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橘小说 > 古代言情 > 嫁玉郎 > 50-60
    第051章 第 51 章


    金吾卫在行宫搜了半夜, 硬是连一根刺客毛都没搜着,皇上大为不快,当众叱骂了宁王几句,闹得他极为没脸。


    长乐一五一十地向谢钰回报:“今天行宫家宴, 夫人喝醉了酒, 便去暖阁里歇了会儿, 不过两刻的功夫, 有人瞧见宁王也走了进去, 然后就传出宁王遇刺受伤,皇上下令搜捕刺客的消息。”


    从这些信息,不难推断出是宁王在酒里下了药欲图谋夫人, 但中间出了岔子,他未曾得手, 干脆把事情闹大,让她想跑也跑不成。


    长乐狠狠啐了口:“宁王真是色迷心窍,居然敢把主意打到夫人头上!”


    他说着说着也疑惑起来:“不过这事儿也怪,宁王又不是突然得了失心疯,安敢这般算计谢家夫人?这可是不死不休的大仇啊。”


    谢钰眸含霜雪, 双唇几乎抿成一线,半晌才道:“我之前隐约听过,宁王欲求娶沈信芳为侧妃。”


    他三两下便推断出实情:“应当是沈家不愿沈信芳出嫁, 恰好她与我又提出和离,沈家便一不做二不休, 索性拿我的妻子与宁王交易。”


    语毕,他神色极冷, 是在替沈椿寒心。


    长乐听得都瞠目:“这,夫人可是承恩伯的亲女儿啊, 他们怎么如此歹毒?”


    谢钰低声吩咐了几句,他心里记挂沈椿,说完便起身出去了。


    他绕过屏风,刚进里间,就见她抱膝坐着,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


    她身上未着寸缕,只盖了层薄被,露出细腻圆润的肩头,她见谢钰进来,身子转了转,那床薄被又往下滑了几寸,丰盈柔软若隐若现。


    谢钰喉结轻轻滚动了下,见到她肩头累叠的青紫痕迹,心下不免歉疚:“昨晚上没伤着你吧?”


    沈椿摇了摇头,有些慌乱地把被子往上拽了拽,把身子裹得严严实实:“我没事。”


    谢钰还是不大放心:“还是让我瞧一眼吧,膏子我已经准备好了。”虽然她是中了媚毒,但他昨夜也是胡闹太过。


    俩人到底是夫妻,也坦诚相见过许多次,该瞧的也早都瞧遍了,谢钰并未多想,手指探向她脚踝。


    这这这,他要看她那里!


    沈椿反应大了些,慌里慌张一把推开他的手。


    身体上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意识到谢钰可能不是自己心上人之后,她从身体上对他就有些排斥,甚至生出一种陌生


    的感觉,更没法儿像从前一样和他赤身相见。


    谢钰微怔了下:“你怎么了?”


    沈椿受不了光着身子和他说话,她紧紧抓住被角,苦着一张脸:“你,你能不能先给我拿套衣服来?”


    意识到她在赤 身和自己说话这件事儿之后,谢钰也不觉面上发烫,他低头轻咳了声,尽量平静地道:“我这就让春嬷嬷给你送来。”


    没多久,春嬷嬷便拿了套衣裙入内,从兜衣亵裤到鞋袜一应俱全,她小心把衣物叠好放到床边儿。


    沈椿要伸手去够,见谢钰还在旁边杵着,她又忍不住道:“你,你能不能先出去?”


    谢钰眉眼一顿,终于察觉到她的异样。


    她昨天可不是这样的。


    就是之前,她在他面前也没有这么别扭过。


    他定定地瞧了她一会儿,莫名生出一种被冷待的闷意。


    他唇瓣动了下,总不能厚颜无耻地非要留在此处瞧她更衣,便只得打起帘子绕到了屏风外。


    沈椿赶忙穿上兜衣,只是两点几乎被他吮破了皮儿,新做的兜衣料子有些硬,摩擦而过的时候,她忍不住‘哎呦’了声,伸手捂住胸口。


    两人同床共枕那么多次,谢钰对她的身体实在太过熟悉,一听动静便知出了什么事。


    他有些不自在,沉吟了下,在外道:“是我疏忽了,你一向习惯穿半旧的小衣。”


    半旧的衣裳宣软,他挑起一件她穿过的小衣,搭在了屏风之上。


    他想了想,又翻出清凉膏,搁在屏风上头:“把这个也涂一些吧,活血化瘀的。”


    沈椿面红耳赤地过来拿东西,谢钰无意一眼掠过,就见一道窈窕身影打在了屏风之上,丰胸细腰一览无余。


    他抿了抿唇,有些狼狈地挪开眼。


    她给胸前上好药,又以最快的速度穿戴整齐,然后才对谢钰道:“你进来吧。”


    谢钰一眼掠过,就见她穿的一丝不苟,衣领谨慎地拉到了最高,双手规规矩矩地搭在膝盖上,整个人透着一股局促和生疏,半点没有昨日向他撒娇求欢的娇态。


    他轻轻皱了下眉:“昭昭,”


    沈椿却和他同时开口:“小公爷”


    谢钰微微愕然,拧眉道:“你叫我什么?”


    “小公爷,”沈椿抬眸看了他一眼,语速飞快地道:“昨晚上的事儿我就当没发过,沈家我也不打算回去了,你也只当没见过我,以后咱们俩再没有什么关系了,我也不会出去乱说的。”


    昨晚上的事儿让她无比羞耻,但想了想,到底也是谢钰救了她,她也不能说他不是,思来想去,还是当没发生的好。


    她仔细想了想,昨天她又是被下药又是被设局的,沈家那一伙不是东西的肯定逃不了干系,她惹不起总还躲得起,也幸好她在咸阳房产田地已经买齐全了,可以偷跑去乡下住着。


    但昨天晚上,她看到了自己小时候送出的那枚荷包,所以她临时改了主意,最起码先找到谢无忌,弄清楚当初救下自己的人到底是谁。


    总之,她的两个选择都跟谢钰无关,俩人还是趁早撇清关系最好。


    谢钰彻彻底底地僵住了。


    就在不到十个时辰之前,眼前的娇人儿还趴在他怀里撒娇弄痴,一句又一句地说着窝心话,逼着自己承认思念她,喜欢她,口口声声说离不开他,要和他好好过日子。


    但现在,就在他对未来满怀憧憬的情浓之时,她却告诉他,两人以后不会再有任何关系了。


    他神情短暂空白了片刻,用一种难以置信地语气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她哪里说得不够清楚吗?沈椿有些疑惑,一脸认真地跟他解释:“我的意思是,咱们已经和离,这事儿让人知道了不好,所以就当没发生过”


    “没发生过”这几个字在谢钰舌尖重重碾过,他怒极反笑:“你安敢如此愚弄于我?!“


    沈椿惊呆了。


    虽然这么联想很奇怪,但谢钰的口气,就像一个被负心薄幸的无情郎玩弄之后抛弃的怨妇似的!


    明明她昨晚上才是遭罪受累的那个,他哪来这么大的怨气。


    她忍不住反驳:“我才没有,我怎么愚弄你了!”


    谢钰声音不高,却隐含雷霆之怒:“昨日是你唤我名字,字字句句说仰慕我,思念我,要与我重新开始,不过一夜,你又说和我再无瓜葛,这分明是你想一走了之,为自己不想负责找的托词!”


    俩人成婚以来,她还没见谢钰如此动怒过,好像她真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儿,沈椿不自觉开始心虚。


    见谢钰这般,她也不敢说自己拿他当成了心上人,她有些委屈地辩解:“我中了药”


    “你是中了药,”谢钰目光锐利,一寸寸刺向她:“但你分明知道我是谁,口口声声喊得都是我的名字,你还想抵赖?!”


    沈椿瞠目结舌,简直百口莫辩。


    谢钰见她手足无措,努力深吸了口气,他背过身去,极力克制着怒火,沉声道:“我已近命人去收拾谢家的别院了,你且去别院小住几日,等此间事了,我们再好好谈谈。”


    他慢慢吐出一口气,到底还是解释了句:“昨夜宁王闹的动静太大,我担心牵扯到你,所以送你去别院暂避。”


    承恩伯府对她凉薄至极,他也不会把她继续留在伯府,还是尽早接回身边儿。


    不管是宁王还是承恩伯府,他这次都不打算轻纵,承恩伯府毕竟是沈椿母家,他不想牵连到沈椿,就算两人没有这番争执,他也是打算把她送去兴元散散心,等过两日之后,他会去兴元陪她,两人敞开心扉地长谈一次,以后便能摒弃前嫌,好好地过日子了。


    他甚至没给沈椿拒绝的机会,直接唤了部曲近进来,冷淡道:“送夫人动身。”


    沈椿走了之后,谢钰胸腔似燃着一团火,有越烧越烈的架势。


    她昨夜中药之后,一声一声唤他谢钰,分明是认得他是谁的,那字字句句情意绵绵,分明也是说给他听的。所以他实在想不明白,两人昨夜还抵死缠绵,今天她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如此负心凉薄!


    谢钰在内室来回踱步,就这么反复思量到了黄昏,他忽的听见一阵极轻的叩门声。


    他反应了片刻,才道:“进来。”


    等门被推开,走进来的却是她身边的春嬷嬷,他随意扫了眼:“你有何事?”


    春嬷嬷下午见到沈椿被谢钰派人送走,她就知道两人又吵架了。


    她犹豫了下:“婢有一桩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昨夜沈椿被谢钰救下,她本以为两人能趁机复合,没想到又闹到不可开交,她作为下人,知道有些话不能乱说,但又实在见不得沈椿这般委屈。


    谢钰神色淡淡:“你说。”


    “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一件事儿”春嬷嬷谨慎地看了他一眼,小心道:“七年前,您路过山林的时候,曾经救过夫人的命。”


    谢钰顿住。


    他对自己记忆还是足够自信的,他可以肯定,在七年前,他人还在长安为祖父守孝,又怎么可能分 身去泸州救她?


    她没留神谢钰神色,抹了抹眼睛:“那时候夫人小腿受了伤也没人管,是您把她从捕兽夹子里救了出来,是您把她背出了山里,后来您和夫人还互赠了信物,约定长大以后再见,您还告诉她,您的名字叫‘谢钰’,她心里一直惦念着您呢,哎,也是天赐的缘法儿,来到长安之后,她侥幸被圣上指婚给您,在见您的第一眼,她就把您认了出来。”


    她絮絮道:“嫁进府之后,夫人虽然有许多不周全的地方,但待您的心意却是实打实的,她一颗心全扑在您身上,是真


    心地喜欢您,仰慕您”


    这些事沈椿和谢钰未曾提及,倒是和春嬷嬷念叨过许多回。


    谢钰的神情有短暂的空滞。


    沈椿心心念念的这个人,并不是自己。


    所以和她许下海誓山盟的人是谁?她一直惦念一直喜欢的人是谁?


    她昨天与他痴缠的时候,声声念念的谢钰,又是谁?!


    而他呢?他又算是什么?!


    难怪她会急匆匆地与自己和离,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屋漏偏逢连夜雨,春嬷嬷话说了一半,屋外再次响起叩门声,长乐有些发抖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小,小公爷,大事不好,夫人她,她跑了!”


