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第261章 避一避
第261章避一避
喻宝园一整晚没寐, 一直守在祖母跟前。
青黛和扶光这处还没有任何消息回来,她的心底也似坠了一只小鹿一般,既难受又自责。
爷爷将青黛和扶光托付给她,但她终究百密一疏, 疏忽在了过往从没想过的邱岁这里。
小九还未回来, 邱岁这处的动静也没有进展。
邱岁在王府这么久, 深得爷爷和傅叔的信赖。
邱岁背后是谁, 还毫无头绪。
更甚至, 回想起爷爷捡到邱岁的时候,邱岁一步步得了爷爷信任的过程,恐怕都是早就计量好的。
并非心血来潮。
有人提前布局了这些,并且布局了很久。
这个人很了解爷爷,也很了解国中的局势,朝中的局势。
这样的人,即便爷爷和陆衍都在, 恐怕都不好应付。
但爷爷和陆衍都不在。
也甚至,燕韩那处自六起上一次的消息传回来之后, 便再也没有任何旁的消息传回来。
这一连串的变故下, 她下一步该怎么做?应当怎么做?
喻宝园皱紧了眉头, 有些无措,但不是茫然。
早前蓝城兵变,她什么都做不了。
蓝城动荡中,每个人都似一叶孤舟。
但眼下, 她不能做这一叶孤舟。
因为每个人都会看她, 每个人都会过问到她这里。
爷爷和陆衍不在, 她要挑起很多事。
她就不能只做早前的喻宝园。
她先不能慌乱,旁人才不会慌乱。
至少这里赵子怀, 王老太医,亭子,大东,大西和小九都在,她并不是一个人。
眼下,她要做的是等。
等待的过程最熬人心,也只有在祖母身边,她才能稍稍安心。
……
一整宿过去,夜灯的油没了,又添了一次。
夜灯再熄灭,喻宝园从屋中去了外阁间坐着出神。
等喻宝园起身,老太太才微微睁开眼睛。
她没睡,但没敢同宝园说话,怕她分神。
今日之事老太太也听闻了些许,换作任何一个寻常人家,孩子丢了都天大的事。
而眼下这节骨眼儿上,平远王和世子都不在……
老太太知晓宝园眼下心忧。
所有的事都压在她一人身上,她还只是个姑娘家……
老太太既心疼又担心。
她眼下是能看见了,但自从她能看见,看到的反而都是周遭的波澜诡谲,宝园的进退维谷。
老太太默默想起了早前在青石镇的时候。
安静的早晨,邻里串门的声音,还有每日苑中孩童结伴的热闹场景……
那时候的青石镇,是最好的避风港。
但转念一想,乱世之下,岂有完卵?
如今的青石镇早就物是人非,他们当初如果没有去到蓝城,兴许祖孙两人还在颠沛流离……
祸福相依,让她想起了山骨。
山骨说,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迎接的宿命。
宝园也有。
她能做的,就是默默陪在她身边,不添乱,给她最大的支持,就像当初在山骨身后一样。
老太太眼中氤氲。
从小到大,宝园惯来都是镇子里那群孩子中最聪明能干,最有主见的那个,这次,宝园也一样,能逢凶化吉……
*
翌日晨间,熬了一整宿的喻宝园终于在外阁间枕着手背眯着了。
但刚闭眼不久,小九就来了苑外。
亭子在苑外值守,见到小九回来,亭子上前。
小九气喘吁吁,却又垂头丧气的模样,眼中是罕见的猩红,语气中是同年纪不相称的低沉,“追了很久,没见到人。”
亭子微顿,小九忽然便哭了,伸手擦眼睛,“找不到青黛小姐和扶光公子。”
小九虽然平日都在屋顶上,一幅事不关己的模样,也终日摆出一幅不怎么喜欢同青黛和扶光亲近的样子。
可青黛和扶光被邱岁带走,小九追了一晚上,马都跑得泪蹋了,还是没找到踪迹。
小九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大哭不止。
原本,小九自己就是个半大不晓的孩子啊。
亭子原本想开口安慰的,但看到小九手腕上的彩带,亭子又沉默了……
这条彩带是端午的时候,青黛小姐和扶光公子给小九绑上的。
端阳节有绑五彩绳的传统,青黛小姐和扶光公子同宝园公子一道做了很多五彩绳,然后到处给人绑五彩绳。
小九当初是最不乐意的一个,说什么都不要,怎么都不要,一直躲在屋顶上,趁着天黑才偷偷摸摸下来,但就这样还是被扶光笑呵呵抓个正着。加上一旁还有宝园公子在,宝园公子同小九说,凑合凑合带上,隔两日再摘,保平安哟~
这话好似给了小九台阶下。
反正小九心不甘情不愿的带上了。
但自从五彩绳带上,小九又不愿意摘下来了。
端阳这一月一过,旁人手上的五彩绳都摘了,小九又说喜欢了,不肯摘,那五彩绳都磨旧了,还带在手腕上。
有一日还悄悄问大西,这五彩绳能补吗?
大西打趣,你再找人做一根不就好了。
小九却很生气,不要不要!另一根就不是这一根了!
大西原本想开导他的,结果小九生气了,也不理他了。
原本就在老爷子屋中扮演老爷子的大西终日闲得都要生霉了,也就小九能来同他聊天,或者给他捎带些水果,但小九这么一生气,大西在老爷子屋中的日子就难过多了。左右成了干躺着,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足见小九对这串五彩绳的重视。
亭子是知晓的。
所以,眼下,小九就在亭子面前大哭,也伸手擦眼泪,手腕上的五彩绳露出来的时候,亭子语塞。
早前想宽慰的话都咽回喉间,没有再说旁的,而是像早前一样伸手,用力摸了摸他的头。
小九再次“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亭子知晓小九是真难过了。
……
原本,喻宝园听到小九和亭子的说话声,起身来了门口。
但听到方才两人的对话,尤其是小九大哭,亭子伸手狠狠摸小九头的时候,喻宝园脚下驻足。
每个人都有难过的时候,从在蓝城幼儿园起,小九就是口嫌体正直,虽然说着明月,阿哲和小白几人吵,但其实每次明月,阿哲和小白要摔倒,要闯祸之前,都是小九眼疾手快。
小九自己是孩子,小九也照顾小孩子。
只是不善言辞。
小九的心情,喻宝园自然感同身受。
小九要说的都已经说给亭子听了,喻宝园也听到,无需再问。
只有等……
*
从前一日开始,整个别苑内都乌云笼罩,镀上了一层压抑,每一个时辰仿佛都过得极其慢。
青黛和扶光这处还没有消息,已经派出许多暗卫和侍卫,以及平安侯府的侍从去打探。对方是晌午前离开的,他们晚了半日,应当走不远,沿着几个方向继续追,很快会有消息。
现在需要的是时间。
赵子怀也同喻宝园交底,“宝园,做好最坏的准备。”
喻宝园看他。
赵子怀低声,“我想了一整晚,邱岁掳走青黛和扶光,却留了你在,背后一定有目的。他若是想威胁老爷子同世子,将你一道掳走不是更好?”
喻宝园微楞,她明白赵子怀的意思了。
赵子怀继续,“所以,我猜邱岁背后的人一定另有打算,恐怕,是想趁老爷子和陆衍不在的时候,拿捏宝园公子做旁的事。”
喻宝园原本就聪明,赵子怀一点,喻宝园心中便通透了。
赵子怀说得是,如果对方只是想要挟爷爷和陆衍,以邱岁在府中的熟悉程度,一定会将她一道带走;但对方没有。
因为对方很清楚,爷爷不在,陆衍不在,平远王府上下都会看她。
有人是想从她这里拿到爷爷和陆衍在时没有办法拿到东西,这才是目的。
她昨晚担心了青黛和扶光一整晚,也想过爷爷和陆衍在燕韩,更甚至,想过如果青黛和扶光出事要怎么办;但她从未想过赵子怀口中说的这些……
身居庙堂的人最清楚其中的波澜诡谲。
赵子怀也提醒,“所以,宝园公子,我想说的是,老太太这处,要不要先让人送走?”
赵子怀说完,喻宝园也反应过来。
祖母也是她的软肋,只是带走青黛扶光的同时,要贸然带走祖母,相对没那么容易。
邱岁很清楚这一点。
相比起祖母,青黛和扶光会更让平远王府以及同平远王府相关的人就范;但如果发现青黛和扶光这处不足以拿捏她,那可能,祖母就会是下一个目标。
赵子怀点醒了她。
“老爷子也说过,如果京中有任何变故,要先送宝园走;但眼下,京中同燕韩的情况尚不明朗,老太太在这处也未必安稳,不如先送老太太离开此处,再做打算。”
喻宝园微怔,半晌,缓缓点头。
赵子怀看向她,“那宝园公子抽空先同老太太说起,我去安排之后的事。”
喻宝园再次点头。
看着赵子怀的背影,喻宝园想起蓝城变故时医馆和城中的血腥场景,赵子怀说的是,先让祖母暂时离开远城才是最稳妥的。
*
黄昏前后,文思在苑中打扫,屏山在厨房中替老太太打下手。
远城城中才出了事,老太太怕打扰喻宝园,但又怕喻宝园一直担心,不吃东西,会伤到身子,所以亲自下厨。
“公子。”文思行礼,“小的去告诉老太太一声?”
喻宝园摇头,“不用了,我就看看。”
文思会意,继续在苑中打扫。
喻宝园也没有再上前,就在树下,远远看着厨房窗户中,祖母忙碌的身影。
这道身影,她从小看到大,再熟悉不过。
只是早前祖母看不见,行动不变;而眼下的祖母,即便心中装着事,却不用再伸手慢慢摸东西,也怕自己摔倒给旁人带去麻烦。
这是她早前最想实现的愿望,如今已经实现了。
她希望祖母好好的,健康顺遂。
所以,祖母不能留这里,同她一处。
爷爷和陆衍不在,她是青黛和扶光唯一的亲人,她要在这里,青黛和扶光才不会害怕……
喻宝园眼中淡淡湿润。
……
终于,老太太端菜的时候看见了树下的喻宝园,也不知她在树下这样看她看了多久。
喻宝园是老太太一手带大的,她的一言一行,一个表情,一个神态,老太太都清楚,即便早前看不见,但这些语气神态都映在心里,在这月余时间里,一一对应。
当下,喻宝园也见到祖母看见了她。
喻宝园收起思绪,微笑上前,“祖母,做了什么,我都饿了。”
老太太微顿,然后也跟着笑起来,“都是你爱吃的菜,快来尝尝。”
“好。”
就在屋中坐下,平日里还有青黛扶光,今日早更跟着石太医一道外出,只有她和祖母。
“是不是一整日都没吃东西了?”老太太一面给她夹菜,一面问起。
许是心里藏了事情,喻宝园也不隐瞒,只点头,“嗯。”
老太太愣了愣,喻宝园忽然道,“好吃~”
老太太忽然笑了,“那多吃些。”
喻宝园从善如流。
老太太看着她狼吞虎咽,心底隐约有不好预感,她的孙女她如何不知晓,老太太轻声道,“小时候总想做给你吃,好容易有机会……”
听到这句,喻宝园忽然噎住。
很快,脸色都红了,心口好似也被淤堵涨痛,很难受,很难受……
终于,等这一口咽下,喻宝园抬眸时,眼圈都是红的。
老太太愣住。
喻宝园深吸一口气,轻声道,“祖母,先离开远城避一避。”
老太太看她,“那,那你呢?”
喻宝园轻声里带了哽咽,“我要暂时留在远城,但是如果祖母也在,我会担心的……”
第262章 第262章 过命之交
第262章过命之交
这一晚, 喻宝园吃了几大碗饭。
就似吃不够似的,但真吃完,又觉得沉甸甸得压在心口和胃里都很难受。
但这些难受,都抵不上祖母朝着她颔首, 说, 那, 那你先吃, 祖母, 祖母去收拾行李的时候……
她只提了一次,祖母仿佛就心照不宣一般,没有拒绝,也没有延误,是怕耽误她这处,更怕给她添乱。
看着屋中的灯盏在窗户上映出的那道身影,喻宝园良久都没有动弹。
脑海里的记忆, 如同浮光掠影一般,一一在脑海中闪现着。
眼泪也在眼眶划下, 蛰得脸生疼。
分明盛夏, 却好似严冬里被风刮破的脸沾上了眼泪一般。
喻宝园想哭, 但不想当着祖母的面,所以在能看得见祖母身影的地方,悄悄哽咽着。
入京以来,她同祖母在一处的时间便屈指可数。
好容易祖母的眼睛能看见了, 却又不得不同祖母再分开。
朝中之事, 纷繁复杂, 她牵涉其中,自己都未得全貌, 便只能让祖母先平安离开。
离开青石镇时,答应祖母的,等祖母的眼睛能看见了便要带祖母去四处游历,仿佛在这一刻也忽然变得遥遥无期。
她愧对祖母。
但若是眼下她离开,既愧对爷爷,陆衍,还有青黛和扶光……
她也不知晓留下来,她要面对的人和事,但如果她不留下来,她首先无法面对的人是自己。
*
入夜已久。
喻宝园在耳房内替祖母沐浴洗头,好像在青石镇的时候一样。
祖母特意寻了许多话说,冲淡离别愁绪。
喻宝园安静听着,也陪着祖母一道,两人都没提离开之事。
等沐浴完,喻宝园替祖母擦头,老太太才忽然红了眼眶,“宝园啊,照顾好自己……”
这已是老太太多番克制之后仍要叮嘱的话。
喻宝园放下手中的毛巾,像小时候一样,坐在地上,头安静靠在祖母膝上,轻声道,“知道了。”
就是这简单的一句应声,老太太上唇含住下唇,将眼中水汽尽量克制;最后凝成一句,“祖母能看见了,别担心祖母……”
喻宝园点头。
怕出声,会再哭出来。
老太太伸手摸摸她的头,温和道,“要平安,祖母还等着你穿嫁衣,等着同你去四处看看……”
喻宝园再忍不住,只应了一声“好”,剩下的便只有哽咽。
老太太拥她。
就这样,祖孙两人一直呆到夜深。
*
喻宝园扶老太太出小苑的时候,马车已经在小苑外停留。
赵子怀和小九,亭子都在。
文思和屏山两人将包袱先拿上了马车中。
“老太太,我安排了侯府的侍从护送老太太去安全处。”赵子怀开口。
老太太礼貌颔首,“多谢世子。”
只是说完,老太太又添了句,“还望世子照顾好宝园,宝园自幼跟着老身,没少吃苦,胆子也小,老身就是……”
见老太太难过,赵子怀上前搀扶,“老太太放心,我会同宝园一处。”
老太太点头。
“老太太,保重。”亭子拱手。
老太太握住亭子的手。
从蓝城起,老太太就同亭子熟络。
蓝城变故,就是亭子带着大东、大西、小九,还有她和宝园、早更平安离开,然后安稳抵达京中的。
在老太太心中,对亭子的信任根深蒂固。
所以,在分别的时候,老太太质朴得什么都没说,但这一握,却仿佛什么都说了。
亭子拱手,“老太太放心,亭子在,宝园公子在。”
大东照做,“老太太放心。”
老太太点头。
一旁,小九也沉声,“祖母,小九会照顾好宝园的。”
老太太也欣慰看向小九。
无论是早前蓝城的相处,还是京中,或者这里,小九都是唤的祖母,同老太太的亲厚与旁人不同。
“好,祖母知晓了。”老太太喉间轻咽。
最后,轮到早更这处。
“宝园哥哥,早更会照顾好祖母的。”早更泪眼朦胧看向喻宝园。
京中作别仿佛还是不久前的事,忽然之间,又在远城重演,但这次,早更长大了,也有信心照顾好祖母了。
喻宝园拥他,沉声道,“我把祖母托付你了,替我照顾好她。”
早更点头,也哽咽道,“宝园哥哥,一定要找到青黛扶光……”
早更心中的愧疚在这几日似野草疯长,如果他当时警醒一些,青黛和扶光就不会被带走了。
小孩子容易钻牛角尖,他如此想,即便旁人如何说,都会在心中生根发芽;却不会去想,如果邱岁真的要将人带走,他一个孩子原本也拦不住。
喻宝园知晓这几日亭子几人都在宽慰他,宝园也替他纾解过心结,交给时间……
喻宝园轻声,“好,我也答应你。”
早更也拥紧他。
“走吧,不耽误了。”赵子怀提醒。
喻宝园会意松开早更。
终于要临到出发了,喻宝园抱紧祖母,“祖母,等我。”
老太太温声,“好。”
文思撩起马车上的帘栊,屏山扶老太太上了马车,早更在身后跟上,喻宝园和亭子几人目送老太太和早更上马车,喻宝园掌心死死攥紧。
这一次同以往都不同。
这一次,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祖母,能不能再见到祖母……
“走了,回吧。”老太太开口。
喻宝园眼泪哗的一声落下来。
老太太放下帘栊,马车缓缓驶离,喻宝园一直克制着,直至马车要绕过拐角处,喻宝园脚下控制不住撵去,却不敢高声,“祖母!”
