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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醒来


    方淮曳醒在第二天下午。


    她昏睡了整整一天。


    在她睁开眼的第一刻, 昨天令她近乎昏厥的疼痛仿佛还未曾消散,她几乎挣扎着跌下的床。


    喆姨家的地没铺瓷砖,水泥地面摔得人五脏六腑都疼, 忍不住的眼冒金星。


    可这一摔也令方淮曳清醒了过来, 她抬头看了一圈周围,有灼灼的阳光从窗外透进来,屋子里明亮至极仿佛不曾有半点阴暗。


    她坐在床边, 喘了口气,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早已摆脱了那样的疼痛。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


    白皙, 光滑, 纤长。


    还没对自己的手有一个定论, 听到房内响动的方之翠便着急的推开了房门。


    “你……”她站在门口,近乎审视的看向跌坐在床边的方淮曳。


    方淮曳抬头与她对视的瞬间明白了她在想什么,冲她轻声说:“我?我没事的。”


    “方之翠, 我是方淮曳。”


    她冲方之翠伸出手,示意她将自己拉起来。


    方之翠沉默片刻, 干脆的俯身将她从地上抱上了床。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问道。


    方淮曳摸了摸自己的头和心口,“没有,脑袋不疼了。”


    “可是为什么呢?”她抿了抿唇, “我以为我再也醒不过来了,但我又睁开了眼睛,并且身上什么奇怪的感觉都没有。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方之翠答:“第二天下午。”


    说罢她又补充了一句, “出殡后的第二天下午。”


    “方之翠,我有没有和你说过, 我从进村开始胸口就在隐隐作痛,但是现在不痛了。”她透亮的眼睛看向方之翠, “而且,这一次昏倒,我依旧一个梦都没有做。”


    “你没有和我说过,”方之翠蹙眉,“两件都没有。”


    “而且我现在有一种预感,”方淮曳欲言又止。


    方之翠:“什么?”


    “我预感我可以出村了。”方淮曳一字一句的说:“我能感觉我似乎可以出村了,我想试一试。”


    “可是我不明白,老娭毑和粤娭毑这样大闹一场,结果我身上什么都没有发生,意义在哪里,是她们失败了吗?还是效果没有显露出来?”


    起码在山顶上时,方淮曳是真的以为自己活不成了。


    可现在她却依旧好好的活着,没有丝毫问题。


    这不对。


    方淮曳舔了舔唇角,不知为何,心底升起另一种悚然,这件事还没结束。


    老娭毑下葬了,可这件事还没有到尽头。


    方之翠与她对视一眼,突然再次问道:“你确定,你身上除了一切痛处都不再痛了,没有别的感觉吗?”


    方淮曳咽了口口水,愣愣点头。


    “这一天一夜,你躺在床上,有两个小时,呼吸都没有了。”方之翠骤然捏住她的肩膀,“我和喆姨吓了一跳,列阵、叫魂、把你的生辰八字烧给地藏王菩萨替你求条生路,都没有用。”


    “但是后来,你自己的呼吸又回来了。”方之翠紧紧盯着她,“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你死过一次了,但又活了?还是你已经被别的灵魂占据了?”


    “可我是我自己,”方淮曳咬唇,只觉得肩膀生疼,“我要怎么才能证明我就是方淮曳?你现在是在怀疑我的身体里已经换了个人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脸色急得通红,实在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要陷入如何证明自己是自己的困境里。


    “江浙话、二十多年的求学经历、我的关系脉络,我都可以说清楚,我就是方淮曳,我的身上什么都没有发生。”方淮曳语速加快,“我又该怎么知道为什么她们大动干戈一场,我却依旧存在?”


    “你知道你在山上,说过什么吗?”方之翠凝视着她,“你让方青月压住你,不要让你毁了骨灰盒。”


    方淮曳微愣,回想起她痛到极致的时候,在心里一次次默念的话,原来她竟然说出口了吗?


    她也反应了过来。


    她和方之翠的目的不就是去毁了骨灰盒阻止下葬吗?


    那股攻击她的意志明明和她目的一致,可她为什么却会下意识的抗拒去做这件事呢?


    一开始她只是不想被这股意志控制,可后来却是她下意识用尽全力去抵抗毁了骨灰盒这件事。


    为什么呢?


    方淮曳略微失神。


    有一瞬间,她觉得有些头皮发麻,觉得山上的自己是不是疯了。


    尚且不曾弄清楚攻击她的意志究竟是什么,却已然陷入了一种可怖的自我怀疑中。


    她真的还是她自己吗?


    那一股意志显然是站在老娭毑她们的对立面的。


    按理来说,方淮曳她们也同样站在老娭毑的对立面。


    难怪方之翠要有所怀疑,哪怕是她自己,也要怀疑一下的。


    “我、我不知道,”方淮曳抬头看她,露出些仓皇失措来,“我在山上头特别痛,痛得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脑子里突然有命令让我去毁了骨灰盒,可是我下意识觉得不行啊,我不能这么做……”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目光含泪的看向方之翠,“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我真的不知道。”


    前面有方之翠的帮助和支撑,方淮曳可以保持理智,一次又一次告知自己她的背后还有足以信赖的伙伴。


    可当此刻,方之翠用怀疑与审视的目光注视着自己时,方淮曳突然就有些崩溃,觉得自己这么多天崩住的那根弦摇摇欲坠。


    “方之翠,你不能怀疑我,”她没忍住哭出声来,“我受了这么多罪,好不容易醒过来,我还是你姨奶,你不能这么看我。”


    方之翠在她细微的抽噎中终究是无奈的叹了口气,“方淮曳,我相信你。”


    她摸了摸方淮曳的头,轻声说:“只是这两天发生的事实在有点诡异,我也有点混乱,不好意思,我差点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


    “我要把真相找出来,”方淮曳抹了抹眼泪,低声说:“我一定要弄清楚这件事。”


    方淮曳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冷静下来之后对自己的失态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你可以当没看到吗?”方淮曳有些尴尬的说。


    “没必要吧?”方之翠扬眉,“你也不缺这一次哭啊。”


    方淮曳这七天,在方之翠面前早就不知道哭过多少次了,要不是方淮曳自己提起,方之翠都快以为她已经不介意了。


    方淮曳觉得她说得也是,那点尴尬在这句话下也抛去脑后,她咬了咬唇,“我有点饿了。”


    一天一夜没吃东西,能不饿吗?


    方之翠扶着她起身往外走,楼下喆姨正在砍甘蔗,见着了方淮曳之后只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即扭头问方之翠:“是她?”


    “是,”方之翠点头,“是方淮曳。”


    喆姨闻言蹙眉,走过来伸手翻了一下方淮曳的眼皮。


    方淮曳下意识一僵,方之翠在她耳边低声说:“没事,让喆姨看一下。”


    “手,”喆姨很快松开了她的眼皮,言简意赅命令道。


    方淮曳将自己的两只手都伸出去,迷茫的看向喆姨。


    “人有三魂七魄,这种概念你们应该从小就知道,人的魂魄离体会导致一个人体虚、体弱、多病,尤其是眼睛,会浑浊,模糊不清,你的掌纹也会变淡,”喆姨指了指方淮曳,“可是她没有,所以她的灵魂起码在这一次并没有离开过体内。”


    “这确实是方淮曳。”喆姨说:“她的身上暂时没有别人的影子。”


    “暂时?”方淮曳忍不住问:“这样是说明老娭毑她们想做的事失败了吗?”


    “我怎么知道,”喆姨往前走去,“这件事我没怎么参与,她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还两说,你应该找知道真相的人去问清楚,而不是在这里和我们胡乱猜测。”


    方淮曳闻言颔首,“我想我确实应该去找粤娭毑问个清楚。”


    “我想你在这之前还是先去见见另一个人吧。”喆姨指向桌面上的信,“乐群刚刚送过来的,指名说给你。”


    方淮曳拿起桌面上的信封,是黄皮信封,里面用的是烫金信纸,钢笔墨汁都才刚刚干了个七八分,显然才送过来确实不久。


    信上没有写别的,只有一个日期和时间。


    日期是今天,时间是下午五点。


    方淮曳将这封信到处检查一遍,都没有发现别的字迹。


    “乐群是刘月妈妈的徒弟对不对?”方淮曳问方之翠,“方蓉花和方青月不一定知道事情的真相,可昨天同样参与其中的乐群和她们不一样,她是刘月妈妈的徒弟,她必然知道些东西的。”


    “那我去会会她。”


    方之翠拉着她往饭桌前走,“先吃饭,我陪你去。”


    喆姨看了方之翠一眼,到底还是没说话,算是默认了这件事。


    方淮曳吃完饭之后感觉整个人都缓过劲来了,不是那种从虚弱中捡回一口气道缓过来,而是一种仿佛五脏六腑都被充盈住,浑身都充满力量的缓过来。


    坐在前往刘月工作室的车里,方淮曳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攥紧又舒展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她的错觉吗?


    为什么这一次醒来之后她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好像强壮了许多。


    方淮曳将这种没有实质性证据的感觉暂且压下,她和方之翠卡着时间到了刘月的工作室。


    正好五点。


    这座刘月用来做工作室的平房没有平日的喧嚣,反倒安静得有些过分。


    方淮曳在门前停留了片刻,这才抬手敲门。


    没有人应声,反倒是门在她敲击了三次之后吱呀一声自动打开了。


    里面烟熏雾绕,满是香火气。


    工作室的正堂和老娭毑家的正堂没什么区别,采光并不算好,显得有些灰暗,门上的高窗透进几缕晚霞,空气中的灰尘在光线中飘扬着。


    光线汇集的地方,一尊巨大的逆转嫫母像立在正中间,而她的脚下正踩着一尾吐信的蛇。


    她居高临下的看向进门的方淮曳和方之翠,眼底明明满是慈悲,可勾起的唇角却显示出她对世间一切的不屑一顾。


    “乐群?”方淮曳不愿意同神像对视,只朝屋子里低声唤道。


    她的声音在屋子里竟然产生了回音。


    “别叫她了,她不在。”


    另一个声音从嫫母像后传来,方淮曳蹙眉,“你是谁?”


    “我是刘群芳,”嫫母像后有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即一架轮椅从后头滑了出来,率先入目的是一双枯槁的手,再然后便是一张她们熟悉的脸。


    是刘月的母亲。@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短短两天不到,她却神情恹恹,瞧着苍老了许多。


    方淮曳盯着她的脸,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直到与刘群芳对视才骤然发现,她老花镜下的瞳孔都是无神的!她根本看不见!


    “您的眼睛……”方淮曳失声道。


    “没什么,遭到了一点反噬。”刘群芳自己也碰了碰自己的眼睛,笑笑,“我们这种人,五弊三缺,都是正常的。你想问我什么,现在只有这一次机会,我也只会回答你两个问题,想好再问。”


    方淮曳微愣,一时竟然有些不知从何问起,她想问的事情太多了,真要问起来,反倒有些没有头绪。


    “我该怎么问最划算?”方淮曳压低声音求助方之翠。


    方之翠沉默片刻后才轻声说:“问你想问的吧。”


    方淮曳闻言沉思片刻,这才抬头问道:“为什么我还存在?”


    “哈哈,”刘芳群没忍住笑出声来,“你这个问题问得很好,为什么你还存在?”


    “你似乎将你的存在当成了一种理所当然,也觉得自己是绝对的受害者。”


    方淮曳:“我不应该这样认为吗?就凭我这段时间的九死一生,我难道不算一个合格的受害者吗?”


    “你这段时间好像确实过得很难,”刘群芳笑容诡异,“可要是有朝一日,你发现你在这件事里扮演的才是那个反派呢?”


    “你在说什么屁话?”方淮曳忍不住反驳道:“你想误导我对吧?”


    可她的话却没有人回答,空气中静默起来,方淮曳下意识去看方之翠,刘群芳却先于她张嘴,“你叫方之翠,是方喆养大的孩子对不对?”


    “方喆很厉害,在她昏迷期间,你们不至于坐以待毙吧?”刘群芳笑着抬手拍了拍嫫母像下被踩着的蛇身,“这是什么,你们应该已经查到了吧?”


    方淮曳下意识看向那条形容凄惨,疲软地被狠狠踩在女神脚下的蛇,不知为何,心跳加速了些,直觉这个问题的答案对她自己来说或许有些难以接受。


    她听到从进来开始便不怎么说话的方之翠叹了口气。


    “确实查到了。”


    方淮曳骤然回头,几缕夕阳的霞光爬在她脸上,方之翠复杂的看向她被照亮的惊惶的脸,眼底满是复杂和不忍。


    第42章 绞杀


    ——神。


    方淮曳听到这个字时久久无法思索。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过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定定看向方之翠,“什么是神,你再说一次。”


    方之翠叹了口气, “蛇。”


    “你在第一次见喆姨的时候就问过这个问题的。你问蛇和鸡代表着什么, 喆姨只告诉过你,这两者在这里都不是什么坏形象,你还记得吗?”


    方淮曳没回话, 她的眼神却已经显而易见的出卖了她,那是一种认知即将被打破的恐惧。


    “但是比起鸡,蛇无论在傩文化里还是中华文化里, 都不曾是什么坏形象。人类始祖, 伏羲女娲, 传说中就是人面蛇身。”方之翠轻声解释:“傩戏文化很多很杂,不同的省份有不同的内容,就连信仰的始祖神都有所不同。傩戏从商周萌芽, 源于方相氏,可从东南到西南, 大多地方的始祖神都是伏羲女娲。”


    “我和喆姨在这之前对傩戏也只算略知一二,你昏迷的这几天才着重托人顺着这条线又去问了问。”方之翠说:“湖湘一带向来古巫风气繁茂,甚至是炎黄大战的战场。中原九黎部落在蚩尤被杀后南逃至洞庭湖, 和当地以女娲为人祖的土著组成了九黎——三苗集团,史称三苗国。现在去湘西还能看到傩坛里的人祖神是女娲娘娘(1)。蛇图腾在傩戏里意义非凡,蛇的地位极高。并且到了现在的傩戏法器上也离不开蛇神, 比如师棍上的蛇一般代表着行法打邪,师棍也叫行法楠蛇棍。”


    “所以呢?”方淮曳喃喃低语, “所以,你想告诉我, 蛇在这里实际上是正义的化身,代表的是始祖神的意志?”


    “不,始祖神是不会管这种小事的,管这里的按照傩戏里来说应该是这方的山神。”方之翠摇头,“维持此方平衡,阻止邪灵溢散,一旦发现,立刻绞杀。”


    绞杀两个字令方淮曳的心口都跳了跳,她咬着唇,反驳,“可这又算什么呢?这也不过是一些古旧的传说而已,还真能信吗?”


    可没有人回答她这一句话,室内安静得骇人,方淮曳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头皮发麻。


    “方淮曳,你现在是叫方淮曳对吧。听说你是研究生,一般你这样的孩子都很聪明,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应该已经不用我再多说了对不对?”刘群芳笑着说。


    方淮曳与她无神的眼睛对上,反问:“我该知道什么?你想说什么?”