    第052章 第 52 章


    谢钰是天之骄子, 是在无数人的希冀和喜爱中降生的,自出生起,便有无数人赞他钟灵毓秀,身怀高世之智。


    随着他日渐长大, 他也不负所望, 读书入仕, 直至大权在握, 无一不是万众瞩目。


    他这一生, 有无数人爱他,所以沈椿对他的爱意和体贴好像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儿,他也从未追根究底, 来刨问沈椿为什么喜爱她。


    直到如今,从她的嬷嬷嘴里, 他听到了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


    从头到尾,她都拿他当做另外一个人,昨夜她口口声声说的喜欢,是对着另一个‘谢钰’说的,她抱着他恩爱缠绵的时候, 心里想着也是另一个谢钰。


    昨天他抱着她坐在自己身上,两人面对面赤 身相贴,她之前怎么都不肯的, 昨日竟也允了,怕也是拿他当成了她的心上人。


    从头到尾, 她喜爱的另有其人。


    她从未爱过他。


    难怪她今天一早便神色古怪,处处和他避嫌, 分明是发现自己睡错人了,急于撇清干系。


    骗局,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说喜欢他是假的,对他好也是假的,那些倾慕依赖,仿佛离了他就活不下去的模样,都是假的!


    这桩桩件件,对于谢钰而言,都是一场莫大的羞辱,他出生二十余载,他在官场朝堂无有不利,独独在她身上,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她安敢如此折辱他!


    谢钰几乎想要冷笑了。


    他从前觉得她单纯柔善,现在瞧来,她分明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小骗子!


    仿佛有一把利刃在脏腑之中翻搅,他五内剧痛,尚未来得及开口,外面长乐又说:“不好了小公爷,夫人她跑了!”


    谢钰仿佛被人迎面重击了一下,甚至微微眩晕。


    即便心中已经掀起了惊涛巨浪,他仍下意识地问了句:“找到了吗?人可还好?”


    长乐道:“已经找到了,派人偷偷跟着呢。”


    走到半路,沈椿便说要解手,却死活不许人跟着。


    谢钰之前屡次敲打过家里人,对夫人不得违拗不得忤逆,她执意不准人跟着,底下人也无可奈何,等了一炷香的功夫,他们却迟迟不见夫人回来,当即派人四下搜寻。


    沈椿还是把逃跑的事儿想的太简单,以为雇了辆马车就能跑开,结果谢家部曲拿出腰牌知会了当地官员,调动差役,没多久就把人找到了。


    长乐欲去请人,又担心夫人不肯跟他们走,他们也不能强行把沈椿带走,只能命人暗中保护,长乐连忙回来请示谢钰。


    长乐又问:“跟着夫人的人来回话,说夫人往咸阳去了,小公爷,可要去把夫人接回来?”


    谢钰面色冷冽:“不必,她想走,让她走便是。”


    长乐和春嬷嬷齐齐一怔,就见他冷着脸调开视线,又道:“不用时时跟着,隔三差五去瞧一眼。”


    长乐欠身应了,春嬷嬷看了眼谢钰,也不敢再多言,跟着一块退了,转眼屋里只剩下了谢钰一个。


    今天的倒春寒出奇厉害,湖面都封了一层冰,谢钰临窗站着,却似乎不觉得冷,他腹腔之中似乎有把火在烧,烧的心口滚烫,烧的双目灼痛。


    他缓缓地吐了口气,白雾转眼被屋外的凉风撕碎了。


    是啊,她本来喜欢的就不是他,所以她可以说走就走,毫不留情。


    她喜欢的另一个人是谁呢?


    谢钰想到了灯会那日,她向着谢无忌的纵身一抱。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身子一动,握住窗棂的手指蓦地收紧,发力的同时,凸起的木刺扎进肉里,血珠子滴了出来。


    他低头看着指间的血迹,良久不语。


    罢了罢了,既然两人有情有义,他又何必上赶着自取其辱?


    她今后爱怎么样便怎么样吧,他也不是非她不可,成全了她又如何?她既然他无情,他也不值得为她动怒。


    放手吧,只能放手,才是两全之法,对得起圣人教诲,对得起兄弟骨肉,对得起她和他夫妻一场。


    他抬手抹过眉眼,神色镇定如初,手腕处却青筋凸起


    跑出来之后,沈椿想干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去找谢无忌求证。


    但打听了一圈,居然没有找到人。


    首先,谢无忌是天子近卫,其次,他暗地里干着帮皇帝清理细作的活儿,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今天还在行宫,明日就不知道被派去哪里了。


    她得先找个地方落脚,才能继续找人,好在她已经有了方向,所以心里并不慌张。


    至于谢钰,她虽然跑了,但也没想过隐瞒踪迹什么的,在她看来,俩人都已经和离了,她相信谢钰如果再娶,大概能找个条件好十倍不止的,所以她也不担心谢钰会回头来找她。


    何况情情爱爱这些事儿,在谢钰人生里占了还不到一成,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他特别费心的——等哪天她作奸犯科了,谢钰倒是有可能亲自来抓人。


    沈青山在咸阳当吏员,柳氏就在镇子上开了家饭馆,俩人的儿子还在太学念书,一家在当地也算是小有名望的乡绅,家里过的也是使奴唤婢的日子,沈椿的二进小院儿就买在了青山叔一家的隔壁。


    这好歹是住在城镇,比她在村里的时候可舒坦多了,她本来以为自己过的会挺好,结果来住了两天,她发现自己居然哪儿哪儿都不适应起来。


    就说这衣服吧,她现在穿的是棉布衣裳,虽然也称得上柔软,但穿在身上总有点刺挠,比不得在谢家的绫罗软缎,穿在身上一点分量也没有。


    她晚上睡觉的时候,脱了衣裳一瞧,就见身上被磨得泛了红。


    在谢家的时候,她做梦都馋那一口肥猪肉,刚来的时候青山叔还特地帮她烧了一碗,但她只吃了一口,就觉得胃里油腻腻的,嘴里还带了股腥臊气,实在是吃不下第三口了。


    她强迫自己适应了小半个月,满身的‘矫情病’才慢慢好了点,青山叔管着咸阳城的驿站,官驿属于兵部统辖,青山叔作为吏员,每隔俩月得去兵部交接公文,正好沈椿也想去兵部打听一下谢无忌在哪,叔侄俩干脆订了辆牛车赶去兵部。


    牛车正慢悠悠地走着,忽然听见车夫在外面惊叫了声:“停下停下!别过来!”


    他话还没说完,牛车的车厢忽然剧烈摇晃了起来,沈青山用身体护着侄女儿,一时不备,居然被直接甩出了车里,摔了个头破血流!


    沈椿慌忙跳下车扶起沈青山,冲着前面冲撞了他们的马车喝道:“你们怎么驾车的!”


    不怪她生气,能把人撞成这样,绝对是在长街上横冲直撞,他们牛车本就走得慢,但凡留意一点,都不能把人撞得头破血流。


    冲撞他们的是一辆奢华马车,马车的主人甚至连下车都没有,只派了个斜眼看人的奴才走过来:“喊什么喊什么啊?又没死人,我家公子还没怪你们惊扰了车架呢。”


    他从腰间掏出几两碎银子,随手撂在叔侄身上:“不就是要钱吗?拿了钱赶紧滚吧。”


    他抛下来的一两碎银正砸到沈椿脑门上,她在谢家的时候,可从来没人


    敢这样轻慢她,她听这狗腿子说话极是难听,气得冲上去拽住那人袖子:“你以为给了钱就没事儿了?你们撞伤了人,跟我去衙门吧!”


    那奴才愣了下,眼神轻蔑地打量她几眼,好像看了天大笑话,他探手要取下腰间的鞭子要给几个贱民一点教训,沈青山忙上前把沈椿拉开,还得向那恶仆道歉:“都是我们不是,冲撞了公子,该我们向公子赔礼,您回去复命吧。”


    说完便向着恶仆连连鞠躬,双手奉上银子。


    恶仆重重啐了口,临走之前,他还恶狠狠地看了叔侄俩一眼。


    沈椿身子一挺,又被沈青山死死拽住,在她耳边小声道:“这马车上坐的是刺史公子,咱们得罪不起的。”


    沈椿看他头破血流,神色愤然:“不过是个刺史,凭什么”


    她话说了一半儿,自己先顿住了。


    为什么她要说‘不过是个刺史’,她现在算什么啊?莫说是堂堂刺史了,就算是小小一个县令也是她招惹不起的。


    哪怕青山叔一家在城里已经算是薄有家资了,在这些真正的权贵面前,他们照旧什么也不是。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沈椿现在的确体会到了有多难——但即便如此,她也不后悔离开谢钰。


    她有自己想要的人,她要过自己的日子!


    她用帕子捂住青山叔的额头,咬牙扶着他,一步一步地去了医馆


    小公爷和夫人闹别扭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但总让夫人在外面呆着也不是个事儿,长乐本来以为,谢钰过两日就会接夫人回来的,但没想到,俩人这回倒似真闹掰了似的,谢钰居然十天半个月都没动静。


    长乐这才纳闷,难道小公爷这君子做的这般彻底,当真要放夫人和离不成?


    不过他这几日也没闲着,宁王那边他自然不会放过,没几天,御史台就参奏了宁王在封地的强抢民女,贪污受贿等罪状,皇上本就瞧宁王不大顺眼,趁此机会削了他的亲王爵位,贬为郡王,直接发配到山匪异族横行的边外去了,说是藩地,其实和流放差不多。


    谢钰当年就被派去过这样的穷山恶水做县令,全靠他自己的能耐,这才一步一步升了上来,宁王可是断然没有这样的本事,他们一家在那里,只怕都留不住性命。


    还有沈家那边儿,承恩伯想尽办法通了关节,本来想在礼部谋个差事,没想到临门一脚的时候,又给人卡下来了,就连身上原本有的四品闲差都被撸了个干净,这下他是彻彻底底地老实了。


    不过京兆府很快又递上一桩有些棘手的案子,少尹对谢钰道:“押往边关的粮草军饷少了三成,尤其是粮草里掺了不少沙土,一层一层查下来,这些钱粮是在咸阳遗失的,圣上雷霆震怒,要彻查此事,咸阳今年已经划归到了京兆府辖下,咱们若是不派人去一趟,只怕圣上要问责。“


    他拱了拱手:“下官打算亲自前去,您觉得如何?”


    谢钰这几日时不时便要走神,顿了顿才问:“哪里失窃?”


    谢府尹一目十行,记忆超群,这两天是不是吃错东西了。


    少尹心里嘀咕,面上却不敢表露,又重复一遍:“咸阳的乾陵。”


    谢钰眼眸居然恍了下,轻轻道:“咸阳”


    少尹再次询问,谢钰忽的起了身:“我去。”


    谢钰可是京兆府尹,得留在长安坐镇的,哪有他出公差的道理?少尹一愣,还要说话,谢钰已经转身出了衙门。


    第053章 第 53 章


    从医馆回来之后, 沈青山又莫名其妙地跌伤了腿,沈椿得留在家里照料他,兵部是暂时去不成了,但这两天不知道怎么了, 青山叔处处被上级刁难甩黑锅, 好不好便拉去训斥一通。


    柳氏忧心忡忡, 沈椿也没有别的法子, 跟她商量道:“婶婶, 咱们要不要去红云寺拜拜?最近是不是走背字儿啊?”


    柳氏抬眸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想了想, 也道:“罢了,许是我想多了, 可能最近真是犯太岁,去庙里拜拜就好了。”


    沈椿听她似乎话里有话,晃着她的胳膊问了几声,柳氏也不肯多言了,沈青山腿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听娘俩要出去,便陪着一起,又从驿站调了辆空闲马车出来。


    谁想到马车刚出城门, 她就听见沈青山有些惊恐的声音传进马车:“谢,谢大人?您怎么会在这里?”


