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第251章 两个极端
第251章两个极端
“从秦朝晖死到现在大半年有余, 我同老二在此处呆了这么久,别说我们二人,西秦国中恐怕都人心惶惶了。修颐我不瞒你,我是一刻都不想在这燕韩京中多呆。”东宫是实在呆不住了, 有些话当说不当说都出了口。
陆衍适时提醒, “殿下慎言。”
东宫愣了愣:“……”
很快, 东宫也反应过来。
在这处待久了, 心态早就失衡了, 所以话到嘴边,不走脑子就出来了。
东宫轻叹,“我是在这处憋久,憋糊涂了。”
陆衍没接话,只低头喝茶,应当是之前的过了就过了,他没听到, 也不会再提起。
东宫心中微舒。
但这一口气刚松下,另一口气又灌了上来, 他也试图从陆衍的表情中看出一星半点迹象, 但根本什么都看不出来。
老爷子风风火火, 他是老爷子的外孙,性子却如同绵里藏针,也说不出这性子像谁。
但偏生话很少硬说,但却是硬钉子。
东宫窝火, 却也只有忍着, 然后轻声一叹, “今年中秋又是母妃的生辰,去年中秋就没陪她过上, 想是还盼着我今年能回去同她庆生,也不知晓能不能逢时?”
东宫还是不傻。
有些话不好说,但能换着法子说。
陆衍也终于开口,“天时、地利、人和,等。”
东宫皱眉看他。
陆衍放下茶盏,淡声道,“说句不当说的,殿下权当听听作罢。两位殿下在燕韩,才是宁帝手中的烫手山芋。”
陆衍点到为止,东宫眸间掠过一丝惊讶。
很快,又收敛了目光。
的确,陆衍说的是。
比起他同老二,宁帝应当才是最想他们离开燕韩的一个……
除非,宁帝想让他们做棋子,要挟父皇。
但如果燕韩真动了这样的心思,不会等到今日。
也早就在西秦国中煽风点火,搅乱时局。
所以,陆衍说的是对的。
宁帝并不想他们留下,但也不想他们死在路上。
譬如,像秦朝晖那样……
东宫脸色微微泛白。
他只是想回西秦,但并不想贸然送命。
东宫也端起茶盏。
果真,陆衍也轻声,“安全回京,比旁的都重要,殿下觉得呢?”
东宫轻嗯一声。
秦朝晖之死,已经给西秦和燕韩蒙上了一层阴影。
秦朝晖是怎么死在燕韩的,此事尚无定论,若是真的贸然离开,兴许,秦朝晖的下场……
东宫倒吸一口凉气。
但即便如此,若是一直在此处等着,那他的太子之位岂不是?
东宫越发觉得是老三在背后做的手脚。
只要他同老二在燕韩呆得时间够长,西秦国中就什么事情都可能会发生。
尤其是,邵清越代替邵温澜入京尚公主。
东宫心里越发烦闷。
这棋是一定不想下了,遂又提议,“不说这些了,陪我喝两杯?若不是你来,我连能安心喝酒的人都找不到一个。”
宁帝跟前已经出了一次丑了,况且,宁帝跟前也喝不尽兴。
同老二一处更不可能。
他同老二也就面上能过得去,私下里势如水火,怎么可能在一处喝酒?那还不得处处提防对方会不会在他酒里下毒?
但至少,陆衍不会。
东宫这是烦闷久了,才会忍不住提议。
陆衍嘴角微微勾了勾,未置可否。
东宫心中顿时又闹心了几分,“这是去与不去?”
陆衍嘴角笑意微敛,“殿下在我这里呆了一两个时辰,稍后,二殿下还会来我这处呆一两个时辰,中途再耽误些,再加上鸿胪寺官员的事务,这一日的五六个时辰都在驿馆过了,微臣哪里还有多余的时间在燕韩京中走动,斡旋回京之事?”
这,东宫:“……”
东宫语塞。
但确实,他和老二两人每日至少一个多时辰在陆衍这里,再加上鸿胪寺官员这处的安排,陆衍每日应当都是满满当当的。
他今日在陆衍这处一个时辰,老二就要在陆衍这处一个半时辰。
老二若是在陆衍这处一个半时辰,那他明日就会在陆衍这处两个时辰。
陆衍这处自然也无奈。
但他同老二都是皇子,他们开口,陆衍不好说什么。
东宫心中都清楚,只是颜面总不能落下,遂轻嗤,“老二倒是终日闲得很,只怕早前在燕韩京中也是如此,倒白白得了一个贤名,名不副实。”
陆衍:“……”
陆衍知晓了,大抵,这东宫之位早前来得太容易了。
*
东宫前脚刚走,八喜才将人送走,还未转身,又见二殿下又来了世子苑门口。
东宫同二殿下之间的那股子火药味儿,隔得再远,即便不说话都能闻得到。
东宫最不喜欢的就是口舌上输给二殿下,而二殿下大多时间都在听东宫说,然后最后一句话噎死东宫。
最后东宫暴怒,脸上还需忍着,继而愤愤甩袖离开。
然后二殿下上前。
八喜低头,佯装没看见方才。
但他知道二殿下已经看到他方才看到了二殿下同东宫一处的场景,只是双方都没有戳破。
“二殿下。”八喜拱手。
对方看了他一眼,没有话,冷漠得径直走开。
八喜心中轻叹。
两个皇子,是典型的两个极端……
八喜将人迎进屋中,陆衍也才从内屋出来。
二殿下看了一眼外阁间处的案几,冷冰冰道,“皇兄才从你这里离开,杯子可来得及洗过?”
是嫌弃案几上的杯子有人用过,特意指桑骂槐。
陆衍还未出声,有人已经自觉坐下。
手指一勾,当即有随从入内。
将案几上已经换过的茶杯,又换过一遍,放了自己带来的茶杯放上。
陆衍已经见怪不怪。
每日都像跟那几个茶杯有仇似的,还每日都喜欢找那几个茶杯的茬……
其实每日的茶杯驿馆掌吏都会换上几轮,只是有人将看不惯的茶杯当成看不惯的人。
讨厌一个人的方式有很多种。
东宫的方式是不高兴的就挂在嘴上,你提醒一次,下次他还是冷嘲热讽。
二殿下的方式是代入,将某个不喜欢的人代入某个不喜欢的东西里,然后变着法子,或是就固定一个法子找不喜欢东西的茬,就等于找某个不喜欢人的茬。
于是,陆衍每日都要听见和看见好几回合东宫和二殿下相互看不惯对方的场景。
譬如当下,好好的茶杯就这样被侍从拿走,然后也无需陆衍去想茶杯的结果,大抵就是,还没出苑中,就听到几声零零散散的摔碎声。
是有多不待见,所以一定要越早摔碎越好。
还不当着本人的面。
因为本人不愿意见到。
就这样,一番幺蛾子操作之后,终于可以泡茶了。
这几日,陆衍每日都会同对方一道泡茶。
与东宫不同。
东宫嘴碎,怨气大,在他这里近乎会不间断地说上一个时辰;但二殿下话少,大多数的话都是不希望旁人接下文的。而且,二殿下也沉迷泡茶,所以在他这里的时候可以泡一整个下午茶,不说话,也看书,就是纯泡茶,泡够了时间就自行离开,也绝对不多话。
他来他这里的意义,更像是,东宫都来了,他不能不来……
陆衍又要开始同他一道饮茶。
“云州珀罗,当配盐煮。”每回煮茶之前,也都会有介绍,这也是在有人这里说话最多的一刻。
陆衍耐性听着。
因为剩下的时间,他都可以不听,有人可以自己玩自己的。
他只需要象征性得认真看上几眼。
果真,二殿下一顿操作,如行云流水,自己沉醉在其中,好似享受一翻。
最后,将茶杯放在竹垫上,用食指和中指轻轻推到他跟前,只有一句清淡的,“尝尝看。”
陆衍从善如流。
“如何?”仿佛比起能不能回西秦,他更在意的是这锅云州珀罗煮出来的味道。
“别有洞天,值得细品。”
陆衍说完,二殿下嘴角微微勾了勾,然后很长一段过程都再没有开口过。就坐在陆衍对面,沉浸式添水,煮茶,倒茶,添水。
整个过程也不说话,需要什么的时候,只用勾勾指尖,一旁的随从就会上前来。
大多数时候,随从都知晓他需要什么,会送来;有不清楚的时候,他也只会指尖指一指。
所以,相对于同东宫在一处,陆衍不仅需要时时刻刻听着,还要适时提醒东宫慎言,但过不了多长时间,东宫一定会再度抱怨的场景,陆衍还是喜欢这种背景板一样的偏执狂,而且,还有茶可以饮,也不耽误他看书……
所以,陆衍可以完全屏蔽他。
也所以,当二殿下一面煮茶,一面余光偷偷瞥他的时候,看到的都是同他煮茶一样心无旁骛看书的陆衍,让人琢磨不透。
不知道陆衍是真的不着急,还是佯装。
就算是他,也只有在煮茶的时候可以心平气和。
在这里呆得时间越久,有些不安就在心底隐隐沉淀,他不想像老大这种傻子一样,被这种没有办法左右时局的不安所困扰,就唯有清心寡欲的煮茶;然后看老大终日窜上窜下,在燕韩京中如同惊弓之鸟,打草惊蛇,到处做人的靶子。
他与老大不一样。
老大只是运气好。
但他聪明。
聪明人同蠢人说话说不到一处去。
但聪明人同聪明人能饮茶到一处。
二殿下指尖再次推了推,将添好茶的杯盏轻轻推至陆衍跟前,陆衍也照旧风轻云淡得翻过手中一页书册。
二殿下嘴角微微勾了勾。
有意思。
他倒是好奇,陆衍是不是真的风轻云淡,在燕韩呆上多久都没关系;还是实则内心早就暗潮涌动,被秦朝晖和昀王的死牵制住了?
父皇是被人半推半就登上西秦皇位的。
其实明眼人都知晓父皇并不是最适合做皇位的那个。
西秦皇室子嗣虽然不多,但宗亲并不少。其中比父皇有才干,有雄心壮志的比比皆是,从中挑出一个不在话下;但最后唯独父皇走到了天子这个位置上,怎么会少了背后推波助澜的人?
但有趣的是,到今时今日,父皇都不知晓自己是怎么走上这个皇位的,更不知道推他到这个皇位上的人是谁。
秦朝晖的死岂会无缘无故?
还偏偏这么巧,就在他和东宫都同时在燕韩的时候?
既如此,他这么着急回去做什么?
父皇看不懂,但宁帝看得懂,他也看得懂。
秦朝晖死在宁帝眼皮下,有人这是在宁帝跟前班门弄斧。
宁帝和父皇不同。
但有人拿父皇当棋子使习惯了,也动了拿宁帝当棋子使的念头,认为宁帝同父皇一样,被人当棋子用了还浑然不知,自己也乐在其中。
但凡来过燕韩京中,在燕韩京中同宁帝真正接触过的人,会有更深刻的感受。
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
更何况还是一个帝王?
秦朝晖死得蹊跷,昀王更是死得莫名其妙。
但这两个蹊跷和莫名其妙凑在一处,全然让人无从下手,毫无头绪。
所以,这才是宁帝的高明之处……
昀王是宁帝的堂弟。
皇位的继承人。
如果昀王不死,是要继承燕韩皇位的。
昀王在西秦这么多年都平安无事,同他一样,虽是质子,却在朝中和国中都赢得了口碑,但最后稀里糊涂同秦朝晖一道死了。
所有人的眼光都放在秦朝晖上,昀王之死就成了陪衬。
成了秦朝晖之死的后续。
宁帝看似慎重,昀王之死一直不让透露任何消息。
但实则背后缘由,恐怕只有宁帝自己才最清楚。
君君臣臣,自有相处之道。
君要臣死,就不能是君逼死的臣,尤其是功臣。
秦朝晖之死,瞎子都猜得到是燕韩国中所为,所以昀王之死被曝出的一日,自然而然也成了被秦朝晖之死牵连到了其中。
宁帝在其中就算有瓜葛也摘得干干净净。
所以,有人以为拿了宁帝当棋子用,殊不知自己才被宁帝当作了棋子。
宁帝才是一石三鸟的人。
所以,宁帝就是做样子,也要做得像。
如此,他在宁帝这里,反而比在任何地方都安全。
只有老大那个傻子才会着急自己的太子之位,念着回西秦……
二殿下收起思绪,嘴角微挑,抬头时,却见陆衍子在看他。
二殿下手中微滞。
陆衍看他的眼神,他不知道对方猜到了几分。
陆衍淡声,“殿下,水溢出来了。”
他低头,果然见水壶中的水沸腾了出来。
他方才出神,竟忘了此处。
二殿下赶紧拎起水壶,但拎起水壶的一刻,指尖就顿住。
水满则溢,有人是一语双关……
二殿下抬头看他。
陆衍仍在低头翻着书,眸间若古井无波,好似方才都是他的错觉。
第252章 第252章 风景
第252章风景
虽然早前都同在京中, 朝中总有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时候,但真正在燕韩京中呆得这段时日,才是陆衍逐渐熟悉和了解东宫与二殿下的一段。
两人都是皇子,却都与天家的性子截然不同。
天家的性格中庸, 而两个儿子, 却偏向两个极端。
一个急躁易冲动, 心里的不安, 得意, 高兴,焦躁都写在脸上,容易与人冲突,御上御下都有瓶颈,这样的人做太子尚可,日后若是做君王,免不了好大喜功, 或动辄朝令夕改。
朝臣都不是傻子。
东宫是不是做这块儿的料,朝中都清楚。
天家也清楚。
但东宫的位置, 同天家的位置一样, 都来得有些突然。
所以天家有意无意会维护自己的长子, 但越维护,越发现难以扶上。
但偏偏这个儿子又最敏感的。
风吹草动在他这里,都能被无限放大。
越敏感,越自卑, 就越自大, 越张狂。
越做实了东宫之位, 名不副实。
而远在燕韩的二皇子就成了别人口中的二皇子。
不是不争,而是争的方式, 目的不同。
是让旁人替他争。
换言之,他在做的,都是东宫应当做的事,替天家分忧,做朝臣和人子表率,在旁人看来远离西秦政治中心的燕韩,默默做着对西秦和燕韩都大有裨益的事。
这样的人不争,反倒有人替他争。
短短几年,东宫在朝中各种替自己挖坑,设陷,将自己大半个都埋进了废墟里。
而二皇子在燕韩,一面看着东宫自己给自己挖坑,一面得了朝中和国中的赞誉,一劳永逸。
时间越长,东宫越争不过二皇子。
除非,在东宫尚未易主之时,皇位率先易主。
所以,天家与东宫之间,有父子情谊,也有堤防。
自古以来,皇家都是是非最多的地方;相比起旁的帝王堤防自己的儿子,天家对自己这个儿子一面是怒其不争,一面是自己都是个争不了的性子,怎么能责怪自己的儿子不出息?
