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三个狗子一台戏


    江之遇听他说让自己把好友添加的二维码也给他, 又是一怔。


    从他第一次在酒店长廊见到这个男人,到暂住谢家,到后来自己回乡下, 他好像确实没有这个人的联系方式。


    他们两人之间在此之前的交集要么是通过谢老夫人和昭昭, 要么是宋秘书。


    男人之前总是让他有需要找宋秘书, 他后来确实也是和宋秘书的联系比较多。


    上次去北城找眼前这个男人签协议就是通过宋秘书打听到的他的行程信息。


    除此之外, 他们两人一点联系都没有。


    江之遇也没想过他们还会产生交集, 甚至已经连续两周, 他带着昭昭来乡下找自己。


    “没、没必要吧。”江之遇不太习惯通讯列表里有这样一个人。


    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谢津延:“有必要,要是哪天我没时间陪昭昭来乡下,我也可以通过你了解他的情况, 你知道,昭昭之前的走失对我们家打击很大, 作为他的亲小叔, 我需要掌握他的一切动向。”


    “好吧……”江之遇再次打开手机,找出自己的好友添加二维码。


    很快, 一条好友申请发了过来。


    江之遇点了同意, 就看到屏幕上现出一个有些让他感到意外的头像。


    “这是, 小朋友的手?”江之遇望着男人通讯头像上一只张着短短五根手指头,在阳光下肉嘟嘟的,特别可爱的小手,意外问道。


    谢津延嗯声:“是昭昭五个月大的时候我给他拍的。”


    “什么,小叔, 你还有我五个月大的照片?”谢寻昭一听, 立刻把脑袋探到自己小叔手机前。


    “你是说这个胖成一团的小手是我的?”


    谢寻昭现在已经是个八岁的大男孩了,被找回家后,经过一段时间谢家全家的悉心照养, 男孩不再是之前那样干瘦干瘦的。


    个子拔高,脸渐渐长开,越来越帅气。


    再加上这段时间贵族学校的教导,跟着小叔一起学习,已然是一副豪门小少爷的模样了。


    这个年纪的小孩多有些臭屁。


    谢寻昭被全家上下宠爱,还有个无比疼爱他的养父,曾经被拐走的心理阴影散去,男孩被治愈,现在整个人变得十分明朗。


    看到小叔手机上还保留着自己的童年“丑照”,那么胖的小手怎么可能是自己的。


    小叔毫不留情打破他的幻想:“就是你,我给你拍的,你小时候就是个可爱的小胖墩。”


    “不是的,爸爸,我才不长这样!”谢寻昭捂着小叔的手机不让养父看,仿佛头像上的照片是自己的黑历史一样。


    “小叔,快把照片删掉,你再重新换一个头像呗。”


    谢津延长胳膊长手把手机举高,不让小侄子碰到。


    “不换,我觉得挺可爱的。”


    这还是江之遇第一次看到男人这样一面。


    在他印象里,这个男人总是冷漠,疏离,对别人一张拽得二五八万,十分难以亲近的冷鸷面庞。


    没想到在面对自己的家人时,会露出这样温情的模样,甚至有点“恶趣味”。


    他想起上次去昭昭小叔的私人别墅。


    别墅内也是和男人高冷外表不太相符的暖色调,屋子里玩具房、儿童绘本、没有拼完的乐高军舰。


    江之遇记得他说以前哥哥嫂子想过二人世界时会把小侄子扔到他家里。


    江之遇那时实在难以想象这个男人带孩子是怎样的景象,会怎么带,真的不会把小朋友吓哭吗?


    可是看到眼前叔侄二人温馨相处的画面,他想也许是自己对这个男人有什么误解也说不定。


    最终头像还是换了。


    换成了叔侄二人击拳的画面。


    清晨阳光正好,剔透的光线斜斜照进小院,点点金光一般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一大一小两只拳头就是在这样的太阳光下拍摄出来的。


    男人指骨分明,抵着的男孩小手也很有力。


    换完头像,谢寻昭满意了。


    江之遇眼角溢满柔和。


    谢津延朝他手上瞥过来一眼:“怎么不换台新的?”


    江之遇怔了怔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手中这台老款旧手机。


    “能正常用,没必要换。”


    他不爱玩手机,电子产品对他来说够用就行,这台手机虽然老旧,但功能齐全,接打电话都很方便。


    而且有换手机的钱,不如攒下来以后给宝宝多买几罐奶粉或是尿不湿。


    谢津延没再提,黑眸却闪过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


    吃过早饭,江之遇就开始日常打理自己的小院了。


    昭昭帮他一起打理。


    他浇花,昭昭帮他拎水。


    他锄草,昭昭就帮他递锄头,总之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


    至于昭昭小叔,则拿了笔记本电脑在紫藤花架下的石桌上处理公司事务。


    中途好像还给宋秘书打了个电话,不知道交代了什么。


    江之遇一直都知道这个男人事务繁忙。


    听说他接管谢家家业时是在部队里。


    他们这四个人中,如今江之遇知道黎少爷从商之前是学医的。


    霍少爷随母亲在山寺里清修,致力于古文物的复原和修缮。


    那位只见过一面的蓝头发青年在娱乐圈当大明星,江之遇后来有在马路上巨大的广告屏上看到过他的帅气代言照。


    至于昭昭小叔,只听谢老夫人提过一次,念的国防大学,好像是打算从军。


    正在部队里接受训练,听闻哥哥嫂子车祸去世的噩耗,匆匆忙忙返回家,之后就撑起了整个家业。


    江之遇住在谢家的时候就很少见到他的身影。


    没想到为了小侄子,会把工作搬来了乡下,看来确实如他所说,昭昭之前的走失给他们带来很大的打击。


    以至于他要亲眼看到小侄子在自己跟前,不容出现任何闪失。


    院子里的阳光越来越明亮,葡萄架上爬着的葡萄藤经过几日绵绵细雨的灌溉得到充分滋润,现在碧叶如新,枝桠爬高几分。


    江之遇透过碧透的葡萄叶看往紫藤萝花架下,看到男人又恢复成一脸生人勿扰,不苟言笑的疏冷模样,专注办公。


    他便也继续打理自己的小院。


    大概九点钟的时候,霍少爷来了,前来找他学习营造书上的那种古技法,一同跟过来的还有黎少爷。


    专注办公的昭昭小叔在这时抬起头:“我真不懂,你现在这么闲吗?你离开公司这么久,董事会的成员不找你麻烦?”


    “你说的对。”黎清叙桃花眼扬着从容斯文的笑意,不紧不慢道,“所以我也打算学你把公务搬到乡下来做。”


    “这里风景宜人,环境清幽雅静,怎么看都比待在封闭单调的办公室舒服。”


    谢津延:“……”


    怎么以前没发现这个发小脸皮这么厚。


    江之遇见这两人之间又升起一种莫名其妙的对峙气息,虽然一个笑得春风和煦,一个也没有怎么样,可像上周在祠堂那样,总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霍岭生无视他们二人之间的纷扰,径直走到江之遇面前:“我现在可以找你学习吗?”


    他声线清冷,一双薄薄眼皮下的眼睛看人时也没有情绪起伏,寂冷山岭上的一湖冬水一般,语气却十分认真。


    江之遇已经收了他的学费,自然什么时候教他都可以,点点头:“你跟我进来吧。”


    霍岭生便跟着他去了工具屋。


    他就这么堂而皇之、轻而易举地进去了。


    院子里另外两个男人望着他们的背影,面上的表情都有些说不清的酸涩意味。


    黎清叙唇角的笑意扯得很假很牵强:“不觉得他对岭生对我和你不太一样吗?”


    谢津延蹙了蹙眉:“你想说什么?”


    “上次在你家参加昭昭的欢迎宴,他就是这样,只冲岭生笑,没有理我,明明我们都是你的发小。”


    “难道不是因为你当时出言不逊,误解他和我有什么吗?”


    谢津延神色不太好看,俊逸五官因黎清叙这句话浮出一丝阴鸷。


    只冲岭生笑?


    他们见过?


    可谢津延记得岭生当时并不在场,以他们对这位发小的了解,应该又是去哪里躲清静了。


    谢津延心头涌出一股微妙的烦躁。


    他视线挪到男人工具屋的窗户上。


    那扇窗正对着庭院,窗前一株石榴树,应该是移栽过来没多久,树干不是很粗壮。


    却也缀了几朵嫩红小花,枝叶在一点点繁茂。


    一阵温暖的风吹过。


    小院枝叶飒飒作响,葡萄藤晃动枝叶,谢津延头顶的紫藤花架上也轻微摇动着绿影。


    他看到他那位一脸清冷正色的发小走到窗前关上窗。


    古朴的窗棱隔绝他的视线,也将他从庭院里看到的工具室内的景象一并隔绝。


    谢津延:“……”


    脸色一点点沉下来。


    “今天的风好像有点大。”


    工具室内,江之遇蹲下身,捡起被刚才从窗外吹进来的风吹落一地的手稿和营造书夹页。


    一同的,还有粘到衣服上的刨木花,也是被风吹过来的。


    江之遇喜欢屋内通透、明亮,空气清新。


    因此平时会多把家里的窗户打开,夏日蚊虫多,会加隔纱窗。


    南地的风轻柔舒缓,不像北城那么劲猛。


    今日却稍稍大了些,将霍少爷带过来的许多手稿、古物复印件从工作台吹落到了地上。


    霍岭生关掉屋子里的窗户,转过身,看到男人蹲在地上帮自己捡手稿。


    屋子里通透明亮,因他关上窗,光线暗了几分。


    却因此从窗棂形成有形的光束斜斜切进来,笼在蹲在地上的纤细身影上,在这道身影上描出毛茸茸的金边。


    木屑像浮动的碎金。


    他鼻尖也萦绕着木屑的味道。


    霍岭生蹲下身,伸过去修长手指。


    “你怀着孕,不易做这样大幅度的动作,我来捡就可以了。”


    江之遇便把手稿交给他:“已经按照你标注的整理了一下,你看看对不对。”


    霍岭生接过手稿,指尖被他覆着一层薄茧的手指擦过,他想起了昨晚这双手帮自己清理伤口时的小心和轻柔。


    他手指微微一僵,心湖起了片涟漪。


    随后翻看手稿,发现确实被眼前这个男人整理得一丝不差。


    没了风的干扰,两人接下来都很专注投入。


    这个男人平时看着生生怯怯的,可是一到自己擅长的领域,身上就像刚才被斜射而入的光束描身一样,裹上一圈金色的光。


    “今天先到这里,不打扰你吃午饭和午休了。”


    霍岭生从工作台前起身。


    江之遇看一眼时间,十一点钟,确实到了快要吃午饭的时间,他还答应了养子给他做荷叶鸡。


    江之遇: “那晚点你再来。”


    “嗯。”霍岭生听他用绵软的声音说着约定的话语,感觉心湖那片涟漪在一点点扩大。


    两人走出工具屋。


    江之遇看到眼前的景象,眼眸一瞬间睁大。


    “你怎么把桌子搬到这里来了?”


    只见工具屋对门的方向,昭昭小叔把昭昭以前写作业的小书桌搬了过来,正神色专注地注视着电脑处理公司事务。


    谢津延在这时抬起头,俊逸面庞上看不出表情变化,声线平稳:“外面太阳有点大,看电脑时间久了伤眼睛。”


    那也不用把桌子搬到他的工具室门前吧。


    他们在屋子里时不时会打磨木料,刨木,摆弄机械齿轮,还偶尔有电钻的声音。


    他在这里办公不怕吵吗?


    还有,为什么黎少爷也把他的电脑搬到他家了?


    江之遇不明白在他和霍少爷在工具屋的两个小时外面发生了什么。


    他太过于专注,没有注意到门外的动静。


    霍岭生在他二人身上扫了一眼,一副看透一切的表情,冷声讥诮:“倒也不用这样,我可是清清白白,一心来学艺的。”


    黎清叙耸肩。


    “我也是嫌外面太阳光大。”


    “你不走吗?”霍岭生一只脚踏出堂屋,发现这位发小还赖在昭昭养父家里。


    阿延勉强能找到正当理由,他凭什么?


    黎清叙很坦然地,没回他,却是看向这个一脸茫然望着他们的漂亮男人,斯文真诚道:“昭昭养父,上次你做的西红柿鸡蛋面实在太好吃了,吃完后我一直心心念念什么时候才能再品尝到您的高超厨艺。”


    “作为回报,我可以给你浇花、锄草、提水、喂鸡,清扫院落,只要能再次吃到你做的饭,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霍岭生:“?”


    谢津延:“……”


    谢津延冷嗤一声:“你直接说你想蹭饭不就行了。”


    黎清叙斯斯文文地笑。


    江之遇一时有些无措,被眼前的景象弄得有些不明状况。


    隐隐又察觉到一股微妙的火药味。


    不知道怎么拒绝笑脸人的他艰难道:“那留下来一起吃午饭吧……”


    不过是多一双筷子而已。


    谢津延脸色黑成铁,半晌:“蹭饭可以,给昭昭养父转钱,五十万。”


    黎清叙:“什么意思?”


    谢寻昭抱住养父的胳膊:“我小叔说了,做人不能白吃白喝,白蹭白拿,我养父做的饭用的都是纯天然的食材,手工费很贵,放在大饭店要花很多钱的,你光给养父干活不够,要另外付钱。”


    黎清叙斯文笑容僵硬扯了扯:“还有这种说法。”


    “不过阿延说的也是,昭昭养父的厨艺确实堪比五星级大厨,我付钱是应该的。”


    黎清叙转瞬笑了笑,恢复斯文风度的模样,拿出手机,打开付款界面:“请问怎么转?”


    谢寻昭让养父打开收款码。


    江之遇有些呆怔,这是在干什么?


    吃顿饭而已,没、没必要这么较真吧。


    耳边响起男人低沉的嗓音,昭昭小叔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高大身影侧过来,低沉的,仿佛在他耳膜鼓动的磁敛嗓音低低传来。


    “你不是说要凭自己的劳动赚钱吗?这就是你劳动所得。做饭要花费很多的时间和精力,我这位发小平时请人吃饭都不止花这点钱,何况你还要生宝宝、养宝宝,这钱你安心收下,不赚白不赚。”


    说着,谢津延拿过男人的手机,帮他打开收款码。


    “叮咚”一声,等江之遇反应过来,他的账户已经到款五十万元。


    江之遇迷迷糊糊的,最后是怎么走进厨房的都不知道。


    黎清叙问霍岭生:“你要不要也留下来?昭昭养父做饭真的很好吃。”


    霍岭生看他们二人的行为,清冷淡漠的脸上从来没露出过堪称“无语”的表情。


    “不用,我已经跟住宿的村民约定好,每日在他们家吃饭。我可不想吃一顿饭要绞尽心机,大费周章。”


    黎清叙便弯着桃花眼冲他挥手:“那再见,你错过了一顿美味佳肴,人间佳品。”


    霍岭生转身。


    中午,谢寻昭吃到了养父上周许诺他的荷叶鸡和松鼠鳜鱼。


    虽然多了个黎叔叔,但想到养父赚到钱了,他就开心。


    谢寻昭以前一直和养父过着清贫的日子,做回豪门小少爷,也不忘以前艰苦生活。


    养父性格善良,总是不懂得为自己谋取利益。


    还好有他和小叔。


    餐桌上,黎清叙又开始了对这顿饭的夸赞。


    谢津延一听他巧舌如簧,花言巧语,用不知道从哪里搜来的花里胡哨的词汇天花乱坠地吹捧,心里就有些烦躁。


    但令他心头介怀的不止于此。


    窗外蝉鸣吱吱,太阳移到中天,空气中飘来让人昏昏欲睡的气息。


    溪源乡因为村民们很多人开始午休,陷入了短暂的静谧。


    江之遇也打算带着养子去卧室午睡一会儿。


    不知道是不是怀孕的缘故,他现在很容易犯困,吃完饭没多久,眼皮就有些打架了。


    吃完饭后的锅碗瓢盆和屋子是昭昭、昭昭小叔、还有黎少爷帮忙收拾的。


    很难想象这样两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有一天会在自己家的厨台前清洗碗碟。


    尤其是昭昭小叔。


    套上了他去集市买东西赠送的粉色小熊围裙,脸色都变了。


    可男人有洁癖,怕油渍溅到自己的衣服上,最后不得不套上这件小熊围裙。


    也不知道这样的人当初怎么就想要从军,部队里摸爬滚打不是更容易弄脏自己吗?


    江之遇摇了摇头,想不明白。


    他打了个哈欠,就要去叫昭昭午睡。


    一个高大的身影把他堵在厨房门口。


    男人个头很高,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往他面前一站,一大片阴影直接将他笼住。


    也不知道怎么了,脸色又不太好看。


    黑沉沉的眼眸直直盯着他,像是要把他拖进无尽的深渊。


    “你之前冲岭生笑了?”


    第32章 第 32 章 塑料发小扯头花


    江之遇单薄脊背抵在门框上。


    厨房空间狭小, 他堵过来,随之萦绕过来一股男人身上独有的木质沉香的气息。


    江之遇退无可退,只能仰着脖颈用疑惑的眼眸望着他。


    “你说什么?我听不太懂, 什么叫我冲霍少爷笑?”


    谢津延盯着眼前注视着自己的漂亮得像琥珀一样的眸子。


    鸦羽般的睫毛轻扫, 像一片轻柔的羽毛在他心尖轻轻扫过。


    他心底有些软, 又有些酸。


    “之前昭昭的欢迎宴, 你提前见过岭生?”


    提前见过霍少爷?


    江之遇讷讷重复这句话, 努力理解男人说这句话的意思。


    一片火一样的凤凰花树晃过眼前。


    窗下人清冷如雪山寂岭, 抬眸看过来。


    江之遇羽睫颤了颤,微微垂下眼眸。


    “……见过,他捡到了我的木鸟, 在宴会还没有开始的时候。”


    捡到木鸟?


    谢津延面上表情错愕一瞬,随后脑海里闪过他去楼上找寻男人未果, 最后在侧门廊道被他一头扎进怀里的画面。


    就是在那个时候吗?


    他说他去外面捡木鸟。


    难道就是在那个时候遇见躲清闲的岭生?


    谢津延一时说不清此刻心里是什么样的滋味。


    有点酸, 又有点涩,还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嫉妒。


    他不是一个容易被人牵动情绪的人, 更别提会生出这种在他看来只有心理不平衡的人才会滋生的阴暗情绪。


    他只是黑眸凝在这双轻轻颤动的羽睫上。


    午后微光惬意, 空气中浮荡着碎金一样的细小尘埃, 像萤火虫在跳跃。


    谢津延想,不知道这双总是不安颤动的睫毛扫在唇上是一种什么感觉。


    他那晚被药效支配得厉害,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吻过这双眼睛。


    他心里软化了些:“所以你后来就只对岭生笑,没有理黎清叙,是因为岭生帮了你?”


    谢津延觉得这应该是最合理的解释。


    江之遇还是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对霍少爷笑了, 以及昭昭小叔为什么要在意这一点。


    “我没有冲霍少爷笑, 我那时候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如果非要说的话……”


    江之遇努力回想昭昭欢迎宴那天的情形,似乎想到什么。


    “宴席开始后我总感觉有人在看我, 然后我回过头,看到黎少爷在冲我笑,他旁边坐着霍少爷,冲我礼貌点了点头,我不知道怎么应对他们,就也尴尬回应了一下。”


    原来是黎清叙在搬弄是非,挑拨离间。


    谢津延心中如拨云见月,霎时由阴转晴。


    那股奇怪的、五味杂陈的阴暗情绪也顷刻烟消云散。


    “黎清叙就是这样,冲谁都笑得招蜂引蝶,你不要被他迷惑了。”


    “我为什么要被他迷惑?还有,他招蜂引蝶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江之遇实在不解这两者之间和自己有什么联系。


    谢津延努力压制住唇角:“确实和你没有关系,总之,你离这个人远一点,下次他再要蹭饭,你装作没听见就行了,要懂得拒绝别人。”


    “我也不想这样……”让江之遇开口拒绝别人说不确实是一件困难的事。


    他的成长经历从来都是他小心翼翼去请求别人,问别人可不可以给自己一个交换劳力的机会。


    大约吃到太多次被拒绝的滋味,他后来不怎么拒绝人,尤其笑脸相对的人。


    总觉得那样会特别不好意思。


    江之遇很小声:“我以后试一试。”


    然后抬起眸,努力迎上去男人黑沉沉盯着他的视线:“那你能不能不要离我这么近……”


    谢津延:“……”


    斜照进来的光线温暖,或许是午后,经过长时间的日晒,厨房里暖洋洋的。


    这层温度较高的光笼在他们身上,谢津延这才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确实过于近了。


    近得他能够看清眼前这张隽秀面庞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能够去数他卷翘分明的眼睫。


    还有,这截修长漂亮的脖颈仰起时,靠近左侧耳垂那颗若隐若现的小痣。


    谢津延喉咙再次涌出干渴的感觉,有点想把指腹揉上那颗小痣。


    或是舔过去。


    舌津很干。


    他觉得是天气太热的缘故。


    他拉开一点距离,移开视线,落到他被宽大衣摆遮住的小肚子上。


    谢津延黑眸微微闪动:“你真的不打算让孩子……”


    “爸爸,小叔,你们在厨房门口干什么?”


