人奴役的最低等的,最身不由己的鬼。
“栖梧,唯一能在你身边的,只有朕。”李尔心满意足地在林栖梧耳边说。
“你知道吗,季明生八字全阴,是极阴极凶的命格,如果真的横死,确实会变成杀人的厉鬼。”
“不过多亏了你,栖梧,你选了林氏,放弃了他,坏了他的心志,这阵才起的这么顺利。”
李尔摸了摸林栖梧的耳垂,上面的东珠是今天早上李尔亲手为林栖梧戴上的。
“你说,你是不是朕的福星?”
林栖梧低着头,没有接李尔的话茬,只是自顾自道
“是啊,都怪我。我是个害人精。”即使后来林氏被抄家后,林栖梧也依旧习惯穿高领的长衣衫。
他忽然撕开脖子上拢着的衣领,露出了锁骨处的月亮。
“父亲说的对,身上有月亮的人,确实是灾祸,是丧门星。”
“该死的是我,是我!”
“你说什么死不死的!”李尔低声斥责,语罢又伸手蹭了蹭林栖梧锁骨边的红月亮,轻轻笑道
“朕不是已经下旨了,现在夏朝的子民都知道,身上有月亮的人,是夏朝最有福气的人。
朕身边的皇后,锁骨处也会有一弯月亮。届时文武百官都会见证……”
李尔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说
“朕想起来了,栖梧不是喜欢民间的婚礼么?
朕是皇帝,不是那个废物梁王,连办一场婚礼,都要等着父皇母后离开东宫才敢办。”
“更不是某个连订做婚服都要等绣工排期的穷鬼。”
自从抓林栖梧后,李尔派人去细细查了季明生这段时间的踪迹,发现他早在世家覆灭前就已经订上了喜服。
真是早有预谋。
“朕可以光明正大地许给栖梧一场婚礼。”李尔道,“从此以后,栖梧便是,”
原本晴朗的夜空忽然掉下大滴雨点,第一滴就掉在了林栖梧的左脸上。
林栖梧摇了摇头,像是躲避毒蛇一般,躲开了李尔伸出的手。
“我不做你的妃子,也不做你的皇后我,不要和你在一起,我恨你,李尔。”
“这由不得你!”李尔冷冷道,他抬眼林栖梧忤逆自己,为什么,他不能回到从前那样,心里眼里总有自己。
或许是因为季明生刚死,李尔心情还不错,他压下怒气好声好气地哄着林栖梧。
“栖梧不是说过,最喜欢母后的凤冠吗?”
“你说,她养大的两个孩子在一起,母后她在天上是不是会很开心?”
“不会。”林栖梧忽然想到自己的姨母,她温柔善良,美丽睿智,第一眼就看出了李尔的狼子野心,在林栖梧不厌其烦地劝说下,才收养李尔为子。
“我当时应该相信姨母的眼光,离你远远的。”
“晚了,你真当自己还是世家的公子?”李尔好脾气太容易消散了,“林栖梧,你是罪臣,是林氏送给朕的礼物。”
“你注定要落在我手里。”李尔又重复道。
夫为妻纲,是李尔的人生信条之一。
林栖梧是他的所属物,林栖梧的一切都该由他来决定。
李尔掏出怀中成色一般的玉镯,抓起林栖梧的手腕要套在他的手上。
这是亲生母亲死前留给李二的唯一值钱的东西,她告诉李二,
“娘没福气,不能亲眼看到二子娶妻生子,以后二子有了媳妇,就给媳妇带上,让娘在天上也高兴高兴。”
李尔本来预想,季明生这种人一定会贪生怕死,放弃林栖梧。
此时他在掏出玉镯,好好安抚自己怀中,伤了心的小皇后,哄着他戴上玉镯。
只是他没想到,最终会是这样的局面。
不管过程如何,李尔要的是结果。
雨下的越来越大,甚至将观星台上的血符咒都冲得模糊不清。
“我不要!”
林栖梧猛地甩开李尔的手,玉镯,啪嗒一声碎成几瓣。
“栖梧知道这是什么吗,就敢摔?”
李尔的面色阴沉地可怕。
林栖梧心里莫名发怵,似乎是怕李尔追上来一般,疾步跑下观星台。
“栖梧!”
李尔惊道,或许是夜雨难行,又或是观星阁日久不修,林栖梧一脚踏空,直接摔了下去。
楼梯很长,林栖梧躺在楼梯尽头,一动不动。
李尔忙跑下楼梯,抱起地上摔晕的林栖梧。
“栖梧,栖梧。”
李尔看着林栖梧头上的血痕,急得不行。
“慧闻,你快过来看看,他这是怎么了。”
慧闻心想,只是点皮外伤,但看着李尔担心的模样,这毕竟是皇帝心尖上的人,与旁人不同。
便只好挪动脚步,走下楼梯去去查看林栖梧的伤势。
场面太混乱了,加上大雨,所以没人察觉到,在林栖梧滚下楼梯的时候,季明生的小拇指轻轻抬了一下。
“皇上,这个方子煎药,一日灌两次下去,林公子三天后便会醒,只是……”
“只是什么?”
