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第281章 尘埃落定
第281章尘埃落定
“你是说, 几个小孩子在小苑乱窜?”中宫一面修剪着手中的花枝,一面淡声问起。
中宫问话的时候,涟玉也在一旁。
过来回话的内侍官躬身应道,“回娘娘, 是的, 值守的禁军都看到。”
“都在做什么?”中宫淡然。
内侍官又道, “在找树叶, 说是, 宝园公子说,要收集书籍,做小包袱。”
树叶,小包袱?
涟玉嗤之以鼻,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莞东西。
但轻嗤完,却见母亲停下了手中修剪的东西,目光落在她身上。
涟玉愣住。
很快, 涟玉也收起脸上不屑的表情。
从小身份尊贵,涟玉从来都只会看父皇与幕后的眼色, 旁人, 即便是东宫和二皇子在涟玉眼中惯来都是可有可无。
喻宝园她上次见过。
老爷子的小金外孙, 听闻老爷子寻回自己这个小金外孙了之后,宝贝得不行,连陆衍都不中意了。
她是见喻宝园有些木讷,拘束, 难登大雅之堂, 但架不住母后喜欢对方。
她也知晓母后看喻宝园的时候, 其实看到的是喻宝园过世的母亲。
母后很少提,但她听身边的嬷嬷说起过, 母后初到京中,最难的那段日子就是喻宝园的母亲同幕后走得近。
母后很少念旧,但唯独对喻宝园不同。
早前是喻宝园入宫,另眼相待。
她以为是母后要在父皇和老爷子跟前演戏的缘故,后来见母后私下里,同在父皇和老爷子跟前,对喻宝园都是一样的。
但她没料到喻宝园在母后心目中的位置会到这种地步——在喻宝园回京之前,母后是相中邵清越的,邵清越越是要将邵温澜推到跟前,母后就越顺水推舟,将邵清越和云安侯府架到火上。但在喻宝园回京之后,邵清越也好,邵温澜也好,甚至整个云安侯府也好,都成了喻宝园的垫脚石。
母后要她登基,要喻宝园做上君。
可笑!
当初母后的这个念头也曾让她惊掉下巴过。
喻宝园算哪门子的权贵?
喻宝园的身份是老爷子给的,老爷子一旦没了,平远王府交在陆衍手中,喻宝园前一刻还高高在云端,下一刻就会跌落云端,瞬间被打回原型。
她那里会看得上喻宝园?
就算母后想让老爷子和陆衍都交待在燕韩,让喻宝园顺理成章接管下平远王府,但在她眼中,喻宝园不过是草包一个,终日同一堆孩子混迹在一处。这样的人,除了老爷子的小金外孙这样一个身份,一无是处,她自然看不上。
只是方才那声轻嗤刚落下,就察觉母后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涟玉先是愣住,然后渐渐收起脸上的戏谑。
“继续看着。”中宫吩咐了声。
内侍官会意退了出去。
涟玉见母后转向自己,也明显察觉母后的不悦。
殿门“嘎吱”一声阖上,屋中就剩了中宫同涟玉两人。
涟玉倒吸一口凉气,虽然母后从小就宠爱她,但她知晓母后是个极清醒的人,母后会宠爱她,却从不溺爱,任性撒娇可以,但是说过一次说过两次,如果她还听不懂其中好坏,或是脑子不清醒,那母后……
涟玉脸色微变。
随着中宫的步伐上前,涟玉不觉脚步往后,脸色也有些难看起来。
中宫凝眸看她,“我同你说过多少次?”
涟玉紧张:“……”
中宫继续,“连这些城府都没有,喜欢与厌恶都明显写在脸上,你是当别人是傻子,还是自己是傻子?”
涟玉解释:“……方才,方才没有外人。”
中宫再上前,“是,方才是没有外人。曲福跟了我很久,我身边很多人和事他都知晓,但这世上除了你自己,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成为外人。你在他面前显露的对每一个的态度,尤其是不屑与嘲讽的态度,每一个都可能经由他传到旁人耳朵里。这些不经意的人和事都可能成为拉你下水的意外,也可能是压死你的最后一根稻草。我要同你说多少次,不管你觉得喻宝园是蠢,还是笨,只要他能替平远王府发声,他的价值就远大于一个你喜欢,或者不喜欢的人。你以为他很傻,很蠢,很笨,他在我跟前的表现却远比你有城府得多,你猜不到他的心思,他也有拿捏你的手段,但不会单纯得用言辞,语气,表情触怒你,你比不过他。”
“我……”涟玉语塞。
中宫打断,“你过往如此,我没拦过你,因为你越骄纵,越傲慢,就离皇位越远,旁人对你的戒备越少,我们可以做的事情越多。但我告诉过你,你脑子要清醒些,知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别傻子装久了就当自己是真傻子,任性久了,就当自己是公主任性。公主可以任性,但你若要做到最后的位置,就容不得你任性。”
涟玉微微蹙眉。
中宫继续,“从地方到京中,大大小小的关于数以千计万计,一定有你喜欢的,也有你不喜欢,有会投你所好,也会有处处惹你生厌的。阿谀奉承的未必会伴你走到最后,时时谏言,鞭策提醒你的,往往会救你于水火。金殿上,每日都在早朝,每日都会有你喜欢和不喜欢的朝臣议论你的每一条举措,争论你每一次封赏,你重用谁,不重用谁,平衡谁,不平衡谁……诸如此类,不胜枚举,每日都会在金殿上演,让你烦心,让你不喜,你是要当着所有朝臣的面,将这种喜欢和不喜欢都明晃晃写在脸上,等着御史台口诛笔伐,等着史官一笔一画记录,还是知晓你今日的每一步都得来不易,越是如此越要小心翼翼,喜怒不形于色?”
涟玉愣住。
中宫再次开口,“这还是朝臣,天子脚下,日日在你目光可以触及的地方,尚且如此,还有边关驻守的封疆大吏,一年半载都不会在京中露面,你猜不到他们想什么,却不得不依赖他们抵御外敌。他们有的家眷在你跟前,有的甚至连家眷都不在你跟前。你要怎么拿捏他们?是像今日一样,脸上一个不谑的神色,经过无数多人,以讹传讹,最后传到边关,这些封疆大吏会不会在有心人的怂恿下试探,或者铤而走险?”
涟玉僵住。
中宫继续,“同这些人相比,你最看不上的喻宝园,可能是最好拿捏的。你看不上他长在京城之外,我同你父皇都长在京城之外,但你今天同样能走到这一步,这不是你能戏谑任何一个人的理由。更甚至,因为平远王府,因为老爷子,喻宝园在朝中,尤其是在军中的威信要远大于你,你只是一个三殿下,是女子,你头上还有一个东宫,一个二皇兄,这些封疆大吏要臣服于你,凭什么?”
涟玉诧异。
“什么都凭不了,你能凭借的,是喻宝园身上平远王府和老爷子的血脉在这些封疆大吏,边关将士心中的份量,这些份量是靠着无数多鲜血和悲痛累积而上,深入人心。你父皇才登基多久?”中宫的话再次将涟玉问得哑口无言。
“是,喻宝园比不上陆衍,邵清越这样的狐狸,但这些狐狸你自己能拿捏得住吗?”中宫言辞越加犀利,“龙椅要这么好坐,就不会让那么多人,包括你父皇,日日如坐针毡,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前朝已然如此,身边是放陆衍,邵清越这样的狐狸,日日揣测他们的心思,还是喻宝园这样没有多少心思和手段,能安定军中,心思又在一群小孩子身上,终日想的是如何带着这些小孩子去花园里采集树叶,做包袱;春日里带着小孩子去踏青;冬日里为了一个大寻宝活动筹备上十日半个月的人好?”
不得不说,中宫的话一层一层,抽丝剥茧,却很容易让人听懂,且胆颤心惊。
涟玉喉间轻咽,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还是不接话……
总归,涟玉愣住的时候,中宫也走到她跟前,伸手绾了绾她鬓前耳发,声音忽然转向温柔,“母后知晓这些对你来说不容易,因为这些不容易,母后也经历过,但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没有回头路。进一步才是海阔天空,退一步万丈深渊。你要做西秦的女帝,就必须清楚知晓自己每一步要做什么,要容忍什么,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什么是筹码,只有这样,待你羽翼丰满,你才有和这个天下叫板的能力。阿玉,还有几日,西秦的天子之位,就会到你脚下,记住了,这世上最不容易,也最不能轻易让人揣摩的,就是天子心思。藏好它,你才能坐稳你的天子之位。母后说的话,记住了吗?”
涟玉深吸一口气,缓缓颔首,“女儿记住了。”
中宫满意勾了勾嘴角。
天色渐晚,明日就是同喻宝园摊牌的时间。
喻宝园这张牌,她必须要握在手里。
但她不会告诉第二个人陆衍的身份。
同陆衍相比,什么东宫,二殿下,都还算不上绊脚石。
她一定要同天家走到今日这步,或者说,忽然同天家走到今日这一步,也是因为天家发现了陆衍的身份,却迟疑,这种迟疑,让她不安;甚至,她会察觉天家同陆衍之间微妙的变化,从天家私下叮嘱陆衍,东宫与二殿下能救则救,如果不能救……
中宫缓缓垂眸,敛了脸色。
心慈坐不了这个位置,她不会将好容易得来的位置,交于陆衍手中。
既然天家动了这个念头,那也留不得了,所以她也不得不铤而走险,比起东宫和二皇子,她更不想让陆衍回西秦。
所以,趁机支开老爷子。
将老爷子和陆衍留在燕韩,等一切尘埃落地,就够了……
第282章 第282章 幸运
第282章幸运
“宝园, 我们还要像这样敲多久呀?”小白好奇问起。
刚才余妈,小九和亭子陪他们一起收集了许许多多各式各样的树叶,每个人的小兜兜里都要装不下了,才同余妈, 小九和亭子一道回来。然后又和宝园一起, 挑选了他们各自喜欢的树叶, 再用小木桩在布料上面拓印。
拓印其实并不能, 就是用小木桩反复捶打树叶, 这样,树叶的汁水,颜色和形状就能留在布料上。
但这个过程虽然不难,却很耗费时间,他们已经敲了很久了。
用余妈的话说,幸好这里离别的大人苑子远,否则怕是要吵到旁人的。
小孩子当然觉得有趣, 开始是各自敲打,然后就变成了比赛, 看谁的树叶拓印得更快, 谁的树叶拓印的更清楚之类。
只是有趣归有趣, 但小孩子的力道也是有差别的。
明月和苏哲力气大,很擅长这类工作;青黛是因为很有耐性,而且觉得很有趣,所以能坚持;但对小白和扶光来说, 虽然也觉得自己做树叶小书包很有趣, 但时间一长, 一看明月姐姐和苏哲哥哥已经拓印了好多了,好快~
再一看, 青黛虽然没那么快,但好像这些对青黛没有影响,青黛一直在自己的节奏里,可他们这里,好像不仅很慢,而且开始东瞧瞧西看看。
于是,小白才会凑近问宝园。
喻宝园刚看完明月的拓印,听到小白问她,便上前看小白的布料。
小孩子的事,喻宝园最清楚。这是开始的兴头和新鲜劲儿过了,眼下又想看到成品,又有些累了,想问问看是不是有捷径~
喻宝园认真看了看,感叹道,“嗯,拓得不错呀~”
嗯?
宝园是说他拓得不错?
小白顿时来了精神。
扶光也赶紧看看小白的,再看看自己的,然后问道,“宝园,我是不是也拓得不错?”
余妈莞尔。
难得这样紧张的环境里,宝园和小孩子还能这样相处,也不会让他们觉得恐慌,甚至,还有安抚和宽慰在。
喻宝园也果真凑过去看扶光的,然后赞许点头,“嗯,扶光也拓得不错呀~”
这句话说完,每个小孩子都开始了让喻宝园鉴定的过程,而小白和扶光这样,也仿佛得了喻宝园的肯定就大受鼓舞,忽然觉得继续用小木桩也不累了,而且也不觉得继续用小木桩拓印无趣了。在小孩子的世界里,有时候关注和鼓励是最简单,却也最有效的激励;如果再有时间和他们一起,那他们好像就忽然觉得也不辛苦了。
就这样,喻宝园也帮着扶光和小白一道,屋中嘻嘻哈哈的笑声窜在一处,一眨眼就过去……
等入夜深了,崽崽们开始打起了呵欠。
但是每个人手中都有一个小书包了!