    谢寻昭从卫生间出来就看到自己的小叔撑着一只胳膊把他养父堵在厨房门框上。


    小叔眸色很可怕,黑得幽深,像是要把爸爸吃掉一样。


    谢寻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错觉。


    “没什么,昭昭,你小叔说他渴了,来厨房找点水喝。”


    江之遇连忙从被男人禁锢的一方狭小空间里挣开。


    谢寻昭疑惑眼睛眨了眨:“原来这样,我刚才还听到小叔说孩子,什么孩子?”


    “没有,你一定是听错了。”江之遇语气顿时有些慌张,走到养子面前。


    虽然他刚才似乎也听到了男人提起这两个字,要问自己什么?


    江之遇顾不得去想对方那句没有说完整的话。


    “昭昭,我们去午睡吧,你下午不是还要写作业吗?不睡午觉的话,等会儿要犯困,作业就写不好了。”


    “嗯,你说的对,爸爸,我这就去睡觉。”谢寻昭觉得养父有些奇怪,可还是听爸爸的话乖乖去午睡了。


    小孩走后。


    江之遇涨红着脸:“我也去睡觉了,你以后不要再在家里提那两个字,尤其是当着昭昭的面,他会混乱的。”


    “怎么混乱?”


    谢津延黑眸一下子变得幽深,紧紧盯在男人铺满红霞的脸上。


    江之遇就支吾道:“他叫你小叔,又喊我爸爸,要是知道……”


    他一顿,自己也有些混乱:“怎么理这层关系呢?”


    谢津延:“……”


    心里莫名又开始烦躁。


    他视线追随着男人纤细的身影直到卧室,随后转身,从厨房里的冰箱拿了瓶冰水。


    是男人自制的荷叶茶,和上周一样。


    中午做荷叶鸡剩下了几片荷叶,他便又做了一份。


    谢津延灌着凉饮。


    刚才喉咙干渴,想急需缓解这种渴意。


    现在心里也燎了把火,十分燥。


    末了,这种烦躁平复了些。


    谢津延走出厨房,面无表情。


    怎么理这层关系?


    各叫各的。


    反正又没有血缘关系。


    而且不知为何,男人刚才纠纠结结说着这层混乱关系的时候。


    顺敛眉目间的慌张和遮掩竟让他一瞬毛孔舒张,体内血液上涌,激出一股禁忌隐秘的快感。


    谢津延以前没发现自己有这样变态的一面。


    窗外鸟啁啁叫着,光束在从厨房的窗户投射进来的角度变换了些。


    谢津延坐回桌前,打开电脑,神色如常地处理起公司事务。


    江之遇睡了一个小时后醒来,看到自己手机到账一万元。


    备注“昭昭小叔”的头像下,对方告知:[刚才拿了你一瓶荷叶茶喝,这是冷饮费。]


    [还有孩子的事情,我以后不会当着昭昭的面说了,让你困扰。]


    [以后有关孩子的一切我都会在这里和你说。]


    江之遇:“……”


    他还真是坚守原则,说付费就付费,连一杯茶都没有放过。


    可是,为什么江之遇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呢?


    他打字,又不知道回什么。


    江之遇通讯列表里的人很少,多是溪源乡的乡民。


    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事都是当面说了,他不怎么和人线上聊天。


    江之遇删删减减,最后还是不知道说什么。


    只能发了个微笑表情过去:[好的。]


    外面谢津延听到手机提示音,唇角翘起一抹弧度。


    给他回消息了。


    下午,霍少爷继续过来找江之遇学艺。


    黎少爷不知为何突然匆匆忙忙离开了。


    江之遇以为他还会在溪源乡待一段时间,毕竟上午他还说要学昭昭小叔把公司事务搬到乡下来做。


    [我很好奇,你们三个谁泄漏了我的行程?股东大会的那群老古董们今天都要把我的电话打爆了。]


    私人飞机上,黎清叙弯着桃花眼慢条斯理在群里发着消息。


    他依旧斯斯文文地笑着,可只有最熟悉的人知道,他这样眼尾上扬,眼底却不达笑意的时候是最危险的。


    祁焰见这位消失已久的发小终于冒头了,忙不迭打字。


    [什么泄漏行程,股东大会的老古董打爆你电话?你该不会告诉我你还在乡下吧?]


    黎清叙:[那看来是阿延了。]


    祁焰:[?]


    谢津延解除掉屏蔽群消息设置:[我只是觉得你二十几的成年人了,既然接下摊子,就要担下责任,对大家负责,你们公司的员工也不想有你这样不务正业的上司吧?]


    祁焰:[你们在说什么,怎么就把我排除掉了???]


    黎清叙:[呵呵,你要是有责任有担当,就不会在那张协议单上签字,让人孤儿寡夫一个人回了乡下。]


    谢津延:“……”


    谢津延:[所以你承认了你别有居心?]


    黎清叙和煦笑着:[那你呢?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好了,别吵了。]霍岭生中途出来找木料,看到这两个人在群里明嘲暗讽,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都是兄弟,为了个男人吵成这样,来溪源乡几天,你看看你们现在成了什么样子,吃个饭都不消停,勾心斗角。]


    祁焰:[啊,岭生,你怎么知道?你在现场?你也去昭昭养父那里了?]


    霍岭生:[为了我们从小到大的兄弟情,我先把你们两个禁言几天,希望你们以后不要再为了这种事情吵架,不值得。]


    谢津延:“……”


    黎清叙:“……”


    祁焰:[不是,为什么没人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岭生?@霍岭生]


    霍岭生熄灭屏幕,放下手机。


    没看电脑前脸色十分难看的发小,转身回了工具屋中。


    “我还以为你没有找到,正要去自己拿呢。”


    江之遇看到重新回到屋子里的霍少爷,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对方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冷。


    虽然第一眼见到就觉得这个人清冷的像一座雪山,连说话的腔调都仿佛隔着茫茫雪雾。


    霍岭生声音平淡:“没事,我们继续。”


    江之遇便继续手中的工作。


    霍岭生敛眸看他,一边学习,一边不动声色观察他。


    男人面容清隽,眼眸纯澈透亮。


    从相貌来说,这确实是个让人过目难忘的美人。


    可好看的皮囊世界千万,他凭什么就让自己那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为他生出矛盾?


    霍岭生不解。


    “我脸上是不是沾上什么了?”江之遇做好一个部件抬起头,看到昭昭小叔这位发小视线讳莫地凝在自己脸上。


    他抬手擦了擦自己的脸,没有什么。


    霍岭生恍然回神:“你脸上没有粘东西,是我在想刚才那个步骤怎么做。”


    “那我再给你示范一遍。”


    江之遇很认真的,收了别人的钱,他就尽职尽责、极为耐心地教别人。


    终于把他教会。


    霍岭生看着自己完整做出来的部件,成就感让他短暂忽视了自己刚才的不解和困惑。


    男人很认真,教他也极为仔细耐心。


    他今天因着心里有事,对方却不厌其烦,一遍一遍地教自己。


    照这样的速度,霍岭生很快就能离开这里,重新返回山寺,离开这里的纷纷扰扰。


    “今天十分感谢你。”霍岭生起身,看一眼时间。


    不知不觉就到傍晚了,窗外的景致由飘荡着舒缓白云的蓝天换上了点缀着几颗星子的黑色天鹅绒幕布。


    霍岭生道:“我明天再来叨扰你。”


    “好,明天见。”江之遇收拾起工作台,准备去做晚饭,昭昭应该写完作业肚子饿了。


    还有那个男人,下午竟然没有把办公桌搬到他工具屋门口,果然是嫌吵吧?


    霍岭生转身,不欲在这里多加逗留。


    脚步在经过工具墙对面的置物柜前顿了顿。


    他昨天第一次踏进这间屋子里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个柜子。


    因为里面几乎每一个格子都摆放有一个木质小玩具。


    比如榫卯小兔、小猫、小狗等小动物,还有可玩性比较强偏益智的的孔明锁。


    还有一座正在搭建的小木屋,好像只完成了一部分,看得出他在往这间小木屋里添置家具。


    “这是?准备出售的商品吗?”霍岭生想起他在网上看到的链接橱窗,是要拿到那上面去售卖吗?


    江之遇放下手中的工具,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不是,这是送给宝宝的礼物。”


    “送给宝宝的礼物?”霍岭生有些意想不到。


    江之遇便走到那座置物柜前,一提到这个,眼里就充满了期待和向往。


    “我打算在宝宝出生前给他凑齐小动物乐园,把我能够想象到的东西都做出来送给他。”


    他为此单独做了这架置物柜,也当作是纪念,纪念宝宝出现在自己生命中的每一天。


    “你真的打算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和阿延完全断绝关系?”


    霍岭生还是觉得不可置信,他接触的人总是想法设法利用孩子,用孩子捆绑一切,算计和谋取一切。


    没有爱,为什么要带他们来到这个世界?


    连他自己,都是扭曲爱情和怪异家庭的产物。


    江之遇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要问自己这样的问题,黎少爷是,这位霍少爷也是。


    “我为什么不能把他生下来?虽然是个意外,但对我来说是美好的意外,我是指宝宝,不是指和昭昭小叔。”


    “你觉得这个孩子的出现是美好的?”霍岭生清冷的眼眸掀起一阵波澜。


    江之遇点头:“特别美好,他让我的世界充满了期待。”


    “所以你给还没有出生的宝宝做了这么多东西?”霍岭生拿起一个看不出功能和用途像万花筒一样的木质长筒。


    “这是什么?”


    “砰”的一声。


    他不知道触碰到了哪里。


    手中的长筒喷开,眼前出现星星点点像水晶、碎钻、烟花、萤火一样四散纷飞的晶亮碎片。


    与此同时,窗外真的响起一簇烟花的爆放声,是从祠堂的方向传过来的,不知道在庆贺什么。


    窗外的烟花声和刚才的爆开声响混在一起,让霍岭生一时分不清这两种声音。


    只知道绚烂的、火树银花一样的烟火绽开一整扇窗,化作一片片金雨落下。


    他眼前也绽着梦幻般的景象。


    梦幻的浮光飘荡眼前,他看到男人那张隽秀漂亮的脸被映照的如梦似幻。


    千万个这样的梦幻碎片将他包裹,在他眼前纷飞。


    每一片都有他隽美的面庞,有因惊讶而瞪圆的琥珀般澄透漂亮的眼眸。


    他像突然绽开在自己心中一场如梦似幻的梦。


    “抱歉,没有吓到你吧?”


    这双眼眸探过来,依稀倒映出自己怔愣的脸。


    “这是我自己做的准备等宝宝出生用来庆贺的礼花筒,之后再将它改造成万花筒,没想到会吓到你。”


    江之遇从他手中拿过自制的礼花筒,开关好像做的不太好,稍稍碰一下就炸,把霍少爷吓到了。


    等忙完这几天的事情有时间,他要把它好好改良一下。


    “没事,我没有吓到。”


    霍岭生拂了拂身上的金屑,垂眸望向眼前一脸关切注视着他的男人。


    窗外烟花绽了几声就没再绽放了。


    火树银花坠落,窗外重归寂静。


    霍岭生却听到自己的心湖在猛烈地掀着波澜。


    他想,他好像有些明白这个男人身上有什么吸引他那两个发小了。


    这个世界灰暗丑陋,却有人愿意制造一个色彩斑斓的梦境。


    让他生命中一下子充满了期待。


    第33章 第 33 章 “我可能有□□……”……


    霍岭生怔怔望着眼前的景象, 心湖鼓噪,如海浪剧烈地撞击岩石。


    江之遇十分纳闷。


    他真的没有把霍少爷吓到吗?


    为什么这个清冷如佛子一样的男人会用这样一种直愣愣的眼神望着自己。


    他伸了伸手,试图唤回霍少爷的思绪, 手指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


    谢津延面色阴郁地隔开这两个人, 峻拔身形挡住身后人的视线, 语气沉冷。


    “你怎么了, 又不是在黎清叙的实验室, 做木工还能把屋子炸了?”


    谢津延听到声响就第一时间从客厅自己用来办公的方桌前快步走了过来, 担心屋子里出了什么事故。


    没想到推开门,就看到漫天金屑洒落,窗外烟花火树银花般绽放, 他这位冷清寡欲,眼里从来没有世俗之物的发小用直勾勾的眼神盯在那个男人脸上。


    霍岭生被这一记沉冷嗓音唤回思绪, 怔怔收回视线, 脸上重新覆上寂岭霜雪。


    “抱歉,是我不小心误触了昭昭养父的礼花筒, 把屋子弄成这样, 我会尽快将屋子打扫干净。”


    他说着, 问同样因为听到爆炸声响担忧跑进来的男孩:“昭昭,请问清扫工具在哪里?”


    “不用了,你先回去,我们自己收拾。”


    谢津延面色很沉,声线也很冷。


    江之遇从被昭昭小叔遮挡视线的身后探出头:“对, 霍少爷, 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吧,这里收拾起来很快, 不用麻烦你。”


    霍岭生看不出情绪的清冷眼眸望着这颗探出来的毛茸茸的脑袋。


    工具屋照明的竹灯光色橙润,将他柔软发丝镀成蜜色,流光洒落进他琥珀般的瞳仁,点起点点碎金。


    霍岭生脑海里又浮荡起刚才被千万个映照着这双漂亮眼眸的碎片纷绕包裹的画面。


    他心神一荡,眸光微微闪烁:“今天给你添麻烦了。还有这个……”


    他低头看一眼手中用来庆祝宝宝出生的礼花筒:“抱歉,不小心把它用掉了。”


    “没事,我回头再做一个。”


    江之遇从他手中拿回自制的礼花筒,放回置物柜上,脸上丝毫没有送给自己最期待的宝宝的礼物被破坏的愠恼,反而语气轻松道: “正好可以直接改造成万花筒了。”


    礼花筒改造成万花筒……


    霍岭生想象了一下那样绚烂瑰丽的画面,他没有玩过万花筒,但是听说过这样奇妙的玩具。


    透过万花筒的筒镜看进去,转换角度,小小的圆柱式长筒里,却能变化出美妙独特、万千斑斓的世界。


    想到这些,霍岭生心中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一丝向往。


    这个男人的手那么巧,刚才爆开的礼花漂亮得像一个如梦似幻的梦境,他又会往这只竹制长筒里塞进怎样一个色彩斑斓的世界?


    他没在这里长时间停留。


    心生一丝期待和向往的同时,霍岭生发现自己刚才凝望着从高大身影后面探出的可爱脑袋时,竟然觉得堵在跟前的发小这道身影有些碍眼。


    霍岭生快步离开这座小院,步履急促,在青石板上掀起几片掉落已久的轻叶。


    月亮挂上树梢,澄明的白天澄如水的夜。


    一盏一盏小灯又在溪源乡千家百户亮起。


    工具屋里,谢寻昭拿来清扫工具:“爸爸,我来帮你打扫屋子吧。”


    地上落了一地亮晶晶的碎屑,喷洒得到处都是,像刚结束一场热闹的晚宴。


    “怎么弄成这样了?”谢津延修长手指摘下男人柔软头发和衣服上粘上的金屑,眉头轻微蹙起。


    “你没有哪里伤到吧?”


    “是炮花又不是炮仗,怎么可能会受伤。”


    江之遇抬头望着他手上的动作,手指轻微擦过耳垂,不由想起之前在谢家侧门的廊道,他也是像现在这样帮自己拂去不小心落在肩上的花瓣。


    “而且就算是炮仗,也是被霍少爷拿在手中,如果真的爆炸了,你应该关心的是你的朋友,而不是我。”


    江之遇一本正经地分析这种可能性。


    谢津延有一瞬被他可爱到,黑眸垂敛,凌厉分明的面部轮廓被灯光修饰得有些柔和。


    谢津延 :“岭生常年在山上修习,体质很好,炸不伤他。”


    “我主要是怕你肚子……”


    他低沉话音一顿,似是想到什么,拿出手机,修长手指划开屏幕。


    江之遇便听到自己手机一震,响起提示音。


    拿出一看,是就站在他眼前的这个男人发来的消息。


    [我怕伤到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你不是很宝贝这个宝宝吗?]


    江之遇:“……”


    他有一点点无语。


    这人怎么这样啊。


    不提真不提,却当着他的面给他发消息。


    面上又是一副面无表情,依旧生人勿近的高冷模样。


    只另一只手帮自己摘去碎屑的动作好似有一些温柔。


    江之遇迷惑了。


    谢寻昭哼哧哼哧地把地面清扫干净,抬起头,就看到小叔和爸爸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怪怪的。


    “小叔,你刚才说爸爸肚子怎么了?”


    他刚才隐约听到了什么。


    江之遇面上一怔,反应过来立刻遮掩道:“没、没什么,是爸爸肚子饿了。”


    谢寻昭:“奥,爸爸忙了一下午,确实该吃饭了,咱们晚上吃什么?爸爸,我帮你择菜洗菜。”


    江之遇想了想:“橙香鸡翅怎么样?”


    本来想给养子做可乐鸡翅的,可是家里没有可乐,买的话要去山那边的集市。


    现在天色已晚,去集市那边不太方便,江之遇想起家里还有上次小蓁姐帮他捎的说是补充维生素的橙子,便打算用这个代替。


    谢寻昭还没吃过橙香鸡翅,一听就很好吃,转头就忘了刚才小叔和爸爸之间氛围怪异的事了。


    江之遇微微舒了一口气。


    看到男人脸上由小兔子般受到惊吓的慌张,再到轻轻吐出一口气,仿佛危机解除。


    谢津延黑眸微闪,那种隐秘的刺激再次袭上心头。


    他或许真的有什么变态的嗜好也说不定。


    因为就在刚才,他脑海里闪过把男人抵在狭小的空间。


    暗光浮动,男人鸦羽般的眼睫轻颤,纤腰被他箍着,一双漂亮的眼眸染上水意,躲闪着不敢看他,一紧张就磕绊的声音挠人又隐忍。


    “不、不可以在这里,会被发现的……”


    谢津延眸色一瞬间幽深晦暗。


    转身去了厨房。


    过了会儿,江之遇听到自己的手机再次响起。


    他拿起一看,到账三万元。


    昭昭小叔:[有些上火,喝了你几杯荷叶茶。]


    江之遇:“?”


    他这里挺湿润的,怎么会上火呢?