    “你觉得你的存在是天然的,是本应该的,可假如,你的存在才是一个错误,而你这一路上所面临的危机,不过是神的化身在纠正这场错误呢?你们一次又一次的躲避了蛇神的手段,在天的眼里,你们才是破坏这个世界平衡的坏种。”


    “方淮曳,”刘群芳细细吞吐着这三个字,轻声笑起来,“是很好听的名字,比方娟萱要好听许多。”


    “你闭嘴!”方淮曳突然怒声对她说:“你闭嘴!”


    她扭头看方之翠,眼眶都在细微轻颤着,满是祈求,“她在撒谎,她在骗我对吧?”


    方之翠平静的回望她,那双黝黑而包容的眼睛里满是叹息和无奈。可此刻,这些包容已经无法安抚住方淮曳了。


    “你知道我今年才多大吗?”方淮曳有些语无伦次,“你的意思是,我才是她们费尽心机要复活的那个方娟萱?我活得好好的,有哪里需要被复活?你的逻辑在哪里?”


    “我今年才二十三岁!二十三岁你懂吗?方娟萱起码比我大了八十岁,她死的时候和我出生的时候说不准差了六七十年不止,就是尸体这么久都能化成灰了,你说我是她?你不要太搞笑了。编出这种谎话还不如大大方方告诉我,其实我是个她们看中的容器让她夺舍重生,恶俗小说都写不出你们这种剧情。”


    “为什么你一定觉得她们做的这一些,也就是这场丧事,一定是要复活谁呢?”刘群芳反问:“为什么这不能是在为你瞒天过海呢?”


    “我出生的时候就不用瞒天过海了吗?一定要等到我二十三岁了,再来瞒天过海?而且你们瞒了什么?我不照样差点死在这里?你觉得我会相信?”方淮曳说:“而且你撒这种谎,你问过我妈了吗?你非要说我是方娟萱,证据呢?我妈生我的时候她不知道我是谁?她一个被方家收养的女儿,能把差她一辈的没有血缘的外甥女重新生出来?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如果你的娘姥知情呢?”刘群芳的话堪比晴天霹雳,炸得方淮曳自己都晕头转向,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你放屁,”她怒骂道:“我妈最讨厌封建迷信了,她还让我少接触封建迷信!”


    说罢,她转身就走。


    “方淮曳,”刘群芳叫住她,“你知道我娘姥只活了多少岁吗?”


    方淮曳没有回头,声音沙哑,“这关我什么事。”


    “和老天爷对着干,那是注定活不久的,尤其对法师来说,但如果老天都被我们困住,那有些规则就可以趁着空隙改变。但要做成这件事,需要一定的牺牲,”她深深叹了口气,“她懂中医,也懂卜卦设阵,但她只活了六十岁就死了,死于意外,溺毙在一口水塘里,死相特别惨,那时候我也就不过十五岁吧,亲眼看着她的尸体被打捞上来的,死不瞑目啊。”


    “但是她却好像有什么先见之明一样,在她死的前两天,和我说了一些模棱两可的话,我在她死之后继承她的衣钵算了大半辈子,在见到方老娭毑的时候,突然就明白了许多事。”


    “我说了,这不关我的事。”方淮曳深吸一口气,“你也没有必要和我说。”


    “有必要,太有必要了。”刘群芳抚掌而笑,“有的人敬畏老天毕恭毕敬,有的人非不信命中注定想和老天掰掰掰手腕,觉得人生过得有挑战一点才痛快。以前我不懂,但现在看到你活生生站在我面前,我懂了。”


    “所以我才说,我瞎掉的眼睛不过是遭受了一点点反噬而已。”


    “疯子。”方淮曳口中吐出了这两个字。


    她再也不愿意听刘群芳胡言乱语,摔门而出,直直上了车。


    方之翠跟在她身后,复杂的看了她一眼后坐上了驾驶座。


    车内安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沉默且压抑,方之翠踩油门,没有往家的方向走,反倒带着方淮曳在乡道上兜起风来。


    方淮曳扭头看向窗外,月亮高悬在空中,她从刘月的工作室出来之后面上却是一片空白,脑子都成了一团浆糊。


    不知开了多久,方淮曳才突然喊停。


    她一把拉开车门,对里面的方之翠说:“出来,和我谈谈。”


    方之翠和她共同倚靠在车门边,面对着的是被远光灯映亮的稻浪翻滚。


    夜晚飞虫不少,可但凡经过方淮曳身边都会让道。


    “你在我醒来的时候说差点以为看不到我了,实际上是以为我恢复了所谓的方娟萱的记忆,又或者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对吗?”长久的沉默后方淮曳率先发问。


    “对,比起故去多年的方娟萱,我更喜欢这些日子和我并肩前行的方淮曳。”方之翠点头,“而且以我对’方淮曳‘的了解,她是一定不愿意自己变成另一个人的,也不愿意自己莫名其妙多出一段记忆成为自己都看不清的人。”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方淮曳扭头问:“你其实应该不是在我昏迷的时候才有这样的猜测吧?”


    她此刻看向方之翠的目光尤其锐利,“你应该在更早的时候就有了怀疑,否则我昏迷的时候,你也不至于和喆姨直接就往蛇的身上查探。明明这件事里摸不着头绪的线索还有很多。”


    “是,我确实很早就有过怀疑,”方之翠坦然承认,“我想不通,为什么每一次来追杀你的都是和蛇有关的东西,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孤陋寡闻,但是我从未见过哪个地方的蛇会代表不好的意思,它是十二生肖里的祥瑞,而蛇与龙的关系更是密切亲近,蛇化蛟,蛟化龙,与龙相连少有坏处,怎么看它都不像什么邪恶的代表。可它对你做的事却是实实在在要你的命的,这太奇怪了,和我的认知有些不符。”


    “但我也无法完全确定,更因为一件事接一件事,没有时间探查。直到你昏迷的时候才能去一探究竟。”


    “所以,你也觉得我就是方娟萱。”方淮曳平静的替她的这段话总结,“在你彻底弄清楚蛇在傩戏中所代表的含义之后,你也做出了这样的判断。不止是你,连喆姨也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是,”方之翠点点头,“确实是这样。”


    她想如同方淮曳刚刚醒来的时候一般,摸一摸她的头安慰她,可方淮曳却避开了她的手。


    “可我该怎么办呢?”方淮曳面对她,眼神很空洞,面无表情的问:“我应该怎么办?”


    方之翠微愣,此刻竟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因为就算是她在推导出事情的真相时都有些难以置信,她无法用苍白的语言去安慰方淮曳轻而易举的接受这件事。


    这一刻,没有人能够与方淮曳感同身受。


    方淮曳没有等到她的回答,便加快语速道:“你要我怎么接受这件事?我不是我自己,我是在她们充满期待里延续的方娟萱?我这么多天,受了这么多罪,你们现在告诉我,这其实是我活该受的?我本来就不应该生存在这个世界上?”


    她越说便越激动,呼吸压抑而急切,刚刚在刘群芳面前还能勉力压制的情绪到了此刻彻底崩溃,忍不住朝方之翠吼道:“那我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我方淮曳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我自己过的又是谁的人生?”


    “我今年才二十二岁,你要我怎么相信,我其实是一个已经死了几十年的人?我所遇到的一切吓人的东西,实际上都是她们为了我能活着设下的,我好几次差点死掉,实际上是我触动了这个世界上的平衡,老天来索我的命?是我活该?而我一次次死里逃生说不定还要谢谢她们?”


    “就连我妈都可能参与其中,她对我都不一定是纯粹的爱,她们这么多人,折腾了这么久,全是因为觉得我就是那个人人都想她活过来的方娟萱,你要我怎么信?”


    “有病。”


    方淮曳往前走,边走边骂,“这个村子都有病。”


    “她们都有病。”


    “我要走了,我现在就要走了。”


    她说着便朝前跑去。


    “方淮曳!”方之翠在她身后喊她。


    夜风猎猎的吹,将这句话轻易吹散,方淮曳或许听到了的,可是她宁愿自己没听到,什么都再懒得想的往前跑。


    两侧的水稻仿佛也在应和着她的动作,一浪接一浪的摇曳着,发出簌簌的声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方之翠连忙开着自己的车跟在她身后,远光灯照亮了她身前的路,不敢开太近,也不想隔太远。


    方淮曳没有管,她早已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手机从昨天晕倒开始就没充电,早已关机,连时间都看不了。


    直到她的眼前再次出现那颗香樟树与被悬吊的尸体。


    它们依旧突兀的立在乡道边。


    这一次,穿着寿衣的尸体只戴了半张嫫母面具,仿佛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一般,她已然丢掉了自己的掩盖,通过半张脸能够让人看清陶瓷面具下的容貌。


    那是一张方淮曳熟悉的脸。


    这张脸曾经出现在老娭毑的许多旧照里,或许笑容温婉,或许笑容腼腆,也有张扬的,率性的,自傲的,老娭毑和她的姐姐基本长得一模一样,有时候若不是穿着太过天差地别,方淮曳自己都分不清的。


    可此刻,吊在头顶上的人,只能是方娟萱。


    方淮曳往后拨了拨自己被风吹得散乱的长发,仰头与尸体对视,多可笑啊,她们明明长了两张不同的脸,却被所有人认为是同一个人。


    想起了自己还随身携带着那根骨棒,她骤然静立了片刻,随即从自己的后腰上摸出这东西,猛得朝树上丢去。


    “滚。”


    方淮曳露出了来村里后最冷漠刻薄的表情,她已然维持不住自己的体面和尊严。


    骨棒落地的声音极为沉闷,方淮曳却已经将其抛去脑后,迈步踏了过去。


    在她的身后,悬空的尸体竟然缓缓流出血泪来,似乎在挽留,又似乎在嘲笑,形容扭曲可怖。


    方之翠开着车平静的从树前驶过,她没有抬头看树,在远光灯从这片区域挪走后,这里的一切也湮没进了黑暗中。


    方淮曳的脚步没有停顿,心底的怒火和恐惧驱使着她一步不停的向前走,直到她终于踏上了国道。


    那层限制她的,制约她的痛苦消失不见,她的脚已经能够踏上国道,她的身体没有任何不适。


    可到了这里,她却再也迈不动脚步了。


    这一次没有任何限制,她一直奢求的离开村子的希望近在眼前,她能感觉到自己前所未有的自由,可她却再也走不动了。


    仿佛有什么击垮了她,令她挺直的背脊在这一刻佝偻下来。


    她在老娭毑她们的仪式结束之后能够出村了,证明的反而是她此刻最不想相信的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每往前毫无身体负担的迈一步,都似乎在一遍遍重复着告知她。


    ——她就是方娟萱。


    她不是因为未知而恐惧,而是为已知的真相恐惧。


    她害怕她每走一步,每了解一件真相都在验证刘群芳没有撒谎。


    第43章 承受


    方之翠最后在国道边将方淮曳拉上了车。


    她坐在车里, 盯着方淮曳在国道边驻足了许久。


    久到她也不知道时间究竟在这一夜流逝得是快是慢,在车灯照亮的那一方小小天地里,方淮曳蹲在地上将自己缩成一团。


    这种时候, 方之翠才升起了细细打量她的想法。


    她突然发现方淮曳瘦了许多, 她与方淮曳见第一面时依稀记得对方身型纤秾合度,是一眼看过去就被家庭照顾得极好,极健康, 极灵动的小姑娘。才过了短短七天,白t穿在她身上都有些松垮了。


    她沉默的在风里陪伴她,再抬头时, 天际已然露出了几分鱼肚白, 方淮曳已经从蹲变成了跪伏在路边, 她的额头抵着地面,脑袋旁边有干掉的水渍,一片又一片。


    “方淮曳, 和我回去吧。”方之翠走在她身边轻声说。


    方淮曳宛如木雕,一动不动, 浑身都僵硬无比。


    方之翠没有催促她,她蹲在她身边,拖着下巴看来来往往的车。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 匆匆行驶而过的车流或许会为路边形容奇怪的两个姑娘注目,却终究是要往自己的目的地前行,只留下一地尾气。


    等到天彻底亮了, 方淮曳才眨了眨眼,她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我该回哪儿去呢?”


    “不管你有没有退路,起码要把所有的一切都弄清楚, 不是吗?”方之翠回答她。


    “你说得对,”方淮曳从地上极为缓慢地爬起来,她的膝盖弯曲整晚,此刻再被她强行拉直,在关节处传来撕心裂肺的疼。


    可她却仿佛感受不到一般,一瘸一拐的往方之翠的车边走。


    “走吧。”她在车门前喘了口气,“方之翠 ,再陪我走一程吧。”


    “我是自愿和你一起走的,”方之翠替她打开车门。


    方淮曳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突然抬手抱住了她。


    很纯粹,却又能传递属于她的疲惫情绪的一个拥抱。


    方淮曳的下巴搭在她肩头,迎面有阳光洒在她脸上,昨晚流干的眼泪令她脸上火辣辣的疼,连眼睛都睁不开。


    方之翠微愣,随即下意识拍了拍她的背,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方之翠,谢谢你。”方淮曳轻声说。


    谢谢你在我最无助崩溃的时候默默陪伴在我身边。


    到了此刻,方淮曳突然发现,自己的世界似乎只剩下了方之翠这唯一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住了她。


    却又害怕自己抓得太紧,将她拉入泥潭中共同沉沦。


    方之翠沉默片刻后才回答:“方淮曳,你还记得我替你算过的那一卦吗?”


    “你说我会长命百岁。”方淮曳说。


    方之翠笑了笑,“那你信不信?”


    方淮曳点头:“信。”


    无论是安慰还是实话,方淮曳都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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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松开了方之翠,说完这句话后便垂眸进了副驾驶里。


    一旁的主驾驶座也跟着一沉,方之翠黝黑的眼看向她,“现在去哪儿?”


    “去老娭毑家吧。”方淮曳说:“我要去弄清楚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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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看着自己的前方,阳光明媚,清晨的空气沁人心脾,车头扭转向着乡道往回开,路边的水稻田搭配上远方连绵的青山,仿若一副画般秀丽。


    她的眼尾下垂,仰头靠在副驾上,满目疲倦。


    到了现在,她已经撑不起自己体面的皮囊,成了自己曾经最不想成为的那一类人。


    迷茫、无助、举棋不定,还带着几分破罐子破摔的疯,完全无法掌控自己的情绪。


    方之翠开车向来又快又稳,两人不过半个小时不到便已经回到了老娭毑家。


    又或者现在该说是方玉家。


    两人到的时候道场已经全部拆除,宽大的院落里只有红色的鞭炮残骸,以及一如既往的浓重硝烟味。


    在这里办了七天葬礼,这股味道起码要持续大半个月,院子里此刻显得空空荡荡,只有靠在屋子边缘的一颗香樟树落下些绰绰的影子。


    一夜之间,这里便从热闹变回了平静,甚至还带着几分客人离去后的萧索。


    方淮曳下了车,这一次没有再管什么礼貌,直直的往里走。


    方玉这几天还没来得及回去,她需要将这座房子再好好收拾一通。


    可她脸上已经带着洋洋喜气,和出殡那天的崩溃完全不一样,方淮曳想起那一日她曾听到粤娭毑答应过方玉,会给她想要的,大概现在方玉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见着面容憔悴的方淮曳,方玉微愣,眼神下意识躲闪,可随即又如常的招呼起来,“方小姨来了?还没回家吗?”


