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红楼111


    打仗容易,战后清扫战场,整顿新地图民生经济却很难。


    水洛以前未曾挂帅之前是在大理寺上班,主管的是邢狱探案,脑筋很好使,擅长的却不是政治,所以占领真真国厚就有些头疼了。


    这个国家破破烂烂,他却没本事修修补补啊。


    因为是冬日,老百姓们粮食不多,不足以支持他们过完一整个冬季,水洛带来的粮草也只够维持大军生存,哪里还有多余的能够拿出来救济民生?


    最后只能拿着刚抄检出来的金银财宝去周边城池买粮,又组织游击队去隔壁鲜卑抢牛羊。


    正在内斗的鲜卑简直震惊到了。


    活了一辈子,就没见过这么不讲武德的,从来都是他们鲜卑到了冬季到边境来烧杀抢掠,抢了粮食回去供养部落中的女人和孩子,结果今年他们陷入内斗,无暇侵犯边境也就罢了,邻国居然胆大包天,反过来抢他们的口粮。


    水洛打仗是一把好手不说,以前又是大理寺干活,见惯了阴损的招数,套用到战场上来也够用,尤其那些游击队,早些时候还有些放不开手,后来发现鲜卑那边乱糟糟的,他们干出了经验,时不时地就跑出去的抢夺一番。


    说真的,以后不当兵了,跑去当土匪,他们也能干出一番事业来。


    当然,这样的雄心壮志也不过一闪而过。


    说到底,如今的陛下对待武将还是很不错的,至少他们就没碰到过粮草不及时的情况,而且……他们打下了真真国,也算是开疆拓土了,回去京城,不说升官了,至少赏赐是不会少的。


    水洛也高兴,以前亲爹当家的时候,他和几个哥哥全部被扔进了冷衙门,俨然一副生怕他们跟最小的弟弟夺权似得,如今弟弟掌权,他们反倒得了重用。


    大理寺的工作虽然干的挺开心,但他还是喜欢战场上真刀真枪地干一场。


    “主子,京城来信了。”


    一个亲卫走到水洛身后小声说道。


    水洛没说话,只抬起手,很快几封书信就递到了手心,最上面的是硬壳密信,是皇帝的来信,剩下的便都是顺王府的信了。


    水洛先展开密信,水琮的意思很简单,让他率军在真真国过年,年后他会派遣官员接手真真国事务,到时候水洛便可以回京城与家人团圆了。


    至于家中来信,言语间的亲昵就多多了。


    他的妻子是大理寺卿的女儿,性情有些冷,却持家有方,和他很是合拍,她在书信中写了不少京城发生的事,其中自然就有各勋贵查抄家中大管事之事。


    别人看不明白,顺王妃却是看的清楚,这明显就是陛下的手段。


    但凡勋贵们给陛下出一次难题,勋贵们就会倒霉一次。


    顺王妃的目的也是劝告水洛,纵然他打下了真真国领土,立下不世战功,回了京城后也当恭谨敬上,千万莫要居功自傲,这位陛下可不似太上皇顾念旧情,这位陛下论功行赏,赏完了事就了了,日后这份功劳也不能作为筹码,拿出来挂在嘴上。


    对那些旧日勋贵来说,这很难受。


    但对宗室来说,却又意外的叫人安心,至少这位陛下还是愿意给宗室机会的,不似太上皇,他宁可扶持自己的亲信,给予爵位,也不愿提拔宗室子弟,总将他们当废物养着。


    水洛与水琮的年岁最相近。


    当年若非有水琮在,如今坐在皇位上的人便是他水洛,但水洛也着实不擅长内政,能出来领军打仗对他来说已经够了,思忖半天,水洛给妻子回了一封信,让妻子给家里买个戏班子,在外头忙了将近两年,他也该回家做一个纨绔的宗室子弟了。


    天气越来越冷,年关将至,到处都有了年味儿。


    京城也是一样。


    甭管勋贵们这一年遭遇了多大的打击,在这个时候,大家伙儿也感受到了即将过年的喜悦,哪怕是那些采买的下人婆子们,出来也能穿上一身崭新的衣裳。


    宫里也一样,尤其今年东六宫的份例还格外丰厚些,叫水琮看了都有些好笑:“娘娘这是作甚?怎的突然这般善心大作?总不能是因为朕不去那边,娘娘给她们的补偿吧。”


    “陛下怎的越说越过分了。”


    阿沅睨了他一眼,只是话音未落,自己倒是先笑了起来:“今年冬日瞧着比往年要冷些,臣妾也是怕将她们冻出个好歹来,到时候不仅要花银子抓药,人也要跟着受罪。”


    她止住了笑,叹了口气:“都是爹生娘养的,臣妾也是实在不忍心。”


    “只怕她们受不住你的好意呢。”


    水琮冷哼一声,这些日子东六宫可有不少怨言呢。


    有些人就是‘斗米恩升米仇’,就怕珍贵妃的好意,这些人感受不到,反倒私底下编排她。


    阿沅笑笑:“臣妾问心无愧就好。”她倒是洒脱的很,也不愿多谈东六宫的事,反而说起了坤宁宫的牛继芳:“皇后娘娘似乎又病了,前两日臣妾让赵太医去了一趟,情况不容乐观。”


    说起牛继芳,阿沅也是无奈。


    水琮虽然禁足了她,却也没有短缺过她的吃穿用度,她的弟弟牛继祖在周太医的妙手回春之下,如今也已经有了好转,至少能下床走路了。


    按理说她弟弟病好了,她该是好好养身子才是,毕竟如今镇国公府全靠她撑着呢。


    却不想还是病了。


    “她是被前些时候镇国公府抄检两个管事的院子给吓到了,这才病了。”水琮叹了口气,对牛继芳的身子也是没了办法。


    他虽想两年后废后,却也没想过要她死,如今她这一心求死的模样,反倒是让他感觉有些棘手了。


    “哎,皇后娘娘的身子……”


    阿沅也跟着劳心,她是真希望这个皇后能□□一点,最好坚持个十年!


    “不提她了,总归太医院的太医们随时待命,若还是坚持不住,也是她的命数。”水琮对这个妻子没有感情,在他心目中,牛继芳只是皇后不是妻子,所以提到她的生死,他淡漠的很。


    两年之期。


    若牛继芳当真熬不到两年死了,他也不介意装一下深情皇帝,为皇后守一年妻孝,再立继后。


    阿沅叹了口气,已经开始愁要是牛继芳坚持不住薨逝了,皇帝肯定要娶继后的,到时候她又得开始干活,说实话,安逸日子过多了,真不爱上班。


    尤其想摆烂!