    江之遇眸中流露出困惑。


    三人合力收拾好因霍少爷炸出许多晶亮碎片的工具屋,江之遇便去了厨房。


    打开冰箱,冰箱里清凉解暑的荷叶茶果然都快要被昭昭小叔喝完了。


    江之遇看着空出来的一片空间,决定明天让小蓁姐帮自己再带点荷叶,他再做一些。


    取出橙子和提前解冻好的鸡翅,他开始做起了橙香鸡翅。


    鸡翅清洗好改花刀腌制,挤了一整颗的橙子汁,之后放在锅中小火慢煎。


    伴随着一阵江之遇最喜欢听的滋滋的煎炸声,他把切好的橙子片一片一片铺上去。


    金黄的肉汁饱满的橙子片裹着鲜嫩的鸡翅,没多久,厨房里就飘散过来混杂着清郁橙子香和鸡翅肉煎熟的好闻味道。


    “好香好香!”谢寻昭小狗一样嗅着鼻子在厨房围着养父转,感觉自己能把养父手下装着鸡翅的锅吞下。


    谢津延望着厨房里的景象,一丛灯火,三个身影,他脑海里冒出“一家三口”几个字。


    回想起前不久母亲催婚,他生出如果是和眼前这个男人一起组建家庭,他也不是不能立刻结婚的念头。


    尤其是他对这个男人似乎还有着一种隐秘的欲望。


    饭桌前很快端上来散发着橙香的香浓酥软的鸡翅,谢寻昭食欲大增,吃了一大碗米饭,吃完还想吃。


    谢津延却有些心不在焉。


    吃过饭,谢寻昭和小叔承担起了刷碗和打扫厨房的责任。


    江之遇看到男人一声不吭地系上有着可爱小熊图案的粉红色围裙,没有像上次那样一脸嫌弃和不情愿,感到有些诧异。


    尤其是有一滴洗碗精的泡沫溅到了他昂贵衬衫的袖子上,他也好像没有注意到。


    怎么了这是?


    不像这个矜贵大少爷的风格。


    江之遇觉得今晚的昭昭小叔很不对劲。


    夜空中的星星悄悄移动了一点位置,偏离了原来的轨迹。


    吃完饭和养子一起拼了会儿榫卯积木小玩具,没多久,江之遇眼皮耷拉,又开始犯困了。


    他督促昭昭去浴室洗澡,然后帮昭昭小叔在房间里点上驱虫香。


    全程,男人幽晦的视线凝在自己身上,弄得江之遇又是一阵头皮发麻。


    没去想到底怎么了,江之遇等养子洗完澡自己也去洗漱了一下就躺上了床。


    灯火熄灭,眼前被静谧的夜色笼罩,很快,近期有些嗜睡的江之遇陷入了美好的睡眠中。


    夜半被一阵小腹压坠感激醒,大约是因为怀孕,肚子里的宝宝在一天一天发育成长。


    除了最近容易犯困嗜睡,江之遇的身体还有一个明显的变化就是小肚子挤压,容易产生尿意,夜晚去卫生间的频次也增加了。


    今晚就是,他睡到一半醒来,借着照进屋子里的一抹月光便朝卫生间走去。


    因为长时间一个人住在家里,总是一个人生活,江之遇习惯了家里除了他自己没有别人在。


    他又是睡到半夜醒来,整个人眼睛都是迷迷糊糊的。


    所以当他走进卫生间,打开里面的灯,准备小解时。


    抬眸看到眼前男人青筋暴起的手握着狰狞面色阴鸷地望着自己时,江之遇身体一个激灵,整个人一下子吓清醒了。


    “你你你、你在干什么?”


    乡下夜晚幽静,夜半时分,溪源乡的乡民都已经进入了酣眠阶段,窗外只有悦耳的虫鸣和悉悉簌簌轻微摇晃的风声。


    所以江之遇叫的这一声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就格外清晰。


    谢津延眸色幽晦地盯着眼前受惊小兔子一样的男人,像不小心闯入狼窝。


    他默了默,蹙了蹙压下浓重欲望的眉梢,最后面无表情,语气四平八稳道:“……如你所见,疏解一下。”


    “你——”


    江之遇被男人的话惊得呆怔住了。


    尤其是他顶着一张俊逸矜贵的脸却用着开会、喝水一样的语气神色如常地说出这样、这样、


    江之遇舌头打结,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男人这种行为。


    他只是脸涨得通红,与此同时,耳根和脖颈也迅速红了一大片。


    和这个男人在酒店那一晚,江之遇整个人都是懵的。


    当时套房里光线昏沉,没有开灯,他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耳朵、嘴巴、身体的每一寸皮肤、还有后面……


    他的眼睛被生理性的泪水模糊视线,很少有能看清什么的时候。


    在男人私人别墅和他同住那一晚,也只是在醒来后隔着一层布料看到隆起的让他惊骇的弧度。


    这还是江之遇第一次这么清晰地看清那个把他捅的不知道要怎么办的东西模样。


    江之遇有点被吓到。


    后知后觉他那晚是怎么吃下的这个东西。


    他竟然没有被撑坏。


    江之遇大脑嗡嗡的,这下真像是炸了炮仗一样,整个人都懵了。


    他这副呆呆愣愣,活像要被人生吞活剥的惊吓模样被谢津延看在眼里。


    谢津延皱了皱眉:“你卫生间的门把手好像被我不小心拧坏了,可能需要你明天修理一下。”


    “问、问题是这个吗?”江之遇感觉自己的脑袋在一阵一阵地往外冒着热气,脸红得快要滴血。


    “你为什么大半夜的要这样?”


    谢津延:“……”


    谢津延:“我是个正常的男人。”


    “那你会不会太勤了?”江之遇想起这才多久啊,他怎么又这样了,难道真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欲.火大?


    “你今天一直喝荷叶茶就是因为这个吗?”江之遇问。


    谢津延又是一默:“对,我上火了。”


    因为男人遮遮羞羞的话和那一瞬遐想,他今天不知怎么了,平时自控力很强的他怎么也压不下.身体里的这股燥意。


    甚至还起了想和他结婚的冲动。


    “那明天我再给你做点荷叶茶给你降降火。”江之遇一步一步悄悄往后退,脊背快要贴到卫生间的墙壁上了。


    谢津延闷声:“谢谢。”


    “你真的没事吗?我感觉你这样挺吓人的。”卫生间静默了片刻,江之遇望着眼前的景象,忍不住问。


    换作常人做这事被人撞见,早就倒下去了,他好像不仅没有,反而更精神了。


    谢津延眉头拧得更紧:“我没事,过一会儿就好了。”


    “你确定对男人没有兴趣吧?”想到什么,江之遇小心翼翼问。


    一副生怕自己把他怎么样的瑟缩样子把谢津延气笑了,沉声:“我真对男人没兴趣。”


    “我这样只是,”他凝眸,看到男人纤薄的脊背贴在浴室墙壁上。


    一盏暖黄小灯光线倾洒,照着这一小方空间。


    这座小院,屋子小小的,厨房小小的,卫生间也小小的。


    尤其是现在四周都被夜色填满,唯有这一小片狭小的地方亮着灯。


    在这样狭窄的空间里,他想起那晚圈着这个男人,手掌小小的,耳垂小小的,哭的声音也小小的。


    白日那种隐秘的感觉激增。


    手心的东西毫无可信力地跳动了一下。


    江之遇睁大眼睛,难以置信:“你、你……”


    “我可能有性.瘾。”


    谢津延面无表情。


    “所以跟是不是男人无关,更和你无关,这个瘾犯了就这样,你不用怕我对你做什么。”


    江之遇:“?”


    江之遇受惊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他脑海里反复回响着这两个字。


    这是继这个世界男人可以生孩子,男人可以和男人结婚,男人还能和男人干那事的冲击后,江之遇听到的最让他震惊和最难以理解的一个词汇了。


    他的大脑里又像是炸了一枚炮仗。


    这一次,炮仗的火力更大,里面的燃料更猛。


    江之遇觉得自己被炸得晕晕乎乎的,大脑齿轮生锈迟钝,已经没有了思考的能力。


    他花了很长的时间从这样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努力解析这两个他从来没有听过的词汇含义。


    瘾,是和药瘾烟瘾一样。


    “你是有病是吗?”


    这是江之遇所能想到的唯一合理的解释。


    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欲望,面对这样尴尬的情况,还越来越精神。


    他今天没被人下药,不受药物支配,却能对着自己没有兴趣的男人这样。


    江之遇只能想到这个理由。


    “要不要我明天带你去看一下中医?你上火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性,”


    他有些烫嘴,实在没办法毫无羞耻感地说出这两个字,磕磕巴巴的,“这个瘾。”


    “村头的许大夫虽然医馆条件比不上黎少爷家的医疗机构和医院,可是他的医术也很高明。”


    江之遇以前在山里除了给村里的人砍柴、放牛放养、做饭,跟他的木匠师父学习木工,也帮人采过草药。


    中医博大精深,昭昭小叔说他上火了,今天总是要喝荷叶茶降火。


    现在又这样了,火气丝毫未消。


    江之遇想,这个性……瘾或许就是跟火气有关。


    “你可能是一直待在北城,不习惯我们这里的气候,有些水土不服,气火淤积,导致你这个……瘾犯了。”


    江之遇眼睫扑簌扑簌地颤着,脊背始终贴着墙壁,不敢往前一步,更不敢再往他那里看了。


    语气却又无比真诚认真地给昭昭小叔建议。


    “许大夫擅长调理各种气火旺盛,祛除内淤,也许让他给你开几副中药调理一下就好了。”


    谢津延:“……”


    第34章 第 34 章 可是他叫我老公耶


    谢津延沉默了片刻。


    压着浓重欲望的黑眸盯着眼前的男人。


    闭了闭眼睛不敢再看他, 快要把自己挤进墙壁里。


    他忽而笑了一下。


    他很少这样扯开唇角。


    如果这时他能看到卫生间镜子倒影出的他的模样,就能看到他的唇角弯出连他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弧度。


    还有,眼里有温柔, 有宠溺。


    谢津延:“好, 明天你带我去看一看。”


    “现在需要我给你腾一下位置吗?还是我闭上眼睛不看你就行了。”他又问。


    江之遇闭着的睫毛颤了颤, 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卫生间尿尿的, 被他吓得差点忘记了。


    “你出去, 你在这里我尿不出来。”


    谢津延听到这句话, 冷峻面庞上的表情微微一怔。


    这个男人说话做事还是这样,一脸纯洁无辜,却又让人想狠狠把他按在墙上。


    “好, 我出去。”


    他压下这种冲动,或许是克制久了, 低沉嗓音浮出一丝粗粝的暗哑, 在这片狭小的空间里,听得江之遇的耳膜像是被人用指腹刮了一下。


    江之遇身体颤了颤, 从来没觉得男人的声音也能这么色.情。


    他耳根一下子红了:“你记得把裤子穿好。”


    “那不然呢, 我虽然可能有性.瘾, 但是没有喜欢遛鸟的癖好。”谢津延起身,慢条斯理拉上拉链。


    “你能不能不要说话。”江之遇实在受不了他顶着一张矜贵的脸说着这样和他这张脸十分不匹配的话。


    谢津延不知道自己又怎么了,抿了抿唇:“……行,我不说话了。”


    男人恢复成一副高冷矜贵的模样,面容冷峻, 衣装齐整。


    如果不是下面隆着让人难以忽视的弧度, 还以为他刚从某场晚宴出来。


    江之遇听到他脚步声走远,似乎回了房间,赶紧快速上完厕所, 然后回到自己房间锁上门,蒙头就睡。


    后半夜没睡太安稳。


    不知道是不是在卫生间看到的那一幕对他冲击太大,他今晚做梦没有梦见宝宝,而是梦到一根粗壮的藤蔓。


    那藤蔓盘根错节,又粗又壮,上面还长满了可怖又丑陋的树瘤。


    在江之遇惊讶的时候,丑陋的藤蔓分出一根枝桠伸过来将他缠住。


    他第一反应就是逃。


    可是脚动不了,身体也动不了。


    他挣了挣,然而就像走进丛林一不小心踏入沼泽地里,越是想要挣开,却陷得越来越深。


    到最后不止是刚才那根藤蔓,开始有无数根枝桠伸展过来,把他紧紧禁锢住。


    他想出声呼救,想问附近有没有人可以救救他。


    下一秒,呼救声被堵住,他又像是在酒店那晚一样,隔着一扇门,声音被冷白的手指截断,无论怎么挣扎都没有用。


    只能被这些藤蔓缠绕、束缚、搅弄,最后被拖进无尽的洞底,再也不见日光。


    江之遇一下子吓醒了,醒来,发现自己的衣服和平时不太一样。


    他很是羞窘,又有些茫然。


    因为他很少遇见过这样的事情,更别提这次和那晚一样,是通过后面……


    意识到这一点,江之遇整个人都不好了。


    难道他也出现问题了?


    他把脸蒙在薄被里,怎么也不愿意接受这样一个事实。


    过了许久,想到身边还睡着养子,顾不得茫然和羞耻,连忙去浴室换了衣服,把弄湿的睡衣偷偷洗掉。


    清晨,又是一个晴朗的天气。


    阳光斜斜穿进小院,点亮一个清新明亮的早晨。


    江之遇正在厨房熬粥,拿着勺子在锅底轻轻翻搅,微微有些失神。


    一道有些哑的低沉声音在身后响起:“今天我们什么时候去看你口中那位许大夫?”


    江之遇吓了一跳,差点打翻手中的粥勺。


    “晚、晚点,霍少爷可能一会儿要过来学习。”


    “哦。”谢津延有些不爽,帮他把做好的鸡蛋煎饼和酸汤馄饨端到客厅餐桌上。


    “他要在这里学多久?”


    谢津延抬眸望向男人系着围裙站在厨台前的纤细身影。


    清晨阳光透亮,厨房的窗台上摆了男人自己栽种的几盆小盆栽,其中一盆长着嫩绿的薄荷。


    舒缓的风一吹,窗台上方木质挂杆上挂着的吊兰和常春藤轻微晃动,薄荷的清香也随之扑入鼻中。


    谢津延就这样注视着眼前一副漂亮的景象,漂亮的身影。


    他想,如果每天早上醒来都能这幅画面该有多好。


    江之遇为着昨晚的羞耻梦境没有关注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大概要一个星期吧。”


    “这么久?”谢津延声音有些闷。


    没有忘记昨晚工具屋里,他那位冷情冷性的发小是怎样用直勾勾的眼神盯着眼前男人的画面。


    江之遇:“这种技法本来就很复杂,我自己当初都学了大半个月。”


    谢津延没作声了,长腿迈出厨房去卧室把小侄子叫醒。


    今天是周日,谢寻昭辛辛苦苦学习了一个星期,按照约定,他今天可以痛痛快快地睡懒觉和在养父这里玩一天,等傍晚的时候和小叔一起回北城。


    三人围着方桌吃早饭,霍岭生给发小发来一条消息:[你帮我跟昭昭养父说一声,我晚点再过来找他学习。]


    谢津延有些意外,心里那丝不爽顷刻烟消云散,面上却十分沉稳:[怎么了?不是约好的九点钟吗?]


    霍岭生站在借住在溪源乡的一户村民二楼的客房窗前。


    从他的角度,能远远看到那座隐在弯曲小道尽头,被绿树环绕露出几片乌瓦的小院轮廓。


    他心湖又掀起一阵涟漪,确切来说从昨晚踏出那座小院起,他的心就没有平静过。


    眼前总浮荡着千万映照着男人漂亮眼眸的斑斓碎片。


    霍岭生不记得以前在哪里看过,在特定的氛围,尤其是在突然出现的或浪漫,或危险,或昏暗光线的情景下,人的心跳很容易被眼前的画面和氛围干扰。


    继而出现心跳紊乱,心绪不定,心思被一同出现在这个特定氛围中的另一个人牵扯。


    霍岭生觉得,一定是昨晚的礼花筒炸开得太突然。


    夜幕降临,窗外一片昏暗,所以才显得悠悠竹灯下绽开的这簇金屑有多绚烂,像夜幕里四散飞去的萤火和星辰。


    还有盛放在窗前火树银花一般璀璨漂亮的烟火。


    如果没有这些特定氛围的加持,他的心湖一定不会掀得这么猛烈。


    他不会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有多让他心动,不会觉得眼前的世界有多梦幻斑斓,以至于闯进来的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遮住自己视线的身影有多碍眼。


    霍岭生决定缓一缓,等这些梦幻般特定的景象在眼前黯淡一些,或许他就能够降下心中那丝隐隐的期待。


    他怎么能对发小的人起心思?


    尤其还有个黎清叙不安居心,两人昨天在群里险些吵起来。


    霍岭生无论如何都不能插进去一脚。


    这样的话他与心思龌龊被自己不齿唾弃的黎清叙有什么分别?


    霍岭生敛眸,转了转缠在腕上的佛珠,心中默念了几句清心诀。


    随后曲指在手机屏幕上打字:[大概水土不服,身体不太舒服,我需要休息一下。]


    谢津延:[正好,我也水土不服上火了,昭昭养父要带我去医馆看中医,没时间教你。]


    霍岭生没再回复,只清冷眸子凝在“昭昭养父”四个字上。


    厨房飘香。


    谢津延放下手机,姿态一下子松散:“岭生刚才告诉我说他身体不太舒服,今天不能来找你学习了。”


    “他怎么也不太舒服?”江之遇咬馄饨的动作微微一顿,昨天不是还说这位发小在山上修行,体质很好吗?


    谢津延盯着他被汤水润湿的漂亮唇瓣,语气平淡道:“和我一样水土不服。”


    “那要不要也让他去看一看中医?”江之遇有些意外。


    他这里气候到底有多不适应,让这两位身体看上去都很健魄的大少爷一来到这里就不舒服。


    谢津延十分不想眼前的男人也关心别人:“他喝点热水就好了。”


    吃过早饭。


    因为霍少爷突然身体不适不来找他学习,江之遇决定今天的时间就用来陪养子。


    周末真的是太短暂了,一眨眼,昭昭下午就要和他小叔叔一起回北城了。


    不过想到昭昭小叔上火了,他还是决定先带昭昭小叔去看许大夫。


    三人从院子里出来。


    一走出门,就吸引了溪源乡来往村民们的目光。


    小蓁姐从隔壁跟江之遇还有昭昭打招呼,看到他们身边跟着的俊逸矜贵的男人,小蓁姐已经知道这是昭昭找回豪门的亲小叔。


    “之遇,早,昭昭早。”


    “蓁蓁姐好。”谢寻昭热情地和这位一直很照顾他和养父的邻居姐姐问好。


    谢津延冲她礼貌颔首:“谢谢你们以前照顾昭昭。”


    小蓁姐似是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个看上去生人勿近一脸冷峻的男人会这样亲和:“没什么,都是同乡人,又是邻居,互相照应是应该的。”


    目送三人身影走远,小蓁姐还是觉得这个俊逸非凡的男人和之遇之间的氛围怪怪的。


    尤其是男人偶尔侧头望向之遇的眼神,有种说不出的温柔和黏腻,很难不让人觉得他们之间没有什么。


    对了,村里好像又来了个长得特别帅的大帅哥。


    和昨天离开的风度翩翩的黎医生以及昭昭身边这位高冷矜贵的小叔叔不同。


    那位大帅哥手串佛珠,气质清冷,用小海螺的话说,像来凡尘历劫的佛子。


    小蓁姐看他进入之遇的小院,听说是来找之遇学艺的。


    三个气质不同的大帅哥轮番出入之遇这里,看着真是赏心悦目。


    这不比那位不知道在哪里,只贡献了一枚精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孩子的亲生父亲强?


    江之遇带着昭昭小叔走在前往许大夫医馆的乡间小路上,有种牵着某种大型珍稀犬的感觉。


    因为无论他走到哪里,溪源乡的村民们都会向他投来或热情或好奇的视线。


    昭昭找回谢家豪门的事如今全村人都知道了,他这位小叔虽然上周来得匆忙走得匆忙,但大家一传十十传百,看一眼一大一小相似的容貌,就猜出了他们之间的叔侄身份。


    “你们这里的村民很热情。”谢津延并没有因为投注过来的众多好奇视线而面上显露出任何不耐。


    相反,凡是上前找他搭话的乡民,他都一一礼貌回应,极尽耐心。


    对谢津延来说,这里是小侄子的第二故乡,对小侄子好的人,他都会以礼相待。


    江之遇点点头:“对,这里的人是这样,很淳朴,大家也都是一家有事,其他家都来帮衬,就是地方太偏,大家都不怎么富裕,只能尽自己能尽的一份心。”


    谢津延听了,黑眸若有所思。


    许大夫的医馆在溪源乡尽头,门前种植了许多芭蕉和翠竹。


    今天没有下雨,没有淅沥淅沥的雨点打着芭蕉,却有舒缓细风摇着翠竹,在医馆的窗棱上投下山水画一样的竹影。


    江之遇带昭昭小叔来到许大夫问诊桌前,告知缘由,说他火气有些大。


    许大夫目光在这个男人身上上下打量片刻:“他就是气血旺盛,疏解一下就好了。”


    江之遇瞪大眼睛:“对,他就是太旺盛了,您能不能把他的性……能不能把他的火气压一压?”


