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死缠烂打


    程云臻岂会就这样如他所愿,当即狠狠地张开嘴唇咬了上去。君无渡的嘴唇被他咬得血肉淋漓,却不肯放开他,那些触手也将程云臻牢牢箍在怀中,两人就如两头野兽般撕咬着彼此。


    君无渡身上一件衣服也没穿,程云臻自能感觉到他的生理反应,当即头皮炸开。


    直到感觉自己身上的魔息隐隐要克制不住,君无渡才喘息着放开了他。


    程云臻对于他能做出这种事自是一点都不意外,擦了擦自己嘴唇和下巴上沾的血水,冷冷道:“怎么,你还想像从前一样强迫我?”


    君无渡舔了下嘴唇,见他神色里有嫌恶之意,不知道是嫌恶自己如今的模样,还是单纯嫌恶自己这个人,无论是哪种都让他心中有滴血之感,道:“我若要强迫你,你岂有反抗的机会。”


    “是啊,”程云臻神色凛然,“你不过是想要我的身子而已,躯壳你拿去便是,只别再冠冕堂皇地给自己扯上什么爱慕的名头,听着叫我恶心。”


    听得他这话,君无渡身上的魔气顿时重了几分,身后的阴影也愈发可怖,他再度将程云臻猛地拉进怀里,捏着他的肩膀道:“没错,我是很想要你,想要自己爱慕的人有错吗?你说的对,我卑鄙无耻,你死了以后我甚至后悔,早该把你的记忆全都抹去,亲眼目睹你还活着的时候,我第一个念头就是再把你关起来,但是我顾及着你,都没有做啊!你真的觉得我对你一点真心都没有吗?”


    他说到最后,竟有种委屈之感。好像程云臻才是那个做错了事情的人。


    程云臻嘴边肌肉微微抽了下,伸手用力推开他道:“你的意思是,你没做这些事情我该对你感激涕零?”


    疯了,他感觉君无渡已经疯了。


    “我没有要你对我感激涕零啊!”君无渡道,“我只是不要你一直把我往坏处想,从前你就不跟我说,你可以教我啊!教我该怎么对你好,我学什么都学得很快的!”


    程云臻快被他气笑了:“我敢教你做事?当年我虽没告诉你我是异世之人,可我总归说过我不喜欢男子,你倒好,张口就让我改了吧,后来更是不管不顾强逼于我。若不是有机缘相助,我三年前就已经魂归西天,你就是其中一个凶手。你倒说说,我怎么能把你往好处想!”


    君无渡见他漂亮面上嗔怒,双眼极亮,说话也铿锵有力,不复之前病弱样子,一时竟有些分神,两人能再度面对面地吵架,已经是件幸事,再听见程云臻竟还记得他当时说的话,心中便觉欢喜,身上的触手也随心意扭动起来。


    他这三年之中,自省了许多。头一条便是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他应该时时刻刻铭记那种后悔到无以复加,恨不得时光得以逆转的心情……而不是做与本意背道相驰的事情。


    他这幅模样,实在过于可怕,让程云臻想骂他也骂不下去。


    注意到程云臻的眼神变化,君无渡很快说:“我马上就修成人形了。”


    他本来就是打算等彻底修成人形,再出现在程云臻面前。


    程云臻重重地呼了口气,语气认真道:“魔物为何要入侵修士地界?”


    “弱肉强食,向来如此,”君无渡说,“它们已经休养生息了百年有余,反观人族修士却是盛极则衰。”


    ……如此说来,君无渡反倒是又投入了强大一方的阵营。


    程云臻的心思立刻从儿女情长上抽离。


    他还物色了很多宗门,本打算到时候挑一个好的将林逍野托付过去。现在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见一说正事,程云臻不复之前那样抵触,君无渡说:“你之前猜的不错,城内第一个魔物就是衍天宗捉来,故意放了伤人的。现在城内的魔物只有我。”


    程云臻似乎明白了什么:“那前两天魔物伤人,是……你做的?”


    才刚好好说了两句话,君无渡凑近些道:“我这不是给你们商会解了燃眉之急。那天宴席上觊觎你的人,我也一并解决了。”


    说到后面那句,君无渡眼神变得森冷。


    程云臻躲开些,不快地道:“那你现在的立场究竟是什么?”


    “我当然是和你站在一起。”君无渡说。


    程云臻也不甚了解,魔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种族,怎么君无渡就这样轻言叛族了,还是说他现在仍旧觉得自己是个人。他真的万万没有想到,君无渡为了逃避飞升直接堕魔,有这样的本事到底做什么不行?偏偏要拿来对付他。


    见程云臻面色复杂,沉默不语,君无渡道:“我和你站在一方,你不高兴?”


    程云臻眼睛并没有看他,道:“我再同你说一遍,或许有天我会原谅你,但要叫我如你想的那样爱慕你,是绝无可能的事情。你想纠缠我,我没有什么办法,但你也看见了,我现在还带着个孩子,请你不要扰乱我现在平静的生活。”


    君无渡刚还在邀功,就听他心肠如此冷硬地说了一番话,脸色一下变沉,忍了又忍道:“你不要把话说得太绝!我可替你记着你说这话的遭数,若是有天你回心转意了……”


    程云臻抬起长睫看向他,黑眸里冷意深重,道:“又如何?”


    君无渡被他的目光一瞧,竟说不出话来,心道,他又能对程云臻如何?他想这个人是真的想到走火入魔了,都不用程云臻对他表现出什么爱慕之意,只程云臻不抗拒同自己一起,他就心满意足了。


    他难道还能等程云臻也喜欢上他的时候,也叫他尝尝自己如今求而不得的滋味吗?


    于是朝程云臻一笑,道:“自然不如何。”


    两个人刚才都是用了狠劲儿互相啃咬对方的嘴唇,君无渡嘴角还有几道干涸血迹,浑身黑发触手交叠凌乱,笑起来的样子鬼气森森。


    程云臻忍着不适皱起眉道:“你有时间在这里纠缠我,还不如早点把人形修好!”


    他的嫌弃溢于言表,君无渡也知道自己的样子有碍观瞻,恨声道:“我撑着一口气修魔,还不是为了再见到你。你若是变成我如今的模样,我岂会嫌弃你,依旧会视你如珍宝一般。”


    程云臻一个字都懒得跟他多说,道:“我现在要回家了,你请便吧。”


    君无渡看着他离开,却不敢追上去,转而将那四具尸体送回了衍天宗。


    *


    回到空荡荡的家中,林逍野不在,程云臻庆幸自己早就把他送去了顾家。


    程云臻只感觉头昏脑胀,脱了外衣鞋袜先躺在了床上。


    仿佛不管他到哪里,都会再度被君无渡找到。脑子里很久没有如此乱糟糟的感觉,程云臻脑海里浮现出君无渡通红的眼,怎样都无法把他驱赶出脑海。


    程云臻在脑海中整理了下思绪,他现在最关键的任务就是安顿好林逍野,事情办完,他也就安心离开,君无渡应当没有那个能耐阻住他回家的脚步。


    他现在作出一副深情死缠烂打的样子来,无所谓,甚至程云臻还可以利用下他,达到自己的目的。


    理清思路之后,程云臻感觉自己轻松了许多,抓大放小,林逍野和回家是大过天的,君无渡则是路边蹦跶的蚂蚱而已。


    从那天之后,君无渡并未出现在程云臻的面前。


    不仅如此,赤阳花的事情也解决了。程云臻从毕项明那里大概了解了下,衍天宗原本预备将他和其余商会老板抓回去威胁一番,结果不知为何宗内又有魔物作祟,这下他们自顾不暇,又见群情激愤,只好停止了垄断赤阳花的行为。


    程云臻店里的伙计们都因为此事而感到高兴,程云臻却笑不出来。


    不过他今日准备将林逍野接回来。


    程云臻特地挑了个下午的时间,去顾家走了一趟。


    林逍野虽说当时表现得并不在意,可他一见程云臻就扑了上来叫干爹,程云臻心中一软,抱起他摩挲着他的小脸。


    程云臻对顾燃说:“多谢你了。”


    “没事,”顾燃道,“我听家里的下人说他很听话,一直不哭不闹的,我们是男子汉对不对呀?”


    林逍野将头埋在了程云臻颈窝里,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


    “看你这样子我也想早点结婚生孩子,我母亲总说等岁数大了修为上来就生不出来了,”顾燃若有所思道,“小孩儿还挺好玩的。”


    程云臻也不打击他,笑道:“那你快点,遇到哪个中意的姑娘就向她表明心意吧。”


    “我说真的,”顾燃道,“你就算不喜欢我妹妹,难道还真打算就这么一个人单着过下去了?”


    听到这个话题,林逍野的耳朵警惕地动了动。


    程云臻:“大家都是修仙之人,何必拘泥于情爱,我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他说的是真心话。


    顾燃听罢,也不再说什么,程云臻与他告别之后就带着林逍野回到家中。


    林逍野回到小屋,迫不及待地跳在门口的躺椅上晃来晃去,程云臻见他这调皮的样子,不禁一笑,道:“你这样子像是猴子下山了。”


    “干爹,”林逍野道,“我现在才明白那句话的意思。”


    “那句话?”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还是咱家里舒服。”


    程云臻听到他说“咱家”,心中一窒。在林逍野心中,他是唯一的家人,到时候自己离去,他会多么伤心?


    他忍了内心酸涩,强笑道:“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等林逍野点好菜后,程云臻就兀自进了厨房忙活。


    备菜时他却忍不住分神,这几日君无渡都没有出现,程云臻虽不知他去了何处,但想来他不可能轻易放弃纠缠。


    算了,刚把小野接回来,想他做些什么。


    又是如此风平浪静过了几天,程云臻逐渐发现林逍野有些不对。


    得知现在城里的魔物只有君无渡后,程云臻也就放松了些,允许林逍野出门去玩。


    他下午总是会出去,而且有时候莫名其妙地做一些招式,晚上说梦话也念叨着什么。


    如此观察他一番之后,程云臻终究是按捺不住,问他这几日都去哪里玩了。


    闻言,林逍野也不扭捏,直截了当道:“干爹,我遇到了一个好厉害的人,他说只要我拜他为师,他就教我最好的剑法!”


    程云臻心头本就有不好的预感,听到剑法时已经变了脸色,林逍野见他表情不对,道:“干爹……怎么了?”


    “没什么,”程云臻尽力遏制着不在孩子面前翻脸,“这么厉害吗?能不能带我去见见你的师父,也好送一份拜师礼给他。”


    说到最后时,心中已经恨不得将那人生吞活剥。


    作者有话要说:


    我准备写个直男小程穿成omega被分配给攻君的if线,谁支持谁反对?


    第62章 拜你为师


    林逍野说:“干爹,我还没有拜师呢。”


    他已经深深被未来师父的剑法折服了,本来当场就想拜师,结果那人说要经过家里人的同意才可以。


    程云臻:“那你想拜他为师吗?”


    林逍野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程云臻:“来历不明的人,我不放心让他教你。等见了面,让干爹和他聊聊再说。”


    林逍野不疑有他,还以为程云臻已经答应自己拜师学艺,高兴道:“我和这个叔叔每次都是约在那个破庙附近见,干爹,我带你去!”


    程云臻在心中冷笑,面上不显,道:“小野别急,等我备好了拜师礼,总归不能失了礼数。”


    为了让林逍野相信他是真诚前去拜访,翌日程云臻从自家店里拿了几样针对魔族的丹药灵器。


    他还在反思,是否自己给林逍野做的安全意识教育还不够,竟叫君无渡这么轻松就把孩子哄骗了。话又说回来,君无渡一个活了三百多年的人,哄个孩子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下午,林逍野带着程云臻前往破庙附近。


    林逍野在空旷处喊了几声叔叔,果然有人出现。


    君无渡已经不复那日狼狈不堪的样子,而是穿了身玄衣,上头还有暗绣,一看便知造价华贵。他还简单束了下发,除了脸色苍白得有些不正常外,整个人神莹内敛,气度不凡,哪里看得出来是只魔物。


    林逍野一下朝前跑去,欢喜道:“叔叔,这是我干爹,拜师的事情你可以同他商量。”


    君无渡略一低头,又看向站在原地的程云臻,见他眼中怒火正在酝酿,身上还带了不少驱魔的东西,显然是来者不善,咳了声道:“好。”


    程云臻走过来,倾身摸了下林逍野的脑袋,温柔道:“小野先去附近玩吧,我们大人说几句话。”


    君无渡见他俯身垂袖,素手摸过稚儿头发,眉眼极为温柔慈爱,而林逍野本就生得玉白可爱,懵懂仰首,明澈瞳仁里映着程云臻的模样。这幅画面竟令他内心不自觉地平静下来。


    等到林逍野自去旁边玩后,程云臻冷眼看着君无渡,道:“你这人形修得这么快?”


    君无渡:“还差一些,不过快了。”


    此时林逍野已经走到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底下,正伸出手去抚摸树皮。


    君无渡道:“他是林怀嫣和明夷的儿子。”


    用的是肯定语气。君无渡不是没见过这二人,林逍野的眼睛活脱脱就是和明夷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其余五官则是和林怀嫣相似。


    程云臻紧紧观望着林逍野,确认这个距离他听不见后,才冷声道:“是又如何!我告诉你,少打他的主意!”


    与方才和林逍野说话时的轻声细语判若两人。


    君无渡叹息一声,道:“你着急什么。我只是看这孩子有学剑的天分而已。你若不信,带他随便找个宗门试测一二,他将来必定是要学剑的。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是筑基修为。”


    生子丹……若他和程云臻有个孩子,无论擅长哪一道,想必都不会是个愚笨的。


    程云臻一时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道:“就算他要学剑,也未必由你来教。”


    这时林逍野在不远处朝这边看了过来,程云臻忙摆上笑脸,假装自己正在和君无渡和和气气说话。


    “不由我来教,”君无渡道,“难道要由那些废物来教?”


    程云臻:“你少在这里卖弄。教剑和自己会剑,那是两码事。”


    “你这话说的不对。”君无渡道。


    程云臻脸上快笑僵了,见林逍野转过头去,忙收起笑容变了脸,他不搭理君无渡,君无渡只好自己继续说:“我将曾经领悟到的剑意传他几道,就够他终身受益的了。现在剑道试域已经崩塌,上哪里去找这样的机会。我知道你不想和我扯上关系,可你总不能因为和我赌气,就不让我教这孩子吧。”


    虽君无渡嘴上说的好听,程云臻怎么会同意让他来教林逍野?若是教成了和他一样的性子……他又想起自己一直头疼的教育问题。


    君无渡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道:“在此界,良善之辈是注定要受苦的。臻臻,你不能因为你内心的向往,将这孩子教得无法适应这里。”


    短短几日相处,君无渡便知这孩子被程云臻教的极为懂事,但若一直耳濡目染下去,只会学得程云臻一样心软。心软在这个弱肉强食、动乱不停的世界并没有什么好处,这里可没有什么律法规定杀人需要偿命。


    “你叫我什么?”程云臻本来被他戳中心思还有些发怔,一听到那称呼就翻脸了。


    “我听你家人都这样叫你。”君无渡看着他道。


    程云臻刚想叫他尝尝自己带来东西的厉害,君无渡忽然说:“小野。”


    原来是林逍野等不及,不知什么时候悄摸溜了回来,凑回程云臻身边。


    “干爹,你们聊完了吗?”


    程云臻只得深呼吸一下,摆出一张笑脸,道:“聊得差不多了。”


    林逍野眼睛眨巴着,仿佛在期待程云臻给自己一个结果。


    程云臻道:“是这样的,小野,其实我已经给你找了个师父,准备过两天就送你过去,那边已经约好了,你看……”


    他可耻地撒谎了。


    林逍野看了看他们二人,只觉得怪怪的,他自然能感觉到干爹是不想让自己跟着眼前这个叔叔学剑。


    虽然他看见过这个叔叔出剑的样子,很想学剑,但在他心里当然是干爹更加重要,这个叔叔不过是个偶然遇见的人而已。


    当即乖巧地点头道:“好,我听干爹的。”


    只是心里未免有些失落。


    君无渡脸上现出意外神色,他还指望着这个小孩儿能撒泼打滚,求程云臻拜自己为师,没想到这孩子竟然这么小的年龄,就能轻易对抗诱惑。


    程云臻一面感到欣慰,一面又觉得是否自己做得太过。他只是不想让君无渡如此轻易就得了逞。


    君无渡忽然道:“既如此,拜师的事情就算了。”


    林逍野认真地道:“叔叔,你一定会收到一个好徒弟的。”


    君无渡微微一愣,面上竟有些不自然。他从未想过收徒的事情,一来不愿教天赋比自己低的人,二来是没那个耐心,若不是此时正在努力讨好程云臻,怎么会收徒。


    但见这孩子的确不蠢笨,又是程云臻一手带大的,不免起了爱屋及乌的心,道:“就算不拜师,我也能教你一招两式。”


    又凑到程云臻身边道:“你放心,我教的是最基础的东西,不妨碍他再拜师。”


    一言方毕,君无渡已经隔空取了一段树枝,他长袖飞舞,手中枯枝似化作青芒,生出金石破空之声,剑气纵横三丈,落叶竟随枯枝走势凝成漩涡,最后轻轻一指,对面松树上立时出现裂痕。


    无论第几次看,林逍野还是目瞪口呆,等君无渡演示完毕,忍不住大声叫好,脸都喊得通红。


    程云臻也没见过君无渡用过这样的剑招,从前他杀人哪里需要这么花里胡哨的招式。


    君无渡将手中枯枝抛给林逍野,道:“来学!”