真的是全新的小书包哦~
因为每个人的布料拓印好了之后,余妈就在这里,现场用针给他们每一个人缝制的,他们都觉得余妈好厉害~
然后,每个人都抱着心爱的小书包去睡觉了,舍不得放下,说明日还要带着。
最后,就剩了明月没有去。
喻宝园看向明月,知晓明月心中担心,但明月今天表现得很好,既没有显露,也照顾好了其他孩子。
喻宝园也留下,温声道,“你做得很好,明月。”
明月安静看她,“宝园,你今天是特意让大家不担心的吗?”
喻宝园蹲下,同明月齐高,温和道,“也不全是。”
从一开始,喻宝园就准备同明月和盘托出,“我们要做样子给别人看,这样我们才越安全。”
明月似懂非懂,但点头。
苏将军和沈夫人将明月教得很好,遇事不慌张,稳妥,也胆大心细,在几个孩子里,喻宝园知晓能将事情托付给她,“明月,我现在和你明天的安排,明天很有可能宝园不能一直同你们一起,余妈他们会同你们一道。几个孩子里,你年龄最大,也最晓事,你要替宝园照顾好他们。”
明月再次点头,“宝园,放心,我会按照你说的去做。”
喻宝园欣慰笑了笑,然后牵着明月到了案几处,将之前的地形图拿出来,明月睁大了眼睛,眼中都是惊讶,也有好奇。
余妈刚才去照顾几个孩子入睡,刚回来,就见明月同宝园一处,两个跪坐在案几两侧,两个脑袋凑在一处,正认真而小声的说着明日的安排。
余妈远远看着,虽然起初宝园公子说要同明月小姐沟通明日之事,余妈是有所顾虑的,明月小姐毕竟还小,余妈也怕稍有不慎,出差错;但宝园公子说,明月已经是懂事的孩子,也足够敏锐,能够察觉周遭的气氛不对,明日情况复杂,未必就一定顺利,明月是孩子王,让明月清楚明日的安排,会多一层保障;相信小孩子,他们也有能力应对他们力所能及的事,如果事事都要依赖大人,兴许,关键时候会适得其反。
余妈心中轻叹。
好像,上一个这么信任明月小姐的人,还是将军……
眼下,京中和安城局势如此,将军和夫人应当早就心急如焚;夫人才诞下麟儿,没办法走动,但将军兴许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希望,明日能顺利……
余妈垂眸。
*
而案几前,喻宝园耐性同明月交待着明日的细节,譬如,最重要的位置,其实今日通过采集树叶,余妈和亭子,小九已经分别带他们去过三个地方,明日也是这三处地方是离开行宫的关键,所以位置一定不能错,尤其是小孩子这处,如果错了,那也要能确认找到其他两处地方,顺利和其他人汇合,这一条只能交给明月。
捉迷藏是小孩子的游戏,小孩子分散跑开是常情,但如果亭子和小九,或余妈大张旗鼓去找,就是另一种意味,所以,一定出了意外,那明月就是最重要的一环,她要负责将跑丢的小孩子带到指定的位置,这样,才能合情合理地让每个人出现在应该出现的位置上。
明月点头,认真道,“我知道了,我会让他们都出现在应该出现的地方的。”
喻宝园也点头,“所以,明天的捉迷藏,你要主动承担起找人的角色,这个角色能让你在行宫小苑附近合理出入。”
明月再次肯定点头,“我知道了,宝园!”
“好。”喻宝园顿了顿,然后伸手摸了摸明月的头,像有很多话要说,又仿佛要说的话太多,都哽在喉间,便忽然咽了下去,只有一双眼睛,温和而柔软得看向对方。
明月也看向她。
渐渐地,喻宝园眼眶微微红润,脑海中的浮光掠影是初次见明月时,明月正带着一群侍卫在陆府的花园窜上窜下,而后是陆府的暖亭里,明月看着她的手指布偶喜欢得不得了,明月画画,明月捞鱼,同她说起自己为什么喜欢捞鱼的时候,回京重逢时的激动,在太尉夫人生辰,她和小白被邵温澜几人追,明月拿弹弓解围的时候,幼儿园的小孩子围着明月转,明月帮忙的时候,年关大寻宝,踏青的时候……
每一帧画面里的明月都骄傲而明目耀眼!
“宝园,你怎么了?”明月温声。
喻宝园深吸一口气,伸手轻轻扶了扶眼角,如实道,“就是,忽然觉得自己很幸运,能够在这里遇到你们……”
她是有多幸运,才会在这里遇到他们!
让这一段的旅程,变得多彩而纷呈。
如果少了他们,兴许她的记忆只会有青石镇,那该少了多少她熟悉的笑容,还有清脆如银铃版的声音,那将是她多大的遗憾?
喻宝园心中感触。
明月也微微皱了皱眉头,女孩子特有的敏感,明月也有察觉,然后轻声问道,“宝园,你是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这种念头在她心中忽然越发明显,所以明月的神色也越发不安,一双眼睛一动不动看向喻宝园,怕从她口中听到什么,又怕会错过她的回答。
喻宝园收起思绪,如实道,“宝园当然想和你们一起走,但是明月,明日可能随时会有意外,还有突发的情况,宝园要先留下,确保你们都能平安离开,然后宝园也会想办法离开。所以,不用担心我,我们都有自己的任务,只有我们都完成好我们自己的任务,我们所有人才能都顺利平安离开。”
明月似懂非懂,但……
明月轻声,“可是我很担心你。”
喻宝园微楞,很快,又再次伸手摸了摸明月的头发,温声道,“不担心,宝园会保护好你们,也会保护好自己,记住了,勇敢大冒险,你们都是勇敢的孩子,一定能够成功完成这次冒险,宝园会同你们再碰面的。”
只是喻宝园说完,明月上前拥她。
喻宝园也伸手拥她。
“宝园,我们会等你的。”明月眼眶微微泛红。
“好。”喻宝园深吸一口气,轻声应道。
等余妈也领明月去入睡,喻宝园远远看了一会儿,然后阖门出了屋中,亭子已经在苑中等候了,“宝园公子……”
第283章 第283章 耽搁了
第283章耽搁了
喻宝园颔首, 亭子会意,是几位公子小姐这处都交待妥当了,剩下的,就等天亮之后了。
“世子和小九呢?”喻宝园上前, 亭子紧随其后, 轻声道, “世子回去做准备了, 小九不放心, 在屋顶上,说要再确认一晚禁军巡逻和换防的时间。”
喻宝园驻足,转头看向亭子。
亭子也跟着停下,“宝园公子。”
其实喻宝园不开口,亭子也知晓她有话要说。
喻宝园看向他,思绪稍微顿了顿,轻声道, “明日,有一件事你要帮我。”
亭子拢眉。
从蓝城相识到眼下, 亭子其实比其他人都熟悉喻宝园。
亭子已然猜到十之八.九。
喻宝园也知晓他其实已经猜出来了, 又是短暂沉默, 喻宝园整理思绪要如何同亭子说起,只是临末,又觉再简单不过,亭子其实比谁都更清楚, 不然爷爷和陆衍不会让亭子留下来。
“小九还小, 很多事很轴, 所以我同他说,保险起见, 我想让你留下等我,他同青黛和扶光先走。”喻宝园如实告诉亭子。
原本的计划,是亭子带着青黛和扶光先离开,小九等她一道断后。
但她方才告诉小九,思来想去,最后的变数最多,亭子始终更稳妥,她需要亭子留下来同她一起。
小九没多想。
在小九心中,亭子确实比自己更靠谱,所以小九点头。
但喻宝园一提,亭子心中更确定,她是支开小九的。
如果小九留下,无论再危险,都一定会等着她一道离开,即便走不了,小九也不会留她一个人;小九性子倔,想什么就会去做什么,很大程度上不会去思量大局。
但亭子不同。
如果明日生出意外,或者说,从一开始的考量里,喻宝园就已经做好了走不了的准备,能头脑清醒,并将这些事情都善后好的人,在这里,只有亭子……
喻宝园也信任亭子。
“老爷子交待过我……”亭子缄声。
老爷子离开前叮嘱过他,老爷子信任他,他若是将宝园留在这里,怎么给老爷子交待?
喻宝园却笑了笑,平和道,“亭子,你要相信我,我是老爷子的外孙(女)……我有能力保护好自己。”
亭子凝眸看她。
喻宝园莞尔,“明日我未必就不能顺利离开,只是你一定要先确认青黛和扶光能平安离开,这是我们来安城这一样的目的。中宫还有要用我的地方,不会真同我鱼死网破。我会受制于她,她也会有受制于我之处。要先有人安全离开这里,往后之事才能再做筹谋,即便我真的暂时要留在这里,也不会危险。之后更辛苦的反倒是你们,还要设法营救我。我不担心,你们也不用担心。中宫要成事,一定知晓孰轻孰重,她要面临的其他难处在前,我只是搂底的,即是搂底,自然可以放在最后;提前,只是宽他们的心,让他们心中有底气。但他们最大的困难原本就不在我这处,也只会暂时将我放在一旁。我只要不作死,就不会死。我分析得这么清楚明白了,亭子,现在信我了吗?”
喻宝园说完,亭子轻叹一声,而后才奈何笑了笑,然后缓缓颔首。
喻宝园也跟着笑起来……
夜色已深,离天亮没有几个时辰了。
喻宝园回到屋中,其实脑海里并没有方才同亭子说得那样平静,但不平静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会凭添所有人的焦虑。
明日最好的情况,是她能同青黛扶光他们一道平安离开;再次是至少青黛扶光能平安离开,她同方才和亭子说的一样,慢慢同中宫斡旋;最次,是他们一个都没走掉,但以中宫目前的处境,也只会暂时先软禁她和青黛,扶光,还有明月几人……
所以,全部人都能平安离开自然最好,但即便没走成,他们也不会有危险。
这种风险值得冒,且一定要冒。
如果爷爷和陆衍在,肯定也会如此。
但爷爷和陆衍不在,也幸好爷爷和陆衍不在。
那即便她没有走掉,她也能等,等爷爷和陆衍回来……
喻宝园睡不着,便在床榻上辗转反侧。
苑中的屋子都在一处,离得不远,余妈守着几个孩子,依稀还能听到喻宝园屋中传来的声音,知晓她还没睡,应当是睡不着。
余妈一面拍着苏哲和小白的后背。
这两个孩子今晚有些睡不踏实,余妈一直陪着,也一直伸手拍着两人后背安抚,好容易两人才睡着,余妈不敢停,怕祖宗会醒。
明日会遇到什么,谁都不知晓,但能想到的,必然是一幕接着一幕,马不停蹄。
祖宗们只有今晚睡得踏实,明日才能更有精神。
不是不能出错,是不能迷迷糊糊。
其实她心中也没底,但有宝园公子,还有平安侯世子,亭子,小九和佟名在,余妈心中清楚,好过坐以待毙,等将军与夫人涉险。
余妈深吸一口气,然后长叹。
时间过得好快,在蓝城初见宝园公子时的场景还仿佛历历在目。
夫人见到宝园公子之后松了一口气,蓝城那段时日短暂的安宁,同几位公子小姐同宝园的朝夕相处,都好像还是昨日的事;也甚至,在京中,王府幼儿园的那段日子,也因为喻宝园在,少了将军和夫人陪伴的几位公子小姐多了几分快乐与慰藉;再到今日,就忽然是宝园公子在计量,要如何将几位公子小姐安稳送离行宫,即便不惜暴露她自己的身份,拿她自己做诱饵……
余妈好像从未如此细致得去回忆过这些点滴,更未这样细致得去回忆过同宝园公子的相处。原来不知不觉间,朝夕相处里,宝园公子已经是几位公子小姐心中的寄托和依赖,宝园公子也在全新全系维护着几位公子小姐。
无论是早前从青石镇带着祖母来蓝城治病的宝园公子,还是后来身份已经是老爷子外孙的宝园公子,这一条都未曾改变过。
余妈也会想,等几位公子小姐长大,恐怕也会同宝园公子要好,一直要好;宝园公子也会像眼下一样,仔细叮嘱,碎碎念着要遵守规则,尊重别人的选择。
思及此处,余妈嘴角不由勾了勾。
莫名有些憧憬日后几位公子小姐长大,再同宝园公子相处的场景。
不对,余妈眼中越渐温和,那时,应当恢复宝园小姐了才是……
余妈心中不由感叹,思绪也再次回到明日上,希望明日一切安稳,平安顺遂。
*
“阿嚏!”屋顶上,小九又是一个喷嚏。
一侧,脚步声响起,小九太过熟悉,不用转头也知道是亭子的。
亭子上前,在他身侧落座,顺着他的目光一道看向灯火通明的行宫方向。
小苑与行宫虽然只有一门之隔,但巡逻和值守的禁军相差很多,小苑此时不少地方都已经熄灯,还有些苑落在挑灯夜战,但零零星星的灯光同行宫仿若两个世界。
亭子同小九一道看向行宫处。
“紧张吗?”亭子问。
小九转头看他,如实道,“不紧张。”
亭子低头自嘲一笑,是啊,他就多余问,小九什么时候紧张过……
他有时候真羡慕。
小九大多时候是小孩子,小孩子无拘无束,喜欢吃糕点,糖果,高兴会同他和大东,大西一起撸串,不高兴就扭头,环臂,跳上屋顶。
小九的世界里,只有世子,点心,和屋顶。
亭子再次笑了起来。
小九看了看他,莫名道,“你倒也不必如此紧张。”
亭子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有人会错了意,但亭子没有打断,难得小九说这么长的句子,亭子继续笑了笑,迎上头顶的清风明月,反倒放松了几分。
小九见他又是紧张,又是笑的模样,心中唏嘘。
果然,世子说的是,亭子所有暗卫里最不正经的一个。
“等明日平安同大东汇合,先找一个地方撸串去。”亭子感叹。
小九嫌弃,“被人当串撸还差不多。”
亭子惊呆:“……”
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就算他们明日能顺利离开行宫,安城城中追他们的人也一箩筐。
“那就指望安伯了,我们做好我们自己的事。”亭子放松下来,双手抱头,干脆躺在屋顶上,一幅自由自在的模样。
小九皱眉,“你真和喻宝园一样。”
明日要做这么大的事,喻宝园今晚在陪小孩子捶了一晚上的树叶,亭子在屋顶上悠闲躺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在这里呆多久。
亭子轻声,“你不看到了吗?行宫内外都是禁军侍卫,里三层,外三层,每隔一段就有禁军来巡逻,宝园公子不带着几位公子小姐捶树叶,你我不在屋顶这么显眼的地方表现得轻松自在些,是要昭告天下,我们要偷偷摸摸离开吗?”