    哪个谢大人?沈椿还没反应过来, 就听见一把熟悉的声音:“我来咸阳办案,正巧路过。”


    谢钰?居然是谢钰!


    沈椿魂儿都快吓没了, 缩在马车里一声不敢吭。


    沈青山知道她和谢钰和离的事儿,也不想两人碰面, 便主动道:“那您且去忙吧,卑职就不耽搁您的差事了。”


    谢钰反问道:“沈驿官要去何处?”


    沈青山是老实头,顺口便说了实话:“要陪内子去红云寺。”


    谢钰唔了声:“正巧,我也要去红云寺。”


    沈青山可没胆子拒绝他,只得应了。


    这一路沈椿大气儿也不敢出,料想谢钰应该也不知道她在马车里,等到了红云寺,她小心给柳氏打了个眼色,等柳氏下车之后,她就藏在马车里不敢出来,只盼着谢钰赶紧查完案子走人。


    沈椿屏息等了会儿,正要悄悄掀起轿帘一角向外张望,忽然眼前打量,车帘直接被人掀开了。


    她正和谢钰冷得如同霜雪一般的眼眸对上,人彻底懵了。


    让她懵的不止谢钰这个人,他今天一身儿装扮,也让她瞧的发愣。


    ——他穿了一身儿银灰色绣仙鹤苍松纹的广袖长衣,银色的料子在日头底下闪闪发亮,上面的仙鹤更是振翅欲飞,他满头墨发用一樽灵动剔透的白玉冠束着,白玉雕成一朵无暇莲花,衬的他整个人犹如姑射仙人。


    他生的本就扎眼,这么一装扮,更是神仙下凡似的。


    ——谢钰打扮一向是低调沉稳,这套衣服还是他曾经举行祭礼的时候穿的,沈椿在他的衣柜里见过,一瞧就喜欢得不得了,求了十好几遍想让他穿给她看,他却嫌这一套装扮太过招摇扎眼,怎么也不肯上身。


    眼下他打扮得像只大烧包似的居然穿这身儿衣服来查案?


    沈椿微微张开嘴。


    短暂的惊讶之后,她很快扫了一圈,发现沈青山和柳氏不在,这两人应该都进寺里了,她掐了掐掌心让自己镇定下来,抢先一步指责:“你怎么能随意掀开女眷的车帘呢!”


    谢钰目光自下而上扫过,眸中神色变幻莫测。


    过了许久,他淡淡道:“掀其他女眷的车帘自是不合规矩,但你,无妨。”


    他向她伸出一只玉雕般的手:“下来。”


    沈椿哪里肯依,果断往马车里缩了缩,大着胆子回嘴:“凭什么我的车帘就能掀?你别忘了,咱们俩现在已经和离了!”


    ‘和离’两个字让谢钰抿紧了唇瓣,他抬腿一踏,竟然直接钻进了马车,还放下了帘子。


    这马车本来就不大,他一个身量高大的男子挤进来,几乎没有了多余的地儿,两人的肩膀立刻碰在了一处。


    沈椿慌里慌张地往后挪,缩在离他最远的斜对角里,在俩人没有碰到的前提下,她才质问道:“你要干什么!”


    她忍不住抬高了声音:“你再不出去,我就要喊人了。”


    谢钰根本不理,对着外面吩咐:“看好外面,闲杂人等不得过来。”


    沈椿不信,扯着嗓子喊了几声,外面还真是鸦雀无声的。


    她和谢钰又离得很近,逼仄狭小的空间里,他身上的泠泠兰香清晰可闻,明明是极其淡雅的香气,她却硬是感到一股侵略性。


    她下意识地做出防备姿态,抱起手臂警惕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谢钰静默地看着她的防备姿态。


    她从前看着他的眼神都是脉脉如春水,有事没事便喜欢趴在


    他怀里撒娇耍赖。


    上次她中药之后,她对他也是这样的排斥防备,他当时还不解其意,现在想来,原因只有一个——她的心在其他男人那里,所以身子也自发地开始排斥他。


    他的声音冷硬,命令:“坐到我身边来。”


    沈椿坚决地摇了摇头。


    谢钰之前虽然冷淡,但只要不坏他的规矩,他跟她说话总还是和缓的,看着她的眼神也称得上温和。


    但现在,就算她读不懂他眼里的深意,也能感觉到他眼里的寒意,被他看着的时候,她心里毛刺刺的,好像被什么猛兽盯上一口吃掉似的,哪里敢靠近他?


    大概强势的男人都是有这样的劣根性,对方越是不给,他便越是要得到。


    谢钰定定看了她片刻,沈椿被他看的头皮发麻,正想着要不要跳车逃跑,忽然身子腾空,被他整个人抱坐在了自己怀里。


    沈椿臀肉被他硬邦邦的大腿膈着,才挣扎了一下,两只手腕就被他钳住了,根本动弹不得。


    她彻底慌了:“我们都和离了,你这是想要做什么呀?”


    她惊慌之下,声音也有点发软,带着微微的颤音,谢钰眼神浮动了下,静静道:“我来是要提醒你一声,你我尚未正式和离。”


    他说到这里,故意停了一停:“我仍是你的夫君。”他手掌扶在她的腰上,慢慢把她调了个个儿,逼迫她直视自己:“所以,我对你做的这些事,并不逾矩。”


    哪怕他想做更过分更深入的事情,也是可以的。


    贴在她腰间的手掌极具压迫力,沈椿瞪大了眼:“你胡说,和离书上都签过字了!”


    谢钰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陈述:“按照规矩,必须得消去户籍,和离才算生效。”


    沈椿想也没想就问:“我要去哪里才能消户籍?”


    谢钰很快回答:“京兆府。”


    沈椿心头一下子凉了,京兆府可是谢钰的地盘,也就是说,只要他不同意,两人永远不可能和离成功。


    她感觉到谢钰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似乎在审视她的神色,也在等着她的回答。


    她顾不上这些,不死心地问道:“你要怎么样才肯消户籍?”


    就是刹那间,谢钰眼底最后一丝微光也消失了,他脸部线条一寸寸冷硬起来:“我今日就可以帮你递交文书,约莫七日的功夫就能彻底消籍。”


    “你真的想好了吗?”


    他最后问了一遍。


    沈椿毫不犹豫地点头。


    为了摆脱他尽快和谢无忌双宿双栖吗?


    谢钰眼底掠过一丝很不妙的危险神色,不过沈椿未曾察觉。


    他很快收回视线:“好。”


    沈椿不敢相信他这么好说话,有点错愕地眨了眨眼,就听他又道:“但在这七日之内,你仍是我的妻子,消户之后,婚丧嫁娶,我管不着你,但在这之前,你把握好分寸。”


    他话里有话,好像知道了什么,无非是忍个七日再去找谢无忌,沈椿犹豫了下,又点了点头。


    谢钰便掀开帘子,又扔下一句:“我这几日咸阳府衙,若你遇到什么事,可随时去找我。”说完就径直下了马车。


    她能遇到什么事儿?沈椿有些茫然地看着他背影。


    第054章 第 54 章


    谢钰走了之后, 沈青山和柳氏也从庙里出来了,大概是求神拜佛真有镇定心神的作用,俩人说说笑笑的,神色都松泛了不少。


    沈椿犹豫了会儿, 还是把谢钰方才所言告知两人, 不过她没说俩人前面的纠葛, 只提醒二人近来有可能会出事。


    沈青山和柳氏都面露讶色, 他想了想:“咱们只是小吏之家, 上头的事儿咱们也不知道,料想也牵扯不到咱们头上,办差的时候提点神就是了, 我会多留心的。”


    沈椿还是不大放心,就这么提心吊胆地过了两三天, 也没见有什么风波,她一颗心渐渐安定下来,只等着七日后彻底消去户籍,她就能去寻谢无忌相认了。


    这天晚上,她刚刚睡下, 就听见隔壁传来一阵鸡飞狗跳的打砸之声,她心里一慌,忙推开后窗向隔壁看去, 就见青山叔那栋小院被照的灯火通明,门口影影绰绰站了好多差役。


    她心里一跳, 匆匆披上衣服,套好鞋袜往外跑, 就见隔壁屋子被五六个差役明火执仗地围了一圈,青山叔衣衫不整地被两个差役从屋里押了出来, 柳氏踉踉跄跄地跟着他身后,急的团团乱转,却使不上力气。


    沈椿一颗心彻底沉了下来,大声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凭什么抓我伯父!”


    来拿人的捕头一脸不耐烦,本来想随手把她推开,却见来人是个眉眼盈盈的美人儿,捕头一张脸瞬间乐开了花,随口回答:“小娘子有所不知,上个月中旬,有一批押往边关的粮饷在咸阳失窃,京兆尹特地派人来调查此事,刺史吩咐我们把相关人等都带去衙门问话。”


    他边说边要伸手摸沈椿的脸,色眯眯地笑:“我瞧沈青山长得五大三粗的,怎么养出的侄女这么可人疼。”


    沈椿一脸嫌恶地躲开他的手。


    他讨了个没趣,又推了沈青山一把,高喝道:“带走!”


    沈椿身子动了动,却被柳氏一把拉住,她冲她轻轻摇了摇头,任由一行差役把沈青山带走了。


    柳氏这会儿反倒镇定下来,安慰沈椿:“刚才他们虎狼似的冲进来逮人,我还当是你青山叔犯了什么大罪呢,听他说是拿去问话,我这心里安生多了。”


    他们一家在这儿也算是小小地头蛇,跟沈椿解释道:“上个月中旬的那批粮草根本就没从咱们的这处官驿走,怎么查也查不到咱们头上,估计也就是唤去问个话,原来也有过类似的事儿,明天差不多就能回来了。”


    沈椿也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


    原来谢钰指的是这事儿啊,幸好牵连不到他们家。


    毕竟是去了一趟公堂,柳氏还带着沈椿专门准备了去晦气的火盆和柚子叶,没想到从清晨盼到黄昏,连个人影也没见着,沈椿有些惊慌:“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柳氏也有些惊疑不定,不过思来想去,这案子怎么都跟他们家没关系,她说服自己放宽心,又对沈椿道:“等等看,说不定是有什么事绊住了脚,明日或许就能回来了。”


    沈椿只得点点头。


    这一等就是两三日,府衙硬是没传出半点动静,反而有越来越多的人被带进了府衙,娘俩彻底慌了神,还是沈椿出了个主意:“咱们要不然找个熟人问问?”


    沈青山有个拜把兄弟在府衙当吏员,他见了柳氏和沈椿之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居然七拐八拐地把娘俩带到了牢里——不是叫沈青山来问话的吗?怎么会跑到牢里呢?!


    他压低声儿道:“我挡不了多久,你们快进去看看吧,青山他哎!”说罢又是一声长叹。


    府衙的暗牢幽深狭窄,暗牢的门只有半个人高,惨叫声伴随着阴风阵阵送出,娘俩听的是肝胆俱裂,沈椿咬了咬牙,扶着柳氏,不知道下了几层阶梯,才终于来到一处牢门前。


    沈青山虽然年近四旬,但也是个方面阔口的高壮汉子,这会儿他身子却紧紧蜷缩起来,背上交错着两三道血痕,似乎还发起了高热,脸上烧的通红。


    柳氏呜咽了声,扑倒牢门前便唤:“阿郎——”


    沈椿禁不住哽咽了下,转头问青山叔的好兄弟:“叔,怎么会这样呢,青山叔明明没经手那批粮草


    ,怎么能把他打成这样呢!”