但马车已经走远,喻宝园慢慢在原处蹲下,好像心中最珍贵的东西,在自己眼前一点点消失与模糊……
早前压抑的难受,也仿佛在这一刻蹦塌,放声哭了起来。
小九想上前,亭子伸手拦住。
小九看他,亭子摇头。
他最清楚送走至亲的这一刻,所以感同身受。
赵子怀也双手背在身后,虽然老太太走了,但远城这处,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赵子怀垂眸,目光隐在黑暗中。
……
马车载着老太太和早更,在拐角处通过,早更趴在窗口,轻声同老太太道,“祖母,走远了,看不见了。”
老太太说不敢回头看,所以方才一直是早更趴在窗口处。
直到眼下,早更刚想放下帘栊,却见有人朝他这处挥手跑来。
早更愣了愣,忽然认出,“石太医?”
侍卫见到石太医,赶紧将马车停下。
石太医气喘吁吁上前。
这两日有事离开远城,等回到别苑,忽然听王老太医说起青黛小姐和扶光公子的事,惊骇之余,又听说早更要同老太太暂时离开远城。
石太医一路跑来。
他当然清楚,京中和远城这处的动荡,早更这次离开,再见不知是什么时候,更甚至,日后是否能再见也不知晓……
所以石太医一路跑来,连大气都没敢喘上一口。
终于,在拐角这里。
“劳,劳驾。”石太医微微躬身,双手撑在膝盖处,尽量让呼吸顺畅些。
护送的侍卫轻声道,“石太医,要快些,不能耽误了。”
“好好好!”石然上前。
早更见到石太医,顿时眼中都是激动。
“你,你怎么回来了?”早更嘟嘴。
石然笑道,“怎么还是这么没大没小。”
早更眼眶红了。
“给,你要的葱油饼,正好今日回来路上遇见了,不说了好几次吗?终于让我遇见了。”石然递给他。
早更接过,低头看了看,鼻涕先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老太太好。”石然也问候了一声老太太。
老太太颔首。
石然自然见到老太太的眼眶是红的,石然没有戳穿,既然转向早更,“早更,照顾好老太太啊,给你说,教你的东西别忘了。”
早更嘟嘴,“我知道!”
石然忽然又笑了,“行吧,拿着这走。”
早更微讶,见他又塞过来一本书册,这是!!
早更惊讶得合不拢嘴。
石然继续挤出一丝笑容,“不是总说要学我的独门秘籍吗?都在这里,不外授,借给你看的好,日后还我,听到没!好好学!”
早更抽泣。
“得得得!”石然佯装不耐,“不用还不用还!反正这些都记在我脑子里了,走吧,学以致用,照顾好老太太,钻研医术,听到没!”
这一刻,早更仿佛看见了叶大夫。
石太医不是叶大夫。
但甚似叶大夫。
他哽咽,“听到了!”
“那走吧,别耽误了。”石太医摆手,侍卫继续驾车。
石然又跟着走了两步,叮嘱,“多喝热水,别贪凉。”
早更没有回答,取而代之的,是嚎啕大哭的声音。
石然愣在原处,终于,目送马车从近至远,然后消失在夜幕中。
石然轻叹,走了……
心头好像倏然一口。
这几月的相处,仍历历在目。
从煎药炸锅开始,到早更挑灯看书,不舒服,同他呲牙咧嘴到后来两人渐渐默契,早更渐渐入门,有时候比他都更扎实和认真……
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
他好像也渐渐有了期盼,希望平安顺遂,希望,能再见到早更……
思及此处,石然又低头轻笑。
有时候,重逢才是最难的事。
*
入夜许久,东宫这处仍在荒郊处反复踱步,屋中只有两人,皆是心腹。
东宫眉头拢紧,似拿不准,又似煎熬着。
心腹甲道,“没有时间了,殿下,眼下不是犹豫的时候,马车就到弄城了,二殿下还在绕城,只要绕城事发,二殿下就没有机会再回西秦,殿下的太子之位,将不会再受二皇子威胁。殿下,不是犹豫不决的时候,妇人之仁,只会错失最好的时机。”
东宫愣住,心腹甲的话就似蛊惑一般,在他脑海里来回来窜着。
让老二留在这里,老二回不去,他便高枕无忧。
东宫咬牙。
做!
东宫心中天人交战。
“使不得殿下!”心腹乙阻止,“殿下难道忘了平远王世子如何说的?”
东宫愣住,陆衍?
是,这一路他都是听了陆衍的,才能平安到这里。
陆衍自己垫后,让他和老二先走。
陆衍是真的想送他们二人回西秦,所以才铤而走险。
陆衍告诫过他,相安无事,他们都有可能平安回西秦;但稍有不慎,恐怕会牵连自己。
陆衍的言外之意,如果轻举妄动,恐怕会把自己搭进去。
这些话若是放在早前,他肯定是不信的。
但在燕韩这半年,实在太邪乎了!
真正让他生出安全的,反而是陆衍。
所以陆衍的告诫在他这里是管用的。
心腹乙说完,东宫果然踟蹰了。
是应当冷静,不能冲动,马上就要离开燕韩了,不是节外生枝的时候。
心腹甲见他如此,又再劝导,“殿下为何要听平远王世子所说?无论是殿下还是二皇子做了太子之位,平远王世子都是平远王世子;但若是殿下此时妇人之仁,兴许,这江山就要拱手让人了!!殿下这一趟历经艰辛,可曾想过当初为何要涉险来燕韩,不就是被二皇子逼到了此等地步!殿下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犯糊涂!退一万步说,殿下这次放过二殿下,二殿下会放过殿下吗?若是二殿下让人在弄城生事端,走不了的人就是殿下啊!!”
东宫僵住。
再次因为心腹的话,犹豫不决。
心腹乙也继续,“万万不可殿下!殿下试想,若是殿下和世子都平安回了西秦京中,二皇子死在燕韩,只要陛下寻世子问起,陛下岂会不知是殿下所谓?届时陛下心中有亏于二皇子,再知晓是殿下所为,殿下觉得在陛下跟前,殿下还有任何一丝胜算吗?恐怕受得牵连更多!”
东宫喉间轻咽,再次为难。
“殿下,来不及了,需做决定了,古往今来,慈不掌兵义不掌财,殿下要做天子之位,就必须铤而走险!”
“殿下三思!若二皇子要陷殿下于险境,殿下自可将二皇子拖下水;若二皇子并未动弹,殿下却先动,便先输了一筹。殿下才是东宫,这是不争的事实,此番秦朝晖一死,二皇子早前的努力造就付之东流,不会再有旁的建树,殿下何苦在天下跟前做到如此地步?若是二皇子再侥幸逃脱,西秦日后还有殿下的立足之地吗?”
“那就让二殿下没机会回西秦!”
“那也得先自己平安回西秦!”
……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东宫眉头紧锁。
*
另一处,已至绕城。
屋中,心腹来回踱步,明显坐立不安,二皇子却安稳坐在桌前饮茶。
心腹终于忍不住,“殿下,都这时候了……”
二皇子淡声,“不急,马上就能离开燕韩了,慢慢来,安全最重要。”
心腹语塞。
不知道对方是真听不懂,还是特意如此的。
终于,心腹还是开口,“殿下,我们到绕城的时间肯定快于东宫,这么多条路,我们都看过,东宫只能走弄城,只要在弄城生出事端,东宫肯定走不了;届时,二殿下就是皇位最有力的继承者。殿下难道忘了,这些年在燕韩做质子吃得苦?那些看似光鲜的建树,哪一件是容易的?而东宫毫无能力,却只因为年长坐在了太子的位置上。这个位置,即便殿下不夺,三殿下、五殿下这处也不会拱手相让。殿下,早做打算!”
二皇子看了看他,继续饮茶。
心腹:“!!!”
“殿下!”心腹实在……
二皇子终于开口,“你也知道,他这位置能不能坐稳,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同我争皇位的,从来不是那个草包,我何必在父皇跟前罗口舌。”
二皇子说完,又看向他,“陆衍能看明白,你看不明白?”
心腹:“……”
可是!
心腹无奈,“可是,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殿下!”
二皇子再度给自己斟茶,“我知道,但我在等更好的机会。”
心腹微讶。
二皇子嘴角微挑,“让他平安回西秦,你觉得,他能平安回京吗?”
心腹僵住。
二皇子轻嗤,“回西秦,才是他的催命符。”
*
凡城城中,八喜,陆衍,还有江老爷子一处。
“准备好了,世子。”八喜上前。
江老爷子深吸一口气,虽然但是,究竟还是在冒险,但他们的生死也压在这一刻。
“城西等。”陆衍吩咐。
“是。”八喜拱手。
夜色深黯,八喜带了十余个暗卫在夜色中潜行。
江老爷子心砰砰跳着。
“成败在此一举,江老大人,你我也算过命之交了。”陆衍打趣。
原本紧张的江老爷子也跟着嘴角微牵,“世子说的是,只盼望,你我都能平安回到西秦。”
“会的。”陆衍笃定。
因为西秦还有老爷子和宝园在等他……
第263章 第263章 快!
第263章快!
祖母离开的第三日上, 青黛和扶光这处终于有了消息。
一封写给“喻宝园”的书信,还有一个小的手帕包着的物件。
喻宝园先拆开信封,赵子怀和亭子在研究手帕里包着什么物件。
等喻宝园拆开信封,先映入眼帘的是两根五彩绳。
喻宝园愣住。
这两根五彩绳……
小九和大东也都睁大了眼睛, 然后, 大东看了看喻宝园手中的五彩绳, 又伸手握起小九的手, 露出小九手腕上的五彩绳来——
一模一样。
五彩绳的颜色, 花纹,就连编的不好的地方,都如出一辙。
这是青黛小姐和扶光公子的五彩绳!
大东心中激动和紧张参半,握住佩刀的手仿佛都隐隐有些在发抖。
赵子怀和亭子也停下,一起看向那对五彩绳。
同小九手腕上的五彩绳一样,而且,一看就是自小孩子的手编出来的东西。
喻宝园认出这是端阳节的时候, 她心血来潮带着青黛和扶光编的五彩绳。
青黛和扶光年纪都不大,编五彩绳的时候嘻嘻哈哈, 是多欢乐, 但是手指的灵活度并不够, 所以会歪歪倒倒,并不规整;只是这种不规整,并不难看,反而别具一格, 再添加上一些装饰的小珠子, 忽然就可爱了起来。
青黛和扶光喜欢得不得了。
自己编完了不算, 还一定要给大东,大西, 亭子,还有小九等人都编一遍才行……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大都没有太多的耐性,三分钟热度的时候居多,但青黛和扶光那日真同她在一起,编了一整日的五彩绳,眼角眉梢里都是说不出的开心。
所以,她当然认得出这一对五彩绳。
是青黛和扶光的……
喻宝园的手轻轻颤了颤,尽量克制心中的紧张情绪,信封中除了这对五彩绳,还有一张折叠信笺。有人先在信封中放了五彩绳,是告诉她青黛和扶光在自己那里;信签里才是要捎带给她的话。
喻宝园将五彩绳交给小九,小九接过,喻宝园打开折叠的信纸,很快,眉头微锁。
—— 放心勿念,孩子安好,安城见。
先是表明青黛和扶光的安稳,剩下的半句,是告诉她要去那里见青黛和扶光。
字很短,喻宝园一眼就能记住。
但即便如此,喻宝园也反复看了很多遍,不断在重复中寻找些许蛛丝马迹,却未果。
喻宝园看向赵子怀同亭子处。
赵子怀同亭子也正好打开手帕,手帕包着的,像是,一个弹弓?
赵子怀和亭子面面相觑,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看瞧着模样,的确就是小孩子的弹弓无疑。
喻宝园看到,却短暂愣了愣。
这个弹弓,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喻宝园将信笺递给赵子怀,同时道,“我看看弹弓。”
赵子怀从善如流。
赵子怀接过信笺,脸上也同喻宝园方才一样的神色。
安城?
“宁伯在安城,倒是可以请宁伯帮忙打听青黛和扶光的消息。”赵子怀忽然想起宁伯也是老爷子的心腹,宁伯受老爷子所托,每隔三五日就会有书信传来,书信中大都说的是安城城中以及京中的消息。
宁伯是安城城守,定然对安城城中熟悉。
若是宁伯出面,肯定能查到线索。
赵子怀正同亭子说起此事,而喻宝园越看手帕中的那枚弹弓,越觉得眼熟,她肯定在哪里见过……
喻宝园在脑海里仔细搜索,如果是幼儿园里的东西,她时常看到肯定印象深刻,但这个弹弓她只是隐约有印象,说明看到过的次数不多;要么,她在看到这个弹弓时,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留意,所以记得没那么清楚。
喻宝园换了一个思绪继续。
幼儿园中最喜欢玩弹弓的,有团团,明月,阿哲,还有小白……
思及此处,忽然,喻宝园脑海中闪现了一个场景——太尉夫人生辰宴的时候,她和小白被邵温澜一行人逼到角落,邵温澜伸手欺负小白,她挡在小白身前,当时明月和团团发现了,使劲儿用弹弓打邵温澜一行,还一口一声“欺负宝园的都是大坏蛋!”“这里有人欺负小孩子!”,邵温澜身边的人去撵明月和团团……
这个弹弓,是当时明月逃跑时落下的那个。
因为后来明月告诉她,她的弹弓落在太尉府了,那个弹弓是她自己做的,上面还有小鱼。
她记得那个小鱼图案。
是太尉府那时候……
但弹弓落在太尉府,未必就是被太尉府的人捡去的。
会是谁?
喻宝园只茫然了一瞬,很快,又如醍醐灌顶。
当时爷爷刚从外地回京,就见到她被邵清越欺负的一幕。
她那时并不知道她就是爷爷的外孙女,但是爷爷知晓她是。
爷爷当时的恼意吓倒了周遭的所有人,还将邵温澜的脚踢断了,也将邵温澜踢进一旁的水渠里。
后来邵温澜因为这件事没有办法尚公主,云安侯同三殿下的这桩婚事一波三折。
当时邵清越并不在京中。
爷爷和陆衍口中,邵清越都是聪明人。
聪明人不会相信邵温澜的一面之词,如果想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邵清越必定会亲自前往太尉府,看看当时事发的地方。
这么弹弓,太尉府如果发现,一定不会留。
会留下这些的人,只有邵清越……
喻宝园握紧手中的弹弓,问道:“邵清越在安城吗?”