小九:“……”
小九想了想,果然也躺了下来。
一轮明月夜空高挂,他刚才竟然没有留意到。
一旁,亭子的声音似有若无,“放心,小九,哥哥在呢~”
小九无语!
*
很快,天色大亮。
内侍官已经到殿中侍奉天家更衣。天家虽然未醒,但衣裳是每日都要更换的。
一旁,中宫一面看着内侍官给天家更衣,一面听着一旁的内侍官悄声附耳,“……好像是在捉迷藏,也没太胡闹,在小苑和行宫里三两处地方绕着玩。”
小孩子天性……
中宫正准备开口,似是想到什么,又忽然拢眉,问道,“喻宝园呢?”
内侍官这才继续,“听说昨晚帮几位公子小姐一道拓印树叶,睡晚了,眼下还没醒。拆人送东西过去,看过了,确实在屋中,睡得正香。”
听到这里,原本还有些顾虑的中宫反倒放松下来,喻宝园还在,几个小孩子应当就是无聊到处玩着。
“娘娘?”内侍官请示。
中宫端起一旁的药碗上前,在龙塌旁落座,然后开始一面喂药,一面温和道,“几个小孩子那处让人继续看着,无伤大雅就不用管了,但喻宝园这处……”
中宫顿了顿,温声道,“如果他这处不见踪迹,那第一时间将所有小孩子都带到我这处来。”
*
小苑中,余妈不由看了看日晷。
时间一点点接近,她的任务是同小白公子和苏哲公子一道从小苑东边这处失修的水渠离开京中。
稍后,平安侯世子会来这处同他们一道;他们要在这里等平安侯世子出现。
但眼下,不知道世子是不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
苏哲和小白还在认真捉迷藏,没有察觉,但余妈已经频频看向日晷处。
耽搁了,余妈喉间轻咽,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第284章 第284章 节外生枝
第284章节外生枝
周遭往来都是禁军, 余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更不敢再频繁看向日晷和水渠处,怕引起来往禁军的怀疑。
比起这些,更让余妈觉得棘手的是小白和苏哲两人会时不时从躲藏的地方冒出头来, 不高兴得提醒着, “余妈, 你不能一直站在这里, 明月姐姐看到你, 就知道我们藏在这里了!”“对呀,余妈,你会暴露我们的,我们就藏不住了~”
小白和苏哲你一句,我一句,往来的禁军和宫人也都能听到。余妈不好直接应,更不好直接不应, 甚至怎么应余妈都要留有余地,还要能继续留在这里, 怕出乱子。
将军府的几个孩子自幼都是余妈看着长大的, 余妈还能暂时忽悠得住, 但时间再长些余妈自己心中都没底。
余妈不得不余光瞥向四周,仍旧没有平安侯世子的踪迹。
余妈心中砰砰跳着,不敢声张,也不敢做旁的动作。
平安侯世子那处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否则不会如此。
但她要守在这处, 就不可能有空闲去查看平安侯世子的动静。
佟名又同明月小姐在一处……
时间越长, 余妈越心急如焚。
而远处,小九也一幅“慢吞吞”的模样跟着青黛小小姐和扶光小公子, 但是青黛和扶光还是小心翼翼得同小九说,“小九你快走呀,不然我们会被明月姐姐发现的!”“小九,你得再远些~”
小九愣了愣,果然远些。
然后青黛和扶光要求他再远些。
然后他再远些。
青黛和扶光还是继续摆手。
小九皱眉,还是照做。
最后,小九发现了,无论他走多远,就算是到屋顶上,只要他在青黛和扶光视线里,两个孩子都会“抗议”;最后,小九尝试转身,只是尝试了一次转身,都没有离得很远,但青黛和扶光忽然就安静了。
小九无语:“……”
他转身,明月该看见不是继续能看见吗?
但青黛和扶光好像全然没这么想,小九转过去,看不到他们了,就等于明月姐姐看不到他们了,青黛和扶光笑嘻嘻看向小九。
小九头疼。
果然是一群小鬼!
但小九脑袋里清楚,今天最重要的事是安心守着青黛小小姐和扶光小公子,等时间一到就马上离开,出不得差错,如果这里任何一环出差错,喻宝园就没有时间离开了。虽然喻宝园口口声声说她很安全,但是小九知道,就算安全,喻宝园也会提心吊胆。
世子早前就常说喻宝园是人精,但喻宝园胆子小,世子瞪她一眼她都吓得半死,若是留在行宫里,还不知道会怕成什么模样……
但亭子留下断后,亭子是稳妥的,他肯定能带喻宝园平安离开。
所以,他也好,其他人也好,一丝错都不能出;只有这样,喻宝园才能平安离开……
小九环臂嘟嘴。
这里其实已经不算小苑,是行宫靠近小苑的一处小花园。
这处的旧道很窄,适合身材矮小的人通过。
所以,他带着青黛和扶光是稳妥的。
也因为这处很窄,很难通过,就算有人要追,也是最不容易的一条路,在加上有他在,旁人要撵上很难;所以,这条路是留给青黛和扶光的,喻宝园要确认青黛小小姐和扶光小公子一定能安全离开。所以,有时候越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
小九继续环臂,目光也环顾四周,确保四周巡逻禁军的动向和间隔都是符合早前推论和预期的。
如果有变化,他也要相应调整,见机行事。
明月小姐这处不会找来这里,但他要等明月小姐同佟名到大指定的地方才能离开,怕打草惊蛇,让那边没有机会走。
明月小姐是几个孩子里年纪最大的一个,喻宝园将所有的安排都告诉了明月小姐,是喻宝园信任明月小姐可以做力所能及的事,所以小九也在等。
等明月小姐和佟名已经安全离开的信号;而亭子那处也会等他们几个的信号,然后带喻宝园离开。
小九说不紧张,但心中隐隐还是紧张的,手心里也从来没有那么多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小九时不时确认身后的青黛小姐和扶光小公子安全,也听两个小小的声音在议论,“好奇怪,为什么明月姐姐还没来找我们?”
“她会不会先找别人去了?”
“可是也过去很久了,以前每次明月姐姐找我们的时候都很快呀!”
“好像也是,明月姐姐才没有那么慢。”
……
小九一面听着,心中一面泛起了嘀咕,连青黛小姐和扶光小公子都开始迟疑,说明是真的很久,也延迟了。
不是好事。
小九皱眉。
时间一点点推移,青黛和扶光也渐渐没了耐性,“要不,我们去看看?”
“还是在这里等吧……”
“可是我们等了好久,明月姐姐是不是迷路了,行宫那么大,还是,她被坏人抓起来了?”
“啊!!!”
两个孩子越说越害怕。
小九心中咯噔一声,当然不能让两个祖宗这个时候离开,背道而驰。
小九上前,“再等等吧,明月小姐这么聪明,说不定,就是想这么让你们自己出来。”
青黛&扶光:Σ(⊙▽⊙"a
小九好像一句点醒了两个崽崽。
对呀!
明月姐姐这么聪明,她肯定是想出了新的点子,让他们主动跑出去找她!
那可不行~
青黛和扶光纷纷摇头,不去不去!
小九心中唏嘘。
果然,还是喻宝园的法子管用。
小孩子堵是堵不住的,要清楚他们的需求是什么——他们明显是不想被明月小姐找到,虽然明月小姐一直没出现,但比起明月小姐不出现,他们更怕被明月小姐找到。
所以,顺着他们的意思很容易就让他们知难而退。
小九心中轻叹,但这一关是暂时过了,但时间确实比预想的延迟了。
小九皱了皱眉头,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
而明月和佟名这处也一直在等余妈和平安侯世子这处的消息,按昨日的计划,余妈和平安侯世子这处要先动,并且在这些都准备好后,余妈会借故寻不到明月,找禁军问,很快禁军就会有消息传来,那佟名和明月就可以一起离开。
但一直迟迟没有余妈和平安侯世子这处的消息,明月和佟名也陷入担忧。
明月和佟名这一组是调度组,如果出现意外,明月和佟名是可以去查看的,明月本来就在捉迷藏里扮演找人的角色,所以即便乱窜也只会引人注目,却合情合理,不会引来猜忌。
终于,没等到余妈这处的消息,明月和佟名不能再等,便往余妈和平安侯世子约定的这处来,但只见到余妈和小白苏哲,小白和苏哲明显躲了起来不出声,余妈脸色也不怎么好,但余妈身边,没有见到平安侯世子。
恐怕生波折了,佟名当头一棒。
但昨日这些都有预演,所以众人只是觉得紧张和压力,到底没有慌乱。
“我去看看。”佟名低声交换。
余妈颔首。
明月同佟名一道离开。
小白和苏哲都窜了脑袋出来,“明月姐姐怎么不找我们?”
余妈回过头来安抚几个小祖宗,“没看见,你们再躲躲。”
小白和苏哲欢喜。
这可太好了!
余妈下意识看向日晷,按之前说的,等到时辰,无论如何都要离开,佟名会带明月小姐走备选的路——也就是,原本宝园公子要走的那条路;也就是说,宝园公子要涉险去往佟名和明月方才所在的地方。
余妈深吸一口气,现在开始,真的是大气都不敢出了。
*
明月和佟名去平安侯世子下榻小苑的路上会路过喻宝园住处,亭子见到佟名和明月的时候,心底也微沉。
节外生枝了……
亭子也深吸一口气,想起昨晚宝园公子同他说起的那番话,好似陷入深渊冰窖。
途胜波折了,亭子转身,往苑中去。
*
而赵子怀苑中,赵子怀一面端起茶盏,一面看了苑中的日晷一眼,然后一面低头,风轻云淡饮着茶,再一面看向对面的邵清越。
他是没想到邵清越会忽然出现在他这里,毫无征兆。
他也只能留下,不能给对方任何征兆。
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余妈和小白,苏哲这里恐怕已经开始慌乱了;不出意外,很快明月和佟名都会到他这里来探究竟。
他不能让邵清越看出端倪,只能如平常一样淡然闲适饮茶。
“你这一趟本可不必来跟来蹚这趟浑水。”邵清越的声音清单,仿佛只是一句不起眼的话,譬如,今年雨季早,茶不好。
赵子怀轻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四两拨千斤。
邵清越看他。
赵子怀礼尚往来,给他斟茶。
邵清越从他脸上看不出半分慌张,更多是从容。
邵清越试探,“喻宝园还不走吗?”
这一句话一出,赵子怀虽然有意掩饰,但眼中一瞬间的微滞还是没有逃过邵清越的眼睛。邵清越探究看他,赵子怀反客为主,“要不,驸马帮忙出个主意?”
邵清越顿了顿,很快,眸间带了笑意,低头饮茶。
赵子怀也赔了一杯,余光一直落在苑门口,依稀能看到两道身影。
“我都说他们不会藏在这里了。”是明月的声音。
赵子怀确实是明月和佟名两人。
明月和佟名两人也借故露面,在见到邵清越和赵子怀在一处的时候,佟名忽然会意。
明月机灵,“驸马,世子,我们在玩捉迷藏,驸马和世子有看到小白和阿哲吗?”
