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看到这一条发亮的线了吗?这就是它的脊椎。”


    “各个器官基本都发育完善了, 五官也成型了。”


    “特别是听觉已经很成熟了,肚子外的声音也能听见喔。”


    “所以你们说话的时候要注意点胎教啊。”


    “……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啊,做坏事了吧,那个家伙!”


    检查结束,你脸红红地向硝子道谢,坐起身,擦拭着腹部的耦合剂。


    “之后还要来我这里检查吗?”硝子边收仪器边问你。


    你不太确定这个问题的意图, 迟疑道:“是打扰硝子了吗?”


    “想什么呢,当然不是。只是我虽然考了医师执照,但毕竟不是专门的产科医生,月份越来越靠后了,雪奈需要更专业的产检。”


    她感到不解:“五条家早就准备好了吧,比我这里的只会更精密周全,况且你之后肯定要在五条家生产,还是在那里检查比较好哦。”


    这些你都知道,只是总觉得不太好意思。而且碍于你家主夫人的身份,他们只会公事公办地说出检查结果, 不像在硝子这里, 你能够无所顾忌地跟她分享你的期待和快乐。


    不过硝子说的话确实在理, 你听进去了, 听话地应道:“好,下次和悟一起回去检查。”


    硝子揉揉你的脑袋, 叹气:“唉。”


    “怎么啦硝子?”


    “总觉得在高专读书的日子还是昨天,怎么一转眼你都要给那个混蛋生孩子了。”


    “有吗?”你回想了一下,“我倒是觉得已经过去很久了呢。”


    硝子微笑:“嘛,因为我的生活没有太大变化,念书的时候就知道以后要干这个,现在也确实干了这个。雪奈不一样,经历了这么多事,才会这么觉得吧。”


    “唔,好像是。”


    真的发生了很多事呢。


    “身体如何?”


    你拍了拍肚子,元气满满道:“没有问题,超级好!”


    “嗯,看出来了,”硝子打量着你红润的脸色和略微丰盈了些许的脸颊,“那我就放心了。”


    什么啊,原来大家都知道吗?你这么想着,问出了口:“硝子也听过那个说法?”


    “哪个?”


    “孕育六眼的母体要承受比普通胎儿更多的负担。”


    “啊,你说那个,”硝子一下子想到很多好玩的留言,打趣道,“论坛上看到的。那里可是有很多人讨论来着,赌你会不会生出下一代六眼呢。”


    你不在意道:“那可能要让他们失望啦。说不定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


    “那……”


    “那就太好了!”你开心地说,“我和悟都会很高兴的。”


    只要它健康快乐就好啦——这是你的想法。


    它最好不要折腾——这是悟的原话。


    还是自己的身体更要紧吧——这是硝子还没来得及说的话。


    你发自内心的喜悦全写在脸上,又被硝子全看进眼里,她噗得一声笑了出来。


    你不明所以地看向硝子。


    “啊没事没事,”硝子连忙摆手,“只是想到了一点好笑的事情。”


    真想让论坛上那些一口一个说你铆足了劲要拼一个六眼出来的人,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啊。


    完全就是一副傻妈妈的样子嘛。


    “对了硝子,”你问出另一个你和悟都很关心的问题,“都二十周了,它为什么还不动?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啊。”


    你忧心忡忡地戳着肚子。


    硝子无奈道:“都检查这么多次了,你还不放心啊。有在好好长大啦。只能说明这是一个安静的宝宝,大概是像你?”


    你嘟嘟嘴巴:“好吧。”


    硝子没忍住上手捏了捏你现在手感很好的脸蛋:“我们的准妈妈好像失望?”


    “硝子不觉得缩小版的悟很可爱嘛。”你口齿含混地说。


    硝子冷漠道:“那我之后可能会忍不住打他。欺负小时候的五条悟,这诱惑谁能忍得住。”


    你:“……”


    糟、糟糕了!你好像也觉得很有诱惑力啊!


    “总之安心等着就好,迟早会动的啦,”硝子意犹未尽地最后揉了一把你软嘟嘟的脸蛋,“好了,把衣服穿好,别着凉了。”


    你乖巧照做。


    因为今晚要去银座的高级餐厅吃饭,你穿了略微修身的大衣(不想显得笨笨肿肿的走在悟身旁),五个月的肚子会有一点点明显。因为其他地方都很纤细,如果从正面看到你,很容易就能判断出你是怀孕了。


    整理好衣服,你向硝子辞别。


    “那家伙不来接你?”硝子伸出手探向窗外,感受到细细的雨丝。雨不大,但温度更低了。


    “喔!他带小惠执行任务去了,稍后我们在餐厅碰头,今天是小惠的生日。”


    说到这个,你忍不住向好朋友抱怨:“真是的,特级任务就不要带小惠了啊,还是在生日这天,悟对小惠真是太严格了。”


    硝子挑眉:“我开始担心了。”


    “什么?”


    “我们雪奈以后不会变成那种溺爱孩子的妈妈吧。”


    你踌躇了一下,不是很有信心地回答:“应该不会吧,我会努力做一个严格的妈妈的。”


    硝子斜你一眼:“如果孩子长得像五条呢?”


    “……”你沉默了。


    好难的问题。


    你的心已经开始拉扯了。


    硝子一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在想什么,戳戳你的额头:“我就知道。罢了,这种育儿问题还是留给你和那家伙操心吧。回去小心。”


    从高专离开,你先去甜品店取了订制的蛋糕。不出意外,蛋糕大部分会落进你和悟的肚子里。


    距离餐厅的预订时间还有一会,你发现你又饿了。大概是怀孕加冬天的缘故,最近你都饿得很快。


    你当然完全不打算忍着。正好这里离灰原的饭团店不远,你决定先去垫垫肚子,顺便看看有阵子没见的学弟。


    由于还不是饭点,店里没什么人,你在灰原惊喜的目光中笑眯眯地和他打招呼。


    “学姐怎么来了?快坐快坐!啊啊啊等等这个椅子好像太硬了,我去给学姐拿个垫子!茶……不对,学姐现在能喝茶吗?果汁……冷的好像也不太好,热牛奶可以吗?”


    “冷静点灰原,”你赶紧叫住像大狗狗一样原地乱转的学弟,“这些都不用,只是有点饿了,给我一个饭团就好。嗯,梅子饭团吧。”


    灰原如同接过了什么重要任务:“好的学姐!请稍等,马上就好。”


    你坐在加了软垫的高脚椅上,一边喝着热牛奶,一边等你的饭团。


    店里暖气十足,烘得人手脚发懒,你的身体和心情都很放松。


    没过多久,你感到身后吹来一阵冷风。门帘再次被掀开。


    有新客人来了啊。看来店里的生意还不错。


    对方的脚步轻缓从容,不徐不疾。


    是一位文雅的客人呢。


    最后停在你身侧靠后一点的位置。


    “又饿了吗?”那人说道,“怀孕的确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呢。”


    你愣了一愣,意识到对方的第一句话竟然不是对灰原,而是对素不相识的你说的。声音倒是温文尔雅,还莫名有些耳熟,但语气里透露出的毫无道理的体贴与亲密,令你分外不适。


    你蹙起眉,余光往后一拨。


    熟悉的淡粉色如同稀释过的鲜血,重重地泼进你的视线里。


    大片的烧伤,无法愈合的瘢痕,额头诡异的缝合线。


    全身的毛孔在一瞬间炸开,汗毛根根竖起,大脑深处尖锐轰鸣。


    对方笑吟吟地望着你,没有任何矫饰,没有一丝伪装,就这么光明正大、气定神闲地站在你的面前。


    他甚至不再掩饰他的恶意。浓稠的化不开的恶意如同深不见底的沼泽,漫过你的脸庞,一路往下,来到你大衣底下隆起的腹部。


    “这就是六眼的孩子吗?真是万众期待啊。”


    “但如果,它根本没机会出生呢?”


    “啊啦,真是漂亮的表情。上一次见到这样的表情,还是在你姐姐临死前的脸上。”


    对方的眼神透出刻骨的憎恨与阴毒,仿佛你肚子里的胎儿已经是一具尸体。


    “不过,这还远远不够啊。三番两次坏我的好事,想必你已经做好准备了吧。”


    “真期待在这张脸上看到不甘心又无能为力的表情,一定是绝景吧。”


    喀嚓。


    石头材质的吧台桌面被你掰碎了一角。你沉默不语,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学姐,饭团好了。啊!”灰原探出窗口,正要把新鲜出炉的饭团递给你,骤然见到另一位客人,被对方的容貌吓了一跳。


    “抱、抱歉!失礼了!请问你要什么饭团?”


    “啊,不用了。我已经品尝到非常美味的一餐了,谢谢款待。”


    “啊?”


    对方唇角含笑,恶瞳里满是挑衅,深深地望了你一眼,转身往外走。


    “灰原——”你把吧台上的蛋糕盒子向学弟一推,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我有点事,帮我看一下。”


    灰原愣了一下,见你两手空空,急道:“诶学姐你要去哪?伞!至少带上伞啊!”


    灰原的呼唤被你甩在身后,你掀开帘子走进雨中。


    对方的背影在密集的人群中隐没又浮现,确保不会离开你的视线。


    毫无疑问这是陷阱。


    你都知道。但你管不了那么多了。


    自从从平行世界回来,你和悟一直格外留心这位有着更换□□邪恶术式的诅咒师的踪迹,被同样盯上的杰也有帮忙。但因为不确定对方到底布局了多久,又安插了多少棋子,五条家、总监部和盘星教的势力都没办法完全信任和使用,所以这么久始终没有收获。


    现在对方自己送上门来,哪怕是故意激怒布下陷阱,你也不想放过。


    四周有很多人看你。一个孕妇冒雨走在寒冬的大街上,看起来是一出需要替你拨打人道主义救援电话的剧情,可你面色红润,脚步矫健,明显有被好好照顾,衣服也十分体面精致。而当他们想再多看一眼时,纷纷被你身上冰冷的怒火吓退。


    但这一切你都浑然不觉,血红的视线里只有一个目标。


    沸腾的杀意烧穿了你的理智,咒力在你的指尖燃烧。仅仅控制住自己不要违背条约当众攻击就已经用尽了全力。


    这个在两个世界都夺走了你的至爱,并且还准备夺走你重要的珍宝的人——


    你今天就要杀了他。


    第52章


    还不到下午五点, 天就暗下来了。


    位于东京都市圈边缘的群马县的一处偏远山村,一幢矮小破败的房屋前,几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小孩瑟瑟发抖地缩成一团,躲在一只特级咒灵背后。


    特级咒灵有着类人的躯干,但生有六只手臂,全身上下长满了脸。其中最大的一张脸位于它的腹部,此刻正张开血盆大口。一声低吼之后,咒灵向面前的三人冲了上去。


    而后在距离他们一厘米的地方停了下来,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结界挡住, 无法再前进一寸,只能发出无能狂怒的咆哮。


    “伊地知。”五条悟面色阴沉地开口。


    “嗨!”


    “以后这种任务,让窗都转给盘星教, ”五条悟抬起脚尖,昂贵的皮鞋在乡间小道泥泞的地面上碾过,“杰一定很乐意,他最喜欢捡有咒术天赋的小孩子。”


    伊地知小心翼翼地提醒:“但、但是,转给盘星教的任务是需要总监大人同意的。”


    五条悟啧了声。


    “好了, 速战速决吧。打扰家庭的亲子时光和夺走年轻人的青春一样, 都是不可饶恕的行为啊, ”他略微一点下巴, “惠。”


    “嗯。”不需要五条悟再吩咐,伏黑惠熟练地结印唤出了玉犬。


    毛茸茸的大狗敏捷地避开咒灵攻击,几个跳跃便来到小孩子面前,带着他们脱离了咒灵的攻击范围。


    咒灵怒吼着调转笨重的躯体,想要抢回自己的孩子。


    身后, 男人低沉的声线为它唱响了挽歌。


    “苍。”


    强大的咒力光芒撕裂昏暗的天空,咒灵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发出,身躯便化为齑粉。


    整个战斗过程不到五秒,如果不是顾忌小孩子的存在,大概只需不到一秒就结束了。


    玉犬跑了回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留着蘑菇头发型,发尾卷曲的小女孩。


    伏黑惠非常熟练地摸着玉犬的头。


    小女孩怯生生道:“你们是把妈妈杀死了吗?”


    伏黑惠耐心地说:“那不是你们的妈妈。过不了多久,它就会把你们吃掉的。”


    小女孩大大的眼睛里闪烁着迷茫:“可是,它给我们房子住,还给我们食物。这不就是妈妈吗?”


    五条悟听得很感兴趣:“诶?如果这么说的话,我才应该是惠的妈妈吧。”


    伏黑惠现出死鱼眼。


    “他不是,”伏黑惠迅速否认,“我有妈妈。”


    小女孩羡慕极了:“你的妈妈是什么样子?”


    伏黑惠想也不想地说:“又美丽,又温柔,又强大,什么都能做到。”


    五条悟听得连连点头。


    “而且马上要生宝宝了。我要当哥哥了。”伏黑惠抬起尖尖的下巴。到底是小孩子,绷不住想要炫耀一番。


    小女孩听呆了,讷讷地问:“那我可以做你妈妈的孩子吗?”


    “……”伏黑惠立即转过头不说话了。


    五条悟大笑着大力揉搓伏黑惠的海胆头:“这样可不行啊惠,以后不会受女孩子欢迎的噢。”


    “我才不在乎。”一些酷哥发言。


    五条悟刚要说什么,眉头微微一皱,脸色忽地变了。


    因为现场有一群拥有咒术天赋的儿童受害者,善后工作量巨大。当然这都是伊地知的工作。


    就在他忙着检查现场,查看伤势和登记信息这些琐碎事务的时候,突然间,一阵磅礴的咒力扫过来,震飞了断壁残垣。


    伊地知脚底打了一个趔趄,险险避开擦过自己耳边的一块砖头,惊恐地回过头。


    五条先生!又、又怎么了!


    这一眼差点令伊地知魂飞魄散。


    只见先前还和两个小不点嘻嘻哈哈的五条悟,骤然间像是换了一个人。作为五条悟的辅助监督,伊地知自认为自己应该是除了五条夫人之外,比较能够准确判断出对方真实情绪的人。


    好比此刻,他无比强烈地感受到,对方尚算平静的外表下,其实已在暴怒的边缘。


    五条悟慢慢地站直了身子,握紧的拳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关节咯吱作响的声音。


    “伊地知。”


    “啊……嗨!”


    “等会把惠带到银座7丁目,”身形消失之前,五条悟说了一个餐厅的名字,“如果八点钟我还没来,就送他回五条家。”


    同一时刻,盘星教。


    菅原真奈美抱着一摞文件放到夏油杰面前:“这一季度的任务报告。”


    夏油杰随手翻了翻:“这么多?”


    菅田真奈美冷笑:“总监部派过来的没多少,三分之二都是五条悟瞒着他老婆推过来的。拉鲁和米格尔这几个月可忙坏了。”


    “我猜也是。理由?”