    林逍野接过那枯枝,却是先看向程云臻。


    程云臻笑了笑道:“你去吧,我在这里看着你。”


    一大一小并肩而立,林逍野随着君无渡慢慢施展开剑招,竟也学得有模有样,说不定真是于剑道有天赋。


    程云臻早就想过要让他拜师迈入修炼之路,可先天的弱症始终像一根刺,不拔除难以开始。


    被程云臻所注视着,君无渡的剑招使得愈发行云流水。


    林逍野忍不住道:“叔叔,你慢一些,我要跟不上了!”


    见林逍野这般快活,程云臻心里也欢喜。他有的时候真不想考虑那么多事情,就算修士也不过活个几百载,能有开心的时光难倒不是最重要的?


    林逍野跟着君无渡练了一会儿,直至将这三个剑招学完,君无渡虽想多拖延一会儿时间,可这孩子的体力明显不支。


    林逍野气还没喘匀,就道:“叔叔,谢谢你肯教我!”


    他心里更想让这个叔叔再多教自己几招,可知道干爹不同意,于是只能说出感谢的话。


    君无渡的眼睛只一个劲儿往程云臻身上瞧,闻言漫不经心道:“无妨。”


    程云臻慢慢地走过来,掏出帕子给林逍野擦了擦脸和脖子上的汗,道:“小野是不是很想跟这个叔叔学剑?”


    君无渡只恨那帕子不是拭在自己脸上。


    林逍野能听出程云臻似有松口的意思,犹豫道:“我想是想……但是干爹不是说已经找了别的师父。”


    “没关系,”程云臻又给他擦了擦小手,“说好了又不是不能改。若是你跟着这个叔叔学剑学得高兴,那我们就学。”


    林逍野眼睛顿时瞪大,爆发出一阵快活的大笑,道:“我可以学剑了!我可以学剑了!”


    说完,又拿着枯枝挥舞起刚刚学到的招式。


    君无渡和程云臻站在原地,却是心思各异。


    程云臻道:“你现在可满意了?我话说在前头,你只能教剑,不能教别的!还有,披好你的人皮,别让人看出来你的身份。”


    程云臻方才是想通了,就算不让君无渡教林逍野,他也有别的途径死缠烂打,与其这样,倒不如遂了林逍野的心愿。


    说罢,将那一堆乱七八糟驱魔的东西扔给了君无渡。


    君无渡被砸了一脸,面不改色道:“你给我的,我自会好好收着。只是还差一样东西。”


    程云臻:“什么?”


    “剑,”君无渡说,“我需要一把开锋的剑。”


    程云臻刚想说,他怎么沦落到连把剑都买不起,就看见林逍野忽然倒在了地上。


    他心中一慌,连忙扑上前去。只见林逍野嘴唇泛紫,呼吸急促,显然又是犯了那弱症的情状!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我要日六,日不了就当我没说吧呵呵呵呵……


    目前番外已定:1.失忆if(清澈男大醒来爆改炉鼎)2.abo if(老光棍攻君从基因工程美美领到穿越直男omega老婆)3.暗黑if(攻君一条路走到黑,结契后小程被逼疯只能在幻想中得到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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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章 拒绝权利


    好在这地方离家中并不远,程云臻忙抱着林逍野回家。


    林逍野十分虚弱,口中一直喊着干爹。


    程云臻只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被他喊化了,将他放到床上盖好被子,想去取水给林逍野服药,君无渡很有眼力见地倒了碗水过来。


    这药其实就是修真界里最基础的灵药,什么都能治一些。程云臻带着林逍野看过不少医修,都说他是先天不足,除非彻底改善体质才能脱胎换骨。


    林逍野晕晕乎乎的,说起胡话:“干爹,我是不是能学剑了?”


    程云臻没想到他这种时候还在想学剑的事,给他擦了擦嘴角的水,回答:“能,你师父还在这里没走呢。”


    君无渡冷不丁被点到。


    他看见,程云臻把盖在林逍野身上的被子边边角角都塞好了,还没忘记把团绒放在他怀里,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脑袋,借此给他减轻痛苦,光是瞧着程云臻此刻的样子,就知道他对这个孩子有多在意。


    莫名其妙的,君无渡走到床边,也学着程云臻的动作,伸手摸了下林逍野的额头,低头道:“是的,师父还在这里。”


    程云臻皱了下眉,似乎是不喜欢君无渡对林逍野的亲密接触。但他没说什么,君无渡看见了,默默地退到了一边。


    “太好了,”林逍野小声地说,“等我学会了剑法,我就能对付魔物了。”


    君无渡微微扬眉。


    程云臻的表情差点崩裂,但他还是维持住了平静,道:“好了,你睡一会儿吧,等你醒过来的时候,干爹给你下馄饨吃。”


    又给林逍野塞了塞被子,程云臻将窗户彻底关好,离开了房间,屋内一下子安静了很多。


    那些纷乱和复杂的东西很快离开了程云臻的脑海,他现在想的事情只有林逍野。


    君无渡看着难掩忧愁的他,道:“这孩子生的是什么病?”


    程云臻将目光移到君无渡身上一瞬:“先天的弱症,他出生的时候不足月,是明夷散尽修为才为他保住了一条命。”


    曾经有医修已经直言告诉他,这是个富贵病。每个人天生的命不相同,如果林逍野家里有权有势,自能派人去寻数不清的灵丹妙药,说不定哪样就能补好身体的亏空。


    君无渡显然也于盐屋想到了这一层,表态道:“让我帮你。”


    程云臻的语气一下变得冷淡:“不用了,这和你没有关系。”


    说完便钻进厨房,给林逍野准备馄饨。


    君无渡看着他的背影,他知道程云臻一定会拒绝他。但是如果能治好林逍野的药就在眼前,程云臻难道会白白地放弃。


    就算程云臻不想和他扯上关系,他也不会让程云臻躲过自己的。


    *


    馄饨算是比较费功夫的食物,程云臻忙活了半天出来,准备看看林逍野睡得如何。


    他见君无渡还是没走,冷声道:“我可没准备你吃的那份。”


    “我担心我的徒弟,”君无渡自然地道,“不可以吗?”


    程云臻懒得理他,自进屋去。


    林逍野睡得很浅,程云臻一摸上他的额头,他就醒过来了,小声地喊了句干爹。


    生病中的人都比较脆弱,即便平时是个皮实的男孩子,此时也不例外。程云臻又爱怜地摸了摸他的额头说:“小野是想一会儿吃馄饨还是现在吃?”


    林逍野听着干爹温柔的嗓音,说:“我饿了,我想现在吃。”


    又过了一会儿,程云臻把馄饨煮好了,热气腾腾的一碗端进来,哄着林逍野一个一个地吃了下去。


    君无渡一直立在窗外,直至天黑方才离开。


    *


    第二日,早上起来,屋外下起了小雨。


    林逍野正在自己穿衣服,程云臻给他倒洗脸水,关心道:“小野今天感觉还难受吗?”


    “我不难受了干爹,”林逍野从床上跳了下来,“一点都不难受了,你放心吧。”


    程云臻说:“那就好。不过一会儿我还是得带你去看大夫。”


    闻言,林逍野的脸很快就皱了起来。在他的认知里,去看大夫就是要喝许多很苦的药。但是他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所以只苦恼了一会儿就恢复正常。


    程云臻选择定居在这座城中,就是因为这里尚且还算繁华,有不少声名远扬的医修能前去拜访求医。林逍野现在吃的丹药,就是一位叫公羊界的医修给他炼制的。


    公羊界的医馆可谓是人流如潮,纵使程云臻早起就带着林逍野前来,也仅仅排在了队伍前端,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才进去。


    程云臻有一本手册,里面几乎是林逍野的个人成长记录,详细写了林逍野从出生到现在一共几次发病,病况如何。


    轮到他们二人,程云臻知道公羊界是个爽快性子,所以直截了当地将册子递给公羊界看,又简明扼要地说了昨日林逍野发病的情状。


    林逍野也懂事地说了几句自己的感受。


    一看到这笔迹密密麻麻的册子,公羊界就想起这对父子,搭了搭林逍野的脉之后,让自己的药童先将林逍野带到一边。


    程云臻顿时一怔,知道这应该是有什么不好的话要说。


    公羊界说:“你应该为这孩子早做打算了。观其脉象,并不乐观。”


    程云臻心中不停打鼓,道:“先生此话何意?明明他发病的间隔越来越长,症状也越来越轻……”


    公羊界说:“那是因为他现在还未用灵根修炼。等他正式踏上修炼之路,身体无法承受灵根,灵根甚至会吞噬宿主精血,到那时更是命不久矣。”


    听完公羊界的解释,程云臻只感觉自己心都凉了半截。林逍野是林怀嫣唯一留下来的了,老天到底为何要如此对待这孩子。


    他只希望林逍野能够无病无灾地长大。


    短暂的六神无主之后,程云臻道:“多谢,我知道了。那他现在还能不能练武强身?”


    公羊界:“这个可以,不过莫要过度,否则也是伤身。”


    得到答复后,程云臻便带着林逍野离开医馆,他再度撒谎,说林逍野的病并不严重,心里却在不停盘算着如何想办法给林逍野治病。上次顾燃说替他打听的消息已经有了眉目,也不知是真是假。


    将林逍野送回家后,程云臻去铺子里看了两眼,随即马不停蹄地去顾家的灵器店找人。


    顾燃正在二楼和三个伙计打牌,一见程云臻来了还有点不好意思,道:“我也不是天天这样的。”


    程云臻也不跟他绕圈子,直截了当地问起了顾燃说有眉目的事情。


    顾燃道:“我没打听到什么灵丹妙药,但有一条,听说青阙沈氏少主的弟弟沈青川于医道颇有研究,而且但凡是前去求医的人,他都一视同仁,不分什么身份地位。”


    对啊,他怎么就忘记沈青川了呢?


    程云臻一下醍醐灌顶,他暗道自己真是个庸才,找遍医修,竟忘记了沈青川。


    沈青川不仅医术好,人品也好,


    而顾燃见程云臻表情变幻,还以为自己说的这话没用。他当时说事情有眉目,多少是因为看云秦一直拒绝他提的婚事,有些着急而已。


    顾燃不好意思道:“我接着再打听打听……”


    程云臻温言道:“多谢顾兄!你说的这消息对我很有用。”


    说罢,就急匆匆地离开了,徒留顾燃在原地有些摸不着头脑。


    *


    程云臻回家时,看到林逍野正在跟着君无渡学剑。


    既然已经让林逍野拜了师,程云臻自然不会干预什么,只冷眼旁观,看见林逍野累得有些喘了,叫他停下来歇一会儿。


    林逍野进屋去喝水,君无渡凑到程云臻跟前道:“下个月,我想带林逍野去蚀日秘境。”


    蚀日秘境是衍天宗地界内较大的秘境,在里面碰碰运气,说不定能遇到灵草灵药,给林逍野服用之后补了他先天的亏空。


    程云臻看也不看他,道:“我不同意。”


    “你若不放心我照顾他,与我们一同前去即可。我这是为了给他治病。”君无渡说这话自然是存了几分私心。


    程云臻压低声音道:“如果不是小野仰慕你,想跟着你学剑,我怎么会同意你教他。君无渡,你不要得寸进尺。小野是我的家人,给他看病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这不是你的筹码。”


    他也不知道和君无渡说这些到底是有用没用,只希望他哪天不要拿这个来威胁自己。


    君无渡愣了下,虚心地请教道:“我知道他是你的家人,所以才想和你一起对他好,想要给他治病。我这么做错了吗?”


    他是真的想学,好学。


    程云臻说:“好,那假设你想办法治好了小野,然后呢,你所求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君无渡不假思索地道:“你。”


    程云臻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就算你是真心想对小野好,那也是有利所图。这样的好,我宁愿不要。”


    君无渡顺着程云臻的思路和逻辑想了下,道:“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地对另外一个人好。”


    照着程云臻这么说的话,他什么都不能做,这样猴年马月才能将他的心意转圜回来。他又不是傻子,能三言两语就被程云臻给劝退。


    “那我也应该有拒绝的权利,”程云臻说,“你如果将你的好强加于我,和从前有什么分别,你根本就不在意我的想法。”


    程云臻愿意跟他说这么多的话,君无渡心上一紧,竟然短暂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最后说:“我听你的。”


    如果他听程云臻的都改好了,是不是程云臻就可以改变心意?


    作者有话要说:


    4月马上拿到全勤,5月争取也拿到~~~


    第64章 何为尊重


    自听了顾燃说起沈青川后,程云臻便动了带林逍野前去求医的念头。


    他这三年除了努力经商外,还投资了其他店铺,于钱行中也有给林逍野准备好的积蓄,此外,还在地价便宜的地方买了一座倒闭的客栈,若是林逍野长大后无心于宗门之中修炼,还能经商为生,总不至于像明夷那样流落街头。


    俗话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程云臻虽不是林逍野的亲爹,但操劳的心是一样的。


    赤阳花的事情刚刚结束,程云臻料想也不会再有什么大事,遂到店铺里交代了一番,说自己即将要出一趟远门。


    程云臻待伙计们都极为和善,大家一听说是带林逍野去看病,纷纷都送上祝愿,希望程云臻能觅得良医,早日带着孩子回来。


    和伙计们说了会儿话,程云臻便觉心中暖意融融。


    他今时不同往日,要出远门不必扣扣搜搜、避人耳目地准备行李。程云臻将所有东西都备好,放在储物戒中,回家告知林逍野要带他出门看病的事情。


    林逍野疑惑地说:“可是干爹不是说,我的病不碍事了吗?”


    “是不碍事了,”程云臻面不改色道,“这次出门,其实主要是干爹想去拜访一下老朋友,他恰好是个医修,小野不想跟着干爹一起去吗?”


    林逍野一听,顿时来了兴趣,但又想到什么,说:“但是我刚拜师,如果要出远门,就没办法跟着师父学剑了。”


    这几日林逍野雷打不动地跟着君无渡练剑,程云臻没如君无渡所要求的那样,买开锋的剑,而是给他们俩买了两把驱邪用的桃木剑。小孩子家家见血就不好了。


    君无渡心中不认同他的观点,但不敢怒也不敢言。


    程云臻漫不经心道:“回来再接着学,干爹已经和你师父说完了。”


    实际上,程云臻自是没和君无渡说。


    衍天宗地界与沈家紧邻,父子二人早起到驿站,乘灵舟前往青阙沈氏主城,云林城。


    林逍野是第一次乘灵舟,肉眼可见的兴奋,出门时,他将团绒和桃木剑也带上了。程云臻早已不再恐高,抱着他坐在船尾甲板上,看着周围的云蒸霞蔚,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着天。


    黄昏之时,他们已经在客栈落脚,开了一间房后,下来到大堂里吃晚饭。


    孤身带着孩子在外,程云臻自是警惕,先在城内打听了一番才在这里住下。这间客栈显然已经上了年纪,桌椅板凳都有岁月痕迹,不过来往客人并不少。


    林逍野一直在好奇地四处张望,程云臻用食指轻轻敲了两下他的碗沿,示意他专心吃饭。


    这时候,程云臻注意到,忽然有个打扮怪异的女子进入店内。之所以说她打扮怪异,是因为她是穿了身男装,偏偏又描眉画眼,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个女孩。


    她像是和店主认识,打过招呼后,就在店内位置最高的一张桌子后坐了下来,而后吊起嗓子唱了两句,似戏非戏。


    唱过几句之后,店内的人明显多了起来。


    看到桌上的惊堂木和折扇,程云臻便知道这女子是说书唱曲的,于是低声给林逍野解释,道:“你不是想听故事吗,一会儿就有故事听了。”


    果然,人聚到一定数量的时候,那女子将折扇一挥,开始讲今日的故事。


    她声音嘹亮,吐字清晰,有一把极好的嗓子,一听就是下过功夫的。


    “昔日总是讲古,今日,我便给诸位讲一段不久之前的故事,且说霁川出了个了不起的人物,他十五结丹,而后被剑骨认主,是千年难遇的奇才。百年前魔族大肆入侵,便是这位奇才凭一己之力,力克魔物,拯救修真界于水深火热之中,而后闭关百年,功德圆满,得天神亲至赐神位而飞升——诸位可知这是何许人也?”


    程云臻听得头疼,但见林逍野十分入迷,只得暗自忍耐下来。


    周围立刻有人抢答:“是剑尊吧!”


    说书人将惊堂木一拍,道:“正是!”


    “诸位只知剑尊飞升,却不知他飞升之前历了一情劫。剑尊一剑霜寒十四州,偏生修的是无情道,谁料参加五年前的句州大会后,他竟带回来一名叫秦云的炉鼎。”


    听到这里,林逍野天真无邪地道:“干爹,炉鼎是什么啊,他的名字和你有点像。”


    好在林逍野并不是立刻要知道答案,而是继续听那说书人讲。


    “列位,这秦云也不是个寻常人物,而是个极阴体质的极品炉鼎!剑尊将他囚在山上,每逢月圆之夜必要采撷。可这炉鼎心有所属,竟屡次三番从剑尊手中逃脱,这第一回……”


    这都什么跟什么!