    帝妃二人各有心事,却都未曾与对方透露分毫。


    一夜好眠,次日清晨水琮起身上朝,却不想门帘子撩开,就看见外面银装素裹,整个院子都被厚厚的雪铺满了,只除了中间临时铲出的一条路。


    水琮没急着出门,而是立刻转身进了帐子里,略带凉意的手立即抚上阿沅的脸,将还在睡梦中的阿沅给冷的一激灵,迷迷糊糊地醒来,就听见水琮略有些激动的声音响起:“爱妃快醒醒,外头下雪了。”


    阿沅瞬间清醒,掀开被子就下了床。


    披了件氅衣就趿着睡鞋小跑到烧的暖融融地炕上,推开窗棱朝外看,就看见满地的白雪。


    水琮跟了过来,看着那厚厚的雪,眉心微蹙:“这雪还在下,也不知还会下多久,京城乃是繁华富庶之地,却也有贫穷人家,只不知那些人家的房屋能否支撑得住。”


    到底是皇帝,想的更多是民生。


    “你继续睡一会儿,朕去上朝。”


    水琮没指望阿沅说些什么,感叹完了便带着长安急匆匆地出了门,显然,他急着早点下朝派人去周边地区调查一番,看有没有人家受了灾。


    封氏和香菱她们也就是这时候入了京城水域。


    夜间突然下了大雪,船舱上面也压了厚厚的一层,一大早船上的船员就开始忙碌着将积雪推到河里去,因为是突然落雪,湖面还没结冰。


    船老大站在船头感叹:“辛亏咱们运气好,马上就要到京城了。”


    “下雪不冷化雪冷,等这雪停了,河里就要上冻了,到时候怕是有些船就要冻在半道了。”


    “不至于,会就近靠岸的。”


    若真冻在河中央,那是会死人的,哪怕赔付银子,船家也会将船就近靠岸。


    船老大的话给了船舱里的乘客们一记定心丸,原本还有些骚乱,如今已然又恢复了往常,很快,在雪停后不就,船就在京城靠了岸。


    林家早有人在等着了。


    一下船,就带着她们往郊区的庄子上去。


    “老爷太太如今不在家,未曾明说怎么安置各位,又加上到了年关,家里着实乱糟糟的,太太便先叫你们住到庄子上,等过了年再统一安排。”过来接人的是林府的小管事闫平,他一直负责着林瀚府邸里的对外事务,这种分配小厮丫鬟的事,也是由他来负责。


    “临行前太太已经安排好了,我们只管跟着闫管事便可。”站在最前面带领这个小队伍的小管事与闫平寒暄着,语气中不乏讨好。


    封氏和香菱站在人群后面,等候着安置。


    很快,一行人就陆陆续续上了马车,闫平照顾封氏母女,还特意给了一辆单独的马车,只是车子里面放了两个箱笼,空间有些小,但对于母女二人来说已经很好了。


    所谓郊外的庄子,实际上是一座三进的院子,外面还围了个很大的花园,环境很是清幽,封氏和香菱下了马车,就在闫平的吩咐下跟着庄子上的管事嬷嬷去了后院。


    一群人进了庄子,大门慢慢的合上。


    于此同时,远在金陵的林府也迎来了一位甄家的管事,他带着礼物来拜访林瀚,然后十分理所当然地提出了要求:“……族中早年出了五服的亲眷家道中落,又遇歹人相迫,这才叫她们母女被卖入府中为奴为婢,可实则她们却是良家子,族中也着实看不得她们母女这般寄人篱下,如此小的才冒昧上门,求林老爷行个方便,好叫小的将那对可怜的母女寻回家去。”


    林瀚先是一愣,随即便是面露不忍。


    “既如此,我自然不好断人前程,我们夫妻如今在金陵也不过是想要陪伴父母,年后便要离去,这才采买了几个丫鬟伺候,如今既然她们有这般造化,便叫她们跟你回去吧。”


    俨然一副‘找了个临时佣人,你想要就带走’的不在意模样。


    甄家管事见了很是满意,只当这位林老爷是个懂事的,知道甄家在金陵的势力,这才一句话都不说,就将两个下人给让了出来。


    甄家出了五服的亲眷很多,像封氏这样求助上门的很少。


    尤其……


    他们调查到,那个叫香菱,原名甄英莲的丫头可是引得两位公子哥为她大打出手,甚至丢了性命,可见这女子容貌之盛。


    这样的女孩儿若是认回来,日后想办法送入某个达官显贵的后宅做妾侍,想来也能得到宠爱,为甄家再添一门显赫姻亲。


    很快,‘封氏’母女就被领了出来。


    封氏年迈,眼睛也有些看不见了,被一个年轻纤弱的女子掺扶着。


    二人一出来,那管事的目光就黏了上去,尤其在‘香菱’的身上上下打量,香菱似乎十分不自在,低垂着脑袋半个身子都躲在了封氏背后,只是就这样的姿势,还是叫管事看出了面容来。


    不得不说,这姑娘长得是真好,就是有些太瘦了,瞧着就是受了不少罪的,尤其身上还有一股我见犹怜的劲儿,是个男人都会喜欢这一款,也难怪两位少爷为她丢了性命。


    甄家管事满意了。


    林瀚也心道——成了。


    甄家管事带着母女二人走了,他们刚走,林瀚就去找了卫若琼,人已经送进了甄家,就看这对母女多能钻营了,不过被卫若琼调·教出来的探子,专业技能肯定很不错。


    留给林瀚的时间不多了,他最近也确实调查出了一些东西。


    比如说,甄应嘉有个身体极差,从未出过门的弟弟,那个弟弟从未娶妻,也未曾有过孩子,在家中却很受宠爱,不仅常年住在郊区的温泉庄子上,孙氏更是疼爱至极,经常送一些美貌女子过去,只是送过去的女子不少,那个庄子却没有过婴啼声。


    再比如,有传言道,当年孙氏入宫做乳娘,她的婆母温老太太极为不情愿,婆媳二人关系不睦,后来孙氏归家后不久,温老太太就不明不白的死了,到现在都有传言说,温老太太当年是被孙氏给亲手害死的。


    而那位温老太太竟与自己的母亲温灵芸出身同一个温氏,只不过相隔几房,俨然是快要出五服的亲眷。


    又比如,甄应嘉当年参与修缮河道时,并非主官而是副官,因亲妹妹是太上皇宠妃,跟主管文大人之间颇为不睦,后来河道修缮完毕后,朝廷褒奖还未送达,那位文大人就不明不白的死了。


    而那个文大人的妻女失踪消失了。


    对于旁人或许觉得这对妻女怕是已经亡故,可偏偏,林瀚却是知晓,保龄侯夫人文氏,当年便是跟随母亲逃难去了京城,求助远房亲戚保龄侯府,病重难愈的母亲为给女儿求一条活路,将女儿嫁给了当时病入膏盲的保龄侯史鼏,后来还因为勉力生产导致自己也缠绵病榻多年。


    林瀚越查越觉得这世界就是个圈。


    兜兜转转竟都是身边人。


    第112章 红楼112


    关于温氏……


    林瀚知道的不多,他只知道他娘当年陪伴父亲入京科考,等到父亲考完回姑苏,娘却已经去世了,父亲只抱着刚出生没多久的妹妹回来了。


    妹妹瘦瘦小小一只,虽然有乳娘,却还是瞧着不大康健。


    那时候他还小,父亲也每日过得很颓丧,乳娘不是个好的,经常克扣妹妹晚上那一顿,只为回家能够喂自己的儿子,妹妹饿的夜里啼哭不止。


    是他,夜夜抱着妹妹喂米汤,哄她睡觉,顺带着温书。


    说起来……


    他娘当初是怎么死的呢?