“这方子是先前护国寺住持慈舟大师留下的,治疗失魂症,若是用多了只怕会人会变得呆滞。”
这种副作用,李尔求之不得
“当朕的皇后,不必太聪明。”
他坐在床边,眉宇间带着些许担忧,但很快被戾气压过,嘴里依然在挑林栖梧的错处,
“你总这样,遇见什么事,都像个鸵鸟似地躲起来。”
听到这话,林栖梧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看吧,就算不醒着,耳朵时刻竖着。”李尔嘴上嘲讽着,却轻轻把林栖梧的手放到了被子下。
林栖梧的手腕上还是戴上了那个玉镯,金镶玉的。
翡翠易碎,聪明的工匠便想出了这个法子,把金子雕成龙凤呈祥的图案,将碎了的玉石镶嵌其中。
碎了的玉镯可以用金子修复,只是破镜难圆。
“喝药了,公子”宫人将刚熬好的苦汁子端到林栖梧面前。
“我没病。”林栖梧伸手打翻药碗,他神经质地重复道“我没病。”
林栖梧已经发现了这药的古怪,这是治疗失魂症的药,不能喝多。
可是李尔却强迫他每天都要喝三回。
他不能这样。
此时正逢李尔刚下朝回来,身上还穿这着龙袍,直接坐在林栖梧的床边。
“你喝了药,就让你见季明生,不,季生,怎么样?”李尔端着药碗。
“真的?”林栖梧双眼骤亮,却怀疑这是李尔的钓鱼执法。
自从林栖梧醒来后,李尔用季明生反反复复试探林栖梧。
可怜的林栖梧为此吃尽了苦头。
“不,我不喜欢季明生”林栖梧下意识摸着被掐得青紫的胳膊,摇头说,“我不见他。”
“这次是真的,朕不骗你。”李尔端着药碗认真道。
林栖梧又信了,他捏着鼻子一口气把药灌下。
李尔接过空空的药碗,似笑非笑地看着林栖梧
“季明生已经走了,作为傀儡,他跟着慧闻去了云中。”
“你又骗我。”无数次的反抗被暴力镇压,林栖梧的心力已经被消磨殆尽。
药效发挥作用了,林栖梧转身背对着李尔,又睡了过去。
李尔知道,他醒来后,又会听话不少。
……
王五是个住在云中郡的普通捕快,
云中郡治安良好,平日里捕快们俸禄不多,但也落得个清闲自在。
只是今夜却不同,在家中睡的正香的王五忽然被同僚拍门叫起。
“大晚上的,叫魂呐!”王五打了个哈欠,一肚子的气。
眼前同僚听了这话,本就不好的脸色更苍白了,厉声道“别乱说话!快穿上衣服,上衙门去!”
冷风吹过,王五忽然打了个激灵,捕快的直觉让他隐约意识道,今晚应该有大事发生。
“究竟怎么了?”
“城西的旅店出了一起命案,死的是个和尚,被掏心挖肝,身上的皮被完整地剥了下来,却没见一滴血。”
王五只觉得夜晚冷气入骨,又听到同僚继续道
“那死法,不像是人能做出来的。”
第57章 算账 “这喜服不是皇后服制的,你从哪……
“仵作验过了, 这和尚大概是三更时分死的。”
即便是白天,王五盯着和尚裸露在外的筋脉,仍然脖颈发凉“嘶, 看着就疼。”
同僚撇了撇嘴 “店家说, 这和尚身边有一个穿黑衣的随从,皮肤渗人地白,眼珠子渗人地黑, 和尚死后, 他不见了。”
“这案子实在蹊跷,太守那里已经请了法术高深的道士。”
“道士来了。”外面有人喊道。
……
“那随从真长那样子?”那道士越听, 双手攥着拂尘的力度越紧, 几乎要把拂尘身上的还白毛全部薅光。
“完了!”
“这是百年难见的厉鬼。”那道士说, “这邪和尚太自信了,竟然还想驱使这种厉鬼, 现在被鬼反噬。
只是这种鬼一旦现世,怕是要血流成河。”
“那……那咋办?”王五对道士的话没概念,“好在那和尚在临死前给此鬼下了一道符,能够限制此鬼的行动, 把他困在了云中。”
同僚双臂环胸, 面上毫无惧色,眼神玩味“有点意思,再说说?”
“这符名叫镇魂符, 是用已故高僧的骨灰制成,十分珍贵, 是镇鬼珍品。”
“切,一个小鬼罢了,还用得着这么大效力的符咒, 可笑!”同僚摇摇头,“那鬼困在云中,世间又怎会血流成河?”
“你这么慌,难道这符有解开的方法,怕这鬼知道?”
“正是如此”那道士点点头,“这符虽厉害,却是十分好解,只要逆写生辰符。”
“逆写生辰符?”
道士耸耸肩“只要用朱砂将中咒者的生辰八字倒写在原符背面,以银针刺穿符纸中心。 ”
“是这样吗?”
一声轻笑,正在探查尸体的王五忽然呆住,他转身看向身后时,那道士只能徒劳地开口,却又说不来话。
同僚躺在地上,脸色发青,身上迅速出现大块的尸斑,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那刚才附在他身上的,是谁呢?
……
夏朝皇宫内喜气洋洋,处处张灯结彩。
乾元帝要立后了。
皇宫中许久没有这样大规模的喜事,上一次还是在废太子成亲。
夏天来了,京城的暴雨越来越频繁,可即便如此,宫内建造修缮大殿的工匠们不敢停歇,披着蓑衣去也得搬运石料。
如今是什么时候了?
过了多少天?
林栖梧不知道。
他看着窗外的淅淅沥沥的大雨,只觉得头又开始痛了,
“公子,您的新衣服做好了。”宫女跪在地上,双手将托盘中的红色衣袍举过头顶。
“先放那吧”
外面下着暴雨,天地之间似乎都被乌云笼罩,皇宫中的各个殿中也变得阴暗潮湿,不少殿的宫人都点了蜡烛,小宫女看着永和殿内微弱柔和的亮光,心生艳羡。
林栖梧怕黑,害怕鬼怪,所以乾元帝为他寻来了一箱最大最亮的夜明珠,放在用永和殿中,只为照明辟邪。
可林栖梧如今对一切都恹恹的,前几日还怕黑,可这几日喝了更多的药,思维明显更迟钝了,有时候盯着黑夜的某个点发呆。
“皇上说了,要您穿着这件衣服去见他。”
“我知道了。”林栖梧拿起托盘中的红衣,太红了,红得灼目,红的耀眼。
印象中,他好像见过一件比这还要红上许多的喜服,
“林大人,喜欢这件喜服吗?”
