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族谱
方淮曳发出尖叫是因为踢倒了澡盆在浴室里滑倒了。
方之翠家的浴室铺了一层厚厚的瓷砖, 一不小心便会脚底打滑。
可究其根本是方淮曳自己的原因。
她的心口猛然传来一阵剧痛。
这种痛,她并非没有感受过。
在她踏上国道时,近乎窒息的那一刻, 胸口便会有这样的疼痛。
她像被扼住了喉咙, 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徒劳的捂住心口,另一只手在空中胡乱挥舞, 直到她的挣扎的过程中踢倒了澡盆,滑倒在地,那一声尖叫才从她口中溢出。
方淮曳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不知道是水珠还是汗滴, 从她鼻尖划下。
她差点忘记的身体异样, 在这一刻卷土重来着提醒她,在她来到村里遇到诡异事件的第一天,她的心口就在隐隐作痛, 那时尚且不明显。
可今天为什么会突然爆发这样的痛楚?
方淮曳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令她几乎难以思考, 磨砂玻璃后隐约现出一个人影,是方之翠在外敲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方淮曳,怎么了?”
方淮曳咬了咬唇, “没事。”
她想撑着点什么自己爬起来,可却发现自己的手脚酸软没有任何力气,刚刚换下来的脏衣服还在架子上, 令浴室里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她只能勉力抽了浴巾先把自己裹好, 然后才无力的向还没有离开的方之翠求助,“我刚刚摔了一下, 起不来了,能麻烦你进来扶我一下吗?我没有锁门。”
方之翠闻言拧开了门,水汽要散不散,血腥味很重,她眸光微凝,连忙蹲到方淮曳身边,上上下下打量她,“你没受伤吧?”
方淮曳整个人都湿漉漉的,她摇摇头,“我没事,是衣服的味道。”
方之翠这才搀住她的胳膊,用了点力气扶她起来 。
方淮曳的头发粘在裸露的肩膀和手臂上,方之翠用一只手帮她拨了拨,摸到一手冰凉。方淮曳的手臂软且丰腴,大概是骨架太小,所以手往下用点力便会轻微下陷,找不到着力点。
方之翠很少和同龄人这样亲密接触,更何况方淮曳还整个人几乎靠进她怀里,需要靠她支撑,这令她难得的有些手足无措。
方淮曳蹙眉,拉过她另一只手穿过背后扣在自己腰间,“你用点力,不然我不好借力。”
方之翠胡乱点点头,乖乖扶着她的腰往外走,开始转移注意力,“明天早上我们去一趟方青月家里吧。”
“可以啊,”方淮曳显然也有些心不在焉,“去找她妈妈问一下吗?我该怎么称呼呢?”
“你和她妈算是平辈,叫声姐或者也叫老娭毑就行了。”方之翠轻声说。
方淮曳漫不经心的应声。
方之翠到底还是帮方青月隐瞒了一下,只将肚子上有胎记的事说成是自己一开始的发现。
“那你刚刚怎么不说呢?”方淮曳聪明极了,她歪头看了一下方之翠,玩笑道:“是怕我一下接受太多,脑袋会短路,所以特意让我身上洗干净舒服了再说吗?”
方之翠接着她的话说下去,“是啊,怕你洗澡的时候都开始东想西想,我自己也要细细梳理一下,不然怕说不清楚。”
方淮曳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最终什么都没说,只点点头,“那我们明天先去找找方青月的妈妈?如果那一头没有什么线索,咱们再去找你的同行们打听打听?”
“好,可以。”方之翠笑起来,她与方淮曳对视一眼,两人眼底都有一层了然。
方淮曳了然方之翠肯定有所隐瞒,但她不多过问,因为她知道方之翠不会害自己。
方淮曳是个很会做场面的女孩子,进退有度,不会让人感到冒犯,也会自然的给人台阶下。
话不用说死,双方心里有数就是。
客厅里方青月已经趴在沙发上呼呼大睡,煤炭趴在她脚边上,见两人出来了,抬头看了一眼,打了个鼻息便又懒洋洋趴下去了。
“你先上楼睡觉吧。”方之翠轻声说。
方淮曳被她扶着进了房,腰肢触及到柔软的被褥后只觉得整个人都舒服了些,恨不得直接瘫倒在里面长睡不醒。
头顶的天花板雪白,只有角落里有几根飘零的蛛网,这间房间方之翠并不怎么用,所以哪怕打扫了一遍也还会有些疏漏,若是平常,方淮曳自己就会把这蛛网给彻底扫掉,可现在她半点力气也没有了,眼睛一闭就只想睡觉。
头发也懒得吹了,衣服也懒得换了,只摆摆手对方之翠道了声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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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之翠觉得这样不行,硬拽着她吹完头发。女人的手意外的柔软小心,面对方淮曳偏稀软的发丝拿出了十二分的细致,等帮她完全打理好之后才推门离去。
方淮曳平躺在床上,这一回终于能安心闭眼了,可这几天的经历和轮播一般,在她脑海里来来回回,尤其是尸体炸开的瞬间,最令人印象深刻,将她反复拖入恐怖的一幕里,无法挣脱。
胸口的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现在只有点心悸,是完全可以忽略的状态。
再过两天尸体就要出殡了,方淮曳心底有点焦虑。
她抓不住自己心绞痛的原因,却总觉得和葬礼的时间有关,这越来越剧烈的疼痛仿佛在佐证她的猜测,令她心头都拢上了一股阴翳。
这么多事,想着想着,方淮曳渐渐入眠,这一次,依旧一夜无梦。
方淮曳结结实实的睡了一整晚,一觉睡醒后竟然有些神清气爽。
她活动了一下手脚,发现自己已经能活动自如,昨夜的失力基本恢复了。
方淮曳的身体从小到大都不算太好,吃药打针是常事,哪怕得个小感冒没有两三天都很难好。她握紧拳头又张开,感受着手臂里的力气,不大,却也不虚。
她感受到了一点违和。
上一次她落水之后,休息了不到一天就就好了,肺部感染什么的似乎一点都没有。
是不是好得快了一点?就像现在,她好得太快了一点。
可莫名其妙的胸口疼痛又是确实存在的事,这样就会显得她是不是有些大惊小怪,把什么事都想得有点邪乎。
这种奇怪的猜想,被方淮曳压进心底,准备再观测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
楼下方之翠和方青月已经爬起来吃早餐了,见着了方淮曳,煤球哒哒跑过来亲昵的贴了贴她的大腿。
方淮曳摸了把狗头,坐到桌子旁边,随手拿了个馒头就开吃。
“我们等会就去方青月家吗?”
方之翠今天穿了件黑色的短t,头发扎成干净利落的马尾,从剁辣椒盒里舀了勺对方淮曳来说致死量的辣椒放进了馒头里。
她咬了一口之后才回答:“可以,今天要做的事基本都在下午和晚上,上午时间还算空余。”
今天要烧包封和纸屋,还要去贿赂野鬼,这些方淮曳都必须到场,现在是八点,满打满算,她撑死还有三个半小时的时间自由活动。
三人吃得很快,等再坐上车时,方之翠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方青月。
方青月没有与她对视,反倒在到处乱看,带着点兴致勃勃和好奇,眼神是无法伪装的纯澈。
看来经过一晚上,她又变回了原样。
今天早上的太阳极大,晒得人有些头晕脑花,等几人到了方青月家,只见她的几个姐姐和姐夫正在田里查勘庄稼。
见着了方之翠的小车,她们也只假装没看见,等方青月从车上迷迷糊糊下来之后,她们才以为发生了什么,脸色微变,连忙放下工具走过来。
骤然被四个中年女人围住,方青月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她大姐上下打量过方青月,见她身上完好无损也没什么伤口,这才一手指头戳她眉心,“这几天死哪儿去了?”
方青月脾气那是绝对的好,面对大姐的责问也只嘿嘿笑着,然后想起来了什么似的,把站在她们身后的方淮曳推上前来,“小姨有事找我娘姥子呢。”
方淮曳骤然成了视线中心,她也没躲,只得体的冲她们笑笑,“叨扰几位了。”
年轻轻的姑娘立在田里,怎么瞧怎么不合适,大姐闻言让几个妹妹接着干活,她招呼着方淮曳三人往里走。
“她今天正好心情还挺好的,喝了两壶茶呢,”大姐边走边说:“老人家少眠,现在在院子里晒太阳。”
农田里院落不远,方青月到了门口反倒有点犹疑,牵着煤炭不知道要不要进去。
大姐仿佛早就料到了这一点,瞪她一眼,“你怕被她骂也要进去看看她,不能做不孝顺的事。”
方青月这才唯唯诺诺往里走,无声叹了口气。
“方青月在她妈妈还走得动的时候惹祸比较多,每次都会被她妈妈狠狠骂一顿。她妈年老了,记性也有点退化,但是脑子里骂她一顿这件事倒是一直记得,十次有九次见她都要先骂一顿。”方之翠在后头小声的给方淮曳解释道。
方淮曳了然的点点头,只觉得有点好笑。
可这一次,这方老娭毑却并没有骂方青月。
几人还没进门,手里拿着蒲扇,靠在躺椅上的方老娭毑已经看过来了。
要是说粤娭毑是圆滑能干,目光温和,这位老娭毑目光就锐利多了,哪怕快一百了也能看出她眼睛里的厉害来,这实在不像个耳聋又记性退化的老太太。
可这老太太在视线扭过来的下一秒,便骤然睁大了眼,盯着门口几人,流露出几分震惊和诧异来。
方淮曳和方之翠都捕捉到了她这一刻的情绪,两人对视一眼,方之翠先走过去,蹲下身说道:“方娭毑,你还记得我吗?我是翠翠啊,喆伢家的。”
方老娭毑不知道听没听着,只是神情有点恍惚,没有回答这句话,她的目光从始至终都盯着门口。
而门口只有三个人——方青月,方青月的大姐,还有方淮曳。
方淮曳见状迈步走过去,大声说:“老娭毑,我是方淮曳,方孟慈的女儿,您还记得方孟慈吗?”
方老娭毑的目光从始至终都跟着她,方淮曳这句话,她同样没听清,也没给出回应。
但她一把握住了方淮曳的手,有点激动,“萱妹?萱妹你怎么回来了?我好多年没见过你了。你怎么不老啊?”
大姐见状怕老人家吓到小姑娘,连忙把她的手收回来,“什么萱妹啊?妈,你认错人了!”
方老娭毑闻言有点迷茫,眯着眼睛盯着方淮曳细细看,露出一个不解的眼神。
“估计是我妈以前的老朋友,她这几天经常胡言乱语,说些我们听不懂的话,老人家记性变差了就这样。”大姐解释道。
方淮曳抿了抿唇。
她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她见到方青月的那天,方青月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妹妹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在方之翠纠正她的称呼后,她说的是:没错啊,我见过的就是我小姨。
当时她们都以为方青月也是在胡言乱语,可是假如不是呢?
这么想着,方淮曳连呼吸都轻了几分,她蹲下身,保持与方老娭毑平视,唇角笑出一个酒窝,朗声问:“萱妹是谁呀?”
老娭毑提起来这件事,倒是有了点精神,她盯着方淮曳说:“是我最喜欢的妹妹,不对,是姐姐?嘶,我忘了。”
随即她仿佛陷入了迷茫之中,苍老枯槁的手抬起来,她想碰碰方淮曳的脸,却又不敢触碰那片瓷白莹润的肌肤,最终只仿佛一个做错了什么的孩子一样,委屈起来,“我的手太脏了,还是不碰你了。萱妹最爱干净了。”
方淮曳同她对视,她在那双实际上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里见到了压抑的点泪光,心底不知为何有点难受,便低下头,把自己的脸轻轻放到老人家的掌心里,笑着说:“没事,您的手不脏的。”
方老娭毑见状摸了一下她的脸,低声喃喃:“你不是她呀,她不会让脏姑娘碰自己的,她可爱干净了。”
这句话只有方淮曳一个人听清了,随着这句话结束,方老娭毑终于注意到了院子里的方青月,她收回自己的手,冲方青月骂起来,“这几天你去哪里鬼混了?是不是又惹祸了!这么多人来我们家找麻烦?”
竟然是再也不看方淮曳一眼了。
方青月被她骂得抱头鼠窜,在她的躺椅边上着急的打转解释自己什么坏事也没干,娘俩鸡同鸭讲也能吵五六分钟。
大姐被超得脑袋疼,迎着方淮曳和方之翠进了屋,还给两人上了杯茶。
“我娘姥子年纪大了,很多话稀里糊涂的,连我都听不懂,”她看向方淮曳,说道:“按理说起来,我要叫你声小姨。”
“那是,我今天能有杯茶估计都是看了方姨奶的脸。”方之翠说笑道:“不然每回我到方老娭毑家茶都讨不到一杯。”
“你师傅和我们家什么关系,用不着这些礼。”大姐白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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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快七十的老人了,但心态却好得很,还能下地干活,每天还能抽出时间刷刷某音不和时代脱节,方之翠和她很是熟捻。
“刚刚老太太说的萱妹您有什么印象吗?”方淮曳抿了口茶,温声问道。
“不认识,”大姐也觉得奇怪,“我从来没听她提过这个人啊,但听称呼估计是她们这一辈的。她们那一辈人多却也少,能活到现在的,我都有印象,我没印象的估计是战乱年代就没了的长辈们,也可能是她以前的朋友。不过我们家老娘这辈子出村出得少,第一次去长沙还是我九几年带她去的。估计是以前村里哪位长辈了。”
方淮曳点点头。
要现在就问出来这是谁,有点难度,她想细细再问问,在心底打了个腹稿,“那您能替我想想办法知道具体是谁那?我最近有个课题嘛,想挖挖建国之前的无名普通人生活,给她们写本传记,来村里一趟也正好想找点素材。老娭毑嘴里的这位我现在有点儿兴趣,想挖一挖,到时候还能写个探索的过程呢。”
这个理由无疑是个极好的理由,对村里来说,面对读书人天生就有几分钦佩,一听她说要拿村里人做课堂作业,大姐立马便爽快应声,“行啊,我到时候再去问问我老娘。不过你要是着急可以去找村长进祠堂瞧瞧族谱里有没有这个人。说不准还能找到别的你感兴趣的人呢。”
方淮曳眼睛一亮。
对啊!