    “……他说他要休陪产假,”菅田真奈美嘴角抽了抽,“他老婆都还没休,他休个头啊。”


    夏油杰轻笑,这才认真翻了几份,点评道:“都是离东京很远的地方,悟可真是黏人啊。”


    菅田真奈美不客气地说:“人家孩子都要生了,你就放弃吧。”


    夏油杰支着下巴:“放弃什么?和总监部的合作?”


    菅田真奈美瞪他一眼:“放弃你不切实际的单恋!不管怎么说,合作是利大于弊的,不要混为一谈。”


    夏油杰失笑:“怎么连见真奈美你都变成雪奈的拥趸了。”


    菅田真奈美顿时如同炸毛的刺猬:“并不是!”


    夏油杰耸耸肩,宠溺地选择包容下属这一点点可爱的口是心非:“嗨,嗨。”


    忽然,他眉头紧了紧,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先唤出一只体型庞大的咒灵挡在两人身前,低声道:“真奈美,站到我身后。”


    菅田真奈美不明所以地照做。


    下一秒,房间大门轰然而碎,如同被疾驰列车一般的力道撞击,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四分五裂。


    幸好有咒灵挡着,否则两人非被击中不可。


    夏油杰沉着脸收回咒灵,挥挥手拂走烟尘,向身后的人吩咐:“账单寄给五条家,唔,寄给总监部好了。”


    菅田真奈美没有回答。


    夏油杰面色不虞地盯住眼前的不速之客:“不请自来也要有个限度。如果是和雪奈吵架心里不痛快,我可不奉陪。”


    五条悟问:“她在哪。”


    “什么?”


    旋即想到什么,夏油杰的眼睛陡然睁大。


    五条悟一字一句地重复:“她、在、哪。”


    “你是说……”


    五条悟没再说话,但脚下的地砖渐渐发出承受不住的声响,裂痕如蛛网从中心蔓延。


    等两位特级咒术师走出房间,菅田真奈美沿着墙壁慢慢地滑坐在地,捂住胸口,找回了呼吸。


    刚刚那短短十几秒钟,她被五条悟身上的威迫压得喘不上气。


    ***


    人迹罕至的荒野,山坡上排列着密密麻麻的坟墓。黑夜吞没了黄昏最后一丝光线,湿冷的雨水仿佛一道隔绝人世的结界,让气氛更加阴森诡谲。


    “还记得这里吗?”名为羂索的男人——先前他已经非常主动地进行了自我介绍,站在一处荒冢之前。


    你的目光掠向墓碑。当然记得。这是姐姐当年执行最后一次任务时,随行的辅助监督的坟墓。也是你第一次意识到事情不对劲的地方。


    你面无表情:“竟然敢来这里。看来你已经替自己选好墓地了。”


    “这么巧,我和你想的一样——”羂索恶毒地看向你的腹部,“不过,埋的是两个人。”


    你的目光比雨水更冷。雨幕中对视片刻,你们同时动手。


    其实刚才你们已经交手了数次,但谁都没有动真格,更多是试探。


    你基本上确定了,这家伙不仅能更换□□,还能使用铭刻在□□上的术式(恐怕不限于正在使用的这一具)。从交手来看,术式应该和重力有关,只是顺转和反转输出的区别,你还需要再观察一阵才能准确判断。


    真是,够麻烦的。


    羂索捕捉到你脸上一闪而过的迟滞,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用喋喋不休的噪音干扰着你:“怎么?力不从心了?负担一定很重吧。”


    “真的有五个月了吗?看着不够大啊。真的有在好好长大吗?不会已经死了吧?”


    “想想真是辛苦呢。五条夫人和咒术总监不好当吧,在各种势力之间平衡,人类的贪婪可是永无止境的。”


    “不如考虑下我的提议,或许得出咒力的最优化之后,所有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撒,来吧。和我一起创造一个新世界。”


    啊啊,耳朵脏了。


    “说完了吗?”你的声音充满了怜悯,“你的话真的好多,用这个术式活了很多年吧,是没人跟你说话吗?以至于见人就分享你那无人在意的理想,真可悲啊。”


    羂索笑容僵住,咬牙切齿的语气里充满了破防:“你这臭女人……”


    就是这个机会!


    你的身影忽然出现在羂索的上方,俯冲而下,纤细的手指宛如花瓣绽开,掌心里激荡的咒力足以拧碎钢铁,直冲身下诅咒师的头骨。


    就如你时刻提防着羂索的重力攻击,羂索也一直提防着你在他的命脉上展开术式。


    但这就陷入了思维误区。你不仅可以在敌人身上展开“世界”,也可以传送你自己,发动物理攻击。


    毁掉这具躯体的生命器官和咒力核心是没用的,关键是大脑。况且,用术式拧断他的脖子太没有实感了。


    你要亲手扬了这玩意的脑花。


    他蓦地仰起头,死死地盯着你发动攻击的左手,在死神的招手下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狞笑。


    你来不及深思这个笑的含义,便感受到一阵与指尖反方向的劲风,心底闪过一声哀叹。


    糟了。


    看来对方这么多年不是白活的,对危机的敏锐和反应能力可谓登峰造极。最后关头,羂索在自己身上连续施术,重重地飞向身后。


    一连撞断了十几块墓碑,羂索才稳住身体,摇摇晃晃地站直。


    你对被撞断的墓碑深感抱歉,心想稍后会帮你们修好的。


    不过,这一击也不算完全没有收获。术式顺转是反重力,反转才是重力。你的猜测得到了印证。


    你走进墓群中,停在对方数步之遥,看着对方额头的缝合线,露出苦恼的表情:“真可惜,就差一点点。我可是还有重要的约会啊。如果迟到,悟会生气的。”


    你歪歪头,做了一个双手合十的动作:“所以,拜托你赶紧去死,好吗?”


    对方的额骨已经歪了,缝合的部位错位肿胀,鲜血从缝合线里涌出,与雨水一起淌满了整张脸,让他本就非人的面容更加恐怖。


    太可惜了,就差一点点,就能把它的顶骨掀翻了。


    鲜血流过嘴角,羂索咧开一个嗜血的笑容:“嫁给五条悟的好处快要用尽了吧,现在反而是拖累。不如离婚怎么样?像你这样强大又聪明的女人,不应该困在婚姻里为男人生儿育女。”


    你惊奇道:“你是要和我讨论女权吗?你还是一名女权主义者?”


    羂索舔了舔渗血的牙齿,眼神里竟然透出几分女性的妩媚:“说不定呢。你信吗?其实我比你更懂女人。”


    你:……孕反没让你恶心,羂索成功做到了。


    “不过现在看来,拉拢失败,谈判也破裂了。在彼此的术式都这么棘手的情况下,却不展开领域,就好像是在说对于领域的较量没有自信一样。”


    “这样可不行啊。”


    说着,羂索向前一俯身,双手手背相交,低沉地说出那四个字:“领域展开——”


    你静静地望着他,没有任何动作。


    “胎藏遍野!”


    伴随话音,粗壮的树干在他身后拔地而起,发出邪恶的红光。只不过上面长满的不是枝叶,而是无数个怪异相连的血淋淋的胎儿,树干底部还有被开膛破肚的孕妇痛苦哀嚎,无不诉说着这个男人千年来犯下的作孽。


    在红光的笼罩下,整片空间像是泡在子宫的血水里一般。


    你仔仔细细看过每一张脸,怒极反笑:“我收回先前的话。原来你是这么懂女人的。”


    “嘛,实现理想的道路上总是要有牺牲的。”


    “还真是教科书一样的反派台词。”


    因为抢在你之前展开了领域,羂索显得轻松许多:“我知道这个领域对你来说不太友好,但没办法,这种生死决斗,总要见真章吧。”


    “嗯,是这样没错。”你表示赞成,但仍旧没有任何动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你依然完好地站在原地,羂索终于察觉出了不对。


    怎么回事?


    领域的必中效果消失了。攻击没有生效,不,甚至没有出现。


    不对,不对!


    额头上多出了鲜血和雨水之外的第三种液体。冷汗从他皮肤里渗出来。


    你这才开口:“终于察觉到了吗?”


    羂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头部针扎般的剧痛令他面目扭曲:“什么时候……”


    你再次双手合十,唤起他的记忆:“就在我请你去死的时候。”


    羂索的瞳孔猛然收缩:“竟然是那个时候……”


    “嗯。”


    你贴心地为他解释:“大概因为我的术式本身就是一个空间,世界又习惯了揣测我的心意,所以连说出来这个步骤都省略了。”


    “仔细想想,真的是非常不帅气啊,就连手势都这么普通。”


    “不过,今天是我第一次在实战里用,好像效果还不错?”


    羂索看起来恨不得扑过来咬死你,只是这个念头刚在脑海中形成,他便发出一声惨叫,冷汗淋淋。


    “看来你又在想一些不太好的东西。也是,换过那么多具□□,你的大脑一定很辛苦吧。”


    “唔,我知道这个领域对你来说不太友好,但没办法,这种生死决斗,总要见真章吧。”


    你微微笑着重复了一遍羂索刚才对你说的话。


    “欢迎来到我的领域——”


    “诸念烬灭。”


    第53章


    【诸念烬灭】, 这是你的领域的名字。意识到觉醒这项能力,是从平行世界回来之后不久。


    和羂索一样,你的领域没有边界,这一点与你的术式“世界”恰恰相反,而牺牲封闭性换来的效果是在某个方面变本加厉。


    “世界”会随着你的情绪变换场景,绝对体现你的意志。升级到领域里,更加登峰造极。


    动念即止, 心行处灭。


    换句话说,在领域构筑的新“世界”里, 只有你的存在才是唯一的,至高无上的。你的情感、思想和意志就是世界的规则, 任何违逆你想法的存在都是不被允许的。这样的念头一旦在脑海中形成, 敌人便会受到领域的必中攻击。


    此刻, 邪恶不祥的红色光芒在雨幕中消退,胎藏遍野的具象化消弭无形,如同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擦除。


    因为你不喜欢。


    眼前的景象恢复如初。阴云密布的天空,灰白的墓碑, 湿冷的雨水。


    难怪羂索并未在第一时间意识到你已经展开领域了。


    开放式领域无需封闭结界就可以将生得领域具现化,而你的生得领域在搭配术式之后如此具有迷惑性,领域效果却霸道无比,令人防不胜防。


    羂索低低地嘶笑起来:“原来如此,倒是很符合你的手段。只是我很好奇,五条悟知道吗?” ?正在你纳闷你什么手段的时候,听见悟的名字,霎时间都不重要了。你陡然惊醒。


    你才发现, 你好像忘记了一件事情。


    脖子上的御守隐隐发烫,提醒着你,展开领域消耗的咒力超过了临界点,御守已经发出预警。


    悟肯定知道了。


    真是……好麻烦。


    羂索费力地抬起头,只扫了一眼就从你的神情中得到答案。


    一个令他满意的答案。


    以至于他在如此危机狼狈的情况下还能笑出来:“啊,看来是没有。需要我告诉你,夫妻关系可是很脆弱的吗?要好好经营才行啊,特别是其中一个有秘密的时候。鄙人不才,这方面也颇有心得,不如我教教你?”


    这家伙……话太多了!


    不管了,先杀了他再说——你在一瞬间作出决定。


    杀意暴涨,领域对拼的强度更上了一个程度。羂索显然不敌你,头骨破裂,缝合线里溢出了脑浆。


    异变却在这时突生!一条藤蔓从山坡上的树林里飞来,缠住羂索的腰部带人腾空而起。


    你站在原地,面如寒霜,仰起头。


    被钻空子了。


    植物的形态。和之前的海洋、大地一样,大概率是羂索的咒灵同伴。但植物是没有思想的,因此未能被世界规则识别。


    展开领域后会进入术式熔断的状态,也就是说,如果现在解除领域,刚才的一切都白费了。


    有什么办法。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他们逃走。


    你飞快地思索着。


    大脑中闪过无数种推演,所有的推演都指向那一个办法。


    只能用那个办法了。


    没有丝毫犹豫,你一把扯掉御守丢在地上,左手腕上的珊瑚手链发出刺目的白光。


    除了在平行世界救过几个人之外,你从没用过姐姐留下的手链。你并不需要姐姐的能力,只*希望姐姐能以这样的方式长久陪伴着你。


    但今天你顾不了这么多了。


    咒力输出还在持续加大,领域覆盖的空间半径转瞬间又增加了近乎一倍,截断所有逃走路径的同时,还附加了新的必中效果。


    领域里出现了一幅奇异的景象。黄昏重现,雨水倒流,撞断的墓碑纷纷归于完好。时间一点点回溯,你只需要等着他们跌回你的脚边受死。


    直到这时,你才终于有了一点点力不从心的感觉。依据经验而言,大约类似于宿醉。


    不过问题不大,马上就结束了。


    杀了那个人,一切就都结束了。然后进“世界”里换身衣服,恢复好状态,等悟来了编个理由,再一起去银座给小惠庆祝生日。


    什么问题都不会有。


    你在心里把一切都安排好了,鼻端似乎已经嗅到诅咒师腐烂的死气。


    …………


    一只手按住你的肩膀,强硬地中断了你的施术。


    “谁?!”


    你无比愤怒地转过头。就在刚才,时间回溯和领域扩张都停滞了一瞬间,就是在那一瞬间里,你清晰地感受到咒灵和诅咒师的气息从你的领域里消失了。


    你简直气疯了,以至于你根本没去想怎么会有人能在你的领域里无声无息地接近你,而你的领域竟然中和不了对方的术式。功亏一篑的不甘让你的怒火完全迁怒到了罪魁祸首的头上。


    然后你呆住了。


    你的丈夫站在你面前,用从未有过的眼神端详着你的脸,末了掀起唇角:“哇,是从没见过的表情。”


    ……是悟。


    你感到轻微的眩晕,迅速权衡之后,默默收起手链。


    太糟糕了。你冷静地想。浪费了手链里将近一半的咒力,却没有达到目的。


    还被悟抓了个现行。


    “真可怕,以为要被杀掉了诶。”


    用的是开玩笑的语气,但眼中完全没有笑意。


    你不再犹豫,立刻道歉:“抱歉,悟,只是那个人好不容易出现了,我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所以雪奈酱明知这是个陷阱还是跟上去了,对方引你来到这个地方,你也完全不在乎。”五条悟翻译了一遍你的话。


    你无法反驳:“……是,可我有把握能赢。”


    “是说领域吧?确实没想到,”五条悟环视四周,“而且是非常稀有的开放式领域,雪奈酱很厉害嘛。领域效果是什么?”


    你简单说了一下,还多强调了一句:“虽然没什么攻击力,不过也没那么弱,不是冲动胡来的。”


    五条悟没有发表评价。


    你惴惴不安,拉起悟的手放到肚子上,咬着下唇:“悟,不要生气,好吗?硝子说宝宝已经能听见外面的声音了,要注意胎教。”


    五条悟“哈”地一声:“现在才想到这个,会不会太迟了一点。你刚才可是要杀人诶。”


    呃,好像是噢。


    你不太有底气地狡辩:“那又不一样……”


    五条悟含笑看了你一会,忽然说:“似乎没什么效果。”


    你不解道:“什么?”