那件喜服红得扎眼,但又似乎不是属于他的。
“季大人不去问你的新娘喜不喜欢,反倒来问我,是何道理?”
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在林栖梧脑海中闪过,林栖梧有些苦恼地用手锤头,如今的他记性越来越不好了。
“林栖梧,怎么又这样?”
林栖梧忙放下手,他迟钝的脑袋才反应过来,李尔不喜欢他伤害自己。
“又想起什么了?”乾元帝抓住林栖梧的手,温柔道“栖梧,是那只鬼又来缠你了?”
如今的林栖梧前尘尽忘,他只知道自己出身姑苏林氏,从小和身为太子的李尔,如今的乾元帝订了娃娃亲,是青梅竹马,婚期将近,林氏便将自己送进宫来成亲。
谁知路中林栖梧却意外被恶鬼缠住,夜夜梦魇,不得安宁,乾元帝遍寻名医救治,吃遍药材也无济于事。
所幸护国寺的住持道行高深,在入宫觐见时看出了他的异样,施法捉走林栖梧身上的恶鬼。
李尔告诉他,所谓的记忆不过是那个恶鬼虚空编造出来的。
林栖梧勉强笑笑,不知道为什么,他总对眼前的男人亲近不起来。
李尔文采极好,自己应该会喜欢李尔这样的人才对,可是在李尔身边,他总觉得累。
李尔说,这是林栖梧的脾气不好,娇气难缠,只有自己能忍受,该改变的是林栖梧,“栖梧,这是因为你还不够爱朕,不够依赖朕,你从前可不是这样的。”
李尔指了指林栖梧锁骨处的月亮胎记,你一生下来,林氏便认为你是灾星,
你该用一生去报答朕,栖梧。
“没什么,皇上不是要栖梧换衣服么?栖梧马上就换。”
“不急着换衣服,先把药喝了吧。”乾元帝抬手,小太监立刻端药上前。
“好。”林栖梧接过药碗,他本能排斥这碗药,可是……
“栖梧,朕是你的夫君,还能害你不成?”
皇上是为他好的。
皇上是为他好的。
皇上是为他好的。
这是林栖梧这段时间反复接收到的信息。
他是李尔的妻子,该好好听听李尔的话。
林栖梧在心中默念三遍,依然没有压过心里钻出来的那个小小念头。
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他似乎忘了。
林栖梧真的只是李尔的妻子,可他总梦到自己高中状元,春风得意的时光,又梦到小时候,
他不敢对李尔说,林栖梧不必多想,就知道李尔会出口嘲笑他痴心妄想。
以及,那个缠着他的恶鬼究竟是谁?
自己与他究竟有何恩怨?
“汪,汪汪”一只笨头笨脑的小土狗迈着短腿哒哒哒地跑进来,这是009。
不知出了什么错,林栖梧听不懂自己的吠叫,原本要来的重病系统818也没来。
它穿到书中时,林栖梧已经在季府了,后来林栖梧从季府被拐到宫中。
他又从季府跟着林栖梧偷偷跑来了皇宫。
季明生被炼成傀儡,只有它一只狗苦苦维持局面
它有些焦急地咬了咬林栖梧的衣摆,林栖梧的手一抖,药碗摔在地上,吧嗒一声四分五裂,褐色的药汁晕在白色的地毯上,留下一片暗色的污渍。
“药撒了,要不今天就别喝了吧?”林栖梧慢吞吞地,带着些希冀地试探道。
李尔盯着林栖梧脚下的土狗,不知道从哪窜出来的野狗,林栖梧死活要养,不给养就绝食。
这东西颇通人性,如今还敢撺掇林栖梧不喝药。
“药多的是。”
李尔又一抬手,小太监立刻又端了碗药来,“栖梧,别不听话。”
林栖梧一点点的希冀被无情抹灭了,麻木地端起药碗,这碗药好满,药碗好大,
这药很苦,林栖梧忽然觉得自己一辈子都喝不完。
他喝了两口,眼里开始含泪,咸咸的眼泪掉在药碗里。
“季明生,我能不能不喝药?”
这话一出,两个人都愣住了。
林栖梧想的是,季明生是谁?为什么,自己回意识说出他的名字。
李尔想的是,药还不够,林栖梧还没忘了那个贱人。
“喝!”李尔直接上手捏住林栖梧的鼻子,把药灌了下去。
“咳咳咳”林栖梧涨得脸色通红,
可李尔却说
“夫君都是为了你好,栖梧。”
林栖梧缩到床里面,不再理他。
雨停了,李尔蹲下身,又哄着林栖梧说,
“我们三日后大婚,届时林氏全族都来,好不好?
“别睡呀,来试试衣服”
只是此时,捧着喜服的小太监忽然跪倒在地,双腿发沉就是起不来。
“怎么当差的?”李尔眉心跳了两下,在看清喜服的样式后,忽然沉了脸,“这喜服不是皇后服制的,你从哪找的破烂!”