    方淮曳定定看着她,骤然笑了笑,“我要上去看看老娭毑的旧屋。”


    “这不太好吧,”方玉说:“我娘姥出殡之后那间屋子就封起来了,现在我都还没进去呢。”


    “不太好?”方淮曳冷笑一声,“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


    “您这是怎么了?”方玉故作疑惑,“就是看着您的眼睛,我也只能这么说啊,规矩不能坏的。”


    “你出殡那天丢骨灰盒,频频回头就不是坏规矩了?带着方知甜扭头就要走,那也不是坏规矩对吧?”方淮曳反唇相讥。


    方玉被她讥讽得脸皮略涨,大抵从来没想到,平日里客客气气的方淮曳到了此刻竟然会说话这样刻薄。


    可她到底比方淮曳大几十岁,被这样劈头盖脸的指责也忍不住恼怒起来,为自己辩解道:“方小姨,你这不就是胡搅蛮缠了吗?那一天是因为桥断了,没办法的事啊。”


    院内沉默起来。


    方玉以为自己在和方淮曳对峙,可此刻她并不知晓彻底崩溃,打破自己固来维持的体面,露出真实性格的方淮曳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方玉,别跟我扯这些东西,”她上前一步,揪住方玉的衣领,满眼阴沉,一字一句说道:“你们自己做了什么事你们自己心里清楚。出殡那天我遭受了什么,你心里也清楚。甚至出殡前一晚你在乡道上看到的究竟是你妈还是我,你自己心里应该也是清楚的。”


    “你看见我的时候心虚都快溢出来了。方娟萱这个名字,你熟悉吗?你最好趁着我还没疯满足我的要求,不然到时候我顶着这个名字出去,依照老一辈对这个名字的执着,你开开心心甜甜蜜蜜得到的一切,你觉得你还能留住吗?”


    “为了复活一个人,什么损人的事她们都做了,你觉得你在她们心里能超越这个人吗?”


    方玉被她说得脸色青一块白一块,她竟然发现自己的气势被方淮曳这么个二十四岁的小姑娘彻彻底底压住了,她说的每一句话都砸在方玉心头,反复回荡,仿佛要将她自己所维持的那点幻象砸得稀碎。


    “我带你去,”她的态度骤然软和下来,“方小姨来者是客,想去看我娘姥是应该的事。”


    陷入自己的困境是一回事,可她在社会上这么多年打磨出来的圆滑精明却令她能够很快接受这件事,并且做出有利于自己的处理。


    拦住方淮曳不让她上去,自己显然会损失更多。方淮曳说的对,方玉没办法保证村里的老人不会为方娟萱这个名字再做些什么。而这个矛头一旦对准自己,方玉看一眼憔悴的方淮曳只想打个寒颤。


    方淮曳的面容转瞬便平静了下来,她冲方玉扯了扯唇角,“早这么做不就是了。”


    三人一路上了二楼,方玉深吸一口气,拿出了钥匙。


    屋子里的摆设没变,就连被方玉打倒过的米都散落在地面,方玉将两人送到这里便离开了,仿佛一刻都不愿意多留。


    “她并不知道实情。”方之翠等方玉离去后才说道。


    方玉从一定程度来说,也是被算计的人。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妈妈的真实目的是什么,甚至到了现在,她都坚定的认为方淮曳被老娭毑害了,而她自己是帮凶。


    否则也不会心虚,甚至是愧疚。


    “这是最快的方法。”方淮曳淡声说:“她自己为了老娭毑的事挣扎了这么久,哪怕已经知道了自以为的实情,却还是选择同流合污,良心不安愧疚一点不是应该的吗?”


    方之翠点点头,“你说得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人性复杂且经不起考验,方玉做不到全然的善良,却也无法完全恶毒,在她心底执念和私心更重要,方玉下半辈子在愧疚中反复被折磨也是她做出选择后应该承受的事。


    方淮曳利用这一点,完全没有半点负担,也懒得有什么负担。


    她在屋子里扫视一眼,打开了窗户。


    那根从楼顶上吊下来的绳索还在,这根绳子吊的是那个结合了三个神的傩戏面具,而在面具后是一个逆转的嫫母小头。


    当初她们判断这是一个小阵,一面招邪,一面追魂,两两相克,会将人的灵魂锁在其中,而困在其中的灵魂难以接受繁衍与赐福添寿,只会让这些福气溢散,又或者被引去别的地方。


    这个判断,出自喆姨和方之翠的口,方淮曳并不觉得会有什么问题。


    但这不代表她们不会被引入误区。


    就像那一夜,她们试探方玉之后,坚定的认为方淮曳只是一个被选定的载体,粤娭毑她们可能要请灵上她的身一般。


    ——和事情的真相南辕北辙。


    在此之前,方淮曳对这个小阵的认知与后来探查到的方娟萱相联系。


    因为离这个阵法最近的东西,便是方娟萱的遗骨,被摔碎的菩萨像里的头发、长命锁以及竹叶。


    可假如,这里一切的一切,都是老娭毑她们为了延续方娟萱的性命设下的,那这个阵就不可能会对方娟萱有害。


    “方之翠,我昨晚其实脑子里特别乱,但刘群芳的一句话一直回响在我耳边。”她看着窗外的绳子轻声说:“你知道是哪一句话吗?”


    方之翠眸光微动,却还是问道:“是哪一句?”


    “她说:‘和老天对着干,那注定活不久,如果老天都被我们困住,那有些规则就可以趁着空隙改变’”方淮曳重复着刘群芳那一夜说过的话,“她说,她的母亲困住了老天。”


    “你说这个阵法困住的,会不会根本就不是人的灵魂,而是天呢?”方淮曳指了指这根绳子,说出口的话却疯狂至极,“这个阵法,甚至这个房间的布置,会不会只是一个将老天引来的骗局呢?就像我们曾经故意在楼下仓库里把方知甜引来一样,我就是那个饵。而这里,方娟萱是那个饵。”


    “如果这个阵里困住的是山神的灵魂,那它又能承受多少的赐福和繁衍呢?”


    第44章 推测


    方淮曳的话太过惊世骇俗, 哪怕是方之翠在她的话下都沉默了几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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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因为觉得不可能,而是因为方淮曳的推论是完全有可能的。


    但凡是套了个□□号,哪怕是地仙, 那也不是人力能够抵挡的, 想要更正方娟萱这样的错误,抹杀她的存在轻而易举。


    可方淮曳这一路上遇到的追杀,回忆起来一次比一次弱。


    最险峻的情况是在池塘里被拽下去的时候, 那是第一天,她差点淹死。但后来方青月将所有的水草割掉之后,方淮曳有过几次靠近那池塘的经历, 没有再出现过异样。这证明, 山神要绞杀方淮曳需要载体, 或许是蛇、或许是水草、又或许是人。


    剩下的时间,大多是方知甜与方淮曳对峙,方知甜几次想要杀她, 直到在祖祠时的最后一次,方知甜亲口说来不及了。


    从那之后方知甜就恢复了正常。


    山神之力大概已经极其微弱, 它甚至已经无法掌控一个大人供它驱使,只能将目标放在家里最小的小孩身上,以及蛇的身上。


    出殡的那一天, 粤娭毑她们的目的起码已经完成了一半,令山神无法在明面上刺杀方淮曳。


    而下葬时,攻击方淮曳的意志, 大概就是山神最后一搏。


    在所有的绞杀行动里还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不能让方淮曳离开。


    阻碍她离开的, 是一个范围,她无法离开乡道上到国道, 这是山神所能覆盖的全部范围。


    而当粤娭毑她们要做的事做成了,山神也就无力再攻击方淮曳了,因为她们做的这一件事,已经令所谓的“平衡”恢复了,山神也无法违背。


    这就是刘群芳嘴里所说的“瞒天过海”。


    哪怕不知道这“瞒天过海”与这场葬礼的关系究竟是什么,她们这样的推论也是完全能够成立的。


    所以,这个阵困住的是山神,甚至还以山神为养料承接福祉,都是能说得通的。


    可她们还缺少证据,能够证明这件事真伪的实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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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淮曳舔了舔唇,“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拿到这个阵法里的陶瓷小头之后,转瞬我就弄丢了。”


    “那时候我以为,那个陶瓷小头是不是等比放大到了香樟树上的尸体脸上,可假如并没有呢?”她闭上眼睛回想,“那一天我们出来之后碰到了方青月,然后她带我们去了山上,我摔在山洞里的嫫母像上,晚上我们就一起去重新看了香樟树上的尸体,回去之后我就发现那颗陶瓷小头不见了。”


    “我不懂阵法,你觉得陶瓷小头在这个阵里应该代表着什么?”


    方之翠略一思索,“这个小头装在楼顶的暗格里,四面都是水泥墙,外面掩盖的就是三面傩戏面具粉饰太平,它占的应该是主位,可这样的布局,主位既是中心也是被困住的位置。”


    “就像山神攻击你必须依托载体,要困住山神的意志也必须将它封在载体里,不可能平白无故的就能困住它。”


    “假如要在这里面布个诱饵诱骗山神过来,那起码要先有方娟萱的生机,然后引山神过来绞杀。”方之翠指了指她们趴过的床下,“那里放的是方娟萱的手骨,用点特殊的方法或许可行,引来之后再把山神像封进逆转嫫母的小头里,放进屋顶已经布置好的主位。”


    说着,方之翠微顿,“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如果让我来设计这么一件事,我应该会这么设计,但是要用什么特殊的方法模拟方娟萱的生机,又要用什么方法才能压制住山神,把它困进嫫母小像里?我暂时还想不出。我无法想象,人该怎么和神对抗。”


    “所以,那一天,我们把陶瓷小像拿出来之后,实际上可以算是破坏了这个阵,对不对?”方淮曳凝眸问她。


    “对,应该算是我们亲手把这个阵法破坏了。”方之翠说。


    “可是按理来说,这样发展的话,就应该代表着山神已经被放出来了,”方淮曳轻声说:“但后续结合方知甜的表现,它越来越弱了,为什么呢?”


    “除非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它又被重新困住了。”方之翠与她对视,面色凝重,“我们刚刚破坏这个小阵时,山神不一定能及时恢复过来,要压制住它,会比过去简单。”


    “走,”方淮曳淡声说:“我们去找方青月。”


    她看了眼窗外的天,唇角勾出来一丝冷笑。


    怪她过去掌控的信息太少,否则在方青月出现的时候,就该察觉出不对劲了。


    方之翠和她这么一通分析,已经明白了她是什么意思,叹了口气,“要真是这样,那要重新复盘的地方,可就多了。”


    两人没有停留,直接就从老娭毑的房间里下了楼。


    方玉正坐在正堂里等她们,面色很平静,仿佛刚刚几人的冲突都没有发生一般,招呼道:“方小姨要走了?”


    “是。”方淮曳点点头,此刻情绪稍微稳定了一点,也能与她虚伪的寒暄几句,“你呢?什么时候回城?”


    “明天吧,”方玉说:“等头七的时候我再回来,知甜也还要上学呢,不能旷课太久。”


    方知甜在读市里最贵的私立幼儿园之一,每年的学费不低,方玉还没富到那种能浪费这么多钱都不心疼的地步。


    “对了,您还要过来看吗?”方玉试探着问出了她等候在这里一直想问的问题。


    “如果我还来呢?”方淮曳与她对视。


    方玉这回倒是冲她笑笑,好说话了许多,“您要还需要来,那我把钥匙留一片给您也没事,正好拜托您闲来在头七之前替我娘姥上点香。我可能没这个时间了。”


    “好啊,”方淮曳说:“我最近倒是有这个时间,可能还要在这里待好久呢。”


    方玉舔了下唇角,掏出一片银白色的小钥匙放到她掌心,这一次倒是很真诚,“那好,如果有什么事,您给我打电话吧。”


    方淮曳握紧了钥匙,随口应了一声,两人没再说什么,方淮曳和方之翠离开了老娭毑家。


    方玉送她们到门口,直到方之翠的车影远去,她才有些痛苦的按了按额头。


    在她身后,方知甜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仰头看着她,有些担忧的问:“妈妈?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方玉垂眸看她,蹲下身将她抱进怀里,下巴抵在她小小的肩膀上,低声说:“妈妈从小都让甜甜做个善良的人,甜甜特别听话,一直都很善良。可妈妈却做不到这一点。”


    “妈妈,你在说什么啊?”方知甜有些着急的想从她怀里挣脱出来看看她的脸,方玉却牢牢抱住她。


    “妈妈今后会把你保护得很好很好,给你很多很多母爱,”方玉喃喃自语,“一定不会让你步我的后尘。”


    “哎呀,”方知甜干脆偏头在她脸上吧唧亲了一大口,“妈妈一直都把我保护得特别好啦。”


    方玉勉力笑了笑,起身牵着方知甜进了屋子里。


    大门被关上,院里又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方淮曳和方之翠是在田里找到的方青月。


    这几天方青月被她姐姐强制压着下地干活,见着了两人眼睛都亮了。


    方淮曳昏迷过后她本来是要听方之翠的话守着方淮曳的,可后来她大姐硬生生把她揪回了家,方之翠彼时正陷入傩戏真相的巨大震惊中,也没有管她的去留。


    “方小姨!翠伢!!你们终于来找我了!”她和大姐说了句话便颠颠朝两人跑来,“这几天我在田里都快干活干傻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现在能走吗?”方淮曳看她一眼,“你大姐能放你和我们出去玩吗?”


    “当然行,”方青月压低声音小声说:“只要我们跑快一点,进了翠伢的车之后直接掉头就跑,她们肯定追不上。”


    方之翠:……


    “你这法子是正常人能想到的吗?”方之翠吐槽,“她们是追不上,到时候就会打爆我的电话,给我劈头盖脸一顿骂。”


    “哎哟,你们就救救我吧,我真干不下去了,小姨,我这回肯定给你当牛做马,你说东我绝对不往西走,”方青月双手合十冲两人疯狂恳求。


    那头她大姐看着她们已经有些不耐烦,朝这边喊道:“方青月,你想躲懒对不对?快点给我过来!”