族谱!
“不过,老娭毑嘴里的萱妹应该是个女孩儿,咱们村里女孩子也上族谱吗?”
“啊?”大姐有点茫然,“为什么不能上?我们都上啊。一直都上的啊。”
“湖湘一带族谱记的是全家史,男女老少都要上谱,”方之翠给她解释:“不过以前有的地方女人可能不上本家的族谱只上夫家的族谱,方家冲里向来女人多,很少外嫁,所以从出现起记的就是全族的族谱。后来民国的时候,湖湘大部分地区也基本不分男女,全家上谱了。”
这还真是方淮曳的知识盲点,把这件事记心里,她合计了一下,可以就用这个理由去看一下族谱,要不是大姐提醒,她还真没想道还有这么一条路可以走。
大姐显然对方淮曳的大学生活很感兴趣,拉着她嘀咕了半天,门外方老娭毑还在骂方青月,方之翠便将手机拿出来处理了几条信息。
大多是她昨晚上发给同行的回信,她按方青月的描述拜托同行们去问问自己长辈,过去有没有看过哪一家哪一户的女孩子,肚子右下角有形似五个手指印的胎记,大多给她的回复都是没印象,没见过。
直到翻到底,方之翠的目光定在其中一条消息上。
——你问这个干嘛?
第32章 双生
方之翠找的同行大多是她这么些年在行业里留下的人脉, 她询问的同行主要是在方家冲这一带立根的。
办丧事的也分许多类别,城里办丧事或者火葬场一拉开追悼会就完了,乡下却事务繁杂, 每一项都需要联系人。
生意生意说起来是想在哪里做在哪里做, 但总有人有强有弱,有的世代都扎在这一片的,那自然就生意好些, 别人想再插进来,难上加难。
也是因为这门生意基本走传家的模式,方之翠才能这样迅速的锁定问询的同行们。
回她消息的同行叫刘月, 家传法师, 不过因为乡下地方找法师不愿意找男的, 她就另辟蹊径,干脆招揽了一批法师和一批专办丧事的老手,自己当老板, 用她妈妈剩下的人脉,把公司开得红红火火, 专门承办乡下各种红白喜事。
坐在方之翠的车上,方淮曳细细记下了这人的身份。
刚刚方淮曳和大姐聊天的功夫,方之翠和刘月已经约定了见面的地点。
方之翠本来想在手机上问个明白, 但是对方有些语焉不详,只说要见了面才能详谈,地点就约在刘月的工作室里。
说是工作室, 其实也就是刘月自己的老房子改的,两人到达的时候里头正人来人往的搬运花圈和纸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刘月是个瘦高的女人, 年纪不大,二十七八的样子, 一头长发在脑袋后头随意的扎着,脸上戴了副墨镜,穿着短袖和贴身的鲨鱼裤,脚下踩了双马丁靴,手里拿了个对讲机,正在吩咐事。
是个极其干练的女人。
方之翠从车上下去,笑着给她递了根烟,“月姐,几天不见,派头更足了啊。”
刘月接过,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和方之翠握了下手之后寒暄起来,“这几天事忙,隔壁平梅有几桩白事等着我们去布置,也是赶巧了,再晚两个小时,我就不在这边了。”
“小心点,搬花圈不要摔啊,”话说一半,刘月就冲去了一旁,扶起跌倒的两个老婶婶,拍了拍她们膝盖上的灰,“拍拍腿,去晦气,摔花圈上寓意不好。”
两个老婶婶讷讷点头,显然有点心慌,连忙搬着花圈上了停在院里的面包车。
刘月这才回头,她是个最风风火火的性格,拍了下方之翠的肩,就示意三人跟她往里走。
和普通的农村平房不一样,刘月的这座采光尤其好,进了正堂也不会有什么阴暗潮湿的感觉,仿佛太阳就聚在头顶一样。
“妹妹你以前帮过我不少忙,你一有事拜托我,我就给你去问了我老娘。”刘月边走边说:“你别说,她那里还真有点线索,知道点什么,不过她不跟我说,只问我为什么要问这件事。”
“那我就把你告诉她了,结果她向我了解了一下你的在方家冲的辈分和亲戚之后就跟我说要我把你找过来,她要当面说这件事。”
四人一路上了二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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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是工作室,二楼就是住的屋子,刘月敲了敲其中的一扇门,然后也不等回应,打开了门,“老娘啊,人来了,你有什么要说的事就直接说,捞干货,我这个妹妹今天还有事要做,耽误不了。”
老娭毑家的道场还是刘月搭起来的,这中间少不了方之翠牵桥搭线,她很是知道方家葬礼的流程,说的话格外贴心。
屋子里坐的老娭毑甚至不比方青月大几岁,戴着一副老花眼镜,正在刷视频网站,听见声音了,大声回答:“行行行,你不是还要去平梅吗?赶紧去吧。”
刘月嘟囔了两声,最后只冲几人笑笑,说道:“你们有什么要问的就问我老娘,我就先走了,要喝茶吗?”
几人摆摆手,没麻烦她再泡几杯茶,刘月便风风火火的走了。
屋子里一时安静了下来,刘月的妈妈也没想着立马说话,手机里的视频声音很大,令人耳朵都有点生疼。
等这个视频放完了,她才乐呵呵抬头,“你们坐啊。”
方淮曳早就有些等不及,一坐下便忍不住问道:“您好,我们想问问你关于五指胎记的事。听说您那里有一些相关的眉目。”
“是啊,”刘月妈妈从抽屉里拿了个盒子出来,“不过不是我哈,是我娘。”
盒子里面收着几张照片,她取出其中一张,就这样直白的递到了三人面前。
那是她们苦苦寻找的线索。
那张照片上露出了一截腰,腰上有五个手指印,同方青月那晚看到了一模一样。
这么轻易的得到自己想找的东西,方淮曳反倒愣神了,还是方之翠在旁边提醒她才回过神来,问道:“这张照片是哪里来的?”
“这是我妈那里来的,”刘月妈妈说:“我整理遗物的时候理到的这张,我妈活着的时候其实和我提过一嘴这张照片。我们法师是家传的噻,前一辈的经验都要积累给后一代,我这种乡下的女法师给人看看相也到顶了,反正也没人会喊我去丧事上诵礼,喊的都是她爸。我娘姥不想家里的东西失传,就临老的时候一股脑教给我了。”
“看胎记,是项重要的事。”
“要看胎记的位置、模样、形成的原因、对人的影响,”说着她摆摆手,“说多了怕你们不懂,不过可以理解成这是她给我上的课,得把这些课给学完了,我才勉强算合格,要做得优秀那就得自己更加深入去给人看。”
“这张照片我印象里比较深刻,因为我以前不是吹,我厉害啊。胎记在我眼前晃一下,我就知道怎么来的,那叫一个天赋异禀,就我这一手,出师之前哪怕走不了丧事,别的也够赚点车马费了,只有这一张,我打了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方淮曳屏息凝神,不愿意错过刘月妈妈的任何一句话,她紧紧盯着对方,有些心跳加速。
“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有的人的胎记不一定是天生的,还可能是发育的时候后天形成的。”她枯槁的手指了指照片上的五个指印,“我以为这这个胎记是肾水堆积所导致,应该是和产妇孕时的习惯有关,胎记生于脾胃之下,一阴一阳,相生相克,所以我料定这照片的主人身体必定虚弱,成长途中或多病多灾。”
“结果我错了,这个胎记不是肾水堆积所致,是人为的。”刘月妈妈叹了口气,“我娘姥子说这个胎记是双生子,一方在肚子里掐着另一方所导致的,和产妇无关。这是她专程来考我的,就是为了灭灭我的威风,免得每天一副尾巴要翘上天的样子。”
“双生子?”方淮曳抓住了关键词,“您是说,这张照片的主人,应该还有个姐妹?”
“是啊,”刘月妈妈回答:“我当时知道的时候也觉得挺惊讶的,没想到看胎记还能看出这种东西来。”
“那这张照片的主人您知道是谁吗?”
“我不知道啊,这娃娃我老娘看的时候才几个月大,名字都没起呢,只知道是方家的小孩子,具体是谁,那就不清楚了,”刘月妈妈睨了几人一眼,“不过你们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们了。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为什么你们会调查这件事?”
方之翠在暗地里拍了一下方淮曳的手背,方淮曳抬头看她时却只见到了对方冲她使了个眼色,随即便在她掌心里快速写了三个字。
——有问题。
刘月妈妈的话有问题。
答案来的太过轻易,以至于方淮曳被答案晃了心神,反倒是略处局外的方之翠更能看清。
这种事记几十年没什么稀奇的,稀奇的是她嘴里的每一句话都是她们想听的,到了关键时刻却又不知道照片的主人姓甚名谁。而根据刘月的话说,她妈妈是在知晓了方之翠的辈分和身份才让人过来的,但是和刘月搭话的是方淮曳,面对三个人,她甚至都没有问一下谁是方之翠,那问起方之翠的辈分和身份的意义在哪里?
她在吊着几人的一口气。
方之翠几乎瞬间便看出来了刘月妈妈在做什么。
和她搭话最频繁的,必然是对这个消息最迫不及待的人,知晓了谁是这个人,才好摸摸对方的底。
方之翠是谁根本不重要。
她只需要知道这一行人里有想要这个消息的人便是了,而她要和正主面对面谈这件事。
能让她做出这种试探,只能说明她手里掌控的东西,比她们想想的更多,更深入。
方淮曳不是蠢人,几乎方之翠触碰她的瞬间便想通了这件事,她面上露出些为难来,有些支支吾吾,眼神纯澈的看向刘月妈妈,“这……”
说着,她眼睛一转,一副想到了什么的样子,笑着说:“也没什么重要的,就是我们翻我们家老娭毑的旧物的时候也找到了张照片,上面就是这五个指印一样的胎记,但是我们知道老娭毑身上是没这东西的,所以有点好奇。”
方之翠就势拉了一下她的衣摆,轻轻啧了一声。
方淮曳神情微僵,却尽量流利的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名片,“我回来是为了完成导师布置的任务,这件事是我选定的课题之一。”
刘月妈妈接过,借着老花眼镜看了几眼,不知道在想什么,最终只笑着说:“我还是第一回接触研究生呢,要是还有什么问题,再来问我啊,我一个人待着也是无聊。”
几人应了声好,这场对话没再继续下去,方淮曳几人出了刘月的工作室范围后才找了个小道停下。
方青月无聊的开始呼呼大睡,她们在刘月妈妈那一出除了照片的事上,别的她都插不上嘴。
方淮曳有些焦灼的咬了咬唇,过了会儿眼神却渐渐坚定下来,“她还会找我们的。”
这句话是对方之翠说的。
方之翠给她开了瓶可乐,“刚刚你表现得很好,是一副有点小聪明的大学生模样,刘娭毑能看出你有问题,再找你是迟早的事,别急。”
说话三分真七分假容易让人相信。
刘月妈妈既然还有事隐瞒,总会有掏出来的时候。但不能让她觉得几人完全在掌控中,所以得让她知道她们这边瞒着事,吊上一根同样的胡萝卜,但同时又不能让她觉得她们脱离掌控,所以说话的时候要畏缩一点,漏出点破绽。
方淮曳回顾了一下自己刚刚的表现,确实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她低头捏了捏眉心,接过可乐之后给方之翠道了声谢。
在刘月妈妈那里,她已经有了预感,这是她离事情的真相最近的一步。
吊在树上的人是谁至关重要,她必须弄清楚。
并且要不急不躁的弄清楚。
轻轻呼出一口气,方淮曳靠在副驾驶上目光再次坚定起来,“我们现在去祠堂吧。”
第33章 祖祠
祖祠是放开的, 改革开放之后湖南的祖祠大部分都变成了观光景点,就是在街道上你都能瞧见几家过去的老祖祠翻修之后成为打卡点。
方家冲的祖祠不大,一座檐角高高的小院, 抗战时期被打坏了一半, 建国后才家家凑了点钱重新修的。
祖祠对外开放,但是族谱锁在柜子里,钥匙保管在村支书和村长那里。
今天村长请假, 只有村支书在办公室。村支书是湖大毕业的研究生,走的大学生村官的路,毕业后就来了方家冲, 然后留了下来几年一路升到的村支书。
可实际上她也没多大, 二十七八的年轻姑娘, 戴一副银框眼镜,见着了几人客气的笑着请进门,听完了方淮曳的目的之后也极好说话的把钥匙交给了三人, 只温声细语叮嘱一句,“看完记得重新放回去, 我这边下午五点半就下班了,最好在我下班之前还回来。”
村支书不住村里住市里,每天开车往返, 没什么忙事的时候准点下班。
拿钥匙的过程十分顺利,方淮曳应了声好,又说了几句感谢的场面话, 几人便往祠堂出发了。
临到祠堂前方之翠有些为难的看了眼被方青月牵着的煤炭。
喆姨拜托方蓉花去做dna的事已经谈妥了,方蓉花向来脾气烈性格强并且爱狗, 能谈得这么顺利还是托了煤炭的福,她见她们把煤炭给她照顾好了才乐意去走这一趟。
作为回报, 她们也就去哪儿都带着煤炭,免得小狗走丢了。
可现在要进的到底是祖祠,带狗似乎有些不合适。
“嗨哟,咱们啥没带煤炭见过,昨晚上血都快飙到煤炭头顶了,”方淮曳却很喜欢煤炭,每次带着煤炭的时候她总有一种安全感,小狗辟邪可不是白说的,“咱们就进去看看族谱,又不会冒犯了哪位长辈。”
方淮曳对祖祠实在没什么敬畏也没什么忌讳的,主要没受过这方面教育,不像方之翠终年与这方面的事打交道,怀了几分敬畏。
但想一想也是这么个理,祖祠里真有危险还能危险过乡道和道场里还有塘里那几茬?