第58章 原来是色鬼 人家是叶公好龙,你是叶公……
坐在床里面的林栖梧却自己爬了出来, 眼睛骤亮,
他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直弯腰拾起地上的喜服, 仔仔细细地去看衣服上的每一处细节, 绣花、走线和裁剪。
和他记忆中的那件喜服一模一样。
“这喜服是从哪来的?”林栖梧问。
“奴才……也不知道”
绣房的小内侍吓得不得了,他明明拿来的是皇后服制的凤袍,怎么会是这样的衣服。
他从未在绣坊见过这件衣服。
李尔变了脸色, 从林栖梧手中夺过喜服扔到地上, 又把光着脚的林栖梧抱上床,
“去找绣坊的司绣来。”
司绣是个经验丰富, 刺绣手艺高超, 精通天南海北各地的稀奇绣法, 一双眼睛不知见过多少锦绣,在宫中绣了十几年才熬到了司绣的位置。
司绣跪在地上, 一双眼睛在喜服打了数个来回,方才磕头禀告乾元帝道
“陛下,这件喜服确实不是绣坊所出。”
“怎么说?”
“您看这种纹样,葫芦藤, 是边塞人常用的民间纹样, 宫中从不绣这种葫芦藤纹。
再说这种绣法,跳针双面绣,会这种针法的人只要奴婢的在民间的师姐,
这是她独创的针法,当年她没有与奴婢进宫, 而是在京城最大的绸缎铺做绣品。”
“把她找来。”李尔下令。
绣司的声音微微发颤,不知是为师姐的离去感到悲伤,还是对蹊跷的怪事感到恐惧。
“奴婢的师姐在半年前就已经病逝了。”
也就是说, 这件绣品最迟最迟也是半年前做出来的,宫里废弃绣品半年一扔,这红彤彤的喜服格外扎眼,怎么会出现在宫中,还端到了皇帝眼前。
“烧了它!”
李尔又说“去找几个和尚念念经,做做法事去晦气。”
林栖梧却又从床上爬下来,抱着地上的喜服不撒手,低头贴在喜服上“我喜欢这件衣服,不要烧它!”
“栖梧,这喜服有古怪,别碰它,当心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你要喜欢,朕让绣坊的人再做一件。”
林栖梧不知道究竟是真舍不得这件喜服,还是急切地反抗眼前这个处处控制自己的“夫君”,
他故意说
“我宁愿和鬼呆在一起,也不要和逼我喝药的人在一起。”
“这些时日,你总说我要听你的话,可是……我不想听,我厌恶被人支配。”
不知是不是刚才的喜服给了他勇气,林栖梧又继续说道
“我不想做皇后,我想离开皇宫。”
“林栖梧,你简直不识好歹。”
李尔眯了眯眼,为什么,即使自己对他这么好,一颗心都掏出来给了林栖梧,林栖梧还总要忤逆自己,这是李尔最不满意林栖梧的一点,
自己明明都是为他好!
只要乖乖听话,别说一件喜服,一箱夜明珠,全天下的宝贝,他都能送给林栖梧。
李尔下意识要抬手掐他,却因为林栖梧下意识的闪躲动作停住了。
为什么,即便是给林栖梧灌了药,抹去了他的从前,李尔又重新捏造了他们的完美相遇,林栖梧依然不亲近自己?
为什么,他们不能回到从前?
李尔很想念,十年前的林栖梧和李二。
天冷了,林栖梧会钻到李二的怀里睡觉。
林栖梧容易手脚冰凉,半夜的时候,李二会把林栖梧的脚放在胸口去暖。
天热了,林栖梧不要内侍,偏偏要缠着李二给他打扇子。
皇后一赏什么好东西,杏仁酪,甜糕,林栖梧总是拿过来和李二一起吃。
那时的李二是个血统存疑,被皇后退货的“皇子”,连内侍都能随意说闲话编排的“皇子”。
他羡慕林栖梧是世家最得宠的小公子,又因为自己的身份而自卑。
“公子,老爷都说了,让你和梁王走得近些,不要管这个李~”
林府的小厮故意学着宫中小太监的口吻,怪声怪气道“李~老二。”
“你该叫他三皇子。”林栖梧沉了脸,可惜他平日里脾气太好,那小厮没把林栖梧的冷脸当回事,反倒越说越来劲
“啧,李二,这名字就够贱的,连我们林府的家生奴才名字都比这名高贵些。”
“回去以后你去林府看大门,不要再跟着我了。”林栖梧沉声道。
李二当时就在宫门口,在用母亲留给他的镯子和宫女交易,希望能换点劣质珠子为林栖梧编个珍珠小狗。
李二听到了整个对话,手心被指甲抓的
他会变好的,他会让林氏看得起自己,他会让林栖梧和自己门当户对。
在梁王的婚宴上,他问林栖梧
“你喜不喜欢太子妃的行头?”
林栖梧坐在他肩头,随意说出那句“还行吧,不如皇后姨母的凤冠”
李二记了很久,一直记到他变成了李尔。
我会是最好的,我会做皇帝,让你做皇后。
可为什么自己爬到越高,林栖梧反而把自己推得越远?