    五条悟点了点自己的头:“没有被攻击的感觉喔。”


    你才反应过来,失笑:“悟在说什么啊,怎么可能会伤害悟。”


    “是吗?”


    “当然啦。”


    “那接下来也没关系吧。”


    “嗯?……唔!”


    猝不及防,五条悟粗暴地掐住你的脸。男人的手指犹如铁钳般紧紧地扣进肉里,不一会你的皮肤上就出现了红痕,眸中也泛起水光。


    “五条雪奈。”他这样叫你。


    你诧然睁大双眼。


    “需不需要我提醒你,你是谁的妻子,肚子里的小孩姓什么。是你非要生的,但事到如今已由不得你。”他的语气暴烈而森冷,每个字都宣示着对你的所有权。


    你张了张嘴,最终选择沉默。


    “嗯?居然真的没有攻击,”五条悟等了一会,微笑道,“不会坏掉了吧,还是我还不够粗暴?”


    你轻轻吸着气求饶:“悟,你压痛我的肚子了。”


    五条悟冷漠道:“会吗?我这点力气和你展开领域大开杀戒相比,什么也不算吧。”


    你眨了眨湿淋淋的眼睑。雨滴滑落,停在脸颊上,像一滴眼泪。


    五条悟盯着那滴雨滴:“这么巧。这也是故意的吗?”


    “悟到底在说什么?”


    “雪奈酱这么会骗人,我现在看到的雪奈酱,只是你想让我看见的样子吧。”


    指腹粗暴地擦过你娇嫩的皮肤,抹掉雨滴,而后颇具羞辱意味地晃了晃你的下巴。


    “为什么不拉开我这只手?我猜,雪奈酱现在心里想的是,像以前一样让悟出出气就好了。听起来我很像傻瓜诶。”


    “用柔弱的姿态迷惑所有人,操控事态发展,不知不觉达到目的——这就是雪奈酱最擅长的事情,我没说错吧。”


    你的眼睫颤了颤,像蝶翼在雨雾里扑扇,惹人怜惜极了。


    “哈。又是这样的表情,”五条悟哂笑,“可惜,不会再上当了喔。”


    说完,五条悟丢开你的脸,掌心里突然多出一张御守。黑底金纹染上污泥,明白无误地诉说着它曾被持有者弃如敝屣般丢在地上。


    “第二次了,真是伤脑筋啊。既然雪奈酱这么不听话,还是关起来算了。先关到生下小孩再说,怎么样?”


    五条悟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御守。夹在白皙修长的手指中间翻转几次之后,再次被丢弃在地。


    只是你们都知道,这一次没有人会再捡起它了。


    你低垂下头,纤细的颈部拱起一个温顺柔和的弧度:“我已经说过了,这个机会很难得,我不能放过。”


    “确实没有人比你更会抓住机会,”五条悟赞同地说,“也没有人比我更清楚雪奈酱是怎么抓住机会的。”


    心脏仿佛被针扎了一下,你用力地握紧拳头。忽然意识到什么,脸色顿变。


    但已经迟了。


    惊慌中,你眼睁睁地看着悟做出了那个手势。


    “领域展开——”苍蓝色的眼瞳冰冷至极,“无量空处。”


    无限的内侧,空间极限压缩,无尽的白光分裂成千万条光束,每一条光束都携带着难以计数的信息。而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瞬息之间。在那之后,漆黑的深空中浮现出一只巨大的眼球。


    与这只巨眼遥遥相对的,是你的领域。


    天空被一分为二。领域交界的地方仿佛互相吞噬的火焰与冰川。


    “真是危险,差点就被攻击了诶。雪奈酱刚才说的是伤害——所以,它确实是会攻击我的。”


    你嘴唇动了动,想要说点什么,又觉得没有说的必要了。


    “会怎么样?给我洗脑?潜移默化让我接受你的想法?”


    与你长久的沉默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你身后无穷变幻的天空。


    五条悟抬了抬眸,唇角弯起:“生得领域是内心世界的具现,所以这就是雪奈酱的生得领域真正的样子?哇哦。”


    那是一幅以世界为幕布的巨画。


    一开始,是规整的画框里画着几株单调的花朵,按照画框的尺寸,中规中矩地长成该有的模样。


    渐渐地,这幅小小的画框已不能满足作画者的野心。像是再也无法忍耐画框的束缚,画笔重重地斜逸而出,花瓣探出框外。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浓墨重彩开始向整片空间扩张、夺取、侵占。小小的画框终于无法承受,四分五裂。贫瘠衰弱的原生地无法供给无休无止的欲望。


    她还想要更多,更多,更多。


    最后,一支浓艳欲滴的巨大花朵盘踞在世界的中心,与深空中的黑色巨眼遥遥相对。


    一边是遮天蔽日的野心,一边是冷眼旁观的神性。


    这并不是一次战斗意义上的领域对撞,五条悟的另一只手还放在你的肚子上,让你免于被无量空处的效果影响。而你的领域也不会真正伤害到悟。


    但是悟看见了。


    被悟发现了。


    你缓缓地抬头。身后的天空,颜色浓郁到近乎不祥。以花蕊为中心呈现出一种融化般的扭曲,渐渐蔓延到巨大的花瓣,边缘与边缘互相渗透,溶解的油彩形成无数个漩涡。


    那些斑驳的边界就像是越界的欲望,在不断的侵蚀中变得泥泞浑浊。


    在对方看透一切的巨眼里,无所遁形。


    融化之后是剥落。这是你的领域开始瓦解的征兆。对面的巨眼也随之闭合。


    “什么时候?”


    “冲绳回来之后不久。”


    “那么早。不愧是雪奈酱。”


    “悟还想知道什么?”


    “你还想要什么?”


    一段快速的问答,当再次轮到你时,被沉默中断。


    “这个问题很难吗?”五条悟笑了一声,“看来是还不够啊。”


    你一下子被刺中了。


    “对,不够,”你找回声音,“因为我受够了。”


    也许是被对方的神情刺痛,又或许只是孕期情绪不稳定,你骤然间爆发了。


    “因为我受够了受制于人的感觉,受够了重要的人离我而去我却无能为力,受够了被人威胁但束手无策,受够了做任人摆布和羞辱的玩物。”


    “无法掌控自己人生的滋味,我受够了。”


    “这些悟怎么会懂。”


    话音落下,你们的领域同时消失。现实世界的雨幕笼罩了天地。


    因为五条悟的触碰,你也被无下限保护着。只是先前的雨水沾湿了你的头发和脸庞,湿浓的眉眼显得格外脆弱动人。


    五条悟问:“说完了?”


    垂落的长睫挡住你的眼神:“说完了。”


    五条悟放在你肚子上的手动了动。


    “它也是吗?”——是你的工具吗?


    “就算我说不是,悟也会觉得我是在骗你吧。”


    “我会自己判断。”


    你轻轻笑了一下:“悟怎么判断?”


    “你回答就是了。”


    是错觉吗?你甚至觉得这句话里有一丝哀求的味道。


    怎么可能,那可是悟。你为自己可笑的想法感到好笑。


    “可能吧,我也不知道。”你轻声说。


    啊,完蛋了。话一出口的瞬间,你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你不是不能给出悟想听的答案,但你忽然不想那么做了。


    甚至你自己都开始怀疑。虽然你从没这么想过,但面对质问时,你发现自己竟然犹豫了。犹豫代表着思考,思考意味着选择。以前也不能说明以后。


    说不准你真的就有这么坏呢。


    时间像是冻住了,一片冰凉的死寂。预想中的暴怒没有发生。


    五条悟平静地点了点头:“知道了,熔断结束了吧。餐厅预定的七点钟,那里见吧。”


    他的身影瞬间消失,残留在你身上的温度也一并离开。


    雨水再次浇在你的身上,你却完全不觉得冷。


    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唇边尝到一丝咸涩。


    这次不是雨滴。


    第54章


    银座7丁目, 一家米其林法式餐厅里。


    落地窗旁边的位置是整间餐厅最好的,可以一边享用美食一边欣赏银座的繁华街景,今晚早早被人预订了。侍应生小林被安排今晚负责招待那一桌客人。


    预订的时间是七点。在那之前,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带着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小孩走进餐厅,坐在了那个位置上,并解释说他不是今晚要用餐的人,孩子的父母稍后会到。


    正是伊地知和伏黑惠。


    “……大概, 应该会到。”伊地知不确定地补充了半句。


    小林公事公办地解释:“抱歉,我们的预定时间最多只保留一刻钟。”


    “啊, 不能等到八点吗?”


    小林一脸为难。


    “来了。”伏黑惠宛如天籁的话语拯救了两个被上司为难的打工人。


    “五条先生!”伊地知如释重负,终于可以下班了。


    “您好,这边请。”小林连忙将人引到预订的座位上。


    在被这位五条先生优越的外形震撼的同时, 作为服务行业的从业者, 小林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的真实情绪。


    ——仅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礼貌,实际上心情应该不太好。


    对方拉开椅子坐下。


    ……更正,是非常糟糕。


    就在这一瞬间,小林打定主意, 今晚的服务也只需要保持在最低限度就好。


    随着五条悟落座,伏黑惠又望了望餐厅大门,依然没看到熟悉的身影,有点着急地问:“妈妈呢?”


    五条悟漫不经心道:“不知道,等等看。”


    伏黑惠鼓着脸点头。


    小林灰溜溜地走了。预订时间只能保留一刻钟这种事还是让经理来说好了。反正他不敢。欺软怕硬什么的,可耻但有用。


    然后小林想起来,这桌客人预订时说是要给孩子过生日,会带着生日蛋糕过来,到时候麻烦餐厅点上蜡烛推上来。


    于是之后小林便格外留意来的客人里有没有提着生日蛋糕的年轻女性。


    如此这般等到七点十四分,依然没有符合特征的客人走向这个位置。面对经理充满压力的暗示, 小林欲哭无泪。


    下属推给上司,上司又推回给下属,这个职场生态也太真实了。他只是一个来兼职的大学生啊!


    “妈妈!”同样一直关注着餐厅大门的伏黑惠惊喜地叫出来。


    天籁!


    小林眼睛一亮,用比小孩子还要发亮的眼神看过去。


    第一眼就确认,没错,就是她了!


    年轻貌美的黑发女性(爸爸那个头发不像是染的,妈妈肯定是黑头发啦),穿一件宽松的咖色大衣,左手提着生日蛋糕。


    小林立刻迎上去:“请问您是那一桌预约的客人吗?”


    “嗯。”


    “这边请。”


    “谢谢。”


    呜呜呜好温柔的笑容,被治愈了。


    一个家里果然不能没有女主人,不然迟早得散。


    从对方手里接过蛋糕,又替她拉开椅子之后,小林看见对方脱掉了大衣,露出与纤细的四肢不相符的圆润小腹。


    是孕妇!


    美丽的妻子,乖巧的孩子,还有二胎!简直就是男人梦想中的完美人生!小林完全搞不懂这位五条先生在生什么气。


    法餐是按照顺序一道道上菜,从开胃小菜上到肉类料理,小林来了好几次,每一次都只看见五条太太与小朋友说话,这么长时间,夫妻之间没有一句交流。


    他都有点为美丽温柔的五条太太愤愤不平了。


    蛋糕跟着最后的甜品一起推上来,小男孩坚决拒绝了餐厅服务人员为他唱生日歌这种难为情的事,一家人安静地分食蛋糕。


    小林退到柜台边等候,视线时刻留意着这边。


    “你也觉得他们有问题对吗?”忽然有人在耳边说话。


    “太有问题了!”


    “一点也不像正常夫妻对吧!”


    “对啊对啊!”


    等等——


    “哇!你谁啊!”小林惊悚地看向身旁的人。什么时候……?


    对方连忙道歉:“啊抱歉抱歉,吓到你了。我认识那一家人啦,想上去要个合影来着,但总觉得气氛怪怪的。”


    “合影?他们是明星?”小林狐疑道。不应该啊,有这么出色的明星他肯定知道。


    “不是明星,是我们……咳,算是圈子里的boss吧。”


    “什么圈子?”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总之别看他们这么年轻,身份已经高到吓死人了。”


    小林瞪大眼睛。这个形容,难道是……


    眼看着对方鼓起勇气走上去,刚要开口,五条太太就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餐厅。


    五条先生的脸色像是要杀人。


    小林死死捂住嘴巴。他好像知道他们是什么身份了。


    ……


    几分钟前。


    “等会麻烦悟带小惠回去,我想再去一趟硝子那里,”你语气平平,“没有不舒服,只是约好了和硝子见面。”


    “这是什么意思?”


    “汇报行程。总不至于连去硝子那里都不准吧。”


    五条悟沉默了一下,破天荒地退让了:“只是希望你不要做危险的事情,多少考虑一下自己现在的情况。”


    “我说过我有把握。如果不是悟,那家伙已经被我解决了。”


    五条悟动作顿了顿:“你是不是情绪不太稳定。”


    “我的情绪很稳定,”为了证明一般,你将盘子里的蛋糕切得井井有条,“悟瞒着我丢给盘星教那么多任务,我都装作不知道呢。”


    “原来是在意这个,”五条悟脸色微沉,“雪奈酱是把盘星教当做自己的私人财产了?”


    “悟没有资格说我。到底是谁把盘星教当做私人财产?悟是怎么找到我的,自己心里清楚。”


    呲——


    刀叉划过瓷盘,发出刺耳的声音。蛋糕从盘子里飞出去。你皱了皱眉,懊恼地咬住下唇。


    五条悟看了一眼,叉起一块自己的蛋糕放进你的盘子里:“原来那天藏在咒灵里的人是你。杰这家伙。”


    “跟杰没关系,”你不想再待下去,站起身,“我吃完了。”


    穿上大衣,亲了亲小惠的脸,你头也不回地走出餐厅。


    五条悟蓦地丢开刀叉,脸色铁青,极力的忍耐显然也到了极限。一转头,看向正朝这边走的家伙。


    不认识。


    五条悟皱了皱眉,示意对方有什么事。


    那人僵在原地,下一秒弯腰鞠躬大叫着“打扰了”,然后飞快地跑了。


    五条悟捏捏鼻梁。搞什么。


    伏黑惠嘴里塞着蛋糕,鼓了鼓腮帮,闷声道:“你又惹妈妈生气了。”


    五条悟气笑了:“你没长眼睛是吧。”


    伏黑惠不吭声了。其实他也觉得刚才是妈妈的状态更不稳定,但是妈妈怀了宝宝嘛。


    “等上国中就送你去寄宿学校,”五条悟冷酷地说,“任务自己去,别死了。”


    上前收拾餐桌的小林听到这一句,浑身不可抑制地颤抖。


    果然没错,一切都说得通了。


    □□,这一家绝对是□□!


    ***


    硝子打开门,无奈地看着你:“居然真的来了。”


    你垂头丧气:“硝子要赶我走吗?”


    “想什么,”硝子叹了口气,牵着你进屋,“你们今晚不是一起给小惠过生日吗?我还以为五条会把你哄回去。”


    你踢掉鞋子,踩进硝子给你准备的绵软拖鞋里,吸了吸鼻子:“悟才不会。把我关回去还差不多。”


    硝子的家是一座简洁温馨的单身公寓。你盖着毯子窝在沙发上,手捧一杯热可可,发呆。


    刚才硝子给你稍微做了下检查,拍拍你脑袋:“还好没出什么事。”


    你茫然:“什么?”