    吏员悄悄把她拉到一边儿,压低声道:“你先想想,你们是不是得罪了刺史大人?”


    沈椿下意识地反驳:“我们没”


    她不知想到什么,舌头一下子打了结。


    吏员叹了口气:“这是刺史大人吩咐人动的手,也是青山运气好,有位长安派来公干的大人吩咐,对疑犯不得滥用私刑,又令大夫来牢里帮疑犯看伤,还吩咐人彻查此事,不然青山这条命,怕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沈椿吸了吸鼻子:“便是刺史,也不能无凭无据地打人吧!”


    吏员叹了口气:“差役在驿馆里搜出了刻着印迹的军饷,还找出了他经手过那批粮饷的公文,公文上盖了章子,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证据了!”


    他表情渐渐肃穆:“这几天沾手过这些钱粮的官吏已经直接杀了一批,要不是上头放话说此案诸多疑点,你们现在已经见不到他人了!”


    沈椿心头一颤。


    吏员沉声道:“现在证据确凿,我估计提审他也就是这两日了,你们若是不尽快想法子”


    不必他说,沈椿也已经知道会怎么样——沈青山必死无疑!


    她嘴唇颤了下,正要说话,牢里的沈青山已经醒了过来,嘶哑着嗓子唤道:“阿椿——阿椿——”


    沈椿忙凑过去,含着泪:“青山叔!”她忍不住哭出声:“怎么会这样,都怪我”


    她心里恨死自己了,早知如此,她宁可向那刺史公子磕头赔礼!


    沈青山却道:“不关你的事儿。”


    他嗓音压的极低,边咳边道:“无非是上头贪污钱粮东窗事发,拿底下人顶罪罢了”他苦笑了一下:“也是我不好,这次的钱饷我没拿,但以前也没少搂银子,这才让他们有了治罪的把柄。”


    这也是官场惯例,上面吃肉,他们底下人也能分口汤喝喝,这口汤别人都喝,如果沈青山不喝,只会被随意扣个帽子排挤出去,但这汤喝了,自然被视为同党,上头出了事儿,他们也是要背锅的。


    沈椿心惊肉跳:“难道就没有法子了”


    沈青山又重重喘了口气,嘴唇哆嗦着,在娘俩耳边道:“刺史拿出的公文上盖的章子和签名,都咳咳,都是伪造的,驿馆真正的章子前年被我磕出了一条缝,不细看瞧不出来,我便偷懒没有修补。”


    他虽然只是寻常吏员,但从他当初敢去谢府为沈椿说情,就知道这人是个细致的聪明人,他深吸了口气:“现在那章子就放在驿馆二楼的西间,要是能找到它,或许能救我一条命,我在驿馆有个徒弟,你到时候”


    他细细交代,沈椿一个字不敢落,脑门冒汗地死死记住。


    沈青山交代完之后,力气也耗尽了,靠着牢门喘气,带他们进来的吏员连连催促,柳氏和沈椿一步三回头地出了暗牢。


    娘俩在人前不敢显露,等回了家里,柳氏才一脸焦急地道:“最近城里风波不断,现在驿馆虽然照常开着,但早有几个差役把守,咱们如何能把那章子取出来?”


    沈椿咬了咬舌尖,逼迫自己镇定下来思考对策。


    她从衣柜里翻出表弟小时候穿过的男装,咬牙道:“我扮成男人去驿馆试试。”


    柳氏却摇头:“不成,那是官家的驿馆,只有朝廷的人能进去,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


    沈椿都快把舌尖咬出血了,忽的灵光一闪,跑回自己屋里翻出一块谢家的牙牌:“不知道这个能不能用得上。”


    这牙牌是谢府嫡系的身份象征,每个嫡系子弟极其家眷都有一块,沈椿一直没找到机会还给谢钰。


    如果放在从前,她绝对没有这个胆子又冒充男人又冒充谢家人的,但她来到了这个权利旋涡的中心,这短短半年的功夫,她实在经了太多事,唯一学到的就是,她背后没有任何倚靠,她只能靠自己。


    换男装的时候,她怕被人瞧出端倪,特地把束胸紧了又紧,紧到她都有些呼吸不畅了,才终于松开手。


    她又换了一双内里有增高的鞋子,还特意戴上了高高的发冠,这么一番装扮下来,她俨然成了一位眉目飞扬的俊美小郎君。


    她安抚了放心不下的柳氏几句,又对着镜子理了理冠帽,这才满怀忐忑地去往驿馆。


    驿馆在城墙根儿处,离他们住的地方不近,等她走到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谢家的牙牌果然好使,她刚亮出来,驿馆的人就点头哈腰地把她迎进了里面。


    所谓居奢体养奢气,她好歹也当了小半年的谢家夫人,在驿馆里镇个场子还绰绰有余,一眼扫过去,就连几个跃跃欲试想要搜身的差役也瞬间低眉敛目,一脸恭敬地退回了原处。


    官家驿馆除了地方大些,其实跟民间的客栈差不多,一楼是吃饭的地方,二楼有住宿的房间,后面还有个颇大的空地和仓库,是专给官兵存放马匹和粮草的地方。


    沈椿在一楼大堂坐着吃了会儿茶,眼睛东瞄西瞄,却怎么也没见着青山叔的那个徒弟,那人不在,这章子磕怎么找?


    她耐着性子找了小半个时辰,眼看着门口守着的差役表情有些不对,她才紧张地收回视线。


    她咽了咽嗓子,起身道:“帮我开一间房,我今夜要住在这儿。”


    厮养想引着她去二楼,也被她摆手拒绝了,等上了二楼之后,她一个闪身,进了青山叔说的二楼西间。


    她轻手轻脚,尽量不被人察觉地搜索起来。


    就这么找了片刻,她心口突的一跳,隐隐有些不安的预感——好像也太安静了些,一楼客人的说话声,交杯换盏声,统统都消失不见了。


    她猛地转头,向门口看去,就见几个官兵悄无声息地围住了门口。


    时间好似彻底静止下来。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一步步踏上阶梯,几个官兵自动分开一条道,让那人进来。


    脚步声不疾不徐地靠近,走到门边的时候,渐渐显露出一道熟悉的人影。


    谢钰眼神一如既往的冷沉淡漠。


    他一步步走到沈椿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极其缓慢地道:“沈椿,你长能耐了。”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直呼其名。


    第055章 第 55 章


    谢钰神色冷锐, 显然是动了真怒。


    沈椿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很快,谢钰身后跟了个绯红官袍的男子,他冲着谢钰一拱手:“大人明鉴,此人胆大包天, 不光冒充谢家子弟进入官驿, 举止更是鬼祟可疑, 怕是存了, 必得拿下此人, 严加审问!”


    这人大概官位不低,先是罗列了沈椿的罪状,又扫了眼左右差役, 断喝道:“来人,把她捉回去严加拷问!”


    很快就有差役拎着麻绳上来锁人, 这麻绳粗糙,最近大概是捆了不少人,往手腕上一勒,就能磨破一层皮,绳子上面还泛着一层暗红的铁锈, 让人望之生寒。


    如果谢钰不在这儿,沈椿没准还能冒充谢家子试着脱身,但正主都在这儿了, 她被当场抓了个现行,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她恨自己没用, 折腾半天,别人要碾死他们, 也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儿。


    麻绳在她手腕上勒了一圈,已经擦出一片红痕。


    谢钰眼眸动了下, 忽然上前解开绳套,亲自钳住她的手腕:“我来审她。”


    方才发言要拿下沈椿的刺史愣了下。


    他背地里拿了沈青山顶罪,自然能猜出来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贼是干什么的,必然是想来驿馆找证据为沈青山脱罪,不过刺史早留了人在这里看着,一有异动立刻回禀他。


    这人却拿出了谢家牙牌,倒是让他摸不着虚实,万一这人是真的,他也不敢真的锁拿了谢家嫡系,便请谢钰和自己同来。


    不过事关谢家,谢钰想要亲自审理也属常事,刺史拱手:“劳烦谢府尹了。”


    沈椿这会儿已经做好被押进大牢的准备了,没想到谢钰只是把她带进了衙署。


    他没往公堂上去,带着她进了后


    院的内宅,甚至直接进了他暂住寝屋,停在了那处酸枝木的架子床前。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沈椿对他的冷漠再清楚不过,她为自己接下来不知会受到怎样的惩处而忐忑,又恨自己没本事救下青山叔。


    她心惊肉跳,身上不觉出了一层冷汗,绢布打的结居然松开了,一块裹胸的布料居然从衣裳下摆滑落出来。


    沈椿手忙脚乱地捡起来,抬头的时候,和谢钰投来的视线正对上,她窘迫地把布料塞到袖子里。


    她没穿小衣,束胸的布料一滑落,那一对儿便迫不及待地挣脱出来,即便隔着一层衣料轮廓也清晰可见。


    四目交汇,十分尴尬。


    谢钰下颔紧绷,若无其事地调开视线,取下架子上的披风扔给她:“穿好再说话。”


    沈椿动作飞快地把披风穿好。


    谢钰静候她穿好衣服,眼神淡然:“再给你一次机会,说吧。”


    经过这么一打岔,沈椿心眼子倒是活泛起来,勉强止住眼泪,她耷拉着脑袋,避重就轻地道:“青山叔被人陷害下了大牢,我不能坐视不理,这次去驿馆是帮他找证据的。”


    她终于抬起头,有些恳求地道:“我直知道假扮官差去驿馆不对,但我不能看见好人蒙冤坐视不理啊”


    谢钰不为所动:“几天之前,我似乎跟你说过,你若是遇到什么事儿,可以来府衙找我。”


    想到她居然肯冒如此大风险,也没想过来找他,他唇角露出一丝冷笑:“可你非自己逞能,还带上我谢家的牙牌冒充官员强闯驿馆,若是落入陈刺史手里,你想清楚会是什么后果了吗?”


    沈椿睫毛颤了下。


    他低沉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假冒官员及其亲属者,杖一百,流三千里。”


    沈椿身子跟着抖了抖。


    别说是流徙了,光是那一百杖都能要了她的命!


    她不想死,更不想牵连其他人。


    她厚着脸皮开口:“可是,可是今天销户的最后一日,在今晚子时之前,我们,我们,仍是夫妻,我用那块牙牌进,进驿馆,并不算假冒”


    她越说越结巴,脸上不知不觉燥热起来。


    提出和离的是她,偷跑的也是她,现在因为自家出了事儿,拿着谢家的牙牌招摇撞骗,怎么看都是厚颜无耻的行径。


    她有些局促地道:“罪我认了,判罚能不能轻一些”


    谢钰几乎要给她气笑,他之前怎么没发现,这小骗子不止心硬,脸皮也足够厚。


    他闭了闭眼,起了一个无关的话头:“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沈椿本能回答:“府衙。”她又添了一句:“府衙后院。”


    谢钰手指轻点桌案,又问:“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的是后院,而非公堂?”


    是啊,为什么呢?如果他有心判她的罪,直接带到公堂审问不就好了?


