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王奕江霸气的路虎就停在巷子口, 罗雪同他一起下去的时候，楼道里的老邻居都对她指指点点。
罗雪面子到底还是有些薄，迅速上了车。
“罗女侠也有害羞的时候啊。”王奕江坐在后面, 今天前面开车有司机, 是陈子东。
“你要带我去哪里？”
“保密。”王奕江答。
罗雪不问了, 陈子东朝她礼貌笑笑，她也对他笑。
陈子东的笑容很清爽, 好像对罗雪上车这事儿一点意外都没有。
罗雪懒得细想，索性打开手机刷朋友圈。
无聊的广告很多, 她一个一个按掉。
再抬头，忽然发现眼前景色十分熟悉，高大的梧桐林荫树、笔直的现代化大楼、不起眼的平顶门卫——王奕江居然带她来了报社。
“来这里做什么？”罗雪直起身子。
“来谈业务。”
车还未停稳，车边已经等了几位打着黑伞遮阳的人了，其中一位罗雪很眼熟——是罗雪的前领导，报社的一把手，只是他的位子太高了，罗雪以前平日里的工作压根够不着。
一把手姓陈，叫陈华, 五十来岁, 他对罗雪没什么印象, 目光在她脸上轻轻略过, 笑着和王奕江打招呼, 只当罗雪是王奕江的人。
王奕江倒也简洁，直接用肢体动作解释两人关系，他一把将罗雪搂过来, 介绍道：“罗雪。”
陈华伸出手，打量这位年轻的女子, 客气同她握手：“罗小姐好。”
陈华领着一行人走进报社大楼。
罗雪告别这里刚好一个星期。
她以前工作的楼不在这栋，但偶尔因为业务关系也会来这栋楼办公。这里的一切都不陌生，她有种物是人非的欷歔和感慨。
她回过头，人来人往的大厅里，认出她的人投来异样的眼光。他们在猜测、在揣度，在诧异。她不是报社的明星人物，有的人知道她，有的人不知道她；有的人知道她被开除了，有的人以为她自己离职了。
知道的人看笑话，不知道的人，她就是一个路人甲。
正想着，后面脊梁骨被人顶了一下。
王奕江的手似是无意地摸了下她，半笑道：“别低头，皇冠会掉。”
会议室在二楼，装修得很豪华，座位一个回字形，王奕江和陈子东的台签赫然在列，让罗雪没想到的是，她的台签也放在旁边。
看来今天是有真的活动议题。听上去，雪明集团和报社以前就签署过一系列的框架合作，罗雪所在的数字媒体中心只是其中一个很小的分支。当然，陈华对于数字媒体中心和幸福小区的事情心知肚明，为了避免尴尬，全程没提一句相关内容。
到了后半段，会场气氛很轻松，而这时，刘昌平带着林丹丹和张佳颖猫腰进来了。
罗雪看见了他们，他们也看见了罗雪。
几个人视线交汇，惊讶、差异、疑惑，轮番上演，每个人眼里都别有一番台词。
刘昌平他们坐在会议室的最后面，等到整个会议全部结束，王奕江面带笑容和陈华进行友好亲切地会谈。
刘昌平见势不妙赶紧要走，却被陈华叫住。
“刘主任。”陈华说，“今天专门叫了你们的团队来开会，你刚才也听了，正好和王总再表个态。”
刘昌平硬着头皮打招呼：“王总，好久不见。幸福小区的事情……”
王奕江笑容可掬地打断他：“现在已经查清楚了嘛，调清楚就好了，刘主任，有空一起喝茶。”
刘昌平看了眼站在王奕江旁边的罗雪，额头落下一滴汗：“王总要是赏脸那当然最好了……”
“瞧您这话说的，我还有说不的时候？哦——你说罗雪？她可能是最近有点忙的，您得亲自问问她。”王奕江轻轻搂住她的肩，笑着征求她的意见，“自从被你们报社辞退后，她反而事情变得多起来了。”
此话一出，在场几人神情变得异常精彩。
首先反应过来的是陈华，他鹰一样地看向刘昌平，刘昌平大气不敢出，忙道：“小雪……小雪……”
陈华想问“罗雪之前在数字媒体中心工作？”，但显然此时不是追问此事的时候，他脸色很差地看着刘昌平，等他把话圆过去。
刘昌平“小雪”了好几声，居然后面跟的是：“小雪……我们还是很欢迎罗雪再回来工作的。”
此话一出，王奕江哈哈大笑。陈华面色铁青。
王奕江说道：“那我不允许，太辛苦了。我打算给她成立一个专门的传媒公司，自己做老板总要轻松些。”
罗雪此时有些呆住，她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她表面上表现得不动声色，其实心里既高兴又悲悯。高兴的是，她从来没有见过刘昌平这幅见了鬼的表情，人生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刘昌平从来都是在她头上拉屎拉尿，想不到今天她会这样出现在他面前，她也算是好好出了一口恶气。
但是就算是这样又如何呢？她和刘昌平都是生活中的小人物而已，谁斗赢了谁，又如何？-
怎么走出报社大楼的罗雪都忘了。
烈日下，蝉鸣叫得很大声。
王奕江上了车还有些兴奋，问罗雪：“怎么样，今天有没有帮你解气？”
罗雪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原来你带我来的目的是这样？”
“昨天你对我爱答不理，今天我让你高攀不起！”王奕江说。
罗雪内心觉得他幼稚，但此时不是说出来的时候。
“你好像并没有开心一点。”王奕江察觉到她的情绪。
罗雪想起张佳颖和林丹丹看她的眼神，好像她和林丹丹并无二致——无非就是利用美色绑了个大款。
王奕江读懂了她的神情，侧回身，语气变得淡漠：“既然做了就别去想。又当又立，最不划算。我一直信奉一个原则，拿自己有的去换没有的，天经地义。而且，能让你换就不错了，人生很多时候都没法让你换。”
“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多大道理？”
“只能说我天赋异禀。”
“你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有时候有目的，有什么没有目的。”
罗雪看着不断退后的林荫树，忽然问：“等会还去哪儿？”
王奕江一愣，笑道：“你怎么知道还没结束？”
罗雪看着自己朴实无华的一身：“我还没换装啊。”-
说实话，在衣着打扮方面，罗雪是个土包子。
王奕江轻车熟路地带她到了一家高定店铺，下车，有熟人相迎。王奕江示意罗雪：“跟着黄姐走。”
那熟悉的态度，忽然有些刺痛罗雪。
得带过多少小姑娘过来，才会这样驾轻就熟？
他平日里一定没少做这样的事。
室内是一个大型买手店，到处是镜面的玻璃，陈列着精致的包厢和衣物。
那位被称作“黄姐”的女士一边走一边对罗雪说：“喜欢什么，自己拿就是。”
罗雪没出声。
黄姐暧昧地笑：“千万不要给奕江省钱。给男人省了钱，也到不到你的兜里。”
罗雪本想解释两句，想想算了，都走到这里了，还要真的又当又立吗？
罗雪问：“王奕江和你说过等下我的风格吗？”
黄姐耸肩：“没有。你自己有什么青睐？”
“我平日里穿工作裤装很多，女性向的裙子很少。”
黄姐拍拍手，胸有成竹地说：“这你放心，我会按照你的气质为你量身定做。”说着，她推着罗雪坐到了镜子前，又拍了拍手，一个画着烟熏妆的Tony小哥来了，两人看着罗雪低语一阵，黄姐拍拍手，又叫来了另外一位化妆师和美甲师。
“好了，现在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将自己完全信任地交给我。”闭上眼睛前，罗雪听见黄姐这样说-
在罗雪有限地二十六年的生命里，她很少有过享受的时间。
她不是享乐主义者，她的生活环境和生活水平决定了她不是充卡会员达人。但今天下午王奕江既然愿意做这个冤大头请客，罗雪索性就放纵一次。
每个人都是虚荣的。年轻女孩的心里总会是喜欢漂亮的衣服、漂亮的包包、漂亮的妆容。如果有人义正言辞地说自己不喜欢，那多半是掩耳盗铃的得不到。
罗雪也是喜欢的，只是她之前没有资格，也没有条件。所以她只好说，自己不喜欢。
真的不喜欢吗？
罗雪看着自己绸缎一般的秀发，用人民币养护出来的丝绸一般漂亮的秀发，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还有如猫眼般在不同角度有不同颜色的美甲，它们点缀在指尖如名贵的宝石，怎么会不喜欢呢？
只是一千块一颗的价格，让罗雪之前不敢喜欢。
她正怔怔地看着镜子里的人出神，黄姐轻轻地过来将她的发型打理到跟前。
“真是位美人。”黄姐说，“之前是铿锵玫瑰的美，现在是黄色玫瑰的美。”
“有什么不同？”
“亦柔亦刚，阴柔相继。”
罗雪说：“都是表面功夫。”
“我看人多了，没有里子也不会有表面。”
罗雪仰起头，忽然觉得她有些面熟：“我们见过吗？”
黄姐“噗嗤”一声笑了：“你不会这才想起我吧?”
罗雪赧然。
“你还住过我家的，那个别墅，你忘了？你是奕江带过来的很会打牌的小记者。”
罗雪顿时有了印象，面色不由一红：“上次……有些匆忙。”
“奕江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下次一起再来玩儿。”
罗雪瞧见她满身的香奈儿和古琦，内心知道玩儿不到一起，但面上还是礼貌地点点头。
“衣服想穿哪件？”黄姐又问，“我带你去试衣间？”-
试衣间在二楼，罗雪最后穿了一件半修身的长裙，V领，露出洁白的锁骨。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一些不习惯。她承认自己是好看的，但没想到她的好看，居然也可以有攻击性。
“好了，现在是一朵黄色的野玫瑰了。”黄姐拍手称快，“性感丰饶，带有小刺。”
罗雪不好意思地笑。
“王奕江这个死鬼去哪里了，女朋友这么好看，第一时间居然错过。”黄姐又说，领着罗雪下楼。
王奕江果然没有在店里等。这个剧情和罗雪想得完全不一样。王奕江把她领到店里后就消失了，那些电视剧里换装给男主看的剧情压根就没发生过。不过这样也好，罗雪落得清净自在。
等了一会儿，王奕江还没出现，黄姐招待别的人去，罗雪给王奕江发信息。
罗雪：结束了。
罗雪：要不你地址发我，我直接过去。
王奕江：去哪儿？
罗雪：……别装了，下午这么大费周章，晚上肯定是需要我出现给你撑面子。
信息很直白，发出后，王奕江不回了。
罗雪只好在店里等。
有一对年轻的夫妇带着小朋友来买东西，听上去像是要补办一场婚礼。
罗雪听他们的经历，两人在澳洲留学认识，因结婚时候已经有了宝宝，所以婚礼一再在再而三地推迟。现在大孩快上幼儿园、二孩的计划也提上日程，他们决定把婚礼尽快补办。
罗雪和两人一边聊一边打发时间，还殷勤地帮女生选起了婚纱和搭配。时间慢慢过去，直到夕阳斜照进来。
也就是一个瞬间，罗雪转过身，忽然发现王奕江站在夕阳里。
他站在那，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看了她多久。他的眼神和以前不太一样，直到他慢慢走过来。
罗雪忽然有些局促。
他上上下下把她看了遍。她想，他下午帮她去报社找回了面子，她晚上帮他撑一些面子，他们是合作互需，她这样也算是回馈感谢。
于是她说：“走吧。”
王奕江默了下：“要那么聪明吗？”
罗雪：“？”
他过来半拥着她，在她耳边低语：“我不喜欢自作聪明的女人。”
第52章
不管王奕江喜不喜欢, 罗雪就这样上了他的车。
他觉得罗雪有时候太聪明，太直，太尖锐。她明明是搞新闻的, 是学文的, 偏偏比理工直男还直, 一点不懂温柔。有时候像个刺猬，把他扎得生疼。
但是奈何不了她今天真的有点漂亮。
漂亮的人天生有伤害豁免权。
他瞧见她在和人言笑晏晏地说话。他是第一次见到她穿裙子, 低调微微收腰的半长裙，不是窈窕淑女的类型, 也不是娇俏公主的类型，有些微亮有色泽的面料，像她这个人，不够温柔，带点偏硬的个性。但这裁剪又偏偏好，身材比例显露无疑，不是低阶的暴露性感，是一种健康的人体的美。
这个念头冒出来，王奕江听见自己内心喊了一声“卧槽”。他不是什么文化人, 却透过罗雪的裙子看到一种不色情的女人的美, 这太不王奕江了。
于是他想起罗雪给他发的信息, 走过去板着脸跟她说“不喜欢自作聪明的女人”, 却不期然闻到她耳后淡淡的香味。罗雪是不用香水的, 今天头一遭，也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像魔鬼的青烟一样溜进了他的鼻尖, 钻入了他的脑海。
这个香水带了一点朦胧的金色的夕阳的味道。他想。
接着他脑海里又骂了句“卧槽”。
去他么的诗意-
罗雪坐在车里并不知道王奕江脑子里的这些有的没的，她想的是, 今晚要完成王奕江什么样的任务。
她坐进车子里后才发现今天她有些疯狂——没有任何想法地和他去了报社，收获了他在报社的“意外惊喜”，下午又这样任劳任怨地任他安排，晚上去做他的“女朋友”。
要换做以前，她早就一个飞毛腿踢过去了，而现在，她却能和他平安无事地共处这个狭小的车厢空间。
事情是从哪一步开始变化的呢？
或许经历过幸福小区的转折和反转，罗雪手里握着的对这个世界的执着终于松开了一些，她甚至开始认识到，啊，这个世界，确实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她这个挑梁小丑，不过云云。
既然这样，不如就放轻松一点，跳出自我，看看这些宏达的社会齿轮，到底是在怎么运转-