刚才的猜测需要佐证。
佐证的最好方法,就是知晓邵清越是否在安城。
屋中都停下,错愕看向喻宝园这处。
亭子先开口,“夏日酷暑,天家携中宫在安城行宫避暑。三殿下是中宫嫡出的公主,跟随天家和中宫一道去了安城。邵清越尚了公主,三公主去安城,邵清越的确应当在安城。要知晓其中详实,可能要具体过问声。”
亭子说清来龙去脉,众人也一道看向喻宝园。
既如此,宝园这处不会无缘无故说到邵清越这处。
而亭子所说也应证了喻宝园心中猜测。
“青黛和扶光,在邵清越手中。”喻宝园淡声说完,屋中都愕然。
邵清越?
虽然但是,此事忽然扯到邵清越头上,还是让人意外。
“这枚弹弓是当时在太尉府,邵温澜同我起冲突时,明月用来射邵温澜几人的弹弓,明月同我说起过,她跑的时候落在太尉府。太尉府的人不会一直藏着这个东西,爷爷和陆衍说过,邵清越此人谨慎小心,事发之后,就去太尉府仔细看过,寻找转机,这个弹弓即便是当时落在太尉府,最后也只会在邵清越手中。他知道,我看到这个弹弓就会知晓。”喻宝园微微顿了顿,喉间轻咽,“当初爷爷打断了邵温澜的腿,他也是警告,如果不去安城,青黛和扶光会有危险……”
喻宝园说完,整个屋中都笼罩上了一层暗云。
“不可。”亭子沉声,“如果对方是邵清越,牵着了天家和中宫在,此事更要慎重。”
亭子心中清楚,“老爷子离开前特意叮嘱过,如果京中或燕韩传来的消息有变,要立刻送宝园公子离开,何况邵清越还是想要宝园公子回京中方向。”
赵子怀没作声。
亭子是对的。
老爷子临行前交待过,在老爷子和世子回西秦前,宝园不能往京中方向回,这是老爷子的底线,也是嗅觉。
邵清越是特意将宝园往京中方向引。
但喻宝园若是不去,邵温澜这层猜忌在,青黛和扶光恐怕会有危险……
邵清越是一条老狐狸。
但凡是旁的,都拗不动喻宝园。
青黛和扶光是软肋。
赵子怀思绪中,喻宝园笃定开口,“我不离开。”
亭子皱眉。
喻宝园言辞诚恳,“青黛和扶光还在邵清越手中,爷爷和陆衍都不在,对方要我去,我如果不去,青黛和扶光会有危险。”
赵子怀提醒,“你去了一样会有危险。”
喻宝园近乎不假思索,“至少不要让他们再害怕。”
屋中都愣住。
喻宝园思路清晰,“青黛和扶光自由没有爹娘,早前是爷爷在照顾,后来爷爷去了关边,被太老夫人接回了王家,跟着王家老太夫人没几日,太老夫人过世,又辗转在王家寄人篱下,好容易接回了京中,又遇到邱岁的事,两个孩子心底没有安全感。如果任由他们被邵清越挟持,他们日后很难从小时候的经历中走出来。”
赵子怀和亭子都噤声。
他们都只会想喻宝园和青黛,扶光的安全,只有喻宝园会想青黛和扶光的日后……
赵子怀和亭子都沉默了。
喻宝园能说这些,根本就不是意气用事,而是深思熟虑的。
在老爷子和世子,甚至他们眼中,喻宝园还年少。
但这一刻的喻宝园,身上有着旁人看不透的沉稳,“爷爷和陆衍都不在,平远王府还有我。以前不会做的,现在要会;以前害怕的,眼下便不能害怕。如果我不去安城,难道要青黛和扶光去扛这些?”
赵子怀和亭子再次语塞。
喻宝园继续,“我知道爷爷有嘱咐,但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爷爷应当比谁都清楚,难道不是吗?”
赵子怀和亭子微讶。
亭子轻叹,“宝园公子……”
喻宝园深吸一口气,肯定道,“无论你们信不信,在这世上,机缘巧,我应当是最不怕死的那个。”
兴许,眼睛一睁一闭,她就回去了。
祖母的眼睛能看见了,她也知晓了自己的身世,同爷爷相认了,她在这里没什么遗憾了。
但她希望青黛和扶光好好的……
她连这些都不怕,又哪里需要害怕去安城?
听完她的话,亭子和赵子怀再次沉默。
良久,赵子怀才开口,“那我同你们一道去安城。”
亭子意外。
喻宝园也诧异,“老夫人这处还需要你照顾。”
赵子怀低头轻笑,“赵家欠老爷子的,无以为报,只会追随。祖母若是知晓这些事,只会叮嘱我一道去安城。”
赵子怀说完,当机立断,“花一日准备,明日启程去安城。”
*
凡城街巷中四处恐慌,粮仓失火!粮仓失火!!
快!
快!!
周遭一片混乱,到处往西边去的人。
陆衍等人混迹在人群中,被人群推着往西区,反而没有逆行,也不会有官兵和其他的哨岗会阻拦,因为粮仓在东边,火势太大,城中百姓都要挤着往西边去,拦都拦不住。
哪里还会有人盘查?!
都是早前计量好的,如今水到渠成。
人群中,穿着粗布衣裳的陆衍和江老大人很容易就跟着混到了城西,然后同八喜等人会和,又一道混到了城门处。
城门处仍是有人在盘查。
越是这个时候,越要谨慎。
但架不住百姓恐慌着往西边的城门处突破。
江老大人屏住呼吸,陆衍却淡然同八喜等人使了使眼色。
八喜会意,如果事发,趁乱……
终于,快到城门处,有人见江老爷子有些眼熟,正要去拿早前的卷宗看,江老大人呼吸都停了下来,谁知城门处值守的守军头子当即给翻卷宗的人一个巴掌,“找什么找,脑子被驴踢了!分不清时候!!”
守军被自己的上司骂懵。
上司继续道,“给老子滚!都特么这个时候了,粮仓烧成这样,上头肯定过问,不防着巴尔奸细出城,你查早前的幺蛾子是想屁吃!”
上司气懵。
粮仓失火,北边两座重镇的封疆大吏能把他撕了!!!
这是刀架脖子上的事!
这才是头等大事!
旁的事都是屁!
守军头子没好气!
就这样,有惊无险,陆衍和江老大人一道混出了凡城。
等出凡城好远,江老大人才忍不住哈哈哈大笑出来,“畅快!畅快!”
陆衍也跟着笑起来,兵行险著,这一步走对了,只是还是要尽快离开这里。
江老大人感慨,“不知道东宫和二殿下这处……”
陆衍也不知道,人性是最复杂的。
他只能做到他能做的。
只要从凡城出来,三日就能抵达相对安稳的地方。
快了,陆衍心中终于可以松半口气了……
*
老爷子这处,六起同老爷子一道,小心翼翼趴在远处的草丛中,悄声道,“老爷子,是二殿下。二殿下在这处,但是没有看到世子,世子没同二殿下在一处。”
六起说完,老爷子拢紧眉头,“不用打草惊蛇,让人继续盯住,我们走。”
“是。”六起应声。
走离开好远,两人都跃身骑马。
六起担心,“老爷子,不歇歇?”
这都日夜兼程几日了……
“不了,要快。”虽然见到二皇子,但老爷子愁容紧锁。
弄成,绕城,凡城,陆衍会走其中一条路。
这里二皇子在,陆衍没同二皇子一道,那他早前猜测的不错,陆衍同东宫和二殿下分了三路。
陆衍不在这里,那就在另外两路。
老爷子眼中不仅没有轻松,反而更紧迫。
又行出大半日,在途中遇到四海等候,老爷子和六起勒马停了下来。
马蹄高抬,四海上前,“老爷子,探过弄城了,不是世子!属下赶紧折回。”
弄城和绕城都没有,那就是凡城。
凡城是几条路中风险最大的一条,“走,快!”
老爷子打马,身后直接跟随。
又疾驰了一整个日夜,途中也遇到不明身份的人,四海和五湖留下断后。
等到第三日上,遇到三顺。
老爷子勒紧缰绳,三顺拱手,“老爷子!凡城骚乱,粮仓烧了。”
凡城?
老爷子心提到嗓子眼儿,“什么时候的事?”
“四日前。”三顺站定阶梯。
老爷子脸色忽然不定,凡城出来不出三日应当就会同他遇上,但四日过去……
老爷子心提到嗓子眼儿,脸色大变,“去凡城,快!”
第264章 第264章 背刺
第264章背刺
祭天大典结束后, 宁帝又在惠山多逗留了几日。
无他,在陆衍没有消息之前,宁帝并不着急回京。
他有的是时间。
林老大人来见宁帝的时候,宁帝正在行宫苑中修剪花枝。
“陛下, 林老来了。”大监上前。
宁帝转身, “老师来了?”
“陛下。”林老大人拱手。
宁帝放下, 花剪, 上前扶林老起身, “朕见这株盆景需要修剪,正好打发了些时间,老师来看看如何。”
同林老一处,宁帝既有对师长的敬重,也有上位者的威严在。
恩威并施,才是帝王气度。
林老大人一面捋着胡须,一面仔细端详。
宁帝则双手负在身后, 等待林老。
旁人若是受宁帝所邀,定会围着眼前这株盆景好好走上几圈, 再煞有其事恭维几声。
但林老端详半晌, 只得一声轻叹, “好好的一株盆景,陛下瞎折腾什么?”
旁边的内侍官吓得赶紧低头。
跟着宁帝许久的大监却同宁帝一样低头笑起来。
也只有林老才会这么同天子说话。
言外之意,剪得丑。
但却偏偏是林老的这句话,让宁帝龙颜大悦。
“老师所言极是, 不修了。”宁帝邀请, “老师陪朕去山间走走?”
“喏。”林老颔首。
如此, 宁帝与林老一道漫步惠山山道上。
沿途不远就有禁军值守,还有大监远远跟在很远处。
君臣有别, 再亲近的关系,林老也与宁帝保持了半个身的前后距离。
“陛下可是在担心世子?”林老主动问起。
宁帝轻笑,“朕担心他什么?”
林老看了他一眼,继续捋着胡须,年迈的声音道,“担心世子不能平安回西秦……”
宁帝嘴角微牵,正欲开口,林老又道,“还担心世子,太过顺利就回西秦。”
林老这次说完,抬眸看他。
宁帝愣了愣。
片刻,宁帝笑了起来。
林老也跟着笑起来。
自己的学生,自己当然最了解。
帝王在朝中怕官员斗得太厉害,但更怕的官员一丝都不斗。君君臣臣,不仅臣子怕被天子拿捏,天子也怕被臣子拿捏。
天子看到的,同朝臣看到的自然要不同,也需要不同。
陛下看重平远王世子,想借这次机会看看世子能走到哪一步。
换言之,在这些人里,陛下最看好的就是世子。
但世子不是唯一的选择。
昀王死后,陛下的想法有了很大改变。
从昀王到世子,陛下发现了不一样的东西。
林老看破不说破,只是就事论事道,“陛下觉得世子聪明,潜质也够,早前只是担心世子的阅历不及,所以陛下单独提点,想让世子警醒,也从旁提醒,让世子能有机会冲破束缚;但帝王没想到,来惠山祭天这一路,不仅没有听到西秦使臣的坏消息,相反,没消息。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呐,那说明世子做得很好,才会没消息到陛下这里,所以陛下欣喜了好几日。”
林老一面说,宁帝一面低眉浅笑。
林老又话锋一转,“只是陛下欣喜了好几日,忽然又有顾虑了,不是顾虑世子这处阅历是否够,而是顾虑,世子是否太精明,陛下离京这么久,世子竟然没有任何不好的消息传来,更甚至,世子的踪迹也都没有任何风声。若是如此,会不会,世子平安离开燕韩,风平浪静?”
宁帝缓缓敛了笑意,凝眸看向林老。
林老继续道,“这样的平远王世子反倒让陛下顾虑了。”
宁帝嘴角微挑,“老师觉得,朕在顾虑什么?”
林老笑了笑,继续伸手捋着银白胡须,“陛下在顾虑,这一趟世子的目的,可是原本就是特意冲着陛下来的,世子将陛下都瞒了过去,那世子的城府深不可测,反倒不是好事。”
宁帝终于驻足。
这次,口中轻叹,“老师果然知晓朕心意。”
林老也轻叹,“陛下为此事忧心甚久,只是老臣能为陛下分忧的时日不多。”
“怎么会?”宁帝心中感触,“朕从年少起,就跟着老师学习帝王之策;日后阿彦若是来了燕韩,朕也希望老师能带他一路。”
林老一面笑,一面摇头,“人老了,不中用了,朝中能人异士众多,还有陛下在,何愁世子不上道?”
林老继续,“一朝天子一朝臣,老臣,是陛下的臣子,日后,世子会有自己的臣子。”
宁帝看他。
老师比朝中任何人都更足智和清醒。
“但依老臣所见,世子未免会如此容易回到西秦。”林老一语戳破。
“老师何解?”宁帝拢眉。
林老双手负在身后,望着山间,沉声道,“若只有世子一人没有消息,那世子确实有帝王心术,也甚至如同陛下所说,兴许,这一趟,世子就是打着西秦的旗号,单独来见陛下的;但这一趟,不仅没有世子的消息,也没有东宫和二皇子的消息,那此事又大有不同……”
“但闻其详。”宁帝也转身,一道望向山间。
林老继续,“世子有城府,但还是少了些帝王心术;东宫与二皇子不和,他只要构陷其中之一,无人会将此事算在他头上,反而能得另一人信任。若是心思再深沉些,东宫与二皇子都能会永远燕韩,毕竟……”
宁帝眼角微微弯起,林老再来,“毕竟,陛下借故见世子的次数不少,若是世子对自己的身世半分都不知情,早就觉得突兀了。陛下去见世子,世子能与陛下心平气和在一处,何尝不是,也在暗暗思忖陛下是怎样的君王?”
宁帝唇畔再次微牵,“他原本就不是帝王,少了帝王心术在身上,反倒说明他有自己的底线。只是,他尚需好好上一课,既要坚持底线,就要面对被人背刺的风险,帝王之路,往往就差这一步。被人背刺过,才会吃一堑长一智。”
林老捋着胡须,颔首,“陛下是对的。”
宁帝看向远处连绵山色,沉声道,“东宫与老二里,至少有一人会背刺他。”
*
几日前。
绕城离开的马车忽然停下,心腹着急上马车。
二皇子看了他一眼,吩咐侍卫继续走。
心腹沉声,“殿下让人暴露世子踪迹?”
“嗯。”二皇子轻描淡写。
心腹难以置信。
二皇子继续,“我也想看看他的本事,看他要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得过凡城。当然,他若是过不了,也无需我帮衬;他若是能过,那我就好好送他一份大礼。”
“世子……”心腹心中的顾虑不在此处。
二皇子看向他,“比起东宫,陆衍才是祸害,这么厉害的人如果不能为我所用,还留下来做什么?”
二皇子眸间厉色,“不能留给东宫。”
心腹明白了,但心腹清醒,“世子背后是平远王府,殿下是要与平远王针锋相对吗?”