所以,东宫能在这个位置上坐到今日,有时运,也有天家的爱护,还有,二皇子尚在燕韩,无可能在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东宫也没有任何大错的情况下,废东宫,而立一个远在燕韩国中的二皇子做太子。
所以,东宫与二皇子永远不可能兄弟和睦。
东宫永远觉得是二皇子威胁了他的位置。
但二皇子永远清楚,即便最后坐上那个位置的人不是他,也不一定不会是东宫。
所以,在二皇子眼中,永远看不起东宫。
这也是这两人每次相遇,东宫都针锋相对,面红耳赤,但二皇子一句讽刺就轻描淡写避过。
两个人看待同一件事情,从来都不在一个角度上。
陆衍过往没同二人深交过,但在燕韩的这月余两月,陆衍越发清楚了一件事——东宫盼着回京,但二皇子却并非如此。
就西秦使臣护送东宫与二殿下回京一事,双方鸿胪寺官员也在这月余两月磋商过数次。
也连带着早前秦朝晖还在时,悬而未决的边境与商贸之事一并抬上了桌面。
每次都有谈不动的地方,但又不得不谈。
这样的磋商,陆衍也参加过无数次。
参加的越多,越能从这些摇摆中抽丝剥茧,听出些许端倪。
谁同谁有交易。
谁同谁有利益往来。
下次再行磋商,很可能早前的利益关系又已经重新绑定,之前争执不休的,可以瞬间达成一致,而后再出一处双方都不肯让步之处。
说到底,这鸿胪寺官员中,也都被西秦燕韩两国的势力摆布成了沙子。
这大半年来,东宫和二皇子在燕韩京中并非什么都没做,而是做了很多,才能达到这种诡异得平衡。
……
同宁帝一道在京郊雾山散步,陆衍脑海里都是方才思索的这般。
不怪乎他会如此,因为宁帝总是有意无意透露一星半点的蛛丝马迹于他。
不知是想试探他的反应,还是想从他这里得到自己想要的。
但在燕韩的这段时日,他除却熟悉了东宫和二皇子,还熟悉了一个人,宁帝。
虽然眼下他还猜不透宁帝的心思,但零零总总,宁帝对他的提醒,大过于可能对他的试探。
譬如,提醒过他,这盘棋,他要怎么下?
他才会将自己也代入棋局中,继而想到他会来燕韩,或许也是有人特意做下的局。
又譬如,宁帝也自嘲过有人拿他当棋子,问他这局棋下不下得起?
他早前很清楚他来燕韩的目的,是将东宫,将二皇子平安带回西秦京中,但此时此刻,同宁帝一道散步在雾山,他会想,天家让他来这里,是真想让他将东宫和二皇子都平安带回,还是有旁的目的?旁的,他察觉不了的目的。
因为他在棋盘上,不在棋盘外,所以永远不会知晓下棋人的心思。
但宁帝不同。
宁帝让他跳出了棋盘,去看另一个视角。
这一切好像都有了不同。
秦朝晖之死,只是一个楔子。
一个甚至让宁帝根本不在意的楔子。
昀王之死,宁帝这处的悲恸也并非那么显然。
这个位置上的人,居高而下,看待许多普通人眼中的重大变故都如同蝼蚁落下了树枝……
“来燕韩京中有些时候了,习惯了吗?”宁帝忽然开口。
两人本就在同走攀山道。
这是雾山的攀山道中最平缓的一段,一面登山,一面说话尚有余力。
来京中的前几日,宁帝就曾问过他,“来燕韩京中有些时日了,可还习惯?”
那时问的是“可还习惯”。
他应了句,习惯。
宁帝当时笑了笑,也应了句,习惯就好。
他摸不透宁帝的心思也是从那时开始的。
习惯就好,言外之意,总要习惯的。
譬如,在燕韩京中呆更久的时间。
如今一晃月余两月过去,他同宁帝一道走攀山道,宁帝又问他一次,“来燕韩京中有些时候了,习惯了吗?”
这次是问的是“习惯了吗?”
“可还习惯”,与“习惯了吗”是全然不同的意思。
他不会听不出来。
陆衍温声,“不知道陛下所问‘可还习惯’与‘习惯了吗’有何区别?”
这段时日相处,他亦有与宁帝的相处之道。
果真,他这句问完,宁帝笑出声来,“很大区别。”
陆衍微微拢眉。
两人脚下都未停。
但方才的话题,就如同这山中的风,一吹就散了,但散了也好似还回荡在山间,只是两人都没有特意再提。
继续向上攀登,宁帝也再度问起,“听说,上次鸿胪寺官员磋商的时候,你提了求同存异?”
宁帝不会无缘无故问起。
磋商的时候,就算宁帝不在,也能知晓谈判桌上的每一句话。
陆衍也不隐瞒,“君子和而不同,更古有之。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地貌,不同的气候,早就了不同的风土人情,人文习俗,所以存异是必然的。先且不说西秦和燕韩是两个国土,不会处处相同,就连处处相通都做不到;就算放眼燕韩国中,不同的地方,风土人情也都不同。无论是在燕韩国中,还是西秦与燕韩之间,首先要承认不同,先有不同,才能求同。”
陆衍说完,宁帝明显有兴致,“哦,何同之有?”
陆衍继续,“早在秦朝晖之前,就有不少人主张过西秦与燕韩互为友邦,缔结盟约,秦朝晖不是第一个,但这些人的政治主张,却在秦朝晖身上实现了。秦朝晖有他的过人之处,却不代表其他人没有出类拔萃。看似是秦朝晖极有才干,且生而逢时,但仔细想,不是秦朝晖,也会是旁人。”
宁帝没有打断,只是双手背在身后,饶有兴致听着,“继续。”
陆衍从善如流,“世间万物不会只有异,还有同。国富则民强,国中安定,边关安稳,才有太平盛世,从本质上说,这一点西秦和燕韩是相通的。无论是我朝天子还是陛下这处,求得都是江山社稷安稳,百姓安居乐业。在这一条的”同”上,旁的“异”都可以谈。今日谈不拢,还可以明日谈;明日谈不拢,还可以后日谈。这一辈人谈不拢,还可以下一辈人谈。但只要谈,就不必只有兵戎相见这条路。求同存异,看似很难,但仔细一想,却是最容易的。因为时间会帮忙过滤掉诸多原本纷繁复杂的东西,所以会有人应运而生,譬如秦朝晖。”
陆衍点到为止。
但听到此处,宁帝再次笑了起来,“有意思。所以,秦朝晖是秦朝晖,也不是秦朝晖。”
陆衍也笑了笑。
除开朝中和京中这些纷繁复杂,有时候同宁帝在一处,他能想到很多东西。
或者说,宁帝也会点他,让他想到很多东西。
两人脚步继续未停,但不知不觉间,好像又登上了一处空旷之处,眼前的景色在山间的空旷支出陡然一变,忽然豁然开朗起来,充满了巍峨与震撼。
宁帝停下脚步,陆衍也跟停下。
两人一道往观山栈道上走去。
宁帝双手撑在观山的栈道的栏杆上,俯瞰高山之下,滚滚江水往东而去,是在西秦国中看不到的风景。
陆衍就站在宁帝一旁,两人一道看了许久。
宁帝心中释然,“早前有人带朕来过这里,看这里的风景,同朕说了许多话;朕今日带你来这里,希望在这里说的所有话,你日后都会记得。”
第253章 第253章 不易
第253章不易
他日后都会记得?
陆衍微微蹙眉, 越发听不懂宁帝的意思。
而崇山峻岭间,山风呼啸,穿梭于巍峨之间,江水拍击两岸, 如同历史的潮声, 层层盖在岩石痕迹上。
“朕要同你说的, 是一件燕韩国中的旧事, 过去许多年了, 早就无从考证,兴许是真,也兴许是假,但国中一直如此流传,仍津津乐道,不知你可有听过?”
宁帝说完,轻叹一声, “燕韩的国土,在几百年前险些一分为二。”
宁帝的目光看向他, 陆衍摇头, “不曾。”
他对燕韩的历史并不熟悉, 宁帝口中燕韩国土险些一分为二的事,对他来说太过陌生。
见他摇头,宁帝继续道,“当时燕韩的君王谋逆上位, 手段残暴, 残害无数朝臣, 百姓流离失所,遍地流民, 国中饿死之骨比比皆是,百姓苦其久矣,但奈何兵权在握,各地起义,甚至诸侯都根本无法与之抗衡。最后,是前朝遗孤晋帝称帝,带领诸侯与驻军推翻了逆贼。但起初,晋帝的势力并非如此,很多诸侯和军中都在隔火观望。这些世家诸侯要跟随真的,是能赢的,成王败寇,谁都不会拿族中的百年基业做赌注,所以,一开始的时候,旁人眼中的晋帝并不是一定能赢,所以模棱两可,既忌惮贼寇的势力,也忌惮如果真被晋帝推翻了贼寇,他们没有跟随会如何,所以一直摇摆不定,这场仗打了数年之久。”
这一段燕韩旧事,陆衍是一无所知。
但从宁帝口中说起,却又合情合理。
不止燕韩,如今西秦国中也是如此。
当时辰王叛乱,朝中有半数都是挺辰王的人,各路驻军是不是要入京擒贼也一样模棱两可。
成王败寇。
如果谁都没有入京,辰王坐稳了天子之位,那他们再入京就是贼寇,叛贼;但辰王如果没有坐稳天子之位,他们不入京,又成了辰王逆党,恐遭口诛笔伐,日后还不知道会如何。
所以驻军入京,即便发兵,也没有人会轻轻松松做第一个扣响京中大门的人。
但老爷子第一个扣响了京中大门。
而后驻军纷纷云集响应。
如果没有老爷子,换了任何一个人,西秦国中兴许已经易主。
辰王也坐实了他的天子之位。
但老爷子在,便等同于灯塔在。
驻军会追随老爷子,因为他们相信老爷子能平定辰王之乱,所以谁都不愿落下,就这样,辰王之乱结束在老爷子带兵回京里。
宁帝口中的虽是燕韩,但道理都是相通的。
有一个像老爷子一样的人肯站在晋帝这边,天下的诸侯,边关的将领,甚至国中的世家和名流才会云集响应,纷纷站到晋帝这边。
所以,燕韩当时应当也有这样一个人。
他站出来,燕韩这场数年的乱世才告一段落。
宁帝问他,他便如实说出所想。
即便他对燕韩的过往,尤其是几百年前的过往并不了解,但诚如先前所说,以史为鉴,有些东西总是相通的。
听陆衍说完,宁帝再次嘴角扬起。
不置可否,却继续道,“当时晋帝在北,南边有敬平侯。”
敬平侯?
陆衍有些许印象。
敬平侯,那不是后来的……
陆衍诧异。
宁帝颔首,“对,敬平侯正是先祖。”
果然,陆衍猜得不错。
既然晋帝已经称帝,敬平侯也助晋帝剿灭了乱贼,终于平息了燕韩国中的乱世,那燕韩的皇位怎么会是陈家的?
是敬平侯在乱贼剿灭之后,又灭了晋帝?
陆衍不解。
宁帝又笑了笑,继续道,“当时晋帝在北,敬平侯在南,论势力,论威望,敬平侯都可以取而代之;而晋帝是前朝正统,也有支持和追随者。一山不容二虎,自古以来都是这个道理,所以乱贼一除,背后的矛盾就渐渐浮出水面。追随晋帝和追随敬平侯的人都有,敬平侯但凡有一丝想取而代之的念头,当时的燕韩只会在面临一场旷日持久的乱世之争。要么晋帝,要么敬平侯,国中都清楚。”
陆衍看他,“后来呢?”
一个是年轻帝王,手下有一个功高盖主,人人追随的敬平侯;另一个更有城府手段,自己威望,手中的势力都远胜于晋帝。
这样两个人如果真的争起燕韩君主这个位置,恐怕比早前还要民不聊生……
但如果不争,这两人再国中又会如何自处?