    沈椿眼神茫然片刻,忽然扫过他背后那张架子床,她硬生生打了个激灵,死死咬住下唇。


    两人还是夫妻的时候,沈椿其实能感觉到,谢钰对自己的身子还是喜欢的。


    但她的确没想到,谢钰居然会在这时候要挟,带她来到寝院,逼迫她跟他,跟他


    在今日之前,谢钰在她心里还算是个正人君子,他说出这样的话,给沈椿的冲击不可谓不大。


    她突然又想到,前几日两人在马车里时,谢钰看向她的眼神。


    眼眸幽邃,冷峭专注——她本来以为谢钰是在生她的气,现在想来,那个眼神充满侵略意味,沿着她的身体边界临摹,分明就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她神色变幻,分明已是悟了他的用意,却怎么都不肯开口,谢钰眸光转冷,伸出手:“拿出来。”


    沈椿还没反应过来:“拿,拿什么?”


    谢钰上下打量她几眼,走到她面前,手指探入她的襟口,准确无误地勾出了那枚牙牌。


    她衣裳里面没有任何遮蔽,如此一来,他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一边儿的起伏,但尽管如此,他也未做停留,取回牙牌就要撤手。


    突然的,她两只柔软的手伸了出来,居然将他的手按回了原处。


    他被迫握住了她。


    她眼睛不敢看他,口吻懊丧:“你来吧。”


    算了,睡就睡吧,反正两人也不是头一回睡了,这种事哪里有小命重要呢?


    但让她意外的是,谢钰手掌只是稍顿了一下,就抽了出去。


    沈椿扬起脸,惊愕地看向他。


    她猜错了?


    谢钰深吸了口气,似乎在极力压抑着恼火:“若这就是你得出的结论,你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他索性背过身去,不想理她:“今日你强闯驿站之事,我会帮你抹平,日后你也不必出现在我面前。”


    可她不能就这么回去啊,证据没拿到,青山叔的那桩冤案该怎么办!


    沈椿脸上火烧火燎的:“多谢大人。”


    她张了张嘴,仍强撑着开口喊冤:“但青山叔是无辜的,是被人诬陷入狱的,还望大人明鉴。”


    谢钰极冷淡地提了下唇角:“或许这次是冤枉的,但他这些年用来买房置产使奴唤婢的几百贯银子,总不会都是冤枉的吧?”


    他这次来,本以为只是查一桩失窃案,没想到这陪都的水比他想象得还深得多,从上到下都该好好清洗一遍了——如果不是沈椿,他根本不会留心沈青山,上到刺史下到小吏,但凡有所勾连的,他一个都不打算留。


    他居然什么都知道!


    沈椿有种被看穿一切无所遁形的感觉。


    她一时情急,伸手拽住他的袖子,着急忙慌地开口:“但这钱也不是他一个人拿了,上头给下来的,大家都拿了,他不拿就是个死”


    谢钰漠然道:“长安咸阳不过几里,他若真不想贪这些银子,大可以来长安敲登闻鼓告发,难道我还会置之不理不成?无非是之前火没烧到自身,又能落着好处,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日眼看着上面拿他顶罪,他这才情急肯说实话了。”


    他三言两语便将人性丑恶之处剖开,直说的人无地自容。


    沈青山自然不是坏人,但也只是个普通人,人性如此罢了,真要追究下来,他的确是受贿了的。


    谢钰扫了眼搭在袖子上的纤细手指,眸光浮动,终于是冷着脸岔开话题:“沈青山被提审那日,刺史原本是想要把这桩案子扣死在他身上,所以当庭动大刑想要他性命,是我拦住了他,又唤大夫给他治伤。”


    其实在两人还是夫妻的时候,谢钰私底下也为她做过很多事,只是他从来不在她面前说。


    沈椿听他居然肯为沈青山费心,不觉面露错愕,眼底隐约有丝动容。


    他道:“我那日肯保他,不是因为他被冤,也不是因为他无辜,而是因为你是我的妻子,他是你亲近之人。”


    “但过了今夜,你我便不是夫妻了。”


    他语气平淡,但每个字都透着深意。


    沈椿瞪大了眼睛。


    因为两人是夫妻,所以他出面保下她的亲人。


    如果两人不再是夫妻,他又会怎么样?他又不欠她的。


    谢钰再次调开话头:“你心上之人可是谢无忌?你便是为了他狠心弃我?”


    他这一声问出,沈椿如同被雷劈了似的,手脚发软,几乎不能动弹。


    谢钰垂下眼:“我要你保证,从今往后,只做我的妻,心里眼里只得有我,不许再离开我。”他语气淡然:“至于谢无忌,他是你的大伯,今后也只会是你的大伯。”


    “今夜还很长,你可以慢慢想。”


    过了半晌,沈椿才哽咽道:“你不能这样”


    谢钰忽的欺身靠近,头一次表现出如此惊人的侵略性,沈椿被迫后退,没几步就退到了墙角,身形瑟瑟。


    他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在内:“我能。”


    第056章 第 56 章


    谢钰分明是逼着她在亲人和谢


    无忌之间做选择!


    沈椿两腮挂泪, 不住地摇头。


    “你要我怎么办呢?昭昭。”谢钰抬起她的下颔,迫使她直视自己:“难道我合该任劳任怨地帮了你和你的亲人,再心无芥蒂地成全你和谢无忌?昭昭,我不是圣人。”


    他话不多, 每个字却如同利剑, 刺得她面皮生疼。


    她根本没得选。


    终于, 沈椿用袖子擦干眼泪, 抬眼直直地看着他:“你也说了, 青山叔的确犯了贪腐的条律,你又能怎么帮他呢?你身为京兆尹,总不能徇私枉法吧?”


    谢钰并未被她问倒, 仍淡淡回答:“他可作为人证检举涉案的一干人等,届时我会为他陈情, 他之前收受贿赂也是迫于上官逼迫,若能在此时站出来作证,按照晋朝律法,他不光可以免于刑罚,或许还有赏赐。”


    谁都知道晋朝律法里写明了作证可以减免刑罚, 但多的是人在反水之前就被旧主处置掉了,就连一家老小都难逃毒手,若没有谢钰这样的靠山, 那些被冤之人轻易是不敢张口的。


    如今他们都被卷进了这桩案子,如果她今天不答应, 青山叔一家也好,她也好, 只怕都要没命。


    他对这桩案子可谓了如指掌,每一步都设计好了, 就等着她一步一步落到他掌心。


    左右都是没得选,沈椿一脸颓丧:“我真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明明俩人还是夫妻的时候,他对她也没多在意,现在都要和离了,他倒是来劲了。


    之前他事务繁忙,俩人十天半月不见面也是寻常事,偶尔还会被他耳提面命的教训一番,就是两人欢好的时候遇到公事,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抛下她,他需要的根本不是妻子,他只是需要一个听话合格的下属,能完成当他妻子的这项‘任务’——妻子是用来相濡以沫的,而下属可以随时被抛弃被替换。


    就连她提出和离的时候,也不见谢钰有多么舍不得,只是抛下她让她独自冷静了一夜,可以说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她都生活在随时会被抛弃的恐惧中,他的家国公事礼法规矩样样都比她重要,她每天都需要从他施舍的星点温情里挑出他喜爱自己的证明。


    现在可倒好,她找到自己真正的心上人了,他也可以去找寻一个身份能力更配得上他的妻子,他反而死死攥着不肯放人,这人仿佛和她命里犯冲,简直就是存心不让她好过!


    谢钰短暂地沉默了会儿,轻声道:“我亦不知。”


    这样乘人之危,与他往日奉行的圣人教诲完全相悖。


    他的确不知,自己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分明对情爱不屑一顾,明明想好了要成全他们二人。


    不甘心,是了,他只是不甘心而已,不甘心受人愚弄,不甘心被当成一个替代品,不甘心妻子满心满眼都是别的男人。


    仅此而已。


    他不再言语,静静地等着猎物投降。


    好好好,好一个不知道。


    沈椿和他对视片刻,彻底没话说了,别过脸:“我答应你,不跟你和离,你放过青山叔吧。”


    说完,她又抹了下眼睛。


    谢钰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往窗外扫了眼:“太晚了,你今日便睡在这里吧。”


    他淡淡吩咐:“明日我会去寻沈青山询问案情,这桩案子牵连甚广,为了肃清这里的吏治,我恐怕要滞留咸阳许久,你就随我一道住在府衙后院。”


    沈椿张张嘴,想要说话,却发现他桩桩件件都安排好了,自己根本没有插嘴的余地。


    他停了停,又环视一圈:“我派人去取你惯用的家具。”


    这府衙有些年头了,后院陈设也甚是简陋,屋里不过一床一桌一柜和几样简单的摆设,再无其他,他在这儿不过是暂住,并未添置什么东西,但既然有女子要入住,总得简单布置一下。


    沈椿哪里有心思想这些,胡乱点了点头。


    谢钰第二日便传了沈青山来问话,也不知道和他说了什么,沈青山当日便状告刺史贪污受贿,滥用心腹,在辖内横行霸道只手遮天,这一下子让咸阳官场整个翻了天,下狱的下狱,抄家的抄家,谢钰也忙的几天未曾回来。


    沈青山当了污点证人之后,不过几日的功夫,一家子遇到了三五回刺杀,幸好谢钰早有预料,派护卫将他们保护了起来,又过了四五日,沈青山和沈椿终于得以见上一面,一家人碰面,流着泪问过安好,这才终于能坐下叙话。


    对着沈椿,沈青山连连赞叹:“谢大人真是好谋算,好手段啊。”


    沈椿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沈青山十分叹服:“咸阳城中官吏上下沆瀣一气,早就是铁板一块,谢大人却是瞧出我心中摇摆,早就把我作为了突破口,所以那日刺史想动用大刑要我性命的那日,他才会出面保下我,只不过我那时畏惧刺史等人的权势,一直不敢开口。”


    他对着沈椿道:“就连那天你们能进牢房,也是他故意安排的,他希望我看到亲人之后,能够心生悔念,改过自新,虽然中途出了些岔子,但好在大家都平安了。”


    也就是说,就算没有沈椿,谢钰还是会保下沈青山,他却说的好像为了她才破例一般,他分明才是得利的那个。


    他以和离之事作为交换条件,又是威逼又是利诱的,不过搂草打兔子,顺手为之,既不耽误他办差,也牢牢把她这个人攥在掌心里了,她就这么一头栽进了陷阱里。


    甚至于,从他来到咸阳见到她的那刻起,他就已经开始布局了——这个人果然是没有一丝真心的!


    送走沈青山,沈椿简直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直到晚上,谢钰回来,他一边解开斗篷挂好,一边问:“今日见过你叔父了吗?”


    沈椿眼睛没看他,敷衍地点了下脑袋。


    屋里静默得让人有些难堪,谢钰碰了个软钉子,顿了顿,重启话头:“吃了吗?”