车里两个人都不说话，陈子东从后视镜偷瞄两人。
他跟从王奕江这么些年，当然一眼就能看出罗雪和缠绕在王奕江身边的那些莺莺燕燕不一样。他能感觉王奕江对罗雪是有些另眼相看的，但是他吃不准王奕江对她到底是什么样的真实想法。
他看上去纨绔子弟喜怒无常，其实内心十分笃定冷静，有时候甚至是冷血。
倒是罗雪对王奕江的真实想法是表现得不予余力、路人皆知。
两厢对比，他对罗雪存着几分欣赏和佩服。
他见过的人多了，他见过很多个罗雪，后来他们不再是罗雪；他想报社这个罗雪如果能坚持，那真是难能可贵。
所以他的目光时不时地在罗雪身上驻留一两秒。她今天和以往时候都不一样，明显好看了很多。他心细地察觉着这样的变化。
但这很快这被王奕江发现。
等他再次看过来时，对上了王奕江的目光。
王奕江直直地看着他，问道：“子东，报社那边合约解决了吗？”
陈子东道：“请了王律师过目。”
王奕江皱眉：“怎么这么慢。”
陈子东看了眼罗雪，有些犹豫：“报社说有一份重要的资料遗失，在罗雪之前的电脑里。”
王奕江无所谓地笑：“那他们报案了吗？”
陈子东不言。
王奕江点他：“提高效率。”
陈子东点头。
罗雪忍不住发声：“他们还好意思来找我的主机？”
王奕江说：“反正也找不到。”
罗雪不再说话。
日暮逐渐降临，车窗外华灯初上。
汽车随着车流驶过流光溢彩的闹事区，在木安市的一处别墅园区前降了速度。
罗雪感觉目的地要到了，终于忍不住问道：“进去之前总要跟我说下今晚的主题吧？”
王奕江看着最里面那栋亮灯的房子：“日常家宴。”
罗雪微微一愣：“都有谁？”
王奕江：“王明珠——我姑姑，她一般会邀请几位公司同事，比如子东。”
“家宴，邀请公司同事？”
“当然不止这些，还有我妹妹——你认识的——王奕琪，对了，”王奕江补充道，“还有穆际平。”-
罗雪很意外王奕江今晚直接带他来见他的家人。
她想今晚大概就是王奕江逢场作戏的一个商务晚宴，她能喝酒，带她去撑撑场面、挡挡酒，她也就算还了他下午的人情。
罗雪虽然不情愿，但报社摸爬滚打这么些年，她内心十分清楚对于酒桌上的男人她有不可多得的优点：女性，又能喝，不担心会喝醉，于是也不会有那些扭扭捏捏的放不开。刘昌平以前老带她去应酬，她不高兴、摆臭脸，他骂她，后来她不得不慢慢适应，也没有办法。
只是没想到，王奕江今晚带她来了家宴。
正想着，车已经悄无声息地划入了私人地库，车门开了，王奕江撑着车门从头顶看下来：“下车吧。”
罗雪整理裙摆，有些踟蹰：“你没和我说是家宴。”
“不重要。”
“……那我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王奕江伸出手：“牵好我的手。”
对于他的不要脸罗雪一把打开，自己下了车，没想到王奕江却一把握住，是拉着她的手腕。
“听话。”他说。
罗雪怒视他。
他不管不顾地拉着她往前走了-
眼前这栋别墅是王明珠的房产。每个月有两个周五的晚上，王明珠会在家里设宴，邀请王奕江两兄妹来吃饭。
她没有孩子，公司里有几位比较亲近的高管，也会时不时被叫来一起吃饭。
王明珠别墅很大气，三层托斯卡纳风格的外部造型，里面装修也是古典的巴洛克风格。
王奕江领着罗雪走进客厅，王奕琪正在窗边弹着钢琴，听到声响她转过头，琴声戛然而止。不光是琴声，客厅里的交谈也淡了下去，几双眼睛齐刷刷地注视着在场二人。
首先是王明珠。
她穿一身裁剪得体的浅色休闲西装，目光略过王奕江，不加掩饰地、赤裸地落在罗雪身上。她有一双过目不忘的眼睛和不慌不乱的心境，她记得这个女孩儿，之前风风火火闯进王奕江办公室的人。这个女孩儿今天的妆容和那天很不一样，文静气质很多，她被王奕江拉着手腕——而不是十指牵着手指。
她微笑着和王奕江打招呼：“来了，奕江？”
王奕江说：“姑姑。”
“不介绍一下？”
王奕江伸出手搂住罗雪的肩膀：“我女朋友，罗雪。”
罗雪轻轻吸一口气，极力掩盖自己的尴尬和局促，和在场的人打招呼：“大家好。”
王明珠仍是对她笑。罗雪今日的出现，王奕江没有和她提前说。她既有些意外，又不太意外。王奕江一向如此，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不过现阶段罗雪能来，当然是好的。
角落里的钢琴忽然被人无意按了一声响，王奕琪站了起来。
罗雪看见了王奕琪，对她笑：“弈琪。”
王奕琪直勾勾地看着她，又看向王奕江，对他俩轻轻笑道：“嗨，罗雪。”
此时穆际平从一处房间内出来，瞧见门口二位，也是微微一愣。
王奕江看见了他，没有反应。罗雪看见穆际平，穆际平也看见了罗雪。
她知道他会在场，但是看到真人，身体还是有一瞬不受控制地僵硬。罗雪张了张口，想打招呼，而穆际平眼里的惊讶已经恢复了平静。
他大方地和罗雪笑了笑，走到王奕琪一旁。
罗雪只好笑。
其余还有几位雪明集团的高管，王奕江拥着罗雪简单介绍了下，王明珠笑着张罗着吃饭，说是不要饿着肚子-
王明珠偏爱清淡的粤系中餐，所以晚宴并没有饕餮盛宴。席间大家并没聊公事，说的都是些稀松平常的生活事。比如九月新疆喀拉峻花海，上百种天然牧草花朵在不同的海拔依次绽放，或红或白，浅浅地铺在草甸上，开成了色彩斑斓的空中花园，很值得一去；抑或运动一点，晚两个月去阿尔卑斯山脉滑雪，小木屋住住，十分健康贴近自然；又或者预定一个北极团，提前半年交定金，去探险一番……反正大家都有钱，唯独缺的是时间，要是时间允许，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有人问罗雪平日里喜欢什么。
在这样温和儒雅的氛围里，罗雪很配合地装腔作势地说道：“我平日工作挺忙，闲下来就看点书。”
“听奕江总说你是记者？写幸福小区的那位？”
罗雪颔首：“是的。”
“果然得是才女才能拿下奕江总。”来人打趣。
罗雪不知如何回应，看向王奕江，王奕江笑着给她夹菜，岔过话题：“刘总，她面子薄。”
刘总道：“很难得看到奕江这样怜香惜玉。”
“我怜香惜玉吗？”王奕江笑意盈盈的看着罗雪，“嗯……今天可能是会有一点，因为她与平日里不太一样。”
“怎么不一样？”
“平日里是铿锵玫瑰，今天是温柔的黄玫瑰。”
罗雪侧颜看他，这时下午黄姐跟她说的话，他什么时候偷听来了？
而这一幕，丝毫不落地落在每个人的眼里。
除了王奕琪。
她低头喝着汤，直到穆际平问她：“今晚的汤很合你的胃口？”
王奕琪：“嗯？”
“我看你一直喝着松茸汤。”
“还行。”
王明珠说：“弈琪多吃点，看你又瘦了。”
王奕琪拿起纸巾轻轻擦嘴：“没有的，姑姑，我最近还胖了两斤。”
“脸蛋子看着瘦了。”王明珠将跟前一份乳鸽示意穆际平，“小穆，你督促她把这个乳鸽吃了。”
王奕琪摇头：“太油腻了，医生说不能吃太油的。”
“营养总要跟上，晚点走时把他们新送的灵芝和人参带走。”
“灵芝和人参都太补了，大补的东西医生也说不能吃。”
王明珠皱眉：“你的医生到底懂不懂，你哥给你找的什么医生？”
王奕江看了眼王奕琪，说道：“姑姑，弈琪没胃口就算了。透析确实有很多忌口。”
王明珠说：“你这当哥的就惯着妹妹吧。”
王奕琪不说话了，又开始低头喝汤。王奕江看了眼王奕琪，正要把跟前蔬菜夹给她，穆际平先给她夹了一块素肉：“确实也不能只喝汤。”
王奕琪抬起头，看见了动作一半的王奕江，侧脸对穆际平点点头，乖巧地把穆际平的肉吃了。
陈子东插话进来：“对了，琪琪，上次你说的那两幅画到了，明天有空吗？我找人送到你画廊来。”
王奕琪说：“有空的，送来吧。”忽然又问罗雪，“小雪有空吗？来我画廊帮我一起看看。”
罗雪还没说话，王奕江答道：“她很忙的，没空过来。”
王奕琪说：“她自己都没说话，你为什么要替她做主张？我在问她的意见，又没问你。”
罗雪感觉自己在被夹击，回道：“我确实对艺术一窍不通。”
“你不要太听王奕江的话，他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两幅画我相信你会感兴趣，因为我打算把它们卖掉的钱捐献给未来蓝天机构。我听际平说，你和这个机构有过合作。”
“未来蓝天？”
“是的，到时候他们的负责人张岚也回来。你认识吗？”
“张姐我当然认识。”
“那我们约个时间，来画廊一起看看。”
这个理由罗雪没法拒绝，更何况孟磊当初入学都是张姐牵的线。这件事她没法顾忌王奕江的感受了，于是当场说道：“行，你确定好时间，我来的。”
王奕江在旁边脸一下就冷了：“你真是搞不清情况。”
罗雪问：“你说啥？”
“本末倒置。”
“excuse me？”
“你压根不用理他，他就这样。”王奕琪说，“喜怒无常。”
刘总笑起来：“奕江和弈琪的兄妹情是真好。”
王明珠淡淡插话：“从小就这么斗嘴，总也长不大。刘荣你是独生子女，没这些烦恼。”
刘荣说：“独生子女有独生子女的烦恼，我父母只有我一个孩子，好的坏的都是我承担，我没人分担。”
“那也是一种幸福，说明父母身体都还好。”
此话一出，刘荣似乎意识到什么，不再说话，只埋头吃饭。
晚餐后面大家又随便聊了些有的没的，只字未提公事。吃完饭王明珠的习惯是绕小区散步，陈子东和其他公司人便也先行离开。
王奕江没有逗留的打算。王明珠在门口一边穿运动鞋一边问：“等下就走吗？”
王奕江说：“嗯。”
“不带罗雪家里逛逛？”
“下次吧。再说了，这也不是我家，您不在，我待她逛算什么。”
王明珠淡然笑道：“你倒和我客气起来了。”
王奕江插着裤兜，不置可否。
“她和弈琪、穆际平都认识？”
“嗯。”
王明珠说：“自己控制好。幸福小区的事，急不得。”
“我知道。”
“弈琪的事……也急不得。”
“知道了。”
“你妈那边有消息了么？”
门铃响了。
佣人开门，是隔壁财政局的退休局长高金，她和王明珠约好小区散步。
“走吧明珠，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高局长热情地在门口召唤。
王明珠看了王奕江一眼，回头道：“来了来了，瞧我正穿好鞋。”于是向外走去。
罗雪上了卫生间出来，王明珠对她摇摇招手，算是做了道别。
“你姑姑去干嘛？”她好奇问。
“和小姐妹散步去。”
“哦。那我们……？”罗雪见王奕琪和穆际平也不见了。
“走吧。”王奕江拉起她的手。他看向小花园那边，王奕琪和穆际平在那边的卫生间，今晚王奕琪对油腻的食物有些反应。
而罗雪见四下无人，并没有让王奕江牵手。
王奕江落了个空，但也没坚持。
目光移走前，他再一次被罗雪空旷的锁骨处的皮肤所吸引，事实上他今晚注意一晚上了，那里有些太空旷了。
像一处平坦的处-女-地，等待点缀。
或者是故意留白，让他这一晚上的想法来填充。
罗雪察觉到他的异常，问道：“怎么了？”
王奕江问：“今晚吃饱了吗？没吃饱带你去吃夜宵。”
罗雪说：“我累了，想回家了。”
王奕江似乎也有些累：“走吧。”
“不顺路，我打车回去吧。”
王奕江：“这么快就划清界限，要不要身上的衣服也脱下来还我？”
罗雪不说话了，反而笑了下，快步上了他的车。
而刚上车，她就收到了穆际平的微信。
唯一一次、唯一一条，他发给她的、和工作无关的、主动的信息：
“你和他认真的吗？”
第53章
要回吗？
怎么回？
穆际平为什么会来问她这个？
罗雪捏着手机, 一时失神。
上了车，王奕江的手机信息也一直跳。手机明明灭灭，他索性直接扔到一边。发动车的时候, 他瞄到罗雪上车时还带着笑的, 看了一眼手机后, 表情变了。
别墅黑暗的轮廓逐渐远去，他没有再问。
王奕江的手机置顶里, 王奕琪也有一条消息，发出, 又撤回，他没有看到内容。
没有看到的内容，更让人烦闷。
偏偏这个时候，罗雪想起了王奕琪的事。
罗雪有些犹豫地开口：“我不知道该不该问，弈琪知道肾源的事了吗？”
王奕江抿了抿唇，不是很想回答，但还是说：“她不知道。”
“那穆际平知道吗？”
“穆际平知道。”
罗雪眉头轻轻皱了下。
“你皱什么眉头？”王奕江很不耐烦地问。
“……”罗雪觉得些莫名其妙，她关心他的妹妹他怎么这样的态度，不过转念一想, 王奕江正烦着这事儿, 态度确实好不了哪里去, 于是自己做了个拉嘴巴拉链的动作, 不再说话。
王奕江眼角瞥到, 顿了下，说：“肾源还在找，弈琪知道这件事对她没什么好处, 你也别告诉她。”
罗雪说：“我当然不会告诉她，就怕……”
“怕什么？”
“我觉得弈琪是很聪明的女孩儿, 总会纸包不住火，她会知道。”
王奕江抬眉：“你和我妹很熟？”
“……我只是感觉。”
“你感觉太多。”
“幸福小区的停建，真的和弈琪的肾源有关吗？这样做……”
“她邀请你去画展，你不要去。”
“为什么？这是哪跟哪？”话题跳跃性太大了吧。
“我说的，你又不懂艺术，你去做什么。”
“你懂个屁，”罗雪直接回怼，“我的事和你什么关系？”
“你是我女朋友，你说你的事和我什么关系。”
罗雪有些被恶心道：“王奕江，这里没外人了，咱们就别装了。”
“这怎么是装的呢？你有没有契约精神？罗雪我发现你真的特别会一招：过河拆桥。你看看你现在身上的衣服裙子鞋子包包，哪一样不是顶着我的‘女朋友’这个头衔获得的？现在用完了，立刻就翻脸不认人？”
“不是翻脸不认人，是我后悔了。”
“你后悔了？”