    许大夫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笑道:“这种事情宜疏不宜堵,可能是你怀了孕,你们俩同房不便,他过于积压了。”


    江之遇:“?”


    江之遇愣了愣,过了好半天反应过来许大夫说的什么,惊得一下子语无伦次:“他不是我老公。”


    江之遇隽秀的脸上瞬间铺满红霞,耳根热得发烫,一慌张说话又开始磕磕绊绊:“他、他,他是我养子的小叔,我们怎么可能同房。”


    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同房的。


    许大夫:“哦。原来你就是昭昭那位找回家的亲小叔啊。”


    许大夫不怎么出医馆,却也听前来看病的乡民们提到过,只是没有见过。


    许大夫和蔼地笑了笑:“年纪大了,是我老头子弄错了。”


    他开了副疏瘀降火的药,不再问其他的事情,只叮嘱江之遇:“你自己也要好好注意身体,有任何不适都要及时看医生。”


    江之遇红着脸说了声谢谢。


    带身边的男人走出医馆,在院子里和许爷爷养的几只猫咪一块玩耍的谢寻昭连忙跑过来。


    “小叔,你没事吧?”


    谢津延大掌摸摸小侄子的脑袋,淡声道:“没事,不用担心小叔。”


    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随男人来这里,他没有什么水土不服,所谓的性.瘾也是看到男人当时惊讶受惊的眼神随口编的。


    可下意识,他让自己做什么,就做吧。


    还有,他刚才叫自己的那声老公……


    被竹影掩映的半边侧脸上,没有人看到那里的耳根有多红,热意顺着线条分明的下颌线滑过喉结,竹影遮住了一大半这边的景象。


    谢津延心神激荡,极力压制住唇角的弧度。


    三个人走出医馆。


    江之遇接下来要去一趟山那边的集市。


    自从知道自己怀孕后,他很少再往山上去,尽量少做重活,集市要绕很长一段山路,他也去的少了,多是小蓁姐或是李叔卖鱼回来帮他捎上一些。


    但最近家里储备的物品很多都用得差不多了,江之遇还是要自己去一趟集市。


    正好昭昭和昭昭小叔在,可以帮他分担一些,他今天可以多往家里囤点物品。


    三个人从集市上采购了许多东西,吃的、喝的、用的。


    考虑到昭昭小叔以后还有可能陪昭昭过来,江之遇不得不又给昭昭小叔采购了一些物品。


    谢津延看他往篮子里加了一个茶杯,一副同系列碗筷,一双符合他尺寸的拖鞋。


    谢津延心中涌出一种奇妙的愉悦:“这些我可以自己带,家里的佣人都会给我备好。”


    “那放回去吧。”江之遇突然想到矜贵的大少爷确实用不惯这些平价便宜的生活用品,便将它们一一放回去。


    却被男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止住。


    “拿都拿了,还是不要放回去了。”


    江之遇一愣,手背被灼热的手心覆着。


    他垂眸,看向这只手。


    第一次在酒店走廊看到这个男人的时候,江之遇就觉得他的手很好看。


    修长,指骨分明,在走廊洒落的柔和灯辉映照下,像精雕细刻的冷玉。


    然而直到昨晚,他在卫生间看到的青筋暴起的画面……


    江之遇像被烫到一般迅速缩回手,支吾着问:“你用得习惯吗?”


    谢津延注视着他红得快要滴血的小巧耳垂:“我可以用得习惯。”


    “那买吧。”江之遇把它们又一一拿回购物筐里。


    不知道为什么,谢津延心情很好,有点像在陪老婆孩子逛街。


    他以前从来没觉得做这样平凡细小的琐事会让他产生一种叫做愉悦和满足的情绪。


    三人这次采购了很多物品,装在江之遇带过来的背篓里。


    以前都是江之遇自己背回去,然而这次,昭昭小叔主动接过来。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平日坐在巍峨大厦总裁办翻手就能引起商界震荡的人有一天会在乡下的山里帮自己背竹篓。


    他身姿峻拔,肩背挺括。


    虽然今天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穿着矜贵齐整的西装,而是换了身休闲风格的衣服,面部线条没有那么冷厉。


    江之遇还是觉得眼前的画面有些恍惚。


    一大一小叔侄俩帮他拎东西。


    走回到山这边,望着远方在视野里变得越来越小,最后变成像棋盘和积木一样大小的集市。


    谢津延问:“你们每次采购都要绕这么远吗?”


    江之遇点头:“倒是有一条近道,是以前修建水渠在山上通的一条山道,安放水渠用的,虽然有村民对它进行了改造,但太窄了,大家能力有限,只有胆子大的村民敢抄这条小路。”


    “那上学呢?”谢津延又问。


    他看过宋秘书提交给他的溪源乡重建和援建的详细资料,里面包括他们捐赠并打算承担起接下来一切费用的小初高一体化学校的建设资料。


    谢津延知道,溪源乡唯一一所学校也是在山另一边,靠近集市的地方。


    江之遇告诉他:“上学也要绕远路,所以昭昭以前,还有这边的孩子,都要起很早。”


    谢津延不再作声,而是黑眸若有所思地眺望对面。


    两山之间,下面汩汩流动着一条河流,银丝带一样飘向远方。


    青山苍翠,高度并不是很高,目测有五六百米高的样子,两山的直线距离其实也没有特别远。


    但是陡峭崎岖,需要绕,发展也不平衡。


    一方资源丰富,可伸展不出去


    一方虽然在发展,但受限于有限的条件和地理位置,最后形成这样不上不下比较落后的局面。


    谢津延问:“你觉得我在这里架一座桥怎么样?”


    江之遇一怔,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你要架桥吗?”


    又听男人似是思索低喃道:“架桥太慢了。”


    他忽而拿起手机,拨通宋秘书的电话:“帮我联系一家索道和电梯公司,我想在溪源乡建造一个跨山缆车和悬崖电梯。”


    “不用做旅游观光,嗯,费用我们一并承担。有关溪源乡的援建,再申请一座桥梁援建项目,尽快进行。”


    江之遇讷讷的,听不太明白他在讲什么,只听到他要在这里又要建桥又要建观光缆车的。


    “你要做什么?”江之遇听他打完电话疑惑着问。


    谢津延瞥一眼他被宽大衣摆遮住的肚子,又看了一眼旁边也眨着眼睛困惑看着自己的小侄子。


    “没什么,就是不想以后陪昭昭来你这里要绕这么远的山路,累。”


    第35章 第 35 章 多我一个又怎样呢?(佛……


    浮云在天空中缓缓飘荡, 很蓝的天,蓝到世界仿佛只剩下一个巨大的蓝透穹顶,将他们罩裹。


    耳畔山风簌簌, 隐隐能听到山下那条银丝带一样的河流汩汩流动的水声。


    江之遇看到阳光落在他身上, 冷峻的脸, 凌厉分明的五官线条。


    他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时觉得他像一柄出鞘的冷刃, 身上有着所有柔和晕角都抹不开的锋锐。


    然而这一刻, 江之遇不知道是不是山上的太阳光线太强烈, 直直照下来,没有遮挡,竟将这样的锋锐削弱了几分。


    就像那个雨夜, 他在他私人别墅门前看到的一样。


    黑色门窗,黑色栏杆, 晃目地嵌在乳白色的墙面上, 显得格外冷淡。


    却因攀爬而上的不知名花树,几朵亮色点缀, 还有忽然亮在雨幕中几丛萤火般的灯火, 再看竟也有几分温馨和柔和。


    江之遇现在看眼前这个男人就是这样的感觉。


    他垂了垂眼, 小声咕哝:“大少爷要是觉得不方便,不来不就行了。”


    山风有点大,谢津延没有听到:“昭昭,我们回家吧。”


    两大一小三个身影在山道上远去。


    另一边的宋秘书接完上司的电话后一头雾水。


    要在溪源乡建观光缆车和悬崖电梯,却又不用作旅游观光, 也就是说, 这项投入是非盈利性质。


    还有再申请一座桥梁援建项目,基本上就是向政府捐钱了,出钱又出力。


    他们上司最近这么热衷于撒钱和做公益活动吗?


    宋秘书可是十分清楚在这些黑心资本家们的眼里只看重利益的。


    而小谢总才在商界浸淫三年, 就已经把无情资本家的嘴脸演绎得淋漓尽致。


    因为在生意场上,他这位第二任上司从来都是分利必争,分毫不让,手腕比他大哥在时还要强悍。


    现在竟然会做这样投入不计回报的事情。


    哦对了,谢总昨天还交代他让采购部门购置一些家用电器、电子产品以及一些生活日用品。


    貌似要在溪源乡做回馈抽奖活动,感谢溪源乡的乡民对昭昭小少爷的照顾。


    不过却叮嘱自己,多购置几台手机,务必保证昭昭养父一定会抽到一台。


    这不就是明示自己作弊吗?


    宋秘书面瘫脸上表情抽了抽,不确定上司现在到底是在陪小少爷回馈溪源乡,还是在火葬场追妻。


    他只是放下手机,尽职尽责去安排上司交代的这些事情。


    江之遇回到家后,就把从集市囤购的物品一一归置好。


    今天因为有昭昭和昭昭小叔帮忙,他得以将家里的冰箱和储物柜塞得满满当当。


    中午给两人做了蒜香排骨和豆腐汤,从小菜园摘了新鲜长成的嫩青菜,炝炒了一盘绿色菜蔬。


    吃过饭,稍微午休了一会儿,就开始帮养子整理书包了。


    一边检查有没有落下的习题本,想到什么,叮叮嘱脱下休闲服重新往身上套回齐整西装的男人。


    “你去你住的房间看一看,别再又把袖扣什么的落下了。”


    “小叔,你上次把袖扣落在爸爸这里了吗?原来小叔你也会粗心大意。”


    谢寻昭把脚塞进自己来时穿的小皮鞋里,听到小叔也会丢三落四,感到不可思议。


    谢津延慢条斯理系着领带,神色如常地回应小侄子:“人无完人,小叔也不是完美的人。”


    谢津延心情很好,看着眼前紧张有序忙碌着的身影,上午在集市陪他们一起采购时那种一家三口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只是这一次,他像出远门的丈夫,妻子在帮他收拾行李。


    他好像有些明白为什么有人会流连温柔乡。


    他的心中第一次生出类似于眷恋不舍的情绪。


    旋即,谢津延想到什么,黎清叙被他弄走,可是他始终有些介怀昨晚岭生望向这个男人的眼神。


    “岭生他……”


    “霍少爷怎么了?”江之遇走到他的房间,也就是昭昭之前住的屋子。


    江之遇把这间屋子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又看一眼他的袖子。


    真像老婆清早帮丈夫搭理然后送丈夫去公司上班。


    谢津延一瞬恍惚,原本想要叮嘱这个过于淳朴的男人不要和自己的发小走得太近,那些人看着道貌岸然,不知道存着什么心思。


    可这双眼睛瞥往自己袖子上这一眼,谢津延什么话都忘记说了。


    直至坐上私人飞机,他才想起。


    但岭生到底不是黎清叙那样喜欢沾花惹草的人,他在山寺修行多年,早已舍弃情欲,曾立誓这辈子都不会走他父母的老路。


    他不信感情,不信爱,对男女和男男之事近乎达到了厌恶的地步。


    昨晚爆放声突然,窗外烟花刺眼,那样的眼神也许是自己看错了。


    谢津延皱眉,岭生应该不会做逾矩的事情。


    心绪却仍被一丝不安牵扯。


    飞机声轰鸣,江之遇抬头望一眼天空,看见被西沉太阳染成橙色的天幕上划过一道流星般的拖痕。


    是飞机飞过天空留下的尾迹。


    但他知道这不是养子和养子小叔乘坐的那一架。


    小院一下子安静下来。


    时间好像很长,又似乎很短。


    江之遇回到屋子里,再次把屋子收拾了一遍,确认没有落下的东西,随后想起卫生间被昭昭小叔拧坏的门把手,拿了工具将它重新修理好。


    晚上简简单单给自己做了一碗面,早早就睡下了。


    第二天生活恢复了平淡,他像往常一样继续过平淡的生活。


    第三天,从早上开始下起了小雨。


    大概是夏天快要结束了,近日的雨水好像多了起来,不过空气仍旧是温润的。


    敲门声就是在这时响起,江之遇从屋子里走出来,便看到了屋檐下站立着的霍少爷。


    撑一把来时撑着的乌木为柄的黑色长柄伞,面上表情清冷,准确来说,比江之遇之前任何一次见到他都要冷。


    江之遇料想他是过来学习的,毕竟从周末给昭昭小叔发消息告知身体不太舒服,他就接连几日没有踏足这里了。


    江之遇带他进门。


    雨滴答滴答打在葡萄藤上,又很快落下,浸湿青石板。


    霍岭生鼻尖嗅闻着清新的雨气和葡萄叶的清香,听男人问道:“你身体好些了吗?有没有适应一点这里的环境。”


    他声音有种春日细雨勾连的缱绻,又透着一丝温声细语的关切。


    霍岭生眉心微不可闻地蹙了一下,落在青石板上的步履也有些微停顿。


    走到堂屋屋檐下,他收起雨伞。


    细密的雨珠顺着黑色的伞面往下滑落,霍岭生嗓音听不出半分情绪,很冷:“好多了,谢谢关心。”


    “你可能是和昭昭小叔一样,从北城过来不适应这里的气候,他前些天也是这样。”


    霍岭生记起那日发完消息后发小回过来的信息,说男人要带他去医馆。


    霍岭生眉心蹙得更深,淡淡嗯了一声,没有否认。


    江之遇心里有些纳闷。


    是他的错觉吗?怎么感觉霍少爷今天和之前见到的不太一样。


    这人清冷,江之遇从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就知道了。


    其实周六那晚也很冷,一种莫名的敌视和冰冷眼神,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好似在审判什么。


    可今天除了这种冰冷和漠然,还有一种强烈的疏离感,像是刻意和他保持距离,仿佛他身上有蛇蚁毒蝎一般。


    江之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不太会揣测人,觉得可能是和天气有关。


    天气一凉,人看上去也沉冷几分。


    他照常带霍少爷进到工具室,尽职尽责当好自己的小老师。


    摊开霍少爷带来的《营造式样》复印本上的古技法,江之遇指了指道:“是不是今天到这一步骤了?”


    霍岭生只发出一个单字音节:“嗯。”


    江之遇:“那我按照上面讲述的自己先复原试试看。”


    霍岭生薄薄唇角再次溢出一个音节:“好。”


    江之遇没去想他说话为什么突然变成了单字,营造书上的技法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因为这一部分的内容他之前的师父也没有教过他。


    江之遇在某些时候会无意识流露出一股倔劲儿。


    表现在他在酒店走廊上契而不舍地拦住昭昭小叔,男人不在协议单上签字他就能一直僵持下去。


    还有,今天营造书上这段陌生的内容和插图。


    他却一定要把图片上的东西复原出来。


    室内光线流转,雨声打在庭院枝叶和窗檐上的声音也不断变换着声响。


    在暮色降下,屋子里开始变得昏暗的时候,他终于成功复原出的图纸上的模型。


    江之遇很是开心,内心充盈着一种十分有成就感的喜悦,漂亮的眼眸弯出霍岭生第一次见到的弧度。


    他看着男人捧着复原出来的小巧模型,对着营造书上的图片:“你看,是不是一模一样!”


    霍岭生很难不被他这样的情绪和晶亮眼眸里的喜悦感染。


    “嗯。”他听到自己回应说。


    眼前男人便蹭一下从工作台前的座椅上直起身:“这样一来,是不是很快你就能回去找你师父,然后复原你师父口中那座伽蓝殿啊?”


    霍岭生不知为何心里有些闷:“是。”


    他好像很希望自己快点学成离开似的,隽秀的面庞上布满了喜悦和期待。


    眼角的笑意和身体的动作幅度也比平时要大。


    他转身:“我去帮你拿些木料你试试看。”


    脚绊在了工作台前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坐离他越来越近的凳椅腿上。


    风将关闭的窗扇掀出轻微的响动,这道纤细的身影也好似被吹得摇摇欲坠一般往一旁跌去。


    他怀孕了。


    这是霍岭生心头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怀孕的人平日里不能有一丝磕着碰着,因为那样一不小心就会流产。


    他那天谈论起肚子里的宝宝,满眼都是期待和向往,期待这个小生命的降临。


    连霍岭生后来都被他牵动、感染,心里也生出一丝莫名的期待。


    分明他很讨厌小孩子,厌恶他许多次撞见的堂而皇之的丑陋的跟野生动物发情没什么分别的原始动作衍生出的孽种。


    却在这一刻满脑子都是“不能让他摔到”“一定不能让他肚子里的宝宝有事”。


    于是伴随着一阵喧哗的桌凳在地板上摩擦出的尖锐声响,还有木料、器材、书页等乱七八糟的东西掉落在地面上的声音。


    反应过来,霍岭生已经把男人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纤薄躯体贴在他身上,温热的触感隔着薄薄的上衣布料传递到他胸膛。


    霍岭生脊背抵在工具墙上,一只手箍着他纤细的腰。


    指尖不小心触碰到他的皮肤,他听到急促的心跳在胸腔里响起。


    还有从男人唇形漂亮的唇瓣里呼出的气息,鼻尖惊促的急喘。


    霍岭生甚至能感觉到他卷翘睫毛扫在自己胸膛上的触感,好痒。


    好热。


    五感像是被突然放大了一样。


    他身上的草木清香,木屑的味道。


    所有的气息、温热和触感,无孔不入地往他全身的毛孔里钻。


    霍岭生感觉自己的血液在一点一点升温。


    他拥这样纤软的身体入怀,连日来的克制一瞬翻覆。


    佛珠擦着腰身的布料。


    霍岭生清冷眸子晦暗。


    既然他们都插进来一脚,多自己一个又怎样呢?


    凭什么总是他一人恪守底线。


    第36章 第 36 章 原来这就是堕落的快感


    这几日, 霍岭生一直在试图平复总也静不下来的心湖。


    他抄佛经,念清心诀。


    致力于用一切心理学上的效应来解释那晚的心动和心乱。


    可是收效甚微。


    他的心因此更乱了,像是被一块沉闷的巨石添堵其中, 有什么沉寂已久的, 压抑已久的东西叫嚣着要冲开这层阻障。


    他极力压制, 克制, 认为过一些时日就好了, 只要过段时间, 所有的情绪都会淡去。


    时间天然会冲淡和抹平一切。


    然而一切在此时拥着的温软身体上全然崩盘。


    早该知道的,从在那扇窗下透过凤凰花树抬头看过去的那一眼,他就没办法把那个画面从自己脑海中完全驱离。


    不然对什么事情都不感兴趣的他也不会在廊道撞见星若引起的那场闹剧时, 停下脚步,没在暗处。


    按照以往的个性, 他早就远离纷扰。


    霍岭生直到这个时候才愿意承认, 听到那个男人不是阿延金屋藏娇的情人,而是把昭昭带回来的养父时, 他当时心里是有一丝松动和愉悦的。


    自诩君子如他, 在看出那扇窗距离阿延二楼的书房不远时, 也生起过和黎清叙一样卑劣的揣测。


    可怎么最后他就怀了阿延的孩子了?