    说书人讲到最精彩的部分便戛然而止,道:“欲知那炉鼎是如何逃脱,且听下回分解。”


    林逍野意犹未尽,一直看着那说书人离开。


    折磨终于结束,程云臻决定下回绝对不在大堂里吃饭,宁愿叫人送到房间里来。


    而林逍野还在摇头晃脑地模仿那说书人的语气,程云臻看他的样子失笑,也不好说些什么。


    这三年来,程云臻一直都很忙。他忙着照顾林逍野,忙着经商赚钱,忙得没有时间去停下来想一想从前的事情。而现如今君无渡的再次出现无疑是一种时时刻刻的提醒,那些往事就像潮水一样,无论他怎么阻挡,水仍旧会漫溢过来。


    最近,程云臻总是会想起自己被君无渡逼到崩溃大哭的模样,那记忆中狼狈的自己竟然让他感觉到陌生,有一点他不得不承认,他不会再和第二个人产生如此深刻的纠葛了,也不会在第二个人面前露出那样歇斯底里的一面。


    虽然已经给自己做过心理建设,但程云臻心头仍旧有一根刺在隐隐作痛,他不知道君无渡这样子能装多久……是的,他不相信君无渡会变,就像他的心也和磐石一样不会动摇,君无渡只可能是那个君无渡。


    林逍野明显感觉到听完说书之后,程云臻的心情有些低落,他虽不知是因为什么,但也乖巧安静下来,晚上早早地就上床睡觉了。


    翌日,程云臻带林逍野前去沈家。


    出发之前,程云臻向客栈老板打听一二。据老板所说,沈忝臣打算让沈青川接任下一任家主的位置,无奈沈青川只醉心医学,为此不惜离家出走,再后来沈忝臣也就淡了这心思,由着沈青川去行医救人,只当为沈家积累功德。


    程云臻不由得叹息一声,沈青川真的是个好人。


    沈家为沈青川辟了一医堂,程云臻带着林逍野早早赶到,却被告知这个月的号已经发完了。


    原来因为沈青川的医术小有名气,远近不少城内的修士都前来求医,几乎将医堂的门槛踏破。为了不让这些人在医堂外苦等,沈家修士会先根据病状轻重,将不同颜色、不同时间的号发出,再让病人前来看诊。


    这才只是月初。程云臻暗道不巧,正要带着林逍野先回客栈,看有没有别的法子,医堂内的管事却忽然将他叫住。


    “这位公子,请慢走!”


    那管事往程云臻脸上瞧了又瞧,眼神有些不可置信,道:“这位公子是……”


    三年前,剑尊的道侣大典,他曾有幸前去观礼。剑尊道侣那张脸乃世间罕有,他绝无可能认错。


    但……剑尊道侣不是已经去了吗?怎么会活生生地站在这里?


    程云臻见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是被认出来了,连忙转移话题道:“我从衍天宗的地界来,是带着孩子前来求医的。”


    管事这才看见程云臻还牵着个孩子,反倒有些不确定了。


    世界上有两个长得相似的人,也无什么稀奇之处,况且眼前男子色若春晓,和剑尊道侣的病弱模样不甚相同。


    管事已经将人叫住,不好再赶,道:“这孩子生了什么病?”


    程云臻低声道:“是先天的弱症,先前请别的医修看过,说是病情不甚乐观。对了,不知可否麻烦管事通报一声,我和沈青川沈公子是旧相识。”


    管事点了点头,道:“公子请写下名字,住在城内何处。”


    程云臻留下管事所说的信息,遂带着林逍野离开回到客栈。


    *


    程云臻带着林逍野在求医,君无渡却是回了一趟君家。


    早知程云臻要做什么,也不会提前知会他一声。君无渡虽感到不快,但他还分了一缕魔息附在团绒身上,时时刻刻都能监视着程云臻。


    而他回君家的原因也十分简单,他需要钱。


    堕魔之初,由于力量还不够强大,君无渡沉在渤海暗无边日的海底。与此同时,君意原和君雪银决定封锁消息,营造成他已经飞升的假象。


    这是站在君家的利益角度考虑,然而如今君无渡已经不是君家人了,甚至只要他想,他可以随时跟着程云臻姓。


    他来拿回自己在储物戒中积攒的东西,别的或许不是他的,但这些是他自己一样一样在漫长的岁月中得到的。


    曾经他以为,只要他足够强大,世间万物都是唾手可得的。


    君无渡回到了寒天峰。这里并没有新的主人入住,曾经程云臻种下的花围着那间房屋生长得肆意,芳草无情,物不是人也非。


    君无渡从窗户里看进去,意识到了什么。那时候他把程云臻的肉身放在了冰棺里,而他堕魔之后忙于修炼,一直没再回来过。


    屋里仍旧和当年一样,那些他在狂乱之下画出的招魂阵法一笔也没有褪色,每一处都充满着执念,但君无渡看在眼中却并不觉得这种执妄吓人。


    修成正果的路会走很远,如果不执着一点,那就是一丝机会都没有了。


    君无渡正在回忆着过去,却突然感觉到一丝属于旁人的气息。


    他隐匿身形,看见是君十五,如今君十五也已经金丹修为了。他在给程云臻擦拭冰棺,一边擦还一边念叨着自己的事情,仿佛程云臻能听到似的。


    君十五明明是个天资不算出众的弟子,君无渡却叫他来照顾程云臻,就是因为他知道君十五本性良善,知道当时程云臻为他包扎伤口,一定会心存感念。


    那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但是以谢鸾的身份,第一次看到程云臻露出柔软善良的一面时,那种心情还一直长久地存在,滋养着他的占有欲。


    君无渡在暗处看了一会儿,并没有现身出来。现在让君十五知道他还活着并不是一件好事。


    等君十五离开之后,君无渡调换了整个冰棺。


    他想,应该让程云臻自己处置自己的遗体,这一定符合程云臻所说的尊重。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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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5章 婴魅珠


    云林城内。


    程云臻知道自己此番来找沈青川,也有碰运气的成分在。两人当时不过认识月余,或许沈青川早就将他忘记了。


    然第二日,沈氏修士就找到客栈来,请程云臻带着患者前去沈家。


    程云臻给林逍野收拾齐整,带着他下楼前去拜访沈青川。


    家中人通报是一位叫阿云的公子前来求医时,沈青川心中便感到讶异。待见到了程云臻,才知真的是当年在九心医馆的阿云。


    程云臻微笑道:“许久不见,不知沈公子是否安好。”


    当时听闻秦云病逝,沈青川难免叹惋,原本就诊出他病久成疴,还以为剑尊既与他结为道侣,一定能将他身上的病治好,没想到最终还是玉陨。


    现如今看在人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一时竟有些发愣,思绪万千之后,道:“我一切都好,你呢?”


    程云臻道:“观我气色,沈公子便知道我现如今身强体壮。”


    修真界中,所谓借尸还魂或造体重生,都不是什么奇闻轶事。沈青川见他还牵着一个孩子,便不再当面细问,只道:“是这孩子身上有恙吗?”


    程云臻点了点头,又将林逍野的病状说了一遍,递上自己整理的册子。


    沈青川赞道:“这样看起来便省心许多。”


    “我还是跟你学的,”程云臻道,“从前在九心医馆的时候,你整理医案便十分细心。”


    两人相视一笑。


    程云臻问:“白芷呢?他现如今在何处?”


    想到白芷,程云臻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君十五。他们都是可爱伶俐的少年。


    “他到了该入族学的年纪,”沈青川道,“这会儿应该正在修炼。”


    沈青川探了探林逍野的脉息,又以神识看了看,叫来一名男修,先将林逍野带下去玩耍。


    程云臻一直目送着林逍野的身影离开,眉目间有忧愁之色:“这孩子的身体到底……来云林城之前,我们请一位叫公羊界的医修看过,他说情况并不乐观。”


    “公羊医修是前辈,”沈青川道,“他说的话不假。”


    听见沈青川也肯定公羊界的话,程云臻的目光愈发暗淡。


    沈青川声音平和而有力量地道:“这样吧,你若无事,带着孩子在这里多住几日,让我再想一想。就算不能找到根治的法子,我也会尽力开一份能为他滋补的丹方。”


    闻言,程云臻连忙道:“多谢。”


    他说罢,就朝沈青川深深地鞠了一躬,双臂紧接被人扶起。


    沈青川道:“何必行此大礼。”


    程云臻感激地道:“在旬嵊城时,分别太过匆忙,我还没来得及好好答谢沈公子。没想到三年之后,又要麻烦你。”


    沈青川眼中含着淡淡的笑意:“治病救人,乃医者本分,何来麻烦之说,秦公子不必如此客气。”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还是叫我阿云吧。”程云臻道。


    沈青川却想起剑尊曾经警告过他,不要如此唐突地叫其道侣。但……剑尊现在毕竟已经不在此界了。既然秦云希望他如此称呼,沈青川只能恭敬不如从命。


    沈青川于是点点头道:“阿云,那你也不用沈公子沈公子的叫,叫我青川即可。”


    程云臻:“好。”


    沉默了片刻,沈青川还是忍不住道:“你和剑尊……”


    程云臻愣了下,坦然地说:“那都是从前的事情了。我命大一些,得到了一个活下来的机会。”


    这话说得十分含糊,沈青川琢磨着他的话,片刻之后真诚地道:“否极泰来,以后你会一直平安顺遂的。”


    程云臻留下和沈青川闲聊了一会儿,方才带着林逍野回到客栈之中。


    而两人刚到客栈门口,看到那门口在檐下站着的人,林逍野的眼睛就亮了起来,扑上去喊道:“师父!”


    对于君无渡能出现在这里这件事,程云臻一点也不意外。他当时没立刻追上来,反倒让人觉得奇怪。


    “师父师父,你怎么会在这里啊。”林逍野凑到君无渡身边道。


    君无渡摸了摸林逍野的脑袋,看着程云臻低声道:“我挂心你们,所以就追上来了。你们方才去哪了?”


    林逍野正背对着自己,程云臻眼神如小刀一般往君无渡身上飞,君无渡装成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


    林逍野一看过来,程云臻又得做出平静表情,堪称变脸大师。


    这样的他过于鲜活,让君无渡看得心中发笑。


    碍于孩子还在,程云臻不得不与君无渡做出和平共处的假象。吃饭时君无渡还给程云臻挟了几筷子菜,让他憋屈得不行。


    直到晚上林逍野睡了,程云臻站在房间的阳台上望月,君无渡也恬不知耻地凑了过来。


    程云臻不悦地道:“我们来看病,你凑什么热闹!”


    自重逢以来,程云臻就没给过他一次好脸色,君无渡竟也习惯了,柔声道:“我不是说了吗,是挂心你们。”


    月凉如水,朦胧的光使得程云臻的脸更加清冷,如隔云端,不可亵渎,他冷冷道:“不需要。”


    君无渡一下竟看痴了,片刻后道:“我还有一件要紧事要同你说。”


    程云臻并不觉得他和君无渡之间还有什么要紧事,正要进屋去,手腕被人拉住,他当即用力甩开,道:“谁许你碰我了!”


    君无渡道:“你不听我说话,我才要拉住你的。”


    程云臻深呼吸了口气,道:“有事说事!”


    “我回了寒天峰一趟,”君无渡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程云臻的脸色,“你的肉身被我拿回来了,它还被保存在冰棺里面,保存得很完好。”


    程云臻微愣,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件事情,道:“那具身体对我已经没用了。”


    说完,又觉察到什么不对,补充道:“将它毁了吧。”


    自己的肉身放在别人那里,这个别人还是君无渡,怎么想怎么奇怪。


    君无渡劝道:“留着吧,留着也没什么坏处,说不定还会有用。”


    若是从周全的角度来考虑,的确是留着要好。程云臻思索片刻,还是道:“毁掉吧。就算这具肉身能再派上用场,我也不会再用它了。”


    君无渡微怔:“为什么?”


    “你没有当过炉鼎,”程云臻在月色下轻轻地说,“没有体会过那种时时刻刻都受人摆布、低人一等的感觉。”


    想起程云臻回忆里痛苦的模样,君无渡心头生涩,低声下气道:“是我待你不好。”


    听得他如此说话,程云臻心乱了一瞬。他叹了口气,道:“其实……你既然知道我是从异世来的。你的所作所为,也许在这个世界并不算错,只是因为遇到了我而已。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注定无法理解彼此。所以,你何必如此执着。”


    他有时候的确是这么想的。


    君无渡低头思索了一会儿,道:“先前我无法明白,是因为你没有告诉我。”


    他看见程云臻的眼神变得生气,又找补道:“你不告诉我,是我的错。”


    “我和你说不明白,”程云臻仰头看着月亮,“是不是成为魔之后,你的心性也会受影响?”


    放弃飞升,变成一个魔物。从前君无渡虽然也有说软话的时候,但现如今这样子,从前的他是无论如何做不出来的。他刚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样子那样可怖,不禁让程云臻怀疑他已经不再是原来的自己。


    这句话君无渡听懂了,他说:“你这样说,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在你心中,我已经变了许多?”


    程云臻已经开始后悔今晚上和他说这么多话,闻言摇摇头道:“我要睡了。”


    君无渡见程云臻转身便走,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道:“你别忘记,将那具肉身毁了。”


    君无渡凝视着他,点了点头。就算他本来确实存了将那具肉身保存下来的心思,听程云臻如此说了之后,也不可能再留下来。


    清冷月光之下,君无渡将冰棺底下镶嵌的灵石装置破坏,棺材里的美人立刻化为枯骨,这具炉鼎体质的身体,就此彻底离开了程云臻的世界。


    程云臻回到屋中,发现林逍野还没睡。


    他脱了鞋袜上床,挨着林逍野道:“早些睡吧,明日若是无事,我带你在城中玩。”


    林逍野睁着眼睛,突然问他:“干爹,你和师父是不是从前认识啊。”


    他早就怀疑这两个大人的关系了。好几次,他都看见干爹在瞪师父,干爹一直都很温柔的,从来没对别人这么凶过。每次师父主动和干爹说话,干爹有好几次都没有理他,好像变了一个人。


    而且他心里清楚,师父是主动接近他,对他好的,一定是有什么原因在。像干爹店里的叔叔姨姨,也会对他好,但没有像师父这样对他这么好。


    程云臻没想到这孩子这样敏锐,一时间愣了。


    林逍野还拿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他。


    在这样的注视下,程云臻只能硬着头皮捏造:“小野真聪明,这都看出来了。其实干爹和师父以前是好朋友,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们就绝交了。”


    林逍野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程云臻想着明天还要和君无渡对口供,“你师父他现在想重新和干爹做朋友,所以就来找我们了。”


    “那一定是他做错了吧。”林逍野选择不再用师父来称呼。


    程云臻不想让林逍野有任何负担,握着他的手坚定道:“小野,无论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和你都没有关系,你明白吗?你不需要想这么多。”


    林逍野似懂非懂道:“这样真的可以吗?”


    “当然了,”程云臻说,“你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可以了。干爹的事情,干爹自己会处理。”


    *


    因为不知道要在云林城中住多久,程云臻想同客栈老板说长租一月,看能否便宜一二。


    林逍野不知道被君无渡带到哪里玩了,程云臻刚下楼要同老板讲价,看见沈青川等在一楼大堂,见他下来,仰头笑了笑,如清风一般。


    “你怎么来这里了?”程云臻忙快走两步。


    “我想请你们去沈家住,”沈青川道,“你先别拒绝。我想先给小野配几副药试试,若是你每日都来回跑反而不便。”


    涉及到林逍野,程云臻犹豫了下,道:“这是不是太叨扰了?”


    “无妨,”沈青川说,“这样你我都方便,不然我还要一趟趟地往客栈跑。”


    听沈青川这样说,程云臻也就不再推拒。


    沈青川:“小野呢?”


    “他和他师父一起出去了,”程云臻道,“估计一会儿就会回来。”


    “师父?”


    “小野喜欢学剑,”程云臻解释道,“不久前认了个师父,我想着强身健体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就由他去了。”


    沈青川敏锐地感觉到阿云似乎对这个师父有些意见。


    果然,二人在大堂内等了一会儿,就见君无渡带着林逍野回来了。沈青川见到君无渡竟没有任何反应,程云臻猜测他应该是用了某种法子,叫旁人看不见他的真容。


    而君无渡一看见沈青川和程云臻站在一起,也怔了片刻。他当然记得沈青川,而且还没忘记当年他调换了沈家的玉牌,引得沈青川前来。


    若是沈青川告知程云臻此事,那又是一笔旧账要算。


    君无渡观察了程云臻片刻,见他并无什么愤怒情绪,知道此事还未揭开,短暂地松了口气。


    林逍野乖巧地打招呼道:“沈叔叔。”


    这孩子生得玉雪可爱,尤其一双眼睛极为灵动,叫沈青川看了也心生喜欢。


    程云臻将林逍野拉过来,道:“小野,沈叔叔邀请我们去他家里住,快谢谢叔叔。”


    听得这话,君无渡不动声色道:“为何要去他家里住?”