“我当初是因为幸福小区的事答应你，现在我对幸福小区一点兴趣都没有，对做你的女朋友也一点兴趣都没有。”罗雪看着窗外空荡荡的夜空，忽然泄气地说道。
一个猛烈的刹车直接将车停在了路中间，安全带差点直接嵌进罗雪的身体。
王奕江转过头，目光阴森地看着罗雪。
“喂，你干嘛！”后面鸣笛声大作，罗雪又惊又怒，才不管王奕江的表情，大喊道，“这可是在大马路中间！”
而王奕江只是恶狠狠地看着她，就在罗雪以为他要扑过来吃掉她的时候，背后忽然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一推，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倾斜，很快她意识到，他们被追尾了。
但好在王奕江的车是路虎，罗雪虽然被安全带勒得生疼，头部只是轻轻和后背的枕头碰了下。王奕江也意识到车辆被追尾，转头看向后方，神情淡漠。
玻璃窗外，后面的司机拉了手刹，骂骂咧咧地下车来。
“你是不是有病？”罗雪喊道，“我要下车。”
王奕江二话不说，直接锁了车门，一声不吭地发动了汽车。
罗雪挣扎不得，好在已经到了旧城中心，很快就到了关山小区巷子口。余下来的十分钟里，两个人没有任何交流。
车刚停好，罗雪就迫不及待地掰动车门。
王奕江忽然说：“我和你说过，我的游戏里，只能我说了算。”
罗雪的气一下就上来了，她骂道：“什么你的游戏？王奕江，你这个人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你以为你是谁啊，每个人都要任你摆弄吗？你是不是真的有病？！”
说完，罗雪不管他的反应，一脚踏出车门，狠狠地摔门而去。
王奕江油门一轰，甩尾离去，喷给罗雪一鼻子尾气和烟灰。
罗雪气得用尽力气把包扔得老远。
“神经病！”她使出吃奶的劲儿骂道。
住在隔壁单元张婶扔了垃圾回来，瞧见罗雪，盯了半天才认出她：“是罗雪？今晚这么漂亮啊。”
罗雪满鼻子满脸的灰，没好气地说：“张婶还没回去啊。”
“刚刚那人是谁？你的富豪男友吗？”张婶一脸八卦地看着车远去的尾灯。
“是个神经病。”
“哈哈，小雪不肯和我们说真话，我们都知道啦，你最近交了个很有钱的男朋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张婶一边笑一边感慨，“熊缤纷熬一辈子总算有盼头啦，你妈肯定乐坏了。”
旧城小区就这样，但凡哪家有个半点新闻，不出一刻钟立刻传遍整个街坊，不出半个小时立刻演化成十个版本。张婶嘴里的这个版本，大概是这十个版本里最善意的那个。
罗雪没法解释，也没必要解释。而这时，另外一辆车在她后面戛然而止。
车上下来一人，气势汹汹揪住罗雪兴师问罪：“可算追上你了。”
“你干嘛？”罗雪别开他的手，“你是谁啊？”
张婶本已经走远，听到声响，又远远驻足，听个大概，感慨道：“罗雪真是厉害，一个刚走，一个立马又来。”
那人说：“你们会不会开车？你看看我这车，撞成什么样？”
罗雪回过神来，瞧见司机的车——一辆家用大众银色轿车，因为追尾了王奕江的路虎，前面车头瘪了一块。
罗雪说：“不是我开的车。”
“不是你开的车是你坐的车吧？你们总是一伙儿的吧？”
罗雪说：“我不认识开车的人。”
司机表情就像吃了一个苍蝇：“你们开路虎也不算穷人，怎么这么不要脸了？谁家好人好好开车，忽然一脚急刹停大马路中央的？我跟你说，这事儿你今天不跟我说清楚，我们没完！”
罗雪被他搞得巨烦，往前两步把自己的包捡回来，拿出手机就给王奕江打电话。
一声、两声、三声……拒接。
再打。
拒接。
再打。
拒接。
罗雪气得想摔手机，司机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生怕她耍什么花招。
第四次拒接后，罗雪和他摊牌：“看见了吧，我和他不熟，他不接我电话，我把电话给你，你直接打给他。”
司机的表情就像吃了第二个苍蝇，他搞不清楚罗雪和王奕江到底什么关系，但就目前的情况，他能逮住罗雪就肯定不会撒手。
他守着罗雪，拨通了王奕江的手机号。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司机也有些炸毛了：“你们搞什么名堂？我不给他打电话了，你赔我钱就行，1500块，我自己去修车。”
一听这话，罗雪也炸毛了：“车又不是我开的，我凭什么赔你钱？”罗雪才不做这个冤大头，她自己心里都憋着一股气，还要她来赔钱？
“那你说怎么办？”司机死死守着她。
她深吸一口气，脑子转了下，给王奕江发微信：接电话！不然我求助王奕琪了！
信息发过去，罗雪再打电话，这次响了很久，不是拒接，是没有接。
罗雪心里火苗蹭蹭蹭地上涨，没有接，就再打！
终于——
“喂！你给我过来！”罗雪对着电话喊道。
“你谁？”王奕江异常冷漠地问道。
罗雪不和他兜圈子：“后面追尾的司机找上门来了，你得来处理。”
“我处理什么，追尾全责，我没有责任。”
司机一听忙喊：“什么我全责，你大马路上毫无征兆地停车，怎么不是你的全责？”
王奕江言简意赅：“你要多少钱？”
司机说：“1500块。”
王奕江：“把钱给他。”
说罢挂了。
剩下罗雪两眼呆滞地看着手机。
什么叫“把钱给他”？
谁给钱？
司机拿出手机收款码：“支付宝扫我。”
罗雪抓狂：“我为什么要给你钱？又不是我说的。”
司机吃掉今晚的第三只苍蝇：“你们跟我演双簧是吧？你们开路虎的人都这么闲的吗？”
“他说要给你钱，你找他要啊。”罗雪指着手机说。
“小姑娘，你要这么闹，我今晚就奉陪到底了。”司机露出一副“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表情。
罗雪彻底怒了，她字也懒得打了，电话也不拨了，直接对着王奕江的微信对话框发语音：王奕江，我报警了，十分钟之内赶到我下车的地方，不然我让王奕琪来处理这件事，我说到做到！-
二十分钟后。
在交警的调查取证和协调下，王奕江的车因恶意无故在路上停车，罚款200块，记6分，赔偿后车大众司机500块修车费，私了。
大众司机骂骂咧咧地走了。
交警开好发单，多看了王奕江和罗雪两眼，也走了。
巷子口就剩下他俩，和那辆路虎的车。
路边也没别人，连街灯下的蚊虫都飞得很小声。
“满意了吗？”王奕江问。
“本来就是你的问题。”罗雪答。
“你说得也没错。”
“我以为你不会来，你不是很牛吗？一个电话就能解决。”罗雪开启嘲讽模式。
“确实也说得没错。”王奕江毫不争辩。
轮到罗雪些微差异，这人转性了？
“王奕琪是我的软肋？”王奕江问，“拿她威胁我。”
“我不喜欢威胁人，但是你不来，我不知道还可以求助谁。”
“记者讲话就是这么有水平。”
“承让。”
“为什么？”罗雪忽然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王奕江，你……”罗雪特别探究地看着他，她想问，你为什么是这样的人，为什么不能好好地说话，为什么不能好好地和她相处？今晚之前都是好好的，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做到说翻脸就翻脸，说变卦就变卦？
他是真的就是这样的人，还是这是专门针对她这样？
她很费解。
可她想想，还是算了。
“你想问什么？”王奕江追问。
“我想说……我想说算了，幸福小区我也不打算追踪了，我最近很累，可能要重新找工作……你懂我的意思吗？”
“罗雪，我今晚刚把你介绍给我的家人。”
“你很多女人，不会缺我一个。”
“我不会这么频繁地换女朋友，这对我风评不好。”
“那是你的事。”她想，你有风评吗？
“是不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王奕江又问。
“什么？”
“吕胜男？钟毅？还是穆际平？”
“和穆际平有什么关系？”
王奕江的眼睛眯起来：“穆际平。他觉得你不应该和我在一起？”
罗雪摇头：“你想多了。”
“罗雪，你就没有什么软肋吗？”
罗雪微微一怔：“你什么意思？”
“每个人都会有软肋，有不得不要去做的事。”
“你在威胁我？”她忽然想到了在笑傲江湖上班的罗松。
“我没有这个意思，但是我不希望你这个时候离开，哪怕是契约。”王奕江说，“如果幸福小区没有你要的，我可以你给你钱，价格你出。”
黑暗里，他语气出奇地平静，极为像一个正常人，像一个特别静水流深的正常人，罗雪倒有些不敢相信。
“这不是钱的问题，”罗雪说，“我不想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我们本来也是两路人。我忍不了你的脾气。”
隔了很久，王奕江都没有说话。他慢慢走向汽车，拉开车门。
“罗雪，你确实不是很了解我。”
说罢，他径自驾驶离开-
罗雪花了很大力气，才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回家。
今天这一天就像在坐过山车。中午趾高气昂地去报社挣回了面子，下午不在计划中地进行了变装，晚上更是不知道怎么以“女朋友”的身份参加了王奕江的家宴，再回来，和王奕江大吵一架，彻底撕破了脸皮。
这一天……
这一天，真是起起落落。
像过家家，好不真实。
罗雪忍不住问，我究竟在干嘛？
连穆际平都会来问，你和王奕江是认真的吗？
看来真的是一个笑话，她就不应该这么草率地答应他。
就这样怀着反省心情，罗雪开门进屋，没想到熊缤纷还精神抖擞地坐在沙发上等她。
一瞧见罗雪的装扮，熊缤纷的眼睛立刻亮得像通电的灯泡。
她起身迎向罗雪：“我的乖女儿，今天可真漂亮啊。”
罗雪疲惫地把包放下。
“啊，这是那个啥，啊，我认识这个牌子！驴牌的包包！对吧？多少钱？”熊缤纷捧起她的包。
罗雪说：“不知道。”
“是小王送的吗？”
是吗？她不想回答，也没法否认。她不要脸地想，就算做今天她的一日结的工资吧。
“所以啊，男人就是得愿意在你身上花钱、花时间，咱们才有所图，才不会吃亏、被人白嫖。”熊缤纷总结，“晚上是他送你回来的吗？怎么没请人上来坐坐？”
“妈，我累了。”
“行行行，是累了，要早点休息了，”熊缤纷像对待公主一样地对她说话，“对了，我们明天叫上小松，去市里的高档餐厅搓一顿，我请客。”
“您请客？您哪里来的钱？”
“小王给的啊。”熊缤纷兴高采烈地说，“上午我加了他的微信，他可真大方，晚上给我转了五万块，叫我补补身体。我也没乱花，还了四万的欠债，还有一万咱们一家人庆贺下。”
罗雪本在收拾睡衣，一听这话，瞬间呆立在原地，指尖一松，衣物落地。
第54章
“什么, 你说王奕江给你转了五万块钱？”罗雪惊道，“这钱你怎么能收呢？”
“为什么不能收？”熊缤纷一脸无所谓，“他是缺那五万块钱的人吗？不收白不收。”
“妈, 这是两个概念, 我和他还没怎么呢, 你这么收钱，算什么呢？”
“女儿啊, 你真是太老实了，”熊缤纷完全不以为然, “一定要有什么才收这钱吗？钱他愿意给，你就先收，怕什么。有钱人的情都长不了，能有一点就薅一点。人在这世上，干嘛和钱过不去？你啊，就是脑子太简单，我到底要怎么教你你才会。”
熊缤纷说完就进屋去了，留了罗雪一人傻愣在客厅。
是她不对吗？
她看着熊缤纷关门的身影，忽然想起王奕江问她的“罗雪, 你就没有软肋？”
她感到深深的无力感。
不管了, 也管不了了。就算天塌下来, 高个子的人先顶着吧。
她真是累透了-
早晨, 罗雪还在蒙头睡觉, 外面乌泱泱来了一群人，在客厅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
她被吵得睡不着, 蓬头垢面地走到客厅，一大群人见到罗雪, 特别开心地涌过来。
“小雪，你可起床啦！”
“小雪，快来快来，我们就等你啦。”
“什么东西？”罗雪被拽到客厅中央。
“是这样的，我们小区也想效仿幸福小区，做自拆自建，你不是一直在跟踪幸福小区吗？我们推荐你做我们小区的代言人！”
罗雪瞌睡立刻醒了：“我怎么不知道这回事？”
“你现在知道也不晚。”张婶喜气洋洋地说，“我们一致通过推荐你。”
“等等等等，现在幸福小区的事情已经停滞了，什么时候重新开始都是未知。这事儿我已经不管了。”
“不管了怎么行，我们还指望着你呢。”大伙儿有些不高兴。
“这哪能指望我，我只是记者，跟踪这件事，而且现在我也没跟踪这个了。”
“小雪别急嘛，”楼下高叔说话。他是这里的老街坊了，关山小区有一个名存实亡的业委会，高叔是其中一位委员，“前面已经有一些房地产来接触过我们了，我们觉得呢，既然雪明集团在做幸福小区的事，我们也想让雪明集团来承办。”
“是啦是啦，你和雪明集团的王总，是不是很熟？”有人问。
“是不是就是你那个男朋友啦？”
“那不就是我们小雪一句话的事，我们关山小区有福咯！熊缤纷真是养了个好女儿啊，羡慕死了！”
“缤纷啊，你可不能明天和女儿搬出去住大豪宅，把我们都忘了哦！”
大家叽叽喳喳，吵得罗雪头好痛。熊缤纷在众人间听见阿谀的话，表现出又为难又享受的样子。
“你们不要乱讲，我们家小雪没那么大本事的，我也不知道她具体的工作，还是得问她。”
“你要这么说就是故意不给我们老街坊面子了？”