    父亲说是难产而亡。


    可为何难产而亡的娘亲却没有被带回来安葬在林氏祖宅,反而葬在了京城呢?


    他娘故去多年,当年他年幼尚不能自保,却还要日日护佑幼妹,马氏进门后还伪装贤德,有了自己的儿子后,对他们兄妹便多有挑剔,时不时拿此事讥讽他们兄妹二人。


    他们虽是元配嫡出,日后能与父亲合葬一穴的却是马氏,光这一点,马氏待他们就有些高高在上。


    所以说……到底是为何呢?


    林瀚很少回忆从前,因为他真的很忙,年幼时忙着照顾妹妹,到了男女不同席的年纪,他便忙着读书,后来忙着考科举,忙着努力升官给妹妹和外甥当靠山……他的脑子时时刻刻都在转动,心里一直有个坚定的目标,所以他无暇回忆从前。


    可当他真的回忆从前,过去的事却还能历历在目,自然也发现了很多以前未曾关注的点。


    他想着,或许该抽空回姑苏一趟了。


    只是在回姑苏之前,他也该有一些筹码,省的他那个心偏到胳肢窝的亲爹不说实话。


    他唤来贴身侍卫,吩咐道:“你去一趟冀州松鹤书院,找到这两个人,只告诉他们马氏病重,让他们回来见最后一面,等出了书院,将他们拿下秘密送来金陵。”


    “是,主子。”贴身侍卫抱拳,他也不问为何要抓这两个人,总归是主子的吩咐。


    等侍卫走后,林瀚背着手在书房中站了很久很久。


    不管如今的生活多么的富足安乐,曾经遭遇过的苦难也不曾消失,说到底,他内心是怨恨林焕的,哪怕他将他们兄妹二人抚养也一样。


    许是他本就不纯良,回头看看曾经那‘单纯’的模样,竟也觉得当初的‘单纯’有些虚假了。


    从金陵到松鹤书院,走官道需要十日左右,这一来一回便是二十日,林瀚掐算着时日便去了姑苏,他没去拜访林如海,而是直接回了家中。


    面对林焕的疑惑,他直接了当地开口问道:“此次回来,乃因有一事需要求教老爷。”


    林焕愣了一下。


    如今他已经不在县学教书,而是回家开启了养老生活,顺带着让马氏渐渐好起来,最起码得好到可以为两个儿子张罗婚事的程度。


    “你如今官居高位,又有何事是需要求教我的呢?”因着前次的事,林焕心底多少有些怨言,说话也不太客气。


    “自然是与老爷切身相关之事。”


    林瀚并没有被吓到,甚至还悠哉悠哉地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比如说……关于我母亲之死的事。”


    林焕闻言,脸色骤然变色,身子更是不自觉地‘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你问此事做什么,你母亲都去世多少年了,当年之事我又怎么记得清?”


    “怎么会记不清呢?”


    林瀚目色沉沉地看着林焕,只觉得这个父亲与记忆中巍峨如山的形象差距越来越远了:“若真的记不清,您又怎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呢?”


    “都这么多年了,当年事又何必深究呢?”林焕抿唇,眉心微蹙,满眼都是不赞同。


    “正是因为不知当年事,我才要深究。”


    林瀚‘砰’的一下放下茶碗,动作不轻不重,却格外的有气势:“难道要一辈子装聋作哑?对生养我的母亲之死不闻不问?”


    “总归过去多年,此事不必再问,我已经尽数忘记了。”林焕背过身去,不再看林瀚。


    “是么?”


    林瀚依旧不慌不忙,十分有气势的语调:“既然父亲这般说的话,那儿子便不问了,只是前些日子儿子发现了一些事,叫儿子十分忧心,太太病重这么久了,两位弟弟作为亲生的儿子竟没有回来侍疾,当真是不孝,到底是娘娘的娘家弟弟,儿子便擅自做主,去松鹤书院请了他们回来,只是路途遥远,途中匪患频频,前两日儿子刚得到消息,他们竟半道失踪了,儿子着实忧心不已。”


    “父亲,您说弟弟们可会平安无事?”


    “你——”


    林焕猛然回头,满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林瀚,眼底有愤恨,但更多的是恐惧。


    他的手哆嗦着:“他们是你的亲弟弟!”


    “我母亲可没给我生弟弟。”


    林瀚神情淡淡。


    “你就不怕天打雷劈么?”林焕冲过来想要去攥林瀚的领子。


    林瀚一动不动任由他攥着领子,脸上的平和消失,只剩下无边冷意:“若老天爷真要天打雷劈,那第一个劈的必不会是我,而是你。”


    他伸手捏住林焕的手腕,随手搡开,却未曾用很大的力气,林焕只是略踉跄了一下,便站稳了身子。


    “你大可以去告我不孝,大不了丢了官位回姑苏教书。”林瀚嗤笑一声:“就和你一样。”


    林焕瞪大了双眼,气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虽只是个教书的,不也将他们兄妹养大了么?


    他自认为对得起他们兄妹,这个不孝子又何必咄咄逼人。


    林瀚说完了也察觉此话伤人,可到底心底存了怨,不肯低头,况且,他此时意在刺激林焕说出当年事,所以言辞过激似乎也属正常。


    只是……此次之后,怕真是父子之情不再了。


    也罢,本就没什么父子情分,又何必强求呢?他只需护着他安度晚年即可。


    “你到底把他们怎么了?”林焕急的拍大腿,他终于发现这个儿子是真的冷心冷肺了:“你如此肆意张狂,难道就不怕叫宫里的娘娘难做么?”