    沈椿又点头,眼睛还没看他。


    谢钰转脸,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又唔了声:“吃过了便好,正巧我也用过膳了,咱们一起歇下吧。”


    如他预料的一般,他话才说完,看见沈椿脸色起了变化。


    他这两天忙着公事一直没回来,但他今夜回来了,两人又还是正经夫妻,同房这事儿是不可避免的——但沈椿非常确定,她现在一点也不想和他同房。


    要是谁吃了算计还能心无芥蒂地陪他睡觉,那真是菩萨转世了。


    她心里慌张起来,随意扯了个理由:“你先睡吧,我还不困。”


    谢钰瞥了她一眼,并未多说什么,洗漱完就径直躺下了。


    沈椿取了医书胡乱翻着,时不时向床那边偷瞄一眼,就这么干熬到半夜,她确定谢钰真的睡了,才终于走向床边儿。


    谢钰不喜和人同被而眠,才成亲那会儿,俩人都是分开睡的,直到后来俩人关系好些了,他才终于肯和她睡一个被窝,有时候兴致上来,他还会让她枕着自己手臂入眠。


    她这会儿往床上看了眼——床上只有一床被子,是谢钰在盖,他还正好睡在了外侧。


    沈椿抓了抓头发,从柜子里又取出一方被子,轻手轻脚地放到了里侧。


    她每做一步动作,都要停一停看谢钰有没有醒过来。


    也是府衙后院太小,没有书房或者地龙,不然她真想去书房睡或者打地铺——就像谢钰之前做的那样。


    她蹑手蹑脚地把被子铺好,小心翼翼地绕开他,谁想到原本睡着的谢钰一条腿忽然横过来。


    沈椿一时不察,被绊的失去平衡,踉踉跄跄地趴在他怀里,看上去好像投怀送


    抱一般。


    她心里一惊,忙抬眼去看他反应,这一抬头不要紧,正对上一双亮如寒星的眸子。


    沈椿忙解释:“我不是故意吵醒你的,夜里不留神绊了一下,我这就起来。”


    她边说边要撑着双臂起身,他的一只手臂忽然握住了她的腰,强迫她重新回到自己怀里。


    他嗓音淡淡:“我让你起了吗?”


    沈椿身子刚一动,就感觉底下剑拔弩张的,她还未说话,眼前画面旋转,她被压在了他的身下。


    俩人成亲那么久了,她要是还不知道他想干什么,那真是白过了。


    果然,一片夜色之中,谢钰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她的唇瓣,细细密密地亲吻着。


    她实在没有兴致


    沈椿在心里叹了口气,尽量放平身体,巴望着他今天早点完事儿。


    作为夫妻,她的身子有没有情 动,谢钰是能轻而易举地感受出来的,以往他只要开始亲吻她,她就会主动攀上他的脖颈,青涩又热烈地给予回应,甚至不需要他做什么,她看他的眼神都是潋滟流光的。


    但眼下,她躺的像一块木板,丝毫没有动情的迹象。


    谢钰顿了顿,极轻地冷哼了声。


    仿佛跟她较劲似的,他沿着她的胸颈一路亲吻下来。


    沈椿呼吸起了变化,却抗拒的闭紧嘴巴,不想泄出一丝声音。


    她在心里默默数着数,按照往常,到胸口那里他就会停下,然后就要开始进入正题了。


    她沉住气等了会儿,却发现他没有停顿的意思,反而一路向下,留下一串零落的桃花色,细密的轻吻到了小月复处,他迟疑片刻,却没有停下的意思,第一次俯下身子,彻底浸于那一片温香软玉中。


    床幔摇晃出连绵的波纹,黑暗中,传来几声细细的轻叫。


    第057章 第 57 章


    谢钰细密地亲吻落下, 她只挺着小身板不作声,一呼一吸都透着初春的凉薄,不见往日的热度。


    他突兀的想起了几句同僚闲谈,男人是受身子控制的, 所以经不得撩拨, 但女人恰好相反, 是受情意控制的, 心里无情, 任人怎么撩拨也无用。


    气闷之余,谢钰忽的生出邪念,做了一件往日完全耻于去做的事。


    短暂的惊骇过后, 沈椿的反应极大,连连挪动身子, 惊慌失措地质问:“你,你在干嘛!放开!”


    谢钰却不允她乱动,强势的,坚定的做完了自己想做的事儿,约莫半柱香的功夫, 感受到她的润泽淋漓,他心里莫名升腾起一股快意。


    他探身过来,重新吻上她的唇瓣, 逼着她尝到一股微咸的馥郁香气,然后才贴着她的脸颊问:“哭什么?不喜欢吗”


    沈椿嗓音都是虚软的:“不喜欢!”


    不喜欢他这样做, 还是不喜欢这样做的人是他?


    谢钰半撑起身子,于粘稠的夜色中, 静静地打量着她的神色,半晌, 他突兀地闯了进去。


    他对她已经了若指掌,很轻易就能让她动情,但就是这种熟悉,让沈椿觉得既羞耻又难捱,好像背叛了自己心里想的那个人一样。


    只有那人不会嫌弃她是个丫头片子,也不会觉得她是捡来的拖油瓶,他会让她吃饱穿暖,还会保护他照顾她,这已经是她贫瘠冷酷的少年时光里遇到过最幸运的一件事儿了,她第一次知道被人记挂被人喜爱的感觉,独自生活遇到难题的时候,只要想到那个人可能还在未来等着她,她就咬着牙撑下去。


    在很小的时候她就会想,随便来个什么人爱她吧,无论男女老少是美是丑,她肯定踏踏实实跟那个人过一辈子,那个少年郎的出现,恰好地符合了她对‘被爱’的一切想象。


    而谢钰呢?他恰巧就是这天底下最无情无欲的人,也许他对她有几分喜欢,但所谓的情爱,在他的心里占了不到一成,他也不会低下身来俯就凡人。


    甚至于他那一点浅浅的喜欢,都是虚无缥缈的,今儿他可以这样宠她疼她,明儿她犯了他的忌讳,转头关她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心软,在他身边,她永远挖空心思,永远焦虑不安——她想要陪伴,想要被人坚定地选择,这些都是谢钰给不了她的。


    就连她质问他为什么非要留下她的时候,他也只答了四个字‘我亦不知’,这也跟情爱不沾半点干系,无非是高高在上惯了,所以受不了被她踹掉罢了。


    他太过强势厉害,既然拒绝不了,沈椿抿了抿唇,干脆把他想象成心里的那个人——反正两人生的很相,这样的想象并不困难。


    但她想的那个人是谁呢?谢无忌吗?可是多年未见,谢无忌也让她感到陌生,把人想象成他依然让她觉得别扭。


    她用力回想当初那个少年郎,眼底渐渐泛起湿漉漉的水光,双臂不自觉地缠住他的脖颈,本能地给予回应。


    忽然间,谢钰的动作顿住。


    沈椿脸上春意未散,迷茫地小小哼了声,才渐渐回过神来。


    黑暗中看不清谢钰的表情,她忐忑起来,有些心虚地问:“又,又怎么了?”


    谢钰一言不发,将她打横抱起,沈椿身上未着寸缕,慌乱地勾住他的脖子:“你要去哪儿?”


    谢钰仍是不答,抱着她走到一处地方,‘噌’一声,他划亮了烛火。


    摆在两人面前的,是一面光洁清晰的琉璃镜,这镜子是他特地为她打的,为了日常试衣方便,足有一丈高,他特意命人运到咸阳城,抬进城的时候,还引起不少官民的围观。


    此时此刻,这面宝镜将两人照的纤毫毕现。


    沈椿‘呀’了声,慌忙闭上眼,羞恼地质问:“你要干嘛!”


    谢钰脸色冷的出奇,口吻带了不容置疑的命令:“睁眼!”


    沈椿不住摇头,一边将眼睛闭得更紧了些。


    谢钰冷淡道:“你若不睁眼,以后便都在这里。”


    沈椿打了个激灵,终于睁开眼,忿忿不平地看着他。


    他抱着她坐在贵妃榻上,又将她转了个身,强迫她正面对着那面琉璃镜,淡淡道:“好好瞧着,看看镜子里正在抱着你的人是谁。”


    镜子里清晰无比的映出交缠的画面,沈椿只看了一眼就吃不住了,告饶地唤了声:“谢钰”


    听她这般唤自己,谢钰的脸色非但没有好转,眉峰甚至蹙出一点怒色:“唤我三郎。”


    沈椿咬住了唇。


    如果她唤他三郎,又怎么把他当成别人?


    谢钰见她垂着脑袋一声不吭,微微加重力道,再次重复:“唤我三郎。”


    沈椿身子要被他撞散了似的,实在吃逼不过,颤巍巍叫了声:“三郎”


    此时此刻,她是彻底无法在自欺欺人了。


    沈椿闭着眼睛熬了会儿,忽然想到一件事,忙伸手去推他:“别在里面。”今天日子不对,一个不对,她很有可能会有孩子。


    谢钰动作未停,手掌摩挲她的脸颊,嗓音放缓,却不容拒绝地道:“昭昭,为我生个孩子吧。”


    沈椿下意识地道:“不行!”


    她回到他身边,本来就是被他威逼利诱的,自从下午知道他有心设计,她心里就更不情愿留在这儿了,怎么肯跟他要孩子?


    谢钰半撑起身子:“为何?”


    “之前的事儿便只当没发生过吧,你我成婚已有七八个月,你也答应我,愿意一心一意做我的妻子,既然如此,也该考虑子嗣大计。”他垂眸,神色似带了几分审视:“当初你不是也想要孩子吗?”


    既然知道她当初想要孩子,那他当初又做什么去了!


    她禁不住在心里默默腹诽。


    这个人实在太厉害,沈椿不敢被他瞧出什么,回避他的视线:“这,这也太快了,你


    总得给我点时间适应。”


    谢钰并未答允,但也未拒绝,只是搂着她换了个姿势,让她斜躺着面对自己,两人的面色在彼此眼底一览无余。


    沈椿真的害怕他弄进去,又不敢真的强行推拒,只能小声央求:“三郎”


    谢钰还是不为所动,她咬了咬牙,仰头亲了亲他的下颔,放软声音:“今日不行,太突然了”


    谢钰下颔紧绷了片刻,低下头,呼吸燎着她的面颊,唇齿重重碾压过她的唇舌。


    又过了会儿,他终于抽身,尽数弄在了外处,又抱着她去了后面的浴汤。


    就在沈椿要松口气的时候,他又在汤池里将她托抱而起,很快,池面便漾起剧烈晃荡的波纹。


    第058章 第 58 章


    这一晚上折腾的实在厉害, 谢钰好像对那面镜子情有独钟,每次她快要去的时候,他就会把她抱到镜子面前,逼着她看清镜子里占有她的人是谁, 又强行让她唤她三郎, 绝不给她半点把他当做别人的机会, 弄得镜面都脏污了一片


    谢钰和她心里那人相似的相貌, 已经是她唯一能拿来慰藉的事儿了, 他居然连这点念想都不给她留。


    谢钰就跟不知疲倦一般,近乎粗暴地要了她一次又一次。


    沈椿又是羞愤又是疲累,几乎是身子打颤昏过去的。


    等她醒来的时候, 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她努力了几次, 实在撑不起身子,张口想要唤人,又发现自己身上什么都没穿——谢钰一件衣服都没给她留。


    稍稍踢一下被子,一股凉风便从底下灌了进来,她又羞又气, 也不敢张嘴喊人了。


    她极为勉强地挪动了一下身子,忽然发现底下不对,偷偷掀开被子看了眼, 果然肿得跟小馒头似的,似乎还破了皮, 虽然给上了药,但还是火辣辣的又疼又痒, 可以预见,接下来的几天她走路都不方便。


    谢钰这个禽兽!


    她一时怒从心头起, 既恼火谢钰这样强迫她,又生气自己没本事,他想怎样就怎样,根本不需要考虑她的意愿,她也完全无力反抗。


    沈椿懊丧地抱住脑袋。


    谢钰端着托盘走进来,唤她:“来吃饭了。”


    沉默现在是沈椿唯一能做的反抗,她用被子把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又翻了个身,拿屁股对着他。


    谢钰轻蹙了下眉:“你不饿吗?”