“哎呀，不是这样，”熊缤纷走到罗雪面前，“小雪，你要不和高叔商量一下？”
“最好是能拆迁，我们每个人都能拿一笔拆迁款。他们幸福小区是不是每家每户都一笔拆迁款？”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上次是不是有个雪明集团的人，叫啥来着，陈……陈子东，陈子东是不是来和你聊过，高叔？”
“啥？”罗雪听到了陈子东的名字，一个头两个大，关山小区本来就是一盘散沙，之前她确实有过私心——幸福小区如果成功，她们小区是不是也有希望？如果她也可以换掉这住了快二十年的老房子，不是很好的一件事？所以在推动幸福小区的时候，她确实有一点点私心。
但她没有想到，陈子东会来了解关山小区的事。幸福小区的事情还没结束，他来关心他们小区做什么？而且关山小区的情况比幸福小区更复杂。幸福小区有吕胜男这样的人在竭尽全力地推进，而他们关山小区，长久以来都是群龙无首、散沙一片。
“上次是有个陈子东来的，”高叔摘下老花眼镜，慢慢悠悠地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念道，“陈子东，雪明集团副总经理。他来了解过我们小区的情况，我说起你的名字，他说你们认识的。”
高叔看向罗雪。
“我们……是认识。但是就只是认识。”
“他上次来了之后就走了，后面再也没信息，我们也不知道这拆迁是怎么回事，所以想请你再去问问。”高叔说，“小雪啊，你能不能帮忙打听打听？毕竟你也住这里的，要是拆迁，大家都有份的嘛。”
罗雪听明白了。她看着房间里一双双目不转睛盯着她看的眼睛，知道今天这关是躲不过了，只能先硬着头破应付过去：“我……我明天上班去问一下。”
“这就对了嘛！”众人纷纷表示欣慰，又把熊缤纷吹捧一般才慢慢散去。
邻居一走，罗雪还没来得及仔细问熊缤纷，楼道里一阵“咚咚咚”小跑，罗松风一阵地回来了。
“我们家要拆迁了？”他进门便问。
“你回来了？”罗雪问。
“是啊，这么大的事儿，是要拆迁了吗？妈给我发了信息。”
“是准备拆迁了，具体得问问你姐。”熊缤纷说。
罗雪一肚子气：“妈，你不要乱说好不好，八字都没有一撇的事儿被你说得有模有样，你一大早弄这么多邻居来家里做什么，小区拆迁不拆迁哪是我能管的啊？”
“我说你脑子真是笨，这世上没有空穴来风的事，既然那个什么陈东来了我们小区，说明雪明集团就是有这个意向了。拆迁不拆迁哪要你真的去弄啊，只要你和王总熟、和陈总熟，从中弄点信息，就能多弄点拆迁款啊！谁要你去傻出力的！”
“这个好啊！”罗松一听眼睛都亮了，“罗雪，咱们家大富大贵真的要靠你了！”
“靠靠靠！靠个屁啊！”罗雪心里飞奔过一千句“我靠”。
“好了，咱们今天去吃大餐。”熊缤纷难得兴致高昂。
“我不去了。”罗雪说。
“走啊，小雪，别这样。”熊缤纷说。
罗雪只觉得这个家里越待越心烦，进屋换了衣服准备出门。
出来换鞋，看到罗松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玩儿手机，嘴角微扬起，像是有什么开心事。
她直起身子，叫他：“罗松，你过来一下。”
“干嘛？”罗松不情愿地走过来。
“你有没有钱？”罗雪低声说。
“什么？”
“借我两万。”罗雪清点了手里的现钱，想把钱还给王奕江，还差一点。
“什么？”罗松一听蹦起老高，“罗雪，你干嘛，你在吸毒？”
又退后一步，认真打量：“你瘦了，你不是真的在玩儿这个吧？”
“你小点声！”罗雪扯他衣服让他噤声，“有没有？”
“当然没有！不是——罗雪你要这么多钱干嘛？你平日里都没存钱吗？”
罗松不当家不知油盐贵，这些年家里都是罗雪在开支，熊缤纷看病吃药很多是自费，都是罗雪再掏钱。再加上罗松时不时回来要一些、欠钱罗雪帮他还一些，罗雪手里几乎没有什么存款。
“你们在说什么呢？”熊缤纷在阳台上问。
“没什么，我走了。”罗雪怕她听见，没再问了。当然，对于罗松，她本身也没作指望。
“不是一起去吃饭吗？”熊缤纷走出来。
“不去了。”
“你去哪儿？”
“去找陈子东！”
罗雪扔下一句话，走了-
去哪儿呢？
能去哪儿呢？
下了楼梯间，楼下太阳大盛，人生漫无目的。
明亮的世界里，每个人的脸反而变成一张白光，看不清表情。
老街坊过来打招呼：“小雪上班去啊？”
她下意识地点头。
“这会儿才去上班，你们记者很自由啊。”
罗雪没有回应，往前走去。
这里还没有人知道她已经离职了，熊缤纷不知道，罗松也不知道。
他们甚至还希望她能做关山小区的代表，挑起拆迁的事情。
他们都以为她和王奕江在恋爱，她傍上了大款，她麻雀飞上枝头做了凤凰，她有很大能量，她能捞到很多钱。
没有人在意她内心的世界是怎么样的。他们只在意他们的想法、他们的利益、他们能从她身上获取什么。
她就这样茫然地在大马路上走着。
焦灼、困苦而茫然。
以前手机信息跳个不停。什么吕胜男啦、钟毅啦、张佳颖啦、刘昌平啦……还有其他的客户方、甲方……都找她，好像这个世界没了她完全转不了，她像一个陀螺一般，被人鞭笞着旋转。她一度特别害怕听到微信的信息声音响起。
而如今，她把他们都静音了。
她的世界安静了。
而心里细密的委屈，却像鼻尖的汗珠，针尖般地溢了出来。
她拿着手包，就这样一个人在大太阳下面走着。
没有方向，也只能这样往前走着。
直到一条漏网之鱼的铃声响起。
王奕琪：小雪，今天下午2点30来我画廊，别忘了哦！-
王奕江睁开了眼。
他的眼皮很重，睁开第一次是三眼皮，再睁开，变成正常的双眼皮。
厚重的窗帘遮住了这世间原有的时间，不辨天日。
拿起手机，时间12:30。
他很久没有睡过这么久的觉了。昨晚凌晨四点，他起身吃了一颗药，终于有了些睡眠。
浅且浮躁的梦境，分烦杂乱。
他梦到了他的母亲。
张菊幽怨暴躁的站在餐桌后，忽然奋力地拿起一个杯子砸向墙角。
王建军冷漠地离去。
然后场景切换成一个春日下午的午后，阳光很和煦，但是气氛很冷，他第一次见到王奕琪。
她也是站在同一个餐桌后，眼光闪躲不安，充满戒备。
所有的场面瞬间都恍惚起来，好像平静的池水被打破，所有影响都重重叠叠、明明暗暗。他忽然感觉到一双柔弱的手，温柔的手，拉住他，牵住他。
他知道那是谁，他知道不应该，但是他无法拒绝，他回握住了她。
一切都开始旋转着下坠，纸片化的、碎片化的东西纷至沓来，好像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然后他看见了一个人。
她冷冷地站在所有人中间，目光坚定，和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格格不入，笔直得像一杆红缨枪。
王奕江皱起眉头。
他不由自主地向她走去。
她忽然身体一转，化作一根锋利的箭，直直地射入他的心脏。
很痛，但让他刹那间清醒过来。
第55章
罗雪犹豫再三, 给穆际平发了一条信息。
罗雪：穆学长，有个不情之请，想找你借两万块钱, 急用。有了立刻还你, 我可以当面给你写借条。
信息“嗖”一下发出, 传递到穆际平的手机。
罗雪叹了口气，还是来到了王奕琪的画廊。
她之前只来过一次。那次也是工作不开心, 误打误撞进了一家咖啡吧，没想到咖啡吧是画廊另一侧的入口, 在这里巧遇了王奕琪。
今天循着王奕琪给的地址，罗雪才看到画廊入口处原来有一个小小的花园，上面写着几个非常儒雅的文字：曼琪通趣。
罗雪迈步走了进去。
门口没有人，罗雪正好可以信步游览。画廊不大不小，大概200多平，很简约的装修风格，白色的墙面，自流平的地面，展厅的隔断错落有致地放置, 间或摆放一些艺术品或者绿植。
墙上挂着展示作品, 大多是现代主义的画。
罗雪对艺术一窍不通, 在画作前走走停停, 直到被一副纯色彩的抽象画吸引住眼球。
画面像是天空和沙漠, 又像是绿植和海洋，大面积分裂的色块交织，颜色很热烈、很鲜明。罗雪不自觉被它吸引, 研究着它到底在画些什么。
“你喜欢这个？”有人问。
罗雪回头，见是王奕琪笑眯眯地站在身后。
“我……我就是在想它到底在画啥——我一点也不懂画。”罗雪说。
“你的眼光很好。这是我一直看好的青年画家Chris的画。我关注他很久了, 从他默默无闻到现在小有名气——我相信他以后一定会成为大家。他的画很难买，他比较佛系，一年也画不了几幅，画了也不怎么卖。这是他前年的作品，我一眼就看上，但是他不卖。我只能等待机会。今年他恰好想环游世界，缺钱了，我打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先下手为强，主动将它买了过来。”王奕琪如数家珍地说。
“你……你真厉害。”
“哈哈，这有啥的，万事万物看缘分。就像你和这幅画的缘分，我好不容易买过来，今天刚到，而你虽然不懂画，但却在这么多画里一眼被它吸引。”
“说到艺术，我确实比较词穷，”罗雪强行拼凑一些语句，“我以前采访过一个老艺术家，他是画国画的，和我讲国画的那些，我听得云里雾里不知哪里。而你刚刚说的那番话，即便我不懂艺术，我也觉得很感动。”
“哈哈哈哈，”王奕琪难得捂嘴开心地笑，她看了看罗雪，又看了看这幅画，“我就说点实话而已。我觉得，画和人一样，你和这幅画很像。”
“我和它很像？”
“Chris管这幅画叫‘纯’，它用了大面积的色块，很纯粹的颜色，你和这幅画一样，很纯粹、很干净、又……又很热烈。”王奕琪看着她说。
罗雪被看得不好意思：“你把我夸得太过了。”
“我没有夸你，我就是真的实话实说。”
罗雪不知道怎么回应，只好看着王奕琪笑。她想，王奕琪和王奕江真的太不像了。王奕江阴晴不定情绪多变，而王奕琪却简单直白真切自然。如果没有王奕江，或许她可以和王奕琪成为不错的朋友。
她看得入神，王奕琪不由问道：“怎么了？”
“喔，没什么，”罗雪把话题引入正轨，“这幅画是要捐献的画之一吗？张岚姐来了吗？”-
张岚比罗雪早一点到。罗雪在画室闲逛的时候，王奕琪正在给她煮咖啡。张岚和罗雪的认识是因为孟磊入学的事，对于这件事，罗雪一直心怀感激，但是对于王奕琪和张岚的认识，她很好奇。
“雪明集团也是我们机构的支持者之一，”陈岚说道，“当然啦，奕琪不代表雪明集团，她很热爱公益事业，她每年是以画廊的名义，将几幅画拍卖掉，捐赠给我们。”
“雪明集团？他们也是你们的支持者？”罗雪意外。王奕江会做这样的事？她以为王奕琪做慈善是穆际平牵的线，她认识蓝天机构也是穆际平介绍的。
“是的，雪明集团赞助了我们的‘希望工程’，本来不应该透露的，但确实这个项目很不错，已经坚持了五年了，孟磊今年恰好就是受益者，我听老师说他成绩一直不错，这年一万块的助学金没问题。”张岚笑意盈盈地说。
罗雪呆住。
王奕琪见状，笑道：“怎么，我哥不像是做慈善的人？”
的确不像，罗雪内心应道。
她一直以为孟磊的入学是穆际平的功劳，可听张岚一说，这穆际平并没有什么关系，反而是王奕江帮了她很大忙。
她迅速从意外中恢复神志，安慰自己：这可能就是歪打正着吧，“希望工程”持续了这么些年，今年孟磊运气好恰好碰上。这个项目虽然是王奕江在投钱，但他不可能知道这么细，更不会知道今年恰好就资助了孟磊。
虽然这么想着，但后面和王奕琪、张岚的聊天，罗雪难免有些心不在焉。
她好像，又欠了他一笔。
拿出手机瞄一眼，穆际平没有消息。
张岚和王奕琪交接完义卖捐赠的事后便走了。罗雪也想走，王奕琪问她要不要参观下她的私人藏品库。罗雪想拒绝，但内心又冒出摁灭不了的好奇心，鬼使神差的，她点了点头。
王奕琪的私人藏品库在画廊外面，临河，是一个改造的仓库，走过去大概十分钟。
两人慢慢走着，各怀心思。
脚边青草轻轻地扫过皮鞋。王奕琪问：“小雪，你好像不开心？”
“什么？”
“我觉得你好像不是很开心的样子。”王奕琪说，“不会是因为我哥不想你来吧？”
“没有，”罗雪道，“我没有不开心。”
两人走到大门前，王奕琪按了指纹解锁，抬头说：“那是因为工作吗？我听说了，工作不是很顺利。”
罗雪看了眼她，尴尬笑笑：“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子东哥说的。”
“还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我觉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有时候人生很难讲，有失去才会有得到，所谓‘舍得’，舍了才得嘛。”
“谢谢你，”罗雪跟在她后面，“你说得对。”
王奕琪转过头，笑看她有一眼：“你过来。”
这是一个改装的仓库，很大，很高，里面陈列着王奕琪的藏品，简直像一个小型博物馆。王奕琪带着罗雪走到一处玻璃柜台前，从里面拿出一个手串，戴到罗雪手上：“这个送你。”
“这是什么？”罗雪推脱着，不要。
“这是我在罗马尼亚旅游时候买的转运珠，当地人说很灵，我也很喜欢这个款式，我希望能带给你好运。”王奕琪固执地握着罗雪的手，“不贵重，才三十多块钱。”
“这……我不能要。”
“你要是真的嫌弃，那我也不勉强。”王奕琪说，“我不会像我哥那样动不动就甩朋友一个包，我觉得很多时候东西不是用钱衡量的，是真心，我送你这个，也是希望你能快乐一点，没别的意思。”