这几天遇到的事太多太密了,甚至都快让两人神经麻木,总觉得遇见什么都不奇怪。有时候看看现在还能东张西望保持良好心情的方青月,反倒突然发觉她做个傻子实在是大智若愚的选择。
三人一狗就这么迈进了祠堂里。
祠堂前有白色的石头牌坊,门是黑色的金钉拱门,和方淮曳在湘潭见过的大多数祠堂都差不多。
大概是工作日的缘故,祠堂里极静,没什么人,放先贤排位的屋子锁了,几进的小院被风一扫,有些瑟瑟的冷。
这里哪怕每周都有人打扫,却也有了些落败感,进门便能嗅见很重的灰尘味道,呛得人想打喷嚏。
方淮曳跟在方之翠身后,穿过了这几进的小院,到达最后那一座白墙黑瓦的小屋子才算完。
方家冲的族谱很长很多,记录也极全面,从明末到现在都有迹可循,记录的名人功名、官位、学位、招婿、迁出支世等等内容极为全面,村支书来了之后还想替这本族谱申请一个市级非遗,只不过事情还没办成。
打开这间屋子,里面也同样呛人得离谱,窗户是复古的网格木窗,阳光穿透玻璃打进来竟然也会显得有些昏暗。
屋子里是好七八排的书架,每一架上都塞得满满的,只有最靠近门后的那一架上还有一半的空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是按照时间排的序,几人很轻易的便寻到了最近的一本记录村内人口脉络的谱子。
蓝白色的软封,上头用的是瘦金体,很飘逸的字体。
里面写的是从清末民初起那一辈到现在的族谱,方淮曳翻了几页之后便寻到了自己家这一支。
这一支是从她外婆方意清开始的,外婆往下只有两支,一支是老娭毑的母亲方月满,另一支是方淮曳的母亲方孟慈,方孟慈往下就是方淮曳。
方淮曳的目光落在方月满下面,方月满也只有一个女儿——方娟槐,这是老娭毑的名字,老娭毑往下是她已经过世的大女儿方宝和小女儿方玉,甚至连方玉之下的方知甜都有记载。
没有问题。
这支族谱没有问题,和现实中一摸一样。
方淮曳瞧见了自己名字后头写了个十二,有些困惑的问起方之翠,“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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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说明给你单开了一页在后面记录你的人生轨迹,你妈妈也有,”方之翠指了指方孟慈名字后的十,“她在第十页,你在第十二页。”
方淮曳便顺着她的指示翻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夜,打眼看去,还真是,从她小时候获奖到长大后到高考成绩然后进985读研都记录在册。
“为什么族谱上会记这种事啊?”方淮曳有点迷茫。
方之翠笑了,“你以为村里出一个大学生简单啊?还是一个你这样的辈分又高,高考成绩别人也攀都攀不上,大学毕业之后还能读研的。当年你高考毕业之后村里还给你放过鞭炮呢,你是不是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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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淮曳还真不知道这件事,她高考之后就和朋友去快乐度过假期了,连升学宴都没办,哪儿知道她的成绩还会传回村里啊?
她有点尴尬。
“当年我也算喝过小姨的升学酒呢,”方青月尤嫌她还不够尴尬,在旁边兴冲冲说道:“那时候老娭毑可开心了,杀了三头猪呢。”
方淮曳:?
瞧见她耳朵尖都红了,方之翠笑着看她,贴心的替她转移了话题,“看出点什么了吗?”
方淮曳摇了摇头,这本她们家的族谱里没有带萱字的人。
“能帮我找找方青月家的那一支吗?”方淮曳目光在书架上巡逡,在紧密的书列中实在找不到方青月家的族谱究竟在哪里。
方之翠答应了她的请求,方淮曳便垂下眸,将自己手中的族谱又翻了翻,她看了看自己的母亲方孟慈的人生轨迹,又往上翻看了一下自己的外婆方意清的人生轨迹,觉得有点儿不对劲。
她从未见过自己的外婆,因为在她出生之前外婆早已去世,因为回湘潭回得少,她也没有特意去了解过这些事。
但是现在算一算年龄,感觉不对劲。
方意清并没有标注年龄,但是在她之下的方月满却是标注了出生年月的——1900年,她在十七岁的时候生下的老娭毑,往上推,她的外婆哪怕再年轻也起码是1885年前的人了,而她的母亲到了今年才五十不到,出生于1976年,那一年满打满算,方意清起码也九十往上了。
她过去因为和这边不怎么亲近,所以从没思考过这件事,现在却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方淮曳咬了咬唇,另一头的方之翠却已经拿出来了方青月家的族谱,从上往下看一遍,也没有寻到什么带萱字的长辈,一扭头瞧见了方淮曳出神的模样,忍不住拿出手在她面前晃晃,“方淮曳?怎么啦?”
方淮曳这才回过神来,她扭头看向方青月,“你见过我外婆吗?”
方青月比她妈还要大快十岁,不出意外应该是见过的。
果然,方青月点点头,“确实见过的噻,姨太奶可喜欢我了,每次我去都会给我一把奶糖,全村只有她们家吃得起呢。不过她早就死了,八零年就死啦,死的那天我哭得可惨了。”
方之翠人聪明,听她这么一说,也反应了过来。
“那我妈到底是谁的女儿啊?”方淮曳蹙眉,“她肯定不能是我外婆的女儿啊。”
“你们说姨奶啊?是姨太奶在路边上捡的啊。”方青月歪了歪头,“小时候还拿来和我一起养过哩,姨奶抢奶抢得可厉害了。”
“啊?”方淮曳睁大了眼,被这惊天的消息吓得大脑宕机,“你、你怎么不早说啊?”
“我以为你们知道啊,”方青月奇怪的看了她们一眼,“村里人都知道啊,但是姨奶太厉害了,都想把她留下呢。村里哪儿出过大学教授啊,说出去都好厉害的,是村里人往外吹牛的资本。”
方淮曳张了张嘴,感觉还有一肚子的疑惑要问,但是在她们身后,原本开了一条小缝散味的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这声音像极了恐怖片里要闹鬼的前奏,顿时袭击到了方淮曳敏锐的神经。
方青月和方之翠面对着书架,只有她,面朝着大门口。
那扇门落下一片阴影,而在阴影之下,一个低矮的身影正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阴冷地冲她咧开一口白牙笑了笑。
方淮曳一瞬间仿佛被扼住了嗓子,她嘴唇微动,哆嗦着没说出话来。
她面对的小姑娘披散着头发,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可那张脸却已经变得极度扭曲,眼睛格外细长,黄色的眼白里是一抹深黑的竖瞳,嘴唇红得吓人,她能瞧见口中的舌头已经长了分叉,仿佛蛇的信子,甚至还在流着涎水。
方知甜正充满恶意的看向方淮曳,又冲她笑了笑。
第34章 分析
方知甜怎么会突然到祠堂来是一个问题, 但她变形的脸却令人感到更加恐惧,这已经超越的人力和人的想象,只让方淮曳感到浑身发寒。
方之翠已经从她的表情里感受到了变故, 人还没回头, 已经眼疾手快的拉着方淮曳往旁边一躲,她们刚刚挪开脚步,面前的一排书架便已然被狂冲过来的方知甜撞翻, 随即是一排接一排的书柜出于连锁反应翻了个彻底。
煤炭终于感受到了危险,浑身的毛都炸开,冲那片废墟里呲牙发出低鸣。
“走, ”方之翠没有来得及回头, 拉着方淮曳, 冲方青月招呼一声便往外走,却发现大门和在道场的仓库里一样,怎么都打不开。
“我们必须把方知甜抓住, ”方淮曳抿了抿唇,“我要问清楚。”
方青月已经机灵的挪到了窗户边, 她一把便推开了窗户,大声说:“这边可以走。”
在书堆里跌倒的小小身影现在已然蠕动着爬了起来,她的信子吐了又吐, 手脚并用的朝方淮曳再次冲了过来。
方青月一阵眼疾手快,趁机往窗户外翻,随即便往这间屋子的正门走去。
被方知甜关上的门只有从外面才打得开。
方之翠拉着方淮曳再次一闪, 方知甜扑了个空,大门恰巧打开, 方知甜便就着惯性冲了出去。
方之翠也趁机拉着方淮曳往外跑去。
“方知甜,你去关了祠堂的大门, 谁也不准进,”方淮曳高声说道。
方青月闻言连忙往那一头跑去,煤炭跑得最慢,但不知怎么,对方知甜尤其警惕,甚至挡在了两人面前朝她低吼起来,爪子也不安的在地面磨动。
方知甜的注意力始终在方淮曳身上,她刚刚往前走一步,煤炭猛得朝她扑过去。
方之翠眼疾手快,连忙拉住了煤炭的绳子。
煤炭是只名副其实的大黄狗,并且胖得和拉布拉多似的,方知甜要是被咬一口,怕是要命。
煤炭没扑过去,方知甜却已经朝着方淮曳扑了过来,哪怕已经有了点准备,方淮曳还是被扑得一个趔趄,但她也一把攥住了方知甜的手臂,随即反扑,将她压在了地上。
“放开我!”方知甜的声音沙哑,发狠挣扎着,她细长的眼睛盯着方淮曳的脖颈,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方淮曳这一次没有避让开来,只觉得脖子上疼得要命,仿佛被叼走了一块肉。
“方淮曳,”方之翠惊慌的走过来,一把倒抱起了地上的方知甜,然后又将人背对着自己压在了地上,恰好方青月已经关完门过来了,“方青月!快过来!”
方青月目光挪到方淮曳已经红成一片的脖子间,瞳孔微缩,连忙跑了过来帮忙按住依旧在不断挣扎的方知甜。
方淮曳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疼得她差点哭出来,人最脆弱的地方被咬开了一个口子,像是蛇一样的牙印,只有两个洞,一摸就是一手的血,是能感觉到的深,要不是方之翠及时把方知甜拉开,她说不定真被咬死了。
方淮曳连脸上的笑都保持不住了,她捂着脖子面无表情的走到方知甜面前,染血的手一把抓住她的头发,“你是谁?怎么到方知甜身上的?为什么要杀我?”
方知甜痴痴的流着口水,眼睛无神,只在喃喃自语什么。
方淮曳凑近了去听,听见断断续续的话,“快一点、快、一点……杀了她、杀了她……不然就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方淮曳连忙问。
方知甜却突然尖啸起来,她尖声重复着一句话,“要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她的话让方淮曳也着急起来,连心口都跟着她的话砰砰直跳,连音量都大了许多,近乎质问。
方知甜的尖锐叫声戛然而止,她定定盯着方淮曳,目光灰败,最后仿佛快被掏空了,轻声说:“已经来不及了,已经来不及杀了你了,我没机会了。”
方淮曳咽了口口水,“到底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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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知甜再也回答不了她的话,她说完这句话便晕了过去。
方淮曳愣愣看着她,总觉得有些怅然若失。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杀她。
方淮曳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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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些迷茫的抬头看向方之翠,“她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想,方知甜身上的东西,不会再来了。”方之翠轻声说。
方淮曳眨了下眼,就这么不会再来了?就这么轻易?
她有一种现实和想象不匹配所导致的轻飘飘,怎么会呢?
“可我还是一无所知,她到底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
“带回去给喆姨看……”方之翠话说到一半,仔细看了一下方知甜的面相,“她的脸也变回来了。”
方知甜本身就是极漂亮的小圆脸,五官什么的都很精致,现在变回原样,但身上又因为摸爬滚打脏得很,活像个脏脏包。
“你没事吧?”方之翠看向她的脖颈,低下头过去仔细瞧了瞧,“咬得好像有点深。”
“没事,”方淮曳摇头,她从地上爬起来,掌心也在刚刚和方知甜打斗的时候磨破了,“我们先回去。”
方青月帮忙把方知甜抱上了车,她们现在暂时没心思也没时间去整理祠堂,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人来光顾,便干脆将祠堂的大门关上了,等一下再来收拾残局。
方之翠拿出医药箱,让方淮曳坐在后车厢里替她上药。
“方淮曳,你觉得我们现在掌控了些什么。”
方淮曳抬头,有些迷茫,“我现在脑子一团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我们现在起码拿到了三条线索,第一条是那颗奇怪的香樟树和尸体,尸体是什么身份暂时不说,但是第三次香樟树出现的时候是在你身后,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方之翠的声音是清而舒缓的,令方淮曳的灵台都清醒了点,她顺着方之翠的话往下说:“我觉得是因为骨头,那根骨头。我们已经证明了骨头是属于尸体的,那一次我身上唯一的异常就是我带着骨头在身上,那颗香樟树就跟着骨头一起走了。”
“尸体的身份与骨头应该是身份一致的,尸体身上有五指胎记,知道这个胎记的有刘月妈妈,虽然她还藏着东西没告诉我们,但这人肯定是方家冲的人,这是没有商量的。目前最大的线索是这具尸体可能和方青月的妈妈嘴里的萱妹有关,但是族谱里她们那一代没有一个带萱字的人。”
方之翠点点头,她垂眸替方淮曳一边上药一边说道:“第二条线索是我们在方玉家拿到的所有神像,在傩戏面具出来之后我们已经知道了,出现频率最高的是嫫母像,一共有五尊。但是她们的形态是不一样的。”
方淮曳说:“两尊被镇压在水下,一尊放在山洞里列阵沾了我的血,一尊放在两面傩戏面具下锁魂,还有一个在尸体脸上。”
“这方面我并不是非常了解,那两尊水下的和占了我的血的应该同样代表着什么,可究竟代表着什么呢?能被镇压住的一般不都该是邪神吗?五花大绑,按照我为数不多的常识,应该是赎罪或者束缚的意思?”