    “五条给我发了信息,虽然没说太多,不过大概能拼凑出来。”


    静静地看了你一会,硝子说:“太危险了喔,雪奈。”


    你啊了一声,又开始发呆。


    硝子摸摸杯子,冷掉了,从你手中抽走。


    “真是让人头痛啊,你们两个。其他的我是不太好说,不过多沟通总是没错的。五条那家伙大少爷当久了,有时候是很气人,但在某些方面其实也是个简单的家伙。”


    你呆呆地看着硝子。


    硝子揉揉你的脸:“怎么这么看我?”


    因为你忽然间意识到一件事。


    硝子的话表面是在安慰你,其实是站在悟那边的。但你知道硝子是绝对中立的。


    所以,这一次真的是你做错了。


    悟一直如此,从来没有变过。从高专上学那会他高高在上地命令你跟禅院直哉退婚,你就知道悟是这样的人。有时很可爱,有时也蛮讨厌,但无论如何总是直接而坦率。是御三家的大少爷嘛。


    而你在餐厅里那样强咄咄逼人,更像是理亏的心虚。


    眼泪毫无征兆地滚了出来,把硝子吓一跳。


    “诶?怎么突然哭这么厉害?”


    你摇头,扑进硝子怀里,抽噎不止。


    虽然听见硝子说“孕妇不可以情绪太激动”,但也完全没办法控制。


    直到后面哭累了,你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中途硝子放开你起身了一趟,你不知道她干什么去,只是本能地缩成一团,却又在某个瞬间意识到肚子里还有宝宝,急忙舒展开来,以保护的姿态抱住肚子。


    好在硝子很快回来了,声音里多了一丝笑意:“哭过好点了吧?真是的,这一天又是打架又是吵架的,对孕妇来说太超过了,回去就别折再腾了啊。”


    你神思昏昏,眼角浸润着泪光,迷蒙地低喃:“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跟杰一起走。”


    第55章


    众所周知,一对夫妻闹矛盾,最遭殃的是他们共同的朋友。


    硝子不是今晚唯一的受害者。


    接近凌晨一点,执行完临时任务加班回家的七海, 一开门, 发现阳台窗户大大打开, 黑暗的客厅中, 一白发男子坐在沙发上沉思。


    七海冷静了两秒, 先退出去查看这是不是自家的门牌号。


    号码正确,无疑这是他自己家。很好, 七海拿出手机,准备当场报警。


    熟悉的声音响起:“喔, 娜娜明回来了啊。打扰了, 稍微待一下。”


    七海惊呆了,摁断即将接通的报警电话。因为头一次见对方这么有礼貌,以至于他没有在第一时间把人赶出去。


    他绝不会承认是因为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觉得对方的语气听起来有一点可怜。


    在这样寒冷的冬日雨夜,五条悟独自坐在黑暗中的样子, 甚至让人觉得孤独。


    有点可怕。七海揉了揉太阳穴。幻觉, 肯定是幻觉。这些软弱的词语不应该和“五条悟”这个存在联系到一起。


    总之,善良的学弟只犹豫了那么一秒,一小时便过去了。


    而且完全看不出对方有要走的自觉。


    终于忍无可忍,七海啪得打开客厅灯光:“你到底还要稍微待多久?”


    “诶——”五条悟拖长嗓音,往沙发靠背懒懒一靠,用久违的JK语气说道,“娜娜明好过分,收留一下无处可去的已婚男人嘛。”


    “恕我直言,已婚男人的无处可去是世界上最荒谬的谎言。你可以回家。”


    “就是被老婆赶出来了嘛。超可怜的。”


    “个人认为雪奈学姐不会做出这种事。”


    “是吗?娜娜明觉得雪奈酱是一个怎样的人。”


    来了, 今晚真正的考验。


    七海试图拒绝:“以我的身份和立场,我的回答恐怕对你没有帮助。”


    “没关系,说说看嘛。”五条悟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看来是逃不过了。七海有点头疼,思索着缓缓道:“刚认识的时候会觉得学姐与你们格格不入,也和灰原担心过学姐会不会被欺负来着。但现在看来,其实雪奈学姐应该跟你和夏油前辈是一类人吧。”


    “哦?具体什么样的人呢?”


    “……非要说的话,是自我吧。”


    拥有强烈的自我意识,对自身以及自身与周围世界的关系有着清晰的认知、明确的理解和自觉的态度,想要的东西一定会主动争取。


    七海想了想这几年的变化,谨慎道:“但她比你更忍耐,比夏油前辈更现实,大概是与出身环境和成长经历有关。总之是个很厉害的人。”


    五条悟笑了笑:“哟,这不是很有帮助嘛。”


    七海:?


    “所以,娜娜明觉得离婚怎么样?”五条悟平静地丢下一颗炸弹。


    七海:“……”


    “没记错的话,我刚才的回答仅为陈述客观事实,不涉及对你们婚姻关系的任何建议。”七海全身上下写满了别惹。


    五条悟理直气壮:“娜娜明的意思不就是说我被骗婚了?离婚也很正常吧。我看起来很像冤大头吗?”! ! ! !七海瞳孔地震。骗婚是这么用的?


    “请不要无理取闹。这个词特指性取向方面的欺骗行为。关于这一点,我认为没有任何问题。”


    “太狭隘了吧,本质上都是骗诶。”


    “你指的什么?”


    “只是想要一个听话的老婆啊。”


    “这种发言太糟糕了吧!”


    “虽然说在某些方面是蛮听话的——不如说是听话过头了,但这样反而更让人火大了。”


    “……某些方面是什么,还请务必不要展开。还有,”七海一针见血地说,“如果雪奈学姐真的只是一个听话的人偶,你根本不会和她结婚吧。”


    五条悟陷入沉默,片刻后道:“说的也是。”


    七海松了口气。应该说通了吧?想清楚了就赶紧离开。


    “那就更应该离婚了,毕竟她现在不需要再听谁的话了。”五条悟再次开口。


    七海的额角冒出一个大大的十字:“容我提醒,在女方怀孕哺乳期间,男方不能提出离婚。”


    “诶?日本有这条法律?嘛无所谓,反正也管不到我。”


    “……”


    “毕竟我和雪奈酱根本没有登记过婚姻届嘛。”


    七海的眉头紧紧皱起,端详着对方的神情,不确定地问:“你不是认真的吧?到底发生了什么?”


    五条悟自言自语道:“唔,不过有小孩确实很麻烦,好不容易把惠养大到可以踢去寄宿学校了。当初果然不应该心软的。”


    七海额角的十字剧烈抽动:完全不想知道这种事情。


    “够了,请不要提供更多细节,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停顿了会,没等到五条悟的回应,七海遂下达逐客令:“既然你不想说,那么我视为今晚的免费陪聊到此结束。如果你只是想找个人聊雪奈学姐,不如去夏油前辈那里,想必他很乐意。”


    一阵诡异的安静,气氛骤然变了。


    五条悟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笑容十分灿烂:“不行喔,今天不适合见杰。万一不小心把盘星教轰成废墟,五条家主搞不好会被盘星教主和总监大人联手做掉呢。”


    指尖上溢出的一点咒力击穿了对面的墙壁。


    …………


    七海沉默。七海懂了。七海全都明白了。


    虽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毫无疑问今晚的导火索就是这个。


    五条悟摆摆手:“啊抱歉,明天让伊地知来修好了。”


    七海叹气:“不必了,作为你的辅助监督,他已经够辛苦了,”顿了顿,“你……”


    “娜娜明,你去休息吧,稍后我自己会走。”五条悟恢复正常声调,低沉地说道。


    七海没多犹豫:“好,那么你自便吧。”


    五条悟懒懒地挥了挥手,顺便弹掉客厅的灯。


    走到卧室门前时,七海回头看了一眼。五条悟的身影沉默地伫立在黑暗中,光源暗灭的同时,仿佛也一并熄灭了他身上属于最强的光环。


    不是幻觉,也不是错觉,此刻萦绕在这个最强的男人身上的,是一种名为难过的情绪。


    这一瞬间,七海忽然有种强烈的预感。


    他们真的会离婚,就像他们突然结婚一样。


    ***


    五条悟踩着栏杆落进家里的阳台时,发现客厅的灯还亮着。


    你盘坐在地毯上拼图。屋子里暖气充足,你只穿了单薄的睡衣,小腹顶出一个圆鼓鼓的弧度,很是可爱。头发长长了一些,柔顺地垂到腰部,如瀑布散开。脸颊两侧却撑开温软蓬松的弧度,托着你长了一点肉的莹润小脸。


    你仰头,和悟看过来的目光相撞。


    久久无人开口。


    经历了下午直抵灵魂的交战和一顿不欢而散的晚餐,大概谁都不知道要说点什么。


    “你的睡眠时间,真的没问题?”最后是五条悟打破僵局。


    你摇摇头,指间捏着一块拼图:“没有什么问题。”


    五条悟就不再问了,说:“嗯。那我去睡会。”


    你低头想了想,把拼图放下,站了起来,跟着五条悟回到卧室。


    五条悟从卫生间取走洗漱用品,又从床上拿起睡衣,拎在手上往外走。


    你抱着肚子站在门口,眼眶红红地看着他。


    “有事?”五条悟平静地问你。


    “悟去哪?”


    “之前说过了吧,我去另一个房间睡。”


    之前悟确实这么说过,但第二天等你醒来,就再也没提过了。你自然是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总之是完全没有执行。


    “那个房间,睡不了了吧?”


    这么几个月过去,里面堆满了你们冲动购物的结果——无数的婴幼儿用品。


    五条悟淡淡地说:“是买得太多了,到此为止吧。”


    你咬了咬下唇:“早就过了三个月了,有这个必要吗?”


    “嗯,没有,”五条悟微微一顿,“但是我不想碰到你。”


    你的脸刷地白了,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悟……”


    五条悟打断你:“可以让开了么?”


    你的全身因羞耻而颤抖,深深地垂下头,侧身让出空间。


    五条悟从你面前经过。


    你忽地抱了上去,从后面环住悟的腰,圆圆的肚子抵在健硕的肌肉上。


    悟身上还残留着室外空气的温度,如结冰一般冷,但你完全不在乎。


    五条悟停住脚步。


    你稍微安心了一点,用力地收紧手臂,脸颊贴在宽阔的背部蹭了蹭,软软地唤道:“悟,一起睡吧……我有事情想跟你说。”


    五条悟的身体始终笔直地站立着,既没有回应,也没有变暖。


    然后你听见悟说:“啊,真是受够了。”


    你呆了呆,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就感觉到了什么。


    那是类似于气流般无形的推拒,骤然出现在你和悟之间,不带感情地隔开了你。


    你发现* 你碰不到悟了。


    他的轮廓,他的皮肤,哪怕他身上并不温暖的温度,都触而不及。


    悟竟然对你用了无无下限。


    五条悟转过身,神色冷淡:“都说了不想碰到你,听不懂么。”


    你脑子里轰得一下,眼中涌出难以置信的受伤。


    “你要说什么事?”五条悟视若无睹,“或者是,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你怔怔道:“只是想问悟最近什么时候回本家一趟。新年宴会上要穿的和服需要重新做,之前的穿不下了。”


    五条悟的目光移到你的腹部。


    你想去拉悟的手又不敢,期待地问:“它长大了,悟要摸摸吗?”


    “不用了,我有眼睛,”五条悟断然拒绝,“和服也不用再做,没记错的话你有不少。”


    你想了一下才明白,委屈道:“那些都是去总监部要穿的,可是宴会上我想作为悟的妻子。”


    “是吗?为什么?”


    你捏紧了衣角。


    五条悟嘲讽地勾起唇梢:“是五条夫人这个身份,对你还有什么用吗?”


    忍了许久的泪水夺眶而出:“悟连碰都不想碰我了,还有什么用。”


    你转身回屋,房门重重甩上,靠着门,胸口和小腹剧烈地起伏。


    你安抚地摸了摸肚子,在心里说,对不起呀。


    过了很久,你才听见门外悟离开的脚步声。


    抹掉眼泪,你走到落地窗前的榻榻米边坐下,安静地望着窗外浓夜,就这么一直坐到天光微明。


    床头的手机屏幕闪了闪。你拿起读完信息,回了几个字,又放下。


    4:17am


    禅院直哉:今晚加茂家动静不小,看来那病秧子确实快死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这你就不用管了。


    禅院直哉:哈?这几年你让我帮你监视加茂家,到底是想做什么?


    你:我想亲眼看看加茂宪伦(注)到底得了什么病。


    禅院直哉:你想怎么做?


    你:既然拒绝出席宴会,那我上门好了。


    禅院直哉:你在开玩笑吗?加茂家守得跟铁桶一样。别小看御三家!


    你:看来你忘了我也是。


    禅院直哉:……


    禅院直哉:你倒是提醒我了,确实有一个办法。今年的新年宴会在京都,不如你和五条悟以探病为由递上拜帖。虽然加茂家能拒绝了我们,但看在五条家的面子上,说不定会同意。


    5:23am


    禅院直哉:喂!到底怎么说?


    你:不必了。


    禅院直哉:五条夫人这么方便的身份,你竟然不利用?


    你:倒也没那么好用。


    说到底,也要看别人的脸色。


    眼眶又是一阵发酸,但你发现自己已经哭不出来了。


    今晚在硝子怀里哭得那么伤心,像是一场提前的祭奠。


    因为你知道自己已经走得太远了。你已经回不去了。


    第56章


    小松健人觉得自己的新婚妻子像是换了一个人。


    他和妻子理子在一次徒步登山中认识, 彼此一见钟情,从热恋到结婚只用了一个月。但小松健人从不认为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以时间来衡量的。


    理子善良、可爱、活泼,给他的生命带来了从未体会过的美好与温暖。


    他们志趣相投, 既没有举办婚礼, 也不打算在高档酒店里度过昂贵的蜜月, 而是来到长野县东部一座人迹罕至的深山里, 准备来一次徒步登山, 重温初遇时的悸动。


    事情就是从这里开始变得不对劲的。


    有时他们会互相比赛,在地图上标好位置,各自选择路线前进,看谁先抵达目的地。


    那一次是理子先到了。小松健人站在半山腰,远远地看见理子站在山顶背对着他,麻花辫垂落肩头。


    “理子!”小松健人喘着粗气呼唤妻子的名字, “你真厉害。”


    理子回过头,一手抚弄着辫尾,在午后炫目的阳光中朝他绽开一个纯真的笑容。


    就是在这天之后,小松健人觉得自己的妻子变了。明明还是那个人, 还是那张脸, 还是会用女孩子的撒娇语气叫他的名字, 两人也会进行夫妻之间的亲密行为——


    但还是有哪里不一样了。有时候是意外发现理子竟然不记得他们之间一些稀松平常的小事, 有时候是偶然一瞥发现对方眼底闪过一抹令人齿寒的幽冷。


    就连皮肤的触感也感觉不对。虽然脸颊摸起来依旧光滑细腻,但指尖下总有凸起的异物感。就像是一整片……密密麻麻的疤痕。


    无论如何, 今晚,今晚一定要和理子谈谈。搭建帐篷的时候,小松健人如此想到。


    但一走进帐篷, 他便被一记手刀劈晕在地,人事不省。


    而他娇小可爱的妻子却悄无声息地走出帐篷, 独自走进更深的深山里,停在一处未经开发的温泉旁边。


    她解开衣服,赤身裸体跳了进去,溅起的水花浇灭了水面上一个形似富士山的微型火山。


    “啊,好久没用女人的身体了,伺候男人真是辛苦啊。”理子,或者应该说羂索,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漏瑚的头顶气冲冲地喷出几道火星:“我管你是男人还是女人,自从你差点死在那女人手上,这段时间你到底在做什么!一直缩在深山老林里,是怕了不成!”