    “我自是心疼娘娘。”


    林瀚背过手:“就不知你会不会心疼了。”


    林焕哆嗦着唇,霎时间说不出话来了。


    “所以说说吧,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林瀚指尖敲击桌案,神色肃然:“莫要故作隐瞒,不然……”


    林焕身姿骤然变得佝偻了起来,开始回忆当年之事。


    “我与你母亲……”


    林瀚上前一步,扶着林焕到旁边的椅子边坐下,让他慢慢说。


    “当年我带着你母亲入京科举,却不想半路发现身怀有孕,我便带着你母亲去林侯府投靠族兄,族兄宽和,待我们夫妻极好,将我们夫妻安排在边门旁的院落,好叫我们夫妻能随意进出,你母亲是个勤快人,不愿对侯府太多打扰,便每日从边门出去买菜。”


    林焕回忆起当年,脸色也渐渐变得苍白了起来。


    温灵芸姿容不算十分出色,却十分温婉可人,说话也是如侬软语,很快便与市集上的菜贩子熟识了,这些菜贩子大多是周边村落的村户,还有便是西山大营的军户家属,一来二去的,温灵芸便和那边的军户菜贩认识了,也就知道了,有个校尉的妻子也姓温。


    温灵芸本没有放在心上,却不想就在科举前十日,突然一队官兵围住了林侯府,逼迫林侯交出温灵芸。


    林焕……当初到底人微言轻,本性又有些懦弱,毫无抵抗的便将妻子给交了出去,这一去……夫妻二人就再没见过面,林侯帮忙到处奔走,却没能将人救出来,也就两三日后的一个夜晚,林侯抱了个襁褓回来,襁褓中乃是一个刚刚生产下来的女婴。


    “林侯告诉我,你母亲难产而亡,我连你母亲的尸身都没能见上一眼。”


    林焕说起当年事,也是老泪纵横:“后来直到你妹妹满月,林侯才告知我真相,原来那校尉的妻子乃是宫中皇七子的乳娘,因谋害圣人而获罪株连九族,你母亲本不会被牵连,却被一个菜贩告密,这才被抓了去,她实在无辜,因受牵连而亡,她甚至与那温氏从未见过。”


    林瀚越听越觉得蹊跷。


    “若只是受牵连,你又何必隐瞒这么多年?”


    林焕抿嘴,面露惊恐,看向林瀚的眼神面露哀求,却不想却对上林瀚淡漠无情的双眼,到底闭了闭眼,咬牙说道:“后来我偶然听到林侯与人说话,方才得知真相。”


    说着他哆嗦了一下,到底不敢说出口,而是快步走到书桌前,拿起毛笔刷刷刷书写起来,很快,真相写在纸上,塞进信封,他走到林瀚跟前拍在他的胸口:“真相就在其中。”


    林瀚捏住信封,抿了抿嘴,一言未发转身就走。


    “瀚儿。”林焕突然开口喊道。


    林瀚顿住脚。


    “他们,到底是你的弟弟,你心中有怨冲着为父便可……”


    林瀚没说话,只‘嗯’了一声,便直接大跨步走了,待他离开后,林焕才双膝一软,狼狈地跌坐在地上,掩藏在心底二十多年的秘密,终究没能被带进坟墓了。


    这件事林瀚知道了,就证明宫里的娘娘也很快就会知道。


    娘娘有三个皇子一个公主。


    若她知晓,当初害死她亲娘的人正是她丈夫的亲爹,她又会如何选择呢?


    林焕缩着身子抹眼泪。


    糊涂一些不好么?


    人生不就贵在难得糊涂么?


    林瀚飞速回了自己的院子,门刚关上就打开信封,将里面的纸张掏了出来,然后瞪大了双眼逐字逐句看了起来,等看到‘圣人欲夺臣子之妻’时,骤然双目充血,手一挥,桌上的茶壶茶杯尽数被挥了出去,落在地上摔成碎片。


    他猛地闭上双眼,呼出的气息都微微颤抖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飞速将剩下的都看完,然后直接将信扔进了炭盆里。


    冬日有冬日的好,至少烧毁书信方面,着实方便的很。


    林瀚当天夜里就离开了姑苏,到了后半夜,两个一脸懵逼的少年敲响了林家的大门,林富开了门发现竟是家中两个正在外面求学的哥儿回来了,赶忙去书房通报自家老爷。


    林焕披着衣裳就出来了。


    刚见面一句话都未曾说,只拉着两个儿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发觉他们确实没受什么伤,这才松了口气,只是松完了气后便是脸色大变,急急忙忙地往林瀚的院子去,迎接他的只有一片漆黑。


    林瀚走了……


    “老爷。”两个儿子跟在后头追了过来,他们这几年过得还不错,所以身子养的圆滚滚的,跑的有些气喘吁吁:“老爷怎么了?”


    他们跟着抬头看向漆黑的院子,眉心蹙起,有些不明所以。


    林焕鼻子酸涩,眼圈微红:“没事,回吧。”


    说着,吸了吸鼻子,转身率先往书房而去,落后的两个儿子面面相觑,只是摸不着头脑,只好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林瀚一路回了姑苏。


    冬日夜间寒凉,不仅让林瀚的热血冷了下来,也让他的脑子冷静了下来。


    快到金陵时,他骤然拉住马儿的缰绳,站在原地沉思了起来。


    不对……


    要真如林焕说的那样,那当初的七皇子,如今的皇帝陛下的乳娘死的岂不是很冤枉?


    皇帝与那位温氏乳娘的关系如何他不知晓,但太上皇如何对待甄家的,他却是亲眼所见,算算时间,自己母亲去世时,当今圣上也才几岁,老圣人刚刚受伤禅位,当今登基。


    也就是说,老圣人那时候还受伤严重呢。


    伤的那般严重还不忘处死一个他起了色心的女人……太上皇竟这般儿女情长的么?


    若并非太上皇的意思,那么……又是谁在太上皇耳畔念叨温氏,叫太上皇哪怕受伤严重,也要将温氏处死呢?


    越想越觉得蹊跷。


    只是……这件事他是很难查了,只能拜托宫里的妹妹查了。


    林瀚仰起头,迎着寒风深深吸了口气,回头看了眼姑苏的方向,随即回头,拎着缰绳,带着侍卫们头也不回的往金陵的方向而去。


    他直觉乳娘温氏之死与甄氏有关。


    不知为何,他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第113章 红楼113


    阿沅接到兄长的信,神情有一丝茫然。


    原主母亲的死……


    说起来这些年她在宫里佛堂里一直供奉着温灵芸的牌位,香火不断,长明灯不熄,但确实未曾刻意调查过温灵芸死亡的真相,只因为当年的林焕只是个普通举子,她不认为温灵芸的死会和宫里扯上关系。


    她入宫已久,但在宫外势力依旧有限,当初一个普通妇人的逝去,现在便是想查也很难查。


    却不想林瀚的一封信,却将温灵芸的死与太上皇扯上了关系。


    太上皇啊……


    阿沅仰头思索,着实想不明白,为何一个小小的举人之妻会和太上皇扯上关系。


    思来想去,阿沅也只想到‘牵连’二字,尤其还牵涉到了‘臣妻’。


    算算年纪,看看出生的年月日,再与当时宫中发生的大事件相互印证,便能知晓当时那个可怜的‘臣妻’是谁了。


    “当真是个老不修的东西。”阿沅叱骂一声,将信纸拍在桌案上。


    金姑姑赶忙上了一杯碧螺春,给自家主子消消火。


    “大爷想来已经问清楚了林家老爷,不然定不会给娘娘来这么一封信,只是到底时间久远,如今想要详查也是艰难。”金姑姑抿嘴思索片刻:“不若奴婢往永寿宫那边查一查?”