明月大方问起,反而磊落。
邵清越没出声,赵子怀莞尔,“我们一直在这处饮茶,没见到,去别处找找吧。”
去别处找找,就是让他们先离开的意思。
“好。”明月没有显露,然后拉着佟名一道转身。
佟名心中一沉。
平安侯世子怕是走不了。
*
而不远处,亭子刚同喻宝园说起见到佟名和明月往平安侯世子苑中去,恐怕节外生枝的时候,苑中响起脚步声。
亭子警觉退到窗户处,透过小缝往苑中打量,只是这一打量,眼中有些措手不及,“宝园公子,是王乐翕……”
王乐翕?
这个时候……
喻宝园刚才从赵子怀这处恐怕已经节外生枝的思绪中抽离,又听到亭子口中这句。
喻宝园尽量平静,然后趁脚步声临近前,低声朝亭子道,“我这里怕是走不了了,稍后寻个时机,同他们汇合,确保几个孩子能顺利离开。”
不得已,亭子又看了喻宝园一眼,只得低头拱手。
而随着这一拱手,苑中的脚步声也入了外阁间中,“宝园~”
喻宝园转眸看向外阁间门口,一脸笑意和诚恳堆在脸上,同那日在玉兰阁一样;手中拎着食盒,一幅关切模样,脑门正中就差写着“鸿门宴”几个大字的王乐翕出现在眼前。
第285章 第285章 神来一笔
第285章神来一笔
喻宝园看了看王乐翕, 没吱声,继而目光转向亭子,淡声道,“去看看青黛和扶光去哪里玩了。”
亭子知晓喻宝园是在支开他, 亭子拱手应是。
王乐翕余光跟随亭子, 一直到亭子离开了外阁间中, 王乐翕才收回目光。
“侯夫人有事?”喻宝园言辞冷淡。
王乐翕抬眸看她, 无所谓, 原本她也不指望来这里能看到对方好脸色。
王乐翕浅浅笑了笑,反正也没外人在,有些话正好说,“青黛和扶光不在,正好有些事想和你谈。”
听到青黛和扶光两个名字,喻宝园不由拢了拢眉头,在王乐翕看来, 果然提青黛和扶光的事就戳中对方的命脉和真正关心的事,在喻宝园心中, 果真小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王乐翕心中轻嗤, 只是不像早前一样显露。
而喻宝园心头微沉,她也想过将王乐翕扫地出门,但从王乐翕的言辞里是冲着青黛和扶光来的。如果这个时候将她扫地出门,以王乐翕的性子, 应当会直接去寻青黛和扶光, 又节外生枝了。
这个时候, 不能再出纰漏。
喻宝园也看了她一眼,平淡道, “说吧。”
王乐翕也意外,喻宝园竟然真的心平气和同她谈?
王乐翕说不出哪里不对,但哪里好像都不对。
喻宝园翻开茶杯,往茶杯里倒了一杯温水,然后缓缓送至唇边,轻抿一口,抬头时,正好可以看见苑中的日晷。
时间快到了……
马上,这里应该就会乱做一团了。
想到这里,喻宝园指尖微微滞了滞,脑海中飞快闪过一个念头,然后朝王乐翕看去——王乐翕就在她这里,但王乐翕不会无缘无故来她这里。
王乐翕也明显察觉她眼神变化,有些错愕看她。
“你不是有话要同我说吗?”喻宝园反问。
王乐翕也不知道她为何忽然如此,但她来有她的目的,王乐翕清了清嗓子,目光瞥过一眼喻宝园刚才用过的水杯,然后伸手搭上刚才拎来的食盒,一面打开食盒,一面平静道,“早前在宫中我同你说过,从此以后井水不犯河水。我也并非想出现在这里,只是身不由己。”
王乐翕一面说着话,一面将食盒里盘子端了出来。
盘子里放了点心,喻宝园看着这些点心,微微皱了皱眉头,不知道王乐翕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是担心青黛和扶光才来安城的。”王乐翕看她,“我和你不一样,我是被人逼来安城的,青黛和扶光我照顾了很久,你没来京中的时候,旁人都觉得我照顾他们照顾得很好,是你来了京中之后,我在照顾青黛和扶光一事上才成了无用之人。”
喻宝园看她。
王乐翕继续道,“你可以是老爷子的外孙,也可以是平远王府的公子,你的身份是谁,其实同青黛和扶光由谁来照顾并没有直接的关系。你是老爷子的外孙,青黛和扶光也能由我来照顾。但你接管了青黛和扶光,我就再没用处了。喻宝园,你才是压死我的最后一根稻草,不是吗?”
喻宝园实在不理解,那你为什么还要端着点心来看压死你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如今已经是云安侯夫人,上次在宫中,你不是还谢过我吗?”喻宝园提醒她。
王乐翕轻笑,“是啊,我那时候还不知道云安侯就是一个傀儡。自己都是傀儡,还给一个傀儡做夫人,能好到哪里去?到头来还不是看旁人的脸色。”
喻宝园看她用勺子舀了一口点心放进嘴里,继续道,“别人怕你不敢到安城,便将我带来安城,如此即便你不来,青黛和扶光还有人能照拂;但你又来了,我又无用处了。”
喻宝园:“……”
“你说可笑不可笑?”王乐翕自己先戏谑一声,“喻宝园,我究竟同你犯什么冲,你要一而再,再而三得做压死我的那根稻草?”
喻宝园皱眉看她,总觉得她话里话外透着古怪。
王乐翕也继续,“来安城的路上,我偷听邱岁同人说起过,老爷子和陆衍已经不在西秦了,也有可能日后永远都回不来了。你回京的日子不长,并未正式出现在王府的名册上,军中和地方官员认的都还是扶光,日后平远王的位置是扶光的。中宫让你留下,无非是想让你照顾扶光,扶光还小,会听身边照顾人的话。换言之,谁能照顾好扶光,谁日后就是平远王府做主的人——至少,在扶光长大之前……”
喻宝园:“……”
喻宝园都听得愣住。
如果不是早前见了中宫,王乐翕说得有模有样,她险些都要信了。
而王乐翕也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凑近看她。
喻宝园深吸一口气,随着王乐翕的凑近,稍微退后了些。
但王乐翕并没有放弃,继续道,“我知道,喻宝园你留在平远王府是因为你真心喜欢这些小孩子,你不愿意利用这些孩子,也不愿意被人利用。”
喻宝园:“……”
喻宝园继续看她。
王乐翕见她没有拒绝,心中喜悦,遂而更进一步,“喻宝园,你想离开这里吗?”
喻宝园:“!!!”
今日王乐翕在她这里说的每一句话都足够让她震撼。
喻宝园险些愣住。
但王乐翕紧逼,“不想吗?”
喻宝园回过神来,低声道,“这里是行宫。”
王乐翕见有戏,整个人神色都不同了,“我有办法呢?”
喻宝园惊呆:“……”
王乐翕轻声道,“在这里,只有我能帮你,而且不引人注意。”
喻宝园露出迟疑神色。
但又怕她深究,遂低声道,“为什么帮我?”
王乐翕轻嗤,“帮你就是帮我,只要你离开了,照顾青黛和扶光的事自然只能落在我这处,邵温澜就是云安侯府的一个傀儡,依靠他,不如依靠青黛和扶光。”
喻宝园明白了,王乐翕不惜铤而走险,是因为要借此跳出云安侯府。
喻宝园低声,“你不怕被发现?”
王乐翕再次轻哂,“我怕什么?你如果失踪了,青黛和扶光只能我照看,届时旁人只会有求于我,谁会为难我?难道要白白浪费平远王府这张牌吗?”
喻宝园一言难尽。
中宫这么心思缜密的人,怎么可能会被她拿捏?
久在内宅的人,想什么都太简单。
看到的,也只是眼前一亩三分。
喻宝园缄声。
王乐翕继续,“你考虑好了吗?”
喻宝园重新看她,“我怎么信你?这里是行宫,到处都是值守的禁军,恐怕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你不怕,我怕。”
王乐翕笑了笑,继续打开食盒下一层,“你看我带了什么?”
王乐翕没准备将东西拿出来,但手中稍稍一斜,喻宝园却能看清。
喻宝园诧异看她,这是……
王乐翕催促,“换上侍女装,邵清越让我侍女神不知鬼不觉替他做事,他会安排好她离开行宫,就是一刻钟后,这是你离开的最后机会。”
喻宝园微楞,脑海中飞快思绪着。
王乐翕盖上食盒,压低声音,“你若是想走,就一刻都不要迟。”
喻宝园再次看向外面的日晷,心中渐渐升起一个念头。
如果分截然不同的两处离开,旁人就算寻,也会寻不到相同之处,可以扰乱视听;第二,如果真的能借王乐翕之手离开,她还可以去寻安伯,殊途同归;如果走王乐翕这条路被发现,她同样可以混淆中宫这处的视听,因为她不想掺和其中利害关系,所以王乐翕一怂恿她就听王乐翕的话离开了,至于青黛扶光去了何处,她并不知晓,如此,她还能拖延让青黛扶光离开的时间,百利而无一害!
不得不说,王乐翕这处犹如神来一笔,刚好解决了她的燃眉之急。
论危险,以中宫的手段和心性,她留在行宫一样危险。她说服赵子怀和亭子,但王乐翕有一条说的是对的,无论这里有没有她,中宫都不会放弃平远王府这一条线。所以,她离开是对的。
“喻宝园?”王乐翕再次开口。
“好。”这次,喻宝园斩钉截铁。
王乐翕目录迟疑,她早前预想过无数多遍,但想说动喻宝园不可能是这么简单的事,她至少还会同喻宝园周旋上……
但是,王乐翕诧异。
“我现在就去换衣裳。”喻宝园拎起食盒入了内屋,留下屋中呆若木鸡的王乐翕。
喻宝园真的同意了,王乐翕心底说不出是兴奋更多些,还是忐忑更多些。
但喻宝园离开,意味着她离离开邵温澜更近了些。
王乐翕起身,在屋中反复踱步,平复内心。
稍许,喻宝园的声音在内屋响起,王乐翕冷静下来,然后示意方才在苑中侍奉的侍女入内。
很快,一袭侍女衣裳的喻宝园低头出来。
王乐翕深吸一口气。
幸好喻宝园个头不算出众,否则很难在短时间内寻到合适的。
但好在这里是行宫,没有人会留意她的侍女。
“跟我走。”王乐翕自己也不敢多逗留,更甚至,没有往喻宝园这处多看一眼,因为邵清越的人就在行宫宫门处,如果邵清越的人离开,她也很难让喻宝园离开。
“听我说,去行宫大门的路不难,你一直往……”王乐翕话音未落,喻宝园打断,“我能找到。”
王乐翕顿了顿,然后脚下重新开始迈步。
“既如此自然更好,你记住了,去到行宫宫门旁人问你,你的名字叫绿娆,是跟随我从平川王家过来的,我让你出宫去,是抓给我治病的药材,我自幼都吃这药,方子不能断,这趟来行宫急促,药没配好,必须得去。这是给禁军的说辞,禁军中有邵清越的人,他会帮你。”王乐翕叮嘱,“但是务必记住,如果禁军中有人提醒你,去一趟医馆不容易,多带些药,那这个人就是邵清越的人,他会让你从医馆里替他多带药回来,你就说你记得就好。”
喻宝园听明白了,邵清越是想神不知鬼不觉从行宫外带药材来;正好需要王乐翕需要拿药一事当幌子。两人各取所需,所以才有了这趟机会。
“他会一直跟着我吗?”喻宝园问起。
如果禁军会一直跟随,那她要知晓在何处脱身。
王乐翕的目的不是让她出宫一趟透气,而是让她离开,消失。
王乐翕小声道,“医馆有后门,你从后门走,有多远走多远,再后面的事我就帮不了你了。”
喻宝园会意。
“安城眼下禁军值守很严,你要想离开,就不要换下女装,还有,有钱能使鬼推磨,自己拿好。”王乐翕塞了一锦囊的银子给她,“你这么聪明,不需要我教你。”
喻宝园接过,忽然觉得王乐翕此人,有些复杂……
她的脚步放慢,王乐翕也有觉察,王乐翕回头,正好看到一幅女装的喻宝园,王乐翕愣住,因为眼前这幅女装的喻宝园扮相并不突兀。
喻宝园也大方看向她,喻宝园又不傻,虽然换回女装,但是女扮男装久了,知晓怎么修饰容颜,不让自己那么显眼和引人注目。
但王乐翕还是觉得她面容清秀,也好看。
“不用谢我,各取所需。”王乐翕也回过神来。
喻宝园:“……”
快至分开之处,王乐翕沉声道,“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喻宝园,日后,我们再也不要遇到了。”
“嗯。”喻宝园轻声。
这一次,真到岔路口。
王乐翕停下,“走吧。”
喻宝园作福身礼,然后转身离开。离开前,又回头看了王乐翕一眼。
是啊,兴许,是最后一次见王乐翕了……
王乐翕一直目送喻宝园的身影离开,直至看不见之处。
王乐翕淡淡垂眸——喻宝园,你与我的不同,是你祖母和外祖父都尚在……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喻宝园脚下一分都不敢耽搁。
青黛扶光也好,明月和阿哲、小白也好,他们每个人身边都有人照应,譬如亭子,譬如小九,又譬如佟名和余妈,她会惦记他们,但也知晓有亭子几人在,他们会比她更安全。她不知道赵子怀要如何脱身,但她如果能平安离开,赵子怀也会更安全。
眼下,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也有自己要应付的难关。
那她要做的是全力应付眼前。
行至行宫门口,果然有禁军阻拦,“做什么?去何处?”