方淮曳看向方之翠,粗了蹙眉,“这个我不懂啊。”
“你说得并没有错,镇压在水下一般是这两种意思,周围还布了一片大将压制,显然是怕邪神出逃,镇压两尊……”方之翠的话音一顿,她低头和方淮曳对视一眼,方淮曳已经很笃定的说:“双生子。我们迄今为止,成双数的,只有双生子。”
她舔了舔唇,“假如这两尊逆转嫫母像代表的是双生子,那不同的形态是为什么呢?”
“我也暂时不知道,或许该找点傩戏的经典再看看,我们对这个了解太少了。”方之翠摇头,“第三条线索,就是方知甜对你的追杀,连同你无法进国道,在池塘边被拽进水里,在我家遇到的眼镜蛇都可以加入其中。”
方淮曳蹙眉,“但这条线索已经断了,我只能知道她是想杀我的,她是想要我的命,但是似乎这背后想要我命的东西,很微弱,只能用限制我的活动范围,操纵方知甜这种小孩儿来杀我,并且背后的东西一定和蛇有关。”
“我要去找找蛇在傩戏里代表着什么。”
这么一分析下来,方淮曳将零散的线索勉强串联了起来,心里有了点谱。等她回过神来才注意到方之翠正俯身给她脖颈上缠纱布,温热的呼吸洒在皮肤上,令她没忍住退了一下。
方之翠强硬的按住了她,抬头看她一眼,“别动。”
方淮曳便乖乖在车上坐好,有些紧绷的等着方之翠给她处理好伤口。
祠堂里的东西还没收拾好,村支书勒令下午把钥匙还给她,方淮曳看了眼时间,十点半,倒是还有点时间清理残局。两人便让方青月和煤炭在车上守着方知甜,她们再次返回了放族谱的小屋里。
屋里已经是一片狼藉,有几本书上还有方知甜的脚印和留下的血迹。
两人将柜子挨个扶正,地上的书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不过好在基本同一个柜子的都散落在同一片,按编码和内容挨个摆好就行,更好的消息是能拿去当镇村之宝的那两柜子都没什么问题。
花了大概一个小时,两人便整理到了最后一个柜子。
方淮曳捡起自己家的那本和方青月家的那本,忍不住蹙了蹙眉。
这两本不止有脚印,还有血,而且不是一点儿血,而是小半片血,从封面渗透了进去,估计得重抄才行。
方之翠也过来翻了翻,“大概是方知甜刚刚扑过来挂哪儿了,等会可得给她再检查一下,刚刚我看她的时候可真一个伤口都没瞧见。”
方淮曳刚想跟着点头,目光却一凝。
“等一下,”她蹙眉翻到了第一页,也就是她家族谱脉络的那一页。
又拎着那一页快走了几步走到了窗户边,让太阳能够穿透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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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着书的时候看不到,但此刻在阳光下,这上面的一切都一览无遗。
在老娭毑的方娟槐的“槐”字下面,像是用牙签或针这样的尖细物品潦草的刻了一些笔画。
它的痕迹极浅极细,若不是有血渗透进缝隙中造成色差不同,不会有人发现。
方淮曳细细分辨着那个字,眸光轻闪,一时甚至分不清心跳的加速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紧张。
——那是一个繁体的“萱”字。
第35章 纸人
回程的路上谁也没说话。
方淮曳躺在副驾上失神的看天。
一个一笔一画的“萱”字算是解答了她许多疑惑。
比如她看到的老娭毑的照片上的前后不一。
她把手机拿出来, 遗物里的那几张泛黄的老照片一直躺在她的相册里,那两张年轻时的照片里站着的少女仿佛正透过屏幕在看她。
方淮曳因为抵触老娭毑的一切,所以从未仔细打量过照片里的姑娘, 这一刻却发现的她的眼睛很黑很平和, 透着股天真单纯的傻气。
她有些怔怔然。
这个姑娘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呢?会让她的尸体一次又一次的出现在乡道边,她被吊在树上,没有手骨, 这是很凄惨的死相了吧?
而她自己又为什么会被卷进这些前辈们的纠葛中呢。
甚至、甚至她的母亲都并不是外婆亲生的,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啊。
“别多想。”方之翠透过车内后视镜看了她一眼,安慰道:“你自己就是个单纯的受害者。”
方淮曳没有回应这句话, 她撑着下巴, 轻轻说:“我只是突然有点害怕了。”
“你不是一直都在害怕吗?”
方淮曳:“这一次的害怕不一样。”
这一次是有些害怕真相, 她觉得自己好像离真相越来越近,但又有些恐惧这个真相。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车很快到了喆姨家,喆姨今天颇为空闲, 三人到的时候还在择菜,四季豆被一颗颗丢进盆里, 见着了几人,也只抬了抬眼皮,直到她们把方知甜从车里抱出来, 才忍住骂人的欲望说道:“她怎么会在这里?”
“我们去祠堂的时候她袭击了我们。”方淮曳简略的解释了一下在祠堂发生的事,“喆姨,您听说过老娭毑还有个叫萱的姐姐或者妹妹吗?”
喆姨摇头, “没有,哪儿听过啊。”
“她就是二十来岁死的, 那也还没建国呢,我都还没出生, 我怎么能知道?这消息你们得往村里八十往上的去问。”
不过老娭毑和方青月的妈妈这种活到这么老的算是特例,村里老人的寿命普遍在七十到八十之间,九十的都很少,盘来盘去,发现能问的老人也就那么几个,有的还不在村里被子女接去城里享福了。
这件事现在也急不得,眼看着饭点就要到了,她们还赶着去道场。
今天下午事情不多不少,烧纸屋送包封,贿赂野鬼都要方淮曳出面,两人到场的时候就被粤娭毑拉过去干活了。
毕竟明天就要出殡了,事情只多不少,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可不能在最后关头再出问题,让老娭毑连死都死不安生。
两人被派去接包封,前两天两人写完的包封都被安置在后院里,只要搬过来就行,匆匆吃个饭,她们就帮忙干了起来。
这几天没下雨,包封就整整齐齐堆着,周围有不少人也在忙碌着搬花圈、搬纸屋,方淮曳显得有些沉默,方之翠在她身旁低声说:“喆姨和我说了,花伢那头的dna鉴定最快也要两天才能出结果,估计得等明天下葬了之后我们才能拿到报告。”
方淮曳点点头,长舒一口气,“已经比我想的要快很多了。”
普通的时间起码都要五到七天呢,她想了想,轻声说:“方蓉花这个情我记下了,下回我去还。”
说着,她又微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不是因为她想到了什么,而是她在随意的一瞥下似乎见着了方玉从楼上下来,拐去了后面放遗物的小屋子里,她的手上还拿了点什么,行踪颇为小心谨慎。
这么些天,方淮曳对许多不正常的事都已经有了些预感,哪怕一时半刻想不通是什么不对,可她也习惯了跟随自己的预感,于是扯了扯方之翠的一角,朝那边示意,“我刚刚看到方玉过去了。老娭毑的遗物不是应该已经处理完毕了就等着明天下葬了吗?村里有临行前还要轻点一次的规矩吗?”
“有不有的不重要,”方之翠沉吟片刻,“重要的是前几天玉姨根本就没进过那间房,她似乎不太喜欢那间房,平常都只去老娭毑的卧室。而且,她如果要去,作为这个家的主人,没必要这么鬼鬼祟祟小心翼翼。”
今天葬礼上谁都忙,方玉尤其忙,忙得甚至没时间去看看方知甜在哪里,以至于她现在都没发现方知甜跑出去了,刚刚方之翠还给喆姨跟方青月发了消息,让她们将洗干净的方知甜偷偷送回来呢。
万忙之中抽点空隙也要过去一趟的事,肯定是重要的事。
两人对视一眼,将包封放桌子上,随便扯了个理由便悄悄往那间屋子摸过去。
这一块暂时没人,窗户也封得严严实实,只有门口有一条小缝,并且显而易见的从里面倒锁了门。
方之翠把自己手电筒上的微型摄像头取下来,又在门锁上捣鼓了一下,从下面扩大了一倍多缝隙里偷偷将摄像头丢了进去。
两人没有在这里久留,回了后院将最后一趟包封搬去前头之后便进了休息的耳室,这里头坐的人不少,见了两人也只笑着打个招呼便继续唠嗑去了。
她们找了个最角落背对墙壁的位置,方之翠以防万一用上了有线耳机,和方淮曳一人一个,然后打开了摄像头的画面,调到了她们刚刚丢进去的时候。
是从下往上的角度,入目的只有一张放满了供果的供桌,还有几缕烟从点上的香尖尖冒出来,这样看,仿佛桌面上的遗照正在居高临下俯瞰。
过了几秒,供桌后面爬出来一个灰头土脸的人。
方淮曳仔细看看,发现那是眼哐里满是红血丝的方玉,她从桌子下头爬起来,头发散乱,膝盖手肘上全是灰,站起身后拍了拍自己的衣服。
然后她便开始在供桌前焦急的走起来,方淮曳将手机声音调大,依稀可以听到她在焦灼的喃喃:“到底在哪里?怎么会找不到?我是不是被骗了?”
这句话有些耳熟。
方淮曳正蹙眉思索,一旁的方之翠却已经在她掌心写下了两个字——骨棒。
对!
她们潜伏进老娭毑的房间发现骨头的那一次,方玉在屋子里打转,说的也是这句话。
不对,还有一个关键词。
方淮曳细细回想那一晚方玉说过的话。
——房本。
是因为没什么记忆点而被她几乎要忘记的房本,她还担心过方玉找房本找到床下来。
那时她说的话是——“不是说我好好给她送走,就都给我吗?”
当时的方淮曳以为这个“她”指的是老娭毑本身,到了现在却又不那么确定了。
方玉会知道些什么吗?她是老娭毑的女儿,老娭毑死后的一切都由她操持,总该知道些什么的吧?
这些日子,方淮曳和方之翠都默契的没有正面对上过方玉。
方玉在方淮曳看来是个极为难缠的人,她做事老练油滑,精神敏锐,很轻易便能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不到万不得已,方淮曳实在不想去找她打听什么,更何况她还是老娭毑的女儿,就算老娭毑在筹谋些什么,她也不一定能告知。
哪里有女儿不向着母亲,反而向着外人的呢?
她失神思考的这么一会儿,画面里方玉依旧在不停的踱步,时不时的在花圈下翻找,神情暴躁。
突然,画面一闪。
是那种仿佛信号不好的闪动,甚至出现了雪花屏,方玉的脸在屏幕里都扭曲了起来,然后就是一下又一下,仿佛磨牙吮血声一般的尖锐声音。
方淮曳揉了揉耳朵,只觉得耳膜发痛。
“怎么回事?”她用极小的气声问方之翠。
“我的摄像头不可能会出问题。”方之翠也同样压低了声音回答。
言下之意只有房间会出问题。
毕竟这间房,发生了太多的诡异事件了,几乎方淮曳每进去一次,都要被吓一次。
方之翠点击了返回,退出又重进了一次。
这一次,方淮曳被吓得一个激灵。@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两张彩色的半人高的纸人像立在了房间里,方玉蜷缩成了一团,她跪倒在供台前,一下又一下磕着头。
地面上供果撒了满地,红枣倾翻的地方仿若多了一片阴影。
遗照两旁燃起的两道白烛便是屋内全部的光线,令一切都明灭不定起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耳机里安静极了,只能听到方玉一句又一句的告饶,仿佛彻底崩溃了一般:“我错了,妈,我错了,别怪我,别怪我……”
头磕在水泥地的声音很瘆人,但再怎么瘆人都比不上立在镜头前,脸上打着腮红,脑袋后面扎着小辫的纸人。
纸人是没有眼睛的,那两个窟窿空洞,唇角却是刻意勾勒出来的笑,直勾勾盯着屏幕,仿佛早已发现了这两个屏幕外的窥视者。
她们不知道突然出现雪花屏的那一小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这两个纸人究竟从何而来,但明明身处热闹嘈杂的耳室,方淮曳却只觉得浑身僵硬。
她透过模糊的光线,鼓起勇气打量着纸人,只觉得一阵晕眩,又觉得这个笑意很熟悉。
她捏了捏指尖,从手机里调出来老娭毑遗物里那几张照片。
不对,不是这几张。
她又往下翻。
是后面的,是她们在老娭毑的房间里找到的那几张。
那几张角度刁钻的照片。
那几张照片里,在田垄上,在山里,十七八岁的姑娘冲着屏幕笑得温柔大方。
而那两个纸人……
方淮曳抬手捂住了两个纸人的眼睛,下半张脸勾勒出的弧度几乎和这几张照片上一模一样!
第36章 纸屋
画面还没有结束。
方淮曳愣愣的放下手, 看向这两个纸人。
画面里的方玉仿佛被什么力量给揪住了头发一般,骤然从跪倒在地变成站立起来,额头一下又一下的磕到了桌面上, 磕得血肉模糊, 她在里面尖叫起来:“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妈——放过我吧——”
一声又一声,瘆人极了。
方玉到底做错了什么?
方淮曳惊魂未定,她抬头看向方之翠, 也在她眼底看到了怔然的神情。
方淮曳骤然站起来,朝后面跑去。
再磕下去方玉会死的。
她咬着唇一路狂奔到了后院。
可这里一点声响也没有,来来往往干活的机动人员有说有笑, 没几步远的屋子静谧无声, 仿佛被隔绝了一般。
她深吸一口气, 在方之翠追上来之前一把推开了门——
门里没有纸人,倒是有撒了一地的供果,立在供桌前到方玉正惊诧的看向门口, 她的额头一点儿血迹也没有,见到闯进来的方淮曳之后脸色微凉, “小姨?你来干嘛?”