他是皇后的养子,必须要胜过皇后的侄子林栖梧,皇后才会把目光分给自己。
他是太子,林栖梧作为未来的太子妃,应该支持自己,事事以未婚夫婿为主,至少和自己的支持者处好关系。
如今他是皇帝,如今他不求林栖梧照顾后宫,只希望他像所有温婉贤淑的妻子一样,眼里只有自己。
可李尔始终不能如愿。
他们曾经那么好那么好,李二以为他们会这样好一辈子。
李尔敛去脸上的落寞神色,强硬道
“大婚会在三日后如期举行,林氏全族都会来,栖梧得好好准备。”
外面雨虽然停了,却未见晴,空气中却格外潮湿。
京城气候干燥,即便下雨,也很少有这种冷湿的时候,林栖梧翻了个身,这种天气让他不安,甚至连喝药后的困意都少了大半。
他伸手去摆弄床内一侧所挂的穗子,却忽然感觉有一只湿冷的手在床边慢慢地抚摸自己的头发,这种摸法称得上缠绵悱恻。
林栖梧以为是李尔又回来了,“别动我头发。”
可一回头,什么也没有,整个太和殿空空荡荡,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地面上留下了一连串湿湿的脚印,一直延伸到床边,一看便是有人从外面来。
林栖梧手心不自觉出汗,床上是只有他一个人呐。
“李尔,别吓我,不要吓我。”
那道声音明显伤心不少,“人家是叶公好龙,你是叶公好鬼。 ”
“又把我忘了,相公好难过。”
林栖梧听不懂,忙掏出几道红符,紧闭双眼,在空中乱挥一通,“快走,快走,退散,”
“呵”
一声冷笑后,永和殿静得可怕。
林栖梧等了一会才睁开眼,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符咒,缓缓吐出一口气,竟然真的有效。
天色暗得很早,林栖梧不满足于夜明珠的亮光,忙唤了宫女又拿了几箱红烛全部点亮,照的殿里宛如白昼。
“公子,皇上说今夜边塞有紧急军情,得连夜处理,今晚不来了。”
“哦……好。”
林栖梧平常是不愿意李尔和自己一起睡的,可是今天不同。
刚才那东西来了后,他的神智反倒越来越清明了,有些因为离魂药而丢掉的记忆慢慢回拢到林栖梧的脑海中,比如小时候自己在庄子里被关的记忆,自己和李二相处的片段,自己高中状元的情景,还有自己出任户部尚书……
林栖梧没有那么呆了,但离完全恢复仍然差了些。
人变得聪明了,想象力会更丰富,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联想许多,倒是比那个被药物控制,吃了睡,睡了吃,日日发呆的林栖梧更怕鬼了。
天色浓黑如墨,外面有飘起了点毛毛雨,林栖梧抱着他的小狗不敢睡。
“你去找皇上,再问问他,今夜真的不来吗?就说是我想他来。”
小太监去勤政殿的路上,夜很深,他手中的宫灯一闪一闪,直叫他心里发慌。
一阵风吹过,小太监莫名其妙地昏了过去。
这阵风妖妖地刮到了永和殿前,故意轻轻把永和殿的门打开,又重重合上。
林栖梧怀里的小狗猛吠起来。
“好鬼,好鬼,你是好鬼,我是好人,别来找我。”
林栖梧咽了口唾沫,他在最害怕的时候总能说出正确答案
“去找李尔,他坏。”
林栖梧又听到了一声闷笑。
小狗挣脱了林栖梧的怀抱,四腿加速跑到殿外。
“别走啊,小狗。”林栖梧嗫喏道
但转念一想,小狗走了也好,抛下他至少还能活着。
“胆子还是这么小”那道声音又出现了。
殿里的蜡烛灭了大半,只剩下几只蜡烛的还顽强支撑着,除了蜡烛,殿里还有一种莹润的,温柔的光。
是夜明珠,它们被镶嵌在大殿四周的墙壁上,像是一只只小小的月亮。
可惜下一秒,这些夜明珠不知惹怒了谁,全碎了。
那只阴湿的手摸到林栖梧的脖颈,轻轻捏了一下他的后颈肉。
林栖梧寒毛倒竖,“别杀我。”
黑暗中,那道声音没有回应。
林栖梧感觉到,自己寝衣上的盘扣在被慢慢解开。
这有些难以启齿,林栖梧觉得自己像是一件礼物,被人满怀期待地一点点打开,
他受不了这种钝刀子磨肉的苦楚,不一会便抽泣道“你这恶鬼,怎么偏偏找我”
那声音又出现了,“白天的符纸对我生效了,得和人交合才能解。”
林栖梧:“……”
第59章 荒唐 这一定是那男鬼的阴谋。
林栖梧气的喉头发哽, “你胡说。”
那是大师给他的护身的符咒,怎么会有那种功能?
那声音没再说话,只是把林栖梧的手放在某处
很凉, 还很……
林栖梧蹭的一下抽回手, 哭道
“我从没见过你这么过分的鬼”
林栖梧又听到了一声轻笑,那声音又想开口时,吱呀一声, 永和殿的大门忽然被推开了
“栖梧, 怎么还不睡?”
推门而入的是李尔,他的脚边跟着林栖梧的小狗——恶鬼当前, 009去找了李尔来救他。
李尔一进殿内便觉察出不对, 偌大的永和殿中只剩微弱的烛光, 他轻扫一眼大殿周围,发现夜明珠没了。
夜明珠已经碎成齑粉, 如同灰尘一般落在地面上,但殿内太暗,李尔没有见到
他以为是林栖梧把夜明珠收起来了。
李尔走到床前,抓住林栖梧冰冷的双手, “怎么, 栖梧不怕黑了?”
昏黄的烛光下,林栖梧低头见到李尔身后的飘着的巨大鬼影。
李尔不能死。
林栖梧从床下跌跌撞撞地跑下来,猛的把李尔推到床上, 李尔反倒笑了
“朕的皇后今晚怎么这么主动?”
林栖梧很明显地感受到,自己的腰被一双手环住了。
“不要去”有人把下巴搁在他的颈窝小声说, 这也许只是林栖梧的错觉。
因为林栖梧又听到了一个极冷的声音威胁自己,“今晚你要是敢跟他上床,你就完了。”
“我……”林栖梧发现自己腰上的手似乎很不甘心地松开了, 那个东西消失了。
“说吧,又想要什么?”李尔挠了挠林栖梧的下巴,
“嫌这一箱夜明珠太小,想要更大的?还是想给林氏讨个封赏”
自从李尔把林栖梧囚禁在宫中,林栖梧从未主动要过什么。
林栖梧忽然说“我想要你给我做的珍珠小鸟,之前的小鸟,我找不到了。”
李尔愣了很久,大臣口中的喜怒不形于色,君心难测的乾元帝似乎又成了那个进宫,伸手缩手都处处露怯的少年。
“你还留着那个珍珠小鸟啊!我花了三个晚上做出来的。”
李尔难得冒出来句真心话,但很快,他只是眨了眨眼的功夫,过往的闲言碎语如同飓风一样呼啸而过。
“那是个便宜货……”李尔舌头打了结,许久才请了清有些哽咽的嗓子说
“朕找人拿最大最漂亮的大珍珠,让最好的能工巧匠给你做。”
“别说小鸟,只要栖梧想要,连仙鹤也可以养着宫中。”
李尔反应过来什么,警觉道“你都想起什么来了?”