    程云臻微微蹙起了眉,而沈青川好脾气地将方才说过的事情又解释了一遍,末了道:“还未请教这位的名字。”


    君无渡随意套了个从前的名字,道:“谢鸾。”


    沈青川笑道:“原来是谢公子。既然是阿云的朋友,不如也一同住在沈家。”


    程云臻刚想开口说话,君无渡道:“那就多谢了。”


    他眼底幽深,有魔息若隐若现。当年沈青川虽对程云臻没什么情意不假,现如今重逢如此殷勤,难说不是起了什么心思。


    沈青川做事极为周全,他既开口前来邀请,房间就已经收拾打扫好了,是一进小院,正房和侧房,刚好够三人居住。


    他们就这样在云林城内住了下来。君无渡十分警惕沈青川的靠近,然而沈青川是个大忙人,整天都在看诊,得了一点空就给林逍野配丹药,和程云臻说话的时间极少。


    程云臻却闲得发慌。他这三年忙惯了,现在林逍野跟着君无渡学剑,也不需要他时时刻刻跟着。


    自从上次程云臻说他和君无渡从前认识以后,林逍野就有意阻隔君无渡和程云臻的接触。程云臻感觉他是把那番话听进心里了,有些哭笑不得。


    然而一个月过去,林逍野的药喝了不少,程云臻想着不能再叨扰沈青川,便提出了回家。


    沈青川歉意道:“小野这先天的亏空,我的确没想到法子。”


    程云臻虽不可避免地感到失望,但他知道沈青川一定已经尽力了。就连在现代世界,都有着不少医学未攻克的疑难杂症。


    程云臻于是道:“这些日子,真的麻烦你了。左右他现在年纪还小,我再带着他慢慢看就是了。”


    沈青川欲言又止,最后道:“若我有了法子,一定会修书告诉你。”


    临走的时候,沈青川又给程云臻拿了不少药。程云臻拗不过他,还好他早已将诊费偷偷放进了房间的抽屉里。


    沈青川同样没有办法,程云臻想起君无渡曾经说过的秘境,问林逍野:“你师父呢?”


    程云臻意识到或许真的如公羊界说的那样,给林逍野供养足够多的灵草妙药,才能够完全改善他的体质。


    既然如此,他也可以采取一下君无渡的意见,死马当成活马医。


    林逍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师父去哪里了。他说有点事,让我们先回去。”


    程云臻道:“好,那我们就先回去。”


    *


    又忙了一下午,沈青川路过程云臻所住的院落,才意识到他已经离开了。


    下人在打扫房间时,找到了程云臻所留下的一袋上等灵石,沈青川拿在手里,仿佛心里也沉甸甸的。


    对于林逍野的病况,他心中亦感到气馁。在听闻秦云重病而亡后,沈青川才意识到自己是对他有好感的。他如此挂念他,并不只是因为他是他的病人。


    尤其再度见到秦云,心中竟喜不自胜,有一种宝物失而复得的感觉。


    但身为医者,他无法治好病人,何谈儿女情长,好在现在秦云就住在衍天宗的地界,而自己也知道他的住址,以后可以前去探望。


    沈青川回到屋中,继续翻着医书,决心找到医治林逍野的法子。也许,变异的草药可以……


    “沈公子。”


    不知哪里传来这样一道低沉磁性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沈青川当即抬起头来。他的修为并不低,否则也无法炼制一些高阶丹药。而此时,他竟然没察觉到自己屋里进了一个人。


    沈青川眸中一沉,道:“谁?”


    那人并未回答,不紧不慢地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他着一身黑衣,还戴着兜帽,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苍白的下巴。这打扮沈青川极为熟悉,道:“是谢公子?”


    君无渡淡淡道:“是我。我是为了林逍野的事情前来。”


    沈青川将手中医书合上,站起来道:“谢公子是何意?”


    “沈公子不必与谢某绕圈子了,”君无渡不耐烦地道,“告诉我如何治林逍野,我立刻就走。”


    沈青川的眼睛里划过一丝惊讶,但他脸色依旧寻常,道:“我已经和阿云说了,小野的病,恕我无能为力。”


    君无渡淡漠地道:“沈公子何必小瞧人?你没有和他说,是因为觉得他办不到吧。我是林逍野的师父,即便是要下阿鼻地狱,我也会治好他。沈公子若是迟迟不肯告知,别怪我无礼了。”


    语含压迫威胁之意。


    沈青川并不惊慌,道:“谢公子是如何得知我有法子的?”


    君无渡:“你曾数次在院外徘徊,恐怕就是在犹豫是否要告知此事吧。”


    沈青川苦笑着承认道:“不错。我这一月来翻阅古籍,是找到一法子。可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君无渡现在对不可能这三个字极为敏感,听了之后冷哼一声:“事在人为。沈公子身为医者,明明有活路却不告知,难道不是违背了你口中的医者本分?你只管告诉我!”


    沈青川突然牛头不对马嘴地道:“谢公子可认识未家的人?”


    “不认识。”君无渡皱起眉道。


    他从前自然是认识,但现在已经是魔,也就骗骗沈青川这种修为低的还可以。


    君无渡很快意识到什么:“你的意思是,未家的东西能救林逍野?”


    “不错,”沈青川点了点头,“未家有一至宝,名叫婴魅珠。若林逍野能得此珠,修炼会事半功倍,元婴期时更会重塑根基,再也没有什么先天弱症的困扰。”


    婴魅珠是未家的传家宝,无怪乎沈青川不肯告知程云臻。据君无渡所知,婴魅珠许久没有主动认主了,所以未家选择将婴魅珠封存起来,只将它灵气铸成的结晶发给嫡系子女使用,而不是只供给一人。


    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像婴魅珠此等的宝物,若是无法驾驭,很可能在破境雷劫之中死去。


    雷劫什么的,君无渡不在意。


    他只考虑最实际的问题,道:“他现如今不过是个孩子,如何能够承受婴魅珠的力量?”


    他自然知道未家的传家宝是何物,只是没想到此物能用来救林逍野。


    “我听阿云说,他生父在他出生之时为了保住他的命,散尽一身修为。这些修为现在尽数封存在他体内。拥有这些力量,小野能够使用婴魅珠。但是,未家绝无可能将婴魅珠拿给外人。而且,就算谢公子你能拿到婴魅珠,你们三人又如何能躲过未家的追杀?”


    最后一句,才是沈青川最为担心的事情。他自己便是出身于世家,怎么会不知道这样的传家宝对一个世家来说有多么重要。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君无渡已经在脑内筹划如何获得婴魅珠,闻言回神道:“这些无需沈公子操心。”


    说罢,他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房间之内。


    作者有话要说:


    君无渡:放心吧杀人夺宝包专业的!!


    劳动节的含金量谁懂,直接日六!劳动节不劳动叫什么劳动节!


    第66章 引气入体


    程云臻很快带着林逍野回到家中。


    一回家,看到熟悉的摆设,他想起林逍野上次说的话,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出这趟远门虽然不累,但程云臻却感觉身上的压力更重了。机缘虚无缥缈,他不知道怎么才能治好林逍野。


    而且他始终渴望着回家,两种念头交杂在一起,心绪纷乱不宁。


    休整几天之后,君无渡一直没有露面。林逍野经常去破庙附近找他,却不见他的人影,程云臻都看在眼里,暗道君无渡实在是太不负责,收了徒弟又将人丢在这里不管。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从沈青川那里得知未家婴魅珠能改善林逍野的体质后,君无渡便设法想取得此物。


    像此等维系世家命运的宝物,一定会有灵兽、修士看管,除此之外,还有层层阵法。


    若直接强抢,后续能不能护得住林逍野也是个问题。他现如今毕竟是魔,不好和修士扯上关系,若要将程云臻牵涉其中,非他所愿。


    思虑再三之后,君无渡再次回了趟寒天峰。


    这次他并没有隐匿身形,将每日前来祭拜打扫的君十五吓了一跳。


    君无渡将兜帽摘下,露出一张冷峻的脸,道:“不认识我了?”


    “剑剑剑……剑尊大人?”


    面对这张熟悉的脸,君十五险些要晕倒了。他心头咯噔,身为三年前最近的旁观者之一,他自然是知道当时剑尊并非飞升而是堕魔,就是因为他知道得太过于清楚,还被下了禁言法咒,无法对任何人说这件事情。


    震惊压倒了一切。


    君无渡说:“把君意原和君雪银叫来。”


    现在君意原已经不算是他的长辈,四叔就不必叫了。


    从前的习惯还在,君无渡一发话,君十五就立刻去叫现如今的掌教家主。


    叫完之后,心中才茫然地想,好像要出大事了。


    直到来了寒天峰,君雪银才敢相信真的是君无渡回来了,而且是以一个魔物的身份。


    这些日子,仙盟与衍天宗都暂时放下了从前的恩怨,天下修士同舟共济,预备伐魔。在这个节骨眼上,君无渡竟然如此尴尬地回来。


    君意原同样面色复杂,他对这个侄子是有几分感情不假,但是他知道孰轻孰重,况且已经变成魔物的君无渡,不能和从前会考虑霁川利益的剑尊相提并论了。


    他凝神一看,竟看不透如今君无渡的修为,心中更是一沉。


    “你这是……”


    君无渡并不在意他们的态度,只冷冷道:“我回来,是有件事情需要你们去做。”


    君意原小心翼翼道:“是什么事情?”


    “四象玉还在,”君无渡说,“我要你们用四象玉,向未家借婴魅珠。”


    有他指点,还有婴魅珠相助,林逍野结元婴不会是件难事,快一些几十年就能达到。等元婴塑成,再将婴魅珠还回便是。


    有四象玉的盟约在,借婴魅珠并不过分。


    君雪银年纪尚轻一些,不太清楚婴魅珠是什么东西,而君意原却知道,道:“未家怎么可能会相借此物……”


    君无渡打断了他的话,道:“三日之内,我要看到婴魅珠。百年之内,必然亲手奉还。”


    君雪银瞧父亲神色,也知道此事一定难办,咬咬牙道:“恕我直言,你现如今并非君家人……”


    君无渡倏尔笑了,他道:“你们对外说我飞升的时候,怎么不说我不是君家人?”


    他稍微一想就能想到,这三年来君家一定是借着他已经飞升成神的名头,趁机扩张自己的势力。


    君雪银闭口不言。


    而君意原更担心的是,不知道君无渡要婴魅珠是要去做什么。他知道对君无渡来说是没有什么宗族亲情可言的,惹怒了他就算是将整个君家灭门也是不无可能的事情。现在君无渡是魔,就算能借到婴魅珠给他,岂不是助长了敌人的气焰。


    君无渡道:“我给你们两个选择,一,拿到婴魅珠,二,让天下人知道我堕魔的事情。”


    说这句话的时候,君无渡感到轻微的不齿。若按照他从前的行事风格,怎会瞻前顾后,早就打到未家去将婴魅珠抢来了。


    君雪银几乎是不假思索道:“我选一。三日之后,请来寒天峰拿婴魅珠。”


    君无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并没有再多停留,瞬间消失在原地。


    君意原只感觉眼前一黑,几乎有些站不住了。他知道女儿的选择是正确的,若是真如君无渡所说,飞升的谎言被戳穿,那么君家将会成为全修士的叛徒,到时候魔族大肆入侵,其余修士抱团抵抗,只剩君家被排除在外,后果不堪设想。


    君意原道:“这可怎么办才好,婴魅珠是未家至宝,若无非借不可的理由,就算以四象玉为令,他们怎会轻易相借。”


    “爹,我们得弄清楚他借这个是因为什么,”君雪银冷静地分析道,“他既有所求,必然是存在弱点。”


    从前君无渡的弱点好找,可现在……君意原看了看那冰棺里躺着的人。


    “不对,”君意原突然道,“他既然已经回来,怎么会对这冰棺置之不理?”


    说完,君意原又去叫君十五:“你一直来寒天峰打扫,可见这冰棺有什么异样?”


    君十五还沉浸在震惊之中,片刻后才回神,茫然地道:“我不知道。”


    君意原以神识探查了下冰棺,很快发现这居然只是假的,由树木幻化而成。也就是说,君无渡或许早就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来过寒天峰一趟,并且将冰棺拿走。


    “爹,”君雪银很快想到什么,“你说是不是……那个炉鼎还活着。”


    一听这话,君十五瞪大双眼。


    “极有可能,”君意原点了点头,认可女儿的说法,“而且,说不定他借这婴魅珠就是为了那炉鼎。”


    “这怎么可能呢?”君十五喃喃道,“秦公子已经死了三年,应当早就转世投胎去了……除非,除非他根本就没有死。”


    *


    于君雪银而言,现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在君无渡给的期限之前拿到婴魅珠。


    她不得已出面,亲自带人前往未家求借此宝,理由是君家灵脉受损,需借此珠的力量来修复。


    灵脉于一个家族来说是何等重要,几乎牵系全族修士的修炼之事。听闻君家山脉受损,未家家主亦感到吃惊。


    这一代的未家家主叫未嘉运。


    君雪银诚恳地道:“我知贸然借走此物,实有不妥之处,但灵脉一日不修复,君家便会越来越式微,这才拿了四象玉前来。”


    未嘉运见她说得合情合理,再加上君家不久前刚有人飞升,实力不容小觑。这是事关家族命运的大事,自然在四象玉的约束范围之内,若是不借给君家,恐怕会惹来天罚。但,这是未家至宝,就这样借出去实在是无法放心。


    沉吟片刻后,未嘉运道:“此珠我可以相借。但它只有未家嫡系血脉才能够触碰使用,非嫡系者会被未家先祖留下的禁制打伤。这样吧,我派一嫡系子弟带着婴魅珠前去霁川,助你们修复灵脉,也算是切磋学习。”


    君雪银脸上的笑容却是一凝。


    若是只有未家嫡系才能用此珠,君无渡是否知道此事?还是这只是未嘉运怕他们用婴魅珠行什么不轨之事,所以派人前来监视,为此寻找的借口?


    君雪银道:“兹事体大,还请未前辈替君家保密。”


    未嘉运自然知道厉害轻重,点了点头。


    三日迫在眉睫,容不得她多想,君雪银这一趟并没有白来,随她一起回霁川的还有婴魅珠,和未嘉运派来的嫡系血脉——未宣。


    *


    今日便是约定交付婴魅珠的日子了。


    自未宣来到霁川,一直迟迟没有见君家人使用婴魅珠修复灵脉。他心中也不免起疑,难道君家借婴魅珠真的别有他用。


    而这天,君雪银告诉他,要先从寒天峰开始修复灵脉。


    未宣于是来到这座山峰,用灵力催动婴魅珠,将其放在了距离灵脉最近的地方。那颗剔透漂亮的冰蓝色珠子悬在山旁,在白日也散出极为耀眼的光芒。


    君雪银不动声色地问他:“你要一直在这里守着吗?”


    未宣没有忘记自己前来霁川的职责,但是君雪银一直劝他,说这座山峰不知道要修复多长时间,他还不如去洗剑峰和君家修士切磋。


    未宣对君家大名鼎鼎的洗剑峰神往已久,听君雪银如此说也就不再坚持了,毕竟婴魅珠上的禁制是极为厉害的。


    见未宣被劝走,君雪银松了口气。


    刚刚入夜的时候,君无渡又穿这一身黑衣出现在寒天峰。他早在来的路上就感受到了婴魅珠的灵力波动。


    果然用四象玉借到了。


    君无渡想到他能为程云臻解决一件十分头疼的问题,心中也弥漫着淡淡的欢喜。他对君意原父女道:“放心吧。我既说是借,就一定会还。如今我虽已经堕魔,可说话还是算话的。”


    君意原和君雪银都下意识地和他保持着距离。


    而君无渡欲伸手将那珠子收走,立刻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禁制的力量。


    他身形迅疾如影,足尖轻点,先躲过了这禁制发出来的第一道灵力,而后立在半空中冷冷嗤笑,道:“你们觉得这禁制能伤了我?”


    君意原神情复杂,若是这婴魅珠的禁制真能将君无渡打成重伤而亡,那么他们也就不必再提心吊胆了。


    那第一道灵力只近乎警告,未家先祖留下的禁制察觉到君无渡仍不死心地想要夺珠,立刻决定将其彻底湮灭!


    又是一道灵力散出,威力磅礴,君无渡无法再掩盖自己身上的魔息,身后乌压压的黑影立刻现了出来,带着极为恐怖的意味,整个人脸蒙在阴影之中,只剩下一双眼睛还盛着光亮。


    君雪银神色一凝,他果真已经堕魔,再无回头之路。


    他身上源源不断的魔息和那禁制灵力形成对抗之势,而婴魅珠的蓝色光芒之中竟出现了一道虚无的人影,看样子是一位老者。


    那老者素手结印,身后浮现冰轮虚影,道:“非未家血脉而擅动婴魅珠者,当受剜骨之刑!”


    话音未落,君无渡右肩突然爆开血花,右眼炸开血雾,皮肤边缘下凸起数十个游走的紫黑触手,他刚刚修炼好的人形被凭空打坏,君无渡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一字一句道:“你找死!”