“……”罗雪败下阵来，只好接受，“谢谢你，琪琪。”
她打量这串手珠，一串红色的玛瑙的小珠子间吊着一个蓝色的小石头，做工算上乘，但应该算不上贵重。
“我很喜欢和你一起玩儿，”王奕琪看着她说，“喜欢和你说话。”
“为什么？”
“我没有什么朋友，”王奕琪的指尖在冰凉的玻璃柜上无意识地划过，“大家喜欢我，无非是因为我家有钱、我做人大方，所以他们愿意奉承我、巴结我。其实我从小到大都没什么真心朋友。但是你不一样，小雪，你没有这样的想法，你很纯粹。”
“我……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罗雪干巴巴地挤出来一句。
“你一点也不普通。怪不得我哥会喜欢你。”王奕琪又说。
“我和你哥……”罗雪有嘴说不清。
“你过来看这个，”王奕琪拉着罗雪的手，走到一处展板前。墙面上装裱着一张曾经被撕碎的作文纸。
“我从小到大只有一个朋友——那就是我哥。”王奕琪仰望着那张作文纸说，“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快乐。大概是因为这样，所以我容易识别出别人快不快乐，就像我刚刚才门口问你的。”
“为什么……不快乐？”罗雪问。
“你知道我的家庭情况吗？”王奕琪反问。
罗雪眼神游离了一下，说：“不知道。”
王奕琪笑道：“你们记者怎么会不知道？雪明集团的家事，在十年前都传得木安市满大街跑了。”
罗雪顾左言他：“十年前我还是一个学生。”
“我之前是我爸的私生子，我妈妈是我爸爸的出纳，她在事业上帮助我爸爸很多，”王奕琪说道，丝毫没有掩饰的想法，“我在外面长到六岁，才回到我哥的家。我爸叫我回家的时候，我不知道我有个比我大六岁的哥哥。我那个时候在家感觉自己是一个小偷，这一切都是我偷来的。”
“我哥不认我，很排斥我，开始暗地里老整我。我从来没有和我爸我妈告过状，因为我知道如果我去告状，我哥可能就会和我以前一样，变成没有爸爸的孩子——我知道是我想多了，但我当时真的这样觉得——那种滋味很难受的。没过多久他就住校念书去了，我和他接触变少。我以为他一直很恨我，但是有一天放学我被学校的小混混拦住，被他碰到，他又毫不犹豫地和小混混打起来，那次打得很厉害，赔了对方很多钱。”
“王奕江吗？”罗雪想象那个场景，心想年少时候王奕江就是个狠人。
“就是那次，我发现我哥其实是一个内心很善良柔软的人。他恨我爸，恨我妈，也讨厌我，但关键时候还是会挺身而出。我有时候也会觉得他挺可怜的，如果我是他，我可能会直接逃避。小孩子都没错，错的是大人，但是小孩子却也要跟着承担责任，是不是很不公平？”
罗雪哑了哑，这个问题她回答不出来。在她的小时候，她的原生家庭也是一团乱；她也有弟弟罗松，但是他们是真正意义上的亲兄妹，没有王奕琪和王奕江这么狗血。
而且，她实在无法将“温柔善良”这四个字和王奕江联系起来。
“如果是这样……你为什么说王奕江是你唯一的朋友？”罗雪忍不住问。
“我哥虽然看不起我、讨厌我，但他不会真的害我。后来没几年，我妈妈去世了，我爸身体好的时候忙工作，不怎么管我；身体不好了，就更管不着我了，都是我哥在管我。那个时候我们都长大了，人也成熟了，现在想来，在我人生的成长期里，对我影响最大的，反而是我哥。”
“你看这个——”王奕琪示意墙上的装裱作文纸，“那次我被我哥救了后，回来写了篇作文，叫《我最喜欢的人》。这是学校的作业，我没有写别人，写了我哥。我哥知道了很生气，把这篇作文撕了，好像我写了他就是玷污了他一样；我很伤心，没过多久，我发现被撕掉的作文纸又被人粘了回来。我知道是他，他不会承认，我就把它装裱起来，放在这里。”
罗雪顺势看去，纸张被人装裱得很好，严丝合缝、小心翼翼。王奕琪的字很漂亮，和她这个人一样，文气飘逸。
“这是你什么时候的事？”
“初三了。”
初三……罗雪算着时间，王奕琪初三，大概十五岁，那王奕江就是二十出头。二十出头还干撕作文本这样的事，真是……幼稚。
“我哥也很寂寞。”王奕琪又说。
“寂寞吗？”罗雪不觉得。王奕江到哪里不是呼朋唤友、高朋满座，他会寂寞？
“我这么说你可能会不高兴，有钱并不是一件好事，你很难甄别出真心。我哥和我一样。”
“你也会吗？”罗雪忽然觉得她似乎意有所指，不禁脱口而出，“穆处长对你肯定是真心的。”
王奕琪听到这个名字微微一愣，继而笑道：“你为什么这样说？搞得你很了解穆际平一样。”
“我……觉得穆处长肯定是的。”罗雪信誓旦旦。
王奕琪别有意味地看了她一眼，罗雪补充道：“因为幸福小区的事接触穆处长，我觉得他很正直真诚。”
王奕琪笑了笑，似乎有些娇羞。
“那你姑姑呢？”罗雪岔开话题，“上次见她，她也挺关心你的。”
“姑姑不喜欢我。”王奕琪直言，“她很不喜欢我。”
“为什么？”
“因为她不喜欢我妈妈，她说我妈妈是狐狸精，我也是。”王奕琪低下头，“她和我哥的亲生妈妈是闺蜜，她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我。”
“说到这里，我一直都想问，当初王奕江的妈妈和你们的爸爸分开，王奕江跟了爸爸，那他妈妈呢？也还在木安市吗？我从来没有听人提起过。”
王奕琪浑身一顿。她抬起头，看着罗雪，眼神明明灭灭，正要说什么，罗雪的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穆际平。
第56章
王弈琪也看到了。
罗雪看了王弈琪一眼, 只能当着她的面，硬着头皮接了电话。
“小雪，怎么了？”穆际平在电话那头问。
罗雪佯装镇定：“没事儿, 我是想和你问问幸福小区的事。”
“你遇到什么困难了？怎么又提到了幸福小区？”穆际平直奔主题。
“嗯, 有一点关系。”罗雪瞄了眼王弈琪, 她半侧着身，拿出了手机在玩儿。
“讲话不方便？”穆际平终于意识到。
“嗯。”
“今天下班我联系你。”
“好, 到时候再说。谢谢。”
罗雪挂了电话。
“是幸福小区的事儿，”她和王弈琪解释道, “有些事我想问问穆处。”
王弈琪笑道：“工作的事我不管的。倒是你，现在已经不在报社工作了，还要做幸福小区的新闻吗？”
“先弄着吧。”罗雪含糊地回答，“我得走了，琪琪，今天谢谢你的手串。”
“谢什么，”王弈琪说，“以后你有空常来找我玩儿。”
“琪琪，我和你哥……你加油。”
王奕琪没有问罗雪“我和你哥”后半截的话, 她依旧笑着：“再见。”
目送罗雪远去, 王奕琪打开手机。
王奕江十分钟前发来信息：罗雪下午来你的画廊了？
王奕琪关了手机, 没有回复-
穆际平下班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
罗雪坐在市政府门口的咖啡馆里, 要了一杯清水, 遭受了店员三个小时的白眼，终于在收到穆际平微信的时候，下单买了一杯水果茶外带。
她现在没工作, 得省着花；但求人借钱，不好空手。她看到穆际平的时候, 他拎着公文包，站在路边的花坛边抽烟。
“穆处。”罗雪走了过去。
穆际平深吸了最后一口烟，在垃圾桶灭掉：“罗雪。”
“给你带了一杯水果茶。”罗雪递过去。
“不了，太晚了，喝了睡不着。”穆际平摆手。
“这是水果茶，不是咖啡。”
“年纪大了，睡眠浅，都不能喝了。”穆际平笑道，“你们年轻人自己喝吧。”
罗雪没有给出去，讪讪收回手，有点心疼这26块钱的奶茶。
“陪我走一会儿？”穆际平看着她说。
“好。”她跟在旁边。
她知道他会这么说，他总是很会替人着想，明明是她有求于他，他却先一步放一个台阶下来。她想起好多年前支教的时候，村里的调皮学生遇到问题，他也会这样带着学生在泥土飞扬的操场里绕圈，和他们聊天谈心。
那个时候也是盛夏，不过杨江边的风很轻，到了晚上就会变得凉爽。
不像现在这么燥热。
“最近遇到什么事了？”穆际平的话把罗雪思绪拉回来。
“没什么事儿。”
“缺钱？”
罗雪点点头。
穆际平等着她说话。
罗雪只好解释道：“最近没了工作，家里的开支基本都是我在负担，手里有点紧。我找到工作了立刻就会还你。”
“真没事？”
“没有。”
穆际平说：“钱我可以借你，你也不用着急还我。我就是担心你遇到什么事，想当面问问清楚。”
罗雪侧过头，穆际平正看着她，目似朗星。
罗雪收回目光，说：“真的没事。”
见她不愿讲，穆际平没有追问。走了两步，又说：“王奕江呢？”
“什么？”
“……你没问……”他只说一半。
“和他没关系，我不想和他有金钱的关系。”罗雪匆忙解释。
穆际平不说话了，盯着她瞧了会儿：“我挺诧异的。”
“什么？”
“你和他在一起。”
“我和他……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罗雪，王奕江不适合你。”穆际平径直说。
罗雪停下脚步，看着穆际平。
“王奕江太复杂，王家太复杂，你太单纯。”穆际平说得很直白，“你不是玩玩儿的人。你不合适。”
“那么你呢？你为什么和王奕琪在一起？”
穆际平略微诧异，缓了下，他说：“我和你不一样。”
罗雪以为他会说“因为我爱她”，但是穆际平说的却是：“我和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穆际平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沉沉地看了她一眼。罗雪读懂了那个表情，那个表情在笑她会问这个问题。
“那你爱她吗？”她忍不住问。
“当然，你怎么这样问？”穆际平微微皱眉。
“哦……就问问，”罗雪说道。奇怪的是，她以为自己听到这个答案会伤心难过，但事实上她并没有，相反，她内心竟然轻轻松了一口气。
“我下午在弈琪的画廊。”罗雪说。
穆际平想起来：“哦，那天在她姑姑家，她邀请你的。”
“是的，我现在无所事事，正好蓝天未来的张姐在，我就去了。你知道吗？”罗雪说，“孟磊其实是雪明集团赞助的。”
穆际平似乎并不意外：“我后来听说了。”
“你知道？”
“嗯。”
原来他也知道。也是，他消息灵通，和王家关系这么近，知道是应该的，只是没必要告诉我而已。罗雪低落地想。她已经开始接受这个现实——好多事情她周围的人都知道，只有她蒙在鼓里。大概她太默默无名，所以连告诉她的必要都没有。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穆际平又问，“找工作吗？”
“等一等吧，我想休息下。”罗雪说。
“需要帮助告诉我，我帮你介绍工作。”
“再说吧。”罗雪不想告诉他自己想单干的念头。现在她毫无斗志，单干看上去也遥不可及。
两人走了几步，穆际平忽然说：“你一点没变。”
“什么没变？”罗雪侧头，“过了好几年一点没变，不像是夸我的话。”
“是夸你的话，你不世故，也不麻木。”
罗雪怔住，这是那年支教最后一天他们在公交车上的谈话。穆际平说罗雪很厉害，因为她“不世故，也不麻木”。
记忆一旦被勾起，吹过的风都带了一点杨江边潮湿的泛黄的伤感。
“你呢？”罗雪笑着问，“你好像也没变。”
“我变了好多。”穆际平习惯性地摸出一根烟，“可以吗？”
罗雪点头笑说：“抽烟不算变了。”
穆际平熟练地点燃，将烟放到远离罗雪的右手：“谢谢你的安慰。”
“有一天你会变得麻木吗？”罗雪问出六年前同样的问题。
“我尽量不吧。”穆际平回答六年前同样的答案。
六年前，罗雪脱口而出说：“我相信你不会。”但此刻，她没说出这样的话。
她内心还是愿意相信穆际平的，生活和环境都会给他们课题，人很难在时间的长河里保持一层不变，但她相信，内心的信仰是不会变的。
“幸福小区会继续吗？”
“肯定会的，我会推进。现在好多因素卡住，雪明集团内部也有不同声音，需要时间。”
“雪明集团内部？雪明集团现在要求退出，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奕琪吧。”
穆际平默了下才说：“公事和私事不是一件事。从人情的角度上讲，奕琪的事确实让人生气，以王奕江的脾气迁怒过去也是情理之中，但这也涉及到政府的公信力，不能企业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罗雪听出穆际平意思，幸福小区大概率还是会由雪明集团继续，但具体后续怎么操作，现在还不得而知。
“那天陈子东还来我们小区的。”罗雪说。
“他来你们小区做什么？”
“不知道，我听我们邻居说的。旧城改造应该是他们接下来很大一块业务吧。”
“从整个中国城市化的进程来看，旧城更新是必然的过程。木安市有大量的旧城，现在国家也大力推进旧城改造、旧城更新，不可能再走以前拆迁的老路子，这是很大的一块市场，不仅是房地产，整个上下游的产业链都会涉及，雪明集团当然不会放弃这块肥肉。”
如果是这样，那对于幸福小区，现在雪明集团又拿出拿乔的姿态，甚至想退出，又是怎么回事？
罗雪正想着，听见手机一声清脆的金币掉落声，一看，三万块钱汇入了账户。
“钱你不必着急还我，借条也不用了。”穆际平说，“如果有困难，随时向我开口。”
罗雪心里涌起一阵暖暖的感动，她不知道怎么表达谢意，现在的她也没有能力表达实质性的谢意，想了半天，只挤出来三个字：“谢谢了。”又补了句：“我会尽快还你的。”