林栖梧有些失落地垂下眼,他不想要仙鹤,也不想要大珍珠,他只想要李尔亲手做的珍珠小鸟。
可惜这只小鸟丢了就是丢了,再也找不回来。
如同他和李尔的情谊一般。
“林栖梧,今天的药你没有按时喝?”
“喝了。”林栖梧说,他越过李尔,爬到床深处用被子把自己裹住,不愿意再和李尔说话。
刚才的温情荡然无存。
李尔躺在床外侧,左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拂过林栖梧的脊背,
“想到什么最好也忘了,离成亲还有两天,你乖乖的,林氏也会好好的。”
李尔暗自思忖,难道是那药的剂量太小,看来明日得加大药量。
他决心要重塑自己与林栖梧的从前,他要让林栖梧忘了曾经的身份卑微的李二。
林栖梧只会记得,他是皇后的嫡子,李尔。林栖梧与李尔,门当户对,是青梅竹马,天作之合。
过往不堪回首,李尔甚至没有勇气去问,如今的林栖梧究竟记起来多少。
林栖梧的记忆只回笼到自己出任吏部尚书的那一刻,那时的他十八岁。
如今的他二十一岁,这三年来都发生了什么?
还有那个缠着自己的鬼,究竟是谁。
那鬼自称什么相公,又出现了一件自己那么熟悉的喜服,难道自己真的和他成亲了?
他自认为自己没做过亏心事,也不是负心人。
可是……
那个鬼的怨气好大,像是被无情抛弃的怨夫……自己真成了陈世美?
究竟为什么会被恶鬼缠上啊!
苦恼的林栖梧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可是在梦里,林栖梧也不得安生。
梦中他和一个面目妍丽的红衣男子成了亲,进了洞房,琴瑟和鸣,这个男妻伺候他吃饭,在他读书的时候为送茶,称得上佳人在侧,红袖添香。
变故迭生。
自己不知为何,竟要在外面勾搭别的丑陋男人,还请他到家里来做客。
自己的红衣男妻赶走了外面的男人,哭着问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对他,难道是他做的不够好么?
梦中的自己竟然开口说“你胸无点墨,不知情识趣,我找别人是应该的。”
“况且,我与他是知己,没有你想的那种关系。”
林栖梧眉头紧皱,自己怎么会对辛苦照顾自己的人说这样的话?
自己怎么会这样朝三暮四,成了自己最不耻的人。
梦中的日子过得很快,自己和红衣男妻的生活回归平静不久,便再起风浪。
林栖梧梦到了父亲林毅,他很不满自己私自成亲,呵斥这红衣男子的身份卑微,要自己与他和离。
忽然天昏地暗,府中出现了一只夜叉,称自己与林栖梧早有婚约,露出锋利的爪子,杀死了柔弱可怜的红衣男妻,强掳林栖梧与自己成婚。
林栖梧猛然惊醒,嘴里大喊了一声
“荒唐!”
且不说自己绝不会娶男妻。
林栖梧是坚决不会肯承认梦里那个朝三暮四,抛弃糟糠之妻的人是自己。
这一定是那男鬼的阴谋。
呜呜呜……林栖梧听到了一阵低泣声
林栖梧身旁空空,李尔不知去了哪,
林栖梧循着哭泣声望去,吓出一身冷汗,梦中的红衣男妻就坐在离他不远处的窗棂边,轻轻地抽泣着。
“梦里的,都是真的?”林栖梧试探着问。
那红衣人不点头也不摇头,似是默认了。
林栖梧低声说,“很抱歉,我已经不记得了。”
此话一出,那鬼竟忽然消失了,眨眼的功夫,他出现在林栖梧的床上。
“呜呜……”
那鬼的皮囊极其艳丽,翻身骑到林栖梧身上,哭着剥开林栖梧的衣服。
“别……”林栖梧下意识伸手想要挣脱红衣男鬼,林栖梧忽然动不了,只能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
“相公,你害的妾身好惨!”
那男鬼嘴上哀哀控诉,可是他身下的动作却又凶又狠,与脸上的楚楚可怜的眼泪格格不入。
“妾身好想相公,每天都想的紧,相公想不想妾身?”
“相公,那个夜叉是不是没有妾身会伺候人,和他在一起,真是辛苦相公了。”
“相公在外面偷人,被那夜叉发现了可如何是好?”
林栖梧从没听过这些茶言茶语,心生错觉,这男鬼莫不是茶树成精?
那鬼到了动情处,忽然不再说话,只是痴痴盯着林栖梧,冰凉的液体滴在林栖梧的脸上,一滴又一滴。
男鬼换了语气说话,这次的话像是在心里憋了很久很久
“没了我,你吃的好吗,睡得好吗,李尔给你灌药的时候,林氏在哪呢?”
“为什么当初选林氏,不选我?”