    那老者突然发出惨叫,只见君无渡骤然突进,左手并指如刀刺向那虚影心口。与此同时,任由那老者的骨爪穿透自己的胸膛,那身影消散的瞬间,染血的触手终于将婴魅珠卷住。


    而君意原和君雪银看着他似人非人的可怖模样俱是头皮发麻,君雪银找补道:“我们也拿这珠子上的禁制没办法……”


    整座寒天峰在这两股强大的力量之下开始坍缩,君无渡平静地走在这地动山摇之中,道:“若是未家敢来找麻烦,别怪我不留情面。”


    那个浑身是血的身影消失在山崖间,君意原劫后余生般道:“还好,还好我们没有结伏魔阵!”


    当年三圣洞里的事情还历历在目,那些听从指挥结伏魔阵去杀君无渡的修士全都死了。君意原也曾和女儿商量是否要趁这禁制一了百了,最终还是顾及当年的惨状没有布下埋伏。


    “他一定受伤了,”君雪银冷静下来道,“爹,说不定我们有机会。”


    *


    刚刚看着林逍野入睡,程云臻又在屋檐下望月亮。


    他喜欢看月亮。这一轮明月似乎永远不变,看着它,无怪乎会产生思乡之情。


    突然,空气中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传来。程云臻猛地站起身来,做出防御姿态。


    “是我。”


    君无渡浑身是血地出现在程云臻面前。不仅如此,他还变成了程云臻之前嫌弃过的样子……不对,更可怕了。


    他的肩膀不知道为什么破了一个血洞,里面不是正常的人体组织,而是密密麻麻的触手,看得程云臻十分不适。眼睛也少了一只,还在流血。


    程云臻皱着眉头道:“你……怎么了?”


    看到程云臻没有立即赶他走,君无渡心中欢喜,然而又看到他这紧锁的眉头,知道定是自己这模样吓人,于是赶紧拿出一笼罩全身的兜帽,将自己遮掩起来。


    “我受了一点小伤,”君无渡低声道,“不过你放心,马上就痊愈了。这几日你们这边没事吧。”


    他这是明知故问。


    程云臻本来想问他为何受伤,可又觉他受伤和自己有什么关系,道:“你既这样子,暂时不要出现在林逍野面前,免得和他解释不清楚。”


    从上次林逍野看出他和君无渡从前认识,程云臻就知道这孩子敏锐得很。


    君无渡低声“哎”了一声。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来到这里了,而程云臻恰好还没睡。


    可能是因为受伤之后,脑子有些混沌。


    君无渡并没有将婴魅珠的事情告知程云臻。他知道他不会轻易接受自己的好意,而且更加关键的是,程云臻不相信他。


    他记得程云臻曾经表达过那种意思——他对他好都是有所图的。君无渡却觉得自己所想的和程云臻说的并不是一码事。


    又深深地看了程云臻几眼之后,君无渡忍着伤痛离开,他需要去寻找一个隐蔽的地方疗伤,重新修炼人形。


    他刚打算化成一团魔息离开,就听见程云臻将他叫住了。


    君无渡的心跳漏了一拍。


    “你上次说的那个秘境……”程云臻犹豫着道,“我想去碰碰运气。”


    听到他这样说,君无渡背对着他无奈地笑了一下,转身道:“不用去了。”


    程云臻微怔:“什么意思?”


    君无渡不会是为了去秘境里帮林逍野找灵草才伤成这样的吧。


    好在,并不是这样。


    君无渡眼神安静地说:“沈青川都说没办法,去了也是白去。”


    程云臻的眼神逐渐变得怀疑,君无渡什么时候这么爱采纳别人的意见了。


    “好了,”君无渡故作轻松地说,“我不能久留,先走了。”


    说罢,身影与夜色彻底融为一体。


    *


    君无渡这次养伤养了很久,一直没有出现。若不是林逍野还偶尔念叨着师父,程云臻几乎要忘记他。


    这天,程云臻正在铺子中,门口有客人进来,他刚要开口欢迎,发现来人是沈青川。


    程云臻微微一愣,从柜子后绕过来,道:“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沈青川温润的目光看着他,又扫过一圈店铺,道:“你的店看起来很好。”


    而后又说:“我来,是因为小野的事情。”


    程云臻猜到他若不是没什么要紧事,这么一个大忙人是不会亲自前来的,眼神顿时亮了起来,声音颤抖道:“你的意思是……”


    沈青川肯定了他的想法,颔首道:“有一样宝物,叫归元珠。可以助他修炼。等到元婴期时,此物能助他重塑根基,从此再无困扰。”


    程云臻听着听着,面露难色道:“这样的宝物,恐怕不易得吧。”


    在修真界中,能够洗髓易经的那必然是被众人哄抢的宝物。就算程云臻再没常识,这点还是知道的。


    沈青川心道,岂止是不易得。那日谢鸾带着婴魅珠出现在他家里的时候,沈青川着实震惊了一会儿。


    他还没从兄长那里听说未家那里有什么动静,谢鸾就已经将婴魅珠取来了。沈青川不禁怀疑起谢鸾的身份。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谢鸾还告诉他,为了不让程云臻有负担,不必详细告知这是何物,又是从何而来。


    沈青川收回思绪,道:“你放心吧,此物是从我一个旧友那里借来的。”


    “借?”程云臻有些不解。


    “这种东西,除非被彻底毁掉,”沈青川说,“否则能传承数千年不止。等林逍野修炼到元婴期后,再还回来便可。”


    程云臻道:“能否让我见一见你的朋友,让我当面答谢?”


    这么重要的东西就借给了他,他如果不当面谢谢对方,怎么能够安心?


    沈青川并不擅长撒谎,躲了下程云臻的目光,道:“我这位朋友是个大能,他避世不出,所以并不方便相见。”


    程云臻明白了,但还是有些犹豫,说:“这么珍贵的东西……”


    “此物对于身体健康的修士并没有大用,”沈青川道,“而且如果不是因为小野体内有他生父的修为,也无法承受。这说明它和小野有缘,你就不用推三阻四了。”


    终于出现了一线希望,程云臻自然是不想放弃。他知道沈青川一定为这件事情费了不少心,感激地道:“青川,谢谢你,你和你的朋友都是小野的恩人。”


    沈青川无故领了别人的情,心中叹息一声。可已经答应谢鸾绝对不会将实情透露,只能按下不言,将这个秘密深藏在心中。


    二人来到程云臻家中。


    多日不见的君无渡居然出现了,正在教林逍野练剑。他脸色白得几乎透明,脸上的轮廓很淡,像是会随时消失,手上的青筋异常明显。


    见程云臻和沈青川一起回来,君无渡停下了手上动作。


    程云臻没有看见沈青川和君无渡之间的眼神流动,他将林逍野叫到一边,和他讲了归元珠的事情。林逍野明显听不太懂,但是知道这东西可以帮助他练剑,于是懵懵懂懂地答应了。


    程云臻捂住了林逍野的眼睛,沈青川刺破他的指尖取血,精准地滴在了婴魅珠上,顿时,那蓝色的珠子光芒大盛,又转眼间钻进了林逍野体内。


    君无渡看着程云臻,心中愤愤地想,怎么沈青川一说,程云臻就毫无戒心,直接让这珠子认主。


    程云臻给林逍野的指尖止血,有些紧张地问:“小野,你有什么感觉?”


    林逍野仰头道:“干爹,我什么感觉也没有。”


    “他现在还没筑基,”沈青川道,“看不见自己的灵府。等慢慢修炼起来就好了。”


    话虽如此,沈青川落在林逍野身上的目光还是带了几分担忧。他问过谢鸾,谢鸾却不肯说那婴魅珠到底是以何种方式得来的。


    即便有婴魅珠相助修炼,元婴期也无法一蹴而就,倘若在那之前未家寻仇,该如何是好。


    君无渡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严肃地说:“从今日开始,我会带他修炼,引气入体。”


    当着所有人的面,程云臻不好反驳君无渡。但心中却起疑,君无渡现在是一只魔,教林逍野引起入体,真的可以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霸王票和营养液~


    第67章 云天宗


    沈青川多留下了两天,观察林逍野的身体并没出什么问题之后,方才打算启程回云林城。


    临行之前,他说自己有话要对程云臻说。


    两人遂来到附近的空地上,程云臻还以为他要说有关于林逍野病情的事情,正准备凝神细听。


    却不料沈青川开口就道:“阿云,其实我对你有意。”


    程云臻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什么毛病了,就在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沈青川又目光沉静地看着他说:“我知道你对我并无意。”


    程云臻愣了一下,苦笑道:“青川,我并无断袖之癖。从前……是因为受困于炉鼎体质,才……你是个好人,我祝你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沈青川喜欢他?沈青川为什么会喜欢他呢?程云臻陷入了短暂的震惊之中。他真的一点苗头都没看出来,是因为沈青川是个淡人吗?


    沈青川点了点头,道:“我晓得了。你放心吧,我只是想表明自己的心意而已,三年前听闻你病逝,我便后悔没有将话说出来。以后我们仍旧是朋友。”


    对比一下,这才是正常人被拒绝的反应。程云臻心不在焉地想着,说:“当然。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是我三生有幸。”


    沈青川沉吟片刻,道:“其实在那次道侣大典之前……我曾去过一趟霁川。”


    程云臻微愣,道:“然后呢?”


    *


    和沈青川谈完话回来,程云臻明显脸色不好。


    而君无渡也是拉着个脸,身后的黑影都快冒出来了。他分了一缕魔息去偷听,就听到沈青川竟然向程云臻告与眼梧白。


    他算个什么东西?冒领了功劳不说,还借机向程云臻表明心迹?他就知道这个姓沈的没安好心。


    君无渡火冒三丈,偏生这功劳还是他主动要沈青川去冒领的,憋屈得无处发泄,又隐隐有压制不住自身的迹象,干脆不再听了。


    程云臻听明白了当年君无渡曾经偷拿沈家玉牌的事情,他倒也没打算找君无渡算账,毕竟真要算起来,两个人之间的帐是算不完的。


    他示意君无渡出来和自己谈谈。


    君无渡不咸不淡地道:“什么事情。”


    “林逍野的事,”程云臻道,“我不打算让你当他正经的师父。我打算找个宗门让他拜进去。”


    “恐怕你是想把他送到沈家吧。”君无渡盯了他片刻,忽然这样说。


    程云臻的确动了这个心思,但是他已经麻烦沈青川够多的了,再者说,像沈家这样的大世家,林逍野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进去也许会受欺负,所以在他的设想之中,最好是将林逍野送到一个声望不错的小宗门。


    “不管把小野送到哪里,”程云臻说,“这是我需要考虑的事情。”


    而这句话在君无渡耳朵里等同于默认:“你不是说你不喜欢男人吗?沈青川就可以?”


    程云臻很快反应过来,君无渡又在偷听,他本来就因为玉牌的事情有些不满,现在听见君无渡这样说话更是火气直冲头顶。


    “就算我以后会喜欢男人,”程云臻冷冷地看着他,“也不可能会喜欢你这样的。”


    君无渡根本就不懂何为正常人际交往的范围,行监视之举还没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简直就是人格不健全。


    君无渡被程云臻的眼神和话语刺痛,才意识到自己将不该说的话说出了口。他低眉顺眼地道:“我错了。我只是有些着急。”


    程云臻没有再理会他这假惺惺的认错,自顾自地进了屋。


    *


    接下来的日子里,程云臻继续给林逍野物色宗门。


    按照他的条件筛选,有两个宗门还算不错。


    第一个叫天云宗。这宗门名字起得很大,但是规模并不大,据说曾经开山立派也辉煌一时,到现在却落魄了,只是个依附着衍天宗生存的小宗门,门内不过二三十人。


    程云臻在城内打探了一番,得知天云宗行事十分低调,门人一直在山上苦修,若无大事鲜少下来,一个宗门竟如同道观。这点正合程云臻的意,若是修真界马上要动荡了,避世不出是个好选择。


    第二个叫无华门。比天云宗的规模要大上不少,近年来广收门徒弟子,发展蒸蒸日上,而且有不少客卿坐阵,实力不容小觑。如果林逍野入此宗门,以后的生计不会犯愁。


    程云臻十分纠结,去找顾燃商量了下。


    顾燃道:“为什么不直接将小野送到衍天宗去?”


    程云臻哪能直接说他生父就是衍天宗的,打了个哈哈说不喜衍天宗人的行事作风,避过了这个话题:“你觉得这两个宗门哪个更好?”


    “如果让我选的话,”顾燃说,“还是无华门吧。那么小的孩子,你忍心让他上山清修?”


    修行是一条很艰难的道路,从小能培养出来心志的人并不多。


    程云臻又给沈青川去信一封,问他的意见。


    其实程云臻并不是一个特别容易陷入纠结的人,但是关心则乱,在林逍野的问题上他总是会反思自己做的是不是不够好。


    沈青川并没有立刻给他回信,他人忙,程云臻也不着急。在还没有决定好到底带林逍野去哪里拜师之前,君无渡还在教林逍野学剑。


    程云臻尽量避开和他打照面,一看到君无渡,他就感觉心里有一股鬼火往上冒,好像情绪被操控,变成了另外一个易怒的人。


    这天,程云臻终于接到了沈家的来信,然而回信却不是沈青川写的。


    写信的人是白芷。


    信上说,沈青川被魔物偷袭,受了重伤,现在正昏迷不醒,无法给程云臻回信。


    而程云臻看完信的第一反应就是——不会是君无渡做的吧。


    不早不晚,就在沈青川刚对他表明心意又回去之后,忽然重伤昏迷,还是被魔物偷袭所致。


    仅仅是想到这个可能性,程云臻就气得不行。


    晚上,等林逍野练完剑回来,程云臻出门叫住了君无渡。


    这几日程云臻一直都把君无渡当空气看,忽然被他叫住,君无渡微怔。


    天气轻寒,程云臻拢了拢身上的衣服,直截了当道:“沈青川受伤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他直接相问,就是觉得君无渡总不至于无耻到明明做了还不敢承认。他这点担当还是有的。


    君无渡虽不知道沈青川受伤的事情,可程云臻言语中的质问之意,他却听得清楚明白,顿时感觉心中寒意丛生,像是被人掏了个大洞,风呼呼地往里灌。


    他从未想到,自己此生还有被人冤枉的时候。程云臻这样问他,说明是对他半分信任也无。是不是因为他从前做错了事情,所以在程云臻那里永远也无法得到赦免?


    君无渡闭了闭眼睛,他一直怀抱着能叫程云臻回心转意的希望,却等来了他的质问,他竟不知自己为何变得如此软弱,被他冤枉心中酸涩无比。


    看着君无渡那面如死灰的表情,程云臻也觉察到几分不对,道:“前些日子我给沈青川去信,他迟迟未回,我现在才知道他是被魔物偷袭,现如今昏迷不醒,所以无法回信。”


    君无渡目光十分阴郁,像是连绵的黑雨,嗓音很低地道:“所以你怀疑我?”


    程云臻丝毫不觉得他怀疑君无渡有什么不对:“难道我不该怀疑你?”


    “天底下又不止我一只魔,你为什么偏偏怀疑我?”君无渡执拗地问。


    程云臻冷漠地道:“不是你做的,你便说不是。”


    别扯有的没的。


    “你如果相信我,”君无渡紧盯着他说,“就不应该来问我。”


    他知道程云臻拿沈青川当朋友看,怎么会伤害对方。尤其在程云臻以为是沈青川救了林逍野的前提下,他这么做程云臻怎么会不生气。


    他不想再做令他生气的事情。就算做了也不要让他发现。


    而且他如果出手,沈青川还有命在?程云臻真是疯了才会来质问他!


    程云臻感觉他差点被君无渡绕进了一个怪圈里,他相信君无渡会“勇于担当”,不代表他相信君无渡没有做这件事。


    在还是个人的时候,君无渡就已经杀人如砍瓜切菜了。现在还有什么顾忌?


    程云臻道:“我们之间没有什么相不相信。”


    是大部分时间他的视而不见给君无渡一种他们能够和平共处的假象吗?不是第一次打破他在自己世界里的幻想,程云臻不介意再来一次。


    程云臻看见君无渡的皮肤边缘在渐渐消失,他刚刚辛苦修好的人形好像要再度消失,寒风将他身上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被他伸手自己拽住,不想露出底下的躯体。


    君无渡动了动嘴唇,似乎想问程云臻什么,而程云臻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扭头就回了屋内,绝情的样子又令君无渡心中一窒。


    *


    又过几日,沈青川亲自给程云臻回了信。


    信上说他是在看诊的时候受伤的,有一修士被魔物寄生,失去理智才伤了他,克服心魔之后沈青川就醒来了,身体并无什么外伤。


    关于林逍野的去处,沈青川洋洋洒洒地写了很多建议,他更推荐林逍野去天云宗,理由是天云宗底蕴深厚,又是清修之地,林逍野若入门,正因为人少可以得到照顾。


    程云臻给他回信,让他看诊的时候小心。他知道这件事情不是君无渡做的,但那又如何,君无渡受到怀疑也是因为他有前科。


    他将心中淡淡的愧疚压下,准备带林逍野去天云宗看看。


    *


    云天宗大隐隐于山。


    程云臻一大早带着林逍野出发,在山上险些迷路。林逍野毕竟还是个孩子,爬山于他而言体能消耗过大,程云臻就将他背在背上,朝着山顶上的那几座房子走去。


    路上,他们闲聊。


    程云臻问:“小野,你想要修炼吗?”