二皇子轻笑,“我为何要与老爷子针锋相对?”
心腹皱眉。
二皇子轻松,“若是追究,那也是旁人之手,于我何干?反倒趁这乱世,除掉一个心头大患,不是更好?”
心腹丧气,“殿下,此事非同儿戏!”
二皇子不悦,“我何时儿戏过?你觉得他能平安回西秦吗?”
心腹愣住。
二皇子话中有话,“老大能平安回西秦,他都未必。”
心腹不明白。
二皇子却不说话了。
有些事情,他隐约有所猜测,也从宁帝对陆衍的态度有了依稀的佐证。
草包老大未必想过这些。
但老三肯定不想陆衍平安回京。
否则,为何要大费周章,将陆衍支到燕韩来?
他不做,老三也会做。
只是陆衍聪明,老三能在这里做掉秦朝晖,却小看了陆衍。
陆衍若是再不露头,真让他跑回西秦,兴许日后还真会成为自己的绊脚石。
反正燕韩之事,老三一定要出来负责,不如将陆衍的死一并推给老三,无非是多条怨恨。
况且,他也死得不冤。
中宫和老三,哦,还有邵清越这处如此大费周折将他送到燕韩来,怎么会轻易罢手?
他无非推陆衍一把。
让他从暗处走出来,光明正大到老三的视线里。
他要是还能或者离开燕韩,老三这处便是踢到了不该踢的;他若是没机会离开燕韩,那日后老爷子这处知晓实情,也一定会与老三鱼死网破。
对他,百利而无一害。
为何不做?
陆衍还是太清高了,真的一门心思送他和老大回西秦,自己选了一条最不好走的路。
可惜老大这处,就算回,也会死在西秦路上。
陆衍,倒是可惜了。
但不能为他所用的人,可惜又何如?
要怪,就怪他生不逢时。
生在帝王家。
*
从凡城出来,陆衍这处一刻都没停。
抵达安全的区域,就马上换了马车,直奔下一处。
在早前的计划里,凡城这一站是最凶险的,从凡城离开,便离西秦更近了。
而且,后面的风险也会小很多。
江老大人在马车中看书,这么久日子过去,终于可以稍微松口气。
陆衍也在另一侧看书。
说不定马上就要见到老爷子了。
思绪间,忽然马车陡然一绊,陆衍一惊。
眼见着江老大人就要滑出马车去,陆衍伸手抓住江老大人,江老大人惊魂。
但马车在刚才的陡然一绊后,忽然又朝一侧翻去。
“世子!敌袭!”八喜的声音传来。
陆衍抓起江老大人刚从马车出来,就见马车翻到,而翻到之处,箭矢如果落雨一般插入。
若是方才还在马车中,恐怕眼下已经成了马蜂窝。
“这,这……”江老大人惊住。
虽然这样的场景早前江老大人就想到过,但这一路跟着陆衍太顺,刚刚又才顺利通过凡城,怎么都不应该?
这些场景早就被江老大人抛到脑后!
而眼下……
陆衍握紧手中佩剑,他虽然没有常年呆在军中,但自幼跟着老爷子,又被老爷子逼着去军中历练过两年,是上过沙场的,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子弟。
回京路上,追杀每一刻都可能发生,却唯独不应该在刚离开凡城不久的时候。
这么大阵仗,恐怕根本就不是冲着取他性命来的。
是要将事情闹大,暴露他的踪迹。
陆衍皱紧眉头。
“带老大人先走。”这一刻,陆衍却无比的沉稳冷静。
八喜会意,看向一侧。
当即有侍卫上前。
“世子,世子!”江老大人不肯,但已经被侍卫拖走,江老大人眼中氤氲,这些时日的相处,他太清楚平远王世子的为人。
陆衍拔剑,这不是一场硬仗,对方是想拖延时间。
托的时间越久,他越危险。
—— 妇人之仁,做不了君王,太仁慈了,掌不了兵。
宁帝的话清晰出现在耳畔。
陆衍心中清楚,被人出卖了,东宫,二皇子,其中之一背刺了他。
第265章 第265章 千丝万缕
第265章千丝万缕
几日的路程, 喻宝园一行终于抵达了安城。
在赵子怀,亭子和小九的陪同下,喻宝园先去了安城见宁伯。
宁伯意外,“宝园公子?”
“宝园公子怎么会来此处的?”宁伯诧异。
眼下去何处都好, 最不应当来的地方就是安城和京中方向。
况且, 安城眼下正是暗潮涌动的时候, 不是安稳地方。
“早前老爷子交待过, 如果安城或京中有异象, 就让公子赶紧离开远城。老夫这处正要给公子送信呐,让公子先行离开远城躲避,再做打算,却不想公子来了此处。”宁伯好似当头棒喝,一口闷气没来得及咽下。
老爷子和世子都不在西秦国中,这可如何使得?
不行,宝园公子这里千万不能出差错。
否则他如何同老爷子交待。
宁伯是真的着急了。
“老夫先做安排, 无论怎么样,公子须得马上离开。”宁伯心思细腻, 只是刚说完, 便也反应过来, 不对,好端端的,宝园公子不会无缘无故。
宁伯不由蹙眉,“宝园公子怎么来安城了?可是远城出了什么事?”
终于问及此处, 喻宝园如实道, “宁伯伯, 青黛和扶光在邵清越手中。”
青黛小姐和扶光公子?!
宁伯好似晴天霹雳,青黛小姐和扶光公子怎, 怎么会同云安侯扯到一处?
事关重大,宁伯不得不慎重,“内屋说话。”
宁伯说完,几人跟随宁伯一道入了书房背后的暗间。
“是邱岁。”亭子双手环臂,“邱岁借宝园公子的名义,从暗卫手中带走了青黛小姐和扶光公子……”
亭子言简意赅讲述了此事发生的经过,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但邱岁跟在老爷子身边很长时间,是傅叔的徒弟,王府上下大大小小的事邱岁都清楚,所以根本没人怀疑过邱岁。甚至,如果没有青黛小姐和扶光公子这次的事,邱岁还会潜藏在王府,毕竟……”
言及此处,亭子声音都低沉了下去,“他知道王府太多事,无论是老爷子借去远城的名义去燕韩,还是在去远城的路上,见过哪些人,说过哪些话,除非是最机要之事,其中的绝大多数恐怕邱岁都知晓。”
宁伯倒吸一口凉气,“这么说,老爷子去燕韩行踪一早就暴露了。”
亭子奈何点头,“恐怕是。”
宁伯皱紧眉头,“云安侯,同三殿下都在行宫暂住,陪同天家与中宫。但我派人多番接近和试探,在行宫中都未能见到天家公开露面。不仅是我,朝中诸位大臣都是。但中宫和三殿下都在,太医也在,说陛下染了风寒,龙体欠安。所以,要事会有三殿下陪同一道,远远见天家一眼,也能听到天家咳嗽声,或是屏风上看到天家摆手,摇头之类。偶尔也会听到天家说话,总之,有蹊跷之处……”
赵子怀同喻宝园、亭子都面面相觑。
宁伯这番话听起来怎么都有些耳熟之处,而且,还是某种不可名状的耳熟。
很快,这屋中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也包括宁伯。
要么天家不在行宫;要么天家在行宫,但是被挟持了,是旁人代为露面。
如此一看,不仅安城,就连京中也不安稳了……
老爷子和陆衍若是回西秦,恐怕也会卷入这场不安稳中。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
若是平远王府阖府都在京中,兴许,早就牵连在这场变故中……
宁伯还是轻叹,“宝园公子,老爷子希望公子平安,公子不应当来安城涉险。”
这是宁伯心声。
同样的话,赵子怀和亭子都已经表述过,只是宁伯不安。
喻宝园轻声,“宁伯伯,如果青黛扶光出事,爷爷会来吗?”
“自然是会。”宁伯不假思索。
喻宝园继续道,“那爷爷和陆衍不在,只有我替爷爷来。”
喻宝园如此说,宁伯心底明镜。
宝园公子是决心如此,没有转机了。
到底是老爷子的外孙,同老爷子一幅性子刻出来……
既如此,宁伯换了话题,“如今看来,天家很可能是被软禁了。安城不是京中,很多事情要比在京中好做。三殿下和云安侯也时常出现在行宫中,旁人也不会有异议。但是天家没露面,甚至在行宫送东西的人都没听到天家这处动静,就有些说不过去。当初天家来安城,老夫是见过的,确确实实是天家本人,不会有错。这段时日我一直让人盯着行宫,也私下寻人打探过,天家虽然没有露面,但天家应当没离开过行宫。所以,有很大的概率,天家是被软禁在行宫当中了。”
喻宝园和赵子怀的脸色都越渐阴沉下来。
亭子也心中叹息。
来远城的路上,他们还曾计量过,天家在安城,最好的办法是借天家的威压,逼邵清越就范。
再如何,邵清越总会顾忌天家这处。
届时再想如何说起老爷子的事。
世子身陷囹圄,老爷子护晚辈心切,所以想暪天过海去燕韩,以天家对老爷子平日里的敬重,就算真到要说出这一步的地步,天家也会维护平远王府,至少,在青黛和扶光之事上,邵清越不会乱来。
邵清越再猖狂,总不会在天家跟前行过分。
但眼下,他们应当都想错了……
邵清越能让他们来安城,是早就逾越了那道鸿沟。
如果天家被软禁在行宫当中,那想借天家给邵清越施压的这条路走不通了。
不仅走不通,恐怕还生出了更多变故。
邵清越早就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喻宝园和赵子怀都跟着心中微沉,事情变得棘手了。
“青黛小姐和扶光公子的行踪,老夫稍后就着人去打听,请公子同世子暂时先留在此处,务必注意安全。”宁伯是把云安侯对宝园公子不利。
赵子怀道,“宁老大人,对方只挟持了青黛和扶光,又特意引宝园来安城,他们应当有求于宝园。”
赵子怀一语中的。
屋中都倒吸一口凉气。
天家遭软禁,老爷子和世子都不在,邵清越这处又有求于宝园……
赵子怀沉声,“如果京中变天,邵清越很可能会拿青黛和扶光要挟宝园,让宝园在百官面前,表明平远王府的立场。”
平远王府的立场?
喻宝园看他。
赵子怀眸间深邃,“当年辰王之乱,不也将百官家眷押至殿上,逼百官表露立场,而不支持辰王的这一方,当场血溅金殿?”
喻宝园愣住,虽然这些场景早前在电视剧里也曾看过,尤其是看到忠臣良将无能为力,撞死在金殿上的场景,仿佛还历历在目。但这些从赵子怀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却不再只是震撼人心的画面,却犹如身临其境一般……
喻宝园倒吸一口凉气。
她早前从未想过有一日会卷入这样的漩涡当中。
但仿佛从她和爷爷一道启程去往远城开始,就一步一步被人带入了这趟漩涡里。
她甚至会觉得,爷爷和陆衍的离开,都是被人精心设计好的。
为的就是让平远王府没有爷爷和陆衍在,留下她和青黛扶光做拿捏,为宫变也好,更或者天家遭软禁,权力自然过渡做铺路……
喻宝园越想越觉得一身寒意从脚底窜上。
无论是青黛扶光和她,还是爷爷和陆衍,早就在旁人算计的棋盘上。
这得多缜密的心思,要花多少年的时间才能做到?
喻宝园不敢想……
一旁,众人也都因为方才赵子怀的一番话而各自沉默。
辰王之乱的场景仿佛才过去不远,赵子怀刚才说的,还能让人触目惊心。
每个人都开始再次担心喻宝园的安危。
亭子沉声,“宁伯,行宫内可有安全的避难之处?”
亭子是担心真出问题,宝园公子是否能安全离开?
宁伯颔首,“行宫此番修葺的时候,老夫在,知晓行宫何处有废弃的旧道和通路;若是遇到险境,是有藏匿之处。可与宝园公子事先约定好暗号,见暗号便做下一步脱身打算。”
“安城附近有老爷子旧部,若是真出事,是有人可以接应。”宁伯并无遮掩。
亭子和赵子怀对视一眼,果然老爷子不会做甩手掌柜。
宁伯这处看着安城,便等于扼住了进出京中的要塞。
安城周围有老爷子的旧部,这一条,老爷子同谁都没有提起过;所以,邱岁应当也不知晓。
今日宁伯会脱口而出,是因为危及宝园安全,不得已而为之。
但老爷子怎么会,也不应当会留这么一手……
老爷子究竟在堤防什么?
这种念头在每个人脑海里回响,但又知晓,老爷子不会无缘无故,但此时,问就不合时宜。
“对了,老爷子这处可有消息?”宁伯也问起。
安城同燕韩离得远,但远城近,宁伯好些时候没有收到老爷子的消息,所以会问上一句。
喻宝园摇头,“就爷爷刚到燕韩的时候,再后来就没有了。”
这同宁伯收到老爷子消息的时间差不多,那就是没有了。
“老爷子出面,定然是能寻到世子的。”宁伯宽慰,也提醒,“但眼下,安城这处才是硬茬。”
喻宝园点头,“我会小心的。”
“那我去打探消息,公子同世子先在此处歇息。”宁伯说完,喻宝园问起,“宁伯,我想寻您打听,早前中宫同我母亲关系可亲近?”
暗室里,都没料得喻宝园会如此问。
但宁伯点头应声,“是,二人时常在一处。”
喻宝园继续问,“那,中宫同爷爷熟悉吗?”
喻宝园一点点证实这一路的猜测。
宁伯想了想,“熟悉自然是熟悉的,但中宫不是老爷子在京中看着长大的。早前中宫并不在京中,后来十岁左右来了京中,就同三小姐玩到一处去,所以也常在老爷子跟前露面,熟悉是肯定的。”
“公子为何问起这个?”宁伯诧异。
喻宝园道,“早前见中宫的时候,中宫特意提起过娘亲,我想她们应当熟悉。”
只是到这里,话锋一转,“宁伯可知道,中宫是何时同陛下在一处的?”
赵子怀意外,不知道喻宝园为何在中宫这处寻根究底。
喻宝园的话倒是让宁伯“轻嘶”一声之后,开启了思绪,“在中宫同天家成亲之前,老爷子有一次去边关,正好救下了天家。那时天家还是闲散郡王,是去边关游历却被人劫持,正好老爷子在……”
“好像在那之后不久,天家就同中宫成婚了。”宁伯的话,让喻宝园倒吸一口凉气。
所以,爷爷偶遇天家,也偶遇了邱岁。
后来天家登基,邱岁成了傅叔的徒弟,爷爷的心腹……
这桩桩件件,好似八竿子打不到一处去的事,如果倒着回忆,却是一步一步,似铺好的路。
“中宫膝下只有三殿下?”喻宝园再次问起。
宁伯点头,“是,东宫和二殿下都是在郡王府时,天家府中的妾室所生,但中宫不同。中宫是高门之后,是正妻身份嫁给天家的。当时天家还是闲散郡王,族中有些没落了,中宫当时却是高家的女儿,许配天家,当时看来是天家高攀,但后来天家即位,高家反倒押对了宝……”
喻宝园眉头微拢,这哪里是押对了宝?