穆际平浅浅笑了笑。
罗雪看着他的笑，忽然意识到穆际平确实变了，六年过去他面容依旧年轻，但严肃时候他会习惯性地皱眉，眉头有两道浅浅的川字纹；当他笑起来时，眉眼舒展，川字纹消失，但眼角会出现细微的鱼尾纹。
“穆学长，无论你做什么，我希望你开心。”她不由说道。
穆际平微微一顿，深深看向罗雪。她确实没变，她还是那样的敏锐又纯真，他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可这样的罗雪，总让他觉得舒心自在。
他故意开玩笑地说：“不用因为借了钱就这样讲。”
罗雪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话很突然。她总觉得穆际平有两幅面孔，平日里一幅，和她单独见面时候另外一幅。后面那副面孔她见过两次，第一次是和吕胜男吃饭，她第一次见他抽烟；第二次是现在。这两次她都有一种感觉——他其实不如意。
所以她才会那么唐突地说出那句话。
但他总能润物细无声地过度过去，用他的第一幅面孔。
罗雪笑笑，敷衍掉自己的越界尴尬。
穆际平和罗雪走到地铁站，两人分道扬镳。她在地铁上将钱转给了王奕江——多亏了他之前对她的敲诈勒索，她直接转到了他的账户，并且战术性地将他拉黑了。
可没想到，她刚走到关山小区的巷子口，便看见路边停着一辆黑黝黝的路虎。
她有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王奕江从黑暗里走出来。
她以为他要说转钱的事，没想到他开口第一句却是冷冷说道：
“原来你和穆际平早就认识。”
第57章
罗雪一怔, 先是意外他的出现，再听到他说的话，心里一惊。她不知道他说的“早就认识”是什么意思, 她不理他的话茬, 问道：“你来做什么？”
王奕江只问：“你和穆际平以前就是校友？”
罗雪越过他往前走。
王奕江一把拉住她：“你和他到底什么关系？”
罗雪回头：“你松手。”
王奕江收了手。
罗雪闻到他身上很浓一股酒味, 不由看了一眼他，他喝了酒, 居然自己开车过来，真是不守法、也不要命了。
“怪不得你那么维护他。”王奕江道, “你们曾经一起支教过，老早就认识，为什么却一直装作不认识？”
罗雪皱眉道：“你调查我？”
王奕江：“你真是抬举你自己。”
“那你是调查了穆际平？”
“我要是不调查，还不知道穆际平一边和我妹谈着恋爱，一边还和你一起压马路。”
“你简直胡说八道。”罗雪生气道，“我和穆处以前是认识，但是好多年没有联系，我也不知道他到木安市，直到这次幸福小区的事情碰上。至于你说什么压马路, 简直是血口喷人。”
“怎么敢做不敢当？”王奕江居然笑了, “你今天晚上是从哪里回来？”
“我从哪里来要和你报备？”
“市政府出来的那条街, 晚上人多吗？”
“你居然跟踪我！”罗雪不敢相信。
“我需要跟踪吗？木安市都是你家的？”
“不可理喻！”眼看着要吵起来, 罗雪决定结束这无理的对话, 她的钱已经还给王奕江了，她不欠他什么，“王奕江, 钱我已经还给你了，请你离我和我的家人都远一点, 不要再来纠缠我了！”
“纠缠你？罗雪，你翻脸不认人的本事是越来越厉害。是谁半夜跑来我家里要和我喝酒？又是谁不请自来就冲到我办公室？你不能有事想找我就找我，没事就一脚把我踢开。我说过，在我的游戏里，没有人可以这样做！”
“我也说过，我不玩儿你的游戏！没人和你玩儿游戏！”
“你再说一遍！”王奕江忽然上前一步，紧紧握住罗雪肩膀，怒视着她。
罗雪吃痛，奋力要挣开，王奕江不撒手，像豹子一样低声威胁她：“你弟弟的工作在我公司，孟磊的念书在我支持的机构，你的妈妈很喜欢我的钱，而你，现在失业在家，罗雪，我很早就问过你有没有软肋，人不可能没有软肋。”
罗雪也怒了，她天不怕地不怕，最恨别人威胁他：“王奕江，你不要你以为你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你说得对，我反正现在一无所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最好不要惹我！逼急了，谁也没有好日子过！”
“好啊，那咱们试试？”
“你以为我不敢？！”
她直直地盯着王奕江，露出鱼死网破的表情，毫不畏惧。王奕江浓重的酒气喷在她脸上，她讨厌之极，但现在不能回避。她想，如果他再不松手，她就直接喊“救命”了，周围都是老街坊，她一喊保准好多人会出来。
就这么对视一两秒，忽然间，王奕江败下针来，放下了手。
“也就是你。”他说。
罗雪没有听清，她退后两步，充满敌意地看着他。
他仰起头，深吸一口气，再切换回来，已经是正常人的表情：“穆际平，你离他远一点。”
罗雪回以“呵呵”冷笑：“我行得正走得直，问心无愧。”
——他大概不知道，一个小时前，穆际平刚和她说过同样意思的话，不过对象是王奕江。
王奕江也冷笑：“我只是提醒你，他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说完，他径直走回车上，“砰”一声关了车门。
罗雪以为他又要酒驾开走，但他只是坐在驾驶室，一动不动。她懒得管他，扭头就走了。走了几步，她又停下，把王奕江的微信拉到了黑名单-
王奕琪呆呆地坐在书桌前。
她前面放了一个平板电脑，上面有一个红色的移动定位点，从关山小区的巷子口，走向里面的单元，然后一直停在里面。
她听见了晚上罗雪和穆际平的谈话，也听见了王奕江和罗雪的吵架。
通过她送罗雪的那串手链。
罗雪回家后大概是摘下了手链，红点没有移动过，收到的声音也很小、很遥远。
那些都不重要了。
她侧头看向一边，那里有一个相框，照片上是她的妈妈陈岚，那时候她三十岁，正风华正茂，看着王奕琪笑。
王奕琪鼻尖一酸，一滴泪流了下来：“妈，我这样做对吗？”
陈岚只是看着她笑。
“我哥其实并不是我哥，你一早就做了手脚，对吗？”
陈岚仍是笑。
没有人会回答她，哪怕是她的妈妈，现在也只能沉默地看着她笑。
她用指腹抹掉眼泪，事情到了这一步，没有办法回头，只能这样坚定地走下去。
她给王奕江发信息：哥，休息了吗？
王奕江回复很快：没有。怎么了？
王奕琪：你在哪儿？
王奕江：在家。
对方正在输入……
王奕琪：下午罗雪来我画廊玩儿的。
王奕江：哦。
王奕琪：你爱她吗？
对方正在输入……
王奕江：时间不早了，该睡觉了。
王奕琪：你还没回答我。
王奕江：琪琪，这个问题没有意义。以后，也不要问这样的问题。
王奕江锁了屏，把手机扔到副驾。
他仍坐在车里，罗雪回去后，他没有马上离开。
晚上有局，他喝了酒，司机代驾，今晚他是有好消息的，请了公安的人吃饭，落实了好些事。集团里内斗厉害，这几年房地产业务下滑，他要拓展新的方向，而他父亲那些老部下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在其他方向和他制衡。
王明珠老了，她不可能在这个位子上坐一辈子。王建军把雪明集团给她了，这个集团就成了她的孩子，她视若珍宝。即便她是他的亲姑姑，他也需要能力来证明。
王奕琪的照片，王明珠替他花钱买了下来。但集团总有空穴来风的小道消息，传来传去，指指点点。和自己的妹妹在一起，这种不伦之恋传出去，对王家来讲是极大的不利。尽管王建军年轻时候的风流韵事足够让大家常谈常新，但如果这一对兄妹还谈上了禁忌恋，无异于是一个重磅炸弹。
所以，当王奕江带着罗雪出现在王明珠的家里，不证自证。
罗雪是他最好的人选。别人和王奕江在一起，大多数是有所图，要么图钱、要么图名，如果换一个美艳女人在身边，大部分人都会觉得这是王奕江临时找来的挡箭牌。
但罗雪不是。
她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她只会为她愿意的放低姿态、俯身低头，她不会为金钱收买。她是一个平常人家出来的女孩儿，出身简单干净，品性善良正直，她不会和王奕江游戏人生，如果她站在了王奕江的身边，那这段感情，多半是认真的。
至少在外人看来是的。
更何况，她在跟踪幸福小区，工作上会和王奕江打交道，在外人看来，适龄男女因工作接触、认识、恋爱，自然而言、顺理成章。
至于王奕江本人，除了这些原因，还有别的吗？
他想，除了罗雪性子太过刚烈、嘴上从不服软，其他的……其他的，就不要去想了。
越想，越会对王奕琪产生复杂的愧疚。
不管王建军会不会醒来，他之前走了一条错的路、没有出路的路，总要走到尽头。当王奕琪惶恐地和他说，哥，爸爸醒来了怎么办？他只能轻轻抱着她，抚摸她的头，没有回答。
他并不害怕王建军。他不是什么孝子，也不想做什么孝子。只是在畸形家庭成长起来的儿女，在最孤单的年纪互相抱团取了暖，便一发不可收拾，变成了年轻时走了一段错误的路。王奕江在沉沦中放肆，得到一种变态的快感，像□□一样轻松又上瘾。每当他从虚幻中醒来，他又变得冷酷尖锐，嬉笑怒骂、游戏人生，只为掩盖内心的挣扎和痛苦。
他的头上悬着一把剑，不是王建军，他的母亲张菊。
王建军的病不是病，是中毒。下毒的人不是别人，就是张菊。
这几乎是这个家庭公开的秘密，但是没有人去查、也没有人去深究、更不会有人提。
张菊在经历一系列背叛后，心理有了严重的疾病，她不知道那里弄来了重金属坨，一点点，让王建国逐渐走向不能自理。等到查出来一切，为时已晚，张菊消失了。
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这么些年，她没有和家里有过一丝联系，连王奕江都没有。
有人说她死了。
王家报过案，动用过关系寻找，结果都是石沉大海。
王奕江知道，如果张菊想藏起来，很容易。她出身宦官人家，曾经也是王建军的左肩右膀，以她的能力、她的人脉，如果大家找不到，只是她不想被人找到。
除非有一天，王奕江能彻底替代王明珠，在这个家、在雪明集团，成为绝对话语权的人。
等到那一天，他和王奕琪，要何如面对张菊？
这是一个没有结局的故事，与其饮鸩止渴，不如手起刀落。
于是王奕琪和他说：哥，我们能不见面就不见面吧，放过彼此，寻找新的人生。
这时候，穆际平出现了。
王奕江从不认为穆际平是一个好人选，他外表贤良儒雅，实则城府深沉。他每次出现都看上去和王奕琪情投意合。他知道在他这样的大家庭里，感情是所有选择权衡利弊后最末端的一个。是不是真的，并不重要。王奕琪如果真的愿意，那也是她清醒的选择。
至少，对于他和王奕琪的关系，这是很重要的一步。
疲惫和痛苦都是正常的，钝刀子在心口磨也是正常的。人生本来也没太多乐事，及时行乐、纵情声色，廉价的快乐也是快乐。
直到罗雪出现。
王奕江不想承认，他对罗雪最初是好奇，后来演变成不愿承认的羡慕。是的，羡慕，他羡慕她的人生。虽然她穷、没钱、原生家庭糟糕，但她永远有活力、永远充满战斗力、永远像一只打不死的小强。她的身上有一股不惧生死的孤勇和源源不竭的生命力，就像她说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她无所畏惧。
他羡慕她这样的洒脱，但又痛恨她的洒脱。她凭什么可以这么张扬洒脱？她为什么可以做到？他不能洒脱，就见不得别人当着他的面洒脱。这仿佛是一种炫耀，对他是一种示威。
所以每次罗雪失意，他就会乐见其成。他在她身上找到了“你比我还惨”的快乐，可以短暂疗愈他畸形变态的心理；而当她恢复正常 ，他便会变成冷眼旁观，看她在漩涡中打转，被裹挟着向前。
可他在今天晚上的饭局上，听到了罗雪和穆际平曾经是校友的关系，还知道了他们曾经在大学时候一起支教过。
原来他们早就认识，怪不得罗雪对穆际平那么维护。可他们从未说起过彼此曾经认识。
王奕江在心中冷笑。
饭局结束，他叫了代驾。他手肘支在玻璃窗上，撑着下巴，回味着今晚得到的消息。等红绿灯的时候，他看见一对熟悉的身影从车床前面，有说有笑地经过。
这个世界，真的是小啊。
他让师傅跟着他们，直到穆际平和罗雪在地铁站前面分开。
没过多久，他收到了罗雪的转账。
愤怒忽然不可遏制地升起，他调换了方向，直接停到了关山小区的巷子口。等到罗雪回来，他发下她脸上居然洋溢着轻松的笑。她居然还笑。
下车，质问，果然又是不欢而散。
王奕江在车上坐了两个小时，等酒气完全散去，他恢复了理智。
现在还不能这样。
他想了想，深吸一口气，给罗雪发信息。
王奕江：刚才我冲动了，我们好好聊一聊。
回复他的，是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系统解释说：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第58章
罗松翘着二郎腿正在和笑傲江湖的保安部的人显摆手机里罗雪的短视频。
“看见没, 幸福小区，这么大的新闻，就是我姐报道出来的。”
“哟呵, 这是你姐报道的？”有人问, “你咋和你姐不像？”
“她女的, 我男的，我们长得不像很正常。”
“傻瓜, 他哪说你们长得不像，是其他不像。”旁人补充。
罗松反应过来：“你TM骂我呢。”