就算他们两人不争,他们两人百年之后,子孙不会争吗?
陆衍见多了东宫,二皇子的明争暗斗,自然不信子孙会有不争一说。
而且,皇位如何从晋帝手中到了陈家手中的?
陆衍心中自然都是疑惑。
宁帝双手背在身后,淡声道,“当时有谋士给晋帝进言,要晋帝召敬平侯入京,趁敬平侯奉诏入京之时,在京中杀掉敬平侯,永绝后患,敬平侯一死,便没有再成气候的诸侯,旁的诸侯也必然不会效仿;也还有人给当时已称君侯的敬平侯进言,晋帝让敬平侯入京,已是生了杀心,敬平侯最好借这次奉诏入京的机会,杀掉晋帝,取而代之,在京中称帝。”
宁帝看向陆衍,目光中的深邃悠远,让陆衍越发看不透。
“还有一种声音,希望燕韩能珍惜这难得的和平安定,让晋帝和敬平侯划南北而治。”宁帝说完,陆衍拢紧眉头。
宁帝轻笑,“这条建议,是晋帝身边的谋事提出的。”
陆衍更加诧异。
怎么会?
宁帝轻叹,“因为晋帝身边的谋士,比旁人更了解晋帝,知晓晋帝同敬平侯有过年少时的针锋相对,也有生死之交的情谊,即便晋帝会召敬平侯入京,晋帝也一定下不去手杀敬平侯。同理,敬平侯今日不反,但不代表日后会不反。晋帝和敬平侯尚在,燕韩国中可以相安无事,但两人中一旦有任何一个不在,国中势必分歧。与其如此,还不如划南北而治。”
“然后呢?”陆衍越听越好奇。
宁帝看向他,继续道,“然后,敬平侯奉诏入京入京,当时京中每一个人都很紧张,不知道这场奉诏入京之后,燕韩国中的局势会发生何种剧变。敬平侯入京,同晋帝两人密谈了两个时辰。直到后世还一直流传着诸多猜测,有说晋帝早年带兵,留了一身旧伤,早就知道命不久矣,所以召敬平侯入京,是想托孤,让敬平侯护着他妻女,他愿意与敬平侯划南北而治,守望相助。”
陆衍微楞。
宁帝的言辞,让陆衍想起了老爷子。
老爷子征战沙场一生,家人就是老爷子的身上的软肋……
陆衍忽然有些理解晋帝。
晋帝原本就是前朝遗孤,燕韩就是他的疆土,他愿意与敬平侯平起平坐,晋帝的胸襟让人蛰伏。
那敬平侯最后还是取了晋帝的江山,有没有善待晋帝的妻女?
等等,陆衍忽然反应过来。
宁帝的措辞,是晋帝妻女……
宁帝也继续,“就在晋帝同敬平侯说起划南北而治,守望相助时,敬平侯婉拒了。”
虽然料到,但这句话从宁帝口中说出时,陆衍还是惊讶。
尤其是站在这处,山川之间,耳边就是滚滚江水,仿佛历史与当前都融为一体。
“敬平侯不仅婉拒了划南北而治,还在宫宴上,对晋帝俯首称臣,敬平侯府永为天子臣子,效忠天子。”宁帝再次撑手看向眼前的山河,温声道,“但让宫宴上所有人意外的,是敬平侯后来的一番话。”
—— 燕韩若是一分为二,微臣是可登基为帝,也可与陛下守望相助。但一分为二的燕韩,安宁只是片刻。燕韩之外尚有西秦,巴尔,羌亚,南顺,苍月,长风……若陛下与微臣皆百年之后,一分为二的燕韩在临近诸国眼中就是一块唾手可得,自甘削弱的肥肉,谁都会来分一杯羹。届时,山河依旧岌岌可危,陛下与陈倏皆是燕韩罪人。
陆衍怔住。
涛涛江水声后,陆衍很难想象敬平侯的胸襟与气魄。
“然后呢?”陆衍不自觉问。
宁帝道,“然后燕韩没有一分为二,也是如此,在经历几百年的变迁,逐渐成了今日的燕韩。当日倘若走错一步,恐怕今日都是另一番模样。”
“后来敬平侯的儿子尚了公主,晋帝早前征战留下的伤,他在位的时间不长。晋帝过世,将皇位传于了敬平侯的儿子。兜兜转转一场,无论是谁登基做的天子,燕韩自那时起,太平了。”
陆衍心中感慨。
宁帝亦温声,“这处看完了吗?看完了继续往上走。”
陆衍回过神来,跟随着宁帝一道。
再往上的路比早前陡了许多。
陆衍会不自觉伸手扶住宁帝,“陛下小心。”
宁帝只笑笑,没说旁的。
这一梯接一梯,只有走过,才知道不易。
正因为不易,才要带人继续往下走……
第254章 第254章 暗示
第254章暗示
雾山是燕韩京郊最高的山峰。
这次登山, 从山底到山腰,再从山腰到山顶,中途一道在山腰处简单用了午膳,交谈起燕韩同西秦国中之事, 少做歇息, 又继续往上攀登。
一直到黄昏前后才登顶。
登顶之后看到的场景, 又同早前全然不同。
山腰处映入眼帘的波澜壮阔, 大江奔去, 气势磅礴,在这里悄然隐去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览众山小,以及远处的秀美河山,是早前山腰处看不到的风景。
“朕喜欢登山,一有时间就会来雾山这里。从山腰到山顶, 看到的截然不同。你在的位置,决定了能看到的视野, 若一直在山腰处, 当你看到山川巍峨, 江水拍岸,就已然觉得大气磅礴。但真正登上山顶,在这处,你才知晓山河万里。”
宁帝双手赴在身后。
夕阳西下, 落霞余辉好似让人镀上一层金晖。
但日薄西山暮, 到底多了几分留不住的感叹……
陆衍就站在宁帝身后。
宁帝能看到, 他也悉数看在眼里。
两人安静在山顶处驻足许久。
良久过后,宁帝转身, “走吧。”
陆衍也收起思绪,同宁帝一道。
上山时走得慢,并且走走停停,听宁帝说话,两人也会停下来相互交谈。
晌午用饭就有一个多时辰,用饭时博古通今,谈起了不少古往今来的旧事,还有畅想过百年之后的后事。
除了老爷子,陆衍从未同人说过这么多的话。
但老爷子大多说的都是军中之事,也有老爷子自己的性子。
老师教授他很多东西,但老师有自己的政治立场,老师同他交谈的,都带了自己的认知色彩。
反而是宁帝,会客观去看待临近诸国的许多人和事,而且成体系。
每个人所处的位置,决定了他的立场和要做的事。
今日宁帝同他一道说起了临近诸国之事,早前在他这里都是一句话,一个一个的点,但今日在他眼前却好似穿成了一条线。
所以,说是登山,其实不少时间都花在了中途的驻足交谈中。
下山又有不同。
一级级的阶梯,逐次往下,其实并不比登山好走。
陆衍也明显能感觉同上山时的精神相比,宁帝似是有些疲惫……
陆衍时而在宁帝身后,时而搀扶着宁帝,时而也会与宁帝并肩。
宁帝会偶尔仔细打量他。
仿佛,回到了很早前。
旁人与他并肩的时候。
时间过得很快,但有些东西变了,又仿佛没有变……
一笔写不出两个陈字。
宁帝嘴角微微勾起。
下山的阶梯不怎么好走,但比起上山还是要快上许多。
入夜不算久便重回了山脚。
翌日还要早朝,陆衍眼中的宁帝,比旁人还要自律。
宁帝的马车是直接回宫中的,山脚下有心腹在等,宁帝并未同陆衍一辆马车。
只是上马车前,宁帝又打量了陆衍一眼,深思熟虑许久,才沉声道,“你这趟来燕韩,原本就是要将东宫同二皇子平安接回西秦京中。这月余两月的时日相处,朕看得到你身上的变化。马上就是端阳节,朕要启程前往云山祭祀,朕离京之后,你就带东宫同二皇子动身回西秦。”
陆衍意外。
宁帝又看了他一眼,这一眼里带了深邃幽兰,以及,刻意掩饰下的叮嘱和关切。
“一个人身上若少了磨砺,终究难成气候。一个人能走多远,他身上的磨练就该有多厚重。陆衍,希望朕下次见到你时,你是另一幅模样。”宁帝说完,身旁的侍从撩起帘栊,宁帝上了马车。
陆衍微楞,但很快反应过来,朝着马车的方向躬身拱手,算辞别。
等马车同护送的侍从一道行出稍远,陆衍才抬眸。
宁帝今日同他说了许多话,而且从一开始就让他记住今日两人说过的所有话。
端阳节祭祀,宁帝要提前离京;也让他带东宫和二殿下启程返回西秦。
陆衍微微拢眉,宁帝是在暗示他,西秦国中这些事,也包括燕韩国中的这些暗潮涌动,都会在宁帝动身离京祭祀后涌向他。
燕韩京中的这月余两月,也包括秦朝晖出事之后的这段时日,宁帝不是什么都没做,而是做了很多,所以眼下东宫和二殿下才能安稳,他也有时间在燕韩京中细致观察,察觉周围的人与事。
而如今宁帝要离京前特意提醒他,也就是说,从宁帝动身离京那天起,燕韩京中的庇护就消失了。
他在燕韩京中要如何做,能如何做,就只有靠他自己。
—— 一个人身上若少了磨砺,终究难成气候。
宁帝已经暗示过他。
他这趟回西秦不仅不会顺利,还会举步维艰。
西秦国中有人不想东宫与二殿下能回京,燕韩国中亦然。
秦朝晖一死,西秦与燕韩名义上的纽带便断了。
天家同宁帝能碰面的机会几乎为零,想要重新建立西秦与燕韩之间的信任又变回了一条鸿沟。
在这条需要时间弥补的鸿沟里,背后藏了心思的人都会使劲浑身解数,想渔翁得利。
西秦与燕韩之间的关系,从来都不仅仅是西秦与燕韩之间的事。
还有苍月,巴尔,长风,羌亚,甚至南顺……
这一趟来燕韩,他看到了在国中看不到的东西;同宁帝一处的时间,他心里很多想法和念头好像都潜移默化与以往不同。
希望东宫和二殿下回不去西秦的,不止西秦国中之人。
还有希望西秦国中生乱,可以趁乱分一杯羹的。
宁帝的话已经很明白。
只要他们从京中离开,宁帝就不会插手。
即便是在燕韩,但到底是西秦的皇子。
有人想要西秦国中乱,也想要西秦与燕韩间隙,秦朝晖的死就是开端,昀王的死更是火上浇油。
宁帝心中很清楚,所以昀王之死才密而不发,让人无机可趁。
天家这处未免能有宁帝的帝王心术。
后日就是端午,这趟回西秦肯定风险重重。
来燕韩之前,他一直以为这一行最大的障碍就是宁帝,天家同他交待最多的也是堤防宁帝;而这月余两月一过,他才清楚知晓,宁帝留东宫和二殿下在京中是最大限度的保护。
既然西秦使臣已经到了燕韩京中两月之久,当交接的都交接过了,西秦这趟还有随行禁军按照燕韩的要求在沿途等候,宁帝离京祭祀,禁军是因为护送东宫和二殿下返回西秦了。
旁人都以为他在宁帝这处,会遭受最大的质疑,面临最大的压力,实则只有他知晓,早前藏在地下的暗潮涌动,才真正开始。
陆衍双手背在身后,不知不觉间习惯了宁帝惯有的动作。
“世子。”八喜上前。
陆衍沉声,“准备这几日离京。”
八喜惊讶,虽然早前一直盼着离开燕韩京中这一日,但突然来了这么一出……
短暂意外过后,八喜也拢紧眉头,“马上就是端阳节,燕韩君主应当会邀请世子和东宫,二殿下一道莅临京中龙舟会,可是在龙舟会过后?”
陆衍淡声,“宁帝不会去龙舟会。”
八喜意外。
陆衍转眸看他,“端阳节前宁帝就会离京去往祭祀,所以宁帝不会去龙舟会。宁帝离京后,我们就启程回西秦。”
这么突然,而且,一丝风声都没有?
八喜诧异。
陆衍淡声,“昀王之死,不也一丝风声没有吗?”
八喜语塞,确实……
“让禁军准备动身,还有,这一趟回西秦一定不会安稳,所有人打起精神,任何风吹草动一律严查,无论是东宫的人,二殿下的人,还是鸿胪寺的人。”陆衍说完,八喜拱手,“是!”
*
马车上,宁帝同林老一道。
车轮滚滚,马车也跟着一道摇晃颠簸着,回京的路原本就崎岖,从来没有平坦之说。
林老摸了摸胡须,年迈的声音缓缓道,“陛下这段时日都同平远王世子在一处,陛下心中可是已有了安排?”
宁帝未置可否,只是笑着看向林老,“老师,朕心中是有安排,但朕心中的安排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走多远,他自己能不能走到这一步。”
林老听完会意点头,然后一面伸手继续捋了捋胡须,一面轻声道,“世子聪慧,老臣与世子有几面之缘。论谈吐、气质,心性和城府,世子皆在西秦两位皇子之上。同西秦东宫相比,有当有的沉稳;同二皇子相比,有君王的坦荡。陛下问老臣的意见,依着两月老臣所见,世子堪当大任。”
宁帝嘴角微牵,“老师能如此说,朕便放心了。”
这次,林老捋着胡须摇头。
宁帝看他。
林老悠悠道,“陛下,人是西秦的人,早前西秦国中出了这么大变故,世子迄今恐怕还未知晓实情,陛下可有同世子道起?”