    林逍野说想。


    程云臻:“为什么?”


    “修炼了能够像师父一样厉害,”林逍野说,“而且干爹说过,爹小的时候也想修炼啊。”


    程云臻微微一愣,他没想到自己对林逍野讲的那一番话,林逍野能够记住。他忍不住道:“其实,干爹希望你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我们现在修炼,确实是为了变强。变强之后,才能自由地去做自己喜欢做的。”


    自由就是有选择权。程云臻深刻地知道这一点。


    云天宗的门口看起来十分寒酸,木门经风吹雨打,满是岁月痕迹,门口写着两幅对联,程云臻并没有细看。


    一个正在扫地的道童看见他们,疑惑地道:“二位是……”


    程云臻拉着林逍野的手,道:“我们是想来拜师的。”


    不多时,程云臻就见到了云天宗现今的掌门白元青。


    白元青一看到程云臻,略有些惊讶。现在来云天宗拜师的人已经不多了,所以每年各大宗门招收弟子的时候,白元青干脆不和师弟师妹去凑热闹,没想到还有人主动找上门来。


    程云臻嘴甜道:“我听朋友说云天宗道基深厚,这才带着孩子前来。”


    白元青打量着被道童带着参观的林逍野,眯了眯眼睛道:“这孩子不是你亲生的吧。”


    “道长如何知道?”程云臻问。


    “长得不像,”白元青轻描淡写道,“你把他带回去吧。”


    “是……这孩子的天赋不好吗?”


    程云臻心道君无渡说林逍野有天赋什么的果然是骗他的,在心里暗暗地给他记了一笔。


    “不是,”白元青语气冷淡,“若是人人不想养孩子都往我们云天宗一丢,这里便不是清修之地了。”


    程云臻没想到自己遭到了如此揣测。他好脾气地道:“那依道长所言,等他及冠时才能前来修炼?”


    等二十岁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白元青道被他噎了一下,没立即找到反驳的话,顿了顿道:“那你为何如此着急让这孩子修炼?”


    程云臻便将林逍野急需改善体质的事情说了出来,但略去了那颗珠子。他已经叮嘱过林逍野,无论如何都要守住这颗宝珠的秘密。


    白元青听罢,挥挥手让道童将林逍野带到自己面前,以神识一观,果然有几分不足之症。再瞧他模样玉雪可爱,目光澄澈平和,是个心思纯正的孩子。


    他还没说话,林逍野忽然道:“我很厉害的,之前学剑的时候,师父一直夸我厉害!”


    程云臻一怔,他没撞见过君无渡夸林逍野厉害,也想不到他夸孩子是什么样子。


    他向白元青解释:“之前这孩子曾经学过一段时间的剑。”


    白元青倒是来了点兴趣,道:“那你练几招给我看看吧。”


    云天宗也有给小弟子用的桃木剑,林逍野拿到手之后,虽有些紧张,但一耍起剑招来就浑然忘我,出剑时目光凌厉,竟然隐隐有几分若有若无、幽微的杀意。


    程云臻看着他,却是想起了他刚刚出生时只有手掌大小的样子,如今一转眼已经这么大了,故人也已经去了三年,一时间怅惘无限。


    等林逍野耍完一套剑招,白元青喝了声好,道:“他学剑的师父是谁?”


    程云臻这才回神,道:“只是在城内随便寻的。”


    “此子前途无量,”白元青不复刚才冷淡的样子,“你放心将他留在云天宗吧,他若拜我为师,我一定会助他成才。”


    修真界中,若要真正拜师也会结定契约,杀徒、弑师都被视作违约之举,会遭到誓言惩罚。这也是程云臻一定要让林逍野正经拜个师父的原因。


    他无父无母,以后自己这个干爹也会离开,若是没有师门,在这个世界上便无什么温情可言。


    程云臻道:“多谢道长,今日莫急。过几日我再带他前来拜师。”


    *


    林逍野得知自己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修炼,不免有抵触的心理。


    程云臻也十分犯愁。他不能把这件事当成送孩子去幼儿园那么简单,幼儿园每天都能接回来,林逍野一旦上了山,一月都不一定能回来一次。


    但是,只有早日修炼到元婴期,他才能彻底改善体质。这是他的必经之路。


    程云臻站在门外深呼吸了下,喊道:“小野出来吧,咱们今天去拜师。”


    话音刚落,程云臻便瞧见君无渡也在门外不远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等在这里的。


    上次遭到冤枉之后,君无渡看样子是真的被他伤到了。好几日都未曾出现。


    程云臻问:“我们一会儿要出门。”


    意思是现在不是学剑的时间。


    君无渡无法控制自己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林逍野说,想让我陪他去云天宗。”


    这时候,恰好林逍野也从屋内出来,他仰着脸对程云臻道:“是我把师父叫来的。干爹,师父能陪我一起去吗?”


    程云臻止住自己想叹气的冲动,道:“当然可以了。”


    到了云天宗后,白元青道:“我还以为你不想让他拜师了呢,好几天都没来。”


    程云臻:“只是有些不舍得而已。”


    白元青表示理解,又道:“你真下定决心了吗?”


    程云臻抬眼看了过去。


    白元青道:“我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缺钱。可要想清楚了,清修要吃的苦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年两年。这孩子也可以不选择吃这些苦。”


    听白元青这样说,程云臻心中最后的疑虑反倒被放下了。肯这样说,说明白元青至少不是个坏师父。


    程云臻坦然地道:“多谢。我相信你一定能将小野教好。”


    白元青带着林逍野去宗门祠堂拜师,程云臻不便参观,和君无渡一起等在外面。


    这是在山上,周围非常安静,安静得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人,周围有一株杏树,没有开花,连叶子都没有,躯干弯曲,光秃秃的。


    君无渡忽然开口道:“将他安排妥当,你是不是就要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林逍野拿的也是龙傲天剧本,嘎嘎!!


    第68章 爱一个人


    修炼,有的时候需要依靠直觉来悟道,相信自己的直觉并不是一件坏事。


    就譬如此刻,君无渡任由灵台深处那团混沌的直觉撕扯着经脉,他感觉到程云臻要离开了。


    况且,以他为人和处事风格,有什么非要将林逍野托付他人的必要?就算是怕自己无法教养好林逍野,送到近处便是了,何必要送到这苦寒偏僻的云天宗来?


    唯一的可能性,便是他接下来无法再照顾林逍野了。


    仅仅是这般想着,君无渡便觉呼吸已然不畅,脑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不能让他离开。


    然而他又想起程云臻在异世时快乐幸福的模样,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看过他的记忆之后,他怎会不知他有多么想要回家。这颗宁折不弯的树,只有在适合自己的土壤上才能够尽情肆意地展开枝条生长。


    程云臻听见君无渡这样问,也愣了一下。


    他自然是要回家的,但不是现在。他还没有让林逍野慢慢接受自己离开的事实,在那之前,他做不到一走了之。


    “是,”程云臻没有干净利落地承认,而是选择了一种更加模糊的说法,“我想回家。”


    “让我帮你吧,”君无渡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愿意帮你。”


    以后去如何追寻他,都是自己的事情了。


    也许是因为刚刚冤枉了他,程云臻瞧着他这模样竟然说不出几分重话,只摇了摇头道:“现在还不是我离开的时候。”


    两人说这几句话的空隙,白元青已经带着林逍野出来,看样子是拜师仪式已经结束。


    白元青道:“放心吧,这孩子既拜我为师,我一定会好生将其教养。”


    说罢,引了云天宗的其余弟子来,让林逍野见礼。这些弟子虽没有和林逍野年纪相仿的,但最小的也不过十来岁,程云臻感觉放心了些。


    林逍野紧抓着他的衣摆道:“干爹,你什么时候会来看我?”


    自林逍野出生起,两人未曾有过一日分离。程云臻看着他充满希冀的眼睛,险些红了眼眶,忍道:“月底,月底的时候干爹来接你回家休沐。”


    程云臻一向是说话算话的,得了他的承诺,林逍野放开了他的衣角。


    “那干爹走了,”程云臻摸着他的脑袋说,“你要听师父的话。”


    白元青看这幅场景看得牙酸,将林逍野拉扯过来,叫师兄师姐陪着他玩,又对程云臻道:“快走吧。”


    转身的那刻程云臻险些落泪,但碍于君无渡还在身边,他并不想让自己脆弱的一面被他看见。


    君无渡目不斜视,却已经将程云臻的所有反应收入眼中。他暗暗地想,为何程云臻只对他一人如此无情?


    千言万语,只化作心头酸涩之感,密密麻麻地被浸透。


    *


    从云天宗回来,程云臻让君无渡不要跟着自己。


    他换了身全黑的衣服,来到了林怀嫣的坟墓之前,没忘记带几样林怀嫣爱吃的糕点。


    将糕点放下,程云臻轻声道:“怀嫣,有段日子没来看你了。我今天来,是有三件事想和你说。第一件事是,小野的病有办法能治好了,这下我们都可以放心了。第二件事就是,我给他找了一个师门,我是精挑细选之后才带他去拜师的,他们都说小野很有天赋。第三件事就是,我……打算回家了。”


    “在合欢宗的时候,我好几次想告诉你,其实我是个从异世来的人,我并不属于你们这个世界。如果没有你,可能我在合欢宗就撑不下来了,能够认识你是我最大的幸运……早知道我就说出来了,免得被别人捷足先登。”


    如果在这个世界里要选择一个人分享他心底最深刻的秘密,他一定会选林怀嫣的。


    程云臻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他最后悔的事情莫过于没能救下林怀嫣的性命。一想到林怀嫣最后那油尽灯枯的模样,程云臻就感觉自己的心仿佛在滴血。


    他和林怀嫣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直到天黑才离开回家。


    然而一回到家里,程云臻看着空荡荡的屋子。之前林逍野被他送去顾家的时候,程云臻也没有这种感觉,现在却是心里难受得不行。


    他彻夜未眠,同样的,躲在屋外的君无渡也听着他并不规律的呼吸声听了一整夜。


    翌日,程云臻起来,仍是下意识地要给林逍野准备早饭,才想起来他已经在云天宗了。


    茫然地发了会儿呆,程云臻才想起自己今天要去什么地方。


    君无渡见他并未照常去铺子里,于是隐匿身形在暗处跟着程云臻。


    程云臻来到了衍天宗附近的另外一座城。他轻车熟路地打听着什么,随即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朝着一条街巷走去。


    只见那街巷里,有个头发乱糟,浑身脏污的乞儿。君无渡瞧见了他的眉目,却是一惊——这是明夷。


    他不知道的是,明夷散尽修为之后,被赶出了衍天宗,身无分文,再加上从前结了不少仇敌,如丧家之犬东躲西藏。


    虽不知前因后果,君无渡还是心中起疑,程云臻来找明夷做什么?


    程云臻从前就嫌恶明夷,更别提现在他看起来如此脏污恶心,嘴里还喃喃地叫着林怀嫣的名字。


    “你想找林怀嫣,是吗?”程云臻轻飘飘地说。


    “怀嫣,”明夷听到这个名字反应极大,“他在哪里?”


    程云臻将一块掺了毒的糕点丢到他脚边,好像在给狗喂食,轻声道:“你把这个吃了,我就带你去找他。”


    明夷好像看到了希望,毫不犹豫地捡起那块糕点要往嘴里送。


    便在此时,君无渡忽然出现,弹指一下将那糕点打开,它飞跃出去,摔得四分五裂。


    而明夷竟匍匐在地爬着去拿那块糕点,模样狼狈至极,君无渡微皱起眉,将他打了回来。


    “你什么意思?”程云臻怒视着君无渡。


    他早就说过,如果林怀嫣死在明夷手上,他做鬼也不会放过对方,现如今过了三年受尽屈辱的乞丐生活,明夷是时候该赴死了。


    君无渡道:“你要杀他,何必亲自动手。我来便是。你们那个世界,凡事不是由律法裁定,不会如此泄私愤么?”


    程云臻用一种冷酷的语气道:“但这是在你们的世界。”


    “就当是我求你吧,”君无渡看着他道,“我不想让你的手染上血腥。你出去等着,我动作很快。”


    程云臻犹豫了片刻,没有继续和他对着干,选择走出小巷之外。


    他想,君无渡说错了。就算是君无渡替他动手,明夷这条命也算在他头上了。但是他不后悔。


    君无渡此生杀过很多人,甚至他都有举剑相向程云臻的时候,但当他斩掉明夷的头颅时,脑中的念头却极为古怪。


    程云臻是个多心软善良的人,他不是不知道。


    如果程云臻都能够对明夷亲自下手,那他是不是也希望自己去死?他竟不敢再想下去。


    这是第一次杀人后,君无渡的手还在轻微颤抖。


    *


    一个乞儿的死,在修真界中自然是掀不起什么波浪。明夷的尸体很快被恶狗叼走分食,无人发现他生前竟是衍天宗大名鼎鼎的长老。


    既然打算离开,程云臻便开始着手安排一切。他打算将投资的一部分产业收回来换成灵石,然后再买一条小的灵石矿脉,听说那些宗门少爷都是手握好几条大矿脉,所以能够挥霍无度。


    他每天都忙着看铺子,然后就是和人谈生意。君无渡偶尔会如一个幽灵般出现,充当打手的角色。他看起来便不好惹,倒真将那些生意人唬得不轻。


    日子便在忙碌中过去,不知不觉,到了云天宗第一次休沐的日子。


    自从林逍野去了云天宗,程云臻就没有一日不在想他,甚至晚上还会做噩梦惊醒,梦见林逍野在哭,或是受了欺负,又或者是被师父责罚。


    君无渡看不下去,告诉他自己偷偷去了云天宗几趟,林逍野在那里融入得很好。


    程云臻亲手做了一桌菜备好,才前去云天宗接林逍野。


    远远见到林逍野的时候,程云臻就湿了眼眶。他强忍着泪意,不让林逍野发现,上去将孩子抱了起来。


    “小野,让干爹抱抱,好像重了。”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林逍野也是一样,不想让干爹瞧见自己哭鼻子的样子,被程云臻放下来,道:“师兄师姐他们都给我吃好吃的。”


    “你这一个月过得好吗?”


    二人一边说话,一边回家。程云臻刚打算给林逍野一个惊喜,却见君无渡忽然拦上来。


    他神色里有些异乎寻常的焦急,道:“有点事,你先带着林逍野用传送阵躲一躲。”


    而在他身后,一人瞧见程云臻的脸也瞪大眼睛。此人正是君十五,他跑来通风报信,没想到擦了三年的冰棺,里头的人现在竟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程云臻牵紧了林逍野的手,问:“什么事情?”


    “先走,”君无渡尽力平和地道,“等事情解决了我会去找你们。”


    君十五虽然震惊,但也知道现在正事要紧,开启传送阵道:“秦公子,请随我走吧。”


    程云臻被君无渡推着往传送阵的方向去,然而一阵白光闪过,林逍野随着君十五消失在原地,程云臻却并未离开。


    不容君无渡再开口说一句话,程云臻冷静地问:“是不是和小野身上的那颗珠子有关系?”


    若是君无渡的仇家,他自引到别的地方便是,何须叫他带着林逍野躲开。


    看到君无渡不说话,程云臻愈发肯定内心的猜想,面色变了又变,道:“沈青川说的那个朋友是你?是你找到的这颗珠子?”


    他那日就觉得沈青川面上有躲闪之意,现在想来分明是不擅长撒谎的人露出的不自然的表情。


    面对程云臻的质问,君无渡也冷静地说:“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


    他察觉到了什么,强硬地拽着程云臻到了屋中,而后自己又瞬间消失。程云臻气急,想要开门离开,却发现门口设了熟悉的结界。


    而屋外已经被修士团团围住,十分热闹。君、未、沈三家修士全都来了不说,金光宗的人也来了。


    自那日被君无渡强行突破禁制拿走婴魅珠后,君雪银本想依他所言,先瞒住未家此事,能瞒多久是多久。但未宣既带着监视的任务前来,几天迟迟未见到婴魅珠,也没感受到婴魅珠的灵力波动,当即修书回家,告知未嘉运此事。


    未嘉运表明,就算有四象玉的契约在,君家也该明确给出婴魅珠的去向,甚至喊来其他盟友前来商议此事。


    君雪银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宣称婴魅珠是被一只大魔偷走了。


    此时此刻,看到君无渡,在场的数百修士都极为震惊,只要是见过君无渡的,怎么可能认不出来他的模样和气质,就算是魔物幻化也难幻化出这么像的。


    君无渡冷冷地道:“我说过吧,如果未家来找麻烦,我会惟你是问。”


    他语气中有着掩饰不住的烦躁。如果他还在君家,借婴魅珠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事情,君家既然借他这棵大树乘了凉,现在连这么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未嘉运看向君雪银,道:“君掌教,这是……剑尊?剑尊不是已经飞升了吗?”