    如今的后宫尽在阿沅掌握之中,但年日久远,当年宫中服侍的老人要么已经故去,要么因为年迈出宫,要么被调去一些冷清之地过着清苦的生活。


    随着水琮亲政,太上皇前往赤水行宫休养身体,后宫伺候的宫人太监早就在内务府的努力下,实现了大洗牌,如今唯一一个使用宫中老人伺候比较多的地方,则是寿康宫。


    寿康宫中住的多是太上皇后宫那些不受宠的妃嫔。


    比起能带着双胞胎儿子住进宁寿宫的储太嫔,寿康宫的环境就差多了,太上皇不是个修身养性的人,与水琮将所有妃嫔集体塞进东六宫,且都是低位妃嫔不同,太上皇是十二个宫室尽数都安排了妃嫔,还每个宫室都安排了主位,光妃主就有六位。


    其中生育了皇子的妃嫔早在当初将皇子过继出去,且年满二十五后,便让皇子们将自己的母妃接去宫外王府做起了老封君,由亲生儿子奉养,免得留在宫中住集体宿舍。


    所以如今留在寿康宫的,能住正殿的娘娘们都是有公主傍身的,住偏殿耳房之类的,则都是一些没子嗣,不受宠,位份还低的妃嫔。


    这些妃嫔们娘家不显,又无子嗣傍身,本身又不得太上皇重视,内务府对她们自然也就愈发敷衍,身边伺候的也多是当年的老人,她们不上报,内务府也不会主动提出给她们换宫人伺候。


    “永寿宫自然是要查的,但不能你亲自去查。”


    看完了信,虽然信里写的都是些家常话,消息都是极其隐晦地表达,但阿沅还是立即将信扔进炭盆烧了,兄妹二人如出一辙的谨慎。


    看见信烧的连灰烬都碎了,阿沅这才端起碧螺春喝了一口:“叫紫衣去查,她这几年在御花园日子太好过了,也该出来动一动筋骨了。”


    金姑姑闻言便想到现在在御花园跟吴玉江正经过日子的紫衣。


    “好,奴婢稍后便叫人去寻她。”


    将事情吩咐下去后,阿沅才躺回了炕上。


    最近实在是有些累了,先是三个公主的周岁宴,再是双胞胎儿子的周岁宴,最后就是各种年末晚宴,如今只剩下一个除夕宫宴,等忙完了她也能安歇一段时日了。


    正好年后万象更新,水琮也会将更多雄心壮志放在朝堂之上,她也可以趁机调查当年事。


    很快到了除夕宫宴,这一次皇后牛继芳出席了晚宴,只是身形瘦削的厉害,脸色也很难看,苍白中泛着铁青,哪怕上了浓浓的妆容,也遮掩不住身上的病气。


    身上的皇后吉服是织造府新上供的,原来的那一件有些空旷,不太适合如今的体型,而且新版的吉服还特意减轻了重量,就怕在宫宴上,厚重的皇后吉服将牛继芳的身子给压垮了,到时候在皇族宗亲面前摔倒了,丢的可不仅仅是皇后的脸面,还有整个皇室的脸面。


    孩子们也都给做了新衣裳,三个小公主穿着崭新的棉袄,戴着的虎头帽上还嵌着圆润的珍珠,大皇子水圣穿着一身亲王规制的礼服,头顶着黄金龙纹束发冠,冠前龙口含珠,是一枚男子拇指肚大小的东珠。


    庆阳也穿了一身红色的衣裳,金线绣花,粉珠做点缀,就连那双鞋,鞋尖上都嵌着宝石,阿沅还叫织房给领口、袖口、门襟处滚了雪白的兔毛,将小公主衬托的更加可爱。


    两个小皇子就别说了,穿着一模一样的亲王小礼服,只那光秃秃的头戴不了束发冠,只能戴棉帽子,不过不是虎头帽,而是麒麟帽,大眼睛上还滚了毛边,华丽的项圈挂在脖子上,下面坠着的玉成色极好。


    这些孩子一抱出来,立即显得皇室人丁兴旺的。


    只是懂的都懂,这七八个孩子里面,只有三个皇子,还都是贵妃所出。


    并非没有人怀疑过这个珍贵妃对皇帝的子嗣下手,可那三个公主还在呢,而且宫里也没有小产记录,只要怀上的,就都生下来了,只能说那些有孕的妃嫔运气不好,生的全是公主。


    牛继芳身子不好,只参加了半程宫宴,便提前回了坤宁宫。


    阿沅作为贵妃,自然留下陪同水琮继续完成接下来的流程,高大英武的皇帝之前身边站着瘦削孱弱的皇后,叫人看了总有种龙强凤弱之感,龙威强盛,愈发衬托的凤仪孱弱,此时换做珍贵妃,才有了相得益彰之感,只可惜贵妃的吉服上绣的是鸾鸟。


    等宗亲大臣们回了家,宫里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六宫只留下廊檐下挂着的红灯笼,昭示着这一日的喜庆。


    水琮独自宿在了乾清宫。


    他当然想去陪伴阿沅,可祖宗规矩,这一晚上他总要遵守一下的,不想去坤宁宫,却也没想过将阿沅召来乾清宫,他不想将阿沅推到风口浪尖上,叫她为难。


    这种情绪很奇特,至少水琮每每想起自己的体贴,便会为自己感动。


    他果然与多情浪荡的父皇不同,他有自己心爱的女人,他们生儿育女,共同在这深宫中相互扶持,他会将阿沅保护的很好,定不会像那个父皇心爱的皇后一样,在这深宫中丢了性命。


    越是想到当年宫中那些女人的疯狂,他便愈发的不愿意想起东六宫。


    还好他不一样……


    他比父皇幸运,早早认识到这一点,才有如今宁静祥和的日子。


    “咚咚咚。”


    就在水琮翻来覆去的时候,窗口突然传来敲击声。


    水琮骤然睁开眼睛,趿着鞋子便快步往窗口而去,打开窗户便看见站在窗外,穿着一件单薄衣裳,只披着一件棉披风,素着发髻的阿沅。


    阿沅的身后则是站着满脸谄媚笑容的长安。


    “陛下,臣妾睡不着。”


    阿沅的声音混着清冷的风吹进了窗户。


    水琮先是上下打量,随即便是语气一沉:“胡闹,这般冷的天,竟只穿了这么一点儿衣裳,若是受凉了可怎么好?”


    他未曾斥责她不知礼数,反而关心她是否会着凉。


    阿沅不由想要挑眉,可这会儿水琮正盯着她呢,她自然将这些反应给压了下去。


    水琮未曾发现阿沅眼底的兴味,这会儿满心都是柔情蜜意,立即吩咐长安:“你这老货,还不赶紧叫娘娘进来?傻站在外头做甚?”