喻宝园循着王乐翕说的,朝值守的禁军福了福身,轻声道,“奴婢绿娆,是替云安侯夫人取药的,夫人从小身子单薄,药物不曾断过,这趟来安城急促,身上的药丸不够了,夫人等着药用,给宫中的公公都说过了,这是通行的令牌。”
喻宝园说完,递上令牌。
禁军中有人伸手接过,倒是有人闻言上前,接过令牌看了看,提醒道,“去一趟医馆不容易,多带些药。”
这人一开口,旁的禁军果然不好说什么了。
喻宝园福了福身应是。
“你方才也看到了,出入行宫都需有人跟着,稍后你同她去。”方才帮忙的禁军随意唤了一人,对方应是。
喻宝园也应好。
如此,行宫大门处的小门一开,喻宝园跟随一道出了行宫。
跨出行宫的一刻,喻宝园深吸一口气,她真的出来了。
兴许,她比青黛扶光几人还要快……
“跟紧些。”禁军提醒一声。
喻宝园快步。
行宫就在身后。
第286章 第286章 阿萨齐力奥
第286章阿萨齐力奥
这一路喻宝园都不敢抬头, 一直低头跟在禁军身后。
安城不大,步行即可。
绿娆是王乐翕的婢女,早前一直跟王乐翕在平川王家,后来又跟着王乐翕去了京中, 安城这处她不应当熟悉, 所以低头跟在禁军身后才是对的。
虽然没抬头, 喻宝园眼中余光也能瞥见安城城中的禁军戍卫又比早前多了不少, 隐约亦能觉察安城的局势比早前更紧张了些。
越是如此, 应当越是有让中宫忌惮和紧张的事发生,但他们眼下尚不知晓……
这趟她同青黛、扶光,还有明月,阿哲,小白几人离开,中宫这处恐怕会更谨慎。
必须尽快离开安城。
喻宝园深吸一口气,继续低头。
同安伯和大东约好的地方, 她有印象,稍后从药房处如果能顺利离开, 她应当可以赶往约定的地点与安伯他们会和, 只要不出意外。
行宫这处马上就会东窗事发, 届时安城城中必定会有禁军四下搜捕。
幸亏她当初一直女扮男装在京中,否则这身女装也没办法将她蒙混过关。
早前的阴差阳错,如今看来却像是救命稻草。
幸亏,也幸好, 喻宝园是“男”的!
喻宝园喉间轻咽, 大气也未敢出, 就一直跟在禁军身后。
街上禁军一多,行人便少, 且都行色匆匆,但仍由不少禁军会当街拦下人盘问,稍有不对,就会被当即带走;跟在禁军身后的喻宝园反而通行无阻。
由得如此,喻宝园意料之外,很快就到了药铺跟前。
禁军停下,喻宝园也跟着停下。
“进去吧,速度快些。”禁军有些不耐烦,原本这种跑腿的差事就磋磨人,也只有让他这样的人跑,禁军不情不愿。
喻宝园上前,从袖中掏出些碎银子小心递到对方手中。
对方眼前一亮,顿时脸色都变化起来。
喻宝园轻声道,“我家夫人自小身体不适,药材都要挑过,要耽误些时间,麻烦军爷了。”
拿人手短,更何况,还是一趟意外之财产,禁军语气都与方才不同,“行,不耽误我复命就行,去吧。”
喻宝园再次福了福身,然后快步入内。
禁军趁机收好碎银子。
云安侯夫人的侍女,确实手中阔绰,这一趟倒是没白来,浪费些时间也无妨;催什么都别催财神爷,这药材日日都需用上,一来二回,到手的银子不少。
禁军心中有数,就也没跟着进去。
人家取什么药材,睁一只眼闭一只就是。
喻宝园回头看了禁军一眼,知晓银子得了用处。
等入内,店铺的伙计迎上,“姑娘来抓药?”
如今兵荒马乱,生意本就不好做,还人心惶惶的,刚才见到禁军的影子,以为又要生事了,却没想到对方停下,只进来一个姑娘,瞧着模样应当是大户人家的婢女。
喻宝园颔首,然后从袖袋中取出一则药方,“来给我家夫人抓药。”
伙计简单看了眼,“都有,姑娘请稍等。”
伙计言罢就要转身,喻宝园唤住,“这位小哥,我家夫人的药材都是要看的,可有新鲜在晒的,我得看着挑。”
这?
伙计诧异看了她一眼,然后看向一旁一直没有开口的掌柜,掌柜也抬头打量起喻宝园来。
这身衣裳就知晓不是普通人家的丫鬟。
如今天家在行宫,朝中要员一波一波得往安城来。
这身衣裳怕是官宦人家府中的丫鬟。
富贵且不说,招惹不得。
掌柜温和,“新晒的药材倒是有,就是不知道姑娘要什么成色的,不知能否用上?”
喻宝园应道,“可否带我去看看,价钱好说。”
喻宝园说完,掌柜便笑着捋了捋胡须,然后看向方才的伙计。
伙计当即会意,“姑娘这边请。”
喻宝园福了福身,言谢。
伙计领了喻宝园往后苑去,掌柜多看了几眼,然后继续低头看着进货的账册。
药铺外,禁军也收起了耳朵。
方才还有些担心,到这处便宽心了。
是给云安侯夫人买药材的,不是幺蛾子。
禁军放松。
喻宝园跟在伙计身后,自从方才一幕后,伙计的态度都比先前热忱了许多,一路上都在给喻宝园说着新晒药材的事。
喻宝园右耳朵进,左耳朵出,一面确认身后没有人跟来,一面还记得敷衍伙计。
果真,这处药铺很大,从前面的铺子到后苑光是走都要走很久,是处容易脱身的地方。
喻宝园一面走着,一面打量四周。
不多时,到了晒药材的地方,喻宝园对这些了解甚少,眼下才知方才那段路同眼下比是小巫见大巫。
喻宝园心中掂量了一番。
伙计还在介绍,喻宝园一面听着,一面假装看了看。
等伙计问,“不知姑娘给夫人挑的药材有什么讲究?”
喻宝园顺势开口,“要最好的,我们家夫人不缺银子。大夫交待过,这方子特殊,要三成陈材,三成新材,四成次新材,你帮我挑好。”
言罢,喻宝园拿出碎银子赛到伙计手中。
方才正听得有些头疼的伙计顿时眼前一亮,连忙接过,然后笑呵呵道,“姑娘放心,小的现在就去备。”
喻宝园‘满意’点了点头,然后握住手中的帕子轻咳了两声,“这两日染了风寒,我就不沾药材了,夫人还要在安城呆段时日,你们侍奉好了,夫人会赏的。”
伙计一听更加踊跃,“小的明白,姑娘放心。”
“那你且先挑着,我去一旁候着,好了你叫我。”喻宝园步步铺垫。
“成。”伙计连忙道,“小的先去。”
喻宝园继续点头,然后,一面余光看着伙计忙上忙下,一面假装打量苑子一般到处走走看看,就是不闲着,也时不时用手帕捂住鼻尖吸了吸,做不舒服状。
总归,伙计看了她几眼,权当财神伺候了,也没说旁的。
喻宝园见时机差不多了,继续道,“我瞅着你们这儿挺大,我先逛逛,你好了寻我。”
伙计应好。
得了这句话,喻宝园便没有再多逗留,径直往后门处走去。
后苑大都连着后门,不难找。
周围的人方才就见她同伙计一处,也听她说了要随意看看,都在忙手中的事,没有人多看她。
究竟还没从这里离开,喻宝园心中始终没底,等到余光看不到伙计的时候,喻宝园脚下加快了步伐。
要快!
喻宝园脚下生风,等推门而出的前一刻,又伸手将侍女服最外的一层淡蓝色薄纱撕了去,扔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又顺手将簪子一摘,简单一剜,便换了另一个发式,如同从头到尾换了另一幅模样。
因为要离开安城,所以安城的地形图她早就烂熟于心。
安城不大,这处药铺她早前就有印象,药铺后门出来的这条街要怎么去到约定的位置,她脑海里的地图此时就如同一个个惟妙惟肖的3D模型一般,这是亭子耐性陪她反复记了一整宿的结果。
从后门出来,喻宝园直奔约定的地方。
行宫眼下如何了她不知晓,也不可能打听;她能做的是尽早抵达约定地点,能汇合就同安伯一道,如果不能汇合,她再想办法,但一刻都不能迟。
喻宝园加快脚步。
但街上也都是禁军,她这样行色匆匆很容易引人注目;喻宝园只能随机应变,在禁军出没的地方正常走着,没有禁军踪迹的地方快步。
快了!
几次同禁军擦肩而过,终于还有几个街口就要到同安伯约好的地方;还没有禁军追来,那说明行宫和方才药铺那里都还没有人反应过来。
这一路终归有惊无险,喻宝园心中按捺不住激动,但也尽量沉稳不被看出端倪。
就在最后两个街口时,街上突生骚.乱。
喻宝园刹那迟疑,但远远望去都能见到早前同安伯等人约定的地方,要是再绕道……
这一瞬间,喻宝园心里好似经过了无数多次挣扎。
下一秒,马蹄声忽至。
喻宝园下意识转头,只见有失控的马匹朝人群这处冲撞开来。
原本就有些骚.乱的街巷中,顿时惊慌起来。
人群一惊慌,就有不少人被撞到在地。
而喻宝园身边不远处就是一个刚刚被撞倒在地,呜呜哭着喊“爹娘”的小女孩儿。
小孩子的父母刚才应当是被人群撞开了,也正惊慌失措得唤着自己的孩子。
旁人都已经跑开,小孩子应当是被绊倒,起不来;父母又被挤得远,隔着人群过不来;眼看一侧的马蹄声渐近,冲着这处就来,也停不下来。
喻宝园脸色都变了。
趁混乱冲过这两个街口,去到和安伯约定的地方;还是冒险拽开小孩子?!
她只有不到一瞬的时间可以思考。但喻宝园根本来不及思考,下意识便冲上前,在马蹄扬起的时候,将小孩子拽到一边。
因为太快,根本来不及停下。
只能抱着小孩子滚落在地,然后又撞上了身后的小铺处,喻宝园吃痛,整个人都晕乎乎的,险些爬不起来。
身旁的小孩子吓得忘了哭,还是小孩子的父母上前,也如同丢了魂一般,一边同喻宝园道谢,一边抱起自己的女儿。
喻宝园脑海里浑浑噩噩,小孩子没事就好。
而随着方才喻宝园那一拽,受惊的马匹也鬼使神差撞上一旁,很快有人追上,徒手制服了那匹受惊的马匹。
喻宝园只依稀瞧得是禁军模样,没有细看,她关心的是两个街口那处……
随着喻宝园抬头,对方也看向她。
喻宝园似是觉察到这缕目光,也下意识转头。
就这转头,正好与对方目光对上。
两人的目光都是一愣。
喻宝园一愣,一瞬间的惊悚从脚底到后脑勺,也整个人都清醒了,甚至眼中带着错愕——是那个在蓝城取了叶大夫性命,后来出现在行宫里的那个刀疤脸!
刀疤脸也一愣,总觉得对面这张脸在哪里见过。
但又好像没见过……
刀疤脸迟疑中,只见对方缓缓起身,也不顾身旁人的道谢,只想离开。
刀疤脸顺势看向一旁妇人怀抱中的小孩子,吓哭了模样,莫名让他想起蓝城时那个孩子。
蓝城?
护着小孩子?
眼熟?
刀疤脸凝眸看向那道背影,嘴角露出诡异的笑容——阿萨齐力奥(羌亚语:乔装打扮)
第287章 第287章 回来了
第287章回来了
喻宝园脚下生风, 心跳仿佛都要跃出嗓子眼儿,在见到方才的刀疤脸后,再顾不得那么多!