    方淮曳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目光晦暗不明,“好,就这样。我帮你。”


    方青月眼底露出一抹惊喜,连忙就着方淮曳的手一下就钻上了车。


    方淮曳和方之翠对视一眼,两人也迅速打开车门,方之翠一脚油门踩下去,在大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带着两人开出了好长一段,反光镜里大姐挥着锄头骂骂咧咧追了十来米,最后又扛着锄头回了田里,大概早就习惯了方青月这不着调的样子。


    这一次的目的地是方之翠家,一路上方青月心情都颇好,时不时还要看看窗外的风景,哪怕没人理她也能自娱自乐。


    她是真的完全不把出殡那一天的事当成一回多严重的事,就像那一天她把方淮曳推倒在嫫母像上一样,照旧能同方淮曳热热切切的叫小姨。


    方淮曳并不打算和她这样的浑人讲道理。


    所以回到方之翠家的第一件事,就是一脚踹在方青月屁股上。


    地上铺了地毯,可方青月还是摔得不轻,甚至还带倒了地上的小茶几。


    方之翠已经极为有眼色的关上了门,顺便把自己的手机关机,免得等会方青月的大姐打电话过来。


    “小姨?你干嘛啊?”方青月茫然又有点委屈的看向背光站在她面前的方淮曳。


    话还没有说完,她便感觉头皮一疼,方淮曳揪住了她的头发,强迫她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


    方青月刚下意识想挣扎,便被方之翠反压制住,再也动不了分毫。


    和出殡那一天的场景一模一样,只是双方位置掉了个个儿。


    方青月只能被迫看向方淮曳,也是这时她才终于注意到对方眼底狰狞的红血丝。


    方淮曳此刻的眼神甚至令她有些恐惧,她无法形容,却凭借自己的本能知道此刻最好乖乖听话。


    “方青月,我不像你一样不记仇,”方淮曳缓缓说:“有仇的,我一般都要报复回去,但是现在你对我有用,我不报复你。”


    方青月讷讷道:“那、那你要怎么样呢?”


    “现在开始,我问,你答,不准说谎。”方淮曳又将她的头发揪紧了些,紧紧盯着她,压低声音说:“你第一次见我那天,是谁让你来的?我口袋里装着的东西,你是什么时候偷走的?偷走之后又交给了谁?”


    第45章 抉择


    “我我、我, 你、你,”方青月被问得有些结结巴巴的,过了半天才期期艾艾的问:“你咋知道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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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必要告诉你我怎么知道的, ”方淮曳笑了下, “但是你不如实说清楚,今天你出不了这个门。”


    “别、别呀方小姨,”方青月连忙求饶。


    傻子对人的情绪反倒比普通人更加敏感, 尤其是像方青月这样,心理年龄和几岁的小孩一样大的人,对方究竟有没有恶意, 她总能感受清楚的。


    方青月从来没有在方淮曳身上感受到过这么大的恶意, 平常她跟在方淮曳身边, 总是感觉很平静,像是一潭湖水,表面跟镜子似的, 找不到一丝波澜。


    上一次她在方淮曳身上感受到如此大的恶意,还是在老娭毑的旧屋里, 她用刀亲手砍死一条蛇。


    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等她进去之后,方淮曳已经基本冷静了下来。


    这一次, 不一样。


    方青月嚅嗫了一下嘴唇,委屈道:“是粤娭毑啦,那天她打电话给我让我过去吃席, 顺便从你这里偷点东西,我想着反正老娭毑也吩咐了我事情, 就一起办了嘛。”


    “第二天你和翠伢又上山之后我就把东西给粤娭毑了。”


    方淮曳松开了拽她头发的手。


    方青月没有撒谎,她说的和方淮曳大致猜的也差不多, 让她过来只是为了确定一下罢了。


    她搀住方青月的胳膊,拉着她起来,“走,和我去找粤娭毑去。”


    方青月下意识挡了一下,怕方淮曳又打她,提醒道:“粤娭毑不在,前天她就去城里了。”


    “前天?”方之翠蹙眉,“那就是出殡之后?”


    “对啊,她回家之后人就有点不好了,她女就连忙把她接去城里的医院了。”方青月说:“我姐说可能是人老了,毕竟她也没比老娭毑小多少岁,这么上上下下好几天,再不垮都快活成人瑞了。”


    “高血压,糖尿病,心脏病,”方之翠补充,“老人常见的病,她身上并不少。”


    “那东西她拿哪儿去了?”方淮曳暂且歇了去找粤娭毑的事。


    她们碰上了少不了纷争,医院不适合吵架,她们要谈的事也不是青天白日里能谈的。


    “我不知道啊,”方青月如实回答,“我只管把东西给她,哪儿会知道她拿去哪里了?”


    方淮曳刚想继续问,方之翠却在后面拉了拉她。


    方淮曳朝她投去困惑的目光,方之翠冲她朝外扬了扬下巴。


    方淮曳见状松开了方青月,淡声说:“你在这等等,别动。”


    说罢,她就跟着方之翠去了院里,顺便还把大门反锁了。


    两人站在水塘边,方之翠家养的鸡正在里头和鸭子抢绿萍,头顶太阳很大,晒得人只能眯着眼。


    方淮曳:“怎么了?”


    “你问东西在哪儿是想做什么呢?”方之翠缓声问:“找到了那个头之后你想做什么?”


    方淮曳微顿,“你什么意思?”


    “方淮曳,你再好好想想,”方之翠蹙眉,“如果你就是方娟萱,那你对老天来说是个已经死掉的人,你能出生,说明老娭毑她们做的事付出的代价肯定不止我们现在所知晓的。山神在出殡之前会攻击你,在她们瞒天过海之后按常理来说,你在这里应该算是有了通行证,也就是正当身份,山神不会再攻击你了,那她们对山神的禁锢应该也可以结束了。”


    “可是假如我们找到了禁锢山神的逆转嫫母像,并且发现那里面依旧禁锢着山神,你要怎么做呢?”


    方淮曳愣了愣。


    方之翠与她对视:“你很聪明,你一定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被束缚的山神力量减弱,人或许能够匹敌压制,可一旦山神被放出去,那它想报复谁,想纠正什么,就轻而易举了。”


    换而言之,参与过这件事的人,到时候都会得到报应。


    违背规则和平衡,哪怕现在已经恢复,也依旧可能会得到报应。


    反倒是已经被追杀过,并且有了正当身份的方淮曳可以逃过,因为她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能够逃过,能够活下去,她已经是瞒天过海的产物。


    方淮曳轻声说:“不是我求着她们做这件事的。”


    方之翠没有回应她这句喃喃自语。


    因为无论是她还是方淮曳,道德底线都足够高。


    方淮曳哪怕现在无法接受这一切,却也难以承受这么多人因为她而遭报应。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彻头彻尾的受益方。


    “还是那句话,”方之翠重复了一遍,“如果找到了那个小头,并且山神依旧被禁锢在其中,你要做什么呢?”


    是放了它,还是留下它。


    是给它自由,还是权衡利弊之后保持现状。


    方淮曳,你要怎么选呢?


    “我只想要个真相,”方淮曳眼底的红血丝在此刻显得格外狰狞,“我只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只想知道我是谁。”


    “如果要弄清楚你想知道的真相,会连累很多人呢?”方之翠问她。


    “我……”方淮曳胸口起伏,此刻竟然有些喘不过气来,“报应,遭报应会怎么样?”


    “山神还没放出来,刘群芳已经瞎了一双眼。”方之翠说:“具体会怎么样,我也不知道,但应该不会轻。”


    方淮曳咬着唇,许久没有说出话来。


    她垂着眼,阳光洒在睫毛上,在眼睑之下落出一片阴影,没有人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


    “我想再试试,”她蹲下身,呆呆的看着池塘,“方之翠,我从来没有这么执着过一件事,我特别想看看我会走到哪一步。”


    “我第一次有一种四面楚歌的感觉,虽然刘群芳说我是方娟萱,说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可是我还是很不安,特别不安。”她捂着自己的心口,“我好害怕,但是我也不知道我在怕什么,我只知道我想去弄明白这一切。如果山神还被关着,那我可以找别的方法继续探寻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其实无论我知不知情,在这件事上我其实也是同谋吧?只是我是那个被她们保护的、一无所知的同谋。”她有些自嘲,“就当是我现在一时的任性吧,我还是想试试,你可以选择不……”


    “说什么呢?”方之翠打断了她的话,她蹲到了她身边,“我只是在问你心底有没有谱。”


    方淮曳这回没和她客气,只坦然的笑着说:“没谱,但要做,你来吗?”


    方之翠眸光微动,时刻注视着她的方淮曳觉得她这一刻的眼神有些奇怪,像是下了什么决定,又像是终于确定了什么事,可还没等她探究出什么,方之翠便已经一如既往的冲她说:“好呀,我肯定陪你走到底。”


    这是一种很轻松的语气,没有半点不情愿和犹疑。


    方淮曳没忍住,抬手抱了抱她。


    很短暂的拥抱,却令方之翠笑容微滞。


    “方姨奶,你最近好像还挺喜欢抱我的。”


    “和你贴贴有什么问题吗?”方淮曳还用了个网络名词,她歪着头说:“我很喜欢你,也很感激你,所以每次心情很激动的时候不由自主的想和你贴贴。”


    “嗯……”方之翠一时竟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想辨认方淮曳话里究竟只是单纯的表达感激与好感还是别的意思,可是她看不出来,只能托着下巴低声自语,“我也很喜欢你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说什么?”方淮曳没听清,追问起来。


    “没什么,没什么,”方之翠摆摆手,撑着膝盖站起来,“我们进去继续吧。”


    方淮曳看了一眼她通红的耳尖,到底还是没问下去,点点头应了声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屋子里的方青月正伸长了脖子往外偷听,可惜两人走得太远,声音又小,她什么都听着,并且还在两人进门时因为惯性摔了个大马趴。


    “你们俩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啊?”


    方青月灰头土脸的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抱怨一边说:“我有点儿饿了。”


    “村里和粤娭毑走得最近的是谁?”方淮曳没有理会她的话,直接问道:“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在老娭毑的丧事上,和她走得最近的,帮她忙前忙后跑腿的是谁?”


    “是、是花伢吧……”方青月被迫忍饿思索,“粤娭毑有什么事都吩咐她去做的,村里使唤得最顺手的年轻人也是她。不过我记得,粤娭毑被送去医院的时候,她也跟着去一块儿去的,现在人应该还在城里吧。”


    这一点方之翠比较认同,毕竟她在村里也没少待,这种重要的事,粤娭毑肯定要找个完全能信任的自己人,方蓉花从小就跟在粤娭毑屁股后面走,比自己亲孙女还亲。


    并且那天压制住方淮曳和方之翠的事里,方蓉花也参与了,找她问问也没问题。


    但是方蓉花的嘴向来比较严,做人做事也很机灵,要找她可能需要费点功夫。


    她可不像方青月这么好骗。


    不过最了解你的大多时候可能是你的对手,方之翠和方蓉花基本算得上是从小一起吵到大,对方有几斤几两,哪些软肋,她清楚得很。


    “方蓉花没那么好对付,”方之翠对方淮曳说:“要让她着急并且乖乖听话,可能也要做点不太道德的事。”


    “我好像知道你在说什么事了,”方淮曳若有所思,她把目光放在方青月身上,“连适合做这件事的人,都是现成的呢。”


    四双眼睛看着自己,方青月再傻也能反应过来她们说的是自己。


    “你们要我做什么啊?”


    方之翠冲她温柔的笑了笑,“小事一件。”


    “你去把她家狗给偷过来吧,然后给她个信,让她找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来赎狗,不来就狗头落地。”


    方青月:?


    你们不如直接让我原地去世?


    第46章 上山


    夜黑风高的时候最方便做点见不得人的事。


    方蓉花来得很快。


    毕竟方青月扣住煤炭的动作极快。


    医院不让带狗, 煤炭本来就被方蓉花放在家里,方之翠溜门撬锁的功夫不是盖的,她们给煤炭牵出来的时候, 这小狗是一下没反抗的, 还以为她们带它出去玩儿。


    三人一狗又到了熟悉的乡道边上。


    这一次已经快晚上十点了,可是什么都没有。


    昨天方淮曳把骨棒丢在地上,方之翠带她回来的时候没有捡, 今天晚上那根骨棒依旧矗立在田垄边,但香樟树和吊起来的尸体却没有再出现过了。


    方淮曳暂且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她和方之翠已经潜伏进了水稻丛中。


    方青月牵着狗站在路边上, 形单影只地等。


    并没有过多久, 一辆熟悉的车呼啸而来, 然后在方青月面前狠狠踩下了刹车。


    方蓉花从车上跳下来,几个迈步就到了田垄边,见着煤炭活蹦乱跳地看着她这才松了口气。


    “你有病啊?”她朝方青月骂道:“给我发这种东西干什么啊?”


    她的手机亮着屏幕正对方青月, 在黑夜中特别显眼的放着狗肉的三种吃法,而视频最后是方青月抱着煤炭的狗头在威胁, “方蓉花,回村,不然我就让它狗头落地。”


    煤炭在视频里疯狂挣扎, 方蓉花看到之后当即心都快碎了,给方青月打了几十个电话都没人接,急得立马就往村里赶。


    “我本来就有病啊, ”方青月气死人不偿命地呛道:“我脑子摔坏了,全村都知道啊。”


    “你——”方蓉花话还没说出口, 便见方青月身后射出来两道强光,她瞳孔微缩, 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没有丝毫迟疑,立马一膝盖跪倒在地,举起双手大声说道:“我错了!方姨奶,我错了!你现在问我什么我都说!”


    走出来的方淮曳和方之翠见状微顿。


    方蓉花以为自己逃过一劫,正要呼出口气就在空气中听到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轻笑。


    下一秒她就被人套了麻袋,方之翠对着她踹了几脚,压低声音说:“蓉花啊,我第一次知道你还挺能屈能伸的哈。”


    “大女人能屈能伸有什么问题吗?”方蓉花的声音从麻袋里传出来,闷闷的,但能听出她是大声说得,说得还挺骄傲,一边说还要一边求,“方姨奶,我真知错啦,赶紧放我出来吧!”


    方淮曳又在她身上打了几拳泄愤,这才摆摆手,让方青月给人放出来。


    方蓉花重见天日,脸上挂彩,身上还到处酸痛,但她是个识时务的,被放出来了也没骂几句,反倒还嘟囔起来,“比我想的要挨的揍轻点儿。”


    “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了,”方之翠吐槽她,“知道过来会得一顿打,还过来?”


    “这顿打早晚得挨,”方蓉花说:“当初在山上扣着你和方姨奶的时候我就做好准备了,我来这一趟这不怕你们真给煤炭宰了嘛。”


    “你知道我们找你有什么事,对不对?”方淮曳与她对视,“来得正正好好,我们给你空了这么长时间,应该和粤娭毑已经报备好了吧?”