这是步步为营,一场一场谋划来的。
所以看似辰王之乱,天家莫名登上了天子之位 ,但其实,天家早就是被选中的人……
这些念头让喻宝园不寒而栗。
先是天家,然后是邱岁。
在爷爷眼中,天家一直品性端厚,而且中宫又时常在爷爷跟前,同爷爷熟悉,应当也算亲近;所以辰王之乱后,朝中推举天家登基,爷爷并无异议,甚至默许。
后来邱岁来了府中,成了傅叔的徒弟,一点点知晓,也接手王府中的要事。
好可怕……
喻宝园喉间轻咽,“中宫膝下只有三殿下一个女儿,但三殿下是中宫嫡出,西秦又有女帝的传统,在邵温澜出事之后,三殿下的婚事迅速换作了邵清越……”
喻宝园越说,室中越安静。
邵温澜早前在太尉府闯祸,这桩婚事本该黄了,但关键时候,能说动天家换人的,一定不是邵清越,而是中宫……
所以,自始至终,中宫都在背后推波助澜。
云安侯府的利益,早就在背后同中宫的深度绑定了。
这个念头让室中所有人都冷汗之流。
是啊,天家早前是闲散郡王,天家的家世并不如手握实权的中宫母家,但就这样,天家就这样,一步步被人架着登上了天子殿堂……
就如同眼下,被人一步步架到了行宫软禁。
但喻宝园不解为什么,为什么中宫要做这样的事。若说天家登基,尚有来由,但她贵为中宫,地位无可撼动,难道只是为了让有自己血脉的女儿登基为帝?
这背后恐怕不止这么简单。
喻宝园想起在宫中时,中宫同她说起娘亲时的想念与呵护,还有回忆起手帕之交的欢喜……
喻宝园沉默。
第266章 第266章 曙光
第266章曙光
“宝园, 真的要去吗?”入夜时,赵子怀再次慎重问起,“早前只是邵清越,眼下连天家和中宫都牵连其中, 稍有不慎, 就是万丈深渊。”
赵子怀的顾虑不无道理。
如果只是邵清越,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 到底会忌惮平远王府, 还有老爷子;行事也会处处留有余地。
但邵清越背后如果是中宫,眼下恐怕连天子都被软禁在行宫中,那邵清越这处的顾虑便会大打折扣。
更甚至,邵清越不会有顾虑……
软禁天家已是宫变,诛灭九族的大罪。
连这一条都不顾虑,如何顾虑平远王府?
虽然眼下还猜不透邵清越的心思,但有一条可以确认, 这时候去见邵清越,比早前想象的要更难, 也更危险得多。
虽然知晓很难扭转喻宝园的心思, 但赵子怀还是提醒, “抛开青黛和扶光,此事已涉及宫中秘闻,去了就没有回头路。”
赵子怀知晓喻宝园其实清楚,但如果不提醒……
赵子怀轻声, “宝园, 你不是老爷子, 也不是世子。”
老爷子和世子久在朝中,对待这些事情尚且需要再三思量, 更何况喻宝园?
“我知道。”喻宝园笃定。
赵子怀看她。
喻宝园继续,“如果丢下青黛和扶光,也没有回头路,一定会后悔……”
喻宝园说完,赵子怀便缄默了。
喻宝园嘴角微牵,“如果今日这里的人是爷爷,或者陆衍,他们不会离开,那我也不会。”
赵子怀一直看着她。
良久,赵子怀也如同释怀一般,嘴角也跟着微微一牵,温声道,“那早些睡,明早我同你一道去行宫。”
喻宝园微讶。
赵子怀道,“我未必能同一道见邵清越,但行宫守卫森严,你若自己去,很难平安离开;我同一道,总要多一个人筹谋。”
喻宝园轻叹,“赵子怀……”
赵子怀温声,“我听亭子说,天家御赐过一把匕首给你?”
喻宝园想起,“是有。”
“在身上吗?”赵子怀问起。
喻宝园想了想,“在。”
虽然这趟出门得急,但应当是她见过最贵重的东西,所以连同早前陆衍和中宫分别送给她那一堆暖手炉一起带上了,她是想给祖母看看。从小到大都在青石镇,许多旁人觉得不起眼的东西,但青石镇都算珍贵,她是觉得这两样东西罕见,祖母见了一定高兴,所以都带上了,却没想到赵子怀会问起。
喻宝园说完,赵子怀面色微缓,“那可以将匕首带上。”
喻宝园:“?”
喻宝园不解,行宫难道可以带匕首入内?不应当呐。天家在,行宫同宫中都是一样的。
赵子怀解释,“匕首是御赐之物,如果天家将这把匕首御赐给了你,那就是默认这把你日后入宫是可以携带这把匕首的,所以,带在身边无妨。”
喻宝园才明白这把御赐匕首的含义。
这是,给了她一个入宫的特例。
“匕首削铁如泥,事出从急,兴许是转机。”赵子怀说完,喻宝园连忙点头,“我明日带上。”
等这处都说完,赵子怀也辞别,“早些睡。”
喻宝园颔首。
等赵子怀离开许久,喻宝园才阖上屋门,心中轻叹。
在远城的时候,爷爷让赵子怀多照料她些,她原以为是远城的衣食住行;却没想到赵子怀重情义,会为了爷爷的一句话同她一道折返安城涉险。
青黛和扶光在,她一定是要留下的。
但赵子怀已经做到这一步,即便他不一道去行宫,也不会有任何人说任何一句。
喻宝园时常在想,老爷子的为人究竟做到怎样的程度,赵子怀也好,宁伯伯也好,这些人都愿意死心塌地跟着老爷子,无论老爷子在不在国中,是否安好,答应了老爷子的事,都会拿性命做到。
兴许在这样的人身边,耳濡目染,所以有一日,她也想成为这样的人,最后成为这样的人。
宽衣卧下,喻宝园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
不知道爷爷和陆衍如何了?
内忧外患,他们在燕韩,恐怕比她这处艰难百倍、千倍,但如果是爷爷和陆衍,肯定能逢凶化吉。
思绪间,也想起今年年关时候,同爷爷,还有陆衍在王府中打雪仗的日子。
有爷爷,有陆衍,有青黛、扶光,还有明月,阿哲,小白,还有来窜门的贺淼,团团和米宝,还有都明、温条,和明明很高兴,却总不怎么高兴的小九……
岁月静好的时候,每个小孩子脸上才都洋溢着笑容。
她早前或许没那么深刻,但之前在蓝城,在当下,在担心青黛扶光,还有京中明月、苏哲和小白的时候,喻宝园心中却从未有过的清晰——安稳的环境,才是真正美好童年的基石……
希望这场动乱尽快过去,希望小孩子们能回到年关时的雪仗,还有大寻宝时的欢乐,还有踏青时的兴奋里。
……
思绪间,辗转反侧。
什么时候睡着的,喻宝园也不记得了,但小九在屋外唤她,她很快起身。简单洗漱,又换了一套正式的华服,开门出了屋中。
赵子怀和宁伯,亭子,小九都已经在苑中了。
“宝园公子。”众人朝她拱手质疑。
喻宝园也上前,“宁伯伯,子怀。”
“公子这趟去行宫,务必小心谨慎,若哪里不对,按照昨日约定的,先到安全处,老夫会想办法带公子离开。”宁伯提醒昨晚商议的临时对策。
喻宝园颔首,“我知道了,宁伯伯放心。”
“那有劳世子。”宁伯再次朝赵子怀拱手。
赵子怀伸手扶起宁伯,“宁伯,子怀应当做的。”
等这处都交待完,宁伯再次摊开手中的卷轴,又同喻宝园和几人过了一次行宫的地图。
“宝园公子,务必记住这几处。”宁伯再提醒了一句。
“记住了。”喻宝园肯定。
剩下的,就是随机应变;以及,赵子怀和亭子,小九的接应。
“行宫之中守卫森严,亭子和小九能跟去行宫,但不能一直跟着宝园,宝园,记好约定的信号。”赵子怀也提醒。
喻宝园再次颔首。
其实她都记住了,她也知道大家都知晓她记住了,但每个人心底都有担心,所以才都会提醒。
“那出发吧,宝园公子,珍重。”宁伯躬身拱手。
*
自城守府后门出,又辗转去了城外,最后再从城外坐马车光明正大入城。
旁人见是平远王府的腰牌,都不敢上前阻拦。
喻宝园也问了声,“三殿下和驸马可在城中?”
守城士兵的头领连忙应道,“回公子,三殿下和驸马几日前来了安城,在行宫落脚。”
喻宝园会意,“好。”
马车缓缓驶入城门。
其实有邱岁在,邵清越应当清楚宁伯是爷爷的人,只是谁都没点破。
朝中亦是如此。
并不是非黑即白,也并非事事都要点破。
而他们还是要今日从城外入城,直赴行宫,要见的也不是邵清越,而是天家和中宫。
但邵清越一定会在合适的时候露面。
这层窗户纸没有捅破,双方都还有留下.体面和回旋的余地。
爷爷和陆衍不在,赵子怀却深谙其中道理。
……
马车自城门口驶入,一路往行宫去。
安城是京中的卫城,本身并不大。
街道上除了城中居住的百姓,还有大量巡逻和值守的禁军,比京中还要更密集些。
喻宝园早前没来过安城,所以惊讶,“安城的禁军,比京中还密集?”
亭子熟悉,“早前不是。”
亭子说完,马车中都会意,是这段时日……
小九没说话,一直皱着眉头,悄悄看着马车外。
亭子没打扰他。
小九在记路。
虽然安城的地图他们早就熟悉了,但小九和他们不同,紧急的时候,小九走得都是屋顶,所以小九看的和记的,都是各处的屋檐和房顶相连处。
昨日亭子就已经和小九,大东在城中看了一日了。
今日趁马车去行宫的时候,小九又在抓紧时间在脑海中过一遍。
亭子伸手抓抓他的头。
小九转头看他,一双认真的眼睛看向亭子处,是还没从刚才的专注中回神。
亭子宽慰,“别紧张。”
喻宝园和赵子怀在马车中,大东,亭子和小九三人一起挤在马车外共驾,像早前一样,只是缺了一个闹哄哄的大西,反倒没有那么挤。
“我才没紧张。”小九回过神来。
大东感叹,“眼睛都直了还没紧张,小鬼~”
小九不耐,“都说了,别叫我小鬼!!”
大东:“好的,小鬼。”
小九呲牙。
大东伸手摸摸他的头,却不像往常一样继续怼他,而是,沉声道,“小鬼,照顾好自己。”
小九愣住。
亭子一面驾车,一面伸手扒拉大东的头,“你先照顾好你自己的吧,整个人没醒似的。”
大东赶紧一改刚才的沉重,伸手摸了摸脸,一幅震惊模样,“是吗?我还以为我很精神,小九你快看看我是不是?”
等他转头看向小九,小九才见一张鬼脸。
“好丑。”小九脱口而出。
大东整个人都裂开了,怎么都没想到是这个形容词,“丑?!”
小九直白,“从头到脚都好丑。”
亭子笑不可抑。
小九转过头去,却也偷偷跟着笑起来。
他喜欢这样跟着这样的亭子,大东,和大西,还有他们的黄金四人组。虽然这个称呼很难听,也只有大西才能想得出来。但他真的很喜欢这个难听的称呼,就像他其实很喜欢刚才大东难看的鬼脸一样!
一旁,大东摸摸他的头,“小九,约定好的地方等你,多晚出来都等你。”
亭子继续驾着马车,嘴角微扬。
小九双手环臂,像往常一样嘟嘴,“说了多少次了,别摸我的头,别摸我的头!”
*
终于,马车到了行宫门口,有禁军和内侍官上前。
见是平远王府的马车,禁军和内侍官都恭敬行礼,简单盘查两句,也没有上马车的意思。
行宫与宫中不同,宫中可以直接坐马车到中宫门,但在行宫宫门处,就要下马车步行入内。
大东驾车,只能到这里。
喻宝园和赵子怀一道下了马车,大东朝喻宝园拱手。
喻宝园颔首。
内侍官领了喻宝园和赵子怀一道入内,小九和亭子跟在身后,不知是不是有意,小九明显觉得内侍官余光多瞥了他和亭子几眼。
内侍官一面留意亭子和小九,一面朝喻宝园道,“世子和宝园公子刚到安城,可能还不知晓,近来天家病了,太医一直守着,今日怕是见不着陛下,娘娘在。”
喻宝园关切,“陛下是染风寒了?”
内侍官感叹,“陛下龙体欠安,太医院的大人们看着,小的也没敢多问,只是好些大人来行宫,也都没见上陛下。”
喻宝园一面听着,一面见园林中两队值守的禁军过去。
起初还没什么。
只是忽然,喻宝园拢紧眉头,再朝方才的方向看去,果然是一张“熟悉的面孔”——刀疤脸。
喻宝园想起蓝城时,横在叶大夫脖子上的那把大刀,还有那张她永远不会忘记的狰狞的脸。
喻宝园不由驻足。
对方也明显觉察有目光看向他这处,也跟着驻足,朝这出看过来。
刀疤脸愣了愣,很快想起来喻宝园就是当时在蓝城遇到的那个谁……
至于是谁,他连名字都忘记了,或者说,阿猫阿狗,他根本记不得名字;但他记得蓝城时候。
哦,对了,还有她那小子……
刀疤脸看向小九,顿时来了兴致。
尽管这里是行宫,尽管周遭都是禁军侍卫,尽管对方有内侍官领着,肯定非富即贵,但刀疤脸眼中玩味的笑意还是不留余力的显露。
小九攥紧双手,眼中迸发出怒意。
当时在蓝城,他就……
小九恼意时,身边一双手无比熟悉得摸了摸他的头,将他的头自然而然扭过来,小九顺势看去,是亭子。
看到亭子,小九反应过来,这一趟的目的是保护宝园安全,不是手撕这些人的。
小九果然不再看向对方,喻宝园也收回目光,同内侍官一道离开。
当初蓝城兵变时,混在其中的流匪,如今堂而皇之出现在行宫中,还身着禁军侍卫服……
喻宝园心中肯定惊讶,也骇然。
莫名间,蓝城时的混乱涌入脑海,下意识觉得京中和安城恐怕都不会太平。
又是爷爷和陆衍都不在的时候……
喻宝园攥紧掌心,虽然紧张,也恼意,更害怕,但是她更清楚这种紧张,恼意和害怕如果加诸在青黛和扶光身上的时候。
所以她不能怕,她要代替爷爷和陆衍,护好青黛和扶光。
而对面,刀疤脸一直目送他们几人的背影离开至长廊拐角处。
有意思,刀疤脸嘴角勾起。
*
西出凡城几日,陆衍原本应当抵达安全处,眼下却被围追堵截辗转到了危险处。
接连几日的厮杀,让所有人都疲惫不堪。
但更疲惫不堪的是,他的行踪暴露,想要杀他的人犹如蝗虫一般,甩掉一个还有一个。
几日下来,失了好些暗卫,八喜等人各个身上都带着伤。
他也狼狈。
早前在凡城外同江老大人分开,暗卫知晓不能再走一处,江老大人不同他一处,安稳的机会便更大些。
“世子,上药。”八喜出生。
陆衍回过神来,八喜剥开衣裳,给他肩膀到后背处上药。
这几日在鬼门关走了好几遭,又是盛夏,伤口很容易感染发脓,但又不可能找大夫看,只能用随身的药。
药撒上的时候,陆衍吃痛。
八喜给他绑上绷带,还是有血迹透过绷带渗出来。
“没事。”陆衍淡声。
八喜知晓,世子从小到大没吃过这种苦,即便当时去军中,也不曾被人追到精疲力尽的时候。
“世子……”八喜是担心。
陆衍却比他想象中更沉稳,“舆图给我。”
八喜赶紧照做。
陆衍专注看向舆图,他们原本要走的路已经走不了了,他被逼回了所有人的视野里。
他眼下无论去何处,都危机四伏。
陆衍低着头,这幅舆图他已经看了无数回,但还在反复看,而且每到一处都会继续看。
老爷子说过,不要相信任何奇迹,要信自己,相信最可靠的生机都隐藏在最寻常,最普通的细节里。
燕韩的舆图他还没有吃透,每被人追杀至一处,他都会复盘当初怎么会选这条路,如果换一条路会如何?