宁帝嘴角再次勾了勾,“他如果能平安回到西秦,届时无需朕提起,也自会有人同他说起;但他若是不能……”
宁帝斟了茶递给林老,语气渐渐淡了下去,“那他即便知晓实情,也无意义……”‘
*
回京的马车上,陆衍一直看着手中的舆图出神。
宁帝提醒过他,这趟回西秦的路途并不安稳,他若是想将人平安带回国中,按照平常的路走,一定走不回去。
陆衍眉头微拢。
若是换成老爷子,老爷子会怎么做?
他不是老爷子,但这一刻,他可以去想老爷子该怎么做?
我在明,敌在暗。
我手上有两个一定不能死的人……
从一开始,就不能当这场归途是出使。
陆衍目光一直落在舆图上,指尖时不时没有规律的轻叩着桌沿,脑海里如同对弈般的棋局般画面一幕幕闪现着……
如果不是出使,是战场,要同时掩护太过明显的两个人撤回后方,周围都虎视眈眈,他应当如何行军?
第255章 第255章 雄黄酒与七星粽
第255章雄黄酒与七星粽
端阳节一过, 日头便如同在飞跑一般,过得极快。
远城虽然不似京中,没有那么浓郁的端阳龙舟氛围,但当有的都有了。譬如, 小苑门外挂艾草菖蒲, 包粽子, 带五彩绳, 一切好似仿佛都回到了青石镇的时候。
不同的是, 这回,她是同祖母一道包的粽子。
清香的粽叶,糯米,还有准备的粽子夹心,琳琅满目。
一旁,小九带着早更、青黛和扶光几个小孩子都看呆了。
一道看呆的还有亭子和大东,大西, 以及石太医等几个大孩子……
虽然京中的粽子也种类繁多,每次端阳节厨房都会备上许多粽子, 当看到喻宝园精心准备的那排粽子夹心时, 众人还是惊讶不已。
“这么多鸭蛋黄, 是要做一、二、三……七,要做七个粽子吗?”早更还真的数了数。
小九反正是眼巴巴看向喻宝园的。
几个都行,总归他有一个。
虽然相比起其他食物,小九并不怎么喜欢粽子, 但这是喻宝园做的粽子, 小九充满期待的。
喻宝园做的饭他都能风卷残云, 小九还没吃过喻宝园做的粽子呢!
杨妈的粽子府中每年都吃,他都吃腻味了, 但喻宝园的粽子,小九还是眼巴巴期待着。
然后亭子惊讶,“哟,这里还有呢~”
众人顺着亭子的话看去,哪里才七个,一旁还有一个桶呢!
青黛和扶光差不多一起将头伸到桶边去了,一、二、三……好像数不清多少个,总之,满满一桶!
“好多好多的咸鸭蛋~全是咸鸭蛋!”扶光手舞足蹈比划。
青黛纠正,“这是咸蛋黄!”
早更也感慨,“这得包多少粽子呀!”
大东、大西倒是乐呵,包多少吃多少呗,嘿嘿~
石太医则是感叹,“咸蛋黄可以吃,但不能多吃呀。”
小九不高兴,虽然没开口,但看向石太医的目光差不多已经是,“你不吃,我吃。”
石太医:“……”
老太太也跟着抿唇笑起来。
今年的端阳节格外热闹。
而且,是她看得见的热闹。
喻宝园印象中,这也是头一次同祖母一道包粽子,一旁,还有一堆人围观。诚然,也不止是围观,譬如还有撸起袖子,想一起包(玩)粽子的崽崽们。
“宝园,真的要包这么多粽子?”亭子是担心这一桶用不完。
喻宝园笑了笑,“当然了!”
继而手里抓起好几张粽叶,一大大大大大团糯米,然后,众目睽睽之下,第一个咸蛋黄,第二个咸蛋黄,当第三个咸蛋黄放在糯米上的时候,众人都惊呆了!!!
然后是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还有第七个!
“七星粽,一个要放七个咸蛋黄~”喻宝园注解,“依次排开,是不是很有气势?”
一旁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七,七星粽……
果然看起来比他们早前早前见过的任何粽子都要威武,一个手掌根本都托不住,整整齐齐一排咸蛋黄放上,足足要盖过手腕去了。
最后是老太太帮忙裹好的粽子。
扶光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认真道,“这是我见过最厉害的粽子!”
青黛虽然没有伸手,但也像扶光一样,小脑袋杵在粽子旁,忍不住感叹,“这也是我见过最厉害的粽子。”
早更则咽了咽口水,心存疑惑,“这么大的粽子,一个人能吃得下这一枚吗?”
喻宝园还没开口,小九,亭子,大东和大西也已经凑了过来,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这幅场景颇具喜感,但总归,人人对喻宝园的这锅七星粽都充满了好奇和期待。
当然,除了七星粽,还有红枣粽,鲜肉粽,等等等等……
足足分了两锅才出炉。
小九同早更,青黛,扶光陪着喻宝园和老太太蒸粽子的时候,亭子,大东和大西跟着石太医一道张罗雄黄酒。
没错,就是雄黄酒。
端阳节要饮雄黄酒驱邪解毒是古时就流传下来的传统。
雄黄酒的做法就是在酒中加上一定数量的雄黄粉,所以,自行在家就能调制雄黄酒。
亭子、大东和大西眼巴巴看着石太医用细小的不能再细小的勺子,轻轻剜了好像肉眼都快要看不见的雄黄粉,然后在酒壶中搅了搅,然后再摇晃均匀。
亭子、大东、大西看他。
这种感觉,就像在一大锅菜里,放了五分之一手指甲的盐一样。
这还不如不放呢……
老爷子若是在恐怕都要被气笑才是。
但石然斟酒,然后尝了一口,看模样满意得不能再满意,“嗯,刚刚好。”
亭子,大东,大西:“……”
这都能刚刚好……
还不如喻宝园刚才的七星粽呢!
亭子,大东,和大西三人明显都没有太多兴致,酒是他们几个买的,雄黄粉是石太医调的——这也太抠门了!
三人还不好说什么!
但石然已经沉浸在自己今日特调的雄黄酒成果中,“妙哉,妙哉,这是这几年调过最好的雄黄酒。”
亭子,大东,大西三人已经对这瓶雄黄酒失去兴趣了。
“尝尝!”石然邀请。
亭子和大东,大西三人扭捏摇头。
虽然相互之间没有任何交流,但是三人都一起摇头,光看眼神,就已经合计好,稍后自己再去搞几盅雄黄酒来喝。
石然也终于在自我沉浸中看出三人对他这点儿剂量雄黄粉的嫌弃。
石然也不气恼,自己拿起酒盅,先依次给他们三人斟上一杯,推到他们跟前,一面念念有词道,“雄黄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虽然是药材,但平日里多用来解毒,杀虫,多饮会中毒。”
杀,杀虫?
轮到亭子,大东和大西诧异。
“对,雄黄的一个功效就是杀虫。”石然肯定,“所以,雄黄酒意思一下就行了,放多了,等同于杀虫~”
亭子、大东和大西忽然再次嫌弃起来。之前是嫌弃雄黄的份量少,眼下是嫌弃雄黄本身,不想喝了,嗯,以后也都不想喝了。
石然孜孜不倦说明,“其实这一点剂量没事,端阳节,都会饮雄黄酒,饮了雄黄酒,病魔都远走。”
嗯,还是你远走比较好!
亭子和大东、大西眼神交流。
……
终于粽子蒸好,雄黄酒也调好。
老太太炒了几个小菜,就是端午宴了。
饭桌上,青黛和扶光对雄黄酒好奇,尤其是扶光,看着大人们喝雄黄酒,眼中都闪着亮光。
这次,亭子和大东,大西几人一起“诶诶诶诶”制止,不能不能不能!
青黛和扶光,包括早更都愣愣看向他们三人。
亭子,大东和大西又不好说,石太医说的,这是杀虫剂对酒。
一旁,石然已经拿起酒杯到了扶光和青黛跟前,“小孩子不能饮雄黄酒,但雄黄酒确实能驱邪防病。”
青黛和扶光都好奇看向石太医。
只见石太医伸手,指尖轻轻沾了沾杯中的雄黄酒,然后在扶光的额头,耳鼻,还有手心处轻轻擦了擦。
扶光起初是痒痒得咯咯咯直笑,然后,雄黄酒的味道就传到了耳鼻中,因为量不多,很快就挥发掉,稍微刺鼻了稍许,然后轻微的火辣感,然后就是凉意。
扶光觉得好玩,还想擦。
但沾酒的东西,石太医不让了。
喻宝园给青黛擦雄黄酒。
青黛也觉得好玩。
但是因为觉得味道有些刺鼻,喻宝园特意绕过了鼻子这处,就在额头,耳后还有手心处。
“我也擦雄黄酒了~”青黛欢喜宣布。
“我还要!我还要!”扶光是好事者。
这次,换成早更给他擦。
早更小心翼翼,怕弄到扶光眼睛或者嘴巴上,但扶光激动得就像一条扭扭虫。
亭子、大东、大西三人脑海中莫名都浮现出一个场景,杀虫剂,杀虫……
这可不就是那只扭扭虫吗?
三人纷纷摇了摇头,将这个念头剂出脑海,然后又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对方刚才也一定魔怔了。
总归,雄黄酒这一幕过去,终于到吃粽子环节了。
喻宝园的七星粽占据了中间最显眼的位置,然后一旁是白粽,鲜肉粽和红枣粽等等。
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个空盘,一碟白糖。
每个地方粽子的吃法都不同,但大都地方都习惯了蘸糖吃。
哪怕是鲜肉粽!
青黛和扶光可太喜欢拆粽子的环节了。
将线头用剪子剪开,扯下来,然后将粽子叶一层层逐一拆开,超级大的七星粽就出现在眼前了!
“哇!!!”崽崽们标志性得欢呼声。
小九虽然没有跟着一起欢呼,但眼睛都直了。
喻宝园用筷子夹开,给祖母,青黛,扶光和早更几人一人分了一块带咸蛋黄的粽子放到几人的盘子里。
糯米同普通的大米不同,不怎么好消化。
小孩子能吃,但要少吃。
所以喻宝园给他们分到各自的盘子里。
扶光沾了大大一口糖。
“扶光~”喻宝园提醒。
呀,扶光回过神来,不能吃那么多糖,但是,一点点可以吗?
扶光眨着一双眼睛看向喻宝园。
“可以,但不可以多。”喻宝园说完,扶光再次欢呼。
“哇~美味!”一口下去,扶光简直忍不住。
他宣布,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粽子!
嗯,这也是他第一次有印象吃粽子!
总归,崽崽们在一口一口吃着粽子,小九,亭子,大东,大西已经风卷残云。
石然看在眼里,忽然在想,之前雄黄酒的剂量可能真的加得有些少了。
看着眼前热闹场景,喻宝园也忽然想起老爷子和陆衍。
希望一切都平安顺遂。
……
回到别苑,喻宝园照旧在爷爷苑中呆上一段时间。
有时是看书,有时是写字。
每日如此。
诚然,青黛和扶光也会问,太爷爷怎么还没醒,我们可以去看看太爷爷吗?
喻宝园和石然都会安抚宝贝们,说太爷爷辛苦了,要好好歇一歇。
也会在晚些,崽崽们瞌睡前,迷迷糊糊的时候带他们去看太爷爷,有时候是说说话,青黛和扶光就满足了,还会同太爷爷拥抱,太爷爷你要早些好起来。
……
远城的时间每日都过的很快,有时候有很慢。
慢的时候,喻宝园会想爷爷同陆衍碰面了吗?他们走到哪里了?
赵子怀也会每日来“见”老爷子,有时候是同老爷子下棋,有时候是陪老爷子在苑中散步。
远城都知晓老爷子近来身子不怎么好,在平安侯府调养,平安侯府照顾得仔细。
后来京中也让了王老太医来。
王老太医对老爷子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老爷子在京中就是王老太医在替他调理。
到了远城,老爷子也不怎么听话,各种和王老太医对着干,气得王老太医吹胡子瞪眼,也隔三差五就从别苑里冲出来,“不治了,不治了!这头倔牛!!爱治谁治去!”
喻宝园看在眼里,王老爷子这演技……
就算老爷子不露面,好像也没什么人怀疑。
*
转眼就到六月,一年中日头最毒辣的时候。
六月初,天家和中宫就动身去了安城的行宫避暑,要将近八月初才会回京。
安城守城宁渤甬还在等消息。
很快,有属下折回,快步到宁渤甬跟前附耳。
宁渤甬越听眉头越皱紧——那就是,行宫里并未见过天家,天家是不是来了安城,并未有人真正见过。
想起老爷子离开前的叮嘱,盯好安城。
宁渤甬心底隐约涌起不好预感,似觉察,也似猜测,京中好像悄悄变天了。
宁渤甬神色凝重,“再让人盯着,切记,小心,不要打草惊蛇。”
老爷子还未回来,但这处恐怕已经生变了……
第256章 第256章 身高树与担忧
第256章身高树与担忧
时间一晃便至六月中, 喻宝园觉得同刚来远城的时候相比,青黛和扶光的个子好像窜了一头。
小孩子长得尤其快,特别是三四岁的小孩子。
刚来远城的时候,早更好像真的高出青黛扶光不少, 但转眼的功夫, 青黛和扶光好像又撵了一头。
特别是扶光, 自从戒掉糖食的习惯, 牙齿好转了, 饭量也好了,也开始蹭蹭长高。
甜食不是不能吃,而是要适当控制。
过渡的甜食刺激,会影响小孩子的发育。
但完全不让小孩子碰甜食,又容易给小孩子内心留下缺失,在日后的某一日,他可能会因为突然接触到甜味刺激, 变得异常嗜好甜食。
所以,眼下这样就好。
不提倡过渡, 但是也不全然杜绝。
幼儿园有记录身高的地方, 当宝园说起青黛和扶光长高的时候, 两人蹦蹦跳跳要喻宝园将自己的身高标注出来,他们也想看。
于是,宝园用烧焦的树枝标注下两人的身高位置,青黛和扶光看了许久, 一边惊喜, 一边讨论, 不知道现在他们到明月姐姐和贺淼哥哥的耳朵没有?如果耳朵没到,有没有到肩膀?如果肩膀没到, 到哪里呀?