“哈哈哈, 开玩笑开玩笑。”第一个说话的人笑着解释，“我听说幸福小区好像就是咱们公司做的业务吧？”
“我们公司？”第二个说话的人问，“原来是我们公司的人做的？”
大家看向罗松，罗松却做出高深莫测的表情。
“罗经理，”罗松当上大堂经理后，头一次有人叫他罗经理，那人说，“你这表情是默认吧？”
罗松勉为其难地非常微小地点了点头。
“那你姐岂不是认识我们领导了？”
罗松又勉为其难地非常微小地点了点头。
“我靠，哪位领导？最大的那位认不认识？”
罗松眯起眼睛, 作老僧入定状。
“别TM摆架子啊, 这就开始装了啊。”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什么叫富贵的狗别忘了？”
众人起哄, 办公室里唯一的座机响了。
保安部队长接起来：“你好, 保安部。”
——“罗松？是的，罗经理在我们这里。”
——“哦……好的好的，王总来了？——哦, 好的好的好的！”
众人眼神滴溜溜地盯着罗松。
——“好的好的，我马上转告！”
电话挂了。
“罗经理, ”队长说，“王总找你有事，让你去行政楼5楼501。”
“王总？那个王总？”有人问。
罗松心中一惊，站起来，佯装平静，卖关子：“我也不知道。”
“还能有哪个王总，不会是总经理那个王总吧？王奕江？”有人猜。
罗松整理衣襟，不予理会。
“我靠，不会就是你姐认识的领导吧？”
罗松抬起头，雄赳赳气昂昂地离开了办公室-
罗松很少去行政楼，他记得只有办入职手续的时候去过。笑傲江湖有两栋楼，一栋楼是营业部，KTV、餐厅、宴会厅和商业接待都在营业部；另外一栋是行政办公楼。
走过去只要五分钟，在这五分钟里，他又激动又紧张又迷惑。他不知道王奕江找他有何事，是公事还是私事？
多半是私事。
论公事，王奕江是高高在上的集团总部领导，罗松是夜总会名不经传的大堂经理，罗松的级别远远不够，王奕江估计都不知道罗松的存在。
那只能是私事了，私事也只能是和罗雪相关了。那么和罗雪相关……罗松挠了挠头，王奕江想问些什么呢？-
正想着，电梯到了。
行政楼是单边走廊，天气炎热，开着空调的办公室都关着门。501在走廊尽头，罗松走到门前，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没人回应。
“王总？”他站得笔直，小心翼翼地问。
还是没人回应。
他试探性地按了门把手，门没锁，轻轻一用力，门开了。
“王总，我进来了？”他说。
室内很空，沙发、书桌临窗布置，很宽敞的布局。罗松没见到王奕江，在室内走了两步，听到右侧有哗啦啦的水声。
他往右边走去，门没关，雾气飘逸出来。
水声忽然停了，有人问：“谁在外面？”
却是个女声。
罗松心中有疑，问道：“王总在里面吗？”
只听得里面一声惨烈的尖叫：“啊——！救命啊——！有流氓！！！”-
罗雪百无聊赖地刷着小红书。
上面好多人分享做自媒体的经验，人人几乎月入十万，再点开一看，毫无例外都是卖课。讽刺的是，她偶尔还会刷到罗雪自己——曾经帮吕胜男在小红书上运营过账号——自从她那晚和吕胜男吃过饭后，双方好像都心有默契地没有联系过彼此，该账号也停止了更新。
罗雪翻看评论，有不少网友在关心幸福小区的动向，在问为什么不更新了？
点赞最多的是一位看似知道内情的热心市民：说出了人命，工程停止了。
键盘侠留言：拆迁工程向来没那么简单，肯定是钱没到位。
热心市民：嘘，不能说。
键盘侠：我听说雪明集团对人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死的是一位花季少女，二十岁不到。
不明真相群众：啊？这么惨？都4202年了，难道还有强制拆迁这一说？
键盘侠：不能说，说了此贴就没了。
不明真相群众：我靠！
罗雪想在底下打字，试图澄清部分谣言，有电话进来。
“喂，哪位？”
“我是长平街道派出所，请问你是罗雪吗？”
罗雪有些懵，再看一眼号码，为防止被诈骗，不答只问：“你有什么事？”
“罗松是你弟弟吗？”
罗雪内心“咯噔”一下：“你有什么事？”
“麻烦你尽快来派出所一趟，你弟弟涉嫌猥亵妇女，现在正在我们派出所。”
“什么？！”罗雪惊到一时失语。
罗松……罗松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
“电话里说不清，我们派出所地址在长平路三号，你地图上搜也行。”
说罢，电话挂了。
罗雪震惊地看着电话，罗松是不成熟，脾气火爆、欠缺思考，如果是和人打架，她觉得这是他能干出来的事，他就是这样的脾气；但——猥亵妇女？罗松居然开始猥亵妇女？！
罗雪第一反应是不相信，她不相信这是罗松能干出来的事，说得难听点，罗松虽然游手好闲，但是他个高条顺，长着一张大部分女人都会爱的脸，从初中开始身边就没缺过异性，他会去猥亵妇女？
可派出所电话都打来了，她能不信？
她忽然感觉到大脑一阵缺氧，踉跄着从抽屉里摸出一瓶速效救心丸，放进包里，下楼拦了辆出租-
罗雪赶到派出所的时候，罗松正灰头土脸地在写笔录。
民警不让她进去，在外面和她大致说了下情况。然后目光往旁边一撇，隔壁屋坐着一位年轻的女孩儿，正趴在一位男士身上痛哭。
想必就是受害者了。
她问民警：“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弟弟虽然人比较皮，但这种违法犯罪的事儿他是不会做的。”
民警说：“我们调取了他们公司监控，罗松确实是不请自入，而且行政楼五楼两天前就划作了新入职同事的宿舍，他是同一公司的，不可能不知道。”
“他就是故意的！”女孩儿显然听到了外面的交谈，站起来，指着罗雪说，“我每次上班经过大堂，罗松就会用色眯眯的眼光盯着我。有一次在楼道碰到，他甚至还问我多少钱一次？我压根没有理他，没想到他居然有我宿舍的钥匙，在我洗澡的时候进来，企图……企图……”女孩儿又痛哭起来。
罗雪站在原地，左右为难。一方面她是女性，她对这种事情深恶痛绝；可另一方面被指认的是她亲弟弟，她不愿相信罗松会做出这样的事。
她稳住心绪：“警官，我很了解我弟弟，他不是会做出这样事情的人。我想和他聊聊。”
民警说：“可以，不过得等他写完笔录。还有一件事我得跟你说，对方不接受调解。”
“什么意思？”
“一般这种没有实质性伤害的我们会以批评教育为主、严重一点拘役几天，主要还是看受害者的意愿——我是说，如果你弟弟真的是故意猥亵。”
“那我问问最坏的打算，像我弟弟这种情况，如果都是真的，会判刑吗？”
“我们查过罗松的记录，他之前也因为打架有过备案，虽然不是猥亵妇女的前科，但这也是不良记录，现在不好说，按照法律规定，最高是可以判处五年有期徒刑的。”
罗雪深吸一口气。她想民警的话多少有些吓她的成分——罗松肯定不至于坐牢，但要是拘役几天，这个记录在案也是非常不好的东西。
她转身走向那位女生，没想到对法察觉到她的靠近，立刻伸手阻止，情绪激动地说：“我不想和你说话，你别过来！”-
罗雪筋疲力尽地走出派出所。
对方的态度很坚决，如果要调节，赔偿50万；要么就不接受调节，一定要送罗松去监狱，甚至要发媒体曝光。
而罗松的态度也很蛮横，一口咬定自己是被人陷害，是王奕江叫他去见面，他压根不知道行政楼五层变成了女生宿舍，更加不认识这个叫马丽的新来的女员工，更别提搭讪。
民警调解到最后，一个自称笑傲江湖主管的人匆匆赶来，罗雪以为他会为罗松说两句好话，没想到他直接宣布，受公司领导指示，罗松和马丽已被解雇。
这个时候，罗雪基本上已经明白了整件事。
她坐在派出所外面的台阶上，秋老虎晒得水泥浇灌的台阶好烫，蝉鸣剧烈，梧桐树的光斑稀稀拉拉地落在跟前。
她想了很久，打开手机，把王奕江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罗雪直接骂：王奕江，你简直阴险无耻卑鄙小人！
可骂完，她立刻将这条消息撤回。
这个世界，终于让她学会了低头。
她力量太小了，她被人捏住地软肋。她不能再做肆无忌惮的女侠了，她没法和资本抗衡。
罗雪又发了一条：你有没有空，我们聊一聊？
系统：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她愣了愣，随即嘴边泛起一抹苦笑——撤回的那条，显然被看到了。
第59章
王奕江收到罗雪的信息时候, 正在开董事会。
信息只停留了一秒便被撤回，王奕江正听着对方的报告，讨论房地产板块是否还应该继续投资还是应该精简整顿, 将资金投向新型行业, 还提到今年幸福小区的事情搁置, 对集团来讲也是很大的资金损失。
王奕江本就一脸冰霜，此时信息一来, 仿佛一个导火索，他想也不想地将罗雪拉黑。
接着, 陈子东接到电话，从会议室出去，回来看向王奕江，眼里有话。
王奕江直接打断对方的发言，问陈子东：“怎么了？”
陈子东笑着说：“抱歉，是家里的消息，老婆医院检查，怀孕了，不得不接。”
众人一阵祝贺, 因是人生喜事, 在严肃的会议提到上也无伤大雅, 众人一笑而过。陈子东说完后看了眼王奕江, 两人配合多年, 王奕江知道肯定不是这件事。
想到罗雪方才无缘无故地发来一条骂他的消息，他若有所思。
拿出手机刚要把罗雪从黑名单放出来，陈子东信息进来：罗松被抓了。
王奕江：？
陈子东未答, 看向正在侃侃而谈的郑敬。
郑敬是郑华军的儿子，郑华军是王建国的心腹, 退休前掌管集团财务。以前郑华军经常到王建国的家里汇报工作，王奕江童年时候还曾在坐在郑华军的双膝上玩耍。郑敬大学毕业后就被郑华军招进雪明集团，开始是做董秘，后来主动请缨从基层干起，一直做到了能源板块的二把手。王建国病退后，王明珠接管了财务等核心部门，郑敬心里不服气，奈何五十岁时中了风，半身不遂，只能退休。
郑华军是一位有野心的人，他未竟的野心遗传给了郑敬。王建国创立雪明集团之初，有五位得力干将，如今时过境迁，五位里面有两位还在雪明集团，三位的孩子成了“雪明二代”——除了王奕江、郑敬，还有一位就是那晚去王明珠家里吃饭的刘荣。两位元老沉浮多年，他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不会轻易表态，而郑敬不同了，他瞄准的是王明珠的位置。
因为这几年能源业务起飞，郑敬在集团愈发飞扬跋扈，想把王奕江取而代之的想法如同司马昭之心。王奕江仿佛毫不知情，也不为所动，冷眼旁观，该吃吃、该喝喝，就像今天董事会，郑敬的汇报丝毫不顾及王明珠与王奕江的关系，大放厥词，就差蹬鼻子上脸了，而王奕江只是冷若冰霜地在场坐着。
会后，王明珠把王奕江叫到了办公室。
“幸福小区现在什么进程？”
“我打算再缓一缓。”
“资金呢？利息不要钱吗？”
“郑敬在会上汇报的财务，不是给集团挣了很多钱？”王奕江皮笑肉不笑，“好像都忘了雪明集团姓王。”
“你要弄掉他，要找到人可以接手这么大一摊。”
“听说他在外面的儿子都要生了，他老婆还不知道吧。”
王明珠撇他一眼：“你忘了你的照片了吗？”
王奕江面色一沉，不欲多留一秒：“我先走了。”
王奕江大步走出王明珠的办公室，按了电梯，下行一楼，电梯门刚开，愣了一愣。
罗雪坐在前台秘书处，抱着手提袋，似乎在等他。
见到来人，罗雪站起来，新换的秘书也惶恐地站起来，解释道：“王总，这位罗小姐说和您有过预约，执意在这里等您。”
王奕江长腿一跨，径直往前走：“你来做什么？”
罗雪紧紧跟在后面：“我想和你聊聊。”
“我们有什么好聊的？”王奕江推开办公室的门，“你都拉黑我了。”
他松了手，门反弹回来，罗雪挡住，奋力推开，跟进去：“你也拉黑我了。”
王奕江转过身，笑道：“你当这是什么？幼儿园过家家，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你骂我一句，我回骂你一句，我俩就扯平？”
“那你究竟想怎样？”罗雪胸膛起伏着，“你有什么对着我来就好了，你针对我弟弟做什么？”
“你针对你弟弟什么了？”
“你自己知道。”
“你莫名其妙。”
“你也是堂堂雪明集团的老总，怎么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设计我，你就不怕我用自媒体曝光你吗？”
“那么请吧，还愣着做什么呢？”王奕江长臂一伸，做出送客的姿态，“需要我帮你买粉丝么？”
罗雪果真往门口走了几步，却是一把关上了门，冷冷看着王奕江。
王奕江挑起一边眉毛：“罗女侠有何指教？”
罗雪看了他许久，像是经历了剧烈的思想斗争，以至于说话时人都有些微微的颤抖：“你想让我臣服于你，对吧？”
王奕江挑起另外一边的眉毛。
“好，我不和你斗了，我认输。我对不起你，我不该骂你。虽然你觉得小孩子气，但是任打任骂随你。”
王奕江两只眉毛都落了下来，好像不可思议：“就这？”
罗雪微微低着头，内心抗拒着，沉默着，不看他。
“你还真是活在幼儿园。如果是这样，你可以走了。”王奕江坐回老板椅。
“怎么还不走？”
罗雪僵硬地堵在门口，一言不发。
“你究竟想怎样？”王奕江问。
“你能放了我弟弟吗？”
王奕江考究地看着罗雪，半晌，说：“那你过来。”
罗雪踟蹰着。
“要么走，要么过来。我还有很多事。”王奕江不耐烦。