她一点事都没有,还能质问方淮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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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淮曳站在原地,甚至一时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所幸跟上来的方之翠一把拉将她拉到身后, 冲方玉温声道:“姨奶上回来这里帮忙搬花圈的时候落了块表在里头,挺贵的,回去之后怕姨太奶骂她, 所以着急过来找。”
“不知道玉姨在里面,实在不好意思。”
方玉狐疑的看向方淮曳。
回过神来的方淮曳连忙调整表情, 笑着冲她说:“是啊,那表我妈花了小四万买的, 要是真丢了,怕是要狠狠打我一顿的。”
方玉犹豫片刻,这才往外走去,与两人擦肩而过时淡声嘱咐道:“你们快点吧,下午还有不少事呢,再过一个小时要烧纸屋了。”
方之翠应了声好,这才拉着方淮曳走了进去。
方淮曳背后已经满是冷汗,她握紧了方之翠的胳膊,低声说:“我现在还能信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连我的眼睛都会出卖我了。”
背后的东西此刻只让她觉得强大得离谱。
为什么就连现代的科技都会收到影响,给她们播放一段说不定根本没有发生过的影像。
“不一定,”方之翠沉吟片刻,“可能是从雪花屏开始出的问题,我们的眼睛不一定会出卖我们,但是我们可以看到幻觉。”
“在祖祠里,方知甜不是说让我死这件事已经结束了吗?”方淮曳闭了闭眼,“为什么我们还会看到这些东西?”
更多小说资源尽在QQ群8 23 410 647 若失联请加QQ3616484 774公众号 柚 纸推 文 “而且,想让我死的究竟是谁?老娭毑吗?”她捏了捏眉心,有些不安,“哪怕知道了一些家族辛密,我也无法知晓她究竟要做什么。想要我的命吗?我的命能做什么呢?哪怕我们刚刚见到的是幻觉,那也要有根据吧?展示给我们看的画面是想告诉我们什么呢?又或者是想掩盖什么呢?”
“你的生辰八字和老娭毑没有相关联的地方,”方之翠也不能妄下结论,她只能暂时解答:“如果一个人要你的命,肯定是想要用你去补什么,万物有序,要保持平衡,她想要什么,就要用什么来交换。除非现在能拿到那位‘萱妹’的生辰八字,不然我很难算出来什么。”
“从刘月妈妈那里,我们能知道她们俩很可能是双生,但是村里并没有人提过双生子的事,所以这位‘萱妹’必然没有正式出现过。她的生辰八字除了时分秒可能和老娭毑不一样,别的应该都一样。如果按这样算,你和她,依旧没有任何关联。”
方淮曳理解了一下她话里的意思,觉得头都快爆炸了。
所以意思是哪怕从生辰八字上来说,她和老娭毑或者“萱妹”都没有丝毫联系,她的命对她们来说压根就没什么意义。
那她被针对得就更莫名其妙了。
一定还有什么她们没有想到的……
方淮曳舒了口气,“要弄清楚双生子是怎么回事,要弄清楚萱妹怎么死的,要弄明白方玉到底在向老娭毑对不起什么。就算我的八字和她们对不上,那我起码也要先了解了这件事的始末。神像、阵法、我遇见的灵异事件,一定和这有关。”
“双生子这件事可以再去磨一磨刘月妈妈,萱妹的死或许方青月的妈妈那里能有点线索,就是怕她说不清。至于方玉……”
方玉这里反倒是最麻烦的,要是一不小心就可能被对方敏锐察觉到什么,那必然会更加守口如瓶。对方玉来说,这件事显然是需要避着人的,是不好见光的,否则她不会这么小心翼翼,总要挑无人的时候。
“方玉那里,我倒是有个主意——”方之翠微顿,“就是可能有点不太道德。”
方淮曳闻言歪了下头,“你觉得,我现在还想讲什么道德吗?”
人的生存都快成问题的前提下,是没有时间去思考道德的。
方淮曳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里时不时的依旧会隐隐作痛,明天老娭毑就要出殡了,她已经不知道尚未解开谜底的自己会如何了。
但她向来是一个极其骄傲的人,哪怕再平静再开朗也掩盖不了她骨子里不服输的那股劲儿。
她想知道真相。
她要知道一切的真相!
就算可能来不及,可能会死,她也要弄明白这一切-
下午很快就到了烧纸屋的时候。
这是这里的习俗,出殡前一天烧纸屋送下地府,这里头有不少礼节,不过和方淮曳没什么关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过来送纸屋的晚辈们大多要跪着,她和粤娭毑和老娭毑平辈,所以是能站立的。
选的地方是一片荒废的田野,有前几年留下的焚烧秸秆的残骸,琳琅满目形态各异的纸屋放在上头,几乎堆满了一大亩田地。
农村向来有焚烧秸秆的习惯,不过后来这行为入了刑法,加上村支书和各个干部下乡做了思想工作,整个方家冲已经禁了焚烧,这块田地在出了这样的规章之后主人便将其荒废自己去城市里打工了。
听说老娭毑要借它烧一下纸屋,立马便同意了。
借这块地也是有讲究的,除了它的风水位置好之外主要是开阔,四面都没什么山地,又不临路,很适合快速烧了纸屋。
方淮曳没见过这种场景,法师在前面诵经,她和粤娭毑身后跪下了一大片,今日明明是个极为晴朗的日头,却偏偏风带了些凉意。
粤娭毑看着逐渐烧起来的亭台楼阁,面露哀伤和怀念,她看着白烟冒出,升入天际,突然轻轻叹息了一声。
恰好法师念到了《地藏菩萨经》。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
——为母说法。尔时十万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一切皆佛法,及大菩萨摩诃萨。
方淮曳只听清了这两句,却不怎么理解其中的意思。
她导师对佛经有那么点研究,但方淮曳是个喜欢躲懒的人,从来都是能躲则躲,绝不在导师看经书的时候凑过去,免得被抓了壮丁陪她参悟。
“刚刚玉伢和我说你丢了块表,找到了吗?”粤娭毑突然问道。
方淮曳微愣,随即立马反应了过来,这是方玉在借粤娭毑的嘴试探她呢。
“还没找到,”方淮曳脸上显得有些愁眉苦脸,“我去后头的小仓库找表的时候碰上她了,好像还招惹她不开心了,应该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粤娭毑疲惫的笑了笑,“她一年到头表情都不怎么好,别管她。”
方淮曳表现出微微一愣的样子,随即咬了咬唇。
粤娭毑总是最善解人意的,她见方淮曳的表情便说:“你有什么事直说就行。”
法师念经的声音又大了些,再过会儿周围要鸣炮了,方淮曳见状,将粤娭毑拉到旁边一些,压低声音说:“既然您要我说,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我怕我听到了点不该听的惹她不开心。”
方淮曳的表情委屈极了,“我也不是故意听到的,我本来在门口就要进去的,但是听着了里头有瓜果摔落地的声音,就没来得及进去,结果就听着了她在里面念叨什么房本啊,对不起啊,我错了之类的话。”
“原本我是不想再进去的,可是后面又来人了,我怕她在里头的话被听着,就随便找了个理由推门进去了。”
谎话的真谛是三分真,七分假。
加上方淮曳愚蠢且无知的眼神,轻而易举便能让粤娭毑相信了这件事的可信度。
“我想着,她让您来问我找到表了没有,是不是也在想看看我都听到了啥?”方淮曳面露纠结,“我只听到了这一点儿,别的什么都没听到,绝对不会出去乱说的,您让她别太担心。我和我妈也向来不怎么关心村里的事的。这事我本来不想说的,但她既然拜托您来问了,那我也还是要告知一下她真相,免得她太怀疑,伤了和气,我来之前我妈可说过了让我尽量少得罪人,今后说不准村里人也是我的社会人脉之一。”
粤娭毑大概没想到只是问个手表能问出这么件事来,她沉吟着审视了几眼方淮曳,见到的是人家小姑娘眼底纯澈的一点算计。大概就是做了好事,但是又不愿意隐姓埋名,想让对方记着自己的好的那么一点小心思。
并不让人讨厌,只觉得有点好笑。
她拍了拍方淮曳毛绒绒的后脑,“行,到时候我去和她说。”
说罢,忍不住叹了口气,“玉伢是这么多年,还是心底有根刺啊。”
方淮曳打蛇棍上,好奇问道:“是什么刺啊?”
“这是她们家的家事,我也不好在外头胡乱说,你听过一嘴忘了就行,”粤娭毑对方淮曳印象很好,只稍微提醒了她一下就张了嘴,“娟槐说来说去,对自己最好,玉伢总觉得自己的娘老子不够喜欢她,这么些年回来的比较少,娟槐跟她关系也就不怎么好。大概是怕自己死了之后她丧事办的不够尽心吧,就和她说给她和方知甜在城里一人留了一套房,只给了一套方知甜的房本,另一本要等办完丧事之后才给她,还要她自己找呢。”
方淮曳眸光微闪,有些慌乱的左右看看,“这种事儿,您就告诉我了?”
粤娭毑笑起来,“这事儿其实也不算什么大秘密,不过你既然已经知道点了,全告诉你也没什么大问题,你别到处去说就行。”
方淮曳刚要说点什么,田垄外便传来一阵轰响,甚至压过了鸣炮的爆竹声。
只见方蓉花从自己的车上跳了下来,脸色有些着急的跑到了正跪在地上的方玉身旁。
方淮曳的视角只能看见她的嘴唇张合,但却听清她在说什么。
方之翠离那头很近,不知听到了什么,穿过人群过来,叫粤娭毑赶紧过去。
方淮曳跟在两人后面,凑近之后才依稀能听到方蓉花在说什么。
——刘老头送去医院之后人没死,手废了。
但这不是重点,更大的重点是他中午的时候醒过来了,但是人疯了。
方蓉花在那头医院里左打招呼又打电话才找到了刘老头愿意来负责他的家属,也就是刘老头的哥哥。但对方见到刘老头的第一件事就是索赔,一副无赖样子,要不是方蓉花本身把式和脾气都硬,还不知道要要被对方纠缠多久呢。
“他们家几个兄弟都一副贱样子。”方蓉花啐了一句,“玉姨,那头在等你过去谈赔偿,急得很。”
方玉从被方蓉花找上开始便没有说过话,她跪在地上,安静的看着前头已经被火舌吞噬殆尽的纸屋,双手合十,缓缓说:“让他们等着,我不会赖账。但是明天我妈就要出殡了,雷打不动我都会留在这里,谁破坏了这件事,我就找谁拼命。”
“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什么能耐,他们家的人应该知道。”
方淮曳的角度只能看到方玉的侧脸,她半昂着头,闭着眼,下颚绷得紧紧的,不知在想些什么,但整个人都仿佛在极力忍耐着,宛如一根绷紧的弦。
周围有人陆陆续续在纸屋烧尽之后起身,将她包围在重重叠叠的人群中,也包围在他们的交头接耳中。
方淮曳抿了抿唇。
方之翠在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轻声问:“原本的计划还要继续吗?”
方淮曳沉默许久,有风将地面上的灰烬卷起,有些没烧透的纸便顺风在高空飘扬起来,她仰头盯着,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方之翠,”她开口说:“我没有别的选择啊。”
这句轻得仿佛要如同灰烬一般被风卷上天。
方玉再怎么可怜,也没有前路是死是活都未知的她可怜啊。
第37章 母亲
方玉从田里回来之后一言不发。
烧纸屋都烧完了, 明天再出完殡,那一切都结束了。
她脸上有些显而易见的疲惫,和粤娭毑说了句之后就打算上楼休息一会儿。
狭窄的长廊中只有她一个人, 连脚步声都清晰可闻。
站在自己房门前, 她却没急着进去,反倒垂头在门口静默了片刻,仿佛在理清什么头绪。
过了大概一分钟她才推开房门, 目不斜视的躺到了床上。
这一觉睡到了日落西山。
方玉醒来时窗外残阳正烈,红得似火,她起身, 穿鞋, 突然便想起了自己还被关在屋子里的小女儿方知甜。
她面露担忧, 在下楼之前率先去了趟方知甜房间里。
里面的女儿也正在睡,她躺在自己的公主床上,闭着眼睛, 格外安静。
“知甜?”方玉推了推她。
方知甜迷迷糊糊的被推醒,见着是方玉, 甜甜的笑了,“妈妈?是要吃饭了吗?今天我能下去吃饭吗?”
小姑娘还带点困顿的鼻音,配上软乎乎的奶音, 快把方玉的心都叫化了,她摸了摸方知甜的头,轻声说:“明天吧, 明天妈妈就带你回城里。”
“好呀,”方知甜眉眼弯弯, 扑进了方玉怀里撒娇,“我好想出去玩啊, 这几天一直待在房间里,很没意思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还记得……”方玉闻言有些欲言又止,她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方知甜,“你还记得外婆死的这几天都发生了什么吗?”
“不怎么记得,”方知甜蹙了蹙眉,“就记得我好像一直被关在房间里头,妈妈你不让我出去玩,所以幼儿园的把暑假作业都做完了。”
方玉松了口气,笑笑,“好,真乖,明天你想吃什么,妈妈晚上都带你去吃好不好?”资源扣 裙82 3410 647 公 众 号 柚纸 推文
方知甜脆生生应了句好,母女俩腻歪了一会儿,方玉仿佛也将白日里的烦恼暂时抛去脑后,直到她哄着方知甜穿外套。
方知甜的外套整整齐齐叠在床头,方玉习惯性替她展开,又替她穿上,可摸进袖口时却发现了一点不对劲——里面被塞了一张纸条。
方玉动作微顿,下意识拿出来,却在见到上面的字迹之后猛得攥紧掌心里。
“妈妈?怎么啦?”等她给自己套衣袖的方知甜困惑的回头。
“没事,”方玉有些失神的回答:“你的房间除了妈妈还有别人进来过吗?”