    “那确实,”方蓉花直言不讳,“但我还是得说,我粤娭毑做的事,是在帮你啊。就凭翠伢和喆姨的能力,你醒来这么久了,该搞懂的应该早就搞懂了吧?为什么还待在村里呢?”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方淮曳笑了,这一方被方蓉花SUV的大灯照亮,将她面上的疲惫照得一览无余。


    “我掉头就走啊,”方蓉花说:“我管发生什么,别人觉得我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您看看您,现在是上海土著,老娘工作体面,你自己名牌大学研究生,未来前途无量,车子票子房子你都没什么忧虑,已经是超越这个世界百分之九十的人了。有这么好的生活等着,我管这些呢?参加完葬礼,我连村都不回了。”


    “可有的东西,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接受的,”方淮曳借着方之翠的力道起身,“你能说出这些话,那说明你对这件事起码应该已经了解了大半了吧?粤娭毑她们做了什么,有什么目的,你应该也都知道了。”


    “确实,刚刚知道不久,”方蓉花摸了摸脸,“我收到你们的消息,和粤娭毑招呼一声的时候,她突然就和我全盘托出了。大概是怕我吃亏吧。我也没想到她们能把事情整这么邪乎啊。”


    方淮曳眯了眯眼:“你刚刚说我问什么你都说,这是你的意思还是粤娭毑的意思?”


    “这个算是我的意思吧,”方蓉花思虑了片刻,“不过粤娭毑应该也是这个意思,不然她也不至于把事情的真相都告诉我。”


    “好,葬礼第三天,粤娭毑应该有交给你一个陶瓷小头,那个小头你送去了哪里。”方淮曳问。


    方蓉花:“山上。”


    方淮曳:”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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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蓉花重复了一遍,“那个小头被我埋去山上了。”


    “送给刘月她妈处理了一下,她就让我到山上找个地方埋了。”


    “哪座山?”


    “就是老娭毑下葬的那座。”


    方淮曳此刻倒是有些搞不懂了,把老娭毑和山神埋到同一座山里,这是什么操作?


    她下意识看向方之翠,方之翠朝她摇了摇头,意思自己也有点看不明白了。


    “为什么埋那座山啊?”方青月反倒先问出了两人的疑惑。


    “那我怎么知道啊?”方蓉花耸了耸肩,“我只负责埋啊。”


    “好,那你带路吧。”方淮曳点头,“现在就走。”


    “啊?”方蓉花有点诧异,“现在上山?”


    乡下地区夜不上山是惯例,谁也不知道夜晚的山里有什么,这不是国家开发过的森林公园,而是私山,山里头山货多,蛇虫鼠蚁什么都有,到了晚上更是活动频繁。


    方蓉花长这么大也没晚上上过山啊。


    “对,就现在,”方淮曳肯定道:“越快越好。”


    方蓉花犹豫起来,方之翠干脆的揽住了她的肩,带着她往车边走,“蓉花啊,你刚刚不还说什么都听方姨奶的吗?现在要变卦?”


    她的语气里威胁意味极浓,方蓉花闻言瞪了她一眼,“不去你就打到我去对吧?”


    “知道的你是尊敬长辈,不知道的以为你是方姨奶花钱雇的打手呢,你别碰我,晦气。等会?去山下还要开我的车吗?”


    伴着她的话,剩下的三人一狗已经上了车,意思很明确,不止要坐她的车,还要她当司机。


    “你埋的东西,你不带路谁带路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方蓉花轻啧一声,还是坐上了主驾驶。


    车一发动,车里便安静了下来。


    方淮曳和方之翠坐在后排,方蓉花透过镜子看到她们都在玩手机,自己也懒得开口,便专心开车。


    方青月抱着狗,趴在窗户边看外面的景色,时不时还要把手伸出去玩玩。


    她们两人并不知道,方淮曳和方之翠在手机上交流得快出残影了。


    有问题。


    方蓉花知道的事有问题。


    两人几乎刚刚上车就默认了这一点。


    把山神放出来,这一堆人都可能遭报应,老娭毑死了就算了,刘群芳,粤娭毑,乐群,方青月,还有她自己,都可能遭报应,甚至连方青月痴呆的妈妈都有可能受到报应。


    方之翠了解方蓉花,就不提她爱财爱命,山神放出来首当其冲的估计就是粤娭毑,方蓉花是个有情义的女人,粤娭毑和她奶没什么区别,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粤娭毑受害。


    在出殡那天,方蓉花应该确实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依照她的聪明可能有一定猜测,但是没有什么探究欲望,觉得粤娭毑愿意告诉她就告诉,不愿意也无所谓,知道得少点说不定自己还安全些。


    而今天她们找上了她,她才从粤娭毑那里知道一些真相。


    这里只有两个可能,第一,粤娭毑和她说的事有所隐瞒或加工,方蓉花知道的只是粤娭毑想让她知道的,她是真不知道陶瓷小头代表着什么;第二,她知道,但是她有别的心思或者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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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究竟是哪一种,还需要观察。


    很快,几人便到了山脚下。


    这山上的台阶都还没修好,哪怕去老娭毑的坟边的路都崎岖不平,更何况没开掘过的路。


    方淮曳上次走这种路还是去老娭毑家的后山,不过那时候是白天,现在是晚上。


    山里风极大,竹叶被吹得飒飒作响,几人走过的路不知为何泥土极松,一步一个脚印。


    “这几天翻过山了?”方之翠忍不住问道。


    “我不知道啊,”方蓉花蹙眉,“翻山土那也只翻去坟上的那条路啊,谁会来这里翻啊。”


    她埋小头的地方和下葬的地方隔了很远,是在一座山的左右两侧,她们这里确实有翻山土的习俗,可是不可能整座山都翻一遍的,那不得累死人?


    几人已然到了半山腰,上山时方之翠和方蓉花一人带了把菜刀,过不去的竹子便砍断。


    “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没砍竹子吗?”路上的挡路竹越来越多,方之翠吐槽,“你来的时候怎么过去的?”


    “不对啊,”方蓉花停下了脚步,“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没有这么多竹子的。”


    方青月扶着方淮曳免得她摔倒,闻言插嘴道:“要么你带错路了,要么见鬼了。”


    “别提鬼,”方淮曳打断她的话,“别急,先继续往前走。”


    方蓉花有些踌躇,她胆子并不算大,白天上山还没什么心理负担,大半夜的在山里,周围还时不时传来几声拉长的乌鸦叫声,她便有些害怕了。


    “我们有四个人一条狗,你怕什么?”方淮曳回头看她,抿了抿唇,“今天你想下山也没可能,你一个人下山更不安全,还不如和我们一起走。”


    方蓉花咬了咬牙,“行,我今天就听方小姨奶的,你说怎么走我就怎么走。”


    事实上她们所在的位置,离埋小头的地方也没多远了。


    带的手电筒一打,前面的路基本都是亮的,绿杆的竹子外面反光,最前头有些让人看不清。


    “亮度可以调小一点,”方淮曳被竹子反射的光照得眼前都有些发白。


    方之翠闻言调小了几度,将照亮的距离固定在了三米之内,并且尽量只照地面,四人拉出一条笔直的队伍,并且让煤炭走在最前头。


    “就在这一块了,”方蓉花看了几眼方位,指了指前头,“应该再往前走十来米就是,我还特意在这附近的竹子上做了标记。”


    方淮曳看向她指的地方,很好,拿纸钱做标记,真不知道该说方蓉花是胆子大还是胆子小。


    方蓉花感受到了她无语的视线,摸了摸鼻子,尴尬道:“这不是当时来得着急,手边上没什么东西嘛,只能先用这个凑合凑合了。”


    说罢,她把纸钱从竹子上揭下来,换了一条自己经常戴的丝巾系上去,顺便还给竹子拜了拜。


    她行云流水做完这一套,刚重新跟上队伍却发现前头这几人停下了,而她的狗正在黑夜里发出低低的嘶吼警告。


    “怎么——”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方之翠打断,对方呼吸不稳的指了指前头,问道:“这也是你的标记?”


    方蓉花顺着她的话往前看去,只见前头的竹子之间正挂着两个栩栩如生的纸人,还是用朱砂点过睛的纸人。


    几根线牵着她们的四肢,头颅一动不动,眼睛紧紧盯着几人,四肢在风中摇曳着。


    方蓉花腿一软,差点摔下去,下意识扶住一旁的竹子,过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我没做这个标记!”


    她说完才后知后觉自己触碰竹子时的手感不对,那是一种黏腻的、潮湿的手感,她把手伸到有光的地方,顿时头皮发麻!


    不知何时,她的两只手已经满是鲜血,而她握着的那把菜刀上,更加离谱,血迹顺着菜刀一滴滴的下滑,再回首,她们走过的路上,被砍掉的竹子断口间竟然像活人一般也在冒血!


    第47章 围杀


    方淮曳和方之翠见过这两个纸人。


    那天方玉在小仓库里发疯, 两个人通过手机就看到过这一对纸人。


    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变化。


    方蓉花已经被吓得有些说话不稳了,“这不是你们给我的恶作剧吧?”


    “你觉得可能吗?”方之翠冷静地回答她, “这里不是你带我们来的吗?”


    她的手上和方蓉花一样, 满是血迹,黏腻又恶心。


    她低头就着手电筒看了看,左右手轻搓, 那些血迹便被搓掉了大半。


    “方青月,这是什么血。”


    方之翠是不相信竹子会流血的,就如同上次吊在香樟树上的尸体也不应该迸溅出鲜血一般, 这不合逻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方青月凑过去闻了闻, “鸡血。”


    她的语气很肯定。


    牵在她手里的煤炭也凑过去闻了闻, 随即歪了歪头,没忍住偷偷舔了一口。


    方蓉花见了,连害怕都不顾, 想一巴掌拍狗头上,又想起自己手脏, 抬腿在它身上踢了一脚,“煤炭!老娘是不是告诉过你别乱吃东西?”


    煤炭吓得脖子一缩,呜呜咽咽的退了回去。


    “鸡血?”方淮曳蹙眉, “鸡血不是辟邪的吗?”


    无论在哪里,杀鸡都是祭祀先祖,供奉仙人必不可少的项目, 而鸡血本身又是□□,哪怕在电视剧里那也是驱邪必备的东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山神怎么会怕鸡血?”方之翠抿了抿唇。


    方淮曳:“那这两个纸人呢?”


    说实在话, 在方玉那里看到两个纸人,加上双生子的事实, 方淮曳早已在心底判定,这一对纸人代表的应该是老娭毑方娟槐和她姐姐方娟萱。


    可是现在这对纸人守在山神头顶,看模样姿态比起看守更像是在保护。


    这也太冲突了点。


    方之翠有点沉默,她把手电筒对准了这对纸人,细细打量了片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感觉像将功赎罪。”她轻声说。


    方淮曳:“什么意思?”


    方之翠:“知道自己犯了错,对山神不敬,所以剪下纸人作为替身,替山神做事,将功赎罪。你看,这两个纸人点睛了,你学过国画,应该也知道俗语‘纸人画眼不点睛,纸马立足不扬鬃,人笑马叫皆不听,你若不记阎王请。’,纸人一旦点睛就有了精气神,极易吸引脏东西附身。”


    “但脏东西只是个统称,我大多理解成点睛之后,不同的灵可以附身到纸人身上,无论好坏。但是这对纸人有明显的指代,也就是说她们是具体的人,所以无论附在她们身上的是谁,做出来的是好事还是坏事,最后还是会算在她们头上。”


    方淮曳懂了,“所以也就是说,如果山神被封在这里,想要出来做什么只能通过这两个纸人,但是山神做的事必然是能积累功德的,所以它做的事,最后的功德会算在这两个纸人,也就是老娭毑和方娟萱身上?”


    方之翠点头表示她说的是正确的,一旁擦干净手之后抱着狗旁听了半天的方蓉花忍不住感叹道:“太鸡贼了吧,这主意谁想出来的啊。”


    说完察觉到几道视线看向她,后知后觉咂舌,“这肯定不是粤娭毑想的,粤娭毑可没这么鸡贼,肯定是老娭毑和刘群芳想出来的事。”


    “那可说不准,”方之翠知道方蓉花对粤娭毑滤镜很厚,也懒得和她多嘴,只把自己手上的手电筒递给方淮曳,让她帮忙照一下一旁的竹子,然后自己挥手砍了下去。


    这一次,她们清晰的看到了竹子里溅血的全部过程。


    竹子像是有了血管一样,从里头源源不断的冒出血来,方之翠在旁边静静看着,招呼了方青月一声。


    方青月过去沾了一点嗅嗅,还是那句话,“是鸡血。”


    竹子里冒鸡血,真是见鬼,但知道里头是什么总比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血要好。


    就像她们被香樟树上的尸体喷了一身血,可发现那也是鸡血之后,便没那么恐惧了。


    “还挖吗?”方之翠问道。


    方淮曳定了定心神,“挖,我来。”


    说罢她指了指纸人后面,“方蓉花,位置在那里对不对?”


    方蓉花沉默着点点头,不知为何有些心神不宁。


    她脑子里在回想粤娭毑今天交代她的话。


    那时候粤娭毑拔了氧气管趴在她耳朵边上艰难的说:“我该办的事都办完了,事情也已经结束了,她们要找你麻烦也不会找多大,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她们想做什么你都别阻拦。”


    她抿了抿唇,抬眸看向往纸人身后走的方淮曳,不知为何,这种心神不宁的奇怪感觉越来越重。


    她从来不会违背粤娭毑的话,只以为是自己多心,抱住煤炭的手又紧了紧。


    方淮曳已经抱着小铲子走到了纸人身后,她回头看了一眼周围的几人,最终与方之翠对视了一眼。


    哪怕光线忽明忽暗,也能看到方之翠的眉心含着一线难以抹去的凝重。


    她冲方之翠点点头,然后一铲子果决地挖了下去。


    不管什么原因,土都是被松过的,挖起来并不费力,她两铲子下去,便出来了个二十厘米的小坑。


    “埋了多深?”她在黑暗里问了句。


    方蓉花答:“地下半米吧。”


    “挺能埋啊你,”方淮曳回了句,趁着这个间隙,又往下挖了几铲子。


    她这句话落下后,萧瑟的深山里一时之间只能听见呼啸的风声和竹叶抖动的声音,方之翠几人屏气凝神,紧紧盯着她的动作,就连方青月也放慢了呼吸。


    方淮曳一铲一铲破土的声音此刻都显得有些大了,不过五分钟,她已经看到了陶瓷小头的白色顶部,下面依稀有黄色的符箓包裹,她加快了一点速度,把两边的土也翻开了一点,让陶瓷小头能露出来大半。


    显然粤娭毑拿到这个小头之后,在交给方蓉花之前,应该还找别的人处理过。


    方淮曳脑子里闪过刘群芳的脸。


    她蹲下身,抬手去触碰小头顶部,准备把它拽出来。


    可指腹触碰到陶瓷面的那一瞬,仿佛有千万根针扎一般,疼得她猛然松开了手。


    “方淮曳!”耳边传来方之翠焦急的叫声,方淮曳下意识扭头,在她的脸颊边有什么东西直直擦过,锋锐的鳞片在她脸上甚至留下了一小道血痕。


    她连忙去看,只见地上正有一条黄白相间的蛇蜷缩扭曲着,吐着信子冲她嘶吼。


    “好多蛇!”方青月突然喊道:“我们好像被蛇围住了!”