    沈椿现在连他的声音都不想听到,更不想和他说话,索性闭上眼睛装睡,为了逼真,她还小小地打着呼。


    谢钰放下托盘,撩起床幔,手指轻轻刮了刮她的脸颊:“别装了,我知道你醒着。”


    沈椿还是不肯睁眼,谢钰顿了下,俯下身子,手掌握住她的肩头:“正好你也该换药了,这次还要我帮你吗?”


    听他这么说,沈椿睫毛抖了下,不甘不愿地睁开眼,眼神还是忿忿的。


    谢钰斟酌了一下词句:“昨夜是我闹的太厉害,等会儿请个女医帮你瞧一眼吧。”


    他尽量放缓声音:“可还有哪里不适?让我瞧一眼。”


    对于谢钰这样高傲冷淡的人来说,这已经算是致歉了,不过沈椿一点也不想原谅他,调开视线不看他,回话也是硬邦邦的:“用不着。”


    她这样的态度,把谢钰原本想好的安抚言辞掐断在了腹中:“那便罢了。”


    他面色重新归于冷淡:“既然醒了,那就过来吃饭。”


    他原来只觉得她乖顺良善,这些日子细看下来,才发现她不止性子倔强,脾气也大得很。


    或许是因为意识到和她同房的,并不是她心中所想之人,所以心里才格外恼怒?


    沈椿警惕地用被子把自己裹好:“你给我拿一身衣服过来。”


    谢钰瞥了她一眼,取出一件居家常穿的衣裙递给她。


    沈椿好像怕他再次兽性大发,谨慎地放下床幔,缩在床上小心翼翼地穿好了衣服。


    谢钰见她防贼似的动作,一时气结。


    这次可以说是自从两人同房以来,折腾的最厉害的一回,她的身子现在还是抽了骨头一样的酸软,别说下床吃饭了,就连坐起来都费劲。


    沈椿又不想开口求助他,披好衣服,勉强两手撑着爬起来,谁知脚尖刚沾着地面,膝盖便打着晃,两条腿更软的跟面条似的。


    眼看着她要栽倒在地,谢钰揽住她的腰:“小心些。”


    昨晚上他那样发性,逼着她做了很多羞人的事儿,着实给她留下了小小阴影,谢钰手指堪堪触及,沈椿便反应很大地推了他一下:“你别碰我!”


    谢钰正要弯腰把她抱起,不料被她指甲划过,从下颔到唇角,留下了一道细长的口子,很快,血珠子一颗一颗从伤口里冒了出来。


    空气一时凝固住,沈椿被吓呆了。


    俩人之前也争吵过,但动手是绝对没有的,更别说她主动向他动手,还让他见了血——做妻子动手打丈夫,这放在哪个朝代,都是大逆不道的行为。


    何况行走官场之人,最看重的便是颜面仪容,这大喇喇的一道口子正好杵在谢钰脸上,他还怎么出去当差?


    不用人说,沈椿都知道自己闯大祸了,手足无措地看着他。


    平常她跟人吵几句嘴,谢钰都能给她禁足好几天,现在她惹出这样大的乱子,岂不是要被关上一年半载?!


    她火气也全没了,慌乱到嗓音轻颤:“我,我不是故意的,我这里有药你要不要叫大夫来?”


    谢钰凝眉看了她一会儿,手指抹了下伤处。


    伤口不大,也不怎么疼,这会儿都快自己凝结了,他一个大男人,也不至于这么娇气。


    倒是沈椿的反应让他颇为在意,明明在他看来很小的事儿,她却慌得像是天要塌了似的——还有她的表情,分明就是又怯又怕,如同一个畏惧责罚的稚童。


    他对她有这么严苛刻薄吗?


    他自认对沈椿并无亏欠,衣食住行,无一不是上乘,哪怕是她的一件小小陈设,都是外面万金难求的珍品,可她不但没和他更为亲近,两人反倒是越行越远了。


    谢钰压下浮动的心绪,回过神:“没事,涂了药就好了。”


    沈椿才不相信他有这么好说话,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等他给出处罚结果。


    面对她这幅表情,谢钰当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不说话,她反倒先沉不住气,一张小脸如丧考妣,主动问:“你打算怎么罚我?”


    谢钰垂眸看她一眼,方才道:“手给我。”


    沈椿纠结了下,犹犹豫豫地伸出手。


    昨天两人欢好的时候,她手指抓着床柱,食指的指甲劈开了小小一块,另一半陷在肉里——方才抓伤他的,也是食指的这枚指甲。


    谢钰一眼扫过,从床头抽屉里取出一柄珐琅剪子,帮她剪掉了劈开的指甲尖。


    最开始,沈椿吓了一跳,惊叫了声想要抽回手,他紧紧握住她的手腕,不许她逃脱。


    她两双手生的精巧细长,指尖呈现一种健康的淡粉色泽,犹如珠贝一般。


    他想了想,顺道儿帮她把另外九根手指的指甲也一并修剪整齐了——这是他第一次做伺候人的活儿,开始还有些生涩,险些剪到肉,到最后越来越熟练,帮她修出了漂亮圆润的十个指甲尖。


    沈椿的表情越来越奇怪,到最后跟见鬼了似的,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谢钰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手指,若无其事地道:“你吃完饭好好歇着吧,我忙完公务就回来陪你。”


    头一次,他主动交代了时间:“大约需要一个时辰。”他甚至补上了具体时间:“约莫是申时过两刻。”


    交代完,他冲她微微颔首,撩起衣袍出了门。


    经过昨夜的发泄,谢钰的心境逐渐恢复平和,迫使自己尽量客观地,理智地看待这件事。


    在昭昭小时候,谢无忌对她有过救命之恩,所以昭昭一直对他念念不忘,如果按照话本子发展,两人应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但现实毕竟不是话本子,并不是有了救命之恩,两人就一定要在一起的。


    救命之恩或许意义重大,或许昭昭因此对他有一些好感,但毕


    竟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几句童言稚语又怎么作数?谢钰并不相信,她会对这事儿有这么深的执念,等时日久了,他和昭昭有了自己的孩子,年少无知时的朦胧好感自然做不得数。


    至于谢无忌那边儿,那就更好办了,他还记不记得当年的事儿,知不知道昭昭就是当年那人都是两说,这种事情上,男人总是比女人更现实,就算他知道,难道他会为了童年时的一点缘分,冒天下之大不韪和自己的弟妹搅合在一起吗?


    谢钰很了解自己的长兄,谢无忌选择走了那样一条道路,更不会被儿女情长所左右。


    谢钰垂下眼,安静思量片刻,忽的撩起车帘唤来长乐。


    长乐:“小公爷,您有什么吩咐?”


    谢钰拿定了主意,淡道:“帮我把最擅妇科的江大夫找来,我要为夫人调理身子。”


    他虽然想让昭昭有孕,但也得先帮她调养好身子,毕竟孕育子嗣对于女子来说负担颇大,这也是他昨日为什么轻易放过她的原因。


    长乐一愣,很快点头应是,谢钰又道:“帮我送一封信给长公主。”


    他指节轻敲案几,一字一字道:“我想请母亲为长兄择一高门淑女,尽快成婚。”


    第059章 第 59 章


    沈椿不知道谢钰又在搞什么鬼, 派了个大夫过来对她望闻问切一通,说她身子虚寒,需要静养,所以给她开了不少食补的方子, 就连沐浴的浴池都变成了药池。


    她确实有手脚冰凉的毛病, 大夫开的那些方子也的确都是补身子的, 沈椿便按时服用了。


    除了这个, 她最近照镜子都觉得别扭, 特地把所有镜子都换成了普通铜镜,还让人把那面最大的立身镜搬到其他房间。


    那夜谢钰说要她给他生个孩子,着实给她带来了不小的惊吓, 她这两天见着谢钰都躲着走,要么就是装睡应付过去——她和谢钰实在过不到一处去, 她心里还记挂着找谢无忌验证,所以她当然不想和谢钰要孩子。


    谢钰不知道发没发现她拙劣的小把戏,但她每次睡觉的时候,他总是一言不发地站在床边瞧她片刻。


    这天,谢钰回来的有些早, 沈椿还在屋里练字,见到他突然回来,她吓了一跳, 脱口问道:“你这么早回来干嘛?”


    她说完才发觉不对,心虚地抬头觑着他。


    谢钰盯了她片刻, 所幸没有多说什么,淡道:“你过来。”


    沈椿脚下不动, 问他:“你要干什么?”


    谢钰看了她一眼,声音居然透着几分疏懒, 他吩咐道:“帮我更衣。”


    沈椿迟疑着问:“你不是一向自己更衣的吗?”


    谢钰指节揉了揉眉,有几分倦怠:“今日应酬,薄饮了几盏酒。”


    他边说边折腰坐在一边的榻上,鸦羽一般的睫毛低垂着,眼底朦胧流波,当真是一副醉玉颓山的美景。


    沈椿鼻子嗅了嗅,果然闻到他身上一股清冽的淡淡酒香。


    只要俩人还是夫妻,谢钰提出的这些要求,她就无权拒绝,她搁下笔就走了过去,没等她走近,他就配合地展开双臂。


    他穿的是官服,衣上缝了一排暗扣,她费力地一颗一颗解开,又脱掉中衣,只留下亵衣和亵裤。


    她正要起身,就听他道:“亵衣也脱了。”


    他又慢吞吞补了句:“热。”


    沈椿光解扣子就解了一头的汗,她边擦汗边没好气地道:“要不要顺道给你把裤子脱了?光着腚就不热了!”


    她这话就是故意臊他,按照她对谢钰的了解,他听了这话肯定要冷脸走人。


    没想到谢钰目光移到她脸上,唔了声:“也好。”


    沈椿:“”


    她被自己的话撅住,迫不得已,弯腰去解他亵衣。


    两人每次合房,都是谢钰主动的,换句话说,要宽衣解带也是谢钰给她宽衣解带,这还是她第一回一件一件剥去谢钰的衣服,明明他们已经合房过很多次了,她脱他衣服的时候还是脸上发烫,隐隐羞耻——谢钰这不胜酒力的样儿,好像在勾引她似的。


    她忙拍了拍脑瓜子,把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拍散。


    谢钰要是想要她,像往常直接要就是了,她心里再不情愿也拒绝不了啊。


    她又看向亵裤,目露迟疑,谢钰适时地轻声提醒:“昭昭,你脸红了。”


    他这么一说,好像沈椿对他的身子有反应似的,她头脑一热,大声反驳:“你看错了。”


    她边说边一把拽下他的亵裤,猝不及防的,她瞪大了眼睛,忍不住怪叫了声。


    ——谢钰光溜溜的一片。


    他本来就不是须发旺盛的类型,为数不多的体 毛也被尽数刮了去,悍物赤条条地展露出来,瞧着居然比之前更吓人了。


    沈椿表情惊恐:“你吃错药啦!”


    完蛋啦,谢钰疯了!


    谢钰见她这般反应,有些难为情地别过脸,声调却冷清如常:“上回同房的时候,你不是总说毛刺刺弄得你不舒坦吗?所以我剃“


    他猛地顿住,冷着脸:“这下你应该能舒坦了,不必再用装睡来躲着我了吧?”