罗雪咬了下唇瓣，提着一颗心，缓缓走了过去。
走到他跟前，低头看着他。
“离我太远了。”
罗雪往前挪了一步。
“太远。”
又挪了一步。
王奕江忽然伸出手，将她猛地往前一带，罗雪被带了个踉跄，一个没站稳，居然直接坐到了王奕江膝盖上。
她急忙想站起来，王奕江却一把拉住她，钳制着她，不让她走。
“原来你喜欢这样。”他说。
罗雪屈辱到了极点：“你放开我。”
“为什么不看着我？”
“你快让我起来。”
“那罗松怎么办？”
罗雪像忽然被人注射了镇定剂，不动了。
王奕江一只手情不自禁地抚上了她的腰。
她穿着纯棉的T恤，在他的手掌里微微颤抖。
王奕江另一支手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她鼻尖通红，眼里蕴含着晶莹的眼泪。
“哭什么呢，我还没把你怎么样呢。”王奕江说。
罗雪的鼻翼煽动着，呼吸急促，不说话。
“你深更半夜拎着酒瓶子找到我家时，可不是这样的。”王奕江又说。
罗雪把泪别回去，直视他：“你想怎样。”
王奕江瞧见她这幅模样，轻轻捏了捏她的腰，笑道：“你说呢。”
手心里的触感不颤抖了，变成了棺材板一样的僵直。
王奕江微抬着头，这么近距离地看着罗雪。她扎好的头发有点散乱了，素面朝天的面容上脸蛋泛红，鼻尖泛红，嘴唇也是红的，眼睛也快要红了——见到仇人的那种。她被他捏着下巴，不得不也低头看着她。
“从来没有女人用俯视的角度看着我，你是第一个。”王奕江用眼神一点一点描绘罗雪的脸庞，“为什么要拒绝我？我这么可怕吗？”
罗雪没有回答。
“这个姿势是多么适合拥抱的一个姿势。”他说，“抱一下。”
他揽住罗雪的腰，就这么肆无忌惮地抱了上去，他的手肘贴在她的腰侧，手掌搂着她的背，头靠在了她的肩。
而这一刹那，罗雪僵成了一根笔直的木棍。
但奇怪的，这个拥抱并没有让她感觉到恶心。王奕江虽然抱着她，但并没有格外冒犯的举动，她好像变成了一个冷酷坚硬但可以依靠的石头，甚至感觉到一丝……依赖？
她低下头，看到王奕江浓密的短发里有好几根反光的细线，定睛一看，竟然是白发。
如果有不知道内情的人在场，看到这一幕，还真会以为他们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罗雪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干瘪的声音：“你……还要抱多久？”
王奕江只道：“我周五有个局，你以女朋友的身份和我去。”
罗雪知道此刻无法拒绝，只能道：“……好。”
“你为什么觉得会是我？”
“什么？”
“你弟弟怎么了？”
罗雪推开他，他并未用力，她顺势起身，退后两步：“他在警察局，我答应和你去，你放了他吧。”
王奕江说：“你弟弟和我没关系。”
罗雪皱眉，忍住脾气：“我已经答应和你去了。”
王奕江说：“还有好几天，万一你反悔了呢？”
“我不会反悔。”
“你既然不相信我，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火气鼓动着罗雪起伏的气息，她想破口大骂，开口却是带着走到绝境的哀求：“何必要这样，他无非一个平头老百姓，我也是，为何要这样。”
王奕江站起身：“我说了不是我。”
“他是在笑傲江湖被抓的，笑傲江湖除了你，还会有谁？”
王奕江道：“除了我，谁都有可能。”
“好，”罗雪咬牙切齿、破釜沉舟，“你别让我猜了，你究竟要我做什么。你说要抱一下，好，我让你抱了；你说要我以女朋友的身份参加你的饭局，好，我去。你还有什么要求，你一并都提出来。”
“我说什么都可以？”王奕江笑了。
“你说。”罗雪做出革命烈士英勇就义状。
“我要你爱上我，像爱穆际平那样。”
第60章
罗雪脸色顿时一白。震惊、惶恐、疑惑又复好笑, 复杂的情绪齐齐涌上心来。她打量着王奕江的表情，心想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在瞎说什么？”罗雪极力撇清。
王奕江露出讽刺的笑。
这幅表情激怒了罗雪，她回以冷笑, 面露嘲讽：“我真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到底谁生活在幼儿园。”
王奕江也不恼：“反正这就是我的要求, 你看着办。”
罗雪忍不住骂起来：“你做人积点德好吗？”
王奕江一幅地皮流氓的表情：“看看，还说不得了, 被我挑破了内心秘密，恼羞成怒。”
“你这是无中生有。”
“那你和穆际平到底什么关系？”
“你不是请了人调查吗？我和他什么关系你不知道？”罗雪转变政策, 开始无赖。
王奕江坐回老板椅，找了个舒适的角度，脱了鞋，把脚架在桌子上，摸出一根烟，袅袅点燃：“穆际平到底哪里好？”
罗雪“噗嗤”一声笑出声，她不是故意的，但她是真没忍住，她知道她接下来说的这句话一定会惹怒王奕江, 所以她每个字都吐词很清晰：“这句话不是应该问你的妹妹吗？”
王奕江不为所动：“我在问你。”
“怎么, 你知道我和穆际平老早就认识, 替王奕琪担心, 害怕我撬走他？”
王奕江摇了摇头：“你撬不走他。我一点都不担心。”
“那你说这些废话做什么。”
“我还有些话, 你听听，看我说得对不对——穆际平是你心里的白月光，他一表人才、儒雅谦逊, 学生时代你就对他钦慕不已，你们一起做过公益活动, 有过同样的经历和理想，这么多年你一直念念不忘，而不巧的是，多年后相遇却发现他已经有了女友，你即便有想法，以你的性格，断然不会去插一脚，所以你也只能把自己划到安全线外，远远旁观。”
“你别急——我还没说完，其实啊，”王奕江感慨一声，“你和穆际平挺般配的，穆际平对你至少有一种欣赏，如果没有其他，你和穆际平应该是才子佳人的一对——”
罗雪心里微微一颤，目光略有所动，又听见王奕江说：“但欣赏永远是欣赏，他不可能往前迈一步，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简直胡言乱语。”罗雪不想再听他这样说下去了，这些无意义的分析，浪费时间、毫无道理，她不想知道。
可王奕江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因为他只爱自己。你去看看穆际平的履历、打听打听他的恋爱经历，就知道他可能曾经有过纯真的理想，但那只是人生小插曲，他是一个很现实的人。如果你和我一样这么有钱或者有利可图，你看看他对你的态度还是不是这样若即若离？”
王奕江的话狠狠刺痛了罗雪。很早很早以前，大学时候，那个讨厌的公子哥许志就曾斩钉截铁地对罗雪说：“你不是他的菜”。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依旧不是他的菜。
原来这与他单身与否无关，只和她相关。
她没身份、没地位、没钱财，她没有任何可以帮助他的地方。
所以他不会选择她。
可自尊心让罗雪的第一反应是下意识地反驳否定：“你在胡说。”
“我是不是胡说，你那么聪明，心里明白。”
“如果真如你所言，那他对王奕琪不也是假情假意？”她努力找回主动权。
“你真是太天真，这个世界上，有时候感情可以是真的，但不一定是真心的。”他漫不经心地带过，好像也无所谓。
“你这么清醒，我都不知道该不该为王奕琪难过。”
“你不用老提到弈琪，你现在应该关注关注自己的境地。”
他意有所指，暗示他们之间不对等的位置。
罗雪沉默了。过了两秒，她抬起头，看见王奕江背后是巨大的落地窗，蓝天白云如此的清晰无疑，面对这样美好的风景，他的位置却是背光而设。
她忽然问：“那么你呢，为什么要我爱上你？你爱我吗？”
王奕江闻言一听，哈哈大笑起来。
罗雪逐渐局促，他的笑容充满了嘲讽的意味。这句话问得真好笑，如果王奕江真的对她有意思，就不会做出设计让罗松进局子的事。她又同时觉得，王奕江这样的人，可能压根都不知道什么是“爱”。
这真是一件可怜的事。
她摇了摇头，转身走向门口。
王奕江的声音传来：“周五晚上别忘了，到时候我来接你。”-
罗雪走后，王奕江打了个电话：“子东，你来一下。”
陈子东拿这一叠厚厚的文件走进王奕江的办公室。
王奕江一一翻阅完后，问：“你怎么看？”
陈子东说：“这是投资部和设计部共同拿出来的方案，在幸福小区的模式上进行了优化，资金周转比幸福小区快很多。”
王奕江说：“幸福小区我打算再拖一拖。”
“为什么？这样拖下去我们压力会越来越大，刚刚郑敬在会上那样子……”
“不急，”王奕江抽完最后一口烟，“罗雪的弟弟在笑傲江湖被抓进了派出所？”
“新来的民警，我和所长已经打了招呼了。”
王奕江摆手：“我们本来也没有犯法事，这事儿看似冲着罗雪，实际是冲着我。”
“郑敬？”
王奕江不语。他的桌上放着一个相框，相框里是王奕琪送他的小写楷书，内容为曾国藩的《六戒》。夕阳照进来，玻璃镜面反射刺眼的光。
陈子东并不知晓王奕江和王奕琪照片的事。设计陷害罗松，无非是测试王奕江和罗雪的关系。可岂能让小人如愿？
“周五我约了市里领导吃饭，你不用去了。我带罗雪去。”他把烟头狠狠摁压在水晶烟灰缸里-
晚上，王奕江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白天的场景，在他空旷冰冷的办公室里，夕阳的光瑰丽昏暗。大门紧闭，罗雪跨坐在他身上，唇色艳红，微启，露出一点白色的贝齿。
他拥抱着她，感受到一种心满意足。
场景忽然切换到他在山林壹号的卧室，他松开双手，她重重跌落在宽大的席梦思床上，他俯身上去，拨开她被香汗打湿的头发。
她迷蒙的双眼睁开，问：“那你呢，你爱我吗？”
王奕江忽然像弹夹卡克，他想：“爱？”
他以为她不会说话的，可没想到她居然开口说话，更没想到她下一句居然又问：“王奕琪呢？你和她是怎么回事？”
罗雪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往外涌，不是晶莹透明的泪水，而是红色的的血泪，染红了整片床单，然后变成一片红色的海洋，席卷着王奕江往深处裹去。
王奕江猛然睁开眼-
空调无声地往室内吹着冷气。电子时钟在床头柜边闪烁，秒针一下一下，时间刚刚过去两个小时。
王奕江睡意全无，起身，从白色的药瓶里取出一片药，对半掰，吞了下去。走回到床边，浅蓝色的四件套除了他起身弄出的褶皱，并没有红色的血迹。
他拿出手机，处理工作事宜。半夜三点半，在群里安排事情，并且@相关事宜人员。
睡意仍是失踪。
他想，他或许太久没有女人了。
他点开罗雪头像，然后朋友圈，出乎意料，她的朋友圈居然不是两个短线加一个点——居然是有内容的。
她把他从黑名单中放出来了。
不过她也很久没更新了。
头像下是一句个人说明：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生活真相后依旧热爱生活。
王奕江恰好是知道这句话的，作家罗曼罗兰的名句，出现在名人传的《米开朗基罗传》中。他读了一遍，又读了一遍，忽然笑了，很多人写这句话都有装B的嫌疑，而罗雪写这句话，他却头一次觉得这就是她要写的-
这几日罗雪都茶饭不思。
她很焦虑，且为自己的无能感到自责。
罗松仍没有放出来，受害者马丽那日离开派出所后变再无音讯。她托以前报社认识的朋友打听，有的人一口拒接；有的人勉为其难问了下，说最近碰上严打，其他的，讳莫如深。
而一转眼，周五就到了。
下午五点，王奕江的车出现在巷子口。
罗雪仍是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出现在巷子口，不同是，这次她的脸上画了淡淡的妆。
王奕江在降下车门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她的变化，等到罗雪一屁股坐上来，砰一声关了车门，王奕江便立刻道：“今天化妆了？”
罗雪低头系安全带，若有若无地“嗯”了声。
王奕江说：“既然上了车，就别绷着脸。又当又立的事儿不适合你。”
罗雪不说话，抬眼一直看着前面。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今天吃饭都是些什么人？”
王奕江答：“政府里的人。”
罗雪说：“你就不怕我乱说话？”
王奕江笑着侧头：“你敢吗？”
罗雪狠狠拽着手里的手机。
王奕江说：“我敢带你和政府机关的人一起吃饭，足以证明我不是让罗松进局子的人。”
罗雪一惊，想了想，说：“谁知道你们不是沆瀣一气？”
王奕江无奈：“你要这么说那我真的没法解释。”又道，“你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得了，在饭桌上可不能说。”
罗雪不由从反光镜里看他。这话听起来像是她在和他撒娇赌气，而他对她不予计较，反而照料叮嘱。
“如果不是你，那罗松怎么还没有放出来？”
“等下你自己问吧。”
“什么意思？”
“今天宴请的是公安局的黄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