    霍岭生晦眸闪烁,箍着纤腰的手臂不自觉收紧。


    透过薄薄布料贴过来的温度在升高,他感觉自己的毛孔在战栗。


    “你、你是不是可以放开我了。”


    江之遇脸颊被迫贴在男人胸膛上,腰被箍得动弹不得。


    没想到男人看着清清冷冷,像遥望一座寂冷的雪山, 身体上的温度这么高, 胸膛滚烫,烫得他有种快要被焚烧的错觉。


    霍岭生被这一声轻咛唤得骤然回神,一把松开他。


    “抱歉, 是我唐突了。”


    “应该是我向你说谢谢才对。”江之遇脱开滚烫的怀抱,仿若从烈火岩浆中剥离一般,“如果不是你拉住我,我或许已经摔到了。也不知道肚子里的宝宝……”


    江之遇低下头,抚了抚自己的肚子,重重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宝宝没事。”


    “谢谢你。”他扬起眼睛,感激冲他笑了笑,“我真是太粗心大意了。”


    霍岭生怀中温热纤软骤失,草木清香和木屑的味道也随之拉远。


    他的怀抱、手心,还有胸膛,像被人突然挖了一个巨大的洞,一瞬间被无尽的黑暗和空寂填满。


    空空的,好失落。


    霍岭生失魂落魄地望着这双冲他笑着的漂亮眼睛:“……是我离你太近了。”


    江之遇先是一怔,随后看向工作台前和他挨着的座椅。


    平时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刚才习惯性使然,他起身离开时,因为太过兴奋和喜悦,忘了旁边还有一个人,把脚绊在了这张座椅上。


    江之遇反应过来:“不管怎样,还是要谢谢你。”


    他弯下身收拾起刚才险些绊倒牵落到地面上的工具和木料,还有一同卷落的营造书和手稿。


    霍岭生蹲下身帮他收拾。


    手指不小心触碰到他细白的手背,霍岭生触电一般把手缩了回来。


    “你怎么了?”江之遇觉得今天的霍少爷十分怪异,随后想到什么,他支支吾吾问,“……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为什么会这么问?”这回真是在昏暗光线下,降了一整日的雨,天空被灰云遮掩,罩了层烟蒙蒙的雾。


    暮色因此比平日早降几分。


    刚才事发突然,没来得及开灯,现在工具室里笼了层昏沉的光。


    周遭一切都在变暗,像是被一只灰色的刷子在一点一点涂抹。


    霍岭生透过这不太明朗的一点光看他小心翼翼试探望向自己的眼睛,他身后的背景在虚化。


    不知为何,这双眼睛却在这一刻格外晶亮清晰,昏暗光线下看到的这张隽美朦胧的脸也更让人心动。


    但现在霍岭生清楚这不是他这几日查到的心理学中的“黑暗效应”。


    他并不是因为昏暗的环境,朦胧的视角,卸下心底的设防对眼前这个人心动。


    他是真切的对这个男人产生了占有的欲望。


    “我只是觉得你看我像是我身上有蛇虫毒蚁一样。”江之遇一边捡着地面上的东西,一边回想说。


    白日时就有这种感觉,刚才看霍少爷不小心碰到自己后的反应,更是让江之遇这个想法达到顶峰。


    霍岭生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刚才抽回手的那一幕。


    他淡声道:“是你的错觉,你身上没有什么,是我性格太孤僻了,不太会和不亲近的人相处。”


    如果刚才不快速收回手,霍岭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控制住再次把他抱进怀里的冲动。


    就像现在,在这昏蒙的光线下。


    眼前人吐气温热,拉远的草木清香和木屑气息再一次钻入自己的鼻尖。


    霍岭生看他鸦羽般的眼睫轻轻颤着,隔着一层薄薄布料扫过的微弱电流一样的酥麻感仿佛有了实质。


    他就很想一把将他扯过来,咬住这双总是容易受惊颤动的眼睛。


    江之遇哦了声。


    光线昏暗,他看不清男人眼里压抑的欲望和晦暗。


    “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我和昭昭小叔……你朋友,你对我有成见。”


    霍岭生沉默一瞬,盯着他的晦暗眼眸长久凝视。


    过了大概有十几秒钟,他听见自己清冷嗓音溢出的音节:“你们之间的事情不是你的问题,是阿延做错了。”


    霍岭生后来也弄清楚了这个男人和自己的发小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理性分析:“那是个意外,你和阿延之间是意外。”


    “当然,黎清叙也有很大的问题,作为黎氏医疗现任接班人,让这种非法强性药剂流入到自己弟弟手中,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他都应该负有很大的监管责任。”


    黎氏生物医疗研究大楼。


    黎清叙从基因工程研究室巡视完出来,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


    他身旁跟着的助理贴心递过来一张纸巾,黎清叙动作优雅地往鼻头上擦了擦:“怎么感觉有人在背后说我坏话。”


    “黎总也信这种说法吗?”递给他纸巾的助理笑着问。


    黎大少爷斯文和煦,接管公司成为新一任总裁,身上一点架子都没有,非工作时段都很亲和,所以身旁的人和他说话也会比较轻松。


    只是黎少爷向来科学严谨,本人就是做科研出身,按照以往的习惯,他应该会最先推断身体健康变化或是天气亦或是最近是否有流感病毒。


    黎清叙镜片后的桃花眼挑起斯文迷人的笑意。


    “我现在不仅信这个,我还信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左眼皮跳捡不捡得到钱不一定,右眼跳一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一句话惹得身旁的工作人员都捂唇轻笑。


    谢津延确实感到一阵不安。


    从他周日坐上私人飞机起就有强烈的不安感。


    他呼内线叫来宋秘书:“帮我再申请一条直升飞机的私人航线。”


    宋秘书最近对上司提的任何意外要求都不感到意外了,直接问:“是到溪源乡的吗?”


    谢津延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并没有提航线通往哪里,神色如常地沉声道:“嗯,我们和溪源乡有合作的援建项目,马上要建悬崖电梯和缆车,以后去那里会比较频繁。”


    宋秘书心想,不建悬崖电梯和缆车您现在去溪源乡也挺频繁的。


    但宋秘书什么也没问,只道:“我会尽快安排,争取明早就能让您从公司顶楼直接飞溪源乡。”


    谢津延:“……”


    谢津延继续查看索道公司和缆车公司提交过来的初步修建蓝图。


    璀璨街灯在车辆川流不息的大街上一盏一盏亮起,很快,辉煌灯火便点亮高楼林立的繁华之城。


    溪源乡这时还在下着绵密的小雨,黛色涂抹青山,云雾,乌瓦,烟雨濛濛一片。


    江之遇收拾完落在地上的东西后打开工具室的灯。


    编织竹灯里的灯辉倾洒,铺满一室柔光。


    霍岭生眼前昏蒙的人影,蠢蠢欲动的心跳,还有那一瞬想拥美人入怀的肖想,全都像腐朽暗角里的尘灰,被耀眼的太阳光无所遁形地驱逐掉。


    他同样直起身,颀长身形在地面上拉下长长的影子,不动声色地侵略着另一道落在地面上的纤细身影。


    江之遇想到他刚才说的那番话,很难想象是从这位今天都是往外冒着单字的清冷少爷口中说出来的。


    江之遇只道:“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也不想再去追究到底是谁的问题,只想好好把宝宝生下来。”


    霍岭生视线追随着他的身影:“挺好的,佛家讲当舍则舍,当离则离,有时候舍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回到借住在溪源乡村民的居所,天色已经很晚了。


    霍岭生随便吃了点饭,回到房间里。


    手机响了,是黎清叙发来的消息:[怎么,还不打算给我们解除禁言?你这是真当上审判长了?]


    还有祁焰发来的:[岭生,你真的在溪源乡吗?你怎么也去那里了,那里有那么好吗?你们一个两个三个都去那里,弄得我也想去了。]


    [你把地址告诉我,我看看能不能跟我经纪人说推掉一两个代言,去那里玩几天。]


    霍岭生清冷眼眸垂敛,一半神情隐在窗棂折下的阴影里,看不分明。


    他玉雕般的手指敲击屏幕,回复黎清叙:[为了避免你和阿延两个人再起冲突,我过段时间再给你们解禁。]


    [还有,希望你近期不要再找借口来溪源乡了,我可不想好不容易线上刚清静些,到时候你们俩的冲突转移到线下。]


    黎清叙:“……”


    还真当审判长当上瘾了。


    不过,有岭生在的话,阿延应该不会做出什么。


    总不能真的人家怀了他的孩子就认定一生一世,跑过去对人家负责吧?


    不是说遇不到喜欢的人一定不会草率结婚,或是联姻吗?


    更别提被一个直接带着孩子跑路,直接不要他的人捆绑。


    黎清叙耸耸肩,放下手机,打算等岭生离开溪源乡再找个理由过去。


    霍岭生见黎清叙这边不再弹出信息,清冷眸子在微微晃动的灯光下闪了闪,继续去回祁焰。


    [我来这里是学艺的,溪源乡风景还可以,就是地方太偏,在大山里,信号常常不好,你来这里度假的话,可能打不了游戏,你赛季末定榜不打了吗?]


    [哦对!]祁焰猛地从沙发上坐起身。


    他最近好不容易清闲一些,不用像之前那样四处巡演,这个赛季无论如何都要冲上巅峰榜。


    让他的那些迷弟迷妹粉丝们知道,他不仅是全能ACE偶像,还有电竞小说男主的潜力,说不定以后有电竞题材的偶像剧,还能找他拍一拍。


    祁焰:[好吧,我不去找你们了,你们有好玩的事情记得在群里分享,我怎么感觉你们最近都不太爱说自己的事情了。]


    霍岭生不再回复他。


    最后一条是住持发来的,问他进展如何,大概什么时候回山寺。


    细雨轻打窗檐,霍岭生抬眼望向蒙蒙烟雨的窗外,回想着贴在怀中的体温和触感。


    [可能需要一段时间,这个古技法比我预想中复杂。]


    [没事,你慢慢学。]住持巴不得他这位弟子能在外多逗留些时日,很聪慧的一个孩子,可惜心魔扎根已久,却无知无觉。


    也许多接触接触外面的人和事,能帮他驱散一些心结。


    第二日,天气放晴了。


    江之遇早上打开窗的时候,一股雨后清新的气息扑鼻而来。


    院子的地面上落了许多花瓣和绿叶,他拿起工具将它们清扫起来,倒进小菜园里,和被雨水浸润的泥土混合在一起。


    霍少爷从昨天过后,就身体完全恢复,适应了这里的气候,每天上午九点钟准时来找他学习了。


    江之遇便继续钻研他那本厚厚的书中的古技法。


    中午,对方罕见地问可不可以留在他这里吃午饭。


    “是不是要给你转伙食费?”霍岭生没忘记上周他两个发小差点为一顿饭打起来,最后以黎清叙转了五十万告终。


    江之遇愣了愣,随后摆摆手:“不用不用,一顿饭而已。”


    怎么他们都要给自己转钱。


    霍岭生淡声道:“昭昭说阿延说过,不能白吃白喝,白蹭白拿,既然他们都遵守这条规则,我也不能例外。”


    江之遇:“……”


    只能打开收款码让他给自己转了笔伙食费。


    打算以后有机会扣除菜钱、人工费等基础费用,把多余的钱还给他们。


    总是上万几十万的转,他们这些大少爷们的钱都是大水淌来的吗?


    江之遇放下手机,准备去厨房做饭。


    却听清冷的声音问道:“你和阿延平时有联系?”


    江之遇迷茫了一瞬:“什么?”


    霍岭生眼眸暗下来,语气却不经意地一贯听不出起伏:“抱歉,我无意窥探你的隐私,只是刚才不小心看到了你通讯界面上和阿延的对话记录。”


    在第一名的位置。


    “我还以为你们平日里完全没有联系。”


    “哦。”江之遇反应过来,想到男人周末的时候总是给他发消息。


    喝杯水要给他转账,发一条消息。


    吃一颗葡萄也要给他转账,发消息。


    更别提一提到孩子的事情,就会堂而皇之地当着他的面给他发消息。


    江之遇耳根微微一热:“他说他要随时掌握昭昭的情况,担心昭昭再出意外。”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江之遇说完这句话,似是听到霍少爷冷嗤了声:“倒挺符合他一贯的掌控欲。”


    “我能也加一下你的联系方式吗?”


    随后,江之遇又听这道清冷的声音问。


    他又是一怔:“?”


    眼睫扑簌眨了下,琥珀一般的漂亮眸子在专注自己的手工时格外清亮耀眼,可其他时候就常常流露出某种草食系动物的可爱和迷茫。


    霍岭生有些晃神,他以前最讨厌这种小白兔和小白花类型的男人或是女人。


    他们总是擅长用这样无辜又无害的表情一点一点侵吞别人的领地。


    到最后自己是最无辜受伤的那一个。


    可现在,霍岭生迫切希望自己被眼前这个男人侵吞。


    被他沾上木屑的草木清香侵噬,被他纤软又温热的体温吞没。


    霍岭生心湖剧烈晃荡,面上无半分波澜道:“我担心之后回到寺里,会有不清楚的地方,有了你的联系方式,师父问起时,我可以随时找你解惑。”


    他的理由很合理充分。


    江之遇找不到理由拒绝他,便加了他的联系方式。


    加上后,对方给自己发了一些图片。


    “关于上次的木鸟,这是我母亲以前做的,或许你结合她的技法可以制造出飞得更高更稳的木鸟。”


    江之遇有些意外,看着手机里他发给自己的图片和图纸。


    半晌,眸中溢出惊喜和晶亮。


    上次在谢家庄园做给昭昭的木鸟礼物飞得不太稳,第一次试飞就横冲直撞飞出窗外险些在树上撞坏。


    虽然回来后对木鸟进行了改良,可还是差了点什么。


    江之遇那天看他随意调试了一下,就稳稳飞了起来。


    他母亲也是学古技法和做古文物复原修缮的。


    江之遇没想到他会把他母亲的手工图纸发给自己。


    “这,太谢谢你了。”


    江之遇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他。


    霍岭生感受到他的喜悦,清冷眼眸却瞥向他的手机界面。


    刚才发过去的那些图片和图纸,让自己的头像顶下阿延挤占在了第一位。


    原来……这就是放下底线的快感。


    第37章 第 37 章 老实美人又遇修罗场


    霍岭生清冷眼眸微微闪烁, 似是平静的湖底在酝酿着什么。


    江之遇无意间瞥见他的眼神,脑海中闪过一抹诧异。


    不知道是他看错了还是怎样,他总觉得这双清冷的眸子和自己之前看到的不太一样, 有了些变化, 但又说不清是哪里的变化。


    明明还是和第一眼见到的那样静如一湖冬水, 平静得风吹过都不会留下痕迹, 却好像走在湖边, 一不小心就会被卷进去。


    分明湖面上什么都没有。


    他挥去脑海中这种奇怪的念头, 问霍少爷:“这样就可以了是吗?”


    霍岭生嗯声,不动声色将视线从他手机界面上移开。


    江之遇便将霍少爷发给他的木鸟图纸保存好,打算之后找机会研究研究他母亲的技法, 再改良试试自己的木鸟,看能不能像他说的那样可以飞得又高又稳。


    收起手机, 江之遇去了厨房。


    打开冰箱, 他想到什么,问霍少爷:“你有什么忌口的吗?”


    他不确定常年在山寺清修的人能不能吃得惯他做的饭。


    霍岭生淡声道:“我不太能吃辣。”


    江之遇便点头:“好, 那我把菜做得清淡些。”


    说完, 他从冰箱拿出食材, 又去院子里的小菜园采摘了一些新鲜的蔬菜。


    霍岭生看不出波澜的视线凝着他的身影,想到什么,清冷嗓音问道:“我能吃西红柿鸡蛋面吗?”


    江之遇:“?”


    江之遇转身看他,似是感到意外,不确定地问:“中午要吃面吗?”


    霍岭生望着他掩映在扶疏花木和翠叶绿藤下的美好面庞, 没忘记那天黎清叙满口夸赞的来到这里第一晚吃到的西红柿鸡蛋面。


    阿延也吃过。


    霍岭生清冷眉心蹙起一道浅浅的痕迹, 语气却和平时一样听不出什么波澜:“已经够打扰你了,不敢再麻烦你,一碗面就足够了。”


    江之遇没想到是这个理由, 弯起眼睛笑了笑:“行,那就吃面。”


    他好像很少这样笑。


    大多数时候面上都是比较拘谨或是忐忑的表情,小兔子一样随时受惊小心翼翼的。


    偶尔流露出喜悦和惊喜也是在他提到肚子里的孩子,这时候那双琥珀一样的漂亮眼睛就会眼尾弯起,溢满柔和。


    又或是专注于自己的手工时,像昨晚复原出营造书上的古技法,眸中会像点亮了漫天星辰,轻易牵动人的情绪,让人不自觉沉溺于他的喜悦。


    霍岭生心湖再次掀起一圈涟漪。


    江之遇转身换了食材,重新摘了几颗新鲜的番茄,捡了几颗土鸡蛋。


    面食做起来很简单,没多久,霍岭生面前就摆了一碗汁香浓郁的西红柿鸡蛋面。


    香浓番茄汁裹着一看就很筋道的手擀面。


    汤汁粘稠,金黄蛋花点缀其中,隐隐浮荡着浓香的热气。


    确实好香。


    难怪黎清叙非要不要脸地留下来蹭饭。


    他那晚为什么不也留下来……


    霍岭生思绪短暂飘飞,拿起筷子吃起他们都吃过的鸡蛋面。


    望向眼前低头吃饭的男人,漂亮的唇瓣沾了点浓郁的番茄汁,亮晶晶的。


    他视线游移在他垂敛的眼睫和这双唇瓣上,漫不经心问:“把孩子生下来以后你打算带着孩子一直生活在这里吗?”


    江之遇抬头看了看他,有些疑惑这个清冷的男人为什么又提起他肚子里宝宝的事。


    他只点点头:“对,我在这里住习惯了,别的地方也不知道去哪里。”


    虽然来的时候碰巧撞上溪源乡发生洪灾,可这么长时间过去,江之遇已经把这里当作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家了。


    而且溪源乡和他原来住的山里很像,江之遇习惯于让他感到熟悉的人和物,没想过去别的地方。


    “那以后孩子上学……我是说这里似乎不太方便。”


    霍岭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谈论起这种凡俗之事,尤其是他曾经以为永远不会涉足的事项。


    因为在此之前,他并不打算结婚,对感情没有期盼,更不打算带一个恶果来到这个世界上。


    然而此刻,他却像是很认真地思索起一个问题。


    “这里地方比较偏,我来时大致看了一下,没有通车也没有通桥,无论是你们这里的乡民们去集市采购,还是小孩子上学,都要绕很远的山路到山那边去。”


    霍岭生清冷嗓音顿了顿,寂冷湖水一般的眼眸看过来,看得江之遇一阵莫名和茫然。


    “……你有没有想过以后给孩子一个更好的成长环境,比如便利的交通,更优质的资源,还有相对来说更舒适优渥的条件。”


    “所以,你想暗示他什么?”


    在江之遇吃着吃着碗里的饭,不懂霍少爷为什么突然跟他谈论起肚子里仅三个月还没有出生的宝宝未来上学和成长问题时,一道又沉又阴冷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


    这声音江之遇再熟悉不过。


    很沉,低低的,在空间狭小距离他很近的时候,像被人用指腹在他耳膜上刮过,引起一阵酥麻的战栗。


    他有些惊讶,今天还没有到周末,他为什么能听到这样一道熟悉的声音。


    霍岭生清冷面上的表情也微微有一瞬凝滞。


    江之遇转头看向院子里沉冽声音的方向。


    经过一整日的绵绵细雨,院子里的花木、紫藤架,还有葡萄藤被清洗一新。


    但叶子上还沾着未及蒸发,也没有滚落的晶莹的水珠。


    晶莹澄透的水珠折着已经没那么耀目刺眼的太阳光,像会发光的葡萄一样在枝头闪烁。


    男人峻拔的身形就立在这样水珠闪烁的葡萄架下。


    还是一身齐整的西装,只是这次不再是平日里过于冷厉和压迫感十足的一身黑。


    选了颜色偏浅一点的灰色样式,让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看起来没有那么冷峻,添了点桀骜和少年气。


    但领带夹、袖扣、腕上的腕表依旧精致矜贵。


    当然,所有的一切忽略掉他那头总是打理得一丝不苟,现在却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


    等等,今天没有刮风,他怎么像是被风卷过来一样。


    江之遇以为自己看错了。


    正愣着神,就见男人阴沉着脸走到屋子里,冷鸷眼眸径直看向他的发小,语气冰冷又讥诮。


    “不是看不上我们吃一顿饭绞尽心机,大费周章吗?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江之遇听得一脸懵。


    昭昭小叔这一身的戾气和敌意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一进门就对霍少爷发起这样的质问,几个里面,他们两人不是关系最和谐的吗?