    羂索轻笑:“那也情有可原吧,毕竟这次比十几年前和他姐姐那一战还要接近死亡,我可是元气大伤,现在伤还没好全呢。我也是会这样贪生怕死的人类啊,漏瑚。”


    “你后面到底什么计划?总是这样藏着掖着,实在可恨!”


    “那就要问花御了。适应得如何了?”


    随着羂索的提问,漆黑的密林中传出咚、咚的脚步声,花御的身影随之出现在月光之下。


    它的右臂抱着还是咒胎的伙伴,手指捏着一枚形似曲玉的咒具,发出其独有的声音:“差不多了。”


    “好好适应,确保不会有一丝排斥反应。”


    羂索说着,双手扒到脑后,指尖伸入浓密的头发里。而后如同恐怖电影里的场景那般,一张人脸从后往前被一点点揭开,空气里响起一阵令人寒毛直竖的撕裂音。


    人皮之下,是额头一圈触目惊心的缝合线和满脸狰狞的疤痕。羂索眼中淬满了阴狠和刻毒:“要知道为了从那手镯上取这一点咒力,我可是差点连命都没了。必定要如数奉还给她,还有她肚子里的小鬼。”


    花御问道:“适应完之后我要怎么做?”


    “我会把你的咒种藏进那个女人的手链里。按照咒种的吸食速度,在她生产时就是最虚弱的时候。届时手链里的咒力应该也差不多耗尽了,绝不会让她有机会活着生出新的六眼。”


    漏瑚嗤了一声:“你这一千年果然不是白活的,奇奇怪怪的咒具还真多。”


    花御缜密地问:“听起来是一个可行的办法。两个问题,你要怎么把我的咒种藏进去她贴身的手链里?”


    羂索像一个真正的天真少女那般咯咯咯地笑起来:“当然是用这具身体了。无论外形还是名字,都是我特意为她挑选的,相信她看见我的时候一定会有故人重逢的感动。只要稍微卸下一点防备,我就能找到机会把咒种放进去。”


    “至于另一个问题,我猜你要问我,到时候怎么对付五条悟?”


    “正是如此。”


    “用咒灵引开就行,但是不能太突然,提前几个月陆续制造骚乱吧,”羂索抬起两条湿淋淋的雪白手臂,欣赏着久违的女躯,神情畅快愉悦,“不过我倒是觉得,或许那时候根本用不着对付五条悟了。”


    花御和漏瑚对视一眼,非人的面部都显出疑惑的神情:“为什么?”


    “她不是一直派人监视加茂家吗?真是个记仇的疯女人,连我也要夸她一句敏锐。可惜她绝对想不到加茂宪伦那蠢货竟会蠢到与虎谋皮。”


    “加茂宪伦?”花御不解,“之前你不是说他没有利用价值了,准备彻底杀了他吗?”


    “那也要选对时候才行,看来就是最近了。新年宴会这么大好的机会,她必然不会放过。御三家家主之一在她登门之后暴毙,如此挑战御三家的底线,五条悟会怎么想呢?”


    漏瑚听得云里雾里:“这跟五条悟有什么关系?你到底在说什么!”


    “啊,不用在意,你们等着瞧好了。”


    羂索轻描淡写地说着,心中轻蔑地想,人类的感情和人心的幽深难测,你们这些低贱的咒灵怎么会懂。


    ***


    经过几年创新(但好评并不多)的尝试,今年咒术界的新年宴会回到了久违的京都。虽然总监部的总部在东京,但在京都也有分部办公点,就位于京都最繁华的四条河源町一带。


    新年第一天下午五点,距离宴会开始还有两个小时。


    会客室里,两名来自加茂家的家臣正坐在你面前,姿态看似恭敬,但仔细一听,语气里已经有了火药味。


    其中一个留着寸头的男人很不客气道:“家主大人重病多年,咒术界人尽皆知,近年来各大宴请都未出席,恕本次也无法前往。”


    你笑眯眯地说:“这一点总监部非常理解,可是从个人感情上说,这么久我还没见过加茂家主,实在可惜。正好此番来到京都,于情于理,我都应该上门拜访才是。如何?”


    寸头男人虎目怒张,眼看就要拍案而起,被另一个小胡子男人及时按住了。


    二者之中显然他地位更高,说话也相对圆滑,却是绵里藏针:“总监大人说笑了,数年前的盂兰盆节,总监大人和家主大人是见过面的。那时鄙人也在,对您的印象十分深刻。没记错的话,当时您跟在直哉少爷身边。”


    空气陷入寂静。你看了他一会,微微一笑:“你记性真好。”


    他们起身告辞,你未作阻拦。


    那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会客室,又无言地穿过长长的走廊,那寸头男人蓦然重重跪倒在地,嘴上破口大骂:“这是被说中痛处恼羞成怒了吧!这女人实在太嚣张,欺人太甚!她做过禅院直哉的女人这难道不是事实?攀上五条家算她厉害,谁不知道她是怎么坐稳总监之位的!”


    小胡子男人在术师级别上更高,但面对悬殊的咒力压制也好不到哪里去,额头冷汗涔涔。眼看前方熟悉的身影逼近,他低喝道:“闭嘴。”


    寸头男人艰难地抬头一看,来人正是刚才话里另一位当事人,禅院直哉。


    他撑着膝盖,咬牙站了起来,和小胡子男人一起退到一旁。


    禅院直哉来到他们跟前时,随意扫了一眼,嗤笑道:“很狼狈嘛,看来加茂家是狠狠拒绝了总监大人登门造访的要求啊。”


    小胡子男人强硬道:“想必直哉少爷是代表禅院家送上新年贺礼的,加茂家的刚刚已经送到,就不打扰了。告辞。”


    走出大楼,寸头男人恨恨骂道:“禅院家那么多人是死光了吗?偏偏让禅院直哉来,根本就是故意的!她竟也不避嫌,这不是完全不把五条悟放在眼里么!如果不是知道五条悟现在……”


    小胡子男人脸色一变,厉声喝止了他:“好了!快走吧,家主大人还等着。”


    禅院直哉推开会客室的门,你正在吃东西。


    到目前为止,怀孕对你来说没有任何负担,除了肚子变大略有不便,唯一的苦恼就是进入五个月之后,你总是会在这个时间点感到饥饿。


    你坐在沙发上,认真地吃着京都特产八桥饼,并不理会走进来的人。


    禅院直哉将禅院家的贺礼随意一搁:“刚才碰见加茂家的人怒气冲冲地出去。我早跟你说过,你想以这个身份走进加茂家是异想天开,果不其然失败了。”


    你默默吞下点心,平淡地说:“谁说失败了。”


    禅院直哉皱眉:“你真的要硬闯?”


    你抽出一张纸巾,仔仔细细擦干净手,站了起来:“我说了,是登门拜访。”


    禅院直哉直勾勾地盯着你。今天你穿的是一件没有修身效果的西服裙装,因为体型变化而专门定制的,作为赴宴的正装也没有问题。


    “宴会上你就穿这个?”


    “有什么问题?”


    “作为总监大人没问题,作为五条夫人恐怕不行。五条家不会有意见?”禅院直哉直截了当地说,“还有五条悟去哪了。”


    你默然不语。那天之后悟真的搬去了另一间卧室,因为工作行程和作息不同,你们基本上没见过面。小惠现在完全是悟在管了。家里冷清而压抑,出于逃避的心态,你借着筹备宴会的理由,三天前就来了京都。


    可以说这一周多的时间,你根本不知道悟在做什么。


    好在面对禅院直哉,你多的是办法戳他的痛脚。


    “这种时候御三家家主自然有很多事要忙。你又不是家主,当然不知道了。”


    “……你这女人!”禅院直哉果然气得跳脚。


    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是下属进来告诉你车准备好了。


    你点点头,略作整理便往外走。


    经过禅院直哉时,他忽地咧开嘴角:“我知道了。”


    你没打算理他。


    “因为你使唤不动五条悟,对吧。”他却不打算放过你,附在你耳边恶劣地低语。


    你站住了。


    “说不定当初和我结婚好处更多,毕竟我早就知道你是怎么样的人了,有的事情不是不可以帮你,”禅院直哉伸出手,想要碰你的头发,“告诉我,你后悔了吗?”


    “啊!”下一刻他痛得大叫,妄图触碰你的那只手指险些被“世界”拧断。


    脸上却浮现出狰狞的快意:“这是被我说中了?反应这么大。”


    你缓缓转身:“原本想说你怎么会有如此不自量力的想法,但一想到是你,倒也不足为奇。”


    “哈!还在嘴硬。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我承认五条悟是最强,但对你来说用不上就没有意义,我没说错吧?”


    你沉默了一下:“不,和那些没关系。五条悟有一样东西,是你绝对没有的。”


    禅院直哉沉下脸:“是什么?”


    你冷冷道:“这你就不必知道了,总之是你永远不会有的东西。不过有一件事你说得对,好用的东西为什么不用。你也一起去。”


    禅院直哉冷笑:“想让禅院家作为你的马前卒,给加茂家来个下马威,让他们明白自己如今孤立无援的处境?”


    你面露惊奇:“咦,你变聪明了啊。”


    “……”


    二十分钟车程后,你站在加茂家的宅邸大门前。


    你这边加上禅院直哉只有四个人,加茂家却兴师动众站开一排家臣,气氛剑拔弩张。


    先前两名下属持着礼物上前说明来意,被加茂家狠狠斥退后,便听从你的命令等候在一旁。


    禅院直哉抱着双臂作壁上观。


    但加茂家和禅院家的新仇旧恨已然再添一笔。禅院直哉跟着你来到这里,本身已经说明了态度。


    领头的家臣神色阴沉:“刚才族里已经派人回绝了拜访,不知总监大人这是何意?”


    你微笑道:“思来想去或许是诚意不够。贺礼是我特意准备的,想要亲自交给加茂家主。”


    “诚意?”对方勃然大怒,“总监大人强行上门,不顾廉耻动用昔日禅院家的关系威逼恐吓,还穿成这样,哪来的诚意!”


    前面的也就罢了,穿成这样是什么意思?你微微蹙眉。


    “我们家主大人可还没死!”对方气得都破了音。


    你这才明白过来。加茂家主宣称重病,你却一身黑色如同出席葬礼。虽然上门的动机不纯,但衣服这一点确实只是你的疏忽。深色便于掩盖体型,你近来定制的衣服都是如此。


    你刚想解释一句,目光扫过眼前黑压压的人头,只见每张脸上都是一触即发的敌对。


    不必再浪费时间了。你瞬间下定了决心。


    这一次决不能再放弃。你今天一定要搞清楚加茂宪伦是不是就是羂索那家伙。如果是,加茂家恐怕早已成了他的老巢。


    不再有丝毫犹豫,你径直踏上台阶,在对方攻向你时倏地消失,身影转眼便出现在大门里。你特意等了一等,他们才齐刷刷地转身回防。兴师动众的防卫如同一场笑话。


    你叹了口气:“我说过我很有诚意,你们真应该相信我,否则——”


    “否则怎么样?”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你身后响起,如同直接在你的大脑里炸开,激起你深深的战栗。


    你看见在你面前的加茂家臣们,一个个脸上都露出如释重负,甚至大快人心的表情。


    身后的脚步声一点一点接近,像是踏在你的心瓣上。


    无法再欺骗自己,你僵硬地转过半身。


    只见你多日未见的丈夫站在你的面前,身上穿着代表五条家主的纹付羽织袴。


    他瞥了一眼正走进来的禅院直哉,视线再度落回你的脸上,听不出语气:“原来五条夫人这个身份,对你确实还有用。”


    你如坠冰窖。


    第57章


    新年宴会前三小时, 加茂家。


    冬日的庭院,池水干枯,花木凋谢, 一片萧条之相。底蕴深厚的豪门望族本不该如此, 分明是疏于打理之故, 于是更透出一股由内而外的衰败感。


    门窗紧闭的幽暗房间,空气里布满病气与药味,一种行将腐烂的死气。这是将死之人的味道,从床榻上浓重地散发出来。


    那床榻上躺着的,是一个形容枯槁的男人。此刻他浑浊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一处,喉咙里发出吃力的嗬、嗬声,似在乞求着什么。


    他目光所至的方向,站着一个高大的白发男人,羽织上,五条家的家纹清晰夺目。


    正是五条悟。


    “所以,这算什么?叫五条家来发丧?”五条悟问房间里的第三个人。


    “如您所见,这是真正的家主大人。”答话的人是加茂家主——真正的加茂宪伦的心腹。


    五条悟只看了一眼,毫无情绪:“没救了。怎么搞成这样的。”


    加茂家既请来五条悟, 当然是早已做好全盘托出的打算。心腹按照家主之前的叮嘱, 一五一十地道出原委。


    十几年前,加茂家主不敌想要夺取自己肉身的羂索,被杀之前竟提出愿意与羂索合作,无论羂索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加茂家都愿意提供助力,只希望他能在动荡和混乱中重振几百年萎靡不振的加茂家,让御三家的格局重新洗牌。从此羂索代替他成为人前的加茂家主,而他则一直用家族秘术维持着换脑之后的肉身。


    五条悟面无表情地听完,只评价了一句:“把怕死说得这么好听,不惜置全族于险境,既蠢又坏,真是烂透了。看来总监部想架空御三家不是没道理的。”


    心腹噎住。习惯揣摩上意的他忍不住开始头脑风暴。这是什么意思?挺总监部还是……挺自己老婆?不管是哪一种,若真是如此,此番求助岂不是适得其反?


    不,不可能。这毕竟是五条悟,五条家的家主,御三家之首。


    五条悟讥笑:“人不人鬼不鬼活了这么多年,现在才意识到对方早就当你是个死人,你这猪脑子确实是不要也罢。”


    男人的脸色愈发灰败。


    眼看主人已气若游丝,心腹连忙说出今日请来五条悟最重要的一事:“家主大人自知罪责,深感悔恨,无意再执着保全性命,只恳求五条家看在同为御三家的份上,在加茂家公布家主死讯后施以援手,帮助加茂家渡过难关。”


    示弱之后是摆出利害关系:“至少,有加茂家在,京都不会变成禅院家的后花园。”


    五条悟却像是根本不以为意,不知在想什么,忽道:“十几年前,有一个觉醒了时间术式的术师,拒绝了加茂家的婚约,有印象么。”


    能做心腹,记忆力是最基本的技能,没怎么费力思考便回答道:“是有这么一个人,后来听说在一次任务中死了。可惜了。”


    许久,五条悟低哂一声:“算你们走运。”


    心腹揣摩不出这句话的深意,焦灼地等待着。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来至门前,变成砰砰砰的敲门声。


    心腹顿时大为光火。之前千叮咛万嘱咐今天这时候决不能打扰,怎么会有人敢来敲门!