    风声中多了许多摩擦泥土的窸窣声,方淮曳将手电筒往周围打去,只见四面八方密密麻麻,全是高昂着脖子吐着信子的蛇。


    受到手电筒光芒的折射,它们的眼睛都在发光,而在方淮曳身后,一个纸人身上也散发着淡淡的荧光,它苍白平静的脸顺着风转了过来,那双用血点睛的眼睛,与方淮曳对视。


    不知为何,对方明明没有变动表情,方淮曳却还是从中感受到了恶意。


    方蓉花第一回见这种场面,她从小上山下河的在乡下长大,蛇没少见,可这样的数量只令人头皮发麻。


    她握紧了自己手里的刀,另一只手紧紧攥住煤炭的狗嘴,生怕它压抑不住叫出声来,让蓄势待发的蛇群直接发动攻势。


    “怎么办啊这?”方蓉花压低声音问身旁的方之翠,“打眼看过去,毒蛇都不少啊,这是满山的蛇都过来了吧。”


    “只能动手,”方之翠握紧了自己的刀把,目光却紧紧盯着纸人后的方淮曳,随时准备冲过去帮忙。


    双方对峙并没有多久,蛇群很快便沉默着朝她们游动而来,方蓉花闭上眼刚要往下砍,却突然发现不对劲。


    所有的蛇,都绕过了她们三个,朝方淮曳咬去,甚至还有几只晕头转向撞在她们腿上,转了个头又往方淮曳那里冲去。


    方淮曳已经没有闲心打手电筒了,所以她并没有发现这个问题,握着手里的铲子,一下下往地上砍,脚边上多了不少蛇的尸体。


    直到方之翠握着刀上前,她才发现所有的蛇,只攻击她这一个目标。


    来不及困惑,越来越多的蛇向这一块涌来,拼命往前挤着,方淮曳脚上的靴子转瞬便多了几个蛇的牙印,没有刺进肉里,却也足够将靴子咬穿。


    “你俩愣着干嘛呢?过来帮忙啊。”方之翠冲已经呆住的方蓉花和站在原地出神的方青月招呼道。


    方青月回过神来,应了一声便拽着方蓉花过去帮忙,四个人砍了十多分钟,这里的蛇却和源源不断一般,没有丝毫减少,并且唯一的攻击目标依旧是方淮曳。


    “你刚刚做了什么?”方之翠问道。


    方淮曳快速回答:“挖到陶瓷小像之后摸了一下它的头,触感像针扎一样,然后你就叫住我了。”


    方之翠蹙眉,扭身趴到挖出来的小洞边,到处都是蛇血,陶瓷小头也被血糊住了,她抬手抹开,去触碰头部。


    没有感觉,什么感觉都没有。


    回过身,蛇群攻击的目标依旧只有方淮曳一个。


    她跑到方青月身边,一边拉着方青月往洞边走,一边对方蓉花叮嘱道:“你自己撑一下。”


    方蓉花一边砍蛇一边骂:“天杀的,你别把月姨带走啊,我一个人怎么撑啊!”


    方之翠没有理会她,带着方青月也去碰陶瓷小头。


    “什么感觉?”


    方青月满脸迷茫,“什么感觉都没有啊。”


    蛇群同样也不攻击她。


    方淮曳回头看了她们一眼,将她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她抿了抿唇,很显然,这些蛇是冲她来的。


    眼瞧着涌来的蛇越来越多,她们的手电筒丢得东倒西歪,视线受阻,只能听到蛇腹部摩擦地面的声音,而体力也在下降,方之翠蹲下身,连忙开始推土,“快,把小头再埋起来。”


    方青月也连忙蹲下来跟着她一起推土。


    随着她们一把又一把填土,周围蛇的嘶嘶声小了一些,那个发光的纸人身上的莹光也淡了一点。


    “有用有用,砍死这一批之后,好像没有别的再来了,”方蓉花松了口气。


    方淮曳沉默着解决继续冲她而来的漏网之鱼,血已经糊了她满脸满手,靴子被蛇咬得稀巴烂,要不是够厚,说不准她早就被毒蛇咬进肉里了。


    树林里渐渐安静了下来,再没有蛇的嘶鸣。


    几人坐在地上喘气。


    “冲我来的?”方淮曳握紧了拳,眼底满是困惑和迷茫,“如果粤娭毑她们已经做到了瞒天过海,那对山神来说我应该是一个普通人,为什么蛇还会盯准我作为目标?”


    方蓉花卡壳,“我也不知道啊。粤娭毑确实和我说,她们要做的事已经成功了啊,难道是有什么纰漏?”


    方之翠和方淮曳对视一眼。


    不对劲,这件事现在不对劲。


    “不挖了,我们现在下山。”那种受到性命威胁的窒息感又来了,方淮曳咬紧牙,“先下山。”


    方之翠和她互相扶着起身,方青月把坐在地上喘气的方蓉花拉起来,刚刚一开打就自动乖乖闪到一边的煤炭这会儿哒哒哒的跑出来,蹭了蹭方蓉花的小腿。


    方淮曳现在只觉得头昏脑胀,她已经一天两夜没合眼了,体力和大脑都超负荷运载,此刻只觉得腿脚都是虚的。


    方之翠搀着她,低声问:“还能坚持吗?”


    “可以,”方淮曳轻声说。


    几人在地上摸起也被血糊住的手电筒,转身就要下山。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呼啸声,方淮曳下意识回头,可时间晚了,不知道哪里来的一条漏网之鱼,正向她扑过来。


    她只能下意识把身边的方之翠推开,抬手护住脑袋。


    可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


    “方淮曳……”她听到方之翠叫她的名字,语气掺杂着复杂与不敢置信。


    方淮曳放下自己的手臂,也对眼前的这一幕感到几分震惊。


    只见刚刚扑过来的蛇已经断成两半,而挡在方淮曳面前的——是已经支离破碎只剩下一个头的纸人。


    这是另一个不曾有过动作的纸人。


    她的头仿佛被什么看不到的细线牵着一般,吊挂在空中。


    方淮曳在一地纸碎中捡起其中很显眼的一片,那上面写着一个“槐”字。


    她沉默半晌,才扭过头去问方之翠,“这个纸人,现在算不算违背山神的指令?违背山神指令相当于做坏事,要承担报应,对吧?”


    “是,”方之翠应了一声,她走到还挂在树上的另一个纸人边,荧光全部散去,她又恢复了了无生机的瘆人模样,而在她的腰间写了一个“萱”字,“是萱字。”


    方淮曳深吸一口气,“所以,代表方娟萱的纸人听从山神的意志,叫来了蛇群来杀我,而代表方娟槐的纸人,在山神埋伏的最后一击里违背山神的指令,救了我。”


    “按照粤娭毑她们的说法,我就是方娟萱,现在的情况是,我杀我自己积功德是吧?”


    她想尽量保持冷静,可眼前的情况实在令她难以忍受,她已经不知道老娭毑她们还留下了多少后招。


    她现在依旧被山神所针对,那就说明瞒天过海这件事还没有完全达成。


    那是哪里出了纰漏?这个纰漏粤娭毑她们是知情还是不知情?


    可她甚至还没有想清楚,思绪便被一阵铃声打断。


    是很欢快的铃声,在这样诡异的气氛里格格不入。


    方淮曳往后拨了拨被蛇血黏成一簇一簇的头发,示意方蓉花先接电话。


    山里信号并不算太好,那头的话断断续续,可方蓉花的脸色却一寸寸发白。


    等电话挂了,被山间凉风一吹,方蓉花才打了个激灵。


    她的神情此刻甚至可以称得上惊恐,“乐群打电话给我,说粤娭毑不行了,刚刚送进抢救室。”


    第48章 打算


    天刚拂晓, 太阳只依稀露出个尖芽,但起码半个天际都亮了。


    方之翠从自己的屋子里出来,坐在门槛边仰头看头顶的云。


    趴在正堂地毯上的煤炭听到声音, 托着自己日渐肥胖的身子挪到她腿边, 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在地上打了个滚之后脑袋搭在她大腿上,头一歪又睡着了。


    昨天接到粤娭毑病危的消息几人就迅速下了山, 方蓉花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顶着一身蛇血就连夜开车去市人民医院了。


    她们三人也累极,回到方之翠家洗完澡就睡了。


    方淮曳连着一天两夜没合眼, 这一觉起码能睡到下午去, 方青月也是个能睡到日上三竿的, 反倒是陪着方淮曳熬了这么久的方之翠,睡了五个小时不到就醒了。


    她靠在门框上,突然就有点想抽烟的欲望。


    不过到底还是忍住了, 她一巴掌拍在煤炭肚子上,对它说:“吃了我这么多东西, 等会儿你主人要是来找我麻烦,怎么也要搭把手吧?”


    煤炭不知听没听懂,这一巴掌下去对它不痛不痒, 只抬头看了她一眼便又把脑袋放下去了,甚至还舒服地叹了口气。


    说曹操曹操就到,方之翠话落下去还没两分钟, 遥遥地便瞧见方蓉花的车疾驰而来。


    那是真的疾驰,她预判这车速起码得八十码了吧, 离得越近,轰鸣声都越大, 直到一脚油门停在门口,发出刺耳的“呲呀”声,这阵闹人的响动才算停止。


    方蓉花怒气冲冲地从车里出来。


    她脸上稍微清洗了一下,身上也换了套衣服,起码没带血了。


    昨晚方之翠还担心了一下,怕她急急忙忙赶去医院被拦下报警,现在看来她也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


    不过也快差不多了。


    方蓉花整整一天一夜没睡,此刻脸上极其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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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与憔悴并行的是怒火。


    她下车之后直直推开了外面的大门闯进来,进门就拎住了方之翠的衣领,恼火道:“昨天你们叫我上山的时候就知道,只要把那个小头挖出来,粤娭毑就活不成了对不对?”


    “你从小就是做这个的,你不可能不知道挖出来之后粤娭毑就要遭报应,还有我,乐群,方青月,刘群芳都会遭报应,甚至你自己都可能遭报应。昨天你和方淮曳就知道我对这件事一无所知,但还是让我带你们上山了对吧?”


    方之翠推开她,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


    “是,”她坦然承认,“我早就知道了。”


    “混蛋啊你,”方蓉花骂道,脸色因为气急而很难看,“你知不知道昨晚上粤娭毑差点就死了,抢救了一晚上,要不是乐群告诉我真相,我还被你们瞒鼓里吧?”


    “粤娭毑这么多年对你不错吧?方淮曳这一趟,也没什么损伤吧?她们做了这么多不都是为了方淮曳好好活着吗?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干嘛啊?你不愧疚吗?”


    方蓉花理解不了她们的选择,尤其当知晓这件事关联了这么多人后,她更加无法理解。


    山神是什么?她没见过,没感受过,也无法知晓神的痛苦,更加无法像方之翠她们这种常年和神神鬼鬼的事打交道的人一样知晓粤娭毑她们究竟做了一件多么逆天的事。


    但她知道身边的人还有她自己都可能会因为山神解封受到伤害。


    她的选择显而易见。


    煤炭在两人争吵的时候就着急的用鼻子来拱方蓉花的手,此刻呜呜咽咽的叫了几声,有点儿着急的模样。


    “你该弄清楚一件事,不止我们瞒着你,粤娭毑也在瞒着你这件事。”方之翠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说不定她早就做好了这个准备呢?”


    “她能让你跟着我们去,那大概早就心里有谱了吧?”


    回应她的是方蓉花忍无可忍踹过来的一脚,方之翠没动硬生生受了,小腿顿时就麻了。


    “真好笑啊你,”方蓉花冷嘲热讽,“村里人是真没说错,你这人和你没什么关系的,就是死在你面前了你都能面不改色踏过去吧?”


    “今天要是差点被抢救的是喆姨,你还能这样云淡风轻吗?”


    “你教训得是,”方之翠点点头。


    方蓉花此刻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口堵塞的那口气不上不下,要是方之翠因此而破防她肯定和她好好吵一架,可就是这种不在乎的态度才噎人。


    她握紧拳头,突然很想给方之翠脸上来一拳。


    可到底还是没有,这么一天下来,她也很疲惫,实在没那个心力再和方之翠拌嘴了。


    “我从小无论是娘还是老子都不怎么管我,粤娭毑对我来说代表着什么你应该很清楚,她想作死也要问问我这个小辈愿不愿意,”她这一次脸上的神情很认真,“我不会让你们把东西挖出来的。”


    亲情对方蓉花很重要,而她现在唯一的亲人只有没有血缘关系的粤娭毑了。


    “我知道,”方之翠说:“可我们本来也没想再去了。”


    “啊?”方蓉花一顿,“什么意思?”


    “你昨天也看到了啊,山神还会攻击方淮曳,那就说明方淮曳身上肯定还有什么东西不到位,以至于在山神那里,她依旧是要被抹杀的存在。”方之翠看了眼天,“现在粤娭毑还在icu吧?”


    方蓉花冷笑一声,“呵,托我们的福,刚刚从抢救室出来,你觉得呢?”


    “那就不能找她问清楚了,只能找刘群芳啊,”方之翠感叹一声,“我不太乐意和刘群芳打交道,不然你把乐群叫过来,我们先问问她?”


    方蓉花瞪她一眼,“我凭什么帮你啊?我们的账算清楚了吗?”


    “你以为,用人力能关住山神多久啊?”方之翠回答道:“十年,五十年,一百年?”


    “时间拖得越久,对以后影响就越大,就像现在,要遭报应的从老娭毑她们那一辈,到了方青月刘群芳那一辈,又到了我们这一辈。未来我们要是有了后人呢?喆姨收我养我把知道的都传我,未来我也迟早要收个小姑娘的啊,要关山神不受影响,那就只能一直关着,我们死了谁来关?只能是后辈来啊,又要牵扯进多少人呢?又要牵扯进多少辈呢?”


    “当然,退一万步,你可以说我们本来就没有传承什么的想法,大不了牺牲一下,熬到我们孑然一身也死了的时候,抬手给山神放出来,反正到时候就算要遭报应我们也死了,山神还能把我们拖出来鞭尸吗?”


    “方蓉花,你从小就不喜欢我们走丧事的,可是我从小就和这些东西打交道,你不怕我会怕,我怕我死了之后都不得安生,我怕我死了都要被从地里掘出来遭报应。”说着她微微一顿,“而且,就算孑然一身也不是万全的啊,你跟粤娭毑也没什么关系啊,不照样为了她想把山神关到死?你能确保未来你自己身边不会出现下一个和你一样的犟种吗?有的东西,早点找出来真相和解决的办法,不好吗?”