    不像和黎少爷碰面时那样,总是隐隐充斥着一股夹枪带棒的火药味。


    还有,什么叫吃一顿饭绞尽心机?他去厨房做饭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霍岭生面对指责,端端正正地坐着,身形未动,清冷眼眸里也看不出异样和波澜,只手指拿着筷子平静挑着面条往嘴里送。


    过了片刻,淡声道:“在吃面。”


    谢津延:“……”


    谢津延冷鸷面庞上的表情变了变,阴沉沉注视着自己这位不知道什么时候学得和黎清叙一样脸皮厚的发小。


    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是在暗示他什么?”


    这时候,霍岭生清冷无波的脸上才终于有了些表情变化,放下手中的筷子看向他。


    “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吗?这里地处大山,偏远偏僻,到处都不便利。出于客观角度,我帮他分析孩子以后的成长道路有什么不妥吗?”


    “没什么不妥,但你说的更加优渥舒适的环境是指什么?让他离开这里?去哪,北城还是港城?别忘了,你说的这个又偏又远的地方是他的家。”


    谢津延语气无不冰冷,末了冷嗤一声:“而且这里很快就不偏僻,也不会交通不便利了。”


    江之遇听到这里,睁大眼睛,终于忍不住插进去他们两人之间莫名其妙的争论:“你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真的要在这里架桥和修缆车?”


    谢津延看向他,三日未见,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隔了很久很久,时间仿佛拉慢了一样,被拆分成很多节。


    谢津延以前从没觉得二十四小时这么漫长。


    他望着男人这张清隽秀美的脸,仿佛周日阳光明媚的清晨,他在厨房窗前摇动的绿影和薄荷香气下看到的美好景象一样,让他晃神。


    身上的戾气一瞬间消散。


    冷鸷面庞上的阴沉也散去许多。


    谢津延没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温和放缓:“嗯,我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找你们乡长商谈这些事。”


    他拿出带过来的图纸,将它在桌子上铺开。


    “时间仓促,目前只有初步的建设构想,具体的还要等商议好由勘探队来这里勘察测量,再出具体的建设方案。”


    江之遇愣了愣,看向桌面上他铺开的图纸。


    上面是他现在居住的溪源乡简单规划的建设构想。


    两山之间,一条索道缆车勾连起两方,一下子将两座分隔开来的山连在了一起,单独的山上山下也有缆车架设。


    与此同时,几乎刀劈一样陡峭的悬崖上有一架上下直通电梯,虽然只是简单的3D绘图,可从山底直通山上,还是让江之遇感到一丝惊讶和震撼。


    已经能够想象得到等它们建成以后,大家上山下山,以及从山这边去山那边会有多方便。


    江之遇没想到他真的要在这里做这些事情,而且这么迅速。


    那天他们从山那另一头的集市回来,路程遥远,阳光炽烈。


    在山风吹在耳边呼呼作响,他们遥望远处星星点点的村落和在视野里越来越小的集市时,江之遇还以为男人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毕竟像他们这样有钱有势的矜贵大少爷,于自己这边而言异常艰难的事情,在他们看来不过是和吃饭喝水一样稀疏平常。


    却也因为稀疏平常,不会有什么人放在心上。


    谁会把吃饭喝水一样的事情记挂在心头呢?


    江之遇说不上来心里是怎样一种感觉,就像从谢家回来的当晚,看到被修缮一新的小屋,屋子里所有家具电器都帮他配备齐全,收拾得干干净净。


    尽管知道,这不过是遵照谢老夫人的要求,出于他把昭昭带回他们谢家的恩情,可依旧让江之遇感到一丝触动和温暖。


    他望着图纸上的画面,听男人用低沉稳重的声音说道。


    “缆车通在两山之间,我们会在空中搭建空中校车,以后孩子就可以坐缆车上下学,会很方便。”


    “还有这里。”他修长手指指向图纸中陡峭的悬崖边上。


    “在这里搭建一座直通电梯,从山底直达山上,等电梯修成,你们这里的乡民上下山就可以不用走崎岖的山路,你买一趟东西也不用花那么长的时间绕远路。”


    男人在说起这些的时候面色沉稳,语气认真,又透着一股从容稳重和掌控自若的气场。


    江之遇没见过他在公司工作时的样子,只在他到自己这里的两个周末,看他握着手机和自己的助理通话交代事务,或是坐在自己的方木桌前对着笔记本电脑开视频会议。


    上个周末还不怕吵地把桌子搬到他工具室门前,虽然后来又搬走了。


    这是江之遇第一次在这个男人身上看到这样沉肃认真的模样。


    他听他讲述的这些。


    江之遇没有坐过缆车,旅游观光类的电梯也没有坐过。


    他也没有去学校上过学,都是以前帮村民们干完活蹭一下村里上学回来的其他小朋友的书本自学的课程。


    后来传授他手艺的木匠师父倒是教了他很多,可是他没有正正经经去过学校。


    江之遇的设想是,等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长大,他就每天接送孩子上下学。


    要绕远路,天气一凉就亮得晚,他就早一点起来给宝宝做好饭,陪宝宝一起走天还没有亮的山路,直到他可以自己独自上下学。


    坐空中校车去学校。


    这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也想不到的方式。


    江之遇想象了一下那样的画面,在空中穿越山峦,头顶苍穹如盖,浮云飘荡,溪源乡的小朋友还有他的宝宝坐着像童话故事里一样的空中飞车去上学。


    光想象了一下,江之遇就觉得很向往很美好。


    他眼里亮起的光芒和憧憬被坐在一旁始终不动声色的霍岭生看在眼里,还有他看阿延的眼神,自认这些年在山上随住持师父修炼得心静如水,还是忍不住在这时掀起一阵波澜。


    霍岭生捻了捻腕上的佛珠,努力压下眼底的晦沉和心中一丝浊瘴之气,淡声道:“看不出来,你想得还挺远,怎么以前不见你这么喜欢为人民服务?我看你不应该经商,而应该跟祁焰他表哥一样去从政,说不定能大有作为。”


    谢津延没回他这句话,而是回讽一声:“我也没想到在山上修行早已断情绝爱的佛子有一天会帮别人肚子里的孩子规划未来,怎么,普渡众生渡到这里来了?”


    江之遇听他们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平时都是少言寡语,动不动还往嘴外蹦单字的人,却在这时说话阴阳怪气,彼此之间的气氛有些怪异。


    那种黎少爷在时的淡淡硝烟味又飘来了。


    江之遇不懂为什么他们两个人也变成了这样,他现在非常怀疑他们几个人之间的关系,这真的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吗?


    怎么一见面就互呛。


    还是,江之遇从小到大没交过什么知心的朋友,没什么机会和同龄小伙伴们一起玩耍,不懂得这种朋友之间的相处模式。


    是越互呛,关系越好吗?


    他好像确实听过这样一种好朋友的相处方式,越是关系好的人,说话越不会客套,但是对外就会很统一,表现出他们之间深厚牢固的友谊。


    江之遇隽秀的眉头拧了拧,不确定要不要打断他们。


    而这时,昭昭小叔抬腕看了眼时间,对霍少爷:“一点钟了,你蹭完饭就赶紧回去,他现在怀孕比较嗜睡,要午休了。”


    江之遇又是一讶。


    他怎么记得自己每天一点左右就要午睡?


    随后想到,虽然时间短,可是昭昭小叔也在这里住了两个周末。


    是因为这个就知道了自己的作息吗?


    还有,他怎么知道自己怀孕了比较嗜睡……


    江之遇在心里小声嘀咕。


    霍岭生神色晦沉地看一眼自己的发小,又看一眼喜欢穿宽大衣服,却也因此遮住看不出小肚子起伏的男人。


    最终敛去晦色,恢复面上平静无波的清冷,语气也很平静:“谢谢你中午给我做的这碗面,很好吃。你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


    说着,霍岭生转身,颀长身形在葡萄藤架下拉下一道影子,步履平稳地离开小院。


    望着他消失在门口的清冷身影。


    江之遇回过头,总算屋子里的怪异氛围消散了。


    他轻轻舒了一口气,打算把桌子上的碗筷收拾一下,再确认昭昭小叔真的是来找乡长商议缆车和悬崖电梯的事情吗。


    第一次他到自己这里来没有和昭昭一起,江之遇以为怎么着也要等周末他们才会过来。


    不对,自己怎么就默认了他们周末一定会来?


    江之遇因自己这个想法怔了一下。


    他伸手去拿桌上的碗筷。


    却在这时,看到男人沉沉目光锁在桌子上吃的干干净净的空碗上,随后意味不明地问自己。


    “你怎么也给他做西红柿鸡蛋面了?”


    第38章 第 38 章 听说你们四个从不互相抢……


    江之遇收拾碗筷的手顿了顿, 看向不知为何冒出这样一句话的男人。


    他面上流露出不解:“西红柿鸡蛋面怎么了?他说吃这个比较方便,不会特别麻烦我。”


    “不会特别麻烦你就不会学黎清叙厚着脸皮来蹭饭。”谢津延语气仍带着一丝讥讽,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溜溜的味道。


    没忘记从直升飞机下来踏入小院时看到两人坐在堂屋的那张方桌前一起吃午饭的画面。


    中午溪源乡静谧, 阳光悠然安逸。


    穿过小院青石板和从葡萄藤架散落的斑驳光圈看过去, 一扇打开的门框, 方桌前两个相对而坐用餐的身影。


    他都没有和这个男人两个人单独用过餐, 旁边总是坐着昭昭。


    谢津延不可否认他在这一刻被这样一幅安静的画面刺痛到了眼睛。


    尤其是他这位发小看向男人的目光意味不明, 说的话也饱含着强烈的暗示性, 他没办法做到心平气和,无动于衷。


    还有,吃什么不好, 偏偏也要吃他第一次吃过的西红柿鸡蛋面。


    谢津延面色沉了沉。


    江之遇见他下颌线条绷得紧紧的,一双薄唇又抿成了直线。


    江之遇不知道怎么了, 有些摸不着头脑, 最后小声试探了句:“没事,他也付伙食费了……”


    谢津延闻言, 面上的表情这才缓和了一些。


    ……总算没有让人白吃白喝。


    他瞥一眼男人手上的碗筷, 沉声:“放那吧, 我来收拾。”


    江之遇知道,这两个周末他陪昭昭住在自己这里,都是自己做饭,他们叔侄俩帮忙收拾碗筷、洗碗和清扫厨房,黎少爷那天在的时候也是。


    难为他们这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会做这些琐事。


    只是今天午饭简单, 江之遇告诉他:“只有两个碗, 我自己收拾就行了。”


    就是因为只有两个碗,其中一个还是岭生吃过的,谢津延心里才更加不爽。


    给岭生做饭, 还给岭生洗碗。


    谢津延冷凝着脸从他手中拿过碗筷。


    江之遇更莫名了。


    看眼前男人一言不发地进了厨房,修长手指摘下手上名贵的腕表,挽起一小截衬衫袖子,随后套上一度被他嫌弃的粉色小熊围裙洗起了碗。


    耳边哗啦哗啦的水声流动,阳光罩在他肩背挺括的背影上,江之遇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只隐约感觉到他好像很不高兴似的。


    洗完碗,收拾好厨房和餐桌,江之遇就去午睡了。


    其实有很多话想问,但昭昭小叔显然要等他先睡觉。


    江之遇确实吃了饭就犯困,便回房间午休去了。


    一个小时过后,他睡醒了,揉揉惺忪的睡眼,去卫生间冲了把凉水脸。


    转过头看到昭昭小叔坐在桌前对着笔记本电脑,应该是在办公,旁边依旧铺着他带过来的建设图纸。


    他精力这么大吗?估摸着又是像之前那样七绕八绕过来的,都不休息?


    江之遇于是走上前问:“你真的是来找乡长商谈在我们这里架桥和修缆车的事情吗?”


    谢津延视线从电脑屏幕前挪开,望向他一睡觉就会把细软发丝睡得有些卷翘的毛茸茸的脑袋。


    手心想抚过去。


    他克制住这种把手伸过去的欲望,嗯了声:“我想尽快把这件事情确定下来。”


    “我还以为你是随口说说的。”江之遇咕哝道。


    谢津延神色意味深长:“我在你心中是这样不可信的?”


    “不是……”江之遇小声否道,“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快。”


    屋子里没有昭昭,只有他们两个人。


    不知道为什么,江之遇有些不太习惯。


    每次和这个男人单独在一起,都会觉得周围的空间变得狭小逼仄,让他有一种想退又不知道往哪里退的感觉。


    他给自己倒了杯温水喝,舒缓了一下神经。


    想到什么,红着脸说:“我不知道你今天来,没有给你准备凉茶。”


    谢津延反应了片刻有些想笑:“我下去了,不是每天都火气旺盛,还有,你给我找的那个老中医开的药很管用。”


    虽然他拿回去一口也没有喝。


    江之遇就舒了一口气,有用就好,他那个东西太可怕了,长得也丑,跟他前几天晚上做梦梦见的那个长满可怖树瘤的粗大树藤一样。


    也不知道平时看上去挺冷厉的一个人,怎么会有欲.火这么大的一个瘾。


    怪不得那天晚上翻来覆去把他折腾,怎么也不够似的,弄得他最后实在承受不住昏过去了。


    午后微光温暖,淡淡光线斜落进来,在堂屋门前投下一方明亮的日光。


    江之遇喝完水,就又去看他铺在桌子上的图纸。


    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为了方便陪昭昭来乡下也好,还是矜贵的大少爷自己不想绕远路,江之遇忍不住去看图纸上架在两山之间的缆车,还有直通上下山的悬崖电梯。


    他喃喃问:“真的可以做到你说的那样吗?”


    谢津延嗯声:“宋秘书联系的这家索道公司实力很强,技术过关,有过很多大型景区以及峡谷、险峰的投建经验。还有桥梁建设,我们也在申报了,这个可能会慢一些。”


    “但我保证,等你肚子里的宝宝长大,这些都会完善好,岭生说的那些优渥便利的条件,我会让你……让你们这里的小朋友都享受到。”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是沉稳认真,连谢津延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会许下这样郑重的承诺。


    江之遇有些愣神。


    又看向这些图纸。


    而这时,男人似是想到什么一样,起身拿过来一个登机箱。


    “这个……也给你。”


    “什么?”江之遇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昭昭小叔打开来时带的小箱子。


    他把箱子打开,从里面掏出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育儿书,这是我大哥大嫂以前用的,你初次怀孕,可能有很多地方不懂,这本百科全书里面讲了很多有关怀孕的知识和常识,你没事的时候翻一翻,或许对你有用。”


    “还有这个。”男人又掏出几个瓶瓶罐罐,“益生菌、钙片和补铁剂,我大哥说孕妇和孕夫怀孕的时候身体里容易缺微量元素,我让宋秘书给你买了一些。”


    说完,又掏出两双鞋。


    “这是孕夫在家穿的鞋,你平时在家要做木活,穿这样的鞋走路会舒适一些,也不会绊脚容易摔到。”


    江之遇想到昨天在工具室里确实不小心绊倒,不过那是因为被椅子绊到。


    他没想到男人这次过来会带来这么多的东西,而且全都是和怀孕相关的,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些。


    “鞋你要不要试一试……看看合不合脚,如果不合适的话,我让人拿回去换。”


    在江之遇感到意想不到而有些怔神的时候,一道低低的声音传来,男人仰头望向他。


    他这时是蹲在地上的状态。


    这么高大的一个身躯,蹲在一个小的登机箱前,从里面掏出一件又一件的物品摆到桌子上。


    这时候,他手上拿着他口中的这双孕夫鞋。


    不知道是光线太亮的缘故还是自己看错了,江之遇透过将屋子里照得亮堂堂的光线看到他一侧耳垂似乎爬了层红晕。


    漆黑眼眸注视着他,视线微微垂敛:“我大致估测了一下你脚的尺码,但不知道具体合不合适。”


    那天晚上恍惚间,谢津延好像记得他一把圈住一截细瘦的脚踝,把想逃的男人拖了回来。


    男人的指腹粗粝,覆着一层薄茧。


    脚却又滑又腻。


    圈在手心像一尾鱼,一不小心就会被他逃开。


    谢津延黑眸微微闪烁,感觉拿着这双鞋的手指在微微发烫。


    江之遇像是也被他勾起了什么,往后缩了缩脚,耳根也在一点一点发红。


    “你、你放那吧,我等下再试。”


    江之遇磕磕绊绊的,低着头,视线避开一些,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谢津延收回手,听到自己的嗓音变得又干又哑:“好,等会儿再试。”


    他继续往外面拿东西。


    江之遇看他后面又拿了一个奇怪的枕头,说是等肚子里的宝宝一点一点长大,他以后睡觉会越来越不舒服,用这个枕头可以帮他缓解这种不适感。


    还有小夜灯等奇奇怪怪的东西。


    全都是以前男人从他大哥大嫂那里听来的。


    江之遇一阵恍惚,他没和女孩子结过婚,没当过爸爸,自己先怀孕了,他也是第一次知道怀孕后有这么多繁琐的需要注意的事项。


    谢家庄园。


    谢老夫人从楼上下来准备去一趟隆安寺。


    想到什么,叫住从储藏室出来的赵管家。


    “我昨天是不是听到阿延问起他大哥大嫂以前怀孕期间用的一些东西?还在找什么孕百科的书?”


    赵管家脚步一顿,恭恭敬敬回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他找这些东西做什么?”谢老夫人狐疑,“该不会是他学那些纨绔子弟把哪家姑娘或是男孩子祸害了吧?”


    “这……”赵管家布了一些皱纹的脸上表情有一瞬迟缓,随后说道,“我也不太清楚,只听二少爷说是他一个朋友的妻子怀孕了,帮他朋友问的。”


    “他朋友?”谢老夫人更诧异了,“他朋友不就是岭生、清叙还有小焰他们几个吗?他们几个什么时候结婚了我怎么不知道?”


    赵管家就很为难:“可能是除霍少爷、黎少爷和祁少爷以外的朋友吧。”


    与此同时。


    赵管家口中的霍少爷从中午自己的发小突然回来心湖就晦沉着,不得不继续手抄佛经压下心中不断往外翻腾的浊气。


    黎少爷忙得晕头转向,消失了一段时间,现在被公司董事会盯得紧紧的,一个会议接着一个会议,生怕他又跑路了。


    至于赵管家口中的祁少爷,则正打游戏打得有些破防。


    “这都什么**队友,什么**机制啊!”


    祁焰为了冲赛季巅峰榜,特地推了几个代言,也当作给自己放松一段时间的假期。


    没想到这个假期不仅没有让他感到丝毫放松和愉悦,反而窝了一肚子火,越打越来气。


    天空中缓缓浮动着棉花糖一样的白云,耳边哗啦啦的水声流动,


    祁焰躺在自己靠近海边一栋海滨别墅的私人游艇上,美酒美景,配备着最高速的网络。


    他用最帅气酷炫的皮肤,最尊贵闪耀的富哥账号,打出了一片红的战绩。


    眼看着这一把又是天崩地裂开局,队友不似人,逼逼赖赖,祁焰一张帅气张扬的脸有些红温,忍不住打开听筒开始疯狂输出。


    伴随着一阵“******”的屏蔽词,游戏界面弹出“检测到您有违规行为,现已将您闭麦,并接受到投诉举报,将对您进行360小时的禁言和禁赛处罚,还请您规范游戏行为,共同创建和谐环境。”


    祁焰:“???”


    他带飞,他充钱,他被骂,他骂回去,最后他被禁言和禁赛?


    这破游戏,不玩了!


    改天让制作这款破游戏的破游戏公司倒闭!


    祁焰很是破防,气呼呼的,一把扔了手机。


    过了会儿,又把手机从甲板上捡回来。


    算了,看在员工还要上班挣钱的份上,先不让这破游戏公司倒闭了。


    大不了以后他不玩这游戏了。


    可是不玩游戏,被禁赛冲不了巅峰榜,又把通告都推了,突然之间躺在游艇上好无聊。


    祁焰四肢大摆地躺在游艇上,任游艇随水波漫无目的地漂浮,用吸管吸着杯子里的酒。


    过了会儿,拿出手机,在群里发消息:[老黎,干吗呢,出来玩。]


    很长一段时间过去,没人理他。


    祁焰这才想到黎清叙和阿延两个人被岭生禁言了。


    哈哈哈哈,现在他们三个都被禁言了。


    不过老黎和阿延是因为什么来着?