    长安连连点头:“是奴婢的错。”说着,赶忙引着阿沅往大门的方向走:“哎哟娘娘,您注意着点脚下,可莫要绊着了。”


    阿沅进了门就被水琮拉进了里间,温暖瞬间包裹了她。


    还是乾清宫里舒服啊,这么大的里间,竟然这般暖和,阿沅感叹了一句便将身上的披风给脱了,露出里面略有些单薄的衣裳,随意脱了外衫,里面便是睡觉的寝衣。


    水琮拉着她上了床,手脚并用地将她固定在怀中。


    一晚上心底的空虚在此时终于填满。


    水琮沉迷这样的感觉,也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


    阿沅也十分配合的抱了回去,抹在领口的药剂发挥作用,水琮很快熟睡了过去,等他彻底睡着了,阿沅将他扒在自己身上的手臂和腿给踹了下去,然后裹着被子沉沉的睡去。


    第二天一早,水琮早早的起身去祭天祭祖,不过在去之前,他还需要去后面的坤宁宫接上皇后一起。


    牛继芳休息了一晚上,灌了几碗早就准备好了的提神汤,这才起身洗漱,跟着水琮一起去祭祖,她比水琮还好些,至少祭天这活儿用不上她。


    只是一天下来,牛继芳到底是累狠了,又不好开年就请太医,只又关了宫门好生养着,紫珊尽心尽力的伺候着,倒是叫牛继芳一整个正月都没有病重,这也叫牛继芳愈发的依赖紫珊。


    紫珊服侍着牛继芳睡下,打开自身的技能面板,只见那唯一的技能[宴安鸠毒]已经暗了下去,证明她已经使用了。


    作为皇后的贴身姑姑,皇后又这般依赖她,所谓的两年之期她自然知晓,水琮算盘打的精明,打算关皇后两年,再将她的后位废掉,改立妃位,然后再将自家主子捧上后位。


    这样做自然没问题,可自家主子的名声却有了瑕疵。


    无论水琮因为什么而废掉皇后,只要皇后没犯错,自家主子成了皇后还是会被人诋毁,他们不敢说皇帝,便会将一切罪过都推到自家主子身上。


    紫珊怎能容许这般事情发生?


    既然皇后没有问题,那便让她有问题。


    紫珊为皇后掖了掖被子,这才端着药碗走了出去,坤宁宫中药味弥漫,死气沉沉,这座全后宫女子都想住进来的宫殿,如今冷的宛如一座冷宫。


    阿沅除夕夜去水琮那边刷了一波好感,惹得皇帝最近看她的眼神热情似火,蠢蠢欲动,奈何祖宗家法,一直熬到了月半才来了永寿宫。


    颠鸾倒凤一晚上,等忙活完,水琮拦着阿沅靠在枕头上歇息着。


    “陛下,臣妾有件事想要求陛下。”


    阿沅伸手勾住水琮的脖子,声音娇滴滴的:“臣妾的娘亲过世多年,如今兄长好容易娶了妻子,臣妾想等兄长回京后,叫兄长连带着臣妾这一份孝心,去镇国寺为娘亲做一场法事。”


    水琮愣了一下,他是知晓阿沅在永寿宫佛堂里供奉她母亲的牌位,只是几年过去,他也只在佛堂刚建时去看过一眼,是一尊很小很新的牌位,上面没写‘某某之妻’,而是直接写的名讳,可见阿沅对生父有怨怼,对她的生母则充满了怜惜。


    “陛下?”阿沅见他发愣,推了推水琮的胳膊。


    “好。”


    水琮回过神来时便点了头:“等林卿回来,法事便交由他去办,他刚娶妻,办一场法事上告母亲也是应当,只不过你如今身在深宫,不方便出宫,到时候便叫圣儿与庆阳走一趟便可。”


    阿沅顿时眼睛一亮,身子半支棱起来:“陛下愿意叫圣儿和庆阳过去?”


    毕竟在这深宫里,镇国公府才算是所有皇子皇女的外祖,一般妃嫔所出的皇子出仕之前,都很难和自己的亲外祖联系上,只有在出仕了,能在宫外走动了,才能正儿八经的联络感情。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太后一上台就想将娘家侄女往儿子身边塞的原因,因为感情实在是太浅薄了,若没有个娘家所处的妃嫔,娘家又为何要拼死送他上位呢?


    上位后先斩太后党羽的皇帝又不是没有。


    “他们是你我的孩儿,是你娘亲的外孙,前往拜祭也是应当,若非两个小的还未长大,否则非叫他们跟着一块儿去才好。”


    说着,水琮伸手将阿沅又抱回了怀里:“你母亲的法事要办的盛大一些才好。”


    他把玩着阿沅的手:“到时候可要接了你父亲上京来?”


    “不必了,他早已有了继室儿女,若上京来参加法事,不免叫如今的妻子面上不好看,臣妾与兄长办这一场法事不过是成全做子女的孝心罢了。”


    她叹了口气:“本就是几年的夫妻,感情或许曾经深厚过,却不如如今相濡以沫的妻子儿女,着实不必强求。”说着,她苦笑一声:“也是臣妾娘亲倒霉,当初陪同父亲如今赶考,竟牵扯上了一桩官司,连累的娘亲丧命,当初臣妾上京前,兄长哭的很是厉害,他总觉得京城是龙潭虎穴。”


    “娘亲来了没能回去,兄长也怕臣妾来了,也不得回去。”


    第114章 红楼114


    这一晚上,水琮和阿沅聊了很多。


    自从除夕那一晚上,阿沅去了一次乾清宫,水琮待阿沅的态度就愈发的有了变化,阿沅很敏锐的察觉到了,却一时之间有些拿不定主张,不知晓这个变化到底是好还是坏。


    这才有了这一次床榻间的夜间叙话。


    阿沅用温灵芸的法事做试探,结果很令人满意,也很叫人……意外。


    别看水琮宠她,给了她很多的例外,但是真涉及到祖宗规矩时,他还是很遵守的,比如说除夕宫宴必须要皇后露面参加,初一的祭祖也必须皇后陪同……等等。


    这些繁重的礼仪对皇后来说或许是很重的负担,但也提现出水琮对于这些祖宗家法的重视。


    所以阿沅除夕去乾清宫,其实是做着被水琮赶回永寿宫的心理准备的,结果却是水琮真的将她迎了进去,阿沅既意外又有些兴奋。


    这种转变正是阿沅所期盼的。


    水琮越信任她,越宠爱她,越离不开她,才会对几个孩子越好,越给几个孩子自由。


    水琮愿意叫龙凤胎出席温灵芸的法事之事,阿沅很快便写了封信送往金陵,至于温灵芸之死,她目前还没查出什么东西来,但根据温灵芸当初死亡时间推断,林焕参加的该是皇帝陛下刚登基,天下大赦开恩科的那次科举,那时候太上皇刚经历过太子谋反,他被太子亲手砍了几刀,九死一生刚缓过来。


    那时候宫里正乱着呢,谁知道到底因为什么事情牵扯到了宫外呢?