    方之翠很少说这么多话,还说得情真意切,像在和方蓉花说良心话,以至于她此刻都有些意动。


    但是她还是有点儿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上方之翠的贼船,毕竟从小到大她就没在方之翠手上赢过几次。


    刚刚她还怒气冲冲进来,不过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就开始思考陪方淮曳和方之翠找寻真相甚至给她们打下手了,这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可细细揣摩一下方之翠的话,她又觉得没什么问题,每一句话都很在理。


    “你让我想想。”方蓉花蹙眉。


    “你回去想吧,顺便睡一觉,你现在黑眼圈都快掉地上了。不过记得早点给我答复哈。”方之翠冲她晃晃手,做出了一个再见的手势。


    方蓉花看见她笑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道:“这是眼袋!不是黑眼圈!你说话一天天的怎么就这么气人呢?”


    但她也是真的困了,招呼了一声煤炭就要开车走,刚刚开出院子又仿佛想起来了什么一般,从车窗里丢出来一个文件袋,“给小方姨奶吧。前两天就出结果了,一直忙忘了没给她。”


    方之翠捡起,上面写着某医院基因检测实验室的字样,她微顿。


    那头方蓉花已经开着车走远了,只是这一次车速并不快,还挺平稳的,可见主人心情虽然复杂,但起码不急切了。


    方之翠身后传来开门声,她没有回头,垂眸看着手上的文件夹,笑着问:“什么时候醒来的?”


    方淮曳在她身边坐下,轻声回答:“刚刚方蓉花踢你的时候。疼吗?”


    “还行吧,”方之翠把文件夹递给她,“我和她从小打到大,磕磕碰碰的都习惯了。”


    说罢她卷起裤脚,刚刚被方蓉花踢到的那里果然青了一小块,她下了点力气稍微揉了几下。


    方淮曳接过文件夹却没有立马打开,反倒盯着方之翠揉腿的动作看了会儿,等待她揉开。


    方之翠打趣道:“我脸上有花吗?”


    “你刚刚说的话,是在骗方蓉花吧?”方淮曳抿了下唇,“什么怕死后被拖出来鞭尸,你不怕这些的。第一天你还和我说要相信科学来着。”


    “对啊,”方之翠闻言笑出声来,“可是不这么说,怎么能劝得动方蓉花帮我们呢?她说我冷漠,她自己也差不多,要和她找共同的利益,要能波及粤娭毑和她自己的,她才会帮忙。其实她根本就不怕会不会波及什么后辈,还没有出现的人她共情不了的。但是连我都说死了也不是结束,死了还要遭报应,她就会多想了。她怎么能受得了自己和粤娭毑死了还要被报复呢?”


    “只是这样吗?”方淮曳狐疑的看向她,“里面没有几分你的真心话吗?”


    “不然呢?”方之翠叹了口气,“你看看我一大早就给你挡人,我从坐这儿开始就在措辞了,那可辛苦了。”


    “那我应该狠狠谢谢你?”方淮曳被她逗笑了,仿佛前几天的崩溃都不存在一般,现在露出的笑竟然和方之翠第一次见她时有点儿像。


    方之翠笑她,“突然笑这么阳光啊?不害怕了?”


    “害怕崩溃也不能解决问题啊,疯几天就得了,哪儿还能一直发疯啊,”方淮曳说:“控制自己的情绪我还是挺厉害的,昨晚上睡觉前还调整了一次,毕竟我也怕带着恐惧和崩溃的情绪睡过去,第二天醒来会比方青月还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如果方蓉花那边顺利的话,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应该是两件事,第一件,找到粤娭毑她们究竟怎么瞒天过海的,中间是不是有什么纰漏,第二件,找到把山神放出去,但这堆人都不用遭报应或者减弱报应的方法,对吧?”方淮曳很快便进入了状态,开始分析起来,“第一件,你的意思是去问乐群和刘群芳?”


    “也不一定,”方之翠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算卦的一般不会透露太多天机,因为会反噬自己,所以摆摊算命的,哪怕有些是招摇撞骗,但真正的老师傅也只会语焉不详,模糊了事,就是怕遭报应。”


    “刘群芳在你这件事上,能够明说是因为她已经付出了两只眼睛作为代价了,所以直接告知你究竟是谁没问题。但是按照她的习惯,估计不会把她们究竟做了什么告诉你,一是说多了说不定又要遭反噬,二是里面可能还有她们家的看家本领,不乐意外传。而且上次她给你问两个问题的机会,你只问了一个就走了,另一个她大概率也不会回答了。”


    “至于乐群,我也不确定她到底知道多少。我是感觉吧,不说方青月,就说方蓉花和乐群,她们俩知道的东西,应该也不怎么完整,但是乐群比方蓉花知道的多一点是肯定的。如果乐群那里问不出来什么,我的建议是我们自己去弄明白。”


    “你的意思是……”方淮曳微顿,“我们按照现在掌握的线索,自己去查?”


    “其实我们一直都在自己调查,只是中途出了很多别的变故,所以这件事才停滞了。而且我们一开始也觉得能从别人嘴里知道的事,再去查就繁琐了。但仔细想想,这么些日子,我们面前的线索并不少,粤娭毑她们怎么设阵,设了哪些阵,要做到帮你瞒天过海做了哪些努力,我们可以再去现在有的线索里查一查啊。”


    “以前我们看那么多嫫母像杂乱无章,水里也有,山里也有的,一下单数一下双数的,但是现在再去整合一下,说不准能有点别的意外收获呢?屋顶那个小阵和里面的嫫母像不就被我们给破解了吗?要困住山神,复活死人没那么简单的。”


    “行,”方淮曳低头看了眼手机,又放下了,“联系不上,还是联系不上我妈。”


    从发现她妈可能也参与了到现在快四天了,可方淮曳昨晚从山上下来才抽出时间给她妈打个电话,只是电话一直占线。


    昨天太晚了,她也不好打扰她妈别的同事,刚刚发了个消息给她妈的好朋友问问,结果收到的回复是她妈妈前几天也去北京参加学术会议了,这几天可能都没什么时间回消息。


    这不巧了,她导师也去了北京,更巧的是前两天方淮曳才接到消息,她学姐说还没来得及给她找到那把长命锁上究竟是什么字,但是导师那头有了点急事她要过去帮忙。


    一窝蜂的,全聚北京去了。


    方淮曳刚刚醒来之后才和学姐打了个电话,让她帮自己留意一下方孟慈教授的踪迹,顺便要是有时间让导师替她破解一下那把长命锁上究竟是什么字,学姐倒是应了,就是不知道偌大的北京能不能遇见,也不知道导师什么时候才有空闲下来。


    “没事儿,咱们这边先找着,一时半刻也急不来,”方之翠点了点她手里的文件夹,“要不先看看亲缘鉴定的结果?”


    方淮曳点点头,开始拆文件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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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面放着很厚的一摞A4纸,最上面覆盖着绿色的薄膜,方淮曳打开之后一路看下来,脸色却有些怪异。


    “怎么了?”方之翠忍不住问道。


    “我们送过去的,是我的头发,方玉的头发,还有老娭毑房间里菩萨像摔碎之后留下的头发对吧?”方淮曳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是啊,怎么了?”


    方淮曳沉默片刻,将报告递给她,面容略微有些凝重,“你自己看。”


    “嗯……”方之翠结果,捧场地草草扫了几下,随即说道:“我看不懂。”


    方淮曳:……


    第49章 赎罪


    “我说你怎么拿到之后不着急打开, 还先交给我,”方淮曳有点无奈的接过,“你直接看这一排, 检验意见。”


    她翻到最后一页指给方之翠看。


    方之翠凑过去, 下面写了三行字,三行不支持。


    全部都是不支持两者之间的亲缘关系。


    方淮曳她妈妈方孟慈不是亲生的,那她方淮曳和方玉她们肯定也是没有亲缘关系的, 这毋庸置疑。


    可是方玉和那头发的主人怎么会也没有亲缘关系呢?


    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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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面有问题。


    而且是很大的问题。


    “等乐群来,”方之翠看着这个调查结果眉心轻蹙,“或许能问个明白。”


    “会不会是送去的东西被动了手脚?毕竟东西是方蓉花送过去的, 还是粤娭毑嘱咐过的。”方淮曳说:“要是把头发给换了来给我们弄得事情更复杂一点, 也不是不可能吧?”


    “可是这没必要, ”方之翠分析,“现在我们属于已经知道了结果在求过程,在确定亲缘关系上动手脚感觉没什么太大的意义。因为玉姨在整场丧事里, 并没有……”


    她的话说到一半顿住,方淮曳连忙问:“你想到了什么?”


    “玉姨在整场丧事里充当了什么角色?”方之翠与她对视, “或者该说,哪一个角色,是玉姨无法替代的。”


    “道场主除了她没有人能胜任, 葬礼第一天挨家挨户报丧这个任务也只能她做,剩下的就是出殡时,手捧骨灰盒和牌位的只能是她和方知甜。”方淮曳总结了一下, 也忍不住微微一愣。


    这几样事情里,是有共同之处的。


    它们只能由死者的后人或者亲人来做。


    但是粤娭毑最后强逼方玉捧骨灰盒上山, 说明这个亲人也是有要求的,必须是方玉这个人, 别的人都不行。


    而方玉的身份是老娭毑的女儿。


    也就是说,瞒天过海这件事,在粤娭毑那里,必须由女儿来完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现在的亲缘报告告诉她们,送检的三个人都没有亲缘关系。


    “我觉得这个事,还需要一点更准确的证据,”方淮曳托着下巴默默思考了一下,“确实该等方蓉花和乐群来了再说。”


    方蓉花并没有让几人久等,她本来就是个聪明人,脑子清醒了想明白了要保住粤娭毑只能和两人合作之后,肯定就不会拖延。


    第二天一觉醒来之后就开车直奔了方之翠家。


    但此时,家里只有一个方青月在守门。


    “她们俩啊?去喆伢那里了,说是要把塘里挖出来的几尊像全挪回来,”方青月一边替方之翠收酸豆角一边说:“你在这等等嘛,她们很快就回来了。”


    方蓉花闻言点点头,拖了条藤椅在方之翠的院里坐下了。


    “她们俩昨天有什么进展吗?”方蓉花问道。


    “啊?”方青月摸了摸脑袋,“什么进展啊?”


    “就是她们俩昨天有没有出去调查些什么?”


    方青月恍然大悟,“她俩昨天确实出去了半天,不过去干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啊。”


    昨天下午方淮曳和方之翠还真没闲着,两个人虽然推测了半天,全都只推测了个开头,但是她们俩行动力强啊,当即下午就出了趟门,把找到的东西都找过来了。


    两人正说着,门外便传来一阵停车声,方之翠的红色小车已然停到了门口。


    瞧见院里坐的方蓉花,她们也没什么惊讶的,只平常地道了声:“来啦?来了就过来帮忙搬东西。”


    “啊?”


    方蓉花还没回过神来,方之翠和方淮曳已经从后车厢里开始搬神像了。


    两尊嫫母像被运了出来,一尊五花大绑,一尊双手自然垂落在两侧。


    方之翠丢了个方盒给她,方蓉花一掂量,沉得不像话。


    “这是什么啊?”她忍不住问道。


    “你自己打开看看,”方之翠的笑容有点诡异,方蓉花觉得可能有诈,但是好奇心驱使之下还是抬手打看看了一眼,这一眼差点没闪瞎她的眼睛。


    金条。


    全是金条。


    一根根摞在一起,堆了满满一盒子。


    她回头往车里头望,发现里头还有三四盒,下意识咽了口口水,她问:“这里面也都是?”


    “对。”方淮曳点头。


    方蓉花:“哪儿来的啊?”


    “你问她,”方淮曳双手不得空,下巴朝方青月那边努了努。


    方青月不太确定道:“应该是山洞里老娭毑留下来的吧。”


    昨天重新整合线索的时候,方淮曳才发现方之翠说的话真的很有道理。


    有的以前她们不理解的事,随着现在所了解的事增多,也能理解了。


    比如方青月带方淮曳进山洞的那天,她们的注意力都在那尊嫫母像上。


    当时连小命都快保不住了,哪儿还有时间去关注里面有多少金子和珠宝?只能把可以带下山的都带下山,全寄放在喆姨那里。


    今天等到两人准备去搬东西才被提起来还有这么回事儿。


    当时她们带山洞里的嫫母像下来时,方青月也表示过完成了老娭毑让她做的,洞里的东西就都随意了,她们想带走都可以带走,那这就说明山洞里安置的东西唯一的作用就是让方淮曳的血迹落上去。


    而在方青月带方淮曳上去之后东西任意处理,能处理的人也就只有方淮曳自己。


    那就说明,这些金条和珠宝,实际上都是老娭毑留给方淮曳的。


    这一点,和她们所知晓的事实是相符合的。


    老娭毑如果把方淮曳看作方娟萱,那她死后留给方淮曳的东西实际上就是她留给方娟萱的东西。


    方淮曳把这事这么一解释,方蓉花咂舌,惊呼出声:“那玉姨她那里?”


    “方玉不知道。”方淮曳轻声说。


    要是知道,那怎么可能会被两个房本就打发了呢?


    这里起码有四小箱金条,还不算她们搬下山没轻没重时候的损耗。这不是足重十克的普通金条,掂在手里就知道是超重的金条,一根起码有三十克重,这么多根算下来起码小几百万了,而且还没算上山洞里堆着的珠宝。要被方玉知道了,她不得疯?


    几人聊着,便已经将车上的东西都卸了下来,五花大绑的嫫母和一同被挖出来的几尊神像摆在一块儿,山洞里的嫫母像则摆在另一边,方淮曳和方之翠把金条拿出来复原山洞里的阵法。


    方蓉花看得一阵心疼,“你们轻点吧?这磕掉的都是钱啊。”


    说着,她赶紧到大门口往外张望了几下,然后死死关住了大门,生怕被别人看到。


    等她一回头,方之翠和方淮曳已经摆完了,放眼望去全是明黄的金子,晃得人眼晕。


    就是字面意义上的眼晕。


    没有人可以拒绝金子,也不会有人晕金子,这么摆出来能晃得她眼睛晕那肯定是摆得有问题的。


    “这什么阵啊?”方蓉花念念不舍的把自己的眼睛从金条上撕下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知道,”方之翠说:“问过喆姨了,她也不知道。但是这个摆得不难啊,按天干地支内外摆完,怎么就会让人眼晕呢?摆放次序我们能推出来,这个阵法的效果却不知道了。”


    “当初方姨奶被推倒在嫫母像上,我们以为要出事,结果并没有,所以也就不知道这个阵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要问方蓉花,那方蓉花肯定更不知道了,她对这件事的了解都出自粤娭毑之口,从小到大她都觉得沾这些事不怎么吉利,从来就没去了解过。


    “你什么时候联系乐群啊?”方之翠问她。


    “乐群的嘴你们都掰不开的,”方蓉花说:“她知道的肯定比我多,但是这件事她只帮她师傅,就是打死她,她也不会把不让说的告诉你们。”


    方之翠:“那你说怎么办。”


    方蓉花思索了一下,“找刘月。”


    她脸上的神情很确定,“刘群芳是刘月最重要的人,你们说刘群芳一双眼睛都瞎了,这件事刘月肯定还不知道,要是知道早就闹起来了。你们能用粤娭毑拉我入伙,要找个能制住乐群的人,那只有刘月,她不敢和刘月撒谎,尤其是在刘月老娘的事情上。”


    不过想起来这件事闹到刘月那里可能会面临的场面,方蓉花就一阵头疼又一阵幸灾乐祸。


    头疼是因为刘月看起来是个爽爽利利的生意人,但是脾气硬着呢,自己老娘出了事,她肯定会找乐群麻烦,而且还是大麻烦,幸灾乐祸的是当初去压制方淮曳的三个人里,她自己和方青月都没免了一顿揍,现在看乐群也要步她们后尘了,还真别说,有点儿小窃喜。


    “那行,晚点我联系刘月。”方之翠点点头。


    方淮曳进了趟屋,等出来之后手里多了份文件,她冲方蓉花挥了挥,“昨天你给我们的报告,你看过吗?”