    祁焰翻动着群里的聊天记录,好像是为了个男人吵了起来,那个男人貌似还是阿延小侄子的养父。


    他们这几个人一直有个默契的约定——互相不抢对方的东西。


    无论是小时候都喜欢的玩具,还是成年后看中的同一款限量版跑车,亦或是接手家里的生意后有冲突的地皮,大家都是避开或退让一步,尽量不起矛盾。


    更别提抢人这种让人唾弃和不耻的事情。


    祁焰戳着吸管往下划着聊天记录,那天包厢光线昏暗,外面的雨又下得大,雨珠噼里啪啦砸着包厢的玻璃窗。


    祁焰对于那个怀了自己发小的孩子找上门的男人最大的印象就是怯怯缩缩,很老实,衣着打扮有些土,但一张脸真是漂亮得让人心颤。


    他继续翻着聊天记录,虽然不知道他们两个具体是为了什么吵起来,但祸源地很明确,在溪源乡。


    昭昭养父生活的那个地方。


    祁焰不知道黎清叙为什么跑去那个地方,明明那天在包厢他揶揄人家揶揄得最厉害,还警告别人不要有龌龊心思,结果扭头他自己跑去了那里。


    还有阿延,人家都带着孩子跑了,不肯承认他这个生父,他上赶着追去乡下做什么?


    天底下又不是没有别的漂亮男人,真是丢人。


    岭生也挺奇怪的,平时在山里闷声不吭的,很少下山,怎么学艺就学到昭昭养父那里了?


    祁焰百无聊赖翻着手机。


    在游艇上打了几个滚,实在没有人理他,也实在找不到事情做,一个翻身起来。


    他倒要去溪源乡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岭生不是说溪源乡除了信号不好,风景还是很漂亮的吗?


    反正现在也打不了游戏,信号好不好的无所谓了,祁焰只想找点事情打发一下时间,顺便看看为什么他这三个发小都往这个地方跑。


    一架飞机把他从游艇上拉去了南地。


    江之遇等昭昭小叔把一大堆孕期相关的物品在他面前展示完,向他说了声谢谢。


    “我付你钱吧。”江之遇见这些东西不少,无论是那本百科全书,还是枕头、鞋什么的,看起来都要花不少钱。


    他也不喜欢欠别人人情,白拿别人的东西。


    谢津延没拒绝,只说:“付钱也可以,不过能用你做的饭和在这里住宿抵消吗?我最近要找你们乡长还有当地政府商议这边的援建项目,之后可能来你这里比较勤。”


    江之遇犹豫了一下,想到昭昭那间屋子已经被他占据,最后点点头:“那行,就按你说的。”


    谢津延忍不住想翘唇角。


    “对了,你知道乡长住在哪里吗?”他又问,“今天来得匆忙,宋秘书那边事先没来得及联系你们这边的负责人。”


    江之遇便道:“我带你过去吧,不过我要先跟霍少爷说一声,让他晚点再来找我。”


    “今天你别教他了。”


    谢津延一听他提自己这个发小,就忍不住想到中午看到他们两个人单独用餐的画面。


    还有那天晚上工具室里飘着漫天金屑,窗外绽着烟花的扎眼景象,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谢津延心口有些堵,一种类似于酸酸的情绪也从心底冒了出来。


    “我有点路盲症,第一次来你这里时有昭昭带路都险些迷路,如果你今天教岭生木工,我有可能从乡长那里回来找不到路。”


    “还有你们村里的大鹅,好像会咬人。”


    江之遇:“?”


    江之遇愣了愣,很难相信这些话是从这个男人嘴里说出来的,尤其是他还顶着一张面无表情十分冷峻的脸,沉冽语气也听不出什么异样。


    江之遇有些迷糊,搞不懂这个人了。


    可是那晚他陪昭昭第一次过来这里的时候,夜半敲响小院的门,临睡前养子跟自己说话时,确实好像听到昭昭说过他小叔差点被张叔养的大鹅叨了。


    还说他小叔当时就变了脸色。


    江之遇想象了一下男人被大鹅追着咬的画面……


    艰难出声:“那我跟霍少爷说一声,把课程推迟一下。”


    看不到的角度,谢津延翘了翘唇角。


    江之遇于是把家里的门关上,带男人去找乡长的家。


    出了院子里的门,才发现距离他院子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停了辆直升飞机。


    “你、这是?”江之遇望着这架直升飞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第一次带着昭昭去谢家庄园的时候在他们家的停机坪看到过。


    谢津延将他的惊讶收在眼里,四平八稳道:“刚才不是跟你说以后因为这些项目我会来这里比较勤吗,所以我让宋秘书帮我申请了一条直升飞机的直飞航线,这样以后来你们这里洽谈事宜和回公司都很方便。”


    江之遇:“……”


    难怪吃饭的时候似乎听到外面轰隆隆的,但是因为霍少爷一直在跟他说些听不太明白的话,他当时没有留心。


    还有,眼前这个男人从来都是将自己收拾得一丝不苟,无论是头发还是西装,身上总是一丝褶皱都没有。


    今天来他这里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跟他平日里的形象一点不符。


    江之遇就说当时并没有刮风,原来是被直升飞机吹的。


    两人走在前往乡长家的路上。


    经过一处民宅。


    霍岭生站在二楼的窗户前凝视着他们的身影,手中握着的手机上显示着一条十分钟前发来的道歉信息。


    他目光晦沉。


    若有所感似的,谢津延抬起头。


    窗户只开了一小扇,隔着模糊的窗棱。


    谢津延半撩起眼皮,往那扇窗上漫不经心看了一眼。


    随后移开视线,跟紧前方的人。


    高大身形似是将这道纤瘦的身影笼住。


    看不分明。


    第39章 第 39 章 我看你是来偷人的吧!……


    江之遇感受到靠近的气息, 木质沉香的味道,和小路旁生长的香樟树清新淡雅的气息混合在一起,丝丝缕缕将他环绕。


    右边有一方池塘, 远处田里的稻谷都成熟了。


    这条小路不是很宽, 江之遇走路的时候时不时能感受到轻薄的西装面料擦在手背上的触感。


    他偏头往身旁看了一眼。


    这才注意到男人不知什么时候走在了离他很近的位置。


    高大的身影从侧方压下, 在路面上和他的影子交融在了一起。


    江之遇微仰起头, 就也看不到被这道身影恰好遮住的那扇窗, 以及从那扇窗后投来的晦沉视线。


    “你干吗要离我这么近, 不怕踩到脚吗?”江之遇和他拉开一点距离,避免自己的脚不小心踩到他锃亮洁净的皮鞋上。


    谢津延低头看过去,柔和的光将仰头看他的一张隽秀的脸照得很红润清透, 能看到细小的绒毛,剥了壳的荔枝一样。


    浅亮的眼睛更漂亮了。


    谢津延心神微荡, 想一口咬过去, 心情又莫名很愉悦。


    “我上次就是在这里差点被大鹅咬了。”


    江之遇:“……”


    江之遇看一眼右侧的池塘,张叔家养的几只雪白的大鹅正在水里扑棱着翅膀, 掀起一大片水花。


    村里的鹅凶, 尤其是张叔家养的这几只肥肥壮壮的大白鹅, 扇动着翅膀朝人扑过来的时候确实有些吓人,村子里的狗路过都要被它们啄一口。


    江之遇猜一定是那天晚上男人初次到这里,他身上的气场本来就强势冷厉,给人一种很大的压迫感。


    估计是大鹅看他陌生,又拽着一张冷脸, 感受到了威胁, 这才向他发起攻击。


    “你下次见了它们绕着点走,不要直视它们的眼睛,不然它们以为你是在挑衅它。”


    谢津延不动声色又靠过去一点:“这样说来, 是我的问题?”


    江之遇:“也不完全是,主要是你给人的感觉有点凶,大鹅的领地意识很强,听说它们的眼睛很特别,看人时……等、等等,你干什么?”


    白云在眼前转了一个角度。


    树荫光影流转,江之遇背部枕着一只胳膊被抵在了旁边一株粗大的榕树上。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了,就见男人一双黑漆漆的眼眸盯着他,斑斑点点的光影落在他那张线条分明的冷峻面庞上。


    江之遇背部磨着他质地轻薄的西装面料,能感受到他袖子底下绷起的手臂线条,硌在脊背上,扣在自己腰上的宽大手心传递过来的温度也很灼烫。


    他见他似笑非笑着问:“你说我很凶?”


    江之遇不明白他为什么又把自己圈进狭小的空间里,缩了缩身子,小声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你给人的感觉,可能引起了大鹅的误会……”


    “我给人什么感觉?”谢津延垂着眼问他,没记错的话,这个男人之前好像也说过类似这样的话。


    江之遇一时间感到很局促,眼睫颤了颤,努力回想自己第一次见到昭昭小叔时的印象,还有那天晚上他是怎样不管自己求饶更凶狠地对待自己。


    “就、就、”


    江之遇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被他这么近地直勾勾盯着,他更加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了。


    谢津延看他鸦羽般的眼睫一个劲儿地抖动,脸上又流露出小兔子一样受到惊吓和被欺负的表情,红润唇瓣也因为磕磕绊绊的话而微微颤抖着。


    他黑眸暗了暗。


    视线落在这双柔软漂亮的唇上。


    真想在这里强吻他。


    这个男人不知道自己这副样子很容易勾起人心底的邪恶欲望吗?


    谢津延撑开胳膊,放开他。


    心底隐隐激起那种隐秘的感觉时,到底有些不忍。


    “算了,不逼你了,我以后听你的绕着大鹅走,不挑衅它们就是了。”


    谢津延心里郁结。


    他在这个男人心中的印象真的这么糟糕吗?


    江之遇从这样一方狭小的空间中抽离,有种睡梦中粗壮藤蔓放过他的错觉。


    他扯了扯有些凌乱的衣摆,小声咕哝:“你刚才这样就挺凶的。”


    谢津延:“……”


    两个人继续沿着这条蜿蜒的乡间小道往乡长家的方向走。


    霍岭生自始至终站在窗前凝着他们的身影,将他们在树下亲密的一幕收进眼中。


    隔着一定的距离,看不太清。


    不知道他们接吻了没有。


    只知道看到那具他拥过的触感温热的身体被笼在看不真切的树荫和别的男人身下时,霍岭生心底第一次起了很阴暗的心思。


    他掩上窗户。


    乡长听说昭昭的谢氏掌权人小叔要在他们乡修缆车、建悬崖电梯还有架桥,先是感到十分意外和震惊,随后热泪盈眶。


    “其实政府之前也提出过要做这些事情,只不过我们这边财政也紧张,整体都太穷了,前些日子那场洪灾就拨了一笔款下来,但还是杯水车薪,只能解临时的渴。”


    谢津延摊开图纸,嗯声道:“所以我想打通这里和外界的联系,至少让你们的基础设施先便利起来,无论是村民还是小孩子上学,都能够自由来往,出入自如。”


    “冒昧问一下,谢总。”乡长听了他的铺展,这些年为溪源乡四处奔走有些沧桑的脸上露出踌躇之色,捏了捏掌心,“建设这些设施的钱……”


    “我们谢氏集团会一力承担。”谢津延沉声,“还有后续所有的费用,包括维护费,安全保障费用等等,总之这些不用你们费心。”


    “您说的是真的吗?”乡长还是感到不可置信,“您刚才说,到时候村民们免费乘坐悬崖电梯,孩子们坐缆车上下学也不花钱。”


    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而且是长远性质的,相当于在做一件长久付出却丝毫没有回报的事情。


    谢津延稳声打消他的顾虑:“是这样,具体事项等洽谈好,我们会一并写到合同里,你们只需要安心配合我们就可以。”


    乡长再次激动得说不出话。


    送两人出门。


    乡长远远望着二人的身影,对老伴感慨道:“之遇真是我们溪源乡的福星,当初要不是他坚持带昭昭去北城,一定要帮昭昭寻亲,谁能想到我们会遇到这样天大的好事。”


    “是啊,好孩子,希望他以后也能好好的,他这么老实的一个孩子,要是能找个温柔的伴侣对他就最好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天边的太阳西沉了一些,没有他们刚出来时那么耀眼。


    田间和田间小道到处都有村民,那时候还是午后,很多人都在睡觉,幸好两个人在树下那样闹腾没有人看见。


    江之遇不知怎么的心情也很好。


    午时什么都仓促,刚才听男人在乡长面前详细又具体地规划这些时,他才有了一种十分具象化的感受。


    就好像它们真的铺陈在了自己眼前,明天一早起床,就能看到桥搭好,缆车架好,悬崖电梯修好。


    他的宝宝也出生了。


    所有的一切都不是缥缈虚幻的泡影。


    是他打磨在手中的木料,搭建出可以触碰得到的木桥。


    谢津延不是没有感受到他的喜悦。


    他的反应太容易写在脸上了,无论是受惊,迷茫,惊慌抑或是喜悦,他总像是努力想要把自己藏起来却早已把雪白脖颈暴露在恶狼视野里的小兔子。


    “很开心吗?”谢津延也跟着愉悦。


    起了浅浅的风,将远处稻田的稻香吹过来一点,撩在鼻尖。


    谢津延跟在他身后,看他步履轻快地踩在泥土路上。


    风将他宽大的衣摆掀起一角,谢津延没去注意落在自己鞋头上的灰尘。


    江之遇点头:“很开心。”


    随后他又说:“我收回刚才说你很凶的话,你要是不总那样突然离我很近,把我堵着,你也挺好的。”


    “我也挺好的。”谢津延从来没被人这样评价过,有些想笑。


    又经过那方池塘。


    谢津延往池塘边上走近了些,轻轻晃动着水波的池面倒映出他的身影。


    他往池面上瞥了自己一眼。


    唇角被水波拉扯出荡漾的弧度,他哪里像他说的那样凶凶的?


    “你别靠近水边了,等下大鹅又要来啄你。”江之遇见他对着水面在照,不知道照什么。


    薄薄唇角扯了抹笑意,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谢津延便离开,走回小路上。


    两道身影再次被楼上的视线收进眼中。


    霍岭生捻着佛珠的手指一点一点收紧。


    回到家中,江之遇见眼前的男人收拾起东西。


    “你这是要走了吗?”


    谢津延将图纸收好,转头看他:“我需要回公司尽快把这些事情落实,让勘探队和工程师早日入驻这里。”


    那就是从北城当天来当天回。


    难怪他说让宋秘书帮他另外申请了一条直升飞机的直飞航线,把直升飞机直接落到他家门前的空地上。


    江之遇哦了声,了然。


    突然听男人低低的声音道:“你这样,我会以为你舍不得我。”


    江之遇怔了怔:“我为什么要舍不得你?你不是说因为这些援建项目最近会来这里比较勤吗?”


    谢津延:“……”


    谢津延直起身,黑沉眼眸看过来。


    每一次从这里离开,都会产生一种眷恋的感觉。


    他注视着这双望着他的眼睛,心底涌出许多情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眷恋。


    “我走了,除了教岭生木工,其他时间你不要让他离你太近。”


    “这样的话之前黎少爷在时你也对我说过,他们不是你的朋友吗?”


    江之遇忍不住好奇问。


    “我总感觉你好像很防备他们一样。”


    谢津延心里就有点烦躁。


    “总之,等他学完你就尽快让他离开,我的朋友们都不是什么好人。”


    江之遇嘀咕:“你和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们不是好人,那你呢,和他们玩到一起,你也不是好人?”


    谢津延:“……”


    直升飞机在空草地上响起隆隆的声音,螺旋机翼转动,卷起一阵飞扬的草屑和尘灰。


    附近的村民还有很多小朋友都过来凑热闹看。


    江之遇望着逐渐升到空中,伴随着拉远的轰隆隆的声响,最后化作一个小点消失在天际的飞机。


    想到男人刚才的脸色。


    他说错什么了吗?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他没去过学校,可也知道这句话。


    昭昭小叔数落他的朋友,不就是在数落他自己吗?


    江之遇搞不懂他们几个人之间的友谊。


    他转身回到屋子里。


    这一天因为这个男人乘直升飞机突然到来又快速离开而扰乱了平静。


    事实上,他这段时间一直有这样的感觉。


    像平静的湖面投进去一颗、两颗、三颗石子,一圈涟漪还没有消散,另一圈涟漪又泛了过来。


    这和江之遇原本预想中的平淡生活有很多不同。


    可他说不上来是讨厌还是喜欢。


    因为他的生命没有这样热闹过。


    晚上给自己煮了碗自己包的提前冻在冰箱里的馄饨吃。


    吃完,看向收纳柜上男人带过来的瓶瓶罐罐,是他说过的补铁、补钙一类的营养品。


    还有那两双孕夫鞋,江之遇试穿了一下,大小刚好合适,很合脚,踩在地面上也很舒服。


    江之遇不由得想起之前住在谢家庄园时,昭昭欢迎宴那天,他让宋秘书给自己准备的宴会礼服也很合身,像是专为他量身定制的一样。


    “他的眼睛是尺吗?估测得这么准……”江之遇嘟囔一声。


    一道颀长的身影就是在这时走进屋子里。


    “我敲了几声门,你似乎没有听到,我就自己擅自进来了,希望没有打扰到你。”


    霍岭生看他踩着一双舒软的鞋,低着头嘀咕。


    脚踝很细,露出一截细白伶仃的脚腕。


    霍岭生移开视线,忽略掉他刚才那记小声嘀咕:“阿延走了?”


    江之遇这才注意到是霍少爷,有些意外,因为他们的课程推迟到了明天。


    “嗯,他走了。”


    江之遇说,随后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霍岭生视线不动声色地看向被他的发小逐渐侵占的屋子,似乎每一个地方都留下了他的痕迹和气息。


    霍岭生淡声道:“有几个不懂的地方想请教你,不然我晚上睡不好觉。”


    原来是这样。


    江之遇带他到工具室里。


    “我有时候也这样,心里念着什么事就会睡不着,一定要当天解决掉。”


    他转过头,问:“你是有哪里不清楚的地方想问我?”


    霍岭生猝不及防对上他转过身看过来的漂亮眼眸。


    刚才思绪飘飞,没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他身后。


    这样近的距离看过来,霍岭生又想起了他差点跌倒,自己把他抱在怀里的画面。


    下午被遮住视线的树荫下,他也是用这样的眼睛,还有这么近的距离看阿延的吗?


    不对,他们似乎更近。


    近到从霍岭生的角度一直以为他们在接吻,又不确定他们是不是在接吻。


    霍岭生摊开两块打磨好的榫头和卯眼:“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嵌合度总是差了一点,不够牢固。”


    “我看看。”江之遇从他手心拿过这两块构件,放在灯光下仔细看了看。


    “这里打磨的角度不对。”虽然很细小,可是细微的差别就能对整体产生很大的影响,外形看上去也会不够美观。


    江之遇拿出工具递给他,指了指:“你试着把这里再稍微打磨一下,这个地方再钩一个细槽出来,看嵌合度会不会提高。”


    霍岭生便接过他手中的工具,按照他说的那样操作。


    细小的木屑落在工作台上。


    江之遇留心着他的动作,是他的错觉吗?总感觉霍少爷心不在焉似的。


    他看着他玉雕般冷白的手指握着锉刀,每次到他这里都很全神贯注的一个人,今晚连最基础的操作都有些变形。


    “你这样不对。”江之遇提醒他。


    霍岭生转头看他,清冷眼眸似是露出一抹疑惑:“哪里不对?”


    连语气都是。


    “你应该这样。”


    眼看着再这样下去他不是把手心这枚构件毁掉,就是把自己的手锉伤,江之遇终于忍不住伸过去手,打算把他纠正过来。


    也不知道前几次学得那么快,领悟力那么强的人今天是怎么了。


    覆着一层薄茧的手指抓住手背。


    霍岭生瞳孔微缩,清冷眼眸掠过一抹诧异。


    他感觉自己的脊背一瞬间绷直,良久,视线缓缓落在抓着他的那只手上。


    很小巧的一只手,和他比起来小了一圈,根本不能将他包裹。


    渡过来的触感粗粝,偏细白的手背很薄,从他的视角能清晰看到蜿蜒的淡青色的血管,画笔描摹上去一样。


    霍岭生一瞬间有些恍惚。


    鼻尖似乎又被他身上淡淡的草木清香填满。


    还有他的体温,这一次多了手指的温度,还有触感。


    一下午的晦沉和浊瘴似乎在这一刻被荡涤一空。


    霍岭生想起被遮挡住的视线。


    他们在树荫下有没有接吻又怎样?