林栖梧皱了皱眉,他不明白那鬼在说什么。
但很快,林栖梧便没精力思考了
……
“呼——”那鬼叹了口气,暧昧地冲着林栖梧笑:“相公,你好快,妾身还没舒服呢……”
林栖梧还在高潮中没有回过神来,眼神迷离,眼尾泛红,许久才有点迷茫地看过来。
“好可爱,原谅你了……相公”男鬼亲了亲林栖梧的脸颊,很凉。
“以后喝药也不怕了,相公,娘子帮你把药换了。”
林栖梧猛地睁开眼,
“怎么了,栖梧,出了一身汗?”
林栖梧轻轻松了口气,原来是梦中梦。
李尔轻轻用手帕擦了擦林栖梧的额头,手里端着黑乎乎的药汁,“做了噩梦?”
林栖梧很心虚地摇头,梦中的一切都太难以启齿,
“没什么,一场梦罢了。”
林栖梧接过着药碗,一饮而尽。
……
“怎么样,大人?”那小鬼巴巴地看着一脸餍足的季明生,“小鬼献给大人的书,可还有用?”
“还可以。”季明生又翻了一页书,眯了眯眼,“你给的法子还不错。”
那本书是小鬼从狐妖手上买来的,书名叫《捕获男人心的一百套话术》
季明生心里确实有怨,林栖梧抛弃了他,选了林氏。
以季明生睚眦必报的个性,对于这种抛弃自己的人,季明生绝不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但季明生的一切原则,在林栖梧面前都失效了。
都怪李尔那个贱人带坏了他,是他设局害林栖梧不选自己的。
季明生身上的煞气更重了,他对亲手杀死李尔这件事已经迫不及待。
季明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被灼伤的双手,骨节处和手心处的白骨无法恢复。
这是被皇宫的阵法灼伤的。
他以恶鬼之身来到皇宫后,才发现整个皇宫都有被一个庞大的阵法所笼罩,这是镇鬼阵。
百年前的高手所布,用夏朝的龙气为引,如今依然余威不减,镇压着宫中无数鬼怪,以保证他们无法伤人。
这阵法太碍眼了。
季明生磨牙,明明自己才是正室,因为这阵法,如今只能和林栖梧在梦里偷情,季明生不甘心。
第60章 教导 别是要哭了吧?
果然和男鬼说的一样, 这药对林栖梧不再起效。
林栖梧渐渐有了精力,偶尔会在太和殿外走走。
宫里的事,林栖梧知道了不少, 都是和永和殿的宫人们聚在一起听到的。
春风微抚人面, 淡粉的花瓣漫天散落,林栖梧竖着耳朵听着宫人们口中的闲话。
身为世家公子,林栖梧从没听过这些宫中奇闻, 一时沉迷, 这些东西用来打发宫中漫长无聊时间最好不过。
其中最新奇的,当属小宫女翻身记, 一波三折。
前朝有个貌美的小宫女, 爱上俊俏的御前侍卫, 两人私定终身,彼此约定, 等宫女出宫后,侍卫便去提亲。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宫女因为貌美被王爷看上了,强娶回王府。
小宫女虽然伤心, 但安慰自己说, 至少自己成了尊贵的王妃,王爷又宠爱自己,久而久之便释然了, 忘了曾经的小侍卫。
可谁知那王爷是个花心萝卜,和小宫女在一起没几天便厌倦了, 娶了新人进府
可怜小宫女夜夜独守空房,最后新人被赶出王府,流落街头, 却碰上了对她一直念念不忘的小侍卫,两人历经波折,终成眷属。
宫人聊完奇闻,才觉察到林栖梧在旁边,急急忙忙站起身低头喏喏道。
“您是未来的皇后娘娘,不该和我们这样的人坐在一起,还聊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
林栖梧坐在台阶上嗑着瓜子,心里还回味着刚才的八卦,总觉得这件奇闻的发展套路似曾相识。
他闻言撇了撇嘴,“别这么说”
一提起两天后的大婚,林栖梧情绪低落,“什么皇后,我也不过是个任人摆弄的玩意。”
他似乎是从刚才小宫女的故事中有所感,“且不说我凡事都由不得自己做主,就说这皇宫,就像是故事中的王府,不知哪天会来一串新人,那时我当如何?
若是有人能带我出宫,自是最好。 ”
那些宫人闻言,彼此间会意一笑,似乎对林栖梧这句话十分满意,每一双眼睛都盯着林栖梧,齐齐说道
“您这么想,实在再好不过。”
林栖梧听着这话有些古怪,他觉得宫人们不对劲,却一时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如今他在宫中孤苦无依,只有一只小狗,在没有安全感的时候,林栖梧下意识便要撸撸怀中小狗。
“我的小狗去哪了?”
林栖梧听八卦听得入神,此时才猛得发现怀中空空,009不知何时从他怀里跑走了。
一个小太监忽得窜了出来,似乎早已等候多时。
他抱着009,噗通一声跪在冷硬的石板上,
“公子,请你看在奴才帮您找狗的份上,赏奴才个恩典吧。”
“你想要什么?”林栖梧问。
小太监忙道“奴才有个哥哥,也是内侍,本是在御前当差,可前些日子,不知怎的惹皇上不悦,被扔到了宫正司受刑。”
林栖梧站起身拍了拍手,他忽然想到上次李尔对自己说除了离开皇宫,想要什么,自己都能给。
林栖梧站起身想了想,对那小太监说“好罢,我去试试看。”
小太监忧心忡忡地看着林栖梧离开的背影,若不是哥哥命在旦夕,他也不愿意去求这位林公子。
就冲这位林公子刚在坐在台阶上,冲着空气自言自语,就足够让小太监害怕了,他鼓足了好大勇气才走上前去搭话,只希望哥哥真的能从宫正司出来。
……
勤政殿中,李尔似乎被什么事缠住了,头痛欲裂,脾气也愈发暴躁。
“一帮废物,都是吃干饭的废物!”乾元帝推倒了桌前的奏折,“三城失守,接连三城失守!”