“没有啊,”方知甜摇头,“我没见过别人。”
方玉深吸一口气,迅速帮方知甜穿好了衣服,神思不属的再次回了房。
在房间里她终于能放心展开掌心快被汗泅湿的字条。
——晚九点。9370乡道。
六个字,一个时间,一个地点。
方玉仔仔细细的盯着这六个字,甚至将竖横折撇都看得尤其细致。
这上面的字迹和她母亲方娟槐的字迹一模一样。
她抿了抿唇,将纸条撕得粉碎,丢进了房间厕所里冲下去。
现在是七点半,还有两个小时就要九点了。
八点要开始贿赂野鬼为明天的出殡做准备,之后便是整夜的奏唱演念,中途还要放几门烟花。
来得及。
楼下吵吵嚷嚷的,已然有了人在做准备走流程,方玉深吸一口气,往下走去-
这几天烧的纸钱太多了,多得空气里都遍布着逃不开的香火味,钻入鼻腔里,呛得人一阵接一阵的难受。
贿赂野鬼也不在道场里,有人扛着经幡,有人拿着天灯,道场的宾客们列了一长队,队前队后各有四人捧着装纸钱的不锈钢盆,见方玉下来了,粤娭毑朝她招招手,“玉伢,过来,你站最前面。”
方玉往人群中扫视一眼,在队伍最前列站着方淮曳。
老娭毑死前亲自要求的替她贿赂野鬼的人,头顶的灯昏暗,只有蜡烛的剪影忽明忽暗,也令她看不清方淮曳的脸。
在小房间里方淮曳为什么要推门,听到了多少粤娭毑都已经如实告知。
她很有些在意这件事,家丑不外扬,她不喜欢被人见着自己不体面的模样,况且她本就对方淮曳家不怎么满意,现如今见着方淮曳更觉得别扭。
她走到队伍的最前排,方淮曳手里拎了盏灯,见她过来后冲她微微一笑算是打过招呼了。
有法师走在最前面,手里握着铜锣,敲响之后发出嗡的一声,惊得人灵台都跟着震颤一下。
贿赂野鬼的队伍拉得极长,却只有悠悠几盏灯火闪烁,路上没有路灯,看不太清,方玉只能见到自己视线之内的方淮曳。
对方笑得有些勉强,“您说大晚上做这样的事,不会害怕吗?”
方淮曳是城里来的,对这种事恐惧正常,实际上便是她们也是因为有这么多人一同行走才不会害怕,但方玉是个要面子的人,她缓声说:“没什么可怕的,我家长辈会保佑我们。”
方淮曳没说话了。
法师的声音在黑夜中很尖锐,路过几个田垄时他便扬声喊道:“放炮鸣笛,酬谢过路灵生。”
鞭炮声在空气中炸响,点了火的纸钱被丢在田垄上飞快燃烧殆尽。
方玉看了眼前方。
这一条路近山,是老娭毑明天要下葬必走的一条路,可在黑夜中,远山起伏连绵,它们沉默着,蛰伏着,遥遥望去,千奇百怪,山中的飞鸟时不时被爆竹声惊飞,发出呕哑的嘶鸣。
一条路很快便到了尽头,法师将最后一张香火钱递给了方淮曳。
方淮曳点燃,绚烂的火光涌现,身后爆竹烟花声震天。
“各路神仙好汉,烦请好好对待我家老母。”法师扯着嗓子说道。
他后头还说了不少话,但方玉却已经没有了心思去听。
她的注意力都在方淮曳的身上。
那张纸钱点燃后,她敏锐的发觉了方淮曳的不同。
方淮曳正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面上是不带笑的,是一片冷漠和审视的。
这样的眼神,方玉曾经见过许多次,几乎要成了她的梦魇。
她眸光渐沉,与方淮曳对视。
对方依旧在注视着她,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后,方淮曳又在黑暗中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
这个笑很诡异,在方玉的认知中方淮曳本人是不可能露出这样的笑。
“您怎么了?”她试探性问道。
“我没怎么呀,”方淮曳淡声说。
她说话时嘴角拉直,说完话之后,那抹笑却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嘴上。
方玉尚且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法师敲锣吩咐回程的声音已经响起,方淮曳闻声跟在法师身后往反方向走去。
方玉站在原地,心头一跳,总觉得有什么超脱了自己的掌控。
手表上的时间已经滴滴答答的转动到了八点半,只有半个小时了。
方玉跟粤娭毑随便找了个理由,随便找了辆车便往乡道边驶去。
她心里记挂着房产证,眼睛便越过车窗到处去找乡道上的线索,远光灯的射程大概有个三五米,整条小路都能印两,可她行驶了一路,却什么都没看到。
指针已经到了九点,方玉再往前开就要上国道,见状她只能掉头。
大概往回走了几公里,方玉在远光灯在照映下瞥见了一个模糊的影子站在路边,再往前开,她瞳孔微缩,猛得踩下了刹车。
刺耳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方玉惊魂未定的看向前方。
刚刚模糊的影子已经被车灯照得格外清晰,路边不知何时多了一颗香樟树,树上吊下来一个人和一本红色的房产证。
树下站的,是微笑着看向她的方淮曳。
方玉捂住胸口,一时甚至因为这恐怖且诡异的场面而不敢下车,直到树下的方淮曳开始说话。
“方玉,你不是一直想要这个吗?还不下来?”
是极其熟悉的,冷淡却强势的语调。
在寂静中是那样的清晰,清晰到方玉一瞬间便出于生理反应推开了自己的车门。
车灯没有关闭,面前的一切哪怕她不想面对也不得不面对。
“妈?”方玉试探性的说道。
方淮曳紧紧盯着她,厉声问:“我交代你办的事你办好了吗?”
“我办了啊,”方玉咬了咬唇,不敢直视她,“您到底要怎么样,您把这东西挂在树上是什么意思?”
“你的心不诚,”方淮曳眯了眯眼,“我是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能清楚什么?”方玉仿佛骤然便破了防,“你让我做的,我都一五一十做了,葬礼,风风光光办了,你让我请方姨奶家的,我也请了,你要做什么我都依你了,你为什么还要指责我?”
方淮曳咄咄逼人:“你都做了吗?你仔细想想你真的都做了吗?你心里有没有鬼,只有你自己清楚。”
空气中沉默了片刻,方玉猛得冲过来,一把推开了方淮曳,她疯了一般,跳着去够头顶吊着的户口本却因为吊得太高而触碰不到。
方淮曳反应过来,一把拉住了她的衣袖,两个人一同滚落在地,撞在了树上。
尸体被这细小的颤动所惊扰,在两人头顶晃了又晃,有涓涓的血流出来。
方玉抬手一摸,刺眼的红令她连滚带爬的逃开。
方淮曳也从地上爬起来,冲她吼道:“你疯了?你知道这是谁吗?不要对她不敬!”
方玉跌坐在地上,笑了,“我知道,你怀念了一辈子的姐姐方娟萱嘛。”
她的面色惨白,连笑也是惨笑,“你死之前和我说,我是你的女儿,你怎么可能不疼我,只要我帮你完成你的遗愿,你的东西就都归我了,这是假的对不对?”
“房产证上不是我的名字。”她强撑着的那口气在这一瞬间突然就散了,“妈妈,你又在骗我。”
方玉彻底崩溃起来,“我知道,我知道您想您姐姐,可是方娟萱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七十多年了!她回不来了!您这一辈子到底是为什么啊?”
“您是真的不疼我,一点儿都不疼我!我这个女儿对您来说到底算什么?你才是疯了一辈子,听不进半点人话,从来不把身边的人当人。我们都能利用对不对?我能利用,孟慈姨奶能利用,就连方淮曳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你都能下狠手!只要你姐姐能活过来就行了?”
“哈,不止,你死之前还要风风光光办一场,用两个房本套住我,让我掏空了家财给你风风光光办一场!我的未来呢?我的前途呢?不重要!一点都不重要!你一辈子心里就只有一个姐姐!你对她愧疚,你对她有遗憾,所以你把自己一辈子困在村里瞎折腾,把自己折腾得不人不鬼,把我也折腾得不人不鬼!”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我已经把我能做的都做了!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放过我?”
“这个世界上哪里有死人还能活过来的?她方娟萱的尸骨这么多年都快要化了!”
她说到这里已然哽咽。
一个死人怎么能不放过她呢?
真正不放过她的到底是谁呢?
她是在问自己吧?母亲留在她心里的阴影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消失,她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说服自己释然这一切。
一个得不到母爱的孩子,哪怕她已经快年过半百,却依旧无法走出这样的执念。
鬼在她心底甚至都没有那样可怕。
她那样的疼爱方知甜,那样的爱方知甜,仿佛是天然的本能,一个母亲对女儿的本能,可每当自己将一切母爱播撒在方知甜身上时也会愣神,她也会想一想自己的母亲假如这样对自己会是个什么场景。
每次想一会儿,便想不下去了。
人无法构思自己从未见过的场景。
她需要那张房本吗?根本就不需要,她只是想亲眼看一看房本上的名字。假如确实是自己的,哪怕被利用,那她也可以哄一哄自己妈妈是疼自己的,是爱自己的。
方玉发丝凌乱,深吸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她的面容上已经满是疲倦,她一步一步走近香樟树,将额头轻轻靠在粗粝的树干上,近乎叹息的说:“妈妈,不然你把我也带走吧。”
她的脸上还带着情绪崩溃后的眼泪,但此刻神情却那样平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平静得像一潭已经彻底宣泄完的死水。
吊在头顶的尸体正一滴一滴往下落着血,有的落在她额头,有的落在她肩膀,月光洒落下来,将这棵树和方玉的影子拖得极长。
这样可怖的场景,竟然一时之间也显得静谧。
知道了自己想要的,已然不再装的方淮曳面容复杂。@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背着手仰头,与陶瓷面具对视,心底竟然也多了几分疲乏。
这个故事越往下挖,便只令人觉得越发沉重难以忍受。
哪怕她是方玉嘴里,可能被老娭毑利用到死的那一个,却也能感受到方玉此刻的仓皇无助。
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里正在产生细细密密的痛。
痛意惊醒了她,等她回过神时方玉已经软软的倒在了香樟树下。
方之翠的手正慢条斯理的放下。
“玉姨不是一个会轻易寻死的人,她现在情绪不稳定,还不如好好睡几个小时。反正今晚缺她一个守孝的也没事,大不了和粤娭毑说她累垮了,需要休息。”
“方之翠,你都听到了。”方淮曳轻声说:“想要我死的人是老娭毑。她想复活她姐姐。”
“我听到了,”方之翠颔首,“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啊,”方淮曳说:“我知道了她的目的,可我不知道她的手段是什么,和这场葬礼有什么关系。”
“我一直都是被动的,只能选择接招。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一切了。”
方之翠闻言深深看了她一眼,最终只回答:“好,那我们等等明天吧。”
人都快入土了,总该要有个了结了。
第38章 断桥
农历五月十六, 宜出殡下葬。
方淮曳和方之翠将方玉送回去之后一整夜都没睡。
方淮曳坐在道场的椅子上,茶喝了一杯又一杯,戏台子上的花鼓戏和夜歌持续了一整晚, 临到五点, 头蒙蒙亮的时候法师便已经开始在堂内念起经来。
明明往日里都觉得很嘈杂的声响,她在这儿听了一整夜竟然也习惯了。
方之翠坐在她身边,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也失去了说话的欲望。
待到日出东方,那抹朝霞映在方淮曳苍白疲倦的脸上时,她歪了歪头, 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那样沉默, 连一只鸟儿都飞不出来, 大抵也该知晓今天要有个了结,为她们这群真正唱了一整堂戏的人让出场子。
出殡的仪式定在早上九点,湖南的习俗, 女抱遗照男抱骨灰,老娭毑家没有男丁, 便也不用这个习惯,让方知甜来抱着遗照,方玉抱着骨灰坛, 粤娭毑跟在方知甜身边,以防她回头。
方知甜今早被牵出来时整个人都已经恢复了正常,她甚至有些忘记了这些天都发生了什么事, 懵懵懂懂的小孩捧着几乎有她半个身子大的遗照,仰头问粤娭毑:“我今后再也见不到我外婆了吗?”
粤娭毑摸了摸她的头, “是,再也看不到了。”
方知甜的眼底迅速弥漫上一片水雾, 她抬手用手背擦了擦脸,年纪太小竟然有些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现在的难过。
她只能下意识抬头去看自己最信任的妈妈。
可方玉站在她身后,宛如一尊木雕,面无表情的盯着前方,甚至没有给她一个眼神。
昨晚发生的事她没有提起,甚至没有再看方淮曳和方之翠一眼,整个人都显得格外失魂落魄。
“妈妈,”方知甜想揪一揪她的衣角,却也被她避开。
“方玉?”粤娭毑诧异的看向她,“你怎么啦?”
方玉仿佛这才回过神来,她垂眸摇头,“没怎么样。”
“已经七点五十了,”粤娭毑说:“要准备出门了。”
方淮曳的站位略微靠前,她往后挤了挤,和方之翠并排,轻轻吸了口凉气。
“要是方知甜回头了会怎样?”
“用我们这边的规矩来说,回头了,那也就代表故人的灵魂走不了了。家中已送走她,却又因为这一次回头令她的灵魂禁锢,会成为束缚在房屋中的灵魂。”
方淮曳点点头,却觉得这解释有点儿耳熟,“那不是和老娭毑在楼顶设下的阵差不多的效果了?这个还更简单,只需要一次回头。”
“是有点儿像,但楼顶的阵更复杂,也很难解开。”方之翠解释道:“这一次回头,顶多头七的时候再请法师来超度一下就可以了。主要是一个仪式感。”
两人正说着,身后便已经传来了爆竹声,冗长的送葬队伍已然开拨,伴着锣鼓乐声,震得人耳膜生疼。
出殡也讲究一个热闹,并且越热闹越好,老娭毑这一场便尤其热闹。
天灯和经幡在队伍中间飘摇,偶尔有几片纸钱落下,今日的风不知是不是方淮曳多疑,只显得尤其喧嚣了些,就连尘土也飞扬了起来,队伍走过的地方,她默然回首,竟然看不清来时的路。
但还不等她去想些什么,前方便传来一阵嘈杂 ,甚至快盖过了锣鼓和鞭炮声,察觉到情况不对,队伍安静了一瞬。
方淮曳连忙向前看去,前往坟山的路上要经过一条短窄的渠道,仅能容纳两人通过,下头是两米宽只有浅浅一层水的水渠,只见那渠道竟然断了一半!