    他们连孩子都有了,他在在意什么?


    祁焰站在工具室门前,望着眼前一幕瞪大眼睛。


    不是,是他下飞机的方式不对吗?


    他打听的没错,这里是阿延小侄子养父的家。


    眼前这个在山上修行多年清心寡欲的人确实是他那位眼中没有丝毫欲念的发小。


    他在群里禁言阿延和老黎,指责他们两个人不该为了个男人吵架。


    那他这又是在干什么?


    “岭生,你是来学艺的吗?我看你是来偷人的吧!”


    第40章 第 40 章 全员沦陷


    安静的工具室里突然响起这样一道熟悉的声音。


    霍岭生神思还恍惚着, 视线一直盯着握着他的那只细白的手背。


    男人神情专注,似乎很认真很努力地想要纠正他。


    明知道他这样做一点别的想法都没有,霍岭生心里却一瞬间生出许多杂念和欲念。


    这是修行之中最忌讳的, 他却控制不住地任这些杂念滋生。


    “好家伙, 这是没有听到我的话, 也没注意到我的存在吗?”


    祁焰快要气死了, 他大老远地跑到这里来, 结果不仅让他看到他们这个正正经经的在山寺修行的发小, 学艺学到和自己兄弟跑了的老婆的手黏在了一起。


    他这么大一个人站在房门前,都这样出声提醒了,对方却还一点反应都没有。


    真好啊, 他这些兄弟们。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们一个个这么丢人现眼,恬不知耻, 道貌岸然?


    祁焰飞扬的眉目纠结地拧在一起, 唇角却又弯起讥讽的看热闹的笑意,抬起一只手, 屈起指节大力叩了叩门。


    “我说, 你们就这么专注吗?霍岭生, 你真的是来学艺的吗?”


    重重响起的叩门声终于唤回了霍岭生充满杂念和欲念的思绪。


    与此同时,专注纠正霍少爷动作的江之遇也才注意到声响。


    江之遇做事的时候,尤其是和他的手工、木工相关的事,很容易沉浸进去。


    他性格执倔,看到霍少爷在一个小细节上总是出错, 停滞不前, 就一个劲儿地想帮他调整过来。


    所以直到大力的敲门声响起,他才从木工中拔出注意力,转过头, 然后就看到了门框上倚着的青年。


    一身轻便简约的休闲服,外面罩了件造型时尚的飞行夹克,脖子上像第一次在包厢见到的那样挂着张扬的挂饰。


    一侧耳垂、叩门的修长手指上,也都是闪耀夺目的一排耳钉和戒指。


    配合着一头招摇的蓝色头发,整个人张扬不羁到了极点,又透着点男大学生一样的青春活力。


    眼下,他斜倚着门框,一手抄兜,一边用看热闹的表情望着他们,又似乎有一种指责。


    这是昭昭小叔的几个发小当中,江之遇仅见过第二次的青年。


    十分陌生,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只用排除法知道他应该姓祁,是祁家的少爷。


    江之遇不知道为什么这位祁家少爷也来了,突然出现在自己家。


    还有,他刚才说霍少爷怎么了?模模糊糊的,江之遇没有听清。


    霍岭生同样没想到祁焰会出现在乡下,看他白日在群里发的分享图,正漂荡在自己的私人游艇上打游戏。


    他脸上的表情冷下来。


    心中的杂念和欲念驱除,萦绕在鼻尖的草木清香和包裹在手上粗粝的触感和温热也随之消失不见。


    霍岭生神情有些不悦,从来没觉得他心头也会滋生出一种暴戾的情绪。


    祁焰被他这双冷得快要结冰的眼眸凝着,看热闹的表情僵了僵,弯在唇角的指责和嘲讽的笑意也有些僵硬和牵扯。


    他有些怂地直了直倚在门框上的身子,另一只手也从兜里抽出来。


    过了会儿,又扬起下巴,飞扬眉梢挑了挑:“怎么,学艺学得这么专注,喊了你两声才注意到我的存在?”


    霍岭生压住心中的暴戾,冷声问:“你怎么来了?”


    祁焰就笑:“我要是不来还看不到这样一出好戏。”


    霍岭生面色依旧清清冷冷的,看不出情绪:“我是说你不是在游艇上冲巅峰榜吗?”


    祁焰:“是啊,要不是被禁赛了,在群里发消息你们都不理我,心血来潮来这里打发打发时间,我还看不到这样一出好戏。”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霍岭生清冷脸色终于有了变化,有些难看,“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那是哪样?”祁焰视线往他身后瞥了一眼,对上小鹿一样懵然看着他的漂亮眼睛。


    虽然如此,美人真是好看啊。


    祁焰怔神了一秒,快速收回目光,没忘记把矛头对准这位道貌岸然的发小:“你动不动和我们说佛门讲求清心寡欲,要抛开世俗杂念,潜心修行,你要不要拿镜子照照自己,看看你自己现在是副什么德行?”


    霍岭生冷着脸走过去拎住他:“有话好好出去说,别在这里阴阳怪气。”


    这画面有些熟悉。


    黎少爷撑着伞念着诗走进自己小院的那个下雨天,霍少爷后来出现在自家门前,他们两个人好像也是这样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后,就出去了。


    现在同样如此,只不过换了个人。


    江之遇一脸懵。


    不知道昭昭小叔的又一个发小为什么来了这里,更不明白他口中的这出好戏是什么。


    还有,向来清冷出尘的霍少爷为什么脸色也会像昭昭小叔动不动不太好看一样难看。


    他茫然地看两个身影到了院子里。


    竹灯亮起,透过葡萄藤架的枝叶缝隙能看到头顶上的天空挂了几颗疏散的星星。


    祁焰满口抱怨:“你能不能别这么暴力啊,你在山上修行学的是强身健体的功夫,又不是用来对付自家兄弟的。”


    “就该把你和阿延凑在一起去他家的地下训练室对打一场,看你俩谁能打得过谁。”


    “不过,你说我要是把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告诉阿延,你猜他会不会拿刀过来砍你?”


    “疼疼疼疼疼——我不说了,不说了,我不告诉阿延了。”


    霍岭生松开手,眸中暴戾敛去一些,又恢复了清冷淡然的模样。


    祁焰揉了揉自己的脖子,又揉了揉快要被拧断的手腕。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偷懒,也去学学格斗术、散打什么的。


    “刚才是因为我有个操作不对,他在帮我纠正。”霍岭生蹙了蹙眉,望向屋子里的方向,不知道自己刚才这么暴戾的一面有没有被那个男人看到。


    “哦,手对手纠正呗。”祁焰一忘了疼就开始口不择言,看到这位发小的眼神,又立马改口。


    “手把手教,手把手教,在学习过程中很常见,我小时候学写字的时候我老师也手把手教过我,我对我老师十分尊敬和感激。”


    不像你那样,眼神快化作舌头舔人家手上,淫僧!


    当然,这话祁焰没敢说。


    霍岭生蹙着的眉头稍稍舒展开。


    “所以你来这里是因为禁赛了?”


    祁焰一想到这个就红温:“是啊,垃圾游戏,我以后再也不玩了,我打算和你们一样,在这里玩。”


    “我们是来做正事的。”霍岭生听他说要待在这里,舒展开的眉头又微微蹙起。


    “啊,真的吗?”祁焰帅气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不相信,“阿延不是来这里追他跑了的老婆吗?”


    “他们只是有一个孩子。”霍岭生听到“老婆”这两个字,心里十分不舒服,“他们没有结婚,只是有一个孩子而已。”


    祁焰:“?”


    不是兄弟,你听听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祁焰一直知道,自己的智商比不上他们三个。


    没办法,用颜值换的,他对自己的长相可是十分满意和有信心。


    可他再不聪明也不至于理解不了这种世俗道德向的东西。


    兄弟都和人家有孩子了,什么叫只是有一个孩子?


    祁焰合理怀疑自己这个发小在山上修行修魔障了,太过脱离凡尘俗世,以至于忘了世俗世界里的约束和标准。


    亏他还一直觉得岭生是他们当中最正经,最清心寡欲的人。


    难道真的是在山上憋坏了?


    “算了,你们爱怎么样怎么样,我才不掺和你们。”


    虽然祁焰还是觉得刚才看到的那一幕没有岭生说的那么单纯,岭生这样实在不像一位无欲无求的清修者,很难让人相信他刚才的目光是清白的。


    可祁焰这次确实是因为太无聊过来打发时间的,要是往后他们真为了个男人打起来,他乐于在旁边看热闹,反正别波及自己就好。


    谁让每次有好事他们几个都不带自己?


    就说为什么一个两个三个地往乡下跑,果然目的不纯。


    阿延小侄子的养父真有能耐啊,把岭生这样的佛门圣子都扯下了神坛,变成了这样一个满眼不清白的人。


    祁焰挑了挑眉,望向在屋子里透过窗户悄悄打量他们两个的男人。


    似乎撞到了自己的视线,发现自己在看他,那个男人立刻小兔子一样躲到窗扇后,留下一道映在窗棱上纤瘦伶仃的漂亮身影。


    还是这样怯怯缩缩的。


    和那个下雨天在包厢里看到的一样,穿的那件宽松的棉麻上衣好像也是上次来北城时穿的吧?


    靠近左侧锁骨的位置绣着的不知道是松枝还是什么的图样,都和上次一模一样,一点也没有变。


    漂亮。


    但除此之外好像没什么了。


    还有点老实巴交。


    祁焰一向喜欢明艳有趣的事物,人也是,和这样老实巴交的人处在一起一定没什么意思。


    他收回视线,问岭生:“对了,你在溪源乡这些天都住哪?我刚才在直升飞机上转了一圈,也没发现这里有旅馆啊,民宿之类可以住的地方,这怎么比我之前参加的田园综艺去的乡下还偏?”


    “你现在可以再坐直升飞机回去。”霍岭生毫不留情道。


    “那不行,我难得来一趟乡下,回去之后没什么可以打发时间的事情,我就要在这里度几天假,和你们在一起。”


    发现了这么有意思的事情,祁焰可不想就这么走了。


    “随你。”霍岭生懒得搭理他。


    霍岭生转身走回屋子里,夜色降下,这处小院各处都亮起了灯。


    屋子里灯火澄润,又柔和又静谧,霍岭生这几个晚上总喜欢从他住在的乡民居所里遥望这方。


    他对依旧搞不明白状况的男人说:“我们这个朋友最近在度假,听说这里风景优美就想过来看看。”


    “不过他有些吵,脑子也不太好使,无论说了什么,你都不要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江之遇露出了然的神情,原来是来乡下度假的,他们有钱人家的少爷喜好真特别。


    他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呢?


    江之遇搞不懂他们。


    霍少爷说完这些话就带着这位发小离开了,说是不让他打扰自己。


    江之遇倒不在意这些,他只在意霍少爷今晚这个不断出错的操作,怎么还是没有给他纠正过来呢?


    江之遇感觉自己今晚要睡不着觉了。


    不过最后还是睡着了,不知道是不是昭昭小叔今天拿过来的这个专为怀孕的人制作的枕头太过舒适,他没多久就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第二天照常按照每日准时准点的七点钟起床。


    他的生物钟很准,作息也十分规律。


    为了好好照顾自己,也是为了肚子里的宝宝能够好好成长。


    今天没什么特别的,依旧是霍少爷来自己这里学习。


    但让他感到开心的是,霍少爷昨天总是出错的动作终于被纠正过来了,江之遇心里终于不用再总记着这件事。


    倒是他和昭昭小叔共同的另一位朋友,来来回回总往他这里跑,可是没多久又嚷嚷着没意思离开他的小院。


    祁焰是真的觉得没意思。


    好吧,他后悔来这里了。


    这里的风景是不错,可是四处都不便利,看漂亮的风景要爬很高的山。


    主要是吃饭住宿不太方便,昨晚最后和岭生挤了一间屋子,岭生让自己支了个这家乡民的藤编躺椅睡,不要跟他凑一起。


    祁焰这辈子都没有住过这么简陋的地方,吃过这样的苦。


    岭生和阿延的这位老实美人也只在工具室里钻研古技法,除了昨晚那一幕,两个人一点别的暧昧举动都没有。


    岭生看上去和那些普通的学艺者没什么分别。


    难道是昨晚自己弄错了?


    祁焰吃不到瓜,百无聊赖。


    这里网络确实不好,除了几个初中小朋友认识他,找他拍了照,签了名,大多数的乡民都认不出他是当红大明星。


    这就使得祁焰想走在乡间的小道上享受和平时一样万众瞩目的感觉,根本没有机会。


    好像还有村民看他染了蓝色的头发,耳朵戴了耳钉,把自己当成了不良少年,让小朋友们不要学自己。


    啊啊啊,他这头发怎么了?


    多帅气个性啊!


    还有他这耳饰和戒指,粉丝们可喜欢了。


    祁焰十分郁闷。


    第二个清早,祁焰因为藤椅实在睡得难受早早起床了。


    天气很好,他打电话给自己的私人直升飞机驾驶员,让他来接自己。


    这乡下他实在待不下去了,太无聊了,条件又艰苦,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脑子一抽就跑到了这里。


    挂断电话,祁焰就准备趁等驾驶员过来的间隙晨跑。


    作为一名优质的偶像,除了有超强的业务能力,他的身材和形象管理也十分到位。


    严格控制饮食,每天都会进行锻炼。


    祁焰换了身运动服出门。


    刚出门,远远地,他看到一个漂亮的人影沿着弯曲的乡间小道朝自己这个方向走来,手上拎着个竹篮。


    晨光熹微,远山还缭绕着一圈薄薄的晨雾。


    美人纤瘦漂亮的身影被清晨穿透雾林的阳光描摹出一层浅淡的金边,毛茸茸的。


    光圈闪烁,小路旁碧绿的杂草上滚动着晶莹的露珠。


    不知怎么的,祁焰想起了他从国外回来去阿延家参加昭昭的欢迎宴时,在谢家庄园的盘山山道看到的那个靠在车窗一眼惊艳的美人。


    祁焰小跑着过去,问道:“昭昭养父,你怎么这么早,是要去做什么吗?”


    江之遇侧头看一眼身旁的青年,换了一身运动装,头上戴了黑色的发带,小跑着跟着他,整个人看上去青春又活力。


    他回答这位昭昭小叔和霍少爷他们共同的发小:“我准备去湖边摘些莲蓬和荷叶。”


    今天周五了,明天昭昭和昭昭小叔有可能还会过来。


    昭昭说上次做的荷叶鸡很好吃,还想吃。


    江之遇便打算摘点荷叶,顺便再给昭昭小叔做些清凉润口的荷叶茶,免得他一到自己这里来就上火。


    之前总是小蓁姐帮自己捎带,但今天时间还早,小蓁姐家的门还关着。


    许大夫告诉他,他现在过了三个月危险期,胎儿稳定,可以不用那么小心翼翼了。


    适度的同房也可以,但注意不要太激烈,也不要压到肚子,最好戴安全套。


    江之遇脸就涨得通红,他跟什么人同房啊。


    不过江之遇现在可以自己去做一些活计了,比如今天摘荷叶,他就不打算再麻烦小蓁姐。


    祁焰听了,就很新奇:“啊,要去湖上吗?有船吗?”


    江之遇告诉他:“有艘小船,是专门供大家采莲用的。”


    祁焰就小跑着跟过去。


    他上学的时候学过一句诗: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他记得老师当初讲的这首诗的画面和意境都很美,很有意思。


    祁焰没做过这样新奇的事情,问:“我能和你一起吗?”


    反正驾驶员还要几个小时才能到这里来接他。


    “你是说你要和我一起去采荷叶吗?”江之遇不确定地问。


    祁焰点点头:“听起来很有意思的样子。”


    江之遇有些意外,这位祁少爷的脑回路确实和其他几人不太一样,他后来听霍少爷说他仅仅是因为打游戏被禁赛无聊才到这里的。


    男生小尾巴似的小跑着一直追他到了湖边。


    清晨七点多钟的样子,湖边还没有人,池上缭绕着一圈淡淡的白雾。


    接天莲叶铺在湖面上,无边无际的,祁焰率先跳到了小木船上。


    他坐过豪华游轮、私人游艇,还没坐过这么小的木船。


    “你小心一点,别掉进水里。”江之遇见他像是小孩子得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似的,很难想象这样的人是和昭昭小叔他们那几个看不透心思的玩到一起的。


    “你摘荷叶做什么?”祁焰坐在小船上枕撑手望着他问。


    江之遇这时也走到了船上,撑起船桨:“做荷叶鸡和荷叶茶。”


    “荷叶还有这种用途吗?”祁焰没听说过这些,他吃的穿的都是别人弄好的,他喝一杯酒,不会去想这杯酒是怎么来的,是什么人用什么材料酿出来的。


    他还以为荷叶是像偶像剧里演的,下雨天被情侣摘下来戴在心爱的人头顶,为他遮雨,然后两个人撑着一把荷叶伞跑在雨中。


    又独特又浪漫。


    “那你弄荷叶上的水珠又是做什么?”祁焰看他又用一个干净的玻璃瓶把荷叶上的水珠收集到瓶子里,很是疑惑。


    江之遇说:“烹茶,用荷叶上的露珠烹的茶很好喝,还可以煮汤,味道也很不错。”


    “是吗?”祁焰越来越新奇了。


    怪不得阿延这位老实美人跑这么快,带着孩子头也不回地跑到了乡下,他好像挺会过日子的。


    祁焰开始觉得这个男人不那么无趣了。


    至少这会儿两人漂在周围满是荷叶的湖上,他看他一边采摘荷叶,一边跟自己讲这个可以做什么,那个可以做什么。


    甚至一株祁焰从来没有见过的水草,他都说可以做药材。


    比前天自己被禁赛后无聊地漂在游艇上有趣。


    然后听他说:“要是下雨了,也还可以用荷叶当帽子,还有伞,你可以撑着它在雨中跑,是和撑伞不一样的感觉。”


    啊,他和自己想到一块去了。


    祁焰直起身子。


    要是自己在阿延或是岭生还有黎清叙面前这样说,他们一定以为自己脑子有病。


    有好好的伞不撑,有干净舒适的车不坐,为什么要傻不拉几地撑着荷叶去雨中漫步,把自己弄的湿淋淋脏兮兮的。


    一条弯曲的软黏兮兮的软体生物爬上船头。


    祁焰正陷入短暂的浪漫幻想中,看到这条软体动物朝他爬过来,帅气张扬的脸上顿时露出惊恐的表情。


    “蛇蛇蛇!!!”


    “救命,有蛇!”


    “哪里?”江之遇刚把从荷叶上收集好露珠的玻璃瓶塞好,就感受到船身剧烈晃动。


    一转头,这位耀眼夺目的大明星就吓得面色惨白地缩在了船头上。


    他身形高大,目测有一米九的身高。


    挑着眉稍恣意笑着的时候特别张扬耀眼,这会儿这么一团身躯缩在一起就有些滑稽可笑。


    江之遇俯身过去,一把掐住蛇头把它甩进湖里:“这是小水蛇,没有毒,乡下有水的地方到处都是,没什么可怕的。”


    祁焰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就那么淡定地把蛇像甩辣条一样甩到湖里。


    清晨的太阳比刚才亮了些,晨光不再那么熹微,明亮光线驱散湖中薄薄的白雾。


    他刚才俯身过来的时候挟来一阵浅淡的草木清香以及沾上露水和荷叶清香的味道。


    柔软发丝垂在眼前,那双他在窗户看到的躲闪回去的眼睛平静又透亮,关切地望着他。


    身下的船因他刚才的惊呼和躲避剧烈摇晃,波光粼粼的水光被映照在眼前这张隽秀漂亮的脸上。


    祁焰觉得自己整个人还有心都在跟着船随水波剧烈摇晃。


    他想让船不要晃了,因为他的眼睛和脑袋有些晕眩,不知道是被摇动的船身晃的,还是被刺眼的太阳光晃的。


    他在这时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完蛋,我打不过阿延和岭生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