“陛下,梁王似乎……对这三城的守将的弱点了如指掌。”
新任首辅大臣跪在地上,牙齿不自觉打战。
“黎城的守将李旺性格激进,叛军故作疑阵,诱导李旺带军出城,以致全军覆没。”
“江丰的守将苏力,太谨慎,谨慎过头,龟缩不动”
“谷阳的守将田翰,精通兵法,能力在众武将中独树一帜,唯独贪欲深重。封城期间,富商送上大半家产以求进城避难,田翰心动打开城门,被敌军趁虚而入,大败。”
“那些有关各城守将的密辛,叛军似乎都知道,这实在太诡异了,陛下。”
李尔眸色愈发暗沉,有一个人知道这一切。
只是这个人早已成为了行尸走肉。
李旺、苏力,都是季明生亲自举荐的人。
这些都是季明生才知道的事
难道季明生早已投靠梁王了?他应当是早已留心各城守将的缺陷和把柄,在死前便整理下来留给梁王。
但那时的季明生已经是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投靠梁王图什么?
即便梁王进京,他季明生能做的,最高也只能是首辅。
而梁王失败,拔出萝卜带出泥,届时季明生被牵连,一定死罪难逃。
他为了什么铤而走险?
他还能为了什么!
为了林栖梧!
李尔不敢相信,季明生一早便决定好,为林栖梧冒着这么大风险,连九族也弃之不顾。
但转念一想,李尔便冷冷哼了一声。
季明生孤家寡人一个,父母亲族死绝的孤生玩意,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有这种心思也不奇怪。
李尔正要发火的档口,林栖梧抱着狗进来了。
林栖梧怀中的009见到男鬼倒挂在勤政殿的墙上,连忙用两只狗爪捂住了眼睛。
自从009那天晚上从永和殿离开,叫来李尔后,睚眦必报的男鬼便在它面前显了形。
有时009四条腿撒欢跑在宫道上,狗爪边忽然滚过来一个血淋淋的人头,花丛里没有头的断头鬼双手摸索着找头,
有时009埋头吃饭,一抬头,一个吊死鬼猛的从房梁上跳下来,出现在它眼前。
有时009睡得正酣畅,身上寒凉太过被惊醒,自己的狗窝不知何时被换成了一具骷髅。
009知道,这男鬼是在记恨它。
“汪呜”009又往林栖梧的怀里缩了缩,这鬼如此记仇,谁敢惹?
李尔见到抱着狗来的林栖梧,呵斥群臣的话卡在喉头,“你怎么来了?”
“想你了。”林栖梧说。
听到这里,狗性本贱的009忍不住从林栖梧的怀里钻出来,果然见到倒挂着的男鬼正襟危坐,脸色大变。
李尔嘴角微微上扬,但很快又压下去,
“也正常。”李尔说。
他转身对跪在地上的几个大臣说“将各城中,季……”李尔顿了顿,打量了一眼面前的林栖梧,忽然改口说“将各城中前任首辅举荐过的官员一个不留,立刻换掉。”
大臣们退出勤政殿,彼此之间对视后,都轻轻的松了口气。
只有一位大臣仍旧低着头。
新任的兵部尚书许英。
自从林栖梧进宫后,他与林栖梧许久未有过联系。
他去找过需林毅,想问问林栖梧究竟怎样了,可林毅却闭门不见。
方才在勤政殿,他虽然低着头,但仍听出来那道冷如冰雪却动人心弦的声音,那分明是林栖梧。
“江大人,许某竟不知,方才进殿那人是何身份,怎惹得皇上忽然转了性,连怒气也没了?”许英状似无意,只是好奇一般,开口问道。
“你不知道吗?那是未来的皇后娘娘,曾经的罪臣林栖梧。”
“皇后娘娘?林栖梧?”
“皇上特赦了林氏,还要娶,怎么你不知道?
“江大人,你爱看玩笑,可别骗我了。”许英摇摇头,
江大人一下来了劲,“谁骗你了,,如果不是林栖梧要与陛下成亲,林氏全族来京城干什么?
他们自然是来参加喜宴的,许大人,平日里多学些人情世故,见微知著,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同僚们忙着处理叛军的事,快步走回办公衙门办事,只有许英愣在原地。
……
勤政殿内,李尔双手抱臂,打量着林栖梧 “想我,真的假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真的。”林栖梧坐在对面,低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撸着狗,“你要是不信,只当我没说。”
“朕信,怎么不信?”李尔抓住了林栖梧的手,“能不能再说一遍,你想谁了?”
009见到那男鬼几乎是双目赤红地盯着林栖梧,整只鬼横亘林栖梧和李尔之间,妄图将两人隔开。
啊——,009打了个哈欠,它忽然觉得鬼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我想皇上了。”
“不对。”李尔摇头。
林栖梧又想了想,沉默很久才说“我想夫君了。”
李尔终于忍不住笑了,“还算聪明,以后都叫夫君。”
与此同时,009见到,那男鬼双眼红的几乎要滴血。
呦呦呦,别是要哭了吧?
但李尔生怕林栖梧凭此拿捏住了自己,很快又敛住了笑容,“早该改口了,如今才但反应过来,真是笨。”
李尔大发慈悲道“说吧,栖梧这才来究竟想要什么?”
毕竟和林栖梧相处这么多年,林栖梧的那点小心思,李尔最清楚不过
“我想见贾易。”
李尔十分警觉地眯了眯眼,“谁求你救的贾易?”
李尔不可能让林栖梧见到贾易,因为贾易与林栖梧有三分像,是李尔用过的替代品。
“再换个要求,栖梧”李尔沉声道。
009又瞄了一眼男鬼,此时的他却似笑非笑,像是找到竞争对手的致命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