    他们本以为今天是来剿灭大魔的。


    君雪银用上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剑尊是已经飞升了,可他一缕执念留在现世,被魔物感化,这是魔,并不是剑尊。”


    君无渡冷眼看着自己名义上的表妹瞎编,从这点上看,她倒是比君清陵更适合做掌教。


    君雪银神色端肃道:“被拿走婴魅珠,是我君家之过!君家修士听我号令,定要杀此大魔,方不负四象玉的盟约。”


    在场的不只有君家修士,其余三家也都被喊动。大魔本就神出鬼没,现在好不容易遇上一只,怎么能不当场将其剿灭?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杀魔!杀魔!”


    数百修士或是祭出长剑,或是祭出法器,激奋地摆阵以对。


    而君无渡只是简单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方圆百里一瞬间寂静无声。


    那些在耳畔流窜的声音全部消失,而后恢复正常。每个修士惊异地发现,他们手中镶嵌着灵石的名剑正在发出细碎的鸣响,像是一群被豢养的雀鸟。


    “我的剑!”


    “快按住剑灵……”


    霎那间所有飞剑同时坠地,金玉齐鸣,几个剑阵也轰然倒塌。


    满地都是臣服的剑,无需再多言,君无渡已经证实了自己的身份。肉身湮灭,剑心仍在,以剑为尊的人,若是无法令万剑臣服,谈何为尊?


    在场修士修为并不低,细想一下便知,面前人是如假包换的剑尊。


    沈忝臣的剑同样掉在地上,他尝试做和事佬,小心翼翼道:“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君无渡平静道:“我并未飞升,正如诸位所见,堕魔了。”


    周围人都打量着他如今苍白的模样,的确与从前的意气风发大不相同。


    君无渡并不在意他们的目光,对未嘉运道:“婴魅珠是我借的。”


    场面紧张肃穆,未嘉运被剑尊其实并未飞升这件事冲晕了头脑,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他清楚,不可能容忍一个魔物借走婴魅珠。


    君雪银掷地有声道:“诸位都是见过魔物的,难道要任由他惑众?若今日放过这魔物,来日这魔物必将成为整个修真界的祸害!莫要再与他多说!”


    说罢,带着君家修士先行大义灭亲,冲了上去。


    *


    因为有结界的存在,程云臻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但他现在不是毫无修为的人,所以借法器的力,试图打破君无渡留下的结界,不知道试了多久,结界竟真的被他打破了。


    随即,程云臻意识到,不可能是他自己打破的,应该是君无渡出了什么事情,所以无法再维持这个结界。


    等他推开屋门,才发现外面全是尸体。


    不对,程云臻听见了他们的呼吸声,这些人只是被君无渡打伤了,并没有死。


    君无渡站在尽头,他身上的衣袍破烂,人微微佝偻着身子,浑身染血,又露出了那些可怖的触手,看起来像一只恶鬼。


    鬼迷心窍般的,程云臻朝他走去。


    一步,两步,耳边忽然有风声传来,程云臻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君无渡已经挡在他身后。


    是君雪银。


    从程云臻出现的一刻起,她就知道君无渡的软肋出现了。她从小时候起,就知道这个表哥是高不可攀的存在,然而三年前,她亲眼目睹着一个炉鼎将他从神坛上拉了下来。


    三年前是如此,现在也是。


    不开杀戒,自取灭亡。


    程云臻回头,眼神颇有些不可置信,还夹杂着其他一些复杂的情绪。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抓住了君无渡的手腕,和另一股想要吞噬君无渡的力量角力起来。


    “臻臻……”


    君无渡这样失魂落魄地叫他。


    程云臻凭借着本能如此使劲一番,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恨君无渡,这个人真的是曾经让他恨得咬牙切齿,恨得歇斯底里。曾经为了逃离他,自己连悬崖都敢跳下去。


    他为什么要救他?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程云臻松开了自己的手。


    感受到程云臻的放手,君无渡与他对视,忽然想起在金光宗初见时,他想要永远保护程云臻的那种心情。造化弄人,让他们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那个无法问出口的问题,也得到了答案。


    程云臻是真的想他去死。


    他眼神里仍旧是阴暗的、不甘心的底色,倒在了程云臻面前,一团异火卷烧起了他的衣角。


    他怎会不知道君雪银此举意在沛公,但是在已经看着程云臻死过一次后,他无法容许他有一分一毫的闪失。


    程云臻黑漆漆的眼睛看着那火,他知道那是什么。从君无渡再度出现在他面前的一刻起,他也曾翻过书籍,找如何能够彻底杀掉一只魔的方法。


    最有效的便是星辰净火,一触到魔物就会形成焚烧的熔炉,直到将魔彻底烧灭才会停止。


    君无渡被熔炉禁锢着,火苗舔过他的身体,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很快,被烧到魔种的时候,他就无法再看到程云臻了。


    大半个身子被火焰吞没的时候,君无渡神情平静地道:“你最好从现在开始祈祷,下辈子不会再遇到我……”


    “到了那个时候,我还是不会放过你。”他在临死的边际讲着这样的预言。


    君无渡的眼睛逐渐变红,像是被烧红的铁。程云臻不敢和他对视,像是怕被烙伤。


    “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一定不会再知晓情爱是什么东西。”


    爱一个人太痛苦了,还不如只想占有。


    说完这句话,君无渡的声音消失了。


    很快,星辰净火烧到了他的魔种,再过几个时辰,他就会完全消失在这个世界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


    谁家好人临死之前放狠话啊~~~


    感谢大家的霸王票和营养液~


    读者“莫祈”,灌溉营养液


    第69章 居然救我


    君无渡的声音消失了。


    程云臻眼中映着那将他吞噬的火焰。


    这个男人曾经一次次地将他抓了回来,让他恨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但程云臻同时也想到了,他以为自己命不久矣时,四处求医,流过的血和泪……


    甚至在即将要死亡的时刻,这个人还是死不悔改。


    程云臻有种被蟒蛇缠绕的窒息感,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真的做到袖手旁观。但他可以确定的是,看着君无渡在他面前死去,他并没有想象当中的快感。


    在火焰即将把魔种彻底烧灭的一瞬间,程云臻突然伸手,用尽全身力气将它拿了出来。


    它躺在程云臻的手掌上,身上的魔息先是凝固,好像不可置信一般,而后又疯狂地在程云臻手上跳了起来,高兴得快要发疯了。


    好像在说:我就知道你不会看着我去死的。


    程云臻心头那把怒火却烧得愈发旺盛,也不知道是气自己还是气眼前这个人,抓着他道:“不用下辈子了,就现在!你打算怎么不放过我?我告诉你,就你这个样子,再缠我十生十世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哈……还让我祈祷?”


    然而君无渡已经听不进去程云臻在说什么,满脑子都是他相救的那一幕,高兴得几欲发狂,缕缕魔息很快又化出一个人形来,将程云臻紧紧地笼入怀中。


    “我错了,”君无渡在他耳边喃喃道,“我还是要爱你……”


    他不想在程云臻眼中是一个冰冷无情,只知道控制和占有的怪物。


    他不顾程云臻的反抗,身上魔息爬满了他肌肤的每一寸。


    君雪银见事情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脸色灰败无比。在场修士皆被君无渡打伤,无法动弹,怕是无法善了。


    片刻之后,程云臻终于解开了君无渡的桎梏。


    能惊动这么多人,想必林逍野身上那颗珠子一定不是凡物。他必须要解决这个问题。


    黑乎乎的人影一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


    未嘉运眼睁睁地看着程云臻朝自己走过来,道:“婴魅珠的事情好商量。”


    “本来借珠的事情天经地义,”君无渡说,“况且婴魅珠根本就不能为魔所用,何必闹到如此地步。”


    那可是未家的传家宝!谁家传家宝丢了会不着急?


    未嘉运敢怒不敢言,感觉受的内伤更疼了。


    程云臻花了点时间搞明白前因后果,道:“前辈,这颗婴魅珠,我们绝无私占之心,用完之后绝对会原样奉还。若是不愿相借,那我这就将它还回来。”


    君无渡:“为何要还?你莫忘记你现在深处何地,未家既看不好自己的宝物,就活该叫旁人掠去。”


    “我愿从中担保,”忽然有一道声音出现,“还请未前辈相借婴魅珠。”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程云臻转头望去。


    沈青川一听说兄长离家前来寻婴魅珠,便也着急忙慌赶来,方才见了这些地上躺着的人还以为自己已经来晚一步,没想到沈家修士无一人死亡,全都被留下了活口,不禁松了口气。


    若是家中修士被杀,他被夹在其中,恐难以再说话。


    沈青川向程云臻递来一个安抚的眼神,将沈忝臣从地上扶起,道:“那孩子同样是我的病人,需要婴魅珠改善体质。”


    在沈青川的调解之下,在场修士很快达成共识。今日众人都受了伤,先各自回去休整,过几日再详谈婴魅珠的事情。


    将这里围住的大片修士离去,程云臻松了口气,对沈青川道:“你前些日子受的伤,无碍了吧。”


    “已经大好了,”沈青川说,“当日婴魅珠的事情,我不是故意瞒你。”


    程云臻摇了摇头。


    沈青川的目光落在他身后的黑影上,方才他已经听沈忝臣说了,原来剑尊并没有飞升,反而是堕魔留在此世。那么,他是因何而留下也并不难猜。


    当年听闻程云臻病逝的时候,沈青川还以为君无渡并未将自己说的话放在心上。毕竟那时程云臻真的病得很严重。


    现在看来,也许是他们之间有什么需要自己解决的误会,没有他一个外人插手的余地。


    *


    等那些人全部离开之后,君十五带着林逍野回来了。


    林逍野立刻扑进了程云臻怀里,紧紧地用手抱着他的脖颈。


    君十五说:“秦公子,这孩子一直很担心你。”


    程云臻抱着林逍野哄了两句,看向君十五,神色复杂地道:“十五,好久不见了……”


    “公子,”君十五的声音略有些激动,“我没想到……您还活着。活着就好。”


    君无渡说:“他现在无法再回君家了。”


    通风报信,若再回去,君家修士也容不下他。


    君十五忙说:“那我就不回去了。我想和你们一起。”


    程云臻:“你这是何必……”


    现在所有人都已经知道君无渡堕魔的事情,和君无渡扯上关系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就像秦公子一次次地出逃,”君十五觑着君无渡的身影小声道,“十五也是做了自己觉得想做的事情。”


    “好,”程云臻看向他的目光十分柔和,“正好我备了一桌菜,你进来一起吃吧。”


    君十五刚要依照程云臻所说的进屋去,发现剑尊并未跟上来,而是站在原地。


    他迟疑地道:“剑尊……”


    程云臻撇了君无渡一眼,对君十五说:“你和孩子先进去吧。”


    在程云臻这里,君无渡还没有进门的资格。更何况,他还沉浸在方才被程云臻救下来的喜悦情绪里。


    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心是真的死了。但是死了也不想悔改,所以说出了那样一番类似威胁的话来。


    但是这会儿却不一样了。就算程云臻之后对他再冷漠、再无情,他也想一直缠着他,再也不会感到受伤了。


    程云臻口口声声说着恨他,不会原谅他,可还是愿意拉他一把。他竟然没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去死。


    “你别误会,”一道清冷冷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方才救你,是因为婴魅珠的事情没有解决。如果你死了,会更加麻烦。”


    当时到底是如何想的,程云臻自己心里清楚,但他看不得君无渡这份捡了个大便宜的喜悦样子,必须给他泼上一盆冷水,否则难受。


    黑影一点也没遭到打击,带着浅浅的笑意说:“我知道,你最聪明了。臻臻,你救我是不是因为……”


    程云臻蹙起了眉:“我说了,别这么叫我!你别忘了,我是从哪里来的。在我们那个世界,救人是不需要理由的,哪怕是个杀人犯我也会救。”


    说完,他才发觉自己举的例子不是很恰当。


    虽然他这样说,君无渡心头的喜悦满足之感一点也没有消失。不管怎么说,救了就是救了,论迹不论心。他现在都肯救他,焉知将来不会喜欢上他?


    程云臻又说:“君无渡,就算你帮小野拿到婴魅珠,我也不会感激你。恰恰相反,我不喜欢你自作主张安排这些事情。”


    君无渡太自负了,如果那些人前来讨伐林逍野,伤害了他的性命,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惹上这许多仇家,让事情难以收场。


    这么大的事情,他竟然没有和他商量过。而且还串通沈青川一起来骗他。程云臻越想越是生气。


    见程云臻露出几分生气的神情,君无渡道:“好,下次我要做什么,会提前告知你一声。还有,我方才说的话你都别当真,都是我胡说的。若真能与你转世续缘……”


    见程云臻冷冷地看过来,君无渡不再说下去了。


    方才说的话是什么话?


    自然是那一番像是威胁的临终遗言。


    程云臻想着他也算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竟还是如此初心不改,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长叹一声,道:“你进来吧。”


    一桌坐了四人,小屋内从来没这么热闹过。


    程云臻向林逍野解释:“十五是你师父的亲戚,和干爹从前也认识。”


    君无渡被烧得只剩下魔种,勉强维持着人形,不过刚才林逍野回来的时候,他就用了幻术,在林逍野眼中他还是以前的样子。


    君十五辟谷多年,已经不怎么吃东西了,碍于情面挟了几筷子素菜。而且他感觉桌上的气氛非常奇怪,更加食不下咽。


    程云臻见他不自在,就和他聊了几句,着重讲自己这些年来开铺子的经历。君十五听完,真心实意道:“公子,你真厉害。”


    扪心自问,若要君十五自己来白手起家,他一定做不到程云臻这么厉害。


    吃过饭后,君十五跟着君无渡走了,屋内只剩下父子二人。


    林逍野迫不及待地问:“干爹,刚才发生什么事情了?你为什么要让别人带我走?”


    纵使君十五对他十分耐心,可林逍野忽然被一个陌生人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还是不免感到惊慌,无论君十五问他什么,他都没有回答。


    “干爹遇到了一点危险,”程云臻搂着他说,“怕你受伤,才叫十五哥哥先把你带走的。”


    程云臻刚想说干爹下次不会了,可想到自己以后终是会离开这孩子,硬生生地将话咽了下去。


    “我不想和干爹分开,”林逍野认真坚定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就算是有危险,我也想和干爹一起面对!”


    程云臻的心一下被击中了,他喉咙哽塞,无法再说出更多的话,只能用力地拥抱住林逍野,像是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甚至想过带着林逍野走,但是幽枢明确回答过他,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休沐两日之后,程云臻将林逍野又送到了云天宗。下次吧,他想,等下次休沐,他会开始一点点铺垫自己要离开林逍野的事实。


    *


    修真界中,剑尊并未飞升而是堕魔的消息,疯狂地传遍了每一个角落。与此同时,说书人的故事也更新了一个篇章。还好程云臻现在是在衍天宗的地界,否则不知道要被多少人认出来。


    在沈青川的牵线之下,沈家作证,未家、君家再度一起商议了婴魅珠的事情。说到底,这也只是家事。


    未嘉运犹豫再三,同意将婴魅珠借出,但提出了一些条件。


    其一,既然沈青川提出愿意做担保人,那就必须要在其中担保,等林逍野修炼到元婴期后,必须将婴魅珠还回。


    沈忝臣根本就不希望沈青川来掺乎


    其二,修炼期限为五十年。若五十年后林逍野仍未结成元婴,未家也会将婴魅珠夺回。


    五十年的元婴期,在修真界中堪称天才。但宗门子弟中不少都是被灵器灵丹供养着长大的,五十岁前结元婴的人虽不多,但也没到凤毛麟角的程度。


    程云臻还有些疑虑,君无渡替他决定:“这点没问题。”


    其三就是,君无渡现如今身为魔物,以后不得伤害未家人。


    听了这个条件,君无渡似笑非笑道:“既然如此怕我,那日还有胆子前来讨伐?”


    未嘉运擦了下额头上的汗。


    经过那天他也看明白了,君无渡现在脑子里根本就没有什么要灭修士的念头,全部都是儿女情长,既如此,他为何还要找对方的不痛快,若是借出婴魅珠就能让这煞神消停些,反倒是个合算的买卖。


    三方结契之后,事情算是彻底议定。


    程云臻知道,能借来婴魅珠,大部分是因为君无渡。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他在发呆,沈青川却以为他在为林逍野修炼的事情犯愁,劝道:“你放心吧,依我看林逍野的天赋不错,他能做到的。”


    君无渡阴寒的目光投过来,让沈青川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程云臻叹了口气。五十年,他没办法一直陪伴在林逍野身边,其中若有什么变故,他如何能够得知?


    勉强打起精神道:“我晓得的。此番能解决婴魅珠的事情,也要多谢你,青川。”


    沈青川与他闲聊几句,还有要事在身,先行离开了。


    而君无渡终于找到机会,和程云臻单独说话,凑上来道:“我才是最大的功臣,你怎么不谢我?”


    程云臻斜睨他一眼:“谢你先斩后奏?”


    “他不懂你在担心什么,”君无渡看着他说,“我懂。你放心吧,如果你要回家,我会把林逍野当成自己的孩子照顾……总之,我会对他好,带他一直修炼到元婴期为止。”


    听得他这样说,程云臻面上流露出几分怔然。一瞬间竟有些分不清楚,君无渡这说的是真话,还是为了打动他所抛出来的糖衣炮弹。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一起谢~


    第70章 回家受阻


    接下来的一月,程云臻继续安排自己的“后事”。


    他不希望林逍野认为他死亡,也不希望林逍野抱着一种虚无缥缈的期待等他——也许干爹明天就回来了,也许干爹永远不会回来。


    他想清楚明白地告诉林逍野,他是回到了自己的故土,回到了自己的乐园。


    程云臻去顾家的灵器店找了一趟顾燃。


    尽三年的相交,程云臻相信顾燃的人品,况且顾家并不缺钱,顾燃不会觊觎他给林逍野留的这点财产。


    听程云臻说明自己的来意后,顾燃蹙起眉道:“你要出远门?”