    方蓉花给自己倒了杯茶,摇头,“我可没看过,这事儿我都只给粤娭毑提过一嘴,她和我说你们让我做什么我搭把手就是了,我才给你们送过去的。这里头是什么结果?”


    “送去的三个样本,都没有亲缘关系。”方淮曳看向她,“三个样本是我的,方玉的,还有一个应该是方娟萱的。”


    “你等会儿,”方蓉花揉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三个都没有亲缘关系?这什么意思?”


    “要么中间出错了,你把头发给换了,要么第三个样本不是方娟萱的,要么方玉不是老娭毑亲生的。”方淮曳凝视着她,没有放过她脸上的分毫表情,“你觉得是哪一种?”


    “我,”方蓉花张了张嘴,“我没做过什么小动作。我们现在是合伙的,你们不能怀疑我啊。”


    她的表情看不出什么错,甚至陷入了巨大的迷茫之中,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方淮曳笑了下,“我也觉得你应该做不出这种事,所以现在还有另一件事需要拜托你一下。”


    说着,她拿出了两个塑封袋,里面分别装着两撮头发。


    “这个是老娭毑的头发,我和方之翠昨天去老娭毑的旧屋里找到的,老人家火化之前整理仪容的时候还留了点碎发在缝隙里。这一个是我们在菩萨像里拿出来的剩下的头发,拜托你带这两样再跑一趟市医院做个亲缘鉴定,走最快的通道,钱不是问题。”


    方蓉花接过这两个袋子,自己也有点好奇这件事,她估算了一下时间,“最快也要一天半,后天下午才能出来结果。”


    “没事,这个时间可以等。”方淮曳轻声说。


    方蓉花颔首,没有再多待,赶着时间去给她们送检了。


    方淮曳走到方之翠身边,和她一起坐地上观察起这两尊嫫母像。


    “有什么发现吗?”


    方之翠的目光落在被五花大绑的那尊嫫母像上,抬手轻轻摸了一下上面的红色绳索。


    红色绳索也是硬的,感觉像瓷质地。


    可她关注的不是绳索,而是整体的造型。


    方之翠说:“你记得我在山上看到那两个纸人的时候,说她们是干什么的吗?”


    方淮曳回想了一下,“你说是在山神面前将功赎罪的。”


    “那你觉得这个嫫母像的姿势呢?”


    方淮曳微愣。


    五花大绑,自缚于湖底。


    这不也是一种赎罪的姿势吗?


    第50章 连环


    赎罪。


    向谁赎罪呢?


    山神吗?


    那两张纸人就是在向山神赎罪, 那这几尊神像呢?也是吗?


    是多么罪大恶极,才要主动动用这么多正神将她镇压在水下?


    “或许这不是单纯的赎罪,而是一种接引。”方之翠轻声说。


    “什么意思?”方淮曳抬头看她, 眼底满是迷茫。


    “以前我看电视里的法制节目, 有的团伙作案,会有人把所有的罪责一力承担下来,以获得其余人的免罪。”方之翠托着腮, 凝视着这被五花大绑的神像,“你说这会不会是呢?”


    “关住山神的接口是屋顶的逆转嫫母小头,被镇在水下的也是两尊逆转嫫母像, 一尊五花大绑, 一尊除了缺了一只眼外正正常常。正常的那一尊已经被方知甜摔了, 但是我觉得,那一尊和这个应该差不多吧?”方之翠指了指金圈中间那一尊双手自然下垂的嫫母像。


    “水下的两尊像应该和纸人一样,算是双生子的代表, 一尊代表老娭毑一尊代表方娟萱。我假设这个阵实际上和老娭毑房顶困住山神的阵法是相连的,都是用陶瓷加上人的气息取代真人, 那老天爷的报应就会从真人身上,转移到陶瓷像上面,但是陶瓷是不会轻易死亡的, 这种报应就会持续不断的落在塘下的嫫母像上,无暇顾及别人。此刻山神因为被关住,本该降到塘底的一身正气变成一身怨气, 怨气太重,痛苦太深, 混杂进嫫母像里难以区分,需要正神镇压, 否则必定生变。”


    “这种办法对人会有一定的损害,但是不会让人像刘群芳的妈妈一样,立马遭报应,溺毙而亡。是有可行性的。同时,山神在屋顶外面还放着混杂的傩戏面具,被用来赐福,山神本身承接不了这些东西,怨气已经落进水塘里,福气外散肯定进不了水塘,只能往更远的地方飘。”


    “但这种情况下,她们追根究底是为了复活方娟萱,也就是你。那这些赐福去了哪里呢?”


    方之翠眯了眯眼,与方淮曳对视一眼。


    如果这个推测是真的,那赐福去了哪里,只有一个可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唯一与方淮曳密切接触过的嫫母像只有山洞里的那一尊,被金条簇拥,还染了她的血。


    “可是水底有两尊嫫母像啊。”方淮曳蹙眉,“另一尊呢?”


    “另一尊或许只是一个引子,山神不傻,要绞杀的只有方娟萱的生机,老天最大的报应也该落在死而复生的人身上,方娟萱的生机作引,但实际上挡在前面承受报应的是代表老娭毑的嫫母像。五花大绑,自缚于湖底,一力承担,任尔处置。这尊不碎,就无法祸及另一尊。但就算这尊出了事碎了,另一尊是不全的,降到方娟萱身上的报应也会不全,这是个很保险的法子。”


    “老娭毑一辈子不出村估计也是这个原因,她或许不能离开这个阵太远,因为她的生机和这个阵落在一起。”


    “但是你回来的时候,趁着大办丧事,山神有空隙上了方知甜的身,破坏了塘下的阵法,摔碎了代表方娟萱的那一尊嫫母像,基本就算破解了这个阵法,获得了一点余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方知甜的时候她在什么场景下说了什么吗?”


    方淮曳想了想,“她藏在寿衣里,对我说老娭毑很想我,想早点见到我。”


    说着她微愣,“可是方知甜一直是山神上身的对象啊,山神被关住,只能寄身在方知甜身上,追杀我的主力也是她。”


    “你想,我们过去推断,山神从你进村开始就对绞杀你这件事设下了不同的几种手段,你第一天下午先碰到了方知甜,然后去我家时碰到了眼镜蛇,但在这之前还发生了一件事,那就是方知甜撞邪,她不知道怎么下水的,摔碎了水下残缺的那尊嫫母像,从而引导我们去把整个法阵都拆了一半出来。后来你就被拽进了塘里,我救你出来之后又发现你上不了国道。”


    “很明显,你刚刚碰到方知甜的时候,哪怕山神见到了你也是无力出手的。方知甜那时候身上的不像是山神,更像是老娭毑,她说老娭毑让她坐进寿衣里。也是那一天晚上,她突然中邪了很久,眼睛发光,后来又恢复正常了,你记得那时候她恢复正常之后怎么说的吗?”


    方淮曳回想了一下方知甜那一夜说过的话,脑子里闪过了些什么,第一天发生的奇怪的事似乎终于连成了一条线。


    “她说,有个像西游记里一样的漂亮姐姐要她跟她走,但是老娭毑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说,然后她就恢复了正常。”


    她咬了咬唇,“这样说起来,怎么好像老娭毑和山神在抢夺方知甜的意识。你是这个意思对不对?”


    方之翠颔首,“第一次她在寿衣里,是没有见到山神的,她的意识里只有老娭毑,并且是老娭毑让她坐进寿衣里的。”


    “那时候是老娭毑死的第一天,法师作法留魂,作为一个本来就知道事情真相并且对山神的状态极度了解的人,她大概是有一些防范的。寿衣代表的就是她本人,方知甜坐在里面,被老娭毑控制,那山神就无法再侵入她的意识。而这样才能解释方知甜被我们从寿衣里拉出来之后指着你说的那段话。”


    “只有一辈子想复活姐姐,做了这么多,但却没见过你一面的老娭毑才能说出‘见到你很高兴,要是能早点见到你就好了’这样的话。”


    头顶的太阳落在嫫母像上刺得方淮曳的眼睛有点晕,她也不嫌弃脏,往后一躺,闭着眼睛懒洋洋地说:“但是老娭毑让方知甜躲进寿衣里这件事还是不行,她被我们揪出来了,给了山神可趁之机,于是山神上了她的身,带着她用一尊嫫母像引起大家的注意又捞出了水塘底下大半个阵。等方知甜回了家,老娭毑才能出手把山神再从她的身体里赶出去,但是这个时候山神估计已经摸清楚了老娭毑的斤两,要压制她轻而易举。你以前说过,山神要履行守护的职责,哪怕自己受到伤害了也不能轻易对人出手。就这种情况下,老娭毑她们活着的时候都要小心翼翼对待被关住的山神,更别提死了变成鬼了,在方知甜身上能抢过对方一次两次都算不错了。”


    “可山神却没有留在方知甜身体里,因为这个时候山神的能力不说恢复,但她要给方娟萱的报应不至于都落在老娭毑身上了,终于可以精准实施在我身上,也不需要用人作为介质。比如在湖边把我拉下去溺毙,还顺便斩断了我出村就医的路。不过可惜的是,我没死成。”


    方淮曳这几天算是脱胎换骨,对乡下的丧事和各种风水玄学也算是恶补了一番,顺着方之翠的推论自己也能推理得有理有据,基本和方之翠想得没有什么差别。


    “可我们这样推断,在山神这件事上就有了两个疑点。”


    “第一,塘底下那个阵法被毁了,粤娭毑从头到尾都参与这件事,她为什么不阻止?她这是相当于眼睁睁看着我们毁了这些啊。”方淮曳顿了顿,过了良久之后才轻声说:“至于第二个疑点,其实也不算疑点,我好像已经想通了。”


    方之翠垂眸拿开嫫母像上的一片落叶,笑着问:“是什么?”


    “第二个疑点是,山神剩余的力量从始至终都只能附身在方知甜身上。粤娭毑她们如果能不让我被山神追杀,那把方知甜送走就可以了,但是从头到尾方知甜都在呀。就像方玉也在一样。第一天她要送方知甜去医院都被粤娭毑强势地拦下了。大概是因为,这场所谓的瞒天过海,方玉和方知甜都是必要角色,哪一个都不能缺席,所以哪怕方知甜在第一天就中邪了,粤娭毑也必须要把她们留在这里。就像出殡那一天一样。”


    “那粤娭毑眼睁睁看着我在她眼皮子底下被山神追杀或许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方淮曳在心底默念了一下这个离谱的答案,不知道为什么,甚至有点想笑,如果被追杀的人不是她,面临崩溃的人不是她,那她或许会被这里头的弯弯绕绕所折服。


    “因为,要实现瞒天过海这个最终目标,我在无知中被山神追杀也是必要条件吧?”


    “而为了保证我不会死,在我把房顶的阵法也找出来之后,方青月就出现了,她带着我上山,强硬的让我的血落到了山洞里的嫫母像上。”


    “我们一直以为那是什么不好的东西,但是实际上,这尊嫫母像接受了这么多年来溢出的赐福,沾上我的血后,这些赐福就转移到了我身上。我被山神追杀了这么多次都没死,不是我们以前所想的侥幸或者幸运,而是因为我接受了她们早就为我准备好的礼物。”


    “而这些推测最大的证明就是,带我上山见神像这件事,不是粤娭毑临时吩咐的,而是老娭毑死之前嘱咐方青月的,她早就算到了这件事。并且在关住山神像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在山洞里积累这些赐福。”


    “我说得对不对?虽然是推测,但这么一想,大部分关于山神的事都是通顺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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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之翠在旁边给她鼓掌,鼓得还挺响,“完美的分析。”


    方青月把豆角摘完了,刚刚两人在这里嘀嘀咕咕说的话她没听进去几句,这时候倒是被方之翠的掌声所吸引,坐在她身边的煤炭也歪着头看她们俩,尾巴一摇一摇的。


    “怎么啦?”方青月迷茫地问。


    “没什么大事,只是突然弄明白了一些我一直很好奇的事,”方淮曳摆摆手,“但是就算知道老娭毑她们对山神像做了什么,山神是经历了什么才来追杀我的,那也无法完全解答我们真正想要知道的东西。”


    “她们到底怎么才做到瞒天过海,让我这个所谓的‘方娟萱’能打破秩序光明正大活着,才是重点。”说着她还笑了一下,“而且按前天晚上来看,这瞒天过海瞒得也没那么成功啊,山神还是会攻击我。”


    “我感觉现在我像在探索剧情,山神这条支线剧情找出来了,却不妨碍主线剧情我还是一无所知,只能知道答案肯定是埋在这场葬礼之中。如果瞒天过海是一件到了葬礼结束才成功的事,那我前二十多年又是为什么能好好活着呢?我活得好好的,为什么又非得回来参加这场丧事呢?这些关键问题,都没有答案。”


    “分析出来一点是一点,起码比我们过去两眼一抓瞎,面对这么多线索摸不着头脑得好啊。该理顺的东西还是得理顺,”方之翠起身,冲方淮曳伸出手,“方蓉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我们这边干脆先找乐群。”


    方淮曳就着她的手起身,顺便还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刘月前几天是去平梅了吧?回来一趟不容易啊。”


    方之翠已经拿手机给刘月发消息了,一边发一边说:“她要是知道自己不过出去几天,她妈就瞎了两只眼睛,再难都得回来。”


    “不过正好嘛,蓉花去医院了,等乐群接到刘月找她麻烦的消息的时候,正好给她捎回来。”


    方之翠坦荡得冲方淮曳笑了起来,顺手将手机递给了对方,“捎她回来挨一顿躲不过的打。”


    而她刚刚发给刘月的消息,对方几乎秒回。


    ——月姐,我今天有点事去找了趟你妈,老人家看着不太好,两只眼睛好像都看不见了,乐群也不在她身边,你还是回来看看吧。


    ——好,我立刻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