    门外传来下属急促的粗声:“是总监部的人!他们,不是,她说今天一定要亲自拜访家主大人,已经进来了,护卫根本拦不住。”


    心腹一愣。她?


    ……难道是!


    不等他变色,五条悟的气息已经变了。


    他不再理会屋子里的濒死之人,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擦身而过的瞬间,站在门口的加茂家下属膝盖一软,跌坐在地。


    心腹紧跟着出来,低声追问:“是她?”


    下属结结巴巴地说:“是……哦不,不是……”


    心腹气急:“到底是不是!”


    “是!是五条夫人!”吓懵了的下属这才被吼得回了魂。


    心腹若有所思。似乎,不完全是坏事。


    ………


    “原来五条夫人这个身份,确实对你还有用。”


    悟的出现令你如坠冰窖,听见这句话,更是一阵恍惚的晕眩。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这样——被悟看见你最不想让他看见的那一面。


    但你知道你不能在这里露怯。那样就全完了。你的,你多年努力的成果,都将荡然无存。


    还有唾手可得的真相。


    “所以,是加茂家请悟来的吗?作为五条家主。”连你自己都意外,你竟然还能发出如此冷静的声音。


    “总监大人有什么指教。”五条悟双手揣在羽织里,显得意兴阑珊。


    “悟见到他了?”


    “你想知道?”雪色的睫冷淡地一掀,苍空般的眼眸淡得近乎绝情。


    那一刻你读懂了悟的眼神。


    【这次你又要用什么交换?五条太太。 】


    一瞬间连血液都被冻住。几个呼吸后,你神色微变,抬手捂住了小腹。


    五条悟看在眼里,讥讽地勾唇:“又是这个。看来它确实很好用。”


    你压下心底翻滚的情绪,好一会之后才慢慢地放下了手:“请五条家主带路吧。”


    加茂家的人闻言,手中武器齐刷刷地一举,冲你怒目而视。作为唯一能阻止你的人,此刻的五条悟俨然成了加茂家的主人。


    他从羽织里伸出一只手,抬起后轻轻地一压,暂时平息了众怒,似笑非笑地说:“那就跟我来吧。”


    你木然地跟在悟身后,咫尺之遥却宛如天堑。漫长的、寂静的走廊,像是一条再也回不了头的路。


    片刻后,你站在充满死气的房间里,看到了几乎半截身子都躺进棺材里的加茂家主。


    只一眼你就知道,这不是羂索。


    “如你所见,人已经快死了。不知总监大人是否满意。”五条悟漫不经心地问你。


    你的胸口随着并不平静的呼吸起伏,藏在裙装下的小腹也轻微地作动着,但是你没空安抚:“难怪他请悟过来,原来是死到临头孤注一掷。”


    “蠢到快死脑袋总算灵光了一回。不过听起来你的语气很遗憾啊。”


    “悟要帮他们吗?”


    “噢,差点忘了,”五条悟挑眉,“总监大人可是很讨厌加茂家啊。”


    你略一停顿:“是我失言了。这是五条家的事,家主大人决定就好。”


    “但是——”你冰冷地说道,“如果不是悟,今天在羂索来杀这家伙的是时候,我已经先杀了他了。”


    五条悟淡淡道:“不是没可能。看来确实是我三番两次搅了你的好事。”


    你闭了闭眼:“没错,这一切都是悟的错。”


    转身离开。


    无所谓了。


    ***


    晚上七点,一座充满京都风情的庭院花园里,一年一度的新年宴会开始了。


    宴会流程大同小异,你也依然坐在五条悟的身旁。唯一的不同是,前几年你穿的是代表五条家主夫人的和服,今晚你却坐在咒术总监的位置上,一身冷肃套装。


    就在宴会开始前十分钟,工作人员看到你和五条悟一前一后进来,以及你们身上穿的衣服,脸都白了,急急忙忙更改座次排布,一通人仰马翻。


    你和五条悟并肩坐在全场地位最高的两个座位上,全程没有说一句话,甚至没有一个眼神交流。


    你看见角落里许多好奇的目光和热切的窃窃私语,好笑地想,今晚之后硝子大概又要和你分享论坛上的奇葩言论了。


    今年的宴会由加茂家承办,但因为加茂家的特殊情况,家主也并未出席,仪式环节大为精简。


    气氛很快松快起来。你离开高位,余光瞥见明明有不少人想要上前搭话,才走几步却望而却步。大概是你的表情很吓人吧,你猜。正好省心了。


    你独自踱步到花园里,见到许久不见的真希和真依。


    挨个抱抱之后,你给她们戴上了新的御守。


    女孩子早熟,明明只比小惠大一岁,但已经有了少女的身段。特别是真希,完全继承了禅院家的优秀基因。相较之下,真依虽然也长高很多,但眼神天真纯漫,依然孩子气十足。想来是被姐姐照顾得很好的缘故。


    她乖乖靠在你怀里,一直好奇地瞧着你的肚子,突然啊了一声,眼睛发亮:“是在动吗?”


    你摸了摸她的头:“嗯。”


    “我能听听吗?”


    你充满歉意但拒绝得很干脆:“抱歉哦真依,我答应了别人,要让第一个让他听啦。”


    “好吧……”真依小脸沮丧。


    真希看不下去:“为什么要给男人生孩子啊,真受不了。”


    你笑了笑才说:“我也想要啦。”


    宴会开始后一小时,禅院直哉才姗姗来迟,一脸阴沉地朝你走来。两姐妹互相做了个鬼脸,脚不沾地溜走。


    禅院直哉居高临下地看着你,咬牙切齿道:“都是因为你,我被老头子狠狠训了一顿。”


    你好笑极了:“你是被父母批评了的小学生吗?跟我说做什么,希望我去家访?”


    “你!”禅院直哉重重拧起眉毛,忍了又忍,“五条悟已经派人看着加茂家了。”


    你说:“哦。”


    禅院直哉对你的反应很不满意:“你的家族已经不需要庇护了吧,五条家主夫人这个身份能榨干的都榨干了,你既想做有实权的咒术总监,事已至此不可能再转圜。你这么聪明的人,应该知道取舍吧。”


    “听起来你有好的建议?”


    “和五条悟离婚,你想打压加茂家的话,和禅院家利益一致,”禅院直哉冷漠地扫了眼你的肚子,“其他的我不介意,反正这个孩子生了也不属于你。”


    喧哗的人声构成一道遥远的背景,你笑出了声。


    “你可真敢说,谢谢你,我心情好多了,”这么说着,你脸上却浮现出恼怒的杀意,“给你一秒钟滚出我的视线。”


    这一次禅院直哉意外地没有发怒,嘴唇划开愉快而暧昧的弧度:“每次被说中痛处都是这个反应,真是怀念啊。还有几个月,我不介意等你想清楚。”


    ……如果现在动手攻击禅院直哉,你以后还能来京都吗?


    有那么一瞬间,你是认真在思考这个问题。


    被他一番话搅得心烦意乱,你确信此时你的表情非常难看。但禅院直哉才刚离开,不知哪个不长眼睛的又来到你跟前。


    那人递上一样东西:“谢谢你的邀请,杰让我带给你。”


    你愣了愣。对方伸过来的手心里躺着一枚安产御守,是盘星教独有的设计包装。


    盘星教现在与其说是宗教,不如说是企业更恰当,越来越上道,都开始卖自己设计的文创产品了,在社交媒体上非常火。


    你抬起头,看清来人,是今次代表盘星教出席宴会的菅田真奈美。


    你接过:“谢谢,也帮我跟杰说一声,下次一定能请他来。”


    她挖苦道:“这就是你想多了。新年这样的大节日,盘星教要忙的事情可比咒术界无聊的宴会重要多了。就算你邀请,教主大人也不一定有时间来。”


    你眨眨眼,轻笑:“也是。”


    她走后,你的四周变得无比清静。这一次硝子和七海因为有事没来,敢上前找你的人是彻底没有了。


    一闲下来,你不由自主地环视全场,等看到悟的身影,目光像是黏住一般动不了,你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就是想要找悟而已。


    五条悟和京都校的庵歌姬和冥冥站在一起,正说着什么。


    你并未掩饰视线。他的讲话停顿住,侧头看了你一眼。


    你安静地回望着。


    五条悟收回目光,继续说:“这件事就委托给你了,钱会按时打到你账户上。”


    冥冥优雅地拨了拨头发:“一般来说我不会对委托之外的事情提问,但这次我实在太好奇了,可否透露一下,加茂家到底做了什么?”


    庵歌姬同样在意:“你不是已* 经派人监视加茂家了?”


    五条家言简意赅:“那是用来警告禅院家的。”


    加茂宪伦眼那副样子,就算放着不管也活不了多久,已经被盯上的羂索何必冒险多此一举。五条悟思绪沉沉,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忽略了,像是某种危险的前兆。


    冥冥掩住嘴:“说起来,刚才是看见总监大人和禅院直哉说了很久呢。禅院家想趁着加茂家风雨飘摇把持京都很久了,难道是……”


    五条悟不悦地警告了一眼。


    冥冥从善如流地做了个给嘴部拉上拉链的动作。


    和两人说完,五条悟再回头,你已经不在那里了。


    你提前回了房间。屋子里都有私汤,开凿于露台上,可以一边泡汤一边欣赏没有被城市空气和光污染的纯净星空。


    你解开衣服坐了进去。水面之下,你双手捧着肚子等了又等,始终没有等到动静,失望溢于言表,郁闷地戳了戳:“之前动那么厉害,现在怎么不动了?”


    孕妇不能泡太久温泉,但露台上空气寒冷,延长了温泉中舒适的体感,你便稍微多泡了一会。


    五条悟回来的时候,你刚从池子里出来,还没有裹上浴巾,湿淋淋地踩在地板上。


    你顿了顿:“悟要来吗?”


    五条悟没有多看你,只说:“有个任务,我先走了。”


    “现在?”


    “特级任务。总监大人什么好的安排?你要是想自己去也行。”


    九十九在国外,杰也算了。你慢吞吞地裹上浴衣:“那悟去吧。”


    五条悟换下羽织袴,穿上高专的制服。你坐在床沿,擦着湿漉漉的长发。


    就在他要从露台直接离开时,你突然感觉到腹中传来一阵熟悉的滚动,怔了一怔,猛地站起身:“悟!”


    五条悟身形一顿,但没有回头:“怎么了。”


    你丢开毛巾走到露台上,语气有几分急切:“它动了。”生怕说迟一点,这个不可捉摸的小家伙又睡过去了。


    “下午在……加茂家的时候就动了,之前悟说要第一时间告诉你。”你尽量用平静的口吻说。


    良久。


    五条悟反应平淡:“知道了。温泉不要泡了,回去之后就在五条家检查,硝子那里不要再去。”


    他的话还没说完,身影就消失在夜色中。


    你垂着头在露台上站了几分钟,腹中的动静越来越轻微,直到完全消失。你温柔地摸了摸肚子,在心里说,不要难过啊,他不是不愿意碰你,是不愿意碰我啦。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回五条家检查那天, 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


    五条悟向渡边交代了一声,没有陪你。渡边管家领着你去了早就准备好的产室,房间大得离谱,各种仪器设备,从孕检到生产一应俱全。


    做完没有丝毫人情味的冷冰冰的检查,你一个人回卧室小憩,大约睡了两三个钟头,然后是被饿醒的。


    空荡荡的房间,外面天色黄昏, 阴云如晦。一种强烈的空虚和孤独感淹没了你。


    你想回家了。


    起身收拾了一番,你来到书房, 却被经过的下人告知悟不在这里。


    你茫然地在长廊上站了一会, 不知道要去哪里找悟, 最后干脆迈进庭院,欣赏沿途绽放的寒梅。


    是粉色的梅花,开得极美,幽香淡淡, 令你想起你们结婚时的情景, 唇边不由展开浅浅的笑容。


    “你找我?”五条悟不知从哪里出现, 站在你的身后。


    你定定神, 转过身:“悟还有事吗?我想回去了。”


    五条悟看着你:“惠今天参加学校活动,不在家里。”


    “和小惠没关系, 我想回去拼图了。”


    五条悟极淡地笑了下:“就这么不想待在这里吗。”


    “嗯,不想。”你轻轻说。


    “果然无论禅院家还是盘星教,都比五条家要好,是么。”他随意弹弄起枝头的梅花。


    你一点点皱起眉头:“怎么突然说到他们。”


    五条悟直截了当问道:“你是不是后悔了。”


    心脏揪紧了一瞬,你明白过来:“悟是介意宴会那天, 禅院直哉的事吗?”


    “你的选择这么多,这么想倒也正常。”五条悟说得十分平淡。


    你的心底忽地涌上一股厌倦。厌倦了和悟这样讲话,激烈的争吵抑或带刺的互讽。厌倦了被悟这样看着,将你洞穿的了然和冷漠。


    “是,禅院直哉确实说了类似的话。悟想知道我怎么回答的吗?”