幼儿园有大家的身高树,每次记录身高的时候,大家都会高高兴兴围过去看;这里没有身高树了,青黛和扶光忽然开始想念幼儿园了。
离开幼儿园有一个多月了,幼儿园怎么样了?
小朋友们,还有扶音和衡芜,还有他们的滑滑梯,跷跷板怎么样了?
喻宝园知晓离京这么久,两个孩子其实是想家了。
但老爷子和她都在这里,青黛和扶光对陌生的地方没那么抗拒。
只是时间一长,还是会想家,想念熟悉的地方。
这种想念,可能不会时时刻刻都挂在嘴边,因为小孩子的注意力很容易会被周遭分散。看到一只蝴蝶,看到稀奇的东西,转眼就去追蝴蝶,看稀奇去了。等这股劲儿一过,回过头来,又开始想家。稍等一会儿,又遇到其他小孩子或者好玩的事,注意力又转移了……
就这样,宝园忽然说他们长高了,他们想起了身高树,然后就陆续想起了幼儿园,幼儿园里的小朋友,还有扶音和衡芜,也包括滑滑梯等等。
虽然在这里宝园也标注了他们的身高,但还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喻宝园温柔问道,是不是只有两个身高在这里很孤单?
青黛和扶光都恍然大悟,然后竞相点头。
是是是。
喻宝园明白了。
东西是死的,但人是活的。
“宝园,你在做什么?”扶光好奇。
喻宝园笑道,“画一棵新的身高树呀~”
喻宝园充满斗志。
扶光眼前一亮,“啊?这里也可以有身高树吗?”
扶光眼中都是期待。
“当然可以,任何地方都可以有身高树。”喻宝园笃定,“现在我们就画一棵身高树上去。”
“哇!”扶光开心了。
青黛也在一旁仰首看着,然后忽然眨了眨眼睛,轻声道,“宝园,我也可以加入你吗?”
“好呀。”喻宝园点头,“青黛,我正要画叶子,你要不要来一起帮忙?”
青黛笑嘻嘻道,“宝园,我们可不可以把地上的落叶粘上去?我看到地上有很多落叶,如果我们粘上去,它们就像活过来了一样。”
喻宝园愣了愣,她是没这么想过。
因为落叶眼下虽然还是绿色,但用不了几日就会发黄。
但看着青黛充满期盼的眼神,喻宝园忽然想,为什么不试试呢?
也许一棵以黄色叶子为主的身高树会别具一格,也许,他们可以尝试自己更换树叶,更或许,在之后,他们还会发现更好的方式呢?
大人的思维总是容易被固化,但是小孩子不一样。
也许,这会是一棵让人印象深刻的身高树呢?
“不如,我们现在就试试看看呢?”喻宝园主动邀请。
青黛和扶光都惊喜得不行。
“真的吗?”两个崽崽再次欢喜看向她。
他们喜欢这样的宝园,最喜欢同这样的宝园相处!
“当然是真的,宝园也没做过,也想试试,不过要说话,可能不成功~”喻宝园话音刚落,扶光朗声道,“如果不成功,我们再一起想办法!”
扶光永远都是最让人欢乐的氛围组。
而且,永远都充满干劲和希望。
于是,原本只是喻宝园感叹了一句“都长高了一头了”,就这样打开了多米诺骨牌的连锁效应,一直到几个人一起,高高兴兴将掉落的树叶一片一片粘贴到画好的身高树的树叶上。
整个过程,青黛和扶光都开心到不行!
对幼儿园的想念,也在这些简单却又充满创造力和想象力的工作中一点点得到释放和缓解。
等身高树按照崽崽们期待的方式装饰好,又在青黛和扶光的要求下,增加了宝园,早更和小九的身高在身高树上面。
这样,就补孤单了!
早更是觉得新奇,所以凑在一处看热闹,看到自己的身高在青黛和扶光上面,但好像离得很近,早更也觉得好玩。
等到小九和喻宝园这处,因为他们两人太高了(对崽崽们来说),所以只能是小九和喻宝园相互给对方画身高线。
先是小九给喻宝园画。
小九不怎么自在。
哼!
这么无聊的事情,只有喻宝园能想出来!
而且,还要他也站在这里,超级无聊!!
小九一脸不乐意。
但是喻宝园不介意,每个人小孩子都有自己的个性,小九也是小孩子呀,所以,小九有自己的个性是应该的。
于是,喻宝园提醒,“别动别动,一会儿该画歪了,还得重来。”
小九干脆环臂,让他别动他是不乐意,但是重来他更不乐意,所以相比起重来,他还是不动的好。
就这样,在青黛和扶光的欢呼声,还有早更好奇的目光中,小九的身高线也画上了。
“哇~”崽崽们惊呼。
青黛:“小九哥哥你好高啊!”
扶光:“啊!怎么这么高!”
早更:“……”
早前视觉上的差异,头一次在同一个维度上实现了对比,崽崽们才看清楚自己原来同小九哥哥之间的身高竟然差这么多。
扶光和青黛都跳起来去摸身高墙上小九哥哥的高度。
起初的时候,小九表情还怪怪的,感觉每次扶光和青黛跳起来好像都在摸他本人的头似的。
但慢慢地,看多了,小九也就放松环臂。
青黛和扶光就好像两只小小的青蛙蹦起来摸树上的叶子似的。
小九嘴角微微勾起。
两只小青蛙这样的称呼,让小九觉得很温暖。
小孩子也往往都慕强,这一刻,小九在青黛和扶光心目中的形象无比的高大挺拔。
那种高大挺拔都要赶上二叔了!
好久没有见到二叔,连二叔长多高都忘了,大抵,差不多,应该就是小九哥哥这么高吧。
蹦跶一阵蹦跶累了,就嚷着该宝园了!
喻宝园的身高自然也只有小九能够上,于是,喻宝园也在身高树前端正站好,小九拿着树枝去画她的身高。
“哇~”
小九哥哥画没画好不知道,但是崽崽们的氛围得先铺垫起来。
青黛和扶光的惊呼声中,小九的手不由顿了顿。倒不是被青黛和扶光的惊呼声吓一跳,而是他画喻宝园身高的这条线,好像在他的身高线附近了……
很快,扶光也发现了。
“哦~小九哥哥比宝园还高了!”扶光惊喜。
紧接着,青黛和早更也凑上前仔细端详。
真的也!!!
其实喻宝园还是高小九一些的,只是因为这种差距很小,很容易造成错觉。
在几个孩子眼中,小九哥哥比他们大,宝园比小九哥哥大;但是忽然间,怎么会小九哥哥好像比宝园还要高了?
崽崽们看看喻宝园,又看看小九;看看小九,又看向喻宝园,眼中有惊喜,也有错愕。
这是成长过程中,遇到认知断层会形成的错愕。
对小孩子来说,他们理解不了,就会困惑。
小九也困惑。
明明喻宝园比他要大上两三岁的~
王府中像他这么大年纪的侍卫只有他,所以小九也没有留意过,身高树让小九也皱起了眉头,然后莫名打量喻宝园。
喻宝园:“……”
原来不止青黛和扶光,年关一过,又长了一岁的小九也进入了猛涨期,身高忽然被拉高了一头。
青黛和扶光小小的,忽然长高也是小小的,造成的惊讶和震撼没那么大。但小九不同。
旁人并不知晓她是女孩子,所以会拿她同小九比。青春期的男孩子忽然窜一头的速度才真正让人惊愕。
而且,越到后面,她同小九的身高差距会越大……
有一瞬,喻宝园忽然想,会不会在爷爷回燕韩前,她是女孩子这件事就藏不住了?
喻宝园罕见愣住。
“宝园?”直到扶光唤到第三声上,喻宝园才回过身来。
青黛温声道,“宝园,你怎么了?你看起来好像很担心的样子。”
喻宝园喉间轻轻咽了咽,尽量平静道,“对啊,是有些担心,小九比我高了可怎么办呀?所以从今天开始,我要好好吃饭,你们也是哦~”
青黛和扶光被逗乐,但小九没有。
小九明显觉得从刚才起喻宝园就怪怪的,但哪里奇怪,他也说不上来。
思绪间,亭子急匆匆到了苑中。
相比起苑中的几人,亭子明显神色凝重许多。
“亭子,怎么了?”喻宝园知晓亭子不会无缘无故如此。
“出事了。”亭子沉声。
第257章 第257章 不做耽误
听到“出事了”几个字, 还在环臂嘟嘴的小九最先愣住。
不是不敢相信,而是一直盼着不要有一日传到远城,这种潜藏在心底的担忧忽然真来了的落差。
小九不由皱紧了眉头。
想知道世子和老爷子的消息,又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这种复杂的情绪, 在小九这样半大不小的孩子眼里尤为清澈, 也矛盾。
虽然喻宝园这处也明显顿了顿, 但许是早前在心中已经作了充足准备, 所以听到亭子口中这三个字的时候, 即便整个人都怔住,但很快又回过神来,便朝早更道,“早更,你先带青黛和扶光去后苑玩会儿,我同亭子和小九说会儿话。”
这个年纪的早更其实已经很懂事了。
尤其是在经历蓝城变故之后。
喻宝园说完,早更当即点头照做, 没让喻宝园这处多担心。
青黛和扶光刚才正嘻嘻哈哈闹做一团,没怎么留意亭子这里。直到喻宝园说完, 青黛和扶光才看向亭子, 刚好看到亭子眼中的严肃, 还没来得及问,又听到宝园让他们同早更哥哥一道去玩。
两个孩子心中的好奇立即就被去玩冲散。
再加上早更利索的动作,两人当即开开心心跟着早更一道离开,将亭子的事抛到脑后。一左一右, 跟在早更身边, 蹦蹦跳跳, 无忧无虑。
临到拐角处,早更又偷偷回头看了宝园这处一眼。
虽然蓝城变故已经过去很久了。
早更也渐渐从那场变故中, 叶大夫过世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但经历过这些变故的早更,比旁的孩子都要更敏.感和警觉些。
甚至,在方才亭子压低了声音说“出事了”的一刻,早更的心就跟着揪起。
平远王卧病在床有些时候了,虽然石太医也好,王老太医也好,都说平远王卧病时不要旁人打扰,平远王生病时也会闹性子不吃药,气得王老太医咬牙,石太医束手无策,也据说平远王在京中时常就是这幅模样,但早更清楚,如果石太医对平远王很敬重,这些在平日字里行间就能听出来,如果平远王真的旧病不愈,石太医不会是这幅模样。
他见过疫病时,石太医日夜连轴转着,不眠不休,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的模样。
这才是石太医真正担忧的模样。
石太医和王老太医都在陪平远王演戏。
甚至,还有宝园哥哥,亭子哥哥和大东大西几人都是……
早更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如果这么多人都在替平远王守着秘密演戏,大抵,真的是很重要的事。
亭子说“出事”,早更心中涌上不好预感。
他其实心底很害怕,害怕会像在蓝城的时候,叶大夫为了保护他……
见宝园正同亭子和小九沉声说着话,早更才又伸手牵了青黛和扶光一起,就像蓝城时候,宝园牵着他一样。
早更心中忽然踏实了不少。
石太医总说,世道很乱,不知道何时是头。
那至少,他有他能做的事。
他要照顾好青黛和扶光,让宝园哥哥安心……
喻宝园也目送早更牵了青黛和扶光离开,目光才又回到亭子这里,“叫上平安侯。”
亭子应是。
*
晚些,就在‘老爷子’屋中。
喻宝园同赵子怀,王老太医,亭子,大西,小九,还有在床榻上装“老爷子”的大东都在。
亭子继续说起:“从燕韩国中传来的消息推断,世子带着禁军护送东宫和二皇子离开燕韩京中,启程返回西秦,大约应该是端阳节后一日。宁帝已经启程出发祭天,并未出席燕韩京中的端阳龙舟会。但世子和东宫,二皇子去了。所以,当时所有人,甚至包括随行的鸿胪寺官员和禁军都知道世子会在端阳节后才会离京,因为世子还答应了燕韩鸿胪寺的官员出席当晚的设宴。而端午晚宴,世子,东宫和二皇子确实都露面了,而且,除了世子,东宫还多饮了些,在宴席上同二皇子有些不愉快,二皇子先行离开了,后来不久东宫也不爽利,也在宴席上离开了,世子一个人留到了晚宴最后。直到第二日离京,东宫和二皇子也都没有相互照面,只在马车中草草露脸,是世子同鸿胪寺官员道别的,而后禁军便护送东宫和二皇子离开燕韩京中……”
言及此处,亭子也停了下来,然后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个人,最后沉声道,“离开燕韩京中的前几日,禁军这一行还有消息传出,但离京之后差不多十余日,忽然就像失去了踪迹一样,再没有任何消息了。”
赵子怀压低了声音,“没有任何消息是什么意思?”