这些早前不会去思考的问题,眼下倒逼他步步为营。
要活着离开这里,就没有侥幸。
他过往觉得能侥幸顺利离开,都是回避现实。
不要寄希望于侥幸,不要寄希望于人性,更不要寄希望于自己拿捏不了的东西……
这些,宁帝都曾隐晦告诉过他。
但只有经历过每一步,他才深有感触。
妇人之仁,被人背刺,以及,旁人并不会给他多留生路。
“世子?”八喜提醒声,“时辰差不多了。”
是早前定好的时间,想要不那么容易被人发现,那就每到一处,都不能花那么多时间喘息。
“世子要不要再歇歇?”八喜是见他肩膀上的伤口又渗出血迹。
“不用,走。”陆衍坚持。
……
又是一日惊心动魄,又接连遭遇两处伏击和追击,也为了躲避,沉到湖中闭气。
西秦国中大都不怎么善水性,但老爷子从小让他必须学会凫水,同水性。
眼下,在湖中坚持的时间越久,脑海中越恍惚,仿佛又想起当初宫变的时候,喻叔叔带着他离开宫中,于百人千人中杀出一条血路,在最危险的时候,将他放出那道水缸中。
喻叔叔,喻山骨,喻宝园……
青石镇和南苑镇根本不远,喻宝园同姨母生得一模一样,喻宝园的年纪同姨母的孩子如出一辙。
他脑海中的意识越渐模糊时,却忽然在这一刻清醒起来。喻山骨,喻宝园,不愿意露面的老太太……
他早前怎么没想到的?
陆衍睁眼,身旁,八喜抓住他,一道浮出水面。
又是一场狼狈,但终于短暂安稳。
酷暑里,这种的短暂的豁然开朗与安稳就似一道曙光般,透过树荫照在他身上。
他很想问她喻叔叔的事,他想问她很多事……
“世子。”八喜扶他起身,陆衍拄着剑起身,虽然回西秦的路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平顺,但是他忽然充满了期望。
“世子,来人了!”又前方看哨的人警觉。
八喜皱眉,才走了一波,又来一波;才从水下出来,不可能再回去了,他们的水性也坚持不住那么久。
“有多少人?”八喜问起。
暗卫皱了皱眉头,沉声道,“四五十……”
陆衍沉默了,四五十人放在早前还好,但眼下,他身边的侍卫只有十余二十个,虽然都是精锐,但同他一样,接连几日厮杀,尤其是方才。
那这四五十余人,又是一张鏖战。
八喜压低了声音,“世子先走,我带人断后。”
陆衍淡声,“多走不了两步。”
八喜:“……”
这种让人熟悉的无力感,除了世子好像也没有旁人了。
“那还不如让我呆在这里。”陆衍重新拎剑,然后示意八喜绑好他胳膊上的伤口。
“对方人多,也不能让对方尽得了好处,至少要让对方觉得我们人多势众。”陆衍说完,八喜会意。
……
稍远处,追兵刚至,刚从对面树林中射出如雨点般的箭矢。
对方始料不及,匆匆下马躲避。
箭矢停下这一瞬,对方纷纷从马后探出头来,只是就这一瞬,再次如雨点一般得箭矢射了过来。
为首的人奈何,“对面人多,先撤!”
对方一面说着话,一面往后撤走。
……
“人退了!”暗卫惊喜。
“别停。”陆衍继续。
这十余二十人也果然继续拉弓射箭,每个弓上至少三枚箭矢;这样接连三轮齐发,便如同对面有百余人的弓箭手队伍一般。
而且,普通的护卫队伍,不可能只有弓箭手,因为一旦突破防线,弓箭手就是战斗力最薄弱的,所以普通的护卫队伍中,弓箭手大约不到两成。刚才这样漫天的箭雨,对方误以为这处有几百人。
四五人对抗几百余人,根本是天方夜谭,没有胜算,所以对方才会在仓皇中撤退。
等反应过来,他们已经撤了。
“可以了。”陆衍叫停。
所有暗卫都舒了口气,世子这招兵行险著,若是对方刚才没被唬到,而是直接冲上来,恐怕他们这方又是伤亡。
“留两个人扫些尘沙,断后就走,其余人先走,让他们猜去。”陆衍吩咐完,八喜笑着应是。
*
良久之后,“吁”的一声,老爷子勒紧缰绳。
六起已经跃身下马查探,然后转头惊喜道,“箭矢,是头儿的箭!”
头儿就是八喜!
八喜的箭,他们都能认出来,准确的说,只有平远王府的暗卫能认得出来。
老爷子闻声也下了马车。
四海已经在查探周围的情况,五湖沉声道,“不像有鏖战,痕迹到箭矢落脚的地方和马蹄停下的地方就停了,是被逼退了。”
马蹄被箭矢逼退……
老爷子上前,三顺也正好道,“老爷子,这边尘沙很多,像是有很多人。如果是世子,世子这处不应当有很多人。”
六起发现,“老爷子,看,这里的痕迹只留了两个人,走得急,没抹掉。”
老爷子上前,蹲下仔细查看。
这些对军中之人来说都是家常便饭,老爷子一看便知。
老爷子伸手摸了摸地上的痕迹,然后将先前的箭矢痕迹,马蹄痕迹,还有扬尘的痕迹连在一处。
老爷子温声,“是陆衍,就在不远处了。”
老爷子面露曙光。
第267章 第267章 羌亚人
第267章羌亚人
安城行宫是天家夏日避暑的常去之处, 地方不大,且多数地方都是避暑的园林,漫步在其中,甚至觉得阴冷。这与园林环水而建, 又布局通风有关。在天家, 中宫和诸位朝臣逗留的地方, 也放置了冰块消暑, 所以园林中有夏日的郁郁葱葱, 却没有盛夏的燥热。
除却,一直不停的知了声挂在树上。
“宝园公子,世子,这处,两位侍从要留步了。”内侍官提醒。
宫中是不允许禁军之外的侍卫进入的,行宫这处有分区域,再往内就是侍卫不能进入的地方。
喻宝园会意。
亭子和小九拱手, 就在此处作别。行宫的地图昨日就看过无数多次,亭子和小九都烂熟于心。
内侍官领着喻宝园和赵子怀离开, 小九便打量起周遭的屋顶;亭子则是环顾四周, 留意周围的布防。
“说没有猫腻都不信, 巡逻的时间这么短就换了一茬。”亭子压低了声音。
小九正好在心中默数结束,将数字说了出来。
亭子默契颔首。
又是一对巡逻过去,亭子眉头皱紧。
“怎么了?”小九轻声。
亭子回神,但语气中仍包含了些许不确认, 也问起, “对了, 方才那个刀疤脸你早前遇到过?”
小九应声,“蓝城时, 我去医馆接宝园公子,就是他。”
蓝城时?
亭子意外,“蓝城时那个人?”
小九点头。
亭子眉头拢得更紧,蓝城兵变,看似是郭立阳举旗造反,但郭立阳始终没有立场,不满朝廷,不满天家,都说不过去。但有一条,蓝城兵变是在秦朝晖身死的消息传回西秦之后的事。
秦朝晖之死在朝廷上下引起轩然大波,不仅涉及燕韩,还涉及临近诸国;当时如果不是郭立阳起兵造反,朝中,军中和国中所有人的目光恐怕都在秦朝晖之死上。
所以,郭立阳起兵是不满朝廷,不满天家,还是不满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郭立阳起兵的时间,刚好给秦朝晖之死带来了缓冲和磨掉痕迹的时间。
小九同世子说起过,蓝城遇到的一伙贼寇打扮的人,从外貌,世子认出他们在追杀的人是秦朝晖的表兄,也就是说,蓝城起兵压根就是一个幌子,不管郭立阳是不是愿意,他都必须要起兵。
给制造秦朝晖之死的人留时间抹除痕迹,也除掉不该出现在蓝城的人。
但在蓝城做这些事情的贼寇,眼下正身着禁军模样打扮,出现在行宫中,而且……
亭子眸间黯淡。
旁人未必知晓,但他一定知晓。
当年大公子战死时,袭击边关的那群羌亚人特有的习惯,就是即便佩刀在右手方,都习惯了左手按刀,斜视警惕身后,因为羌亚骁勇善战,但羌亚的战马同别处不同,他们自小的训练就是紧急的时候,右手拉绳上马。
他跟随大公子在边关多年,对羌亚这其中一部的习惯很熟悉。
若是没有接触过,再加上对方的掩饰,根本看不出来。
但从刚才起,对方的习惯动作,还有眼神,还有警惕,以及看到小九时,下意识伸左手的念头都让亭子越发肯定一件事……
对方是羌亚人。
羌亚人的眼睛大多不是棕色,但羌亚的部族中的确有几部的确同西秦,燕韩,苍月和南顺的人更像。
刚才那张刀疤脸,是羌亚人……
有羌亚人混迹在行宫的禁军当中。
而且,还不止一个。
亭子攥紧掌心。
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做什么?”小九能觉察他今日的不同。
亭子收回了目光,压低声音道,“小心些,禁军里混入了羌亚的奸细。”
小九惊讶看他。
亭子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声张。
既然这里能混入羌亚军中之人,还不止一个,有人在这里认出了小九和宝园公子,那一定会有更多双眼睛盯着他们。
此时声张,无疑于搬石头砸自己脚。
而且,公子同平安侯世子还在行宫当中……
小九年纪虽小,但见亭子摇头,默契没有朝周围张望,也慢慢收起方才脸上的疑惑,开始余光打量四周。
稍许,小九忽然开口,“难怪……”
“难怪什么?”亭子虽然问起,但脸上却没有大的起伏表情。
小九回忆,“我同他交手,确实觉得他的路数少见,早前没遇到过。他的力气和侵略性很大,像是想一刀将人碾死。他不光杀了人,还将刀架在宝园脖子上,旁人越害怕,他越兴奋。他手上肯定沾过很多人命。我当时就想杀他的,但宝园和老太太,还有早更在,蓝城城中又在动乱,不敢逗留。”
“他刚才已经认出你和宝园公子了,此人一定是祸害,如果有机会,在保证宝园公子安全的前提下……”亭子点到为止。
小九会意,“我知道了。”
他早就想了。
正好又是一波换防的人上前,小九和亭子都同时看向苑中的日晷,再次在心中应证了刚才推断的巡逻时间,不差分毫……
“时间是对的,人数也是固定的。”亭子轻声。
“下两拨波巡逻的人过来,我会估算下最快和最慢收拾的时间,还有剩余可以离开的安全时间,你看下弓箭手位置。”亭子交待完,小九轻嗯一声,余光已经向四周观察去。
*
另一处,喻宝园同赵子怀一道在内侍官的引领下到了思归殿。
行宫中的大致位置,昨日同宁伯伯在一处的时候就已经全部看过,今晨出门前又重新过了一遍,喻宝园和赵子怀清楚这处不是天子寝殿,甚至,离天子寝殿还很远。
是不想他们出现在寝殿周遭。
喻宝园和赵子怀心照不宣,但都没戳破。
内侍官上前,同殿外值守的内侍官说了两句,然后殿外的内侍官上前迎接,“世子,宝园公子,陛下龙体欠安,太医院诸位大人都在寝殿会诊,娘娘正同各位太医一处,听取太医院的会诊意见,眼下不方便见世子和宝园公子,怕要晚些。还请世子同宝园公子在此处稍后,等娘娘忙完太医院这处,自会宣召世子与公子。”
内侍官说完,又朝着二人躬身行礼。
“有劳公公。”赵子怀代为开口。
内侍官推开殿门,领了两人入内。
殿中并无旁人,内侍官领两人落座,然后有婢女入内奉茶。喻宝园和赵子怀都没有碰茶盏,只目送先前的内侍官离开。
“邵清越会不会不出现?”等人走,喻宝园轻声问。
赵子怀应道,“他既然让你来安城,那他一定会露面。天家龙体欠安,我们先觐见的应当是中宫,中宫在听太医院会诊意见,我们在这处才有空隙见到邵清越。”
赵子怀说完,喻宝园会意。
果然,每一步都在对方的计划当中。
“稍后最重要,是确认青黛和扶光安稳,不要被邵清越牵着鼻子走,我未必能时时同你一处。”赵子怀提醒。
喻宝园颔首。
邱岁这枚棋子能埋在平远王府实属不易,如果不是一定要如此,邵清越也好,涟玉(三殿下)也好,中宫也好,都不会暴露这枚棋子。
他们很需要她手中的筹码,不得不如此。
所以,青黛和扶光虽然在对方手中,但主动权在她这里。
她只要不松口,不被对方带着走,她就有可以同对方斡旋的筹码在。
赵子怀是提醒她邵清越不好对付,关心则乱。
喻宝园明白。
思绪间,殿外脚步声响起,喻宝园和赵子怀闻声望去,视线正好被殿门挡住,但能听到殿外内侍官同人说话的声音。
很快,内侍官的身影入内,“世子,娘娘这处宣世子先过去说话。”
果真,赵子怀没有同她一道。
赵子怀起身,又叮嘱的眼神看向喻宝园。
喻宝园轻轻点头。
直到赵子怀跟着内侍官一道离开,喻宝园方才紧张的心反而落了下来。早前的猜测一一应证,反倒没有那么琢磨不透了。
而赵子怀刚离开不久,喻宝园又听到殿外脚步声,这次,还有内侍官同邵清越说话的声音,“正好宝园公子也在,驸马可一道在殿中等候。”
喻宝园深呼吸,脑海中想起赵子怀的叮嘱,不要被邵清越牵着鼻子走。
邵清越跟着内侍官入内,喻宝园已经从座位上起身,虽然起身,但双手背在身后,不算紧张得看着他,甚至,一点急迫和担忧都没有,沉稳泰然。
邵清越早前见过喻宝园,对她的印象更似一个后宅没怎么见过风浪的子弟,如今青黛和扶光弄丢,她应当惊慌失措,见他的时候,手脚冰凉,并着紧张开口询问青黛和扶光的安稳;却没想到对方的表现竟然大相径庭,更似一个不慌不忙,既然你让我来,我正好来看看你要做什么的气魄来。
邵清越严重的惊讶很快敛起,取而代之,是客套,“老爷子的病情可有好些?”
老爷子不在远城。
他抬出老爷子,是告诉她他什么都知晓,让她心中慌乱,先失分寸。
谁知喻宝园淡定莞尔,应道,“好多了,但下不了床榻。前几日听说天家忽然病了,心中挂念,所以让我替他来一趟安城探望陛下。”
四两拨千斤。
邵清越陪着浅浅笑了笑,原本丢过去让对方慌乱的话,却反过来被对方的一句“天家病了,老爷子让她来安城探望陛下”给逼了回去。
既然都是睁眼说下,也索性没什么好遮掩的。
喻宝园继续,“但陛下没见到,却先见到驸马了,想来也是一样的。”
一语双关。
邵清越不由多看她一眼。
喻宝园,好像不同了。
不是那么好拿捏了……
邵清越继续看她,“宝园公子,话不可以乱说。”
是被她牵着鼻子走。
喻宝园继续双手背在身后,接连几步上前,在近处,意味深长道,“怎么?不是人先被驸马带走的吗?”