而断了的渠道下走在前头的几个人已经掉了下去,后头眼疾手快有几个人拉住了方玉和方知甜,等方淮曳走过去时方知甜已经因为体重最轻被拽了上来,方玉那头又多去了几个人帮忙,拽着她的脚和衣袖在齐心协力往上拉。
方知甜刚刚被拽上来便趴在水渠边哭着叫妈妈,刚刚要不是方玉在下头拖着她的屁股也不至于让她这么快上来。
方淮曳往旁边一看,粤娭毑脸上也有些担忧,但更多的注意力房子她捧在手中的骨灰盒上,她正在拍打着骨灰盒上被蹭掉漆的地方。
“骨灰盒不是应该在方玉手上吗?”方淮曳没忍住轻声问。
粤娭毑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另一头的方玉已经被救了上来,方知甜抹着眼泪,突然走到了粤娭毑面前,用头狠狠撞了一下她的肚子。
“你为什么不救我妈妈!”她大声问:“差一点我妈妈就掉下去了!”
“对不起,”粤娭毑俯身替方知甜擦了擦眼泪,“但这个对我同样很重要,而且掉下去也没有什么水啊。”
方知甜这样乖巧的小姑娘竟然也一把拍开了她的手,“你别碰我!我讨厌你!”
方淮曳听着周围人的窃窃私语,这才知晓,原来粤娭毑是有机会立马拉住掉落的方玉的,可她没有,她蹲下身之后最先接过的是方玉手中的骨灰盒,是她身旁的人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往下滑的方玉。
水渠大概有五米高,哪怕下面没有水,掉下去也免不了一些磕碰受伤,粤娭毑的做法确实令人诟病。
一旁的方玉仿佛被这一下吓回了神,她颇为狼狈的拉过方知甜,咬牙道:“既然今天路上出了问题,我看大概也是我娘姥子不乐意走,今天出殡就先停止算了。你说呢?粤娭毑?”
粤娭毑深深看了她一眼,回答她,“不可能,今天必须出殡。”
方玉指着前方,“那这条路,你说怎么过?”
“我已经让刘月那边的人送竹筏子来了。”粤娭毑缓声说道:“等她拿过来了,照样过。”
“那你们自己过,我要是再掉下去一次,头朝下说不定就磕死在这里了。”方玉冷声说:“我就带我女走了,你们谁爱过谁过。出事的我方玉不负责。”
她的话一出,队伍里不少人开始动摇,老娭毑这场葬礼怪事频发,谁知道方玉说的再断一次有没有可能,但大家大多时候是宁可信其有不肯信其无的,真掉下去就算要不了命也得难受段时间。
“我看谁敢走!”粤娭毑扫视一周,厉声道:“必须得给我把这场丧事最后几步办完。”
粤娭毑是村里的老家长了,老娭毑死了,就属她最大,瞧她的模样大伙又犹豫起来,要是给她气出个好歹来,怕不是也要被找麻烦。
最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底还是都站在原地不动了,准备再看看情况再说。
方玉沉默片刻,竟然笑出声来,“粤娭毑,你也快上百岁的人了,这么些天忙里忙外的不累吗?你们这些人,我是真看不懂,为了个虚无缥缈的事,能疯一辈子啊。我以为你不同点,原来你只是疯得不显山不露水啊。”
“我不管你们,我要走了。”
她从未在大庭广众之下有过这样形容狼狈的时候,牵着同样狼狈的方知甜,眼眶发红,就要往后走。
“方蓉花,方青月,拦住她们。”粤娭毑高声说道。
方蓉花和方青月闻言,沉默着挡到了狭窄的路中央,算是彻底堵死了往回走的路。
“你这是什么意思?”方玉回头质问她。
“把你们该做的事做完,”粤娭毑捧着骨灰轻声说:“你想要的东西,我会给你。”
“你们也听她的做这种事?”方玉忍不住再冲方青月和方蓉花问道。
“我娘姥子让我今天听粤娭毑的话,”方青月歪了歪头。
“不好意思啊玉姨,”方蓉花则冲她抱歉的笑笑,“我还欠粤娭毑一个大人情,这次我答应了她,无论她今天吩咐我做什么我都做。”
方玉被气得发抖。
她闭着眼睛舒了口气,咬牙走了回去。
“遗照已经没了,怎么继续走?”
刚刚方玉和方知甜一同往下掉的时候,粤娭毑只选择了救下骨灰盒,至于遗照倒是不怎么在意,哪怕到了此刻,她也不过轻飘飘一句,“自然会有人取回来,娟槐原来的小屋子里还有一张不是?”
几人说话的间隙,已然有人开着方蓉花的车回来,她们从后头将过桥用的竹筏子扛过来,又把车斜拦在了方蓉花和方青月身后,一点空隙不留。
人群中有了点骚动,有人忍不住问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还怕我们跑了不成?”
从驾驶座里出来的是个女人,一头干练的短发,据说是刘月妈妈的徒弟,叫乐群,也在刘月手下做事,这几天都在帮着道场里跑出跑进,算个负责人,只是前几天没什么存在感罢了。
她冲粤娭毑略一点头,随后冲人群中抱歉道:“不好意思,这样停车等会儿比较方便倒车,反正送葬从来不走回头路,要是被冲散了对主人家也不吉利,大家都乡里乡亲的,总要送老娭毑一程嘛,咱们下葬之后我再回来挪车也不着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里头的队伍一半是请来的法师和乐队,一半是亲戚朋友,听了她的话反倒不好意思嚷嚷着要走了。
却还是有人嘟囔起来,“这桥都成这样了,放个竹筏子怎么过嘛。”
“只断了一半,不用急,咱们带了几个千斤顶撑住,肯定不会再出事。”说罢她冲身后的人使了几个眼色,几人连忙从车里开始搬东西,扣上安全绳之后几人便下了水去安装,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将千斤顶放置好,再将竹筏子搭上去,乐群还在上头走了几个来回做演示,确认安全无误之后才走到桥前做了个请的手势,“可以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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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照她们也顺路带来了,重新被粤娭毑塞进了方知甜怀里,她蹲下声对方知甜说:“你可以讨厌我,但是这是你外婆的最后一程,你不送她吗?”
方知甜低垂着头没说话,却也没拒绝,小姑娘的脚在地上扭捏的画着圈,不愿意理会平日里除了外婆外对她最好的女性长辈。
粤娭毑摸了摸她的头,站起身来,没有再将骨灰盒交给方玉,她只朝后扬声叫道:“方蓉花,你来护着方知甜,别让她回头。”
方蓉花应了声好。
“我妈的骨灰不让我拿?”方玉幽幽道。
粤娭毑扫了她一眼,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我该怎么确定你不会恶意报复呢?”
“我会丢我妈的骨灰吗?”方玉恼火道:“我没你们这么疯,我是个正常人。”
粤娭毑这才重新将老娭毑的骨灰交给她。
临到重新过桥前,方玉看着前方,突然问:“那上面是我的名字吗?”
粤娭毑能听懂她问的是什么,缓声说:“为什么不是你的名字,你是她唯一的女儿了。”
“别骗我,”方玉沉默了半晌之后半偏头,似乎想朝后看,却又死死止住了。
方淮曳站在她身后不远,沉默着抿了抿唇。
方玉那一眼,她看到了。
那是饱含歉意的一眼,仿佛在说她即将丢弃良知同流合污。
第39章 下葬
方淮曳沉默地跟着队伍朝前走, 那截桥竟然也这样轻易的渡过了,只是整个队伍都少了几分热闹,就连锣鼓队敲鼓的声音都小了些, 唯有爆竹声依旧刺耳。
“我现在感觉很不好, ”方淮曳对方之翠说:“你刚刚说抱遗照和抱骨灰的人不能回头,方知甜跟方玉这都已经不能算回头了吧?为什么还会继续办呢?是不是只能说明,在粤娭毑心里, 下葬比回不回头更重要,并且必须是方知甜和方玉这两个亲属亲手下葬。否则无法解释她为什么不让她们走。”
若是一开始,方淮曳只会觉得这大概是粤娭毑不想中断老娭毑的葬礼, 可是方玉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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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虚无缥缈的事, 能疯一辈子。
没有明说, 甚至连方玉自己说不定都是在猜测着什么,可方淮曳的直觉却告诉她粤娭毑必然知晓的。
她怀疑了那么多人,却一直没怎么怀疑过粤娭毑, 为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她太正常了,在老娭毑的遗物里那几封往来的信正常, 平日里的表现也正常,方淮曳问什么就会答什么,知无不言, 需要什么找她帮忙也会愿意,为人公正,办事麻利, 最主要的是,这场葬礼她无时无刻都在忙, 没有停歇下来的时候,不是在应酬就是在安排人做事, 哪里有时间去布置什么?
如果不是这一刻,她突然的爆发,谁会知道对于老娭毑的姐姐的事,她可能也是知情者甚至是参与者呢?
方淮曳握拳又松开,一只温热的手牵住了她,方之翠俯在她耳边低声说:“如果你想阻止下葬,我可以帮忙。”
“什么意思?”方淮曳微愣,觉得方之翠在天人说梦,不说粤娭毑、方青月和方蓉花,就是乐群那边也有十来个人,她们俩要想阻拦下葬,怕是会被直接群殴的吧?
“不用做别的事,只要把下葬途中的某样必须的东西先弄丢,在等这东西重新送上来的路上我去把骨灰盒抢走就行了。”方之翠舔了舔唇,笑笑,“不过代价可能是粤娭毑找到我之后会把我的腿打断。”
方淮曳心一紧,陷入纠结中。
她并不知晓骨灰盒下葬之后会发生什么,但心跳越来越快,依照粤娭毑的反应,下葬起码是她们计划中非常重要的一环。
眼见着众人就快要攀爬到山顶,方淮曳一咬牙,握紧了方之翠的手,“干,不用你去抢骨灰盒,我去抢。”
方之翠深深看了她一眼,又在身后的范围内扫视了一圈,视线落在了遗物上,“好,那我先去把遗物弄丢。”
说罢,她便刻意落慢了步伐,一路落到了拿遗物的法师身边。
两人也算是老熟人了,这队伍里的人就没几个不认识方之翠的,就算方之翠不认识她们,她们也是认识方之翠的。
见着了她,立马有模有样的和她聊起来,大多是些戏称这回接的差事挺忙碌不过下回要有还得想着她们的话,方之翠嗯嗯听着和她们相谈甚欢,时不时的提几句,等路过一个小陡坡时她才笑着说起自己最近在十里八村听到的八卦。
大多数人都爱凑个热闹,方之翠的笑话一说,注意力都被转移大半,立马便有人在这槛上跌倒,和串糖葫芦似的,身后的人也一个接一个的跌了一跤。
跌得不重,但人摔得七零八落,袖口上沾了不少灰尘,当即便有人低低咒骂出声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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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手上捧的东西也摔成了一团,方之翠趁乱将手向已经摔落在地的遗物盒子,却不防有另一只手先于她伸过,方蓉花正笑眯眯地看向她,“翠伢,这东西还是我帮忙拿吧。”
“我拿应该也没事吧。”方之翠淡声说。
方蓉花意味深长道:“那可不一定。”
说罢她一把揽住方之翠的背,带着她往上走,“我说,你原本也不是在这儿的吧?这么重大的日子怎么还落队呢?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方之翠往前使了点力气,发觉竟然没用,她有些诧异的挑了下眉,“力气这么大?”
待两人离开了刚刚的人群,方蓉花才压低声音笑笑,“方之翠,没必要啊。你没必要参与到这些大人的事里去,你不是一向懂得明哲保身吗?”
方之翠:“你知道多少?”
“我什么都不知道,”方蓉花嘴很牢,“我只是在执行粤娭毑的第二个任务,看紧你。不让你捣乱。从上山开始我目光就没离开过你,现在你要想做出点什么,要面对的可就不是我了,喆姨今天不在场呢,没人能保你。”
方之翠察觉到“看紧你”三个字的异常,连忙抬头,果然瞧见了头顶的方淮曳不知何时被方青月馋住了胳膊,被迫向前走去。
“你们到底要干嘛?”方之翠咬牙,“你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吗?”
“不知道,也不用知道,”方蓉花缓缓说:“粤娭毑有分寸的,不然你们以为,我为什么会那么轻易的帮你们去做亲子验证?”
方之翠闻言只觉得后背一寒。
“所以我说了,你别乱动,也别乱说,置身事外不好吗?你们做的一切说不定粤娭毑都知晓。实在没必要和她作对。”
村里人都重名望,尤其是方之翠她们这种走丧事的,哪里能比上粤娭毑这样德高望重的长辈,粤娭毑有很多办法让她们闭嘴,也让她们说出口的话没人相信。
“哈,”方之翠冷笑一声,“你觉得,你能威胁得住我吗?”