    “不只是出远门,”程云臻强调,“我不会再回来了。”


    “这,”顾燃流露出惊讶的表情,“难怪你这么着急就把小野送到云天宗去。是出了什么事情?你说出来,我说不定可以帮衬一二。”


    “具体的我不便说,”程云臻摸着放在桌上的契约,“这两张契约是我给小野攒的钱,麻烦你等他十五六岁长大时再交给他。”


    程云臻深谙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他托付顾燃的只是其中一部分。林逍野是个懂事的孩子,程云臻可以放心给他一部分钱,由他自己支配。更多的钱都在矿脉那里。


    还有一部分自然是交给了沈青川。他原本就是婴魅珠的担保人,不会和林逍野失去联系。程云臻自觉麻烦他诸多,在信中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堆。


    顾燃执着地问:“你真的不用我帮忙吗?”


    程云臻含笑摇了摇头:“你肯帮我这一件事,我就足够感激不尽了。”


    “唔,”顾燃见他不肯说,也就不再细问,“既然这样,你走之前可要提前告知我一声,我好为你送一送行。”


    不知不觉,天气转凉,又到了林逍野休沐的日子。


    这次再将他从云天宗内接回来,他的情绪便稳定许多,已经更加习惯。


    饭后,程云臻将东西一样样地摆在他面前,开始认真交代。


    “小野,”程云臻凝视着他的眼睛,“你还记得干爹曾经和你讲过你亲爹的事情吧。”


    林逍野好奇地看着桌上的东西,点了点头:“我记得的,干爹。”


    “他叫林怀嫣,你一直跟着我去祭拜,想必也记住了。”程云臻说,“以后你须得记得每年都要去墓前祭拜他。还有一事,你爹他出身于淮南林氏……”


    林逍野显然有些不明白。


    程云臻解释道:“就是你的祖父母和其他亲戚,他们都在淮南。不过,你也听干爹说过,你的祖父母对你爹爹并不好,所以你爹发誓宁死都不会回家。你只需要知道这件事情。”


    他担心林逍野成长到某个年纪,会突然想要追踪溯源,产生存在主义危机。所以先将事情说给他听。


    这些话林逍野记不住也没关系,他都一句句地刻在了玉简上。


    林逍野对程云臻说的这件事印象深刻,立刻道:“那我也不要回去,我不想被卖掉。”


    程云臻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来。


    他打开桌上的木盒,莹润的灵石光芒比屋内灯笼散发出来的暖光还要耀眼。


    “好多灵石啊!”林逍野情不自禁地感叹道。


    这些都是上等灵石,虽然看着并不多,但如果换成中等或者下等灵石将会是非常可观的数量。从前程云臻给林逍野零用钱,都是给他下等灵石。


    程云臻说:“这些灵石现在都是你的了。”


    林逍野瞪大了眼睛,颇有几分不可置信:“干爹……为什么要给我这么多钱。”


    长痛不如短痛,程云臻说:“干爹要走了。”


    程云臻这段时间一直在后悔。这三年来他不应该亲自照顾林逍野,既然早知道要离别,就应该远远地看着。


    林逍野从程云臻的态度里感受到了什么,他慌乱道:“干爹……你要去哪儿?”


    “干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程云臻不敢看林逍野的眼睛,“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 地方,不会再回来了。那里是干爹的家。”


    这几句话听在林逍野耳中,犹如雷轰一般。但他人虽小,从最近身边发生的异象也可知道,是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林逍野急道:“干爹,你去哪儿,我就跟着你去哪儿。你不要丢下我!”


    说着扑入程云臻怀中。


    程云臻将他抱住,声音柔软而苦涩,道:“乖孩子。你听话。干爹要去的地方,没办法带上你。”


    林逍野已经放声大哭,好像程云臻已经离开。


    “干爹,干爹,你不要离开我!”


    他一哭,程云臻也感觉心如刀绞。等他哭得筋疲力尽之后,程云臻道:“小野,你别怪我。干爹在这儿过得并不快活,日日夜夜都想着回家。如今你已经有了宗门师父,干爹才能放心地走。”


    林逍野不明白,为什么干爹去的地方没办法带上他。一想到干爹要离他而去,心中的伤心难过比天都大。


    程云臻却是难得严厉地道:“坐起来!我刚才的话还没说完。”


    林逍野两只眼肿如核桃,被程云臻拉着坐到桌前。程云臻将他为林逍野准备的资产一一交代,又让林逍野重复。


    这一夜格外漫长,林逍野一面哭叫,一面被程云臻逼着记忆。


    第二天,君无渡来了。林逍野一见到他,如同见到救兵,上去抓住他的衣摆道:“师父,干爹说他要走了!他不要我了。”


    君无渡竟然不嫌弃林逍野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举得很高,平静地道:“没关系,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以后师父会照顾你长大。你干爹他……不是不要你了。他有自己的日子要过。”


    “可是……可是我还是想要干爹。”


    “小野,别再哭了,仔细哭得眼睛疼。”


    程云臻示意他将林逍野放下,低声道:“你乱说什么?做不到的事情,何必让孩子信以为真。”


    他能看出来,君无渡对林逍野没有太多出自于本心的喜爱之情,更多是想借他接近自己。现在说要照顾他,根本是信口开河。


    君无渡说:“我不是乱说。难道你真放心他一个人从此孤零零地过活?晚上睡得着觉?”


    程云臻:“你来照顾,我更睡不着。”


    君无渡:“你不必再顾虑他会传出与魔有染的名声,难以在修士之间立足。借了婴魅珠后,他和我之间的关系也撇不清了。”


    这句话说得倒没有毛病。程云臻颇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程云臻说:“那也不用你费心,我都已经安排好了。”


    “我想费心,”君无渡紧追不舍地道,“不行么?”


    这日傍晚本就应该将林逍野送回云天宗去,但林逍野骤然得知噩耗,怕自己一回云天宗去程云臻就走了,死缠烂打着不去上学。


    他哭闹了几乎两天,筋疲力尽,第三日早上睡得极沉,程云臻就抱着他一路上云天宗去了,路上君无渡说要替他,程云臻并没有应允。


    等到了云天宗后,一个和林逍野交好的师兄将他抱下去睡了。


    程云臻和白元青在庭院中说话。


    程云臻说:“白道长,我即将要出趟远门,林逍野就托付给你教养了。”


    “本来就是我的徒弟,”白元青挑眉道,“教养他是我份内的事情。”


    程云臻又拿出一袋灵石来。


    白元青脸色一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并无他意,”程云臻说,“我只是想着这孩子总会需要一件趁手的灵器……”


    “云天宗还没穷到连灵器都无法给弟子用,”白元青道,“这钱还是收回去吧。”


    无奈之下,程云臻道:“那烦请道长将这些灵石交给小野,嘱咐他俭省些花。我还有事,就不久留了。”


    下山时,程云臻一回头,见群山之间已经看不见云天宗的建筑,两行眼泪落了下来。


    君无渡出现在他身边,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程云臻很快擦掉了自己面颊上的水珠,头也不回地奔回了家。


    程云臻转手卖掉了最后一个铺子,给所有的伙计都发了一笔遣散费。毕项明得知之后,亲自前来问他为何卖店。


    这个店地段不错,更何况卖的是克制魔物的器物,正是发财的好时候,他实在不明白为何程云臻会在此时卖掉铺子。


    程云臻便将自己和顾燃说的说辞又说了一遍。


    毕项明只当他是要去投亲靠友,也就不再过多挽留,提出要给程云臻办一桌宴席,程云臻婉拒了他的提议。


    等他处理好一切事情后,君无渡问:“你……这就要走了?”


    程云臻呼出一口气道:“还没有这么快。”


    他还要确认一下林逍野的状态,等到林逍野彻底接受事实之后再离开。


    君无渡听到这话,立刻道:“你还记得吗,从前我说要带你去看修真界的美景,我们一次也没去看过。”


    听到这话,程云臻的眼睫轻颤一下。这是他第二次被抓回君无渡身边的时候,君无渡给他勾勒的美好图景。


    可现如今他要回家了,又怎么会留恋修真界中的景色。


    程云臻拒绝了他:“不用了。”


    君无渡的失望神色溢于言表。如果程云臻能仔细看看他的话,就会发现他眼底通红,几乎不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


    又是月底休沐,林逍野在云天宗门口等到天都黑了,还是没等到程云臻来接他。


    “师弟,你别等了,进来坐着吧……”


    “师父不是说了吗,你干爹是出远门了。”


    等不到程云臻,林逍野小小的身影很快冲下山去。他如今有婴魅珠在身,又在云天宗修炼了三个月,竟也不觉得累。


    程云臻和君无渡在暗处看着他,防止他出什么意外。


    循着路径,林逍野先经过程云臻的铺子。那铺子已经关门了,林逍野问旁边的摊主:“叔叔,这铺子怎么关了?”


    “卖出去了,云老板以后不在这开铺子了!”


    林逍野面色诧异,很快奔回家里。只见家中空无一人,而桌上放着程云臻给他写的字条,林逍野认不全字,那字条是一碰到就能自己念出来的灵物。


    林逍野一听到程云臻的叮嘱,就已经哭出声来,听完之后,更是如孩童一般号啕大哭。


    干爹是个骗子,干爹真的不要他了。


    程云臻在屋外躲着,几次都按捺不住想冲出去抱住他,被君无渡拉住了。


    君无渡说:“你现在出去,就是前功尽弃。”


    林逍野最后抓着程云臻给他的字条,哭到睡去。他第二日起来,像个幽灵一般地在周围游荡,似乎是想找到程云臻的身影。


    在破庙前,林逍野遇到了自己从前的伙伴——就是曾和他打过架的葛闻。


    葛闻看不出林逍野的失魂落魄,道:“林逍野,我听说你被你干爹送到云天宗去了。好破的一个宗门。你干爹对你一点也不好。”


    林逍野往日不会轻易动怒,可一听葛闻如此说,咆哮着冲了上去:“我不许你说我干爹!”


    他现在不可与以前同日而语,葛闻只感觉一股大力将自己掀倒在地,随即脖颈被人掐住。


    林逍野红着眼,几欲成发狂之态,道:“不许你说,不许你说!你给我道歉!”


    葛闻被他掐得呼吸不畅,说不出话来,如何能够道歉?眼前发黑,一阵阵冒着星星。


    程云臻在暗处看不下去,君无渡却还是拉着他。


    程云臻道:“你松手。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小野把别人家的孩子弄伤。”


    “你急什么,”君无渡低声道,“你觉得他是这样的人?”


    话音刚落,林逍野就将葛闻放开了。


    葛闻大口大口地喘息,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林逍野。


    林逍野说:“你看什么看?下次你如果再这样说,你等着!”


    葛闻咽了下唾沫,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跑回了家。而林逍野继续失魂落魄地走,一边走一边喊着干爹。


    他走了多久,程云臻就在暗处跟了多久。


    直到白元青亲自下山,将林逍野强行又带了回去。程云臻看得出来,他是一个负责任的好师父。


    程云臻又等了一个月,等到周围的叶子开始变黄,林逍野再休沐回家时,已经不像上次那样悲伤。他年纪还小,有云天宗的师父开导着,师兄师姐陪伴着,能够慢慢消解心中的伤痛。


    如此,这最后一件事也完成了。


    君无渡始终跟在程云臻的身边。自婴魅珠的事情后,程云臻不怎么对他恶语相向,两人偶尔也能和善地说几句话。


    知道程云臻真的要离开,君无渡再度请求带他去看修真界的美景,一次就好。


    他第二次提出,程云臻并没有拒绝,或许是他也想和君无渡彻底做个了断。


    两月又过,君无渡已经将人形修得稳固。他看起来已经毫无异样。


    现如今程云臻已经是筑基修为,君无渡不必再担心他的身体无法承受缩地成寸的强度。程云臻依照君无渡所言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周围的天地已经彻底改换。


    群山险峻,青色山峰如同玉石雕成,笔直刺向天空。他们就站在其中一个石柱之上,周围翻涌的白色云雾,像是煮沸的雪浪。峭壁上斜挂着苍劲的松树,树根抓着岩石,枝条像龙爪般扭曲伸展,藤蔓从半空垂落,在风里轻轻摇晃。


    当山雾流动时,隐约能看见半透明的石阶蜿蜒而上,石阶缝隙里生长着发光的灵芝。远处夕阳如溶金一般,染尽了整片天空。


    君无渡说:“这里叫金烟岚。因为这里的夕阳颜色最美,如同金箔。”


    程云臻看向远处,道:“的确很美。”


    他看了一会儿,将目光收回,想说些什么。君无渡堵住了他的话,道:“来。”


    君无渡召出一把长剑,程云臻还来不及分辨清楚这把剑是不是从前他抱过的那一把,就被君无渡拉到了剑上,两人如风驰电掣般冲了出去。


    御剑而行,本该如此。


    在金烟岚上,君无渡拉着他横穿而过,两人衣袍被染成和夕阳一样的颜色。山峰、瀑布、夕阳、白鹤,一一在眼前飞速晃过,精神仿佛也被这美景涤荡,程云臻感觉自己好像是个肆意妄为的侠客。


    握紧他的手松开了,两人看遍了金烟岚的景色之后回到原点,头发皆被吹乱。君无渡忍不住伸手给他理了理鬓边的发丝。


    程云臻自己伸手去掖,和他的手撞到一起,君无渡将手收回,微笑着道:“你这恐高的毛病,现如今真的一点都没有了。可算是归功于我?”


    程云臻瞧了一眼他的神情,见他是一副深沉模样,只是强行让自己的口气听着轻松,道:“你还好意思说。”


    君无渡脸上的笑容收敛,低下头去,道:“对不住。我不知道这时候要跟你说些什么,我想说的,你都不爱听。”


    程云臻:“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君无渡顿了一顿,“我想说我求你,你能不能不要走?你不是也很挂心那个孩子吗?”


    声音到最后,已经痛苦到哽咽。眼泪也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已经看过程云臻的记忆之后,他知道对于程云臻而言留在这里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没想到事到临头还是无法接受。


    他甚至想把他吃下去,和自己的骨血融为一体。


    君无渡抓着程云臻的双手摇晃:“我求你了,你不要离开我好吗?我求你了……”


    程云臻看见了他颊边的闪光,不自在地道:“不许哭!男子汉大丈夫,作别的时候何不洒脱一点,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他不久前刚训完林逍野,和君无渡说话时也带上了那种语气。


    君无渡竟然和林逍野一样哭得更加厉害,他以为自己即将要消失在世界上的时候还能对着程云臻说几句狠话,现在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二次了。他即将第二次失去他。即将永远地失去他。


    他看着程云臻。对方并没有因为他的眼泪流露出几分动容的样子,更多的是眼神安静地看着他如此哀求。


    令君无渡恍然想起,那时他威胁要抹去程云臻的记忆,他也是如此在自己怀里崩溃绝望地哭叫,而自己所做的就是无动于衷地按住他。


    君无渡松开了程云臻的双手,身体倾颓无力地跪在了地上。


    程云臻心中复杂,突然道:“你说愿意帮我照顾林逍野,是真还是假?”


    “是真的。”君无渡抬头说。


    “好,”程云臻说,“你不是说你下辈子还要来找我吗?如果你照顾好他,下辈子再遇见,我们都不要让彼此这么痛苦了。”


    君无渡一听,心登时砰砰地跳了起来。


    程云臻从前是不相信转世续缘这一说法的,但是现在得知了地府的存在。原来一个人的灵魂真的会不断投生转世。


    君无渡听见他这样说,眼底像是突然点起了烟花。他狼狈地流着泪膝行到程云臻跟前,抱着他一遍又一遍地说:“你真好,我爱你,即使你恨我、怪我、埋怨我,我真的爱你……”


    遇到程云臻之前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有这么多的感情。如果不是答应程云臻要照顾林逍野的话,他几乎想现在就自尽投胎转世了。


    等到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也彻底消失时,君无渡从金烟岚离开了,只留下程云臻一个人在那里。


    程云臻站在山柱之上,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无论他承不承认,穿越的这段时间,已经将他彻底地改变了。就算回到原来的生活,他也未必能够真正变回以前的样子。


    但,此心不改。他不想留在这个人吃人的暗黑修真界,被异化成一个面目模糊的怪物。他想要回到那个光明的地方,更重要的是,回到父母的身边。


    按压下心头繁乱的念想后,程云臻在脑中叫幽枢系统。这三年来他一直和系统保持着联系,它的确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了程云臻一些帮助。


    回家,回家。支撑着他的念头马上就能变为现实,而在这里的一切也与他毫无瓜葛。


    然而,不知怎的,在程云臻数次在脑内呼叫幽枢之后,它始终没有回应。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转世续缘!不是转世续缘!怕看到这里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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