至此,邵清越脸上才缓缓又起了笑意,“哦,竟还有这种事儿?”
“是啊,驸马可得好好问问手下的人,可别像我,人被领了去,还后知后觉。”喻宝园干脆也大方戳破,“还好远城同安城近,不然,几日到不了,家中小孩子可不都被吓坏了吗?”
邵清越轻笑,“怎么会?他们原本就同小姨一处,也不过是这半年一年才回的京中,亲厚得很。”
王乐翕?
第268章 第268章 波澜诡谲
第268章波澜诡谲
如果邵清越不提, 喻宝园这种时候是一定不会想起王乐翕的。
她确实忘了王乐翕嫁到了云安侯府,在京中做云安侯夫人。
如果邱岁将人带走,不是去见她,那青黛和扶光路上怕是会哭个不停, 而且以扶光的性子, 哭到声音嘶哑都不会停, 邱岁这处如果要安稳, 说不定会用药让小孩子昏睡。
但如果这途中见到了王乐翕, 青黛和扶光应当比见到其他人更有安全感。
原本邵清越这一句是威胁和警告的意味在其中,却反倒喻宝园心中松了一口气下来。
她最担心的就是两个小家伙。
青黛和扶光年纪小,她一直担心青黛和扶光会害怕,眼下这种担心,竟然被邵清越的一句话减缓。
压在心里的沉石头落了下去,喻宝园的表情甚至比早前还轻松了些。
邵清越不由拢眉。
分明觉得对方应当介怀或者恼意的,却没想到对方听过, 反而比刚才的还要放松些。
果然,喻宝园轻声叹道, “说得也是, 云安侯夫人怎么都是青黛和扶光的小姨, 由她照顾,是要放心多了。难怪驸马会在信中说起两个孩子安好,无需挂念,如此倒也不假。”
邵清越看她:“……”
喻宝园继续道, “爷爷和陆衍不在, 驸马特意把青黛和扶光接到王乐翕这处, 让我来安城一趟,不知道有什么要事吩咐?”
邵清越低头轻笑一声, 继而才抬头,“早两次接触时倒还不觉得,原来宝园公子的性子更有几分像老爷子。”
“不敢。”喻宝园应道,“若是爷爷在,恐怕驸马眼下已经没气了。可我还在此处心平气和听驸马说话,从头到尾一分都不像爷爷,应是好拿捏许多。”
邵清越脸上的笑意再次浮起。早前不觉得,眼下越发察觉喻宝园也是个有意思的人。
但可惜,邵清越温声,“朝中之事,宝园公子恐怕还涉及未深。我素来对老爷子敬重,又怎么敢拿捏老爷子的外孙,还有青黛、扶光?”
邵清越忽然这么说,喻宝园有些不明白他的意图。
邵清越走近,低声道,“宝园公子这么聪明,怎么会想不到?自古以来,君君臣臣,云安侯府也不过是替人办事罢了。”
喻宝园看他。
邵清越低眉笑了笑,“都是棋子,有用的叫棋子,没有用的叫弃子。云安侯府可以是棋子,也可以是弃子。”
言及此处,邵清越才停顿下来,缓缓敛了笑意,平静道,“同样的,平远王府也可以是棋子,也可以是弃子。老爷子和陆衍的立场,就是平远王府的立场,老爷子和陆衍在,许多事情未必有缓和的余地;但如果老爷子和陆衍不在……”
邵清越再次停下,意味深长看她,“宝园公子不妨猜一猜,如果老爷子和陆衍回不来,平远王府会是谁的?”
喻宝园皱眉。
邵清越嘴角再次勾起,语气恢复了早前的轻松感,“早前可能是扶光,也可能是青黛,但自你回京起,平远王府就已经是你的了……”
怎么会?
喻宝园攥紧掌心。
邵清越轻笑,“王家老太太在世,就算老太太同老爷子矛盾再深,王家同平远王府也是一条阵营的。但从老太太过世起,王家就已经不是王家了。”
喻宝园似懂非懂。
邵清越似轻叹,也似提醒,“老太太过世,青黛和扶光就放在王乐翕跟前教养,对王乐翕依赖,就算陆衍要将他们两人接回京中,都需王乐翕一路跟随,否则两个孩子会哭闹,不习惯,会将平远王府搅得不得安宁。王家在背后做这些的目的,看似是为了让王乐翕借着青黛和扶光的缘故,顺利攀上平远王府和陆衍这根高枝。但朝中这趟浑水有多深,喻宝园,你大可再往深了想……”
喻宝园皱眉。
邵清越再凑近,再次压低声音道,“你不来京中,老爷子和陆衍也一定会去燕韩……”
喻宝园惊讶。
邵清越继续,“这些都是提前筹谋好的,就像邵温澜闯下大祸,但云安侯府也一定会有人尚公主。”
喻宝园惊诧。
邵清越目光微凌,“老爷子和陆衍不在,你的立场就是平远王府的立场,拿捏你,比拿捏老爷子和陆衍容易。但你不来京中,老爷子和陆衍还是会被支开西秦,去燕韩,但王乐翕会留在平远王府。你在,你代表的是平远王府;没有你,青黛和扶光代表的就是平远王府了;没有你,老爷子和陆衍都不在,青黛和扶光会听谁的?”
王乐翕?
喻宝园一颗心险些跃出胸膛。
“所以,邵温澜这个草包为什么最后会娶王乐翕,要娶王乐翕?这都是安排好的。”邵清越告诫,“如果你的立场,平远王府的立场,没有站在布局的人想要你站的立场,那留着王乐翕,便等于留着可以养育和操控青黛扶光的人。所以喻宝园,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要想清楚,稍后见中宫,你的立场。”
果然,从邵清越口中听到“中宫”两个字。
邵清越是有些意外,喻宝园眼中没有惊讶和错愕。
但不重要了……
邵清越轻哂,“如果你想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因为我同你一样,一步一步,被选中,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
喻宝园反而平静,“所以,你让邵温澜做云安侯,自己在幕后。”
她能说出这句,邵清越其实刮目想看,但还是一样,不重要了……
“造化弄人,谁让邵温澜招惹上你,被老爷子打断了腿,他在中宫眼中就已经是弃子了;如今还让他留在京中,不过是给王乐翕留个名正言顺的出处,可是可笑至极?”邵清越说完,嘴角戏谑勾了勾。
最后,邵清越再次抬眸看她,“中宫能让老爷子和陆衍离京,就没想过让他们回来。老爷子不去,陆衍就是诱饵,反而安全;老爷子一去,中宫就算千万种手段,也不会让他们再回来,这已经是定局。我如果是你,就会替自己,还有青黛、扶光打算……”
邵清越继续,“至少,在确认老爷子和陆衍能平安回来之前。”
喻宝园不解看他。
邵清越压低声音,“你我本就不必冲突,有些事,我说与老爷子和陆衍,老爷与陆衍未必肯信;但你我今日私下这番话,眼下的处境,你很快就知晓我说的是不是属实。希望老爷子和陆衍能平安返回西秦京中的,从来不止你一个;但你要足够聪明,能活到那个时候。”
邵清越说完,再次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如果你想明白了,我们可以是盟友。”
喻宝园也看他,“如果三殿下登基,你就是上君,你为什么?”
邵清越轻笑,“上君可以是我,也可以是任何人;但有朝一日,我不是上君了,云安侯府也不会再有了。”
喻宝园微怔。
邵清越心底澄澈,“与虎谋皮,从来都是走投无路的下下策。”
“既然中宫可以用王乐翕掌控扶光和青黛,她何必通过我?多此一举,得不偿失。”喻宝园一语戳破。
邵清越眼前一亮。
他是没想到对方也通透。
邵清越轻叹,“那不得不说你‘幸运’。”
喻宝园不解。
邵清越一语戳破,“你娘亲大抵是中宫唯一的朋友,当初初到京中,中宫的日子并不那么好过,你娘亲是她生命里的一束光,原本光灭了,但如今继续在你身上。你的名字是你娘亲和中宫是闺中密友时一起商议的,听到你的名字,中宫心中触动。你娘亲不在了,她希望你一直在。你很幸运,你和你娘亲生得一样,所以相比起青黛和扶光,中宫更希望平远王府的继承人是你。”
喻宝园愣住。
邵清越又道,“行宫之内的事,安老大人应当告诉过你了。我能说的都说了,喻宝园,你我本就不必冲突。安城和京中就要变天了,自我自求多福。”
邵清越说完,朝她拱手,而后转身离开。
邵清越刚离开,喻宝园脚下都是软的。
刚才邵清越的话不论真假,都远超她早前的认知,她脑海中还“嗡嗡”一片混乱。
今日之前,她还认定邵清越同中宫是一路的。
但方才—— 你我本就不必冲突……如果你想明白了,我们可以是盟友。
喻宝园攥紧掌心。
“宝园公子,中宫宣您觐见。”伴随着殿中的脚步声,有内侍官入内。
喻宝园深吸一口气,尽量不让脸上显出异样来。
*
凡城附近。
陆衍好容易才借之前的障眼法脱身,但行出不远被另一群人缠上,而这群人更犀利,更无所顾忌,刀刀致命。
八喜挡下一剑,越发觉察一件事。
“世子,好像是羌亚人!”八喜说完,陆衍意外;被八喜说破身份的羌亚人也明显意外。
羌亚人?
陆衍的脑海中仿佛一瞬间涌入了诸多蛛丝马迹,这一路从西秦至燕韩,在燕韩驿馆,在践行宴,在燕韩城外,在眼前……
零零散散的浮光掠影,如草蛇灰线般窜在了一起。
羌亚人。
陆衍心中骇然,希望东宫和二皇子留在燕韩的人,同羌亚人勾结在一处了。羌亚人对老爷子憎恨已久,羌亚人要老爷子的性命。
自凡城出来后,他被人一直追杀,老爷子一定会赶来凡城附近救他。
这是羌亚人的圈套!
陆衍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老爷子!
而随着陆衍思绪落地,身后一枚箭矢射入他眼前的羌亚人的胸膛,羌亚人应声到底。
陆衍诧异回头,只见不远处,身骑骏马,手中的弓箭尚未放下的老爷子。
陆衍心中惶恐,“外祖父!走!外祖父!走啊!”
第269章 第269章 衣衫褴褛
第269章衣衫褴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
在陆衍看到老爷子的那刻, 在马背上的老爷子手持弓箭的一刻,在陆衍发疯一般冲向老爷子的时候……
这是头一次,陆衍心底升起难以名状的绝望,惶恐, 慌张, 在一瞬间, 仿佛什么都已经不重要。
他顾不上周遭的一切朝老爷子跑去。
顾不上地上的泥泞, 顾不上周遭朝他奔袭而来刀光剑影, 甚至,顾不上再同老爷子喊出的第二句话。
不行!
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
“外祖父!!”陆衍冲向老爷子。
老爷子愣住,手中的弓箭才射落了一个威胁陆衍的敌人,尚且没有放下,就见陆衍双目猩红,似发疯般朝他冲来。
老爷子从未见过这样的陆衍,甚至, 连那声“外祖父!走!外祖父!走啊!”都因为离得远,依稀没有听清。
老爷子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但陆衍脸上的绝望, 惶恐, 慌张如同钝器一般,重重敲在他心上。
在这一瞬间,老爷子心中是庆幸,幸好来得及从西秦赶来这里, 赶上他。
陆衍的绝望和惶恐中, 老爷子却是会心一笑。
笑容里有释怀, 坦荡,关切和温暖……
“阿……”老爷子开口, “衍”字还未来得及出声,就听耳旁嗖嗖两道箭矢朝自己飞快袭来的声音。
多年在战场上的警觉在这一刻激起,老爷子熟练的侧身,俯身。
两道锋利而有力的箭矢,贴着老爷子的腰间和后背擦去,将老爷子腰间和后背都擦出一道见血的印痕。
“老爷子!”
周围的暗卫惊呼。
而随着周围暗卫的惊呼声,先前的两道箭矢强有力地落下。
一枚径直插进了两人环臂粗细的树干里,另一枚直接插进了泥泞的地里。
这是何等程度的强力!
若是老爷子没有避开,恐怕当场会暴毙。
八喜也倒吸一口凉气——是强弩!
只有战场上才会用的强弩。
而且,是羌亚人最擅长和习惯用的强弩,攻城用的强弩!
若是用在人身上,就是冲着取人性命去的!
是冲着老爷子性命去的。
老爷子!!
八喜惊慌,方才那种程度的强弩,即便是擦伤,恐怕也触目惊心。
而随着八喜的目光看去,又是几道强弩应声而来,如雨点一般,根本避无可避。
八喜忽然意识到刚才世子眼中的绝望,因为世子知晓,这群羌亚人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冲着老爷子去的!
老爷子,老爷子!
八喜转身冲去,但被身边的羌亚人纠缠上,即便刀刀下了狠手,但对方人实在太多,他和周围的暗卫也根本不可能冲破这些人型屏障,冲向老爷子。
除了刚才就没有半分犹豫,直接冲向老爷子的世子!
“世子!”八喜绝望大喊。
就在八喜大喊的一瞬,箭矢如雨般落下。
而就在箭矢落下的前一瞬,陆衍刚好冲到马匹跟前,直接将老爷子从马背上扑下。
即便是老爷子也都没反应过来,就被他直接从马背上扑倒,两人重重摔倒在地。
而随着两人朝相反方向摔倒,早前强弩射出的箭雨如同钢针一般密密麻麻扎进前方的泥泞里。
马匹痛苦嘶叫着,也被强弩射到在地,抽出着身体,周遭被大片触目惊心的鲜血染透。
八喜和周围的暗卫都呆住!
而远处拉弩的人也明显没有反应过来,刚才那种密集的射程,应当射中了,马匹也应声倒地,不应该……
但就在这一瞬,八喜红了眼睛,大喊一声,“杀!”
周围的暗卫都反应过来,离得最近的一波上前护着老爷子和陆衍,另一波已经冲向方才拉弓的方向。
虽然强弩的射程很远,杀伤力很强,但同样,拉弩的人如果遇到近战,是单兵作战能力最弱的一群。
很快,短兵相见、刺入血肉的声音伴随着周围的厮杀声,如同战场上一般,声声闯入耳膜中,震耳欲聋。
陆衍脑海中嗡嗡响着。
方才将老爷子从马背上扑下,怕老爷子摔伤,所以他一直将老爷子护着,最重的撞击部分都是他承受的。
骨骼撞碎的剧痛让人从脑海中嗡嗡的麻木中一点点清醒,但是想动弹的一瞬间,站不起来,也没办法挪动,根本不知道身上有哪一处是不痛的。
而脑海中的嗡嗡声应当也是方才落下时,头撞到了某处。
“阿衍。”
是老爷子的声音。
“阿彦……”
是记忆中的声音。
陆衍有些分不清。
“睁眼睛。”依稀是老爷子的声音,陆衍能听清了,他也想睁眼睛,但睁开的时候,眼前一片猩红,仿佛什么都看不见。
老爷子眼中罕见得慌乱。
大半辈子都在沙场,老爷子早就已经身经百战。
刚才陆衍那一扑,将他从鬼门关外带了回来,但刚才落地的重击都承受在陆衍这里,他光是听声音,再轻轻一碰,看他的反应就知道他身上骨折碎裂了多处。
幸好这处是泥泞,若是岩石或其他硬物,恐怕后果不敢设想。
但是他唤了几声,陆衍都没有反应。
老爷子近乎第一时间想到了刚才落地时,陆衍的头也撞在了地上。
终于,陆衍对他的声音有了反应,等转身,才见头的一处被泥泞中的石块磕破,鲜血顺着额头留下,染红了双眼。
“阿衍。”老爷子双手颤抖着,呼吸也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着。
虽然看不见,但陆衍在老爷子的轻唤声中一点点放下心来。
仿佛一张紧绷的弓,忽然松懈下来。
浑身上下的疼痛和头上的嗡鸣声,也一点点在片刻的松弛中渐渐淡去。
“阿衍。”等老爷子再唤他的时候,陆衍已经失去知觉。
八喜等人也已经杀上前来,形成一个严密的保护圈,高度警戒。
周围的羌亚人被基本肃清。
虽然这一群羌亚人很多,也来得突然,所以才杀了一个措手不及,但真正进入双方的正面接触,平远王府的暗卫实力还是远在这一群追杀的羌亚人之上。加上之前的强弩已经停下,基本已经宣告这一波危险的结束。
等四海和五湖带人折回,是弓箭手这处也全部肃清。
“是羌亚人。”四海确定,“人数差不多在六七十人左右,有二十多人都是用强弩;身上有信号弹,应当还有同伙,分头行事。地上有用过的信号弹残骸,应当马上就会有人赶来,老爷子,要立刻离开。”
羌亚人!