“我威胁不住你,”方蓉花一把抱住她,“所以我只能锁住你了,咱们俩怎么说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虽然我嫌弃你跑丧事身上不吉利吧,但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把自己往危险里送,除非你打死我,要不我绝对不会松手的。”
“你放开我,”方之翠骤然听到她这么肉麻,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一时反倒有点不知道怎么下口了。
方蓉花仿佛吃准了她吃软不吃硬,和蛇一样缠住她,让她一动不能动。
“粤娭毑说了,现在是新时代,做事得讲究文明,你放心,我们被特意吩咐过不能向你们动粗的。”方蓉花哼笑一声,“更不用担心小方姨奶了,村里也没人敢伤害她的。”
“你猜我信不信?”方之翠反问。
方蓉花只一昧的笑,也不回话了,她拉着方之翠继续往前走。
方之翠无法挣脱她,无奈的叹了口气。
而在她前方的方淮曳也并不太好受,方青月馋着她令她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力,只能大步向上走。
“我说,你也没必要一直扶着我吧?”方淮曳喘了口气,低声说:“我走不了这么快。”
“您是长辈,粤娭毑说了让我好好扶着你,一步都不能离开。”方青月低声说,“我也不是很想,但是没办法。”
“没什么办法?”方淮曳到了这种时候气极反笑,“我不也是你的长辈?我说话不管用呗?”
“没有,”方青月脸色认真,“长辈也分亲疏远近的,我没办法违抗我娘姥子和粤娭毑的命令。”
“那我们这么多天经历了这么多事,你也告诉她们了吗?”方淮曳微愣。
“没有,”方青月的神情格外真诚,“那是你们的事,也是我们共同参与的事,我不会随便告诉别人的。今天我只被吩咐了两件事,第一件阻止任何人中途离开,第二件事就是成功带你上山顶并且参加完整场下葬。”
“你还真是……”方淮曳甚至有一瞬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站子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并不是什么不好的词汇,只是单纯的第一次见到她这样性格的人。
无论和谁有多少交情,也不会影响她第二天要做的事,更不会改变她的立场,仿佛一把极其锐利的刀,哪怕覆盖着单纯天真的表面也无法改变她冷硬的内心。
方淮曳已经失去了说话的欲望,近乎被押解着一路上了山。
山顶照旧一片绿荫,只是却多了几分凉意,一路来的敲敲打打令周边树上栖息着的鸟四处逃走,翅羽发出一阵接一阵的扑棱声。
这坟地是早就选好的,连坑都已经挖好了,只等将遗物和骨灰盒葬下。
林间偶尔吹来一阵风,吹得众人衣袂纷飞,入目皆是一片沉默寡言的黑。
方玉站在坑前,将骨灰盒交给了专门来帮忙下葬的法师,终于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方淮曳。
方淮曳却已然无心去注视她的目光了。
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的意志仿佛正在被什么所控制令她忍不住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的骨灰盒。
牵掣住她的方青月有些诧异的加大了手劲,因为她感受到了方淮曳剧烈的挣扎。
“方小姨?”她压低声音叫了她几句。
可方淮曳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浑身颤栗,呼吸都急促起来,她猛得一把攥紧了方青月的手,嘶声说:“拽住我,不要让我动,拽紧我!”
方青月微微一愣,连忙改按为抱,换了另一种更加牢固的方式止住对方的挣扎。
方淮曳眨了眨眼,眼里流出泪来。
好疼。
不止是方青月扣住她的力气太大,令她浑身上下的骨头都仿佛要被拆解。
更疼的是头。
在骨灰盒进法师手里的那一刻,脑子里开始剧烈疼痛,在法师开始念咒,要把骨灰盒下葬的过程中,这种疼痛越演越烈,仿佛有一股奇怪的意识在和她打架一般,令她无法思考,只能遵从那股外来意识下达的指令。
——去把骨灰盒抢过来!毁了它!毁了它!
方淮曳捂住额头,咬了咬唇。
第40章 落碑
为什么要毁了骨灰盒?
为什么?
方淮曳目眦欲裂, 发出了几声难以忍受的痛呼,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理智仿佛在被人挤压,她的思想和行为几乎快要不再受到自己的操控。
“方淮曳!”
有人在叫她。
着急的, 迫切的, 一声又一声的,来自不同的声音。
方淮曳茫然的抬头。
面前的所有人竟然都面容模糊起来,只剩下她们统一的黑色着装, 她眨了眨眼,眼前似乎出了幻觉般,每一个人脸上都是嫫母的面具, 栩栩如生, 含笑看她。
方淮曳跪倒在地, 闭上眼睛,她想捂住耳朵,可一声又一声的方淮曳却还在不断传入耳中。
她没有办法, 只能仔细辨认。
方之翠,离她最近最熟悉的是方之翠。
方淮曳抬手一把牵住了那双温热的手, 压住她的方青月不知为何松开了她的腰,她便缩进了方之翠怀里,下巴搭在对方肩头。
再远些是方蓉花和方玉的声音, 她们的声音特色颇为明显,实在是好辨认。
待她再想听听声音时周边却突然安静了下来,除了风声和挖土的声音, 一切都消失了,连一路伴随的细细嘈杂都消失了。
方淮曳心口狂跳, 那股驱使她操控她的声音越来越尖锐狰狞,一遍又一遍在她耳边命令她向前走去毁掉骨灰盒。
头疼越来越严重, 她紧紧抱住方之翠的脖颈,低声说:“方之翠,我好疼啊,太疼了,把我打晕吧,我受不了了……”
方之翠没有说话,只将她再抱紧了些。
方淮曳揪紧了她的衣服,语速加快,“我真的受不了了,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在她耳边,有人轻轻对她说:“方姨奶,可我不是方之翠啊。”
方淮曳浑身一僵,她猛地睁开眼,眼前人的脸竟然逐渐清晰起来。
抱住她的是方蓉花!
方之翠呢?
方淮曳强忍着头痛扭头,只见方之翠正被乐群和方青月压在她的身后,堵上了嘴。
前方锣鼓声依旧震天,鞭炮随行,她们几人已经在所有人群之后,这里发生的动静前头的人甚至听不见。
方之翠形容狼狈的跪在地上,眼圈泛红的看向她,不知是急的还是气的。
方淮曳愣愣的向前看,人太多了,她只能透过锣鼓队间隔间的缝隙依稀看个究竟。
锣鼓队是外人不用跪,可动土的时候全村的后辈都跪倒在地,乌压压一片,只有一个人,站在土坑前。
——粤娭毑。
粤娭毑目光太复杂了。
哪怕明明知晓,对方是在看自己,方淮曳也看不出她的眼神里究竟有什么。
怜悯?可怜?急切?担忧?
方淮曳看不明白,她的头越来越疼,仿佛就要到达某个临界点。
她耳边命令她的声音比鞭炮和锣鼓尖锐十倍百倍,她甚至怀疑自己的耳膜是否即将破裂。
疼痛到了极致原来也不会麻木,只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方淮曳没有放开方蓉花,她咬着唇,指甲甚至都快口入对方的肩头,眼底不断的落下泪来。
“别怕,别怕,”方蓉花轻声安慰,抬手摸着她的后脑勺,“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说罢她忍不住回头冲乐群呲牙咧嘴,“我说,要不我们换换吧?我怕粤娭毑还没结束,我就先被小方姨奶掐死了。”
乐群冷眼看她,“刚刚要不是我在,方之翠就挣脱了,还怎么相信你。”
方蓉花撇了撇嘴,没敢和地上的方之翠对视,倒是一旁同样跪在地上的方青月扭过头看了一眼方之翠。
方之翠一眨不眨的看着前面的方淮曳,泛红的眼眶里竟然也落下一滴眼泪来。
方淮曳浑身都在颤抖,她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只能紧紧盯着前方,几个青年正在一铲子一铲子往那早就挖出来的土坑里填埋,她遥遥望着飞扬的尘土,只觉得自己的天灵盖都快已然无法承受的疼痛顶飞,她张大了嘴,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她眼睁睁看着最后一铲子土被填好,法师开始将刻碑请上来。
离得太远,方淮曳看不清左右小字,只有正中间“方娟槐”三个字最为瞩目。
粤娭毑穿过人群最后看了她一眼,随即背过身去,中气十足的喊道:“落碑!”
那根弦就是在大理石碑落下的那一刻,骤然断了。
方淮曳目光呆滞的看向前方,她的耳边什么都再听不到了,脑袋里的疼痛也在这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样的清净舒适,反倒令她一时难以适应。
但她掐在方蓉花身上的手却渐渐松了力气。
有什么不一样了,方淮曳能感觉到,但却无法确定到底是什么。
她不知晓是一切都终于结束后的银瓶炸破,还是漫灌的潮水自己退潮,可她能感觉到,自己这一刻出奇的平静。
是那一种整个脑子都归于往日清醒的平静。
可她的体力在也支撑不住,方淮曳轻轻喘出一口气,眼睛一闭,彻底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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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方姨奶?”方蓉花及时抱住她。
乐群见一切都结束了,也松开了对方之翠的钳制。
方之翠将她狠狠撞开,一把将方淮曳拉进自己怀里,冷漠的扫了面前几人一眼,最后对方青月说:“陪我把小方姨奶背下去。”
方青月愣愣的站起身来,连忙点点头,协助方之翠背起方淮曳便向山下走去。
看着三人的身影渐行渐远,方蓉花叹了口气,“依照我这么多年对方之翠的了解,我们吃不了兜着走。”
乐群没有回应她,只走到粤娭毑面前,礼貌的说道:“今天要帮的忙我都帮完了,下午还要去刘月那边布置道场,我们就提前先走了。”
墓碑下地之后还有些临时的填补修缮工作,在山上没那么快能下去,粤娭毑便冲她们道了声谢,并且拜托她们带方玉和方知甜下山。
方蓉花有些无奈的看向粤娭毑,“今天发生的事怕是不太好收场。”
粤娭毑面色平静,神情笃定,“不会。”-
方之翠和方青月一路下山一句话都没有说。
方之翠的脸色很冷,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怒气,惹得方青月缩了缩脖子。
乐群等人的车还停在下面,路被挡得死死的。
可还不等方青月困惑要怎么过去,方之翠已经掏出了钥匙直接打开车门将方淮曳小心翼翼的放进了后排,显然刚刚她被钳制住时也不是什么都没做的。
“你也进去,”方之翠淡声道。
方青月乖乖坐了进去。
方之翠见她已经坐稳,一言不发的踩油门倒车,一气呵成,十秒不到就掉了个头朝前驶去。
她几乎将油门踩到了底,一路狂飙到了喆姨家。
方淮曳的情况村医没办法,只有喆姨有法子。
见着几乎快压进院子里的车,正在正堂喝茶的喆姨一惊。
“怎么了这是?”
方之翠下车将方淮曳抱出来,没有过多解释,“喆姨,你快帮她检查一下,今天山上肯定有问题,方淮曳现在是死是活我都不确定。”
喆姨闻言微顿,神情锐利了几分,“具体怎么回事?”
“不知道,”方之翠快速回答:“老娭毑的骨灰盒下葬开始方淮曳就不正常了,等碑埋进去之后她就晕了。”
“怎么不早带下来?”
方之翠回头瞪了方青月一眼,没有回这句话,方青月小声帮她接上了,“因为粤娭毑让我和方青月还有乐群按住了翠伢和小方姨,不让她们走。”
方玉颇为无言,似乎想问问方之翠出了这档子事没把方青月打一顿都算来不及,怎么还把方青月带过来了,但到底还是人事不清的方淮曳更重要一点,而且觉得方之翠应该也心里有数,便让方之翠将方淮曳放到大堂的沙发上,然后关了大门将两人都赶了出去。
方之翠坐在院子里,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石凳子,“坐过来。”
方青月畏畏缩缩的坐了过去。
方之翠却没有立马说话,斟酌片刻后才问:“有什么是你能说的。”
方青月:“我什么都不知道啊,这次是真的。我只是听命令而已。”
“真的?”方之翠眯了眯眼,突然一把攥住她的前襟,将人拉进些,声音阴冷,“这是你第二次害了方淮曳,要是方淮曳这次出了什么事,你和你娘姥子等着一步一磕头去上海谢罪吧。”
“我们是长辈……”方青月弱弱的说,可迎着方之翠极为吓人的视线又将所有话咽回了肚子里,“别、别这样,翠伢,你这样就太吓人了。”
“现在,你回道场,”方之翠松开了她,“方淮曳等会肯定要换衣服,她的几件换洗的衣服备在我的车上,你去拿过来,不要被别人看到了。现在,你不用听任何人的命令了,你该给被你害过的方淮曳当牛做马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方青月垂眸搅了搅手指头,讷讷应了声好,接过钥匙便朝外走去。
方之翠靠在身后的篱笆上,长长的呼出口气,她从口袋里掏出来根烟,到底没忍住点燃了。
心烦。
上一次这样心烦已经不知道是多少年之前了。
等方青月将东西取回来的时候,方之翠脚边已经多了不少烟蒂。
她接过方青月拿来的袋子,一袋装的是方淮曳换下来的脏衣服,一袋是崭新的,里面还有浴巾。
脏衣服是方淮曳独自上山那天挂坏的,背上那几个洞还存在着。两人这些日子分不出神,就把这一套衣服给忘车里了。
方之翠将干净的那一袋整理出来,没等一会儿喆姨就从里面开了门,她的眉心轻蹙,不过还是给了她一颗定心丸。
“人应该没什么事,”喆姨说:“奇经八脉都没事,身上也没什么伤,正常的反应哪怕昏过去了也都有,还得再等等,等她醒来我再看看。”
“你先进去给她换身干净点的衣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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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之翠应了声好,大门再次关闭。
方淮曳闭目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唇色苍白至极,方之翠有些复杂的走过去,开始替她更换衣服。
为了方便这两天方淮曳穿的都是极其普通的t恤和轻薄透气的卫裤,方之翠替她换也很方便,上衣一脱再一穿就行。
方之翠垂着眼睛,尽量不去看方淮曳的身体,可指腹还是会不可避免的擦过她的肌肤。
白皙,细腻,无论触碰在哪里都绵软的触感。
无论是肩头还是后背都是如此。
方之翠微顿。
她扣住方淮曳的肩,朝她的后背看去。
大堂里有阳光从高窗里透进来,甚至有几抹恰好打在方淮曳后背,衬得她整个背部都似一块通透白皙的玉,一点瑕疵都没有。
一点伤口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