    阿沅没有头绪,便只能寄希望于紫衣,紫衣接到任务后,也很快开始往寿康宫的方向查,奈何寿康宫里住着的都是当初不怎么受宠的妃嫔,如今久居寿康宫,生活无望,许多人性情都变得有些古怪了。


    能跟在她们身边伺候的,性子自然也说不上好。


    紫衣打听消息的进度缓慢。


    阿沅也不急,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一时半会儿也很难查出来,且林瀚在信中也说了,此事属于意外发现,与甄家事关系不大,让她千万保全自身,莫要行事急躁,反造了别人算计。


    林瀚不知晓如今后宫中,阿沅可谓一家独大,在他心目中,自家妹妹依旧如履薄冰,日子过得很是小心翼翼,生怕行步踏错,误了卿卿性命。


    所以,他不希望自家妹妹铤而走险,为了一桩几十年前的官司,而害了己身。


    “过了年后就要开春,公主们的春裳定要早早制备好了,千万莫要拖到天都热了再做,到那时候就晚了。”阿沅拿着内务府送上来的账本子,一边看一遍吩咐跪在下面的几个女官。


    她们是内务府管理绣娘的女官。


    内务府的行事风格当真是一脉相承的逢高踩低。


    永寿宫和凤鸣阁那边肯定是重中之重,不仅仅因为阿沅是宠妃,还因为阿沅掌管着宫务,是个实权贵妃,便是内务府大总管在阿沅跟前都不敢造次,更何况小小绣坊的女官呢?


    她们自然是巴结着永寿宫,就连凤鸣阁中两位伴读姑娘的衣裙,都排在东六宫那些答应们的前头。


    巴结了那两位荷包鼓鼓的伴读姑娘,还能得点儿赏钱呢,又何必去巴结东六宫那些不受宠的穷酸答应?


    “是,娘娘,只是……”


    其中一个女官干笑一声,语气带着迟疑:“只是坤宁宫皇后娘娘身边的紫珊姑姑昨儿个刚去了一趟内务府,给皇后娘娘新置办了许多春裳……”


    话说到一半便没接着往下说,但难处阿沅已经知道了。


    她蹙眉:“很多春裳是多少?”


    “光外面的衣裳就将近二十件。”更别说里面的里衣,还有其他一些小物件:“奉外还有床帷,帐帘,锦被……”


    阿沅咋舌,这皇后怎么了,开了年后怎的突然有了这般雅兴?


    “可是宫中绣娘不够?”


    阿沅也是无奈了,总不能为了给皇后娘娘绣东西,宫里的其他人都不穿新衣裳吧。


    “目前勉强够用。”但加上后宫那些主子们的东西,就肯定不够用了。


    “皇后娘娘那边,先做个五套春裳出来叫娘娘先用,调两个绣娘出来为公主还有皇子们专门做衣裳,本宫的春裳先不忙做,其余答应贵人她们的春裳缓着些,先将坤宁宫那边伺候好了。”


    女官们对视一眼,然后齐齐埋首:“是,娘娘。”


    女官捧着一大堆料子走了。


    阿沅叹气:“将去年的春裳翻出来晾一晾,熏熏香,樟木箱子的味儿还是有些重了。”


    “主子,委屈谁也不能委屈你呀。”金姑姑满脸为难,堂堂贵妃穿去岁旧衣,说出去怕是要惹人笑话了。


    “无妨,春日宴请之事少,本宫又是个不爱热闹的性子,况且……”阿沅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如今皇后的改变恐怕也是因为紫珊用了技能的缘故。”


    紫珊性情稳重且内敛,技能也只有一个。


    但偏偏这一个技能,就将她送上了紫卡的阶段,全然因为这个技能着实太实用,甭管是针对皇帝,还是针对后宫女子,这都是个大杀器,对着皇帝用了,皇帝会变成沉迷酒色的昏君,对后宫妃嫔用了,则会变成骄奢淫逸的女子。


    显然,紫珊是对着皇后用了,皇后身子孱弱,够不上‘骄奢淫逸’的档次,当只单单一个奢靡度日,还是能够得上的。


    紫珊想为她造势,现在是贤妃,日后便是贤后。


    她自然不能拖了紫珊的后退,该好好配合才是。


    接下来内务府绣房的绣娘们绣花针戳出火星子,也才将将给几个皇子公主将春裳制好了,因着大半绣娘主要为坤宁宫干活,也不敢真的叫永寿宫一件春裳都没有,于是东六宫那边的贵人答应们,眼看着天气越来越暖和,她们的春裳却一直没动静。


    若只是一宫这般也便罢了,偏整个东六宫都是如此,唯一有动静的几个宫室,送的还都是公主们的春裳。


    一时间,整个东六宫都喧闹了起来。


    她们不仅有气愤,还有兴奋。


    要知道现在掌管宫权的是珍贵妃,结果却苛待整个东六宫,如今冬日渐渐过了,春日即将来临,天气越热,她们却连春裳都没有,这如何不能证明珍贵妃苛待整个东六宫呢?


    只是她们没有急于行动,相反,她们率先派人往永和宫去打探一番,想看看武嫔有没有春裳,要知道,武嫔可是摆明车马的追随珍贵妃,若她有了,旁人没有,她们也好撺掇武嫔去问问,若她没有……那便更该查了。


    小答应们不敢动弹,三个勋贵出身的贵人则主动去永和宫拜见武嫔。


    武嫔以前性子张扬,如今为了二公主竟也变得低调了起来,突然间三个贵人过来拜见,便是武嫔自己,心下都有些莫名。


    入宫多年不得宠爱,再加上柳贵人之死,这三个贵人也早已没有了当年的傲气,进了门对武嫔说话也十分和煦:“娘娘如今与贵妃娘娘关系好,这西六宫咱们姐妹几个也不好随意过去,这都到了春日,春裳一直不曾下来,咱们姐妹几个倒是还好,有娘家补贴,可偏殿里那些却是日子难熬了。“


    武嫔看看陈贵人,又看看马贵人……显然,这几个人是来打探消息的。


    许是怕她难以理解她们话里的那些机锋,话都说的很直白。


    武嫔心底嗤笑,只觉得这几人狗眼看人低,她虽性子直爽些,却并非无脑之人,之前做那些蠢事,不过是想要争一争罢了,就连贵妃娘娘都夸她慧眼如炬,心有玲珑呢。


    想到这里,她心底不屑,嘴角却是止不住上扬:“我自然与贵妃娘娘关系极亲近,说起这春裳,我还真知晓是怎么回事。”


    “哦?还请娘娘告知一二,咱们姐妹也好回宫里跟大家伙儿解释一二。”