老爷子低头看向陆衍,满目都是怒意。
羌亚人是冲着他来的,拿了陆衍当诱饵;陆衍是忽然意识到羌亚人也混迹在燕韩这些追杀的人群中,再看到他时,当即想到了羌亚人的目标是他。
有人里应外合,同羌亚人勾结。
不仅要置东宫与二皇子于死地,还要置他与陆衍死地。
陆衍已经平安离开凡城了,原本也可以风平浪静抵达边关,但有人特意泄露了陆衍的行踪,更或者,直接偷袭了陆衍,暴露陆衍踪迹。
他要是再晚来一步……
老爷子不敢想。
这十余年来,陆衍一直跟在他身边,他想尽一切办法护他周全。
但有人还是在这一刻按捺不住。
如果刚才没有陆衍,他恐怕已经死在那一排强弩的射击下。
有人要他的性命,也要陆衍的性命。
十余年前幕后的黑手已经坐不住,恨不得将所有人都绞杀在燕韩,那恐怕国中也不会太平……
他告诉过亭子和安在石,如果京中和安城中任何一处生变,就将宝园带离远城。
眼下,宝园和青黛、扶光应当已经不在远城了。
老爷子沉声,“先走。”
先走,剩下的路即便不太平,也能再做打算。
燕韩,他一定要带陆衍离开。
八喜应是。
暮色降临,天边一片鲜红,如同被血色浸染过一般,让人发怵。
边陲,东宫身着老者的衣裳,扮成佝偻的老人模样,在儿子的搀扶下,走通关流程。
边境核查身份的官员和守军不由多看他一眼,但确实一幅苍老模样,身上,也确实一股夹杂着尿骚味和汗臭味的老人味道。
官员和守军不想多让他逗留,不耐烦得催了声,“走走走!”
东宫不敢显露。
即便已经平安走出了燕韩的边陲之境,还是寻着心腹的叮嘱,按照之前年迈的步伐一点点挪动着步子,没同早前有任何不同之处。
周围无数多爽眼睛看着,平安离开燕韩也不是结束,也只是开始;从燕韩离开,往西秦这一段;更甚至,在西秦国中这一段,才是真正的生死时速。
—— 殿下如果平安离开燕韩,微臣给殿下的提醒,不要暴露身份,直到殿下确信安全的时候。
陆衍的话由在耳畔。
东宫脑海中从未有过眼下这般清醒。
平安离开燕韩,只是想要他性命的人没有来得及在燕韩杀了他;西秦国中,还有伺机潜伏,等待取他性命的蝇营狗苟。
他要平安回到京中,回到父皇身边,这才最安稳的。
听说陆衍的行踪已经暴露了。
他不知道是陆衍的行踪被发现,还有老二特意泄露的。
他感激陆衍。
但他不会回头去寻陆衍。
成王败寇,他首先要自己能活下。
“走。”苍老的声音吩咐着,一旁的“儿子”会意。
一老一小,除此之外,身边再无旁人。
就算碰到一头野狼,也毫无反抗之力。
东宫和二皇子都不会如此冒险……
凉茶铺子里,不少人都将这对父子看在眼里,但没有人再多留意,因为不可能。
但往往是这种不可能,却成了最可能。
几个皇子皇女里,东宫一直是最沉不住气的那个;但这次,东宫选择了自始至终都相信陆衍。
陆衍告诉他,身边再多人,如果不能顺利抵京,这些人都无用;身边即便只有一人,衣衫褴褛,他能同你一道抵京,这才是有用的人,有用的途径。
东宫压低了帽檐。
他不会浪费时间和精力,在这个时候围追堵截老二身上;相反,如果老二浪费时间在围追堵截他上,那先死的人,一定是老二。
第270章 第270章 宝园!!!
第270章宝园!!!
行踪暴露, 不可能明目张胆在燕韩国中找大夫。刚从一场追杀中侥幸离开,不能留在原地,至少要辗转。
马车中,三平在替陆衍查看伤势, 清理和包扎伤口。
自从行踪暴露, 近乎每日都在紧张中度过, 身上不可能只有今日的伤口。
暗卫里, 三平懂医术。
世子昏迷, 老爷子在,马车上,三平仔细检查了世子的伤势,一一说与老爷子听。
老爷子目光黯沉,也一直安静听着。
征战沙场几十年,即便三平不提,看到陆衍身上这些大大小小的伤, 老爷子心中也大致清楚。
十余年前的辰王之乱,陆衍有喻山骨护着, 都没有伤成这幅模样过。
十余年后的今日, 有人想在燕韩借刀杀人, 陆衍反而因为救他,伤成这幅样子。
老爷子没出声。
耳边都是三平的声音,伤口在左肩,没伤及要害, 右肩骨折, 肋骨也断了两条……
老爷子逐一听着, 尽量平静。
无论如何,他来了。
同这些年一样, 只要他们爷孙两人在一处。
这些年,他们早已是爷孙两人,无论日后……
“先包扎吧。”老爷子沉声。
三平会意。
在老爷子开口前,三平知晓都是先检查伤情,老爷子开口就是让他先清洗和包扎伤口。
三平不做声了。
二开在一旁给三平打下手,帮忙清洗和包扎着。
六起驾着马车。
虽然平素里六起是最闹腾的一个,也是话最多的一个,但关键时候,六起也是驾车反应最快,也最能随机应变的一个。
非常时期,六起驾车是最安稳的。
马车中还有老爷子和八喜。
“把到燕韩这一路的所有事情告诉我,一件都不要漏。”老爷子吩咐。
八喜应是。
长夜漫漫,马车在夜色中疾驰,八喜也有足够的时间,将这一路上的所有见闻和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与老爷子听。
老爷子的目光一直落在陆衍身上,但八喜口中的话,一句都没有漏掉过。
伴随着八喜的描述,仿佛早前过去的每一日都似一幅形象而立体的画卷,在老爷子的脑海中逐一铺开。
被渗透成筛子的鸿胪寺,燕韩国中逐一登场的形形色色的官员,然后是燕韩的宁帝。
听到宁帝出现,并且在旁人面前对陆衍普通,却会在私下出现在驿馆,单独见陆衍,并且不止一次;而之后,宁帝会借各种理由同陆衍一道,并且避开其余人,时常单独同陆衍说话,并且提点,有时陆衍也明显醍醐灌顶表情的时候,老爷子皱紧眉头……
但老爷子没有打断,听八喜将所有经历的事情,以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一一说出,潜藏在老爷子心底的某些念头仿佛也越渐明显。
宁帝是一国之君,并且,与辰王之乱后,被百官拥立为君王的天家不同,宁帝从出生起就是储君,是燕韩的继承人,从小接受的是帝王之术。这样的君王,同早前是闲散郡王出身的天家截然不同。
宁帝不会无缘无故接触陆衍。
不会有无缘无故亲近,更不会在端阳之前告诉陆衍,他自己会在端阳前就启程祭天,不留在京中,也不会让人护送陆衍和中宫,二皇子等人离京。
宁帝深谙帝王权术,更深谙人性。
但昀王之死,宁帝没有迁怒于东宫,二皇子和陆衍中的任何一人,足见此人的城府。
若是燕韩对西秦心存念想,在当下西秦式微之时,是有可能鲸吞蚕食……
宁帝对陆衍有心思,毋庸置疑。
但他才不透宁帝背后的真实用意。
陆衍身上有燕韩皇室的血脉,是因为这一条,所以宁帝对陆衍特殊;还是,宁帝另有心思?
至少这一刻,老爷子猜不透。
但无论宁帝存了何种心思,如果宁帝是想借陆衍的手搅乱西秦,恐怕要落空……
“老爷子,包扎好了。”三平打断。
老爷子回过神来,上前看了一眼。
陆衍还没醒。
这些暗卫跟着老爷子和陆衍的时间很长,老爷子一个眼神,三平都清楚,所以开口,“世子左侧头骨这处虽然受了撞击,但是下意识用胳膊自己保护过,所以有撞击,但不严重。正好被锋利石块刮伤了,留了不少血,血顺着额头流到了眼睛这处,所以眼中见红色,但眼睛没有受伤,不会有影响。”
三平说完,老爷子心头的一块石头落地。
他是怕陆衍方才伤到头……
“旁的呢?”老爷子言简意赅。
三平应道,“大大小小的刀伤,剑伤,骨折,撕裂之处众多。有两处伤口较深,影响活动,但早前做过简单处理,没有化脓,不算大碍。倒是今日将老爷子撞下马,硬碰硬,伤筋动骨一百日,都得养着。”
老爷子会意。
“老爷子,您还没看。”三平这处还有旁的担心。
“我没事。”老爷子斩钉截铁。
三平同二开,还有八喜对视一眼,三平还是继续,“老爷子,今日两道强弩都擦着您过了。”
“小伤。”老爷子不在意。
终于,三平看向八喜求助。
八喜开口,“老爷子,夏日伤口容易化脓,之后还有诸多事情要应付,您还得照顾世子。”
八喜的话似是触动了老爷子。
老爷子微微顿了顿,才低声“嗯”了一声。
三平赶紧上前。
衣裳刚撩起,三平眉头就皱紧了——还嘴犟着,都皮开肉绽,就差血肉模糊了。
三平轻声,“老爷子,您这处伤口要处理。”
“处置吧。”老爷子口中仿佛轻描淡写的一件事。
马车中空间不大,早前三平和二开给陆衍包扎,老爷子和八喜在一旁说话上不觉得,眼下老爷子这处也要包扎,八喜便撩起帘栊出了马车,同六起共乘,将马车中的位置腾出给二开和三平。
“头儿。”六起见八喜一脸疲惫。
自然疲惫,从离开凡城出事起,八喜近乎几个日夜没有合过眼。
尤其是今日,接连经历了数翻追杀,最后遇上老爷子和六起等人,也经历过惊心动魄,虽然世子和老爷子都受伤,但到底汇合了。
这应当是近几日来,最能安心阖眸的一刻。
“我先眯会儿。”八喜的语气疲惫至极,刚说完,就如此环抱着自己的佩刀,靠在马车前的竖梁处阖眸。
六起没有出声扰他了。
平远王府的这些暗卫,要么是从小一起长大,要么是老爷子带回王府的。
从他的名字“六起”就知晓,他比八喜早到王府。
但八喜的年纪比他大,也比他们几个都拼命,都厉害,所以很早之前,八喜就是府中所有暗卫的头。
八喜跟着世子,老爷子才放心。
这一路,所有的人都关心老爷子和世子这处的安危,是不是受伤,伤得重不重,但六起知晓,八喜是最累的一个。
果然,在八喜头靠着竖梁的一瞬,均匀的呼吸声就已经响起了。
是累到极致,所以一旦安心,就瞬间进入了放松;只需要环臂抱紧手中的佩刀,其余的,就暂时先交给六起和其余的王府暗卫——这些他能将后背交托与他们的人。
如此,六起也不出声扰他。
长夜漫漫,但途中一定不会都是太平。
能多寐一息是一息。
马蹄疾驰,扬起尘沙。
六起想起年关大寻宝回来时候,扶光小公子和青黛小小姐还曾好奇,连马车内都不做,就要同他坐在一起,看他驾马车,将他弄得很紧张。
让他驾马车他一点问题都没有,但一左一右两个小祖宗在,即便还有头儿和小九在,当然,很挤很挤是一回事,但更重要的是他也不自在呀!
更不自在的是,扶光小公子非要一口一个“六起王婶”同他说话聊天,他接也不好,不接也不好,简直头大;但这一点都不妨碍扶光公子继续觉得好玩,“六起王婶”叫了一路。
后来,他无论对王婶这个称呼,还是六起这个名字都有应激了;谁叫他六起,他都觉得后半截还有一个王婶没有叫出来……
一转眼,离开远城都好些时候了。
驾马车的时候,他也忽然想起了青黛小姐和扶光公子,他们同亭子,小九,还有宝园公子在一处,应当是安稳的。
又到多事之秋,各处明里暗里的摩擦不断;希望青黛小姐和扶光公子平安,没有波折;也希望,他们一行能平安顺利回到西秦国中。
六起再次打马,又一座城池过而不如,然后遥遥丢在身后……
*
阿嚏,喻宝园接连两声喷嚏。
时值盛夏,鸣蝉不已,得风寒的几率几乎很小,应当是紧张的。
喻宝园心中不断宽慰自己,不紧张,不紧张,方才邵清越都见过了,真真假假,但知晓的消息怎么都比没见邵清越之前要多,并且多得多。
她确认了很多想法,也确定了很多事。
同早前相比,她不再是无头的苍蝇,到处乱窜;而是在心中不断预估和调整稍后见中宫的场景。
邵清越的提醒和告诫还历历在目,未必是假,但也未必能全信,可至少,见中宫之前,她不再一无所知。
稍后见中宫的目的很明确,无论中宫要她做什么,她要先见到青黛和扶光安稳,要先让青黛和扶光同她一处,再从长计议。
偏殿中,喻宝园深吸一口气。
从下午等到黄昏,又从黄昏等到入夜。
明明是中宫传召她来的,但中宫一直没有露面。她也不清楚中宫的意图,也未在偏殿见到赵子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喻宝园反复告诫自己沉住气。
一个能布局十余年的人,原本就极其能沉住气;你越慌乱,反而越容易被对方看清和拿捏。
喻宝园端起茶盏,又轻轻抿了一口。
既然中宫迟迟没有出现,就在心中再复盘一次这些日子在心中渐渐窜在一处的蛛丝马迹,再结合今日邵清越同她说起的,有些竟能全然吻合,并且越渐清晰。
自中宫被家中接回京中起,她同娘亲走近,然后渐渐出现在爷爷跟前,从中宫同当时还是闲散郡王的天家定亲后,爷爷在边关偶遇天家,后来中宫同还是郡王的天家成亲离开京中之后,爷爷又在边关捡到奄奄一息的邱岁……
这一桩桩,一件件,其实仔细想来,靠一个人就能做到,近乎不可能。
一定还有同中宫一道谋划的人。
并且,这个人对朝中熟悉,对朝臣熟悉,对爷爷也熟悉……
她来京中的时日不长,见过一些官员,但没见过的更多,就算见过,印象深刻的也不多,喻宝园猜不到。
只是思绪间,听到苑外一群清脆的孩童声音朝她这处来,“宝园宝园!!”
喻宝园愣住。
这是,青黛,扶光,还有明月,苏哲和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