亭子深吸一口气,“完完全全字面上的意思,没有任何消息。”
亭子说完,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大西环臂,好奇道,“那这些消息是从何处传来的?”
“六起。”亭子直言,“这些消息是六起传回来的,六起同老爷子一道去了燕韩,换言之,这些都是老爷子去了燕韩之后,六起他们打探到的消息。也就是说,如果老爷子这趟没去燕韩,我们兴许连世子离开燕韩京中十余日就没有了任何消息这件事都不知晓。”
大东头皮发麻,“再怎么都会有消息传出来,怎么会?”
赵子怀倒不意外,“昀王之死也有大半年了,不也没消息传出来吗?”
赵子怀言罢,屋中再次安静了。
确实,这些事一件接过一件诡异。
“这些都不是小事,谁这么厉害,一手遮天,将这些事情瞒得密不透风?”王老太医感慨。
虽然王老太医是太医之职,但王老太医早前也曾是军中最厉害的大夫之一,后来才入了太医院,军中和朝中这些事对王老太医来说并不陌生。
从王老太医的角度看来,这些事简直匪夷所思。
但从现实来看,都确确实实发生了。
而且,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和指向……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喻宝园心中思绪。
“老爷子呢?”赵子怀还担心老爷子这处。
六起是同老爷子一道的。
眼下看,老爷子还未同世子接应上,但老爷子是否安全,赵子怀也关切。
毕竟,早前老爷子的身子就让人担心。
“老爷子这里,六起倒是没多提。”亭子说完,其实众人都猜得到,不是“话痨”六起没多提,应当是老爷子未必会让六起提起。
一个月左右的时间,要从远城到西秦边关,还要从燕韩边关往京中,肯定是夜以继日,不可能有缓和或休息的时间。年轻力壮的人都未必能吃得消,老爷子是凭着多年在京中的一口硬气。
亭子怕喻宝园这处担心,又赶紧补充道,“从一开始抵达边关起,老爷子他们就分了几路入境燕韩。在一处过境目标太明显,如果被人盯梢上可能更危险。老爷子带兵打仗多年,知晓怎么在边关才是最安全的,所以这点反倒无须担心。这一路六起一直都有消息送回来,反倒是在抵达燕韩之后的六起这处也没消息了……按照时间推断,最后这处消息应当是老爷子和六起等人进入燕韩后的三日之内,三日之后,老爷子和六起这处的消息也没了。”
众人心底再次悬起,也跟着再次噤声。
“也就是说,爷爷在抵达燕韩之初,还是会让六起捎带消息回西秦;但在爷爷抵达燕韩的几日之后,就再没有消息再传回了。”喻宝园抓住了重点,也顺势猜测,“所以,很大的可能,是爷爷在抵达燕韩几日之后,对燕韩国中的局势有了更多了解,或者说,在忽然知晓陆衍踪迹之后,发现时间紧迫,所以一刻都不敢耽误,更顾不得将消息传回西秦国中……”
不得不说,喻宝园的猜测合情合理。
也只有这样的猜测,才能说明什么样的情况才会让老爷子连旁的事情都顾不得。
所以,爷爷这里发现了什么?
*
不久之前。
燕韩边关,老爷子同一顺,二开,三平,四海,五湖,六起,七承,还有海带和豆芽几人一处。
老爷子目光看向眼前根据燕韩国中的舆图做成的沙盘,慢慢端详和移动着,一言不发。
一旁,四海双手环臂,佩剑夹在臂弯中,继续说着京中传来的消息,“……所以,端阳节那日,宁帝不在,世子同东宫和二皇子一道出席了端阳宴。宴会上东宫和二皇子发生了些口角上的不快,二皇子面上挂不住,先行离开了,不久后东宫心中也不爽利,也借机离开,世子一个人陪到最后。然后就是第二日离京,东宫和二皇子因为前一日的不愉快,也没有相互照面,就在各自马车中,鸿胪寺官员同世子一道作别,然后离开燕韩京中,这是世子离京前的场景。”
其实,这已经是四海说的第四遍上了。
老爷子继续沉声,“再说一遍。”
熟悉老爷子的人都知晓老爷子眼下正在思量,老爷子思量的时候是会让人将军情战报反复说给他听。他在沙盘前反复推敲,就像当下一样。
四海继续第五次。
这次说完,老爷子又道,“再说一遍。”
众人都尽量沉住气,不敢打扰。
而这次,说到前一晚,二皇子和东宫相继离开,只剩世子陪到最后的时候,老爷子忽然开口,“等等。”
众人屏住呼吸,看向老爷子。
老爷子不会无缘无故在这里掐断。
老爷子也正好将目光停留在一直搜索了很久的地方。
“京中到崖城能不能走这条水路?”老爷子发现了最不起眼的一处。
五湖会意,“我马上去打听。”
五湖离开,老爷子的目光又重新汇聚在燕韩京中。
老爷子心中已经越发肯定一件事——东宫和二皇子已经在前一晚,借着口角之争和夜色离京了。
燕韩京中都知晓东宫和二皇子不和,所以陆衍借着端阳宴上两人的不和,而燕韩京中都熟知这种不和,并且也知晓,翌日就要离京,所以两人就算不合也只会各自离开,不会特意搞砸影响翌日,陆衍特意留出了这段时间。
东宫和二皇子在前一晚已经离京了,所以,最后辞别的时候,两人都只在马车中露了一个侧颜。
因为不和,所以不想照面,在马车中就合情合理。
因为陆衍在,所以没有人会认为他二人已经不在,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陆衍这里。
所以,陆衍没有同东宫和二皇子走一路。
更大的可能,陆衍,东宫和二皇子,三人都没有走一样的路。
思绪间,五湖折回,“老爷子,京中到崖城确实有水路……”
老爷子抬眸,目光如炬,“走!”
第258章 第258章 王八羔子
第258章王八羔子
“世子, 派出去打探湖城和禹城路的人都没有回来。”八喜的语气有些沉闷。
虽然世子有先见之明,让东宫与二殿下提前一夜离开,然后分三路,从三处不同的地方离开, 即便有人追查, 查到的蛛丝马迹也零零碎碎, 分别指向不同的地方, 这是他们最有可能平安离开的燕韩的机会;也正因为如此, 他们才占得了先机,不至于一开始就处处受制于人。
但随着时日渐长,围追堵截的人越来越多。
即便开始疑云重重,猜不透他们会走哪条路回西秦;但只要守住西秦同燕韩的几条要道,始终会卡主他们的喉咙。
世子已经谨慎再谨慎,几乎没有留下把柄。
但想要顺利离开燕韩,根本是不可能。
“舆图给我。”陆衍淡声。
这一路, 陆衍每日看过最多的就是舆图,想过最多的也是如果今日是老爷子在, 老爷子会怎么做?
他们只是逃亡, 并不是打仗。
老爷子要做的不仅有诱敌深入, 还要歼灭对方;但他要做的,只是平安离开。
所以,他要做其实比老爷子容易。
只是他同老爷子之间隔了鸿沟,若是老爷子在, 他们能成功返回燕韩的几率更高。
陆衍的目光落在舆图上, 认真而专注。
这种时候, 每一步都没有回头路。
走错任何一处,可能应接他们的都是鬼门关。
宁帝早前就告诉过他, 有命活着,就会什么都知道。
他要活下去,不仅是回西秦,还要知晓所有真相……
八喜看着他,低声道,“早前的消息尚能送回西秦,老爷子肯定收到了。”
“我知道。”陆衍其实比谁都更清楚,“老爷子一定到燕韩了,要么,就在赶往燕韩的路上……”
八喜沉声,“老爷子来了就安稳了。”
陆衍轻声,“希望用不到他抵达燕韩那一日。”
陆衍知晓老爷子的身子。
如果可以,他要赶在老爷子抵达燕韩之前。
所以这一路既要小心谨慎,也要在必要的时候冒险一试。
—— 做君王,每一个人是容易的,总会瞻前顾后,有想放手一搏的时候,也要顾忌背后的世家,朝堂,未必能事事如意,更未必能换得一个贤德的名声。进退有度,深思熟虑,相互制衡,是一个君王必须要做的。否则,即便他坐上这个位置,也不会坐得长久。
陆衍莫名想起宁帝的话,不由皱紧眉头。
“世子?”八喜的声音再次响起。
陆衍回过神来,“说。”
八喜尴尬,“江老大人又在发脾气了……”
陆衍愣了愣,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八喜头疼,“这回说,回去一定要参世子一本。”
陆衍反倒不在意这条,轻声问,“江老大人的腿如何了?”
说起江老大人的腿,八喜更头疼了几分,“板夹说什么都不带,说要同东宫共进退,不愿意在此……”
言及此处,八喜顿了顿,不知道后面的话当说不当说。
但陆衍平静看他。
八喜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不愿意在此,和世子一道苟且偷生。”
“嗯。”陆衍淡声。
八喜微讶。
很明显陆衍的心思不在江老大人这处。
江老大人是鸿胪寺卿,这趟出使燕韩,是江老大人同世子一道的;江老大人并不知晓东宫同二殿下在前一夜就已经离京了,世子瞒着江老大人,江老大人也是后来才知道,尤其是听世子说起要江老大人同他一路的时候,江老大人脾气顿时就上来了,说要去寻东宫,就算是半途被奸人害死,留不足全尸,他也不要在这处同世子一起;还说陛下被奸人蒙蔽,竟然派了世子来这处,世子根本置东宫与二殿下的生死于不顾之类云云……
总之,每日都要闹上好几场。
起初世子还同江老大人礼貌,谁知江老大人中气如此之足,走了一路闹了一路,世子只好命人在关键时候将老大人的嘴堵住,这一来,江老大人更来气了。逮住时间就要再嚎上一阵子,譬如当下。
八喜拿着他老人家很是头疼。
若今日在这里的是老爷子,江老大人兴许不会如此。
只是因为今日在这里的是世子,江老大人不乐意,也信不过。
其实这一路所见所闻,江老大人心中都清楚,如果那个时候,世子同东宫,二殿下一道离京,恐怕半途已经被人伏击,射成了筛子。
但江老大人仍然不依不挠。
“有东宫和二殿下这处的消息吗?”陆衍问起。
八喜摇头。
至少,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东宫和二殿下要比他们早走一日,离京之初的风险基本都压在世子这里。
世子走何处,旁人的目光就跟到何处。
直到崖城之前,世子这处的人马忽然断断续续分了五处,除了同世子走的这一路人,旁的四路人也只知晓自己的行程,根本不知道世子的行踪。
世子的策略是对的,在燕韩国中,他们即便人再多,人都不够。
与其如此,不如足够隐蔽。
不仅世子这处如此,东宫和二殿下也是如此。
早一夜离开燕韩京中时,东宫同二殿下就未曾一路,为了掩人耳目,即便有人追查,东宫同二殿下这处也各自分了五队人马,想要追查不会那么容易。
东宫和二殿下同江老大人不同。
东宫同二殿下已经在燕韩呆了这么长时间,很清楚燕韩国中的暗潮涌动。他们要的是平安回西秦京中,同谁一道走不重要,陆衍留到翌日会不会走不掉也不重要。
陆衍又对着舆图陷入了短暂沉思。
他同八喜想的事并不同。
没有消息传来,说明两人尚且安稳。
按照他们两人撤离的路线,如果此时还安稳,说明湖城和禹城是才到的人……
那他应当走凡城或寍城。
走凡城要比寍城快上三日,但是凡城目标更大,风险更大,一旦被发现,很容易甩不掉追兵,他的踪迹也会暴露。
陆衍心底反复掂量。
求稳,是寍城。
求快,是凡城。
若是换作早前,他一定会选寍城。
但眼下,他每在燕韩国中多呆一日,老爷子抵达燕韩之后的风险就会多增加一分;他每在燕韩国中多呆一日,不可控的因素便多增增加一日。
这一趟来燕韩,宁帝教会了他很多思量的方式。
有时候稳妥并不是绝对的稳妥,只是相对的稳妥。
有时候适时的冒险,反而才是稳妥。
因为在燕韩的每一日,他身处漩涡当中。
身处安稳之处,和身处危险之中的选择不应当是相同的。
“稍作准备,去凡城。”陆衍沉声。
八喜愣了愣,没想到是凡城,然后拱手,“是。”
*
马车上的帘栊撩起,江老大人眼睛瞬间瞪大,眸含怒意,恨不得凑上前去将刚上马车的陆衍撕了。
一旁的侍卫头疼。
眼看着江老大人朝世子这处扑来,侍卫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但不拦,就仍由江老大人这么嘴里堵着手帕,手腕还被稍微捆在身后的样子撞过来,好像又有些不对。
“出去吧,我同老大人说会儿话。”陆衍开口。
侍卫如释重负。
世子能这么说便是心中有数,总比他们在这处看着江老大人的好。
侍卫刚下马车,就听到马车内的声音传来,“王八羔子!”
侍卫:“……”
这声音可不陌生。
一听就是江老大人的。
这些时日他们听得耳朵都生出茧子来了。
肯定是口中的手帕拿了出来,先忍不住开始骂了。
京中这么些世家和官僚,敢这么骂世子的,江老大人肯定是头一个!