对方刚才已经注意到她了,如果不是因为那身女装, 她应当已经暴露了。
但刚才对方锐利的目光, 喻宝园很难不怀疑对方很快就会猜到是她!刚才的地方再留不得, 先前的孩子父母同她道谢, 她敷衍都顾不上, 便逆着人流往前方走去。眼下心中迟疑的是她应该直接去约定的地点,还是绕道绕开?
喻宝园从未觉得在一瞬间要考虑的事情有那么多!
如果她被认出来,或者引起刀疤脸的警觉,她再径直往安伯那处去,会不会连累安伯他们都没有办法顺利离开安城?
如果她不往安伯那处去,她现在应当去哪里?怎么甩掉刀疤脸?
她现在应当怎么做?
喻宝园脑海里一团乱麻。
从昨日到今日,每一刻的心情都仿佛过山车一般, 转机-失望-再转机-再途生波折,每一次变化留给她的思考时间都很少。
喻宝园从未觉得脑海中像眼下一般嗡嗡嗡乱想着, 又一片空白, 但还不忘轻轻瞥头, 余光斜望向身后,又不敢大胆回头。
身后的喧闹声继续,也能听到禁军嚷嚷让开的声音。
喻宝园心惊胆颤,然后脚下不由更快。
但她更快, 后面的声音越大。
也听到身后禁军大喝, “前面的!站住!!”
喻宝园不知道是不是叫她, 但她很清楚,这个时候如果真的停下来站住, 即便对方不是认出她,她也应该会被一并被带走盘查。
眼看约定之处就在前面的街巷口,身后却有紧跟的禁军,喻宝园心一横,转身往右侧的巷子跑去!
这些巷子她都是有印象的,知晓通往哪里,只是地图上和现实里的始终不可能一一匹配,但眼下足够了。
眼见喻宝园忽然右转,身后的禁军也急了,推开挡在前面的人,拔刀就开始追上去。
喻宝园都能听到身后嘈杂的声音,更不敢停下。
穿越以来,除了上次在蓝城,仿佛就是这次。
在蓝城的时候,有叶大夫和祖母在,后来又有小九等人来了医馆,但眼下只有她自己!
喻宝园脚下不停,心中慌乱,喉间也轻咽,只能下意识循着记忆里的地图和位置从小跑到快跑,到气喘吁吁,但一刻都不敢停下。
“站住!”
身后的人越发嘈杂,喻宝园砰砰心跳不止。
她想跑过身后的禁军很难,喻宝园一面奔跑,一面强迫自己冷静,确定下一步要如何做。
眼见身后的脚步声渐进,喻宝园回头,竟见禁军就在自己几个身位后。
喻宝园倒吸一口凉气,惊慌时,禁军经过的巷口堆积得数十块石板像是被人推倒一般,砰得砸向地面。
喻宝园愣住,禁军中有人被石板砸倒在地,痛苦大喊。
后面的人想上来,又被石板堵住,要跃过又会踩在无数石板上,将石板下的禁军碾压。
一时间,狭窄小巷内的禁军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一般,想上前又无法上前,但也没停下。
趁着这个空窗期,喻宝园拼命往前跑去。
也不知跑到几个路口前,忽然被人伸手拽到了一旁的巷子中。
喻宝园诧异转头。
是一个内侍官模样的人。
是?
这个时候见到内侍官同见到禁军应当没什么区别!
但喻宝园总觉得眼前的内侍官在哪里见过?
是当时在行宫见过中宫之后,领他出寝殿的那个内侍官!
她对他有印象,因为觉得这个内侍官分明有些话可说可不说,但他说的话好像带了些熟悉感在其中。
正是这股子熟悉感,让喻宝园看到对方朝自己竖起食指,并且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一个嘘声的姿势时,喻宝园愣住,没有第一时间抗拒。
而正是这一瞬间,只见另一个身影从一旁窜了出去。
更让喻宝园震撼的是对方穿了和她近乎一样的衣裳,甚至,身形和身高都和她相仿。如果只看背影,又在慌乱中,近乎是不可能分辨出来的。而且对方动静不小,仿佛是怕后面的禁军看不到,也听不见一般。
惊讶之余,内侍官拽了拽她衣袖。
她迟疑一瞬,还是跟着内侍官到了一侧的小门中。
小门中靠小巷的石墙正好可以看到墙外,石板被后面的禁军清理。
其实也不算清理,是前面的禁军还有所顾忌,但刀疤脸推开了前面堵着的人,一脚踩上石板,径直踏了过去了。
这一幕让喻宝园呆住。
内侍官和其他禁军都倒吸一口气。
因为刀疤脸的这一脚下去,压在石板上的人嘴角渗出血迹,已经没有进的气。
早前的禁军都僵在原处,不知该怎么做。
刀疤脸的心腹逐一上前,将前面的禁军推开,然后都踏着石板过了。
喻宝园伸手捂住嘴角,尽量不发出声音,也不敢发出声音。
就这样,直至刀疤脸带着所有的禁军朝着方才扮作她模样的人追了出去,彻底没了影踪,喻宝园才将手松开,然后诧异看向一旁的内侍官。
一旁的内侍官虽然淡定得多,但明显也能见到眼中的慌乱。
也是被方才的场景惊吓到了。
眼下,见喻宝园看向他,内侍官才悻悻道,“宝园公子,原本在行宫,小的就想寻机会单独去见宝园公子的……”
内侍官话中有话,也让喻宝园产生了疑惑。
内侍官从袖袋里拿出一枚玉扳指。
喻宝园看了一眼便认出来,“商……”
喻宝园下意识噤声。
这种时候,商廷安的名字不要随便被提及才是对的。
但喻宝园目露诧异,这确实是商廷安的玉扳指。
商廷安同陆衍好得可以穿同一条裤子,在京中,她见得最多的王府外的人一个是邵冕棠,另一个就是商廷安。
邵冕棠是因为借住在平远王府的缘故,但商廷安是同陆衍在在一处。
陆衍调侃过,商廷安看重他的玉扳指超过世间万物,如果谁要从他身边拿走,他也宁肯玉碎瓦全。所以,如果玉扳指在谁这里,一定是商廷安给谁的……
喻宝园忽然反应过来当时听内侍官说话时恍然的熟悉感。
内侍官当时说的那几句话,就是当初商廷安在陆衍和她跟前阴阳怪气旁人的时候学的样。
她当时明明都在,只是忽然换到另一个人身上,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到眼下,才一一对上。
眼前就是商廷安的人,喻宝园已经确定,“他人在哪儿?”
能从行宫出来,这一路提心吊胆,又有刚才的惊心动魄,忽然听到商廷安的消息,喻宝园眼中难掩激动。
内侍官再次看了看小巷外,确定安稳,才又道,“宝园公子随小的来。”
喻宝园伸手擦了擦眼角,刚才因为惶恐也好,激动也好,或者见到商廷安玉扳指时忽如其来的踏实也好,眼角的氤氲都凝在一处,这一刻才伸手去擦拭。
像今日这样的惊心动魄,再来一次她恐怕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入了屋中,内侍官递给她一套衣裳,“公子先换衣裳,方便离开。”
喻宝园颔首。
内侍官出了屋中,在外等候。
屋内,喻宝园才见这也是一套女装。与王乐翕给她的婢女装不同,是一套极普通的女子衣裳,也就是,走在路上都不会引人注目的那种;再把头发稍加修饰,恐怕很难认出是她。
喻宝园心中唏嘘。
喻宝园一面换衣裳,一面想起刚才扮作她模样的人在巷子里引禁军离开的场景。背影同她这么像,很短的时间是寻不到的,眼下又是这样一身乔装改变的衣裳……
也许,商廷安是之前就在着手准备将她掉包出行宫的事宜。
不然,不会这么凑巧突然……
想清楚这一条,喻宝园心中忽然有数,推开屋门,内侍官果然还在屋外候。
“小的带公子去见世子。”内侍官说完,喻宝园点头。
内侍官也道,“公子唤小的子默即可,稍后公子先随小的出城,但要委屈公子稍许。”
等到城门口前,喻宝园终于知晓委屈稍许的意思。
十余个同她年纪相仿的女子,都是粗布麻衣,坐上了一辆马车。
禁军上前盘问,子默平静应对。
隔得远,喻宝园听不太清,但隐约听得宫中嘱咐的,送给赵将军的。
禁军多看了几眼,但也没敢再多打量。
很快,马车通行,喻宝园也约莫猜到了其中的意思。
行出稍远,子默唤了声停下歇歇。
喻宝园见一旁女子脸上各个都是紧张神色,喻宝园撩起帘栊一角,只见子默递了水给随行护送的禁军,然后眼神示意了喻宝园一眼,喻宝园会意。
原本天气就炎热,郊外鸣蝉声份外让人烦躁。
喝了几口水的禁军忽然就陆续倒下,马车中的女子惊作一团。
帘栊撩起,马车中的女子再次尖叫,子默淡声道,“前方三里有人带你们离开;不想去的,也可自便。”
马车中的女子都愣了愣,然后有往前方去的,有惊慌往回跑的。
“宝园公子。”子默提醒了声,喻宝园赶紧跟上。
不远处,草丛遮盖里还停了另一辆马车,马车附近有三两个侍卫值守;见喻宝园同子默一道上前,侍卫们都放下戒备,然后最快速度离开此处。
马车上,子默同喻宝园说起,“起初不知道宝园公子要在今日将几位公子小姐送出行宫,所以世子原本是想趁夜里同公子碰面,商量几位公子小姐的事。世子久居京中,安全起见,很早之前就开始打点各处关系,也在不少地方安插了眼线,我从很早之前就在宫中,中宫并不知晓,所以行事方便些。”
原来如此。
难怪她见子默是在行宫寝殿这处,这种时候能再寝殿这处当差,应当在中宫跟前很长一段时间了……
转念一想,邱岁不也是这样?
也许,能到这个位置上,或者说,想安稳在这个位置上,总要未雨绸缪。
“昨日不便,我是想今晨来见宝园公子的,但苑中的侍卫有意搪塞,再加上说宝园公子一直未醒,我忽然想宝园公子这处会不会是要带几位公子小姐离开?但行宫耳目众多,我只能一直盯着,后来见到云安侯夫人带了婢女离开,格外留意看了一眼,确定是公子,这才想办法跟来。”
子默说起缘由,“原本,也是要设法带宝园公子离开安城的,正好准备的这些都用上了。”
果然,今日那道像她的背影,还有今日出城的由头,都不是临时安排可以做到的;一步一步,比她和亭子,赵子怀商议几个孩子离开行宫都更稳妥。
喻宝园感叹,“今日多亏了你和世子。”
以前陆衍就曾说过,商廷安虽然被困在京中,但人脉涉猎极广,也有自己的门路;她今日才知晓陆衍这句话的份量。
子默迟疑,喻宝园又道,“是去见世子吗?”
子默颔首。
喻宝园心中有数了。
子默又道,“不止世子,还有邵小将军(邵冕棠),贺大人(贺常玉)……”
听到邵冕棠和贺常玉两个人都在的时候,喻宝园掌心一点点攥紧,好像心底早前的不安在一点点填满。
但说到这里,子默停顿,然后温声道,“宝园公子,还有世子在。”
世子?
喻宝园诧异看他。
子默方才就提起过商廷安在了,不会说还有。
赵子怀应当还在行宫中。
子默特意将这两个字放在最后,喻宝园心底仿佛触及到了什么,隐隐期盼和蛊惑着,又不敢相信,或者,害怕想错,空欢喜一场……
子默温声道,“宝园公子,世子回来了。”
喻宝园指尖攥紧,眼中氤氲仿佛不受控一般忽然湿润了眼眶。
陆衍,回来了……
第288章 第288章 变女的了……
第288章变女的了……
稍许, 喻宝园自己也意识到有些失态,但架不住眼泪自己就跟着眼角就往下落。
这段时日所有经历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 仿佛在这一刻忽然有了出口, 所以怎么也止不住。
子默看了看, 大约是想到什么, 便也只是看着, 没出声。
等少许,喻宝园终于能哽咽出声,“那,爷爷呢?”