    “那就听听看吧。”五条悟示意道。


    你折断一枝梅花,一手扶着肚子,一步步走上前:“我说,悟有一样东西,是他绝对没有的。杰也一样。”


    粉色的梅花衬得你的肤色愈发雪白,眸中却泛着微红的眼波,你一字一句说道:“是我对悟的感情。我喜欢的只有悟。”


    这样的话不是今天第一次才说,但仔细想想,以前每一次都沦为了床笫之欢的附庸,无论粗暴还是温存,那时的氛围总会带有情事特有的滤镜,掩盖一些试图掩藏但事实存在的对立与伤害。这么纯粹地表达好像还是第一次。


    可没有滤镜了。


    五条悟伸手接过那株梅花。可那花瓣实在太娇弱了,只轻微摇晃几下,就掉了几瓣。


    他说:“那真是太廉价了。”


    你难过地瞧着落在石板上的花瓣,心底像是破了一个洞。


    五条悟随手扔掉残枝,不再看你:“我让渡边找人送你。”


    你走后,五条悟独自在庭院里站了很久,哪里也没去。


    俊美的长发男人从小径缓行而过,随后亦站在一边。


    “什么事。”开口昭示着说话人极差的心情。


    “家主大人,”对方态度恭敬却显出某种微妙的强硬,“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说什么,只是在这件事情上,多少有一些微不足道的经验,想要说给您。”


    五条悟冷冷道:“既然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就闭嘴。”


    “正是因为我没有资格,才必须要说。”


    寒冬腊月,男人的额头却开始渗出汗珠:“越想控制就会推开得越远,越想索取就会失去得更快。您和夫人的情况与我……跟您的母亲并不相同。既已拥有如此宝贵的东西,请您不要再践踏真心。”


    庭院沉入一片死寂。


    阴云里积蓄的水汽终于落了下来。雪坠在梅树枝头,树枝晃动数下,明明娇弱的花却没有掉落,依然挺立着。


    “每朵花都只能长在自己的枝头,您却将自己的欲望施加给她,那本不是她该承受的,更不必改变自己来满足您。”


    “何况她已经给出自己的全部了。”


    男人艰难地说完,深深低下头,一步步退远了。


    五条悟弯腰拾起刚才扔掉的梅枝,用力到泛白的指节显示出他激烈的心绪。有那么一刻他完全被后悔吞噬了,脚步调转,几乎就要赶上去叫住你,收回那句该死的话。


    但最终还是没有。以后机会还很多,时间还很长——这样的一念之差给了胆怯借口,也成为无法挽回的转折。


    如果当时和你一起回家,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了。


    又或者更早一点,如果当时没有阻止你使用领域,如果那天没有答应加茂家的邀约……


    如果,如果,如果……


    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


    高高在上的五条家主,无所不能的五条悟,从此多了一件无法做到的事。


    他无法原谅自己。


    ***


    你坐上渡边管家亲自安排的轿车,才开出去十分钟,便让司机偏离了回港区的路,开向新宿。


    这个世界上最繁忙的区域,丝毫没有因为严寒和入夜而变得冷清,庞大的人流汇聚起尘世的喧嚣,尽管既有正面也有负面,但无论哪一种,总归是有温度的。


    躲进人群里,连下雪也没那么冷了。


    你依稀记得这附近有一家卖喜久福的甜品店,循着记忆果然找到。排几十分钟的队,要了毛豆生奶油味的。


    这个口味一开始是你喜欢吃的,悟觉得很怪。那时候他一边嫌弃一边大口吃着,还一边问你要不要当五条夫人。就是在新宿,在这个路口。


    你记得那时他说最好磨合一下口味,关于这一点,你们毋庸置疑做到了。这是甜党的胜利。


    那种事情上也很合拍。但更多的好像就没有了。


    真是肤浅到一败涂地的婚姻关系啊。


    绝对是喜久福的错吧?你坐在当年同样的长椅上,一边吃着同款喜久福,一边很没良心地把责任推到无辜的甜食上。


    “啊!那个看起来好好吃喔!健人酱,我也想吃啦,你去给我买好不好?”


    “呃好,我去给理子酱买。”


    情侣中女生的名字令你稍微有点在意,瞥了过去。


    第一眼你差点叫出来。那一刻你还以为见到了你认识的那个理子。一样的麻花辫,一样娇小纤细的身材,皮肤都很白。


    她向你小跑过来,双手撑着膝盖弯下腰,笑容甜美可爱:“私密马赛~看你吃得这么香我也馋了,让我老公去买啦。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你终于看清了她的五官,不是一个人。但依然有许多相似之处。


    可能是因为这样,今晚并不想和陌生人交谈的你,心软了那么一秒钟,允许她坐在了你的身旁。


    “你结婚了?”你随口问了一句,心里想到,你认识的理子现在怎么样呢?结婚大概还没有,恋爱应该谈过了。她那会就很好奇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呢。


    如果她现在问你这个问题,你想你可以回答她了。


    “结婚了喔,健人君和我非常恩爱。”


    “是么。”


    “嗯啊,我很想给健人酱生个宝宝,但努力这么久一直没什么成果呢。”


    你:“……”


    错觉。你认识的理子应该不至于和刚认识的陌生人聊这种话题。


    “对了,你结婚了吗?有没有什么经验?”她很认真地为此苦恼着。


    你后悔了,此刻坐也不是走不是。


    你的不自然被对方发现,紧接着是你想要掩藏的秘密。


    “诶?你的肚子……啊!你怀孕了!”


    你开始思考要不要使用手链让时间倒流五分钟。你一定不会答应她坐下。


    “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多努力总会有的。”你迅速起身。


    她一把握住你的手腕,忽闪着大眼睛:“怎么努力?教教我吧!”


    你脸色一变,手腕一翻,将她撂倒在地。


    “啊!”对方惊呼一声,双眸泫然欲泣,不敢相信你会这么对她。


    突如其来的风波吸引了路人的目光。两个姿色出众的女性,其中的孕妇看起来反而是施暴的那个,话题度满满。


    这时小松健人也买好吃的过来了,望着这一幕,不知所措。


    你站在众目之下,沉默了有半分钟。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对一个非术师这算得上施以暴力了,你怎么会变得这么无法控制自己。低声说了句抱歉,你穿过人群疾步离开。


    你走后,小松健人立刻上前扶起妻子。奇怪的是,妻子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心情好极了。


    “没关系啦健人酱,我刚才给她下了诅咒,她和她的孩子都会死掉喔。”


    小松健人结结巴巴道:“这、这么说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不会喔,因为我说的都是事实啊。”理子咯咯咯地笑起来。


    小松健人毛骨悚然。


    这个可怜的男人还不知道,今晚是他人生的最后一个晚上。


    ***


    所有人都以为事情是突然发生的,只有你自己知道不是。


    那一天总监部有很重要的会议,你却一直没出现,电话也不接,没有人能联系上你。最后总监部的人只能打给了五条悟。


    你被摇醒时,只觉头晕目眩,用了很长时间才从昏沉中清醒。窗外天色擦黑,昏暗中,五条悟坐在床头,一手抓着你的肩膀,脸色非常难看。


    你太累了,没力气关心悟为什么生气,再度合上眼:“这么早,有事吗?”


    一阵诡异的寂静,五条悟告诉你:“现在是下午六点。”


    眼皮颤了颤,你猛地睁开眼睛:“什……么?”


    五条悟拿起床头的手机递到你眼前。


    读着屏幕上显示的时间,以及几十个未接电话和闹钟,你彻底愣住,瞳孔不敢置信地紧缩。


    五条悟完全明白了,神色无以复加的紧绷:“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沉默了几秒:“立春那天。”


    那天没有工作,家里只有你一个人。醒来时,你发现自己竟然一觉睡了足足十四个小时。


    五条悟也想了起来,那天他带着惠在外面一整天,吃过晚饭才回来。晚上照例一起看电影,伏黑惠坐在你们中间。表面上,一切都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直到你打碎了一个杯子。


    茶几上的水杯,你没有拿稳。


    虽然这种事很少发生,但并不是没有。当时五条悟没说什么,起身收拾碎片,伏黑惠则是去厨房重新倒了一杯水端给你。


    然后五条悟猛地想起来,那时候你是用双手接过的。


    他立刻起身,翻出你外出的衣服丢到床上。这是要带你回本家的意思。


    你自然顺从。可紧接着你发现,你竟然……坐不起来。


    从四肢传来的虚弱和无力是那样的清晰,你确信你的手臂难以支撑如今沉重的身体。


    立即打消尝试的念头,你冷静地开口:“悟,可以请你先出去吗?我稍后就出来。”


    不想被悟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五条悟眼底闪过一丝震惊,瞬间理解了你的状况。他的面容绷得更紧了,而后沉默地上前,扶着你坐起,替你换好衣服,再抱着你出了门。


    靠在久违的,温热的,没有无下限阻隔的胸膛,你微微恍惚,都不知道该不该贴上去。


    一路坐上车才找回了曾经的熟悉感。见他依然没有放开你,你才小心翼翼地贴了上去,客气地说:“谢谢悟,会不会很重?麻烦你了。”毕竟说过不想再碰你来着。


    五条悟收紧手臂,嗓音微哑:“闭嘴。”


    检查现场异常沉闷,甚至有点如临大敌的气氛。


    你坐在检查床上,远远望见几个人对悟说着什么。硝子走过来抱了抱你,摸摸你的肚子。


    “比之前大了好多,辛苦了喔雪奈。”


    “不都是这样吗?没什么辛苦的,”你不以为意,“孩子有问题吗?”


    “从指标上看,不如说是非常健康。”


    “那就好。所以他是五条家期待的孩子吗?”


    硝子顿了顿,低声说:“他们说应该没错。”


    你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那真是太好了。”


    硝子冰凉的手指有一丝发抖:“其实现在生出来不会有任何问题,雪奈也不会痛。用反转术式连疤都不会留噢。”


    “可那样不一定能确保完全继承六眼,对吗?”你平静地反问。


    一句话让硝子无话可说,唯有默认。


    “那还是算了,本来也没多久了,现在放弃太可惜了。”


    你垂眸抚摸着肚子:“毕竟从悟这里得到这么多,也没什么能还给悟的。结婚那天悟说过要回礼,我答应了。人还是要有契约精神啦。”


    五条悟走到你面前时,正好听见这句话。


    你仰起头,神情分外的认真:“所以悟不可以趁我睡着的时候做坏事噢,那样我是绝对、绝对不会原谅悟的。”


    五条悟双手握拳,松了又紧,哑声说:“我没说要这个。”


    唔,这倒是啦。是你非要生的,悟都提醒你好多遍了。


    你静了静,说:“那我没有别的了。”


    虽然悟那时说不会要你能力范围之外的东西,但你还能给什么呢?毕竟连你的感情在悟眼里都是廉价的。


    不再理会悟,你抓过硝子的手放到自己的肚子上,深深地看进她的眼睛,要她亲口承诺:“硝子是站在我这边的,对吗?”


    硝子头痛地长叹一声。


    她瞥向另一位同期难看到极致的脸色,在这一刻和七海一样产生了强烈的预感:他们的婚姻已经走到尽头了。


    第59章


    自此你便在五条家住下。


    相较于夏天和冬天,春秋两个季节一般不是咒灵爆发的高峰期。但今年的春天仿佛夏天被提前一般,发生了多起高级咒灵导致的骚乱。而这成为新的六眼即将诞生的又一佐证。


    与之相伴的,是你日渐虚弱的身体。每天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 身形迅速消瘦下去, 除了肚子。


    因为没什么清醒的时刻,日子就感觉过得很快,以至于每一次醒来,你都发现自己的肚子变得更大了。


    硝子说过孕晚期是这样的,肚子会长得飞快, 这说明胎儿的营养充分且均衡,发育得很好。


    动得也相当频繁。说实话, 每当看到他的小手小脚在撑得薄薄的皮肤上浮现出来, 某种程度上, 你觉得这比咒灵恐怖多了。


    强大的,贪婪的,寄生物。赖你而生的同时也吸食着你的生命力。


    某一日醒来,你刚吃进一点东西, 不到一刻钟就全数吐了出来。侍女神色大变, 因为是从未遇过的新情况, 她立刻出去叫人。


    你倒是不太在乎, 大概只是母体对异物的排斥反应罢了。


    很快,庞大的医疗团队鱼贯而入, 对你展开检查。你任由他们摆弄。


    不多时五条悟也进来了,先看了你一眼,随即和医师交谈起来。


    彼时你侧躺在榻榻米上,亦打量着悟。他难得穿了正装(不是高专制服,而是相当正式的衬衫和西装) ,身上没有战斗的烟尘气息,应该不是去执行任务。


    这不难猜。总监部不可能长久停摆。


    被悟拿走倒也没什么,你是真心这么想的,总比其他人好。只是到底是你千辛万苦才得到的东西,而现在你只能毫无尊严地躺在这里,连抬个头都费劲,难免有点感慨。


    回想起前不久你试图掩藏自己虚弱无力的举动,在此情此景之下,蒙上一层多此一举的难堪。


    检查结束,其他人都出去了。五条悟脱掉西装外套,走到塌边坐下。


    因为角度问题,没有力气仰头的你看不见悟的脸,平视的目光正对着他微微敞开的衬衫领口——很养眼,忍不住就多看了会。


    “悟穿正装很帅,以后在总监部可以多穿,”你微笑着小声说,“高专制服太浪费悟的身材了。”


    回应你的陡然重了两拍的呼吸声。


    “……好了,”他喉咙发干似的,“起来再吃点东西。”


    你顺从地说好,被他扶着坐起,靠在他怀里小口小口地喝粥。


    每一勺的多少、温度,包括喂食的频率,都像是精心练习过,让被投喂的你感到分外舒适。


    又咽下一口粥,你由衷地夸道:“悟怎么连这些都会?不愧是最强,一定可以当个好爸爸。以后就交给你啦。”


    箍住你的臂弯蓦然一紧,身后的胸膛剧烈起伏。


    你推了推悟的手臂:“吃不下了。对了,还是说一声,恭喜悟啦。”


    他放下碗,顿了片刻,低声道:“暂时而已,等你生完孩子就还给你。”


    你品味了一下“还”这个字,轻轻笑起来:“不用,说不定那时候我……”


    他的神色骤然沉下,立即打断你:“不要说了。你的父亲来了,你想见吗?”


    “……”你觉得莫名其妙,干嘛不让你说完?


    算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你想了想说:“悟已经让他等很久了吧?既然他还在,那就见一面吧。”


    五条悟抱你去了外面的房间,替你整理好之后便离开了,没有打扰你们父女见面。


    这些年你保持着一年回族里两三次的频率,族里多了好几个一级术师,新出生的小孩里咒术师的比例也很高,一切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父亲的担子应该没有以前那么重了。


    可他看上去并非如此。


    “您怎么见老了?”你回忆着,“上次见面还不到一年吧?”


    刚过六十的父亲,头发几乎全白,皱纹细密深刻,看向你的眼神饱含强烈而鲜明的痛苦。


    你才想起来什么,拾起一段枯黄的发尾看了看,又不以为意地丢开:“差点忘了,我现在的样子没资格说这句话呢。”


    “我早跟你说过——”他蹭地站了起来,声音嘶哑而尖锐,“御三家都一样!你以为五条家是做慈善的吗?!”


    【他们只会比禅院家更严酷,更冷血,索要得更多!无论你想做什么,都绝不会更容易! 】


    耳畔的嘶吼与回忆里的质问重叠在一起,一字一句敲进你的大脑里。


    原来你一直没有忘记。你忽然意识到,可能这一千多天里你一直用倒数的心情,如履薄冰地等待着这一天。


    “嗯,您说得没错。不过您不能否认,我们得到的也很多。”


    他顿时像被扼住了喉咙,面庞迅速灰暗下去,嘴唇颤抖发不出字音。


    你垂下眼眸,声音清清冷冷:“那么,付出一点代价也是应该的。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毕竟,得到最多的人就是你啊。


    冷清的语调消融了主观色彩,像一个冷漠的旁观者,旁观着正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不幸。


    一门之隔,五条悟背对着房门,身躯高大挺拔,背影却浸满深深的落寞。


    ***


    自从妊娠进入第三十四周,你几乎没什么醒着的时候。


    近身照顾的侍女习惯了伺候人事不省的你。在某一次替你擦身换洗时,你竟突然醒了。睁眼的刹那,正好对上替你擦脸的侍女的视线。


    你的眼珠漆黑而沉静,有一种近乎彻骨的漠然,像是从幽冥里浮上来的寒冰。


    手帕啪地掉落。一声尖叫冲破房屋。


    紧接着是重物落地和水盆翻倒的声响,急匆匆的脚步声,严厉的斥责声。混乱不堪。


    那时五条悟就在门外。尖叫声响起的那一刻,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心脏失速的失控感。


    抬脚时甚至身形不稳地摇晃了一下,还是渡边扶了一把才站稳。


    猛地拉开门,见到的是你好好地躺在床上,浅笑着望过来:“啊,抱歉,悟,吓到你了吗?”