他们都听得头皮发麻。
但陆衍没有。
江老大人一面骂着,陆衍一面上前给他松绑,江老大人还在骂,陆衍平静道,“老大人,天气热,先喝口水,解解渴再骂。”
江老大人:“不喝!”
江老大人是有气节的。
陆衍笑了笑,没说话。
很快,江老大人余光瞥向了桌上的那碗水。
虽然但是,确实,他好口渴……
但这是陆衍给的水!!
江老大人当即不看水了,怕自己忍不住。
顺带也不接着骂陆衍了,因为骂陆衍浪费口水,他好口渴!
陆衍低头笑了笑,一面将水推到江老大人跟前,一面道,“江老大人还要同我谈东宫的事,若是太渴了,岂不让我占了上峰?”
也是!
江老大人只犹豫了一瞬,然后端起水碗,咕噜咕噜接连喝了几大口。
江老大人:“……”
他还想喝呢,没了。
糟糕!
但是不能让陆衍看出来,江老大人自己别过头去。
陆衍平静道,“看样子老大人是解渴了。”
江老大人:“!!!”
江老大人此刻心中万马奔腾,陆衍这种人精,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解渴没有。
就是特意的!
江老大人“哼”了一声。
陆衍继续道,“那剩下的我先喝了。”
江老大人瞪大了眼睛,然后看他拧开水囊,把水囊里剩下的水倒在另一个茶杯里,然后喝完了。
江老大人:“……”
江老大人胡子都要气歪了。
刚才那句“王八羔子”是气话,现在浑身上下都在由衷得骂“王八羔子”四个大字!
“老大人。”陆衍刚开口,江老大人直接骂了出来,“别以为喝了你一碗水,就套近乎!”
话音未落,就见陆衍手中的两一个水带,看样子,沉甸甸,满满的模样,江老大人不争气的咽了口口水。
陆衍淡声道,“天气炎热,他们不懂事,老大人先喝了水再继续骂。”
“哼!”江老大人再次鼻子喷火。
但这次鼻子喷火之后,还是伸手接过水囊,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了许多。
陆衍再次低头笑了笑。
江老大人终于解渴了,但手中的水囊没舍得放下。
陆衍诚恳问道,“江老大人消气了吗?”
说到这里,江老大人就忍不住先抱怨了再说,“老臣生气怎么了!世子让人将老臣绑了,还往老臣嘴里塞手帕,老臣还得谢谢世子不成?”
江老大人一顿输出,陆衍平静耐性听着,等对方说完,陆衍才继续,“不命人将江老大人绑了,若是这途中东宫和二殿下真少了一两根头发,江老大人怎么同天家交待?”
陆衍说完,江老大人顿住。
陆衍笑道,“江老大人事前并不知情,事中又被我绑了,还堵了嘴,动弹不得,事后朝中挑唆天家苛责江老大人也寻不到由头,我这是在替江老大人松绑才是。不是吗,江老大人?”
江老大人被他这么一说看,确实语塞。
早前他当真以为平远王世子是在胡闹。
但这么看,并不是。
能将他的退路都一并安排好,哪里可能是胡闹,是深思熟虑过的。
但江老大人还是不认同,“老臣如何同天家和朝臣交待,是老臣的事,但世子岂能因为贪生怕死,将东宫同二殿下弃之不顾?世子可是忘了天家让世子出使燕韩的目的,是为了将东宫与二殿下平安带回?世子如此,自己倒是安稳了,可东宫与二殿下当如何?老臣从不怕回京要如何同天家交待,老臣是怕东宫与二殿下在燕韩有任何闪失,但老臣却同世子安然回西秦,老臣无颜面对西秦国中百姓!”
江老大人义愤填膺。
“老大人再喝口水,先别激动。”陆衍一句话,江老大人无语,他刚才的话就似一拳打在软绵绵的棉花团上,毫无作用。
但是下意识,还是将水囊递在唇边,喝了一口。
陆衍这才道,“离京前,天家曾单独召见过我,也有一道口谕给我,老大人猜是什么?”
江老大人愣住,他上哪里知道去?
但天家单独召见平远王世子,是定然会有交待。
难不成,同这次分道燕韩离开有关?
江老大人也拿不住。
“八喜。”陆衍唤了声。
马车外,八喜的声音响起,“世子。”
“我同老大人有话要说,让人撤开。”陆衍说完,八喜应是,很快,就听到脚步声。
江老大人也撩起车窗上的帘栊,果然见周围的侍卫都退去,江老大人谨慎看向对面的平远王世子,却见陆衍目光笃定,没有恍惚,也没有心虚。
“世子说吧。”江老大人沉声,“如果世子觉得,老臣有必要知晓。”
陆衍轻声,“陛下同我说,这样燕韩之行,未必东宫和二殿下都能回来……”
江老大人僵住。
陆衍没有移开目光,“陛下的口谕,两人都能回来固然最好,但能保下谁,保谁。”
江老大人当下倒吸一口凉气。
陆衍继续道,“陛下做不了的抉择,我亦束手无策。这一趟来燕韩的禁军精锐悉数安排同东宫与二殿下一处,我和老大人身边只有这趟平远王府随行的侍卫。老大人觉得,我是因为贪生怕死,将东宫同二殿下弃之不顾?还是忘了陛下的嘱托?”
江老大人没有出声。
陆衍沉声,“鸿胪寺中满布奸细,每一步动向旁人都一清二楚,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先瞒着老大人。江老大人,比起东宫与二殿下,这一趟要操心能不能平安返回西秦的,是我们。”
第259章 第259章 蛛丝马迹
第259章蛛丝马迹
陆衍一袭话毕, 江老大人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
早前被陆衍钳着走了一路,江老大人心中怨声载道,口中也脏话连篇,做鸿胪寺事务的, 吵架从来都是必不可少的技能, 所以江老大人炉火纯青;但真正听完陆衍口中的话, 江老大人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能保下谁, 保谁……
天家能将这番话托付给平远王世子, 足见信任。
而平远王世子口中那句鸿胪寺中到处都是奸细和眼线更让江老大人垭口无言,无法反驳。
若是鸿胪寺官员可靠,之前秦朝晖的死不会来得这么蹊跷;之后东宫和二殿下也不会在燕韩被困这么久,国中竟连昀王之死都不知晓,也全无头绪。
鸿胪寺的官员早就被奸细和眼线穿成了筛子。
所以这一趟来燕韩,天家虽然让他与平远王世子同行;却并未单独嘱咐过他半句。
因为天家心中清楚,鸿胪寺在这件事上已经无能为力。
也果然, 在他抵达燕韩,知晓昀王之死的当日, 早前在燕韩国中的鸿胪寺官员和随行的鸿胪寺官员中便接连有人暴毙。
当着他与平远王世子的面做这些事, 是连掩饰都不做掩饰了。
他这个鸿胪寺卿当得何其窝囊!
如今, 竟也只有沦落到被平远王世子有意隐瞒,以确保两位殿下安危的境地。
江老大人仰天叹息。
事态究竟是如何一步步失控,发展成这样!
江老大人郁结在心。
陆衍宽慰,“老大人不必自责, 此事背后是有人只手遮天, 非老大人力所能及, 更何况,老大人原本已经告老还乡, 是陛下将江老大人请了回来主持大局,这原本就是迫不得已之事。江老大人若是没有回朝,这鸿胪寺当真才是无人可用,陛下无人可信。”
无论如何,陆衍的话就似一剂强心的药剂一般,劳劳作用在江老大人心上。
陆衍继续,“江老大人切勿介怀。时局不稳,天家召回了朝中不少老臣。天家能想起江老大人,便说明江老大人在天家心目中的位置,毋庸置疑。”
江老大人深吸一口气,却连连摇头,“老臣有愧天家信任。”
陆衍继续,“秦朝晖死在燕韩,东宫和二殿下迟迟未归,天家当然知晓燕韩此行凶险。天家能让江老大人做随行副使,是天家清楚,此事非江老大人不可。否则我也好,东宫也好,二殿下也好,不可能如此轻松应对燕韩国中的暗潮涌动,更不可能这么轻易脱离京中视线。”
是,平远王世子连他都骗了过去。
他给旁人传递的,包括自己人,以及燕韩国中鸿胪寺官员,都是东宫,二殿下和世子翌日离京的消息。
虚虚实实,原本消息也是端午宴当日才知晓的,旁人眼中已经是突然安排,能往深处想的更是少之又少。
世子这步棋走得精妙。
若非如此,他们离开京中的那一刻起,就应当被人盯上了。
岂会等到今日?
陆衍继续,“早前之事已然翻篇,老大人无需再放于心上。稍后会途经凡城,我对燕韩国中各处城池并不熟悉,王府的侍卫也只能简单探听,并不如老大人知晓得清楚。从凡城开始的一路,要依靠江老大人,我们才有机会离开燕韩,平安回到西秦。”
江老大人一面听着,一面捋着胡须连连点头。
从这一刻起,江老大人已经站在陆衍这一方,同气连枝了。
也如实道,“凡城是要道,守卫必然森严,我们要从凡城走,风险太大。”
“但从凡城走,能抢回三日时间,老大人请看。”陆衍摊开舆图,一点点同江老大人说起之后的安排。
江老大人在鸿胪寺任职几十年,要论对燕韩国中的熟悉程度,国中恐怕无人能及。
江老大人就是燕韩国中的百事通,百晓生。
他们一行人最少,想要从燕韩平安离开,江老大人对燕韩各处风土人情,军情分布的了解和掌握是关键。
“如果能平安通过凡城,就能直接从小路去往瀚城,瀚城四通八达,我们可进可退,抵达瀚城,我们回西秦国中的几率会增加至少两成;如果不冒险走凡城,走寍城,虽然看似平稳,但寍城这处的要道都在狭长处,一旦被人发现踪迹,掐头守尾,我们没有退路。”
陆衍说完,江老大人跟着点头。
寍城是险关,所以驻守的人少。
凡城是大道,人多眼杂,遇上危险的几率更大。
但旁人眼中,他们不会舍寍城而取凡城。
这反倒可能是他们最大的机会。
“世子想怎么做?”江老大人知晓他不会不做打算就稀里糊涂去往凡城。
“制造骚乱。”陆衍看他。
江老大人果然吃惊。
制造骚乱?
制造骚乱,不等于自投罗网?
江老大人不解,声东击西,一旦用得不好,就是打草惊蛇,反倒会暴露他们的踪迹。
“世子这么做,可是有所凭借?”江老大人还是不信他会如此草率。
“老大人您看,凡城靠近何处?”陆衍故弄玄虚。
江老大人皱眉,“凡城以北,有三座城池,其中两座都是边关重镇,有重兵驻守,北御巴尔……”
陆衍笑了笑,继续道,“所以,凡城这处是燕韩北部两座边陲重镇的粮仓。”
这……
江老大人好似忽然明白了些许,“粮仓事关重大,这是燕韩北部驻军的命脉。”
陆衍凑近,“所以,凡城若是骚乱,便是大乱。”
江老大人大喜,“同粮仓骚乱相比,东宫,二殿下,和世子的行踪都是小事!”
陆衍也继续,“老大人所言极是,一旦粮仓附近出现骚乱,至少,燕韩国中都会以粮仓为先,即便可能猜到我们借道此处,也不会将重心放在我们身上。”
“那就只剩下……”江老大人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神色由喜转悲。
他同陆衍都清楚,就只剩下西秦国中并不想东宫,二殿下,以及世子平安返回的人了……
江老大人脸色也越渐难看,也远不如陆衍此刻的泰然沉稳,“西秦才刚多少年的太平,如今又是这幅模样。”
陆衍知晓江老大人是想起了辰王之乱。
果真,江老大人感慨,“辰王之乱过去才多久?如此乱来,当真不怕西秦国中有一日倾覆?羌亚、巴尔虎视眈眈,得了这皇位,动摇了西秦根基,便如同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铁骑之下,生灵涂炭,遭殃的还是百姓。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辰王之乱,当真是输了气运……”
早前这番话江老大人是决计不会同旁人说起的,只是此时此刻,对面是陆衍,江老大人郁结在心,遂有感而发,也忘了应当避讳陆衍的。
“江老大人,东宫与二殿下,应当至少有一人一定能回西秦。”陆衍笃定。
江老大人看他。
陆衍低声道,“离京前一日,我同东宫、二殿下都单独照面过,告诉过他们哪条路线安稳,哪条路上有禁军精锐等候,还安排了人在相隔百里远的地方故布疑云,如果按照正常的时间推算,他们会先于我们抵达弄城和绕城。这两处比凡城更隐秘,也更安稳。如果弄城事发,走绕城的人会相对安稳;反之,如果绕城事发,走弄城的人也会相对安稳。”
江老大人愣住,“但东宫同二殿下……”
陆衍也沉声,“但如果弄城与绕城都安稳,两个人都能安稳离开燕韩,回到西秦。”
江老大人豁然开朗。
所以,天家让平远王世子能救哪个救哪个,但无论世子救下的是哪个,背负骂名的恐怕都是世子;但如果是绕城和弄城两条路,如果东宫与二殿下都相安无事,便皆大欢喜;但如果东宫和二殿下中的其中一人出了事端,要么是同途中追杀的人有关,要么是同东宫与二殿下中活下的那个人有关。世子做的所有事都有据可依,矛头也不会指向平远王府!