子默知晓她口中的爷爷就是老爷子。
子默温声道,“宝园公子,我一直在行宫走动,宫外更多的事我这处也不清楚了。稍后宝园公子可以直接问世子。但世子都安稳回来了, 老爷子应当也是。”
子默这处更多只能是宽慰。
喻宝园知晓,勉强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也朝子默这处点了点头, 然后看向马车外。
马上就能见到陆衍和爷爷了, 喻宝园嘴角再次微微勾起,朝着车窗外的方向望着,眼泪还在往下落,也伸手去擦。
“也不知道青黛扶光他们那处是不是顺利……”喻宝园感叹。
赵子怀也被邵清越拖住了。
她不知道会不会还节外生枝……
子默应道, “行宫这处风声紧, 眼下这种时局, 即便发现青黛小姐和扶光公子失踪,也不会张扬;要寻人去找, 也不会大张旗鼓。中宫眼下虽然大权在握,但极其谨慎。这次宝园公子和几位公子小姐能顺利离开,也是因为中宫要顾虑的事太多。中宫虽然谨慎,但也自负。今日若是老爷子和世子在,未必能如此顺利。中宫对宝园公子的戒备并未像旁人那么深,再加上邱岁得手,在宫中眼中,平远王府的势力,眼线,她都清楚了;但像王府这样在西秦国中屹立几百年的世家,怎么会轻易让所有人知晓自己的底牌?中宫是隐忍太久,一朝得势,忘了早前的谨慎小心。邱岁虽然知晓很多事,但平远王府背后的东西,他能打探得不过九牛一毛,不然老爷子和世子凭何安心离开西秦?这些权且不说,这次之事,是世子托我家世子将公子带出来,世子连平远王府这一条线都没有动用,心中一定是有底的,公子且安心。世子能将公子平安带出来,也能将青黛扶光几位公子小姐平安带出来,只是安伯这处已经暴露,所以世子不便同安伯联系。老爷子同世子浸淫朝堂多年,旁人多是忌惮,之后的事,宝园公子交由世子就是……”
子默的一席话如同一枚定心丸,给喻宝园心底的慌乱上了一层安心。
子默继续,“宝园公子,除了世子,还有邵小将军,贺大人,还有我家世子,世子不是一个人……青黛小姐和扶光公子几人一定会安全的。”
喻宝园再次伸手抹了抹眼角,温和颔首。
车轮滚滚反倒发斯蒂芬向前,压在车轮下的泥泞和尘沙似是也在这一刻远远扬在身后……
*
“世子,宝园公子接到了。”密室中,六起入内。
密室中商廷安,贺常玉,邵冕棠和陆衍聚在一处,一起看着密室中的小沙盘,从京中,到安城,再到附近的城镇,郡县和村落都有标记。
不管行宫中光景如何,中宫眼下再如何名正言顺,但如果想要保险,必须要兵临城下。
中宫筹谋这么久,不可能会在这个时候糊涂。
所以,京中和安城附近都有调动的驻军。
而这些调动,都不是明面上的。
朝中每隔三两年就会驻军换防,是怕拥兵自重。
包括平远王府在内,都不会一直在同一个地方驻扎,这是朝廷忌讳。
中宫的时间选得很巧妙,利用了换防的空子。
不起眼的将心腹更换到了跟前。
赵启东这些年得了天家赏识,在军中窜得极快,原来利益早就同中宫绑定了。
眼下这种时候,连摇摆都没有,直接就到了安城附近驻扎。
安城附近的守军将领曾在赵启东麾下,赵启东对他有知遇之恩。
中宫将赵启东这枚棋子的作用发挥到了极致。
赵启东这枚钉子不是拔不下来,只是时间。
对方要抢时间,他们也要。
赵启东横在这处,是祸患,也是最大阻碍;但想要赵启东,基本不可能,只能拔掉这枚钉子。
这枚钉子要怎么拔,方才都陷入了思绪,一直到六起入内。
接到喻宝园了?
商廷安和邵冕棠都长舒一口气,继而是惊喜。
喻宝园在京中的时日虽然不长,但大多时候都同商廷安还有邵冕棠在一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听到邱岁变故,喻宝园赶去安城寻青黛和扶光,两人心里都跟着捏了一把汗,如同一根绳子,一直紧绷着,直到眼下,听到接到喻宝园了,两人这口气才明显松了下来。
贺常玉同喻宝园有过接触,但不如商廷安和邵冕棠多。
六起说完,贺常玉更多是看向陆衍。
和商廷安和邵冕棠两人明显松口气的表情不同,陆衍从小内敛,喜怒少形于色,此刻陆衍眼中的变化,贺常玉是能看出陆衍的如释重负,或者说,指尖都攥紧又松开,是极度紧张之后的表现。
贺家掌管京中暗卫多年,最不缺的便是识人。
贺常玉心知肚明。
“她人呢?”陆衍温声问起。
如果接到了,有人应当不会到现在还没露头。
提到这里,六起不由伸手挠了挠脑袋,组织了下语言,然后尴尬道,“睡,睡着了……”
周遭:“……”
睡着了?
六起尴尬道,“好像是说,接连几日没阖过眼了……听说世子,小将军,贺大人,还有永宁侯世子都在这里,突然安心了,那么颠簸的马车,靠着一角就迷迷糊糊睡着了,到现在还没醒。子默也不知道要不要叫醒,让我先来问一声……”
几人:“……”
到底是邵冕棠率先笑出来,“喻宝园就是喻宝园!他竟然睡着了!”
早前紧张的氛围好似在这一刻也忽然舒缓下来。
每个人嘴角都难得挂起了一丝笑意。
包括陆衍。
他这一路有多艰难,就能想象喻宝园独自一人在西秦,尤其是在安城这一段有多艰难。
应当是终于可以喘息了,所以靠在一处就睡了。
但到底不算真正安心,只是太困,撑不到了……
陆衍嘴角轻抿,“让她先睡会儿吧。”
屋中的氛围忽然缓和,但六起还继续一幅尴尬模样,继续挠头,也没走,还一幅欲言又止的违和模样。
商廷安看他,“怎么了六起?”
六起苦瓜脸。
说,还是不说?怎么说?说错了该怎么办?
六起觉得自己的头至少有三个那么大。
架不住所有人迟疑目光,六起深吸一口气,反正都是要知道的,不是他说也是其他人说,总之就是,他也不知道怎么这种难题就轮到他头上,但他也只有硬着头皮开口,“宝园公子,宝园公子他……”
六起的停顿让所有人都皱起眉头。
邵冕棠紧张,“他怎么了?受伤了?缺胳膊还是断腿了?怎么不早说?”
陆衍睨了他一眼。
邵冕棠赶紧捂嘴,呸呸呸,缺胳膊断腿儿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他是同喻宝园熟络,但再熟络也不能诅咒喻宝园啊!
邵冕棠恼火。
贺常玉隐约从六起的神色里察觉出一丝不正常。
商廷安也不安,“出什么事了?”
如果中途出事,子默一定会亲自到他跟前来。
终于的终于,六起一整张脸都要拧巴成一条苦瓜了,艰难道,“宝园公子他,宝园公子不知道怎么了,他好像忽然变女的了……”
第289章 第289章 天衣无缝
第289章天衣无缝
他好像忽然变女的了……
六起的这句极其炸裂的话就这么在密室里回荡着。整个密室中, 包括陆衍,甚至包括留起自己都僵住。
原本所有人的目光都是落在六起这处的,但渐渐的,莫名的开始相互之间的面面相觑, 但都默契得掠过陆衍;最后, 又都默契地, 齐刷刷地将目光锁定在陆衍身上, 无一例外, 脸上都露出“我怎么就这么不信”,以及“有人不是号称狐狸吗?狐狸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再以及“好你个陆衍!你丫的……”
总归,但这些目光都统统落在陆衍身上时,陆衍却一脸淡然,【我什么时候说过她是男的?】
周遭纷纷会意。
无耻!
太无耻!
你自己怎么可能提?!
“你们继续,我先去看看。”陆衍起身。
商廷安和邵冕棠的目光充分诠释了八卦和好奇, 只有贺常玉嘴角淡淡笑了笑,然后轻轻摇头。
邵冕棠和商廷安的目光都要跟着陆衍一道离开密室了, 仿佛收不回来, 邵冕棠感叹, “我们为什么不能跟去看看?”
“是啊~”商廷安无脑附和。
喻宝园在京中那么久,就算出现在宫中都是一幅男子模样。
好家伙!
要是陆衍打掩护,恐怕一早就穿帮了!
陆衍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不过话说回来,喻宝园为人和善, 有时候欢欢喜喜, 有时候斤斤计较, 每月还总有几日脾气不怎么好,病恹恹的……
忽然间, 商廷安和邵冕棠都知晓原因了。
难怪对那群小家伙这么有耐性。
早前就觉得她比女孩子还细致,对小孩子如此,更一口一个爷爷,哄得老爷子心花怒放。
眼下知晓原因了!
那哪里是老爷子的小金外孙啊?!
那是老爷子的宝贝外孙女!!!
难怪老爷子会为了喻宝园怼陆衍,外孙怎么同外孙女比?
老爷子这怕是捧在手里都担心会摔了,掌上明珠~
贺常玉一句话将两人拽回现实,“还是先看看赵启东吧,他横在这里,安城和京中都不安稳。”
忽然听到“赵启东”三个字,商廷安和邵冕棠都回过神来。
方才真是被六起那句“忽然变女的”给唬住了!
毕竟,毕竟,毕竟喻宝园是女的,这事谁听了都炸裂……
*
马车外,陆衍撩起帘栊,一眼看到靠在马车一角小寐的喻宝园。
陆衍没有入内,而是安静在马车外看着她。
脸上有疲惫神色,却睡得安心。
他见过她入睡模样,也见过,她在马车上靠在他肩膀上犯困。
她可以是“拼命三郎”,自称连轴转,应付小孩子和抄书的时候,精神无穷好,力气无穷大;也可以是精力耗尽,松懈下来时,慵懒也好,偷偷偷懒也好;是脾气好的喻宝园,也是会耍性子的喻宝园,是人精,也是闯祸精,还是动不动就哭鼻子的撒娇精……
但却是这世上,最独一无二的喻宝园。
陆衍原本是想上马车的,眼下从一直站在马车外,到轻轻坐在马车边缘,一直都没有上马车去打扰她休息;也没有离开,想多看她几眼。
从正月到眼下,时间好像过得很快,西秦-燕韩这一路,他一刻喘息的时间都没有;但眼下,却又心生感概,仿佛真的已经过了很久……
眉眼都长开了。
是早前的喻宝园,又不是早前的喻宝园……
“世,世子?”六起眼下还有些没看习惯,反正喻宝园这幅奇奇怪怪的模样在六起眼里比当初他自己扮六起王婶的时候还要奇怪。
陆衍也收回目光,温声道,“睡得挺安稳,让人在马车外守着,别叫醒了。”
“嗯?”六起诧异。
但对上世子一惯的目光,六起连忙改声,“哦。”
陆衍这才起身,起身前又看了喻宝园一眼。
有人胆子是真的大!
行宫这样的地方,也就她这种不要命的性子能硬生生将青黛和扶光带出来。
中宫定然都没想到,或者说,从未往这处想过……
否则哪能如此顺利?
他也没想到,她真的胆子大到这种程度。
爷爷和他都不在,她一个人张罗了这么大摊子事。
又在出纰漏的时候,自己想办法从行宫内混了出来……
到底是老爷子的亲外孙女。
祖孙两人是一模一样的性子。
说她什么都不带怕,恐怕当时吓得腿都是软的;说她怕,她应当比谁胆子都大。
京中这些贵女换了哪个能在中宫眼皮子底下搞出这么一大出事端?
恐怕眼下行宫中早就乱成一团。
蓝城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他怎么会想得到日后有人会变成这么大一个闯祸精的?
陆衍嘴角再次微微上挑,也终于,放下帘栊,问起,“八喜回来了吗?”