    那一刻迟到的脉泵才恢复了跳动,冻住的血液缓缓复苏着涌向全身。


    听完侍女哆哆嗦嗦的解释,他紧绷的躯体依然不见丝毫放松,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侍从们迅速退下。


    你轻轻一笑:“太凶了,悟。”


    五条悟在原地站了很久才走过来。但走得很慢、很慢,像是在害怕什么。


    你将手放到高耸的腹部,拧起眉头,忍耐片刻,深深地吐息:“是被他吵醒的,动得很厉害呢,悟要摸摸吗?”


    五条悟没动,甚至看都没看。


    你也不再说什么,放下手。


    啪嗒。


    就在这时,一直不曾离身的手链从你的手腕滑落,掉在了地上。


    你们都是一愣。原来是你现在的手腕太细弱,已然戴不稳这条原本合身的手链了。


    你蹙着眉,急切地晃了晃手腕,示意悟替你捡起戴上。


    五条悟终于有了动作,弯腰捡起,但将它搁到了一旁:“先别戴了。”


    莹白的手链发出淡淡微光。


    你心里很是不舍。毕竟你现在能留住的东西已经很少了。可你还是说了好。


    不剩多少时间了,之后还有那么多事要交给悟,就让让他吧。


    五条悟接过了侍女的工作,替你擦拭清洗。


    悟的动作很轻柔,你也非常配合。整个过程中,你发现自己完全没有难堪的感受,即便被悟看见如此难看的身体。


    难道这就是老夫老妻?


    “笑什么。”过了会他问你。


    孕期以来就没剪过的头发铺了一床,你抓起一把,失去光泽的枯萎发丝从指缝间滑落:“像不像长发公主?”


    这个电影你们和惠一起看过。


    “早知道是这样,嫁给悟乖乖当五条夫人就好,”就像被关起来的长发公主,你嘟哝着,“这不是一样嘛。”


    他动作一顿,没有回答。


    “老天真的很偏心悟呢。”你感叹道。


    沉默在你们之间流淌。


    五条悟替你拢起头发,坚实的手臂从身后环过来,仿佛触碰易碎品般小心翼翼地环住你,并且有意避开了你的肚子。


    他低声说:“我不觉得,但最好是这样。”


    你笑笑:“肯定会的。悟想要的都会得到的。”


    身后人的呼吸颤抖着落在你肩头。


    安静地抱了片刻。你鼻尖微动:“刚刚就想说了,好像闻到了樱花的味道。是樱花开了吗?”


    其实樱花哪有什么香味。本以为是错觉,可转念一想,五条家所在的位置,四周确实有开满樱花的大道。


    “可能吧,没注意。”五条悟漠不关心地说。


    “那就是开了,”如果说之前还有点不确定,听悟这么说,你完全确信了,“我想看,悟带我出去看看好吗?”


    你拽了拽悟的袖子:“我不下车就行了。今年的春天,总是要看一眼的啦。”


    因为,这是这个孩子出生的季节,是从去年秋天就开始期待的春天。


    “拜托悟啦。”你软软地央求着。


    你知道悟拒绝不了这个。


    “……好。”


    果然,最终他如你所愿地败下阵来。


    樱花大道两边的草坪上,赏樱踏青的游人纷至沓来。其实这个月份天气还有些冷,但依然无法阻挡人们向往春光的热情。


    虽然只是坐在车上远远地看了看,但你已心满意足,还让悟拍了很多照片。


    “不可以删掉喔悟,一定要留在手机里,以后给他看啊。”


    你的脸面向窗外,吹着初春的微风,舒服地眯起眼睛,因此没有看见五条悟手背上凸起的青筋。


    “唔,好像遇到认识的人了。”忽然你眼神定住,情绪淡了淡。


    总监部的下属,确实只是认识而已。他们齐刷刷地望过来,脸上充满惊愕与不可置信,不知是因为在这里见到许久不见的你,还是因为你与之前天壤之别的状态。


    你恹恹地别过脸。


    五条悟吩咐渡边升起车窗。


    你靠进悟的怀里,依依不舍:“要回去了吗?”


    男人温热的大手捂上你微凉的脸:“还想去哪。”


    “悟今天很好说话呢,”你弯弯眼睛,蹭了蹭掌心,“那就再纵容我一次吧。”


    “我想回家。”


    不是冷冰冰的五条家,而是你们的家。


    ***


    回去的路上你又睡着了。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已躺在公寓的卧室,久违而熟悉。一个小小的身影趴在床边。


    感受到你的动静,他如小兽般惊起。


    只和你对视了一眼,眼圈便迅速红了。


    你摸摸他的头发,怀念着手下独特的手感:“好久不见呀,小惠。”


    伏黑惠死死盯着你的肚子,用力咬住嘴唇。


    “对不起。”沙沙的,闷闷的声音。


    “嗯?关小惠什么事?”


    “那我可以讨厌他吗?”


    你叹息道:“可以不要吗?拜托小惠了。”


    牵起小惠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你难过地说:“那他就太可怜了。”


    你完全没办法安心啊。


    这么说的结果是不得不努力安抚哭得一抽一抽的小惠。期间你暗暗祈祷自己能在小惠睡着之后再昏睡过去,不能再给小朋友更多心理阴影了。


    然而出乎意料,前阵子一直睡不好的小惠,见到你之后大哭一通发泄完压力,积累的困倦汹涌袭来,很快就睡着了。你却一直没有睡着。


    不。与其说是睡不着,不如说是……


    你惊喜地伸了伸手臂,手掌张开又握紧——不如说是,竟然恢复了一点体力。


    在双脚踩在地面,并依靠自己的力量站稳之后,你发现这不是你的错觉。


    能掌控自己身体的感觉,真是久违了。


    你先去悟的卧室逛了一圈。一堆婴儿用品码得整整齐齐,占满四个角落,房间显得拥挤不堪。你不禁脑补出之前几个月悟睡在这里的样子,那么大一个人,可怜巴巴地挤在中间,好好笑。


    然后来到客厅。那副拼图还是你最后一次见它的样子,没有增加一点。


    你扶着肚子,慢慢地坐到地毯上。


    五条悟回来时,你闻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最近的任务真多啊。大家都辛苦了。


    “悟,干嘛不进来?”等了好久,那人依然站在阳台。你感到疑惑,费力地转过身子。


    他才像是不敢似地,迟疑地往前踏了一步。黑暗从他身上褪落,沐入温暖的光亮中。


    “怎么……”他声音轻飘飘的,生怕大声一点,就会惊扰眼前的场景。


    “没想到吧?我也很惊讶,”你捏着一块拼图朝他晃了晃,仰头笑得温顺甜软,“再一起拼图吧,悟。”


    五条悟在你身旁坐下。可一个小时过去,他动也没动,只顾着盯着你谯。


    “悟不要看我了,快一起拼啊。”


    “这个无所谓吧。”


    “不行呢,再不拼就没有时间了。”


    气氛陡然冰凝。


    你犹在沮丧:“还是悟说得对,买太多块的了,果然拼不完。只有留给悟了”。


    “悟一定要拼完啊,很好看的,你一定会喜欢的。”你的语气充满遗憾和可惜。


    五条悟的手猛然覆上你的腹部。


    你一怔。这还是在他会动之后,悟第一次碰到你的肚子。


    “再让我听见这种话,他就没有出生的机会了。”他一字一顿地道。全身紧绷到了极致,仿佛稍微一碰就要碎了。


    电光石火间,你拼凑出了所有的不* 对劲。


    “……原来是这样,”你终于明白了,顿时有点想笑,“悟以为,我是在说遗言吗?”


    被那个字刺激,放在你肚子上的手骤然收紧。介于触碰和按疼你之间。手背的青筋和泛白的指节显示出主人已濒临崩溃的忍耐。


    而就在这时,腹中传来游鱼般的滚动,然后一记脚踢顶起了你的肚皮,也顶进了悟的手心。


    这一次你们两个人都愣住了。


    你惊喜道:“悟,他动了。”


    五条悟喉结动了动,刚要想抬起手,手心下的动静却更为明显,如磁铁般将他紧紧吸住。


    “是感受到爸爸了吧,”你了然地说,交叠双手放在悟的手背上,“这还是第一次。”


    ——第一次被双亲抚摸。


    你们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一起感受了很久很久。


    ——因为大概也是最后一次。


    胎动一点点微弱下去,终于完全消失。可能是母子连心,你总觉得他今晚其实并不想动的,只是因为知道这样的机会再也没有了,才奋力彰显存在感,直到筋疲力竭。


    “悟果然不相信我,虽然不像悟那么被偏心,但我想做的事都做到了。这一次也会是。”


    “我会平安地生下这个孩子的。”


    你放下了手,平静地说:“只是,以后应该不会和悟一起生活了。”


    第60章


    “今晚就生, 我等不了了。”


    晚上八点,东京咒术高专的医疗室里,五条悟对硝子说道。


    “一个小时后我把她带过来。”


    硝子靠着墙,双手抱在胸前:“无论是从医生还是朋友的角度,我都是支持你的。只是到底是被雪奈拜托过,还是问一句吧——你确定?”


    五条悟面无表情, 毫不犹豫地说:“确定。”


    那一晚连着第二天一整天你都没有昏睡,甚至连气色都恢复了不少。你们还和伏黑惠一起吃了饭,你也都好好地吃下去了。


    你笑着对悟说:“看来是我和五条家八字不合。早知道就早点回这里,我说过我可以的。”


    那时五条悟只是把你紧紧地按在怀里,手臂肌肉绷紧隆起, 落在你身上的力道却很轻, 没有说话。


    他当然不会信八字不合之类的话, 心里却蓦地闪过另一个同样迷信的词。不过在冒出的瞬间就被他自己生生掐断。


    白天都好好的,晚上回到五条家,形势却极速恶化。你再次陷入昏睡,各项生命体征迅速虚弱下去, 就好像之前那短暂的健康透支了你本已所剩无几的生命力, 因而要加倍偿还回去。


    回光返照。


    没有人这么说,但五条悟从每个路过的人眼中读了出来。


    硝子打量着五条悟骇人的表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五条先生请接电话,这里是没用的伊地知。五条先生请接电话, 这里是没用的伊地知……”


    刚停了不到两分钟分钟的手机又响起来。


    能让怂怂的伊地知冒着被五条悟迁怒的风险,这么坚持不懈地打电话,可见情形确实是没办法了。


    如果上司说“这世界没了你不行”, 那一定是想让下属加班。可惜对于眼前的人来说,世界没有他是真不行。


    “夏油不是替你接了很多任务?盘星教里能力在准一级以上的术师都被总监部征用了吧, 连九十九前辈都被你叫回来了,还是忙不过来吗?”


    上次九十九前辈抽空和他们喝酒的时候还发酒疯吐槽来着,咣咣拍着桌子怒吼“大家现在都是给五条悟还没出生的儿子打工”“众筹五条悟不要生二胎”之类的话。


    当然现在还是不要说了。


    硝子感叹了一句:“阵仗真大啊。”


    停顿了几秒钟,她站直身子:“好,我答应你了。我会在这里等你。”


    五条悟喉头滚动了一下:“谢谢。”


    摁断聒噪不停的手机,五条悟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空。


    硝子走到窗边,抬头望了望半空中笼罩着一层蒙蒙光晕的月亮。


    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夜啊,她想。


    同一时刻,数十公里之外的五条家,黑漆漆的房间里,忽地亮起一道白光。


    白光是从你的身上——准确来说,是从你左手腕的手链上发出的。


    随着那光芒从弱变强,又由亮转暗,一只极为细小的藤蔓从手链里伸了出来。


    渐渐地,那藤蔓越来越长,变得粗壮的同时生出无数分枝。更为惊人的是,上面澎湃的咒力和生命气息与你如出一辙,游走于你的身体之上,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层层叠叠的藤蔓缠绕住你的整个身体,犹嫌不足,窸窸窣窣地爬满了地面,四面墙壁,乃至天花板。最终整个房间都为藤蔓所覆盖,同时属于你的咒力气息将房间变成了无法探查的密室。


    其中一条垂落地面的藤蔓,在数次分裂重组之后,形成了一个人类的身形,只是眼眶的部位长出了枝桠。


    你在一阵强烈的压迫感中撑开双眼。


    “居然,醒,了吗?”


    一个有些卡顿的,奇怪的声音,直接在你的脑海中响起,像是一串乱码,明明听不懂但能理解意思,恐怖又恶心。


    “虽然是初次见面,但我想,我们应该算是认识很久了。”


    你无法动弹,只能小幅度地移动眼珠,先是看见胸前的藤蔓,接着顺着藤蔓看见了站在床头的咒灵。


    “我的名字是,花御。”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


    你失神地望着天花板上虬结的藤蔓,很久都没有反应。


    名为花御的咒灵又一次在你脑海中输入信息:“是因为感应到自己的孩子有危险,才这么敏锐的吗?”


    “你应该已经没有余力了吧,都这样了居然还能有反应,难怪人类会认为最伟大的爱是母爱。”


    而后藤蔓开始收缩,一点点勒紧你高高隆起的腹部。


    “真是奇怪啊,人类孕育生命的过程如此艰辛,却丝毫无法打消你们造人的热情。”


    “爆炸的人口急剧增加了对资源的需求,导致近百年来你们对自然毫无节制的开采和破坏,早已不堪重负。”


    “地球需要一段没有人类的时间,好好地休养生息。因此你们必须被消灭。”


    你依然没有反应,看起来好像已经放弃了自救,眼睫湿润地微颤着。


    手链贴着皮肤的那一圈持续地发烫。你又一次感到了曾经在海底的感觉。这一次熟悉而温暖的咒力从内由外地包裹住你,在你与藤蔓上之间隔开了一个无形的空间。其实你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命悬一线。


    森林咒灵终于发表完了它的地球保护演说。


    “那么,到此为止了——”


    就在此刻,强烈的白光从手链上爆出,你积蓄多时的咒力与手链激烈地共鸣,发出齿轮般一格一格咬合的声响,再一次撕开了时空与时空的间隙。


    当白光散去,在你与咒灵之间,一个穿着制服的高大身影落进屋里。


    “……五条悟?!”


    极度的惊愕之后,花御发出难以置信的大吼。


    五条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漏瑚和羂索在搞什么? !


    来人的确是五条悟。那标志性的雪色头发,傲人的身高,高专的制服,眼睛上的绷带,无不说明着他的身份。


    但,又有些不同。


    他的气质要更为成熟和内敛,非要形容的话,有点像是上了更多年的班(。


    对于这个房间本身,他好像非常熟悉,但对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却感到分外的困惑。接着他看向对面的咒灵,眉头狠狠跳动了下,似乎想到一些非常不愉快的回忆。


    随即又猛然想到什么,眉梢挑了挑,露出一丝被勾起兴味的表情。


    然后他的视线落在了你的身上。


    ……定住了。


    对于如此仓促的见面,你也感到非常抱歉,以及尴尬。可是真的没办法了。


    “就当上次救你的回报了,”你虚弱地喃喃道,“拜托了,五条……老师。”


    五条老师:“……”


    平行时空的五条悟(依然单身版),大受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