    沈椿:“”


    她彻底懵了,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手腕被他轻轻一拽,整个人就跌到了他怀里。


    谢钰冷着一张脸亲了下来。


    沈椿终于反应过来,慌忙伸手推他,他捉住她的两只手腕,压过头顶。


    她想要反抗,他挑起地上的披帛缠住她的手腕,一圈又一圈,那披帛是软绸织就,虽然不疼,但她就是怎么也挣脱不开。


    他轻咬住她的唇瓣,绵绵亲了会儿,停顿了下,亲吻沿着她的脸颊向上,咬住了之前不曾碰过的耳珠。


    她反应大的超乎他的想象,克制不住地低叫了声,整个身子都软了。


    谢钰舌尖卷住那小小一点耳珠,耐心伺弄了会儿,趁着她失神的时候,再次入了进去。


    他眼底沾了欲,比平日多了几分冷艳风情,又是难得温柔缠绵,沈椿居然也被带的情动起来。


    毫无疑问,这是俩人合房以来,她感觉最好的一次,谢钰似乎有意照顾她的感受,不断地变换,找到关键的那一点,沈椿被作弄得五迷三道,脑袋里如塞了一团棉絮。


    等到快要结束的时候,他忽的低头,衔住了她的唇瓣,送入了一颗丸药,迫着她咽了下去。


    等结束之后,他轻拍她脊背,缓声解释:“这是调理身子的丸药,可助女子受孕。”然后便直抵了进去。


    沈椿被烫的打了个激灵,蓦地回神,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第060章 第 60 章


    惊慌之下, 沈椿伸手要去推他,但已经晚了,她只能撑着手臂,奋力在两人之间隔开了距离, 愤然道:“你不要脸!”


    她就说今儿谢钰怎么转了性了, 原来是趁她被迷得找不着北的时候要哄她生孩子啊!


    她急的要跳起来:“你怎么能这样!”


    谢钰神色如常:“一仆不侍二主, 好女不嫁二夫, 我虽非女子, 待你却也从无二心,你我成婚已有七八个月,也该考虑子嗣一事。”


    他说到‘从无二心’的时候, 微微抬眼,眼风从她脸上横过——他从无二心, 那有二心的是哪个没良心的呢?


    他轻描淡写地道:“你可是担心孕育子嗣的不易之处?放


    心,我已请了妇科圣手为你调理身子,除了生产,旁的你什么都不必操心。”


    沈椿用力推了他一把,大声道:“谁跟你说是因为这个了?!”


    谢钰默了片刻:“那是为了什么?”不必沈椿回答, 他已经给出答案,淡漠地问:“是为了谢无忌吗?”


    沈椿一下子被戳中心事,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谢钰观她神色, 脸色更是冷的犹如冰封雪埋,他闭了闭眼, 竭力压下翻腾的心绪,用一种平淡的口吻道:“你有没有想过, 你们已经多年未见了?”


    “你知他现在性情如何?喜好什么?有没有心仪的女子?”


    “还有,他若对你有意, 这些年为什么不去寻你?当初又为什么要冒用我的名字?”


    语毕,他静静地看着她:“这些,你都想过吗?”


    他说话的语气犹如在公堂上梳理案情,逻辑清晰,条理分明,不带一丝一毫的个人感情,但却字字伤人,宛如利刃刺人肺腑。


    沈椿的脸上一寸寸褪去血色。


    其实谢钰提出的这些问题,她脑海里也曾浮现过,但她急着先把人找到,强迫自己不去想后续。


    她茫然了片刻,眼神又坚定起来:“我想找他,是我的事儿,跟你没有关系。”


    他答应过她,等她长大就会把她接到长安,陪她看花灯,在许愿树上挂荷包,他们俩发生过什么,谢钰一概不知,凭什么这么武断地否定她和谢无忌之间的情分?


    就算谢无忌真的忘了她,也应该是她自己选择接下来该如何,而不是被谢钰强逼着留在他身边。


    听她如此回答,谢钰胸口闷窒了下,闭了闭眼:“既然你这般笃定,明日便随我回长安一趟。”


    沈椿愣了下:“回长安做什么?”


    谢钰冷冷道:“带你去见长兄。”


    虽然谢钰说要带她见谢无忌,但沈椿可不敢信他,因此心里也没多少喜悦,惊疑不定地随着谢钰上了回长安的马车。


    他却没带她回谢府,反而到了一处极清雅的私人庭院,这庭院曲水环绕,处处种着奇花异草,隐隐约约能听到曼妙的歌舞声和笑谈声,似乎是专门招待贵客的酒楼茶肆一类的地方。


    谢钰一言不发,只领着她进入最宽敞雅致的一处包间,沈椿一进去,就见谢国公坐在上首,笑吟吟地看着俩人——似乎是以为俩人已经和好了。


    他也没多问,乐呵呵地让人奉上茶果:“大郎还没来,你们先吃点油果子垫一垫。”


    沈椿越发摸不着头脑,呆呆地塞了个乳糖狮子到嘴里。


    她刚吃完,包间的珠帘就被一把掀开,撞得叮当乱响,谢无忌大喇喇走进来,随手解开佩刀交给下人:“你们今天怎么这么闲?有心思找我来携芳阁吃酒?”


    他一副武将打扮,发束金冠,一身大红锦衣,和穿着天青色的谢钰正成鲜明对比,俩人一清一艳,一静一动,十分惹眼。


    他眼风放肆地一掠而过,最终定在沈椿身上,微微勾唇:“弟妹也在啊。”


    这些日子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沈椿的心跳都漏了几拍。


    隔着数千里地,隔着七八载的光阴,隔着阴差阳错的误会,她终于又见到他了。


    她喉间有些发哽,咽了咽嗓子,低头道:“大伯哥。”


    要不是谢国公和谢钰在,她现在就想冲过去和他相认!


    谢无忌耳目灵敏,居然听出了她话里的一丝哭腔,他不由多看了她两眼,微微皱了下眉。


    谢钰就坐在沈椿身边,把两人的眉眼官司尽收眼底。


    沈椿心里想的那个人是谢无忌,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儿,他也已经做下了周全的准备,他原以为自己可以平静地应对。


    但亲眼瞧见她为他情动神伤,他胸腔里彷如注入了一股毒汁,腐蚀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酸痛难当——这种感觉他之前从未体验过,尚不知它是什么,也不知它从何而来。


    他有几分无措地按了按胸口。


    谢无忌又看了眼谢钰,眉间带着点挑衅意味,很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道:“你和弟妹不是和离了吗?我倒不知该怎么称呼弟妹好了。”


    沈椿嘴巴动了动,想说话,又顾忌着他人在场。


    谢钰注视谢无忌,片刻后,他手掌覆住沈椿的手背,微微笑道:“我和昭昭原不过拌了几句嘴巴,如今已经说开,就不劳长兄费心了。”


    沈椿表情错愕。


    谢钰并不喜欢在人前有亲密举止,更不曾在除了床上和卧房之外的地方叫她小字,更别说这么柔情似水地看着他了。


    她被腻歪得抖了抖膀子,她想要抽回手,那只手却被谢钰牢牢握住。


    谢无忌则是一副稀罕的表情,从小到大,他挑衅谢钰的次数多了去了,谢钰要么不做理睬,要么巧妙避开,从不正面回应这位无谓的口舌之争,今儿居然言辞犀利地回了嘴,真是稀奇,太稀奇了。


    他耸了下肩:“我就是随口一问,关心一下你和弟妹。”


    他又问:“你们今天叫我来究竟有什么事?”


    谢国公还是笑眯眯的,捋须道:“之前跟你说了两次的崔刺史之女,你可还记得?”


    谢无忌嗯了声:“记得,怎么了?”


    谢国公笑了笑:“崔刺史才回长安不久,已经确定要接李尚书的差,马上就会成为下一任礼部尚书。”


    他又道:“崔家那位二娘你母亲见过,生的很是端庄秀丽,崔刺史不光身居高位,又是清河崔氏出身,身份尊贵,他家二娘还是嫡出,若是你们能成,那真是一桩大好姻缘了。”


    他指了指谢钰和沈椿:“你三弟和弟妹也是特地来帮你掌掌眼的。”


    细算下来,这门亲事还算谢无忌高攀了,若非谢钰帮忙牵的线,长公主亲自相看,崔家还真不一定能看上谢无忌。


    论及身份,这崔二娘可比谢钰娶的沈椿贵重多了,长公主事儿办的漂亮,心气儿却不平,今天干脆称病不来了。


    沈椿明白了,谢钰带她参加的,是谢无忌的相亲宴!


    她和谢无忌还未曾相认,她还有许多话没有说给他,现在却要帮他来相看新妇,这何其残忍。


    难怪谢钰要带她过来,他打的就是让她彻底死心的主意!


    她视线逐渐变得模糊,忙低下头:“我要更衣。”说完便提着裙子匆匆起了身。


    谢钰要跟着她:“我陪你。”


    沈椿一把拂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谢钰身形凝滞了下,最终没有跟上,示意下人照料好她。


    沈椿才走,崔二娘的兄嫂就带着崔二娘进来了,崔谢两家是故交,一落座就少不得寒暄,有两边儿的家里人帮着带动,气氛很快热络起来。


    崔家本来有些瞧不起谢无忌是婢生子,又是靠武将发迹的,本是想走个过场拿拿架子,但谢无忌容貌与谢钰相仿,更具几分倜傥不羁,放在长安城里也算是顶级的容色了,他们心下不由多了几分满意。


    崔二娘本来下颔微抬,神色矜持自傲,一见谢无忌容貌,双颊不觉飞红,不过她仍坐的端正笔直,只是手下扯了扯嫂子的衣袖。


    兄嫂立刻会意,有意把话题往谢无忌身上引,先考教了几句学问,又问他日后打算如何发展。


    谢无忌神情悠闲,问一句答一句,瞧着对女方也挺满意,两边儿是越说越投机。


    ——期间沈椿一直没出现,直到一行人用完晚膳,准备分别的时候,谢国公才咳了声,提醒:“大郎,准备好的东西你还没送给二娘呢。”


    晋朝相亲有个习俗,若是男方中意女方,就送一只金钗插于女方鬓间,名曰‘插钗’。


    若是男方没瞧上女方,便送出一匹彩缎,谓之‘压惊’。


    谢国公话音刚落,众人便把目光齐刷刷落到谢无忌身上,等着他如何抉择。


    虽然明知道谢无忌不会拒绝自己,但此时此刻,崔二娘心里难免有


    些紧张,手指不安地绕了绕帕子。


    谢无忌看了崔二娘一眼,挑眉一笑,取出金钗插入她鬓间。


    崔二娘心里稍定,面上却微微发烫,冲他腼腆一笑。


    至此,相亲算是皆大欢喜。


    谢钰却似有所感,抬眼向外看去。


    沈椿孤孤单单地站在风口处,袍袖被吹的鼓起,一眼看过去飘飘荡荡,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


    这世上唯一喜爱过她的人,也要去爱别的人了。


    谢钰定定地看着她。


    谢钰和她走出携芳阁的时候,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上了马车,沈椿才冷不丁问了句:“是你干的吗?”


    短暂的静默过后,谢钰道:“若你指的是这次相亲,是。”


    他特意为谢无忌选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夫人,出身高贵,相貌不俗,父兄得力,这是大大方方的阳谋,他笃定谢无忌一定会同意。


    昭昭亲眼看到了这一切,却无力阻止。


    ——分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不惜斩断她最后一丝念想,这般,她就完完全全属于他了。


    可他看到了她在风口里的单薄肩背,又似乎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


    他在酸涩什么?他在不安什么?他又在焦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