江老大人心中感叹。
世子是真做到了不负天家所托,也未给自己和平远王府惹火上身。
世子还带上了他。
否则,一旦这其中的天平任何一方失衡,他要么死在途中,要么也会被牵连在东宫与二殿下的争斗中。
江老大人再次捏了把汗。
只是,江老大人沉声,“东宫平安回了西秦也好,二殿下平安回了西秦也好,再或是东宫与二殿下都平安回了西秦也好,世子这处呢?”
陆衍抬眸看向江老大人,也沉声道,“我亦有我想知晓的真相,届时,江老大人不必等我,我想要知晓,谁会来找我。”
江老大人似懂非懂。
但陆衍心底澄澈。
江老大人感叹,“世子让老臣想起年轻时候的平远王。”
陆衍看他。
江老大人继续道,“那时天家尚且还是闲散郡王,出游时,误入羌亚边陲,是平远王只身相救,天家才能平安返回西秦国中。”
陆衍知晓这一段。
在宫中,天家时常提起老爷子这段,说老爷子与他有恩,他一直记得老爷子恩情,所以天家登基以来,一直对老爷子敬重。
而在江老大人这处,陆衍才听到了另外半段。
“原本天家同平远王无甚交集,到是那次天家遇险,成就了后来的一段佳话。也是那次与平远王的相遇,让平远王知晓天家是谦谦君子,品性纯良,厚德载物。所以后来的辰王之乱,朝中推举天家登基,平远王也无异议。”江老大人说完,陆衍不由拢紧了眉头。
江老大人继续道,“后来在京中,见到平远王身边行走的小厮,我依稀觉得眼熟,后来想起天家早前还是闲散郡王的时候,我就在天家当时的郡王府中见过那名小厮,像是当时是跟着中宫的。”
天家府中的小厮,老爷子这么小心谨慎的人,怎么可能会收下?
陆衍追问,“江老大人可还记得叫什么名字?”
江老大人轻嘶一声,明显是陷入了思绪。
应当是记不住了。
半晌,又忽然感叹,“邱岁,这名字太普通,不容易记住……”
邱岁?
陆衍脸色忽然泛白,邱岁不是天家送给老爷子的,邱岁,是老爷子捡到的孤儿啊?
怎么会?
忽然间,陆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遭了!
*
远城城中。
黄昏前后,早更回了苑中。
喻宝园正在苑中看宁伯送来的书信,看到早更一人,不由问了句,“早更,青黛和扶光没同你一处?”
宁伯送来的书信正说起安城时局,喻宝园问了声便又低头看信。
早更微讶,“没有呀!”
喻宝园意外,又放下手中书信,目光看向早更这处。
早更说道,“晨间,我同青黛小姐和扶光公子一起玩,邱岁叔叔带了府中的暗卫一道来,说是宝园哥哥让青黛小姐和扶光公子回苑中一趟,所以带了青黛小姐和扶光公子一起离开了?”
她让邱岁带青黛和扶光回来?
喻宝园顿时察觉哪里不对,“我没有让邱岁去过。”
第260章 第260章 没有遮掩
第260章没有遮掩
喻宝园说完, 早更眼中都是惊讶,怎,怎么会?
对呀,怎么会?
喻宝园也皱紧眉头, 邱岁为什么要乱说?
还是, 早更听错了?
喻宝园询问, “可是听错了?”
早更摇头, “没有听错, 当时豌豆哥哥和扁鹊哥哥都在,他们都听到的。”
“那他们人呢?”喻宝园继续问。
早更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是近来苑中紧张的氛围,尤其是宝园哥哥很少这么细致问起,早更也赶紧道,“扁鹊哥哥不放心,就带人跟着邱岁哥哥一道回来了, 我同豌豆哥哥去取药材给老爷子煎药,有一味药一直找不到, 途中医馆还走水了, 我们才回来。”
扁鹊同邱岁一道, 两人都没有回来。
早更和豌豆被支走取药材,但迟迟没取到。
取药材的地方还走水了……
这些巧合凑到一处,不得不让人背后发凉。
早更也意外,“邱岁哥哥和扁鹊哥哥没带青黛小姐和扶光公子回来吗?”
早更诧异。
没有。
邱岁和扁鹊, 以及青黛和扶光都没有出现过。
“小九。”宝园心慌。
小九刚才就在, 从早更说起这件事起, 小九心里就觉得有些忐忑,似是不舒服一般, 始终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好。
喻宝园唤的这声也让小九忽然心慌。
他同喻宝园一样,都想到了不好之处。
“往哪里去的?”小九紧张。
早更摇头,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邱岁和扁鹊带青黛和扶光回苑中了……
小九再次意识到不对。
“走!”小九唤了声,然后“嗖”的一声窜到屋顶,比蓝城变故那时还要快的速度消失在喻宝园眼前。身后的十余个暗卫也跟着小九一道,“嗖”的一声窜上屋顶,然后迅速消失在眼帘中。
早更不由吓倒。
喻宝园指尖也不由开始打颤,虽然但是,青黛和扶光恐怕被邱岁带走了……
“找亭子和平安侯世子来,快。”喻宝园吩咐了声。
身边的暗卫赶紧照做。
早更愣在原处,好像也猜到了。
难道,难道邱岁哥哥……
那扁鹊哥哥?
早更慌神。
喻宝园起身,同早更叮嘱了句,然后就往‘老爷子’屋中去。
今日大东不在,亭子方才外出,只有大西在‘老爷子’屋中扮作老爷子。
这些,邱岁都是知晓的。
也是苑中为数不多知晓的人之一。
所以邱岁挑选了这日。
因为邱岁太清楚他们所有的动向,包括爷爷,包括亭子,包括大东大西这处。
府中所有的人都信赖他,包括早更和扁鹊,豌豆。
所以邱岁轻易带走了青黛和扶光,没有惊动任何人。
晌午前,到眼下已经是黄昏前后,喻宝园攥紧掌心。
因为担心,指尖掐进肉里也浑然不觉。
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冷静,爷爷和陆衍都告诉过她;但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过,在远城,青黛和扶光会被邱岁带走。
邱岁是傅叔的徒弟。
爷爷同她说起过,邱岁的父母都死在了羌亚人手中,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当初爷爷捡到邱岁是在荒漠里,邱岁浑身上下都是伤,整个人因为伤势和缺水而昏迷不醒,若不是爷爷正好经过,邱岁应当会死在荒漠里,或是死在那群羌亚人手中。
爷爷救下邱岁,邱岁对爷爷感恩戴德。
爷爷去到何处,邱岁就跟到何处。
一双鞋都走破,脚指头渗出鲜血,还是跟着爷爷。
他同爷爷说,他没去处了,他父母都死在羌亚人手中,他被当做羌亚人的奴隶卖来卖去,生不如死。爷爷救了他,他就认爷爷当他主人,如果爷爷不要他,他就一直跟着,一直到走不动为止。
爷爷当时见他年少,早前应当是被羌亚人虐待过,体无完肤。
身上的伤势未好,整个人都只吊了一口气在。
爷爷惯来谨慎,就这样也没收留他。
后来邱岁一直跟着爷爷走了很久,直到跟不上,再次昏倒在荒郊。
若不是傅叔带人折回,他应当被野狼分食了。
但也正因为最后这一次,爷爷和傅叔也放下了心中的谨慎,收留了他。
邱岁身子单薄,不适合在军中,就留在府中,跟着傅叔一道做事,替傅叔打下手。
因为得力,机灵,慢慢的,认了傅叔做师傅。
府中不少事,邱岁都接触过。
邱岁是府中除了傅叔之外,爷爷最信任的人。
邱岁替爷爷做了很多事。
这趟来远城,爷爷也没有避讳邱岁。
傅叔先爷爷去了燕韩打点途中,邱岁留在远城,同她和青黛、扶光一处。
甚至在远城的许多事情,都是邱岁在打点的。
这些念头都让喻宝园背后发凉。
如果邱岁要带走青黛和扶光,应当早就带走了。
邱岁知晓王府和爷爷的许多事,如果邱岁生了异心,那之前……
喻宝园想不通缘由,但心底似是跌入深渊冰窖一般。
大西原本在被子中躺着装病,忽然听到脚步声,他当然听出来是宝园公子的,但宝园公子怎么会无缘无故到屋中来,而且,一言不发?
大西果然见喻宝园在近处驻足,然后到凳子跟前,似脚下站不住般忽然落座。
大西错愕道,“宝园公子?”
喻宝园这才回过神来看向他,有些六神无主,“今日邱岁可有来过?”
大西愣了愣,不知她何意,但对方问起邱岁,大西如实点头,“来过,说来看看这处有没有问题,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哦,还问起宝园公子来过了吗?是不是去了老太太那处。”
若是先前喻宝园还只是背脊发凉,眼下,寒意直接从脚下窜起,席卷了全身,直冲头顶处,整个人不由冷颤。
大西看出异样,“宝园公子,出什么事了?”
大西知晓大东今日不在,晨间起亭子也外出,大西意识到不对。
而就在这时,屋外的脚步声响起,然后是赵子怀快步推门入内,紧张出声,“宝园!”
这一声“宝园”,大西当即听出了问题。
大西当即掀开被子起身。
赵子怀也快步上前,“让人去查出城记录了,很快会有消息送来,府中和苑中都已经盘查过,邱岁和扁鹊都没有回来过。”
邱岁,扁鹊?
大西脑海中尚且一头雾水,但眼下即便不清楚全貌,但也知晓这两人中至少一人出了问题。
喻宝园脸色越渐煞白。
赵子怀宽慰,“先别急,兴许,不是想的那样。”
大西屏住呼吸,“出什么事了?”
赵子怀深吸一口气,“邱岁借宝园的名义,将青黛小姐和扶光公子从豌豆,扁鹊手中带走了。”
大西愣住:“……”
邱岁???
大西没反应过来。
赵子怀继续道,“扁鹊一道跟去了,但是谁都没有回苑中,我已经让人去城门口问话了,很快就会有结果。”
大西当即就要往屋外去,赵子怀拦下,“小九已经去了,亭子在城中打探消息,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眼下再多去一人也于事无补,你要留在宝园这处。”
赵子怀说完,大西也回过神来。
是,眼下小九,大东,亭子都不在。
这里只有他。
他是要守着宝园公子,不应当去别处。
方才听到邱岁带走青黛小姐和扶光公子的事,太过骇然,大西也一时慌乱,失了分寸,幸亏平安侯世子提醒。
但大西心底依然焦灼。
邱岁怎么会做这种事?
邱岁是王爷身边的心腹,傅叔的徒弟,平远王府的事,有几宗是邱岁不知晓的?
邱岁怎么会假借宝园公子的名义带走青黛小姐和扶光公子?
而且,如果邱岁想要带走青黛小姐和扶光公子,机会应当对的是,为什么会现在?
大西脑海中嗡嗡乱想着。
喻宝园也低头回想起近来发生的所有事,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浮光掠影一般在脑海中逐一划过。
爷爷离开远城有月余。
这月余里,远城也好,别苑这处也好,每日都在按部就班,没有发生过任何不同的事。
除了……
喻宝园眸间微微滞了滞,除了前几日亭子收到的消息,说爷爷已经抵达燕韩国中了,但抵达燕韩国中之后就没了消息。
除此之外,她想不到别的不同之处。
邱岁是听到了这处消息才将手伸到了青黛和扶光这里?
为什么?
喻宝园心头一万个没有头的思绪,又想起晨间时,青黛和扶光说要同早更一道去玩,正好亭子也要外出,还有豌豆和扁鹊以及王府其他暗卫在,她同青黛和扶光分别拥抱,然后叮嘱他们要听豌豆,扁鹊和早更的话,两个孩子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然后笑嘻嘻同她道别的场景仿佛还在眼前。
扶光很久没有吃糖了,今日就是很馋冰糖葫芦,说城中礼记现做的冰糖葫芦最是好吃,所以嚷着要去。
眼下回想起来,扶光是很久没有吃糖了,又怎么会忽然很馋冰糖葫芦,并且连礼记现做的冰糖葫芦这些都知晓?
她大意了。
也是邱岁太了解这个苑子中的所有人了。
所以在他们之间穿梭自如,也知晓怎么用时间漏洞,在相互之间行事。
这已经不是不寒而栗的事。
而是邱岁清楚的事情太多,除了青黛和扶光,邱岁还清楚知晓爷爷去了燕韩,陆衍和爷爷都在燕韩……
这些事情加起来,足以让所有事情陷于被动。
他背后的目的是什么,他们却根本不清楚。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声铜壶滴漏都似让心底的焦灼和不安增添了几分。
终于,亭子和王老太医一道入内。
亭子入内时,脸色便已然难看,喻宝园不由起身。
亭子喉间轻咽,调整了心绪,尽量平静道,“查到了,晌午前,邱岁便带了青黛小姐和扶光公子离开了远城。”
屋中都倒吸一口凉气。
“那扁鹊呢?”大西轻声。
亭子顿了顿,摇头,“没有见到扁鹊踪迹。”
屋中顿时死一般沉寂。
没有见到扁鹊踪迹的意思不言而喻……
只是,谁都不愿意相信。
喻宝园再次坐回凳子上,一双眼睛中透着黯沉。
许久,赵子怀出声,“邱岁既然是将青黛小姐和扶光公子堂而皇之带出远城的,未曾遮掩过,早更之处,邱岁也直接说是宝园让他将人带走的,换言之,连掩饰都没有,也不怕苑中知晓。往好处想,他是特意让宝园知晓的,所以青黛和扶光一定安全。”
“他图什么?”大西愤怒。
赵子怀轻叹,“应当很快就会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