六起连忙摇头。
头儿去接应小九和亭子那处了,还没消息呢。
不过,应当也快了。
是快了,等青黛扶光平安离开安城,这笔账也是要好好同中宫算一算了。
陆衍眼波横掠。
*
折回密室,子默也在密室中同几人说起行宫中的情形,“我早前便觉得奇怪,禁军中的这些人之前从未见过,但是中宫十分信任,还允了他们在行宫中自由出入和走动。中宫对这些事一惯忌讳,但这一条尤其反常。这些禁军身材异常高大魁梧,为了掩饰这些人,还从禁军中特意挑选了身形和他们类似的让他们尽量不那么引人注目。我是觉得其中古怪,所以这几日一直在暗中留意,直到昨晚……”
子默见到陆衍,恭敬行礼后,又继续,“昨日在寝宫见过宝园公子,原本是想念昨晚就设法去到宝园公子下榻的苑落,将世子安排的脱身之法告诉宝园公子,今日先带宝园公子离开,再善后青黛小姐,扶光公子和将军府几位公子小姐的事,但就在昨晚去小苑的路上出了意外。”
子默深吸一口气,然后沉声道,“那几人同朝中一位大人起了冲突,瞧模样,应当不是中宫授意的,冲撞之后,几人嚣张将朝臣打死,直接拖走扔在偏僻后苑里。我当时想去见宝园公子,有不想其他人发现,才特意寻了一条僻静的路,所以正好撞见。他们将人扔了之后,我听到他们私下对话,不是西秦国中的方言,也不是临近诸国汉族的口音……”
言及此处,密室中都目露惊讶,一直到子默出声,“如果没有听错,是羌亚语,这几人不是西秦国中之人,他们是羌亚人。羌亚人骁勇善战,身形高大,但因为与西秦,燕韩等国临近,不少人外貌都与西秦和燕韩等过无异,根本分辨不出来。但从这几人的身形,身手,还有说的话来看,应当不会有错,就是羌亚人……”
子默说完,密室中鸦雀无声。
近乎每一个人心底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西秦与羌亚的关系,不言而喻。
西秦与燕韩,至少很早之前是一衣带水。
但与羌亚,几乎是水火不容。
西秦禁军当中,是不可能,也不应当混入羌亚人的……
这个念头让每个人都生出疑惑。
这些人是直接听命于中宫的,中宫眼下所做的事,身边必须都是最信得过之人。
也就是说,中宫信任这群羌亚人……
但是,对方是羌亚人。
这种念头也让所有人心底生出恐慌,猜测,以及,难以置信。
陆衍想起在燕韩时,要杀他和老爷子的羌亚人,都不是空穴来风……
羌亚人对老爷子恨之入骨,而有人,是想借羌亚人的刀杀人。
羌亚人怎么会知晓他同老爷子的踪迹,是西秦国中的人。
中宫同羌亚合作了,双方各取所需,而一旦老爷子和他真的出了事端,又可悉数推到羌亚和燕韩头上,一石三鸟。
要不是这些事情都清晰摆在眼前,他很难相信,自幼看着他们长大,在心中惯来端庄,又与世无争的中宫会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姨母同中宫有闺中情谊,中宫也受过老爷子诸多庇护,最后却是朝老爷子下死手的人。
姨母泉下有知,会如何……
陆衍垂眸。
一旁,子默继续,“北敬王原本是在京中,但中宫借了天家的名义,将北敬王宣召到了安城。东宫与二殿下自燕韩未回,中宫便借三殿下代行朝政,怕处事不稳妥,引起朝中和军中不安为由,请北敬王出面。朝中不少对中宫和三殿下有疑议的人,都被北敬王出面打断,想要扰乱行宫这处,还需在北敬王跟前戳穿。只是……”
子默为难,“眼下在北敬王和诸多朝臣眼中,天家病重,东宫与二殿下迟迟没有消息,五殿下年幼,四殿下失明,原本也只有三殿下可以托付。如果三殿下真的起了不臣之心,那江山社稷后继还有谁?届时国中势必生出骚.乱,临近诸国也虎视眈眈,同当时辰王之乱一样,整个西秦国中再度陷入恐慌。所以,北敬王就算猜到,却也未必不会妥协。”
子默的话让屋中再度陷入沉默。
中宫拿捏了北敬王的妥协。
中宫这局棋近乎走得天衣无缝……
第290章 第290章 交给我
第290章交给我
喻宝园醒的时候, 天色已经黑了。
迷迷糊糊觉得自己睡了许久,帘栊外也有隐约光晕照了进来,应得周遭朦朦胧胧一片。
是在马车里?
马车里……喻宝园骤醒!
她怎么睡着了!她刚从行宫出来,然后遇到刀疤, 然后……
喻宝园一面脑海里凌乱想着, 一面想撑手起身, 才发现刚才一直靠在某个温和柔软的肩膀上, 直到转头, 才与陆衍硬对硬来了一个照面。
陆,陆衍……
上一刻眼中分明还是惊慌,下一刻,眼中的氤氲忽然就不争气地落下,连带着嘴角都不自觉得耷拉下来,仿佛一腔的委屈,难过都在这一瞬间涌来, 红了眼眶和鼻尖,嘴角也不自觉耷拉, 然后两边嘟起, 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要多“伤心”有“伤心”。
最后,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出来,甚至是连对方的名字都没来得及唤一声,就“哇”的一声哭出来, 哭得比当初的贺团团丢了东西还伤心。
陆衍也没料想到如此。
但渐渐地, 忽然又觉得都在意料之中。
当时他莫名较真婉珺之事, 触及喻宝园,宝园就委屈得大哭一场。
眼下, 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才是喻宝园啊……
无论从旁人口中听说的喻宝园在遇事时多淡定,脑子转得多快,没有他和爷爷在,能面不改色出现在安城,没在中宫面前露怯,也没有露出马脚,稳住中宫的同时,短短一日时间便将青黛、扶光和突然出现的明月几人带出宫中,自己胆大博了一回……但眼下,他身边的喻宝园却是最真实的,胆小,主意正,还喜欢哭鼻子的人精……
陆衍嘴角微微勾勒。
在喻宝园下一次大声“哇”出来之后,陆衍缓缓伸手。
喻宝园微楞。
先是鬓间的温和暖意拂过她发间,再是这股暖意将她温和带入怀中,轻柔,如同三月的春风,柳絮,又如同春燕掠过湖面,清浅打破了湖面的平静,却又很快恢复了早前的平和。
这种感觉……
喻宝园再次“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而一旁温暖有力的臂弯也只是温和揽着她,没有出声劝慰,也打断,只是陪在一侧……
*
许久之后,后苑出去的田埂上,陆衍还在递手帕给她。
喻宝园看了他一眼,伸手接过,有些懊恼,如今也算是知道眼睛哭成肿桃子是什么意思了。
还是当着陆衍的面……
陆衍嘴角微牵,佯装没看见,继续道,“所以,同刚才说的,天亮之后让六起带你去永城。老爷子眼下在永城养伤,你去盯着他,京中的事交给我。”
喻宝园一面吸气,一面还隐约带着哭腔的嗓音道,“爷爷真的没事?”
陆衍轻声,“也不能说没事,用他自己的话说,好些年没有这么酣畅淋漓得活动筋骨了,自己也挨了东一刀,西一剑。”
喻宝园:“……”
这种熟悉的怼人感险些让她不习惯了,但又好像,份外亲厚……
身边,陆衍继续,“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人全身上下就一张嘴最硬。半夜里喊疼,还要避着我,悄悄叫王老太医,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喻宝园都能想象爷爷一面喊疼,一面避着陆衍的模样。
“爷爷是不是伤得很重?”喻宝园担心。
陆衍看她,“不轻。”
喻宝园知晓了。
正是因为伤得不轻,所以才要铆足了劲儿表演,让旁人知晓他还有力气折腾,让旁人觉得他伤得不重,不要紧,但实则暗地里偷偷喊疼。
所以陆衍才说……
“你去永城,老爷子就消停了。”陆衍看她,“当初听说邱岁带走了青黛和扶光,你追去安城的时候,十头牛都拦不住他要往安城这处来。”
喻宝园完全能想象。
喻宝园心中唏嘘,也问起,“那,怎么拦着爷爷的?”
陆衍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轻描淡写道,“王老爷子说,十头牛拦不住,就用迷倒十一头牛的药……”
喻宝园:“……”
喻宝园一时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才更好些。
原本就在僻静恍惚处,夜里的田埂更没有多少亮光,喻宝园脚下稍微滑了些,陆衍伸手牵住她的手。
喻宝园:!!!
好险。
但是,又有一些说不出的奇奇怪怪,和小鹿乱窜。
现在,脚下已经不滑了,但是陆衍的手还是没松开,喻宝园想了想,究竟应不应该开口,毕竟……
喻宝园还是开口,“我……”
“子佩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也是这两日就会到。他担心明月、苏哲和小白几人,所以一路上都夜以继日,大半个月在路上都没怎么合过眼,现在知晓明月几人已经安稳了,他也能松口气了。”喻宝园刚开口,陆衍也忽然开口。
陆衍这一开口说的还是苏将军的事,苏将军担心明月几人,所以快马加鞭往京中来;喻宝园的注意力自然而然被陆衍口中的事吸引,没有再去管脚下已经不滑,陆衍的手还没有松开。
“你是说,苏将军回来了?”喻宝园语气中明显惊喜。
陆衍轻嗯。
这种事情陆衍自然不会胡说,喻宝园脸上顿时肉眼可见的笑意;只是分明眼睛还有些红肿,眼下又笑开的模样,在周遭昏暗的灯火映衬下,显得格外动人心魄。
陆衍移开目光。
“中宫让邱岁假借爷爷和我的名义,接了明月,阿哲和小白几人来安城,是想扣他们做人质,牵制苏将军。不仅如此,这次同青黛和扶光一起来安城的,还有王乐翕。虽然中宫眼里,你和爷爷都不在,我会听她的话,替她做平远王府的喉舌;但她还是留了后手,也就是王乐翕。一旦我这里没有按照她的预期,她就会让王乐翕接替我照顾青黛和扶光。青黛和扶光还小,又信任王乐翕,很容易会被王乐翕左右。如此看来,恐怕当初邵温澜出事,天家同意邵温澜与三殿下退婚,而后王乐翕忽然间就同邵温澜扯上关系,嫁到云安侯府,这其中恐怕少不了中宫的授意。应当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或者说,应当是从更早之前,王家老太太过世,平川王家没有了主心骨,也与平远王府生疏了,中宫那时候就开始左右平川王家的人,从王家选中了王乐翕来做这件事。所以,很早之前,中宫应当就在未雨绸缪了……”说起苏将军,喻宝园也没想到自己会一口气说到此处。
兴许是这一段时日脑子里积攒的东西太多,忽然见到陆衍,说起熟悉的人和事,就忍不住稀里糊涂说了一大堆。
只是说完,好像没听到陆衍的回应……
喻宝园转眸看向一侧的身影,也恰好见陆衍正在看她,“长进了。”
喻宝园眸间微滞。
不是陆衍口中的这句话,而是过往无论是蓝城也好,或者再后来的京中,她也像今天一样同陆衍走在一起过,只是无论哪处,大都是灯火通明,夜色流转在琉璃灯盏里。
而眼下,却是在……灯火昏暗的荒郊野外,的,田埂上……
莫名有种落魄,但却又有一丝庆幸夹在其中。
平安胜过灯火通明,琉璃灯盏。
仿佛间,好似不知何处生出的默契,两人都心照不宣的默契,在四目相视里都淡淡笑了笑,都知晓对方想到了什么,却都没戳破……
夜色渐深,再走下去,恐怕就是拂晓。
但谁都没有要停下的念头。
“青黛和扶光已经去永城了?”喻宝园再问了一次。
“嗯,五湖四海去接应的,然后直接往永城去的,明月他们几人也都在,听说途中生了些风波,但几个祖宗都很聪明。”陆衍提起的都是她睡着时候的事,她并不知晓细节,但听说途中生了风波,也不由跟着捏了一把汗,“出什么事了?”
陆衍温声,“留个念想,等去永城自己问他们。”
喻宝园:“……”
也是。
安全就好,有惊无险就是万幸。
等她去到永城,可以直接几个孩子,肯定每人都攒了好多话要同她说。
喻宝园又关心起,“那赵子怀和亭子呢?”
原本赵子怀应当同青黛、扶光和明月他们几一道离开的,但被邵清樾拖住了;亭子去探究竟,她来不及等亭子回来。
她如果能离开,亭子这处的压力会减轻大半;但后来问起子默的时候,还没有具体的消息,子默也不清楚;眼下了,陆衍或许清楚?
喻宝园担心他们两人滞留在行宫内……
“我正要同你说这件事。”陆衍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
喻宝园心中忽然不好预感。
“赵子怀没来得及从安城离开,按照中宫的手段,他眼下应当不好过。”陆衍没有隐瞒。
听到这里,喻宝园心一沉,指尖也忍不住轻轻颤了颤。
陆衍的意思她明白。
这一路如果没有赵子怀,她很难能顺利抵达安城,顺利让青黛和扶光从行宫平安离开。
但如果赵子怀因此……
喻宝园心底说不出的压抑和难受在。
“亭子原本是想掩护赵子怀离开的,但没来得及,赵子怀最后借故只开了亭子,亭子才得以侥幸从行宫脱身,与大东汇合。安城城中布防加深,也需要有人留在城中清楚动向。亭子和大东留在安城,一是继续打听赵子怀的消息,二是伺机而动。赵子怀恐怕要吃些苦头,但这些事情到不了台面,中宫眼下要顾虑的事情太多,不会因为一个平安侯府乱了阵脚。所以,赵子怀暂时不会有性命危险,等时机合适,我会让亭子和大东确保赵子怀安全。”
陆衍看她,温声道,“喻宝园,交给我。”
喻宝园太眸看他。
“从现在起,这些事都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