    “坤宁宫里那位,今年做了不少东西,内务府里的绣娘有八成都忙活着坤宁宫的事,不仅咱们东六宫的春裳没做,西六宫的贵妃娘娘也没做呢,穿的都是去年的春裳,只给几个身量长得快的皇子公主赶制了几套罢了。”


    武嫔说着,手就忍不住的去抓瓜子。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就是很想嗑瓜子。


    几个贵人对视一眼,尤其陈仙蕊,她眸中暗色一闪,看来这武嫔知道的确实不少。


    而且……


    皇后入宫数年,去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被禁足坤宁宫,只在年节时期才被放出来,可纵然如此,也没坐完全程就被送回了坤宁宫。


    皇后确实看起来身体孱弱,可到底是真有病,还是心病,陈仙蕊也猜不准,若是知晓皇后的真实情况,她才好联系家里运作一番。


    若皇后当真身体孱弱,命不久矣,那么继后之位大有所为。


    陈仙蕊再开口已然变得忧心忡忡:“这皇后娘娘难不成是腰身变粗了?怎的今年突然这般行事?除夕那晚上瞧着也不像发福了呀。”


    “谁知道啊。”


    武嫔磕了一颗瓜子,身子姿势都变得更加懒散自然:“你们这些勋贵家的女孩儿大约都是这般吧,像我们这些民间出身的,才最懂得节俭,你说说去年那些春裳怎么就不能穿了?有些衣裳都没上过身呢。”


    刚准备撺掇武嫔的陈仙蕊:“……”


    武嫔还在喋喋不休:“要我说啊,你们这些大户人家出身的,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个顶个的眼睛都长在天上,与其等着绣娘裁衣裳,倒不如将去年的春裳拿出来看看,还有几件能穿的,有褶子的挂起来晾一晾,能下水的过一遍水,散散味儿,天不下雨总不能叫庄稼渴死,内务府不裁衣裳总不能三伏天顶着大棉袄吧。”


    三个贵人:“……”


    行了行了,她们知道错了。


    连忙起身告辞,不等武嫔留人就着急忙慌的走了。


    武嫔看着她们落荒而逃的背影,随手将手里攥着的瓜子往果盘里一扔,冷笑一声:“真当本宫是傻子了?竟跑来离间本宫与娘娘的关系,当真是不知所谓。”


    旁边的小宫女赶忙上前奉承:“还是娘娘聪慧,这才将几位贵人给蒙过去了。”


    “昨儿个内务府送来的春裳咱们不着急穿,先拿两件去年的出来应一应景儿,省的叫娘娘难做。”


    “是,娘娘。”


    武嫔进了里间,新制成的春裳如今正挂在架子上,她走上前去抚摸着刺绣:“先委屈两日,早晚将你们穿在身上。”


    三个贵人离开了永和宫,不到半日功夫,整个东六宫便都知晓了,之所以东六宫的衣裳不及时,乃是因为内务府的绣娘们都忙着坤宁宫的任务,一时间整个东六宫怨声载道,对坤宁宫的怨言不小。


    她们倒是也想怨永寿宫呢,可人家永寿宫自己都没新衣服穿。


    小答应们见面便是叹气,连御花园都不爱去逛了。


    也是凑巧,水琮最近一段时日忙碌着朝中之事,每每驾临永寿宫时天色都已经晚了,阿沅本就不爱穿一些华丽的衣裳,寝衣也是自己宫里的宫女做的,所以水琮竟也未曾发现这个春裳的事。


    以至于一直到了四月份,内务府的绣娘紧赶慢赶,才给东六宫各位小主们赶制出了两件春裳。


    与此同时,远征真真国的顺王水洛则回朝了。


    水琮派遣驻守将军驻扎真真国与鲜卑边境,仿照西北的模式建造军屯,留守五万大军,如今那些将士们正忙碌着建造坞堡与城池,打算趁着鲜卑内乱,元气大伤之时,先稳住真真国的内政,至少先叫真真国的那些百姓们吃饱饭。


    后期那边自然需要一揽子的政策下去,水琮也在物色官员,到时候能够主持内政。


    水洛回朝,水琮自然大喜。


    论功行赏。


    顺王加封忠顺王,得双字封号,双亲王俸禄。


    与顺王一同征战真真国保龄侯府三老爷史鼎也封了侯,赐爵忠靖侯,与他大哥保龄侯已经算是平起平坐的王爷了,只不过皇帝未曾赐下府邸,目前忠靖侯还住在保龄侯府里。


    史鼏慷慨,做主与两个弟弟分了家,先给史鼎在京城买下一座五进的大宅子,又帮着按照侯府归置收拾了一番,很快,忠靖侯府便新鲜出炉了。


    因为王夫人卖掉祭田的荣国府得到消息后,老太君立即从病榻上一跃而起,催促着大儿子贾赦:“你赶紧到库房里拿些重礼去恭贺你表弟去,一家子骨肉亲,怎么能生分至此!”


    第115章 红楼115


    贾赦摸了摸后脖颈,他虽混不吝,却并非不识时务之人,着实没脸上门去。


    自家的老母亲三番两次逼迫算计保龄侯,如今却又舔着脸上前去巴结,贾赦脖子一梗:“老太太这事儿着实找错人了,史家兄弟三个皆是人中俊杰,我一个只识金玉的老纨绔,便是去了,跟人家也说不上话呀,倒不如叫老二去,他学富五车,满腹经纶,想来去了能得那兄弟三人的青眼。”


    贾赦一脸自谦地给贾政挖坑。


    他还记得上次老太太晕倒的时候,自己冲动之下拽住了保龄侯的衣领子,那时候保龄侯讥诮不屑的笑容,叫他再面对那样一个人物……还是算了吧!


    贾母闻言,不由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面上虽然不高兴,心里却也赞同贾赦。


    确实,自己的娘家侄子各个出色,与这个纨绔的老大着实没什么共同语言,只是……她又想到了贾政的妻子王氏,自从王氏犯了错,贾政就很是颓然,再加上宝玉病症一直未曾完全消退,使得贾政愈发的沉默寡言,就连门下清客也在前些时日被遣退了。


    如今那副颓然的样子出门走亲戚……是否有些不合礼数?


    贾母心烦意乱的蹙眉,自己生了这两个儿子,到了关键时候竟一个都不管用。


    “自那王氏犯了错,家中便乱的很,你二弟怕是没那心思呢。”贾母瞥了眼贾赦,见他没什么反应才继续开口道:“如今顾忌着元春与宝玉,也不好叫王氏难做,可你弟弟身边只一个粗鲁不堪的赵氏,还有她生的那两个不中用的。”


    贾赦一听贾母这话就明白她的意思。


    满不在乎地说道:“那就更该让他去了,王氏犯了错不好休弃,二房却不能无人打理,倒不如叫他去史家相看个旁支姑娘进门,或是贵妾或是平妻,总要将二房的门面撑起来不是?”


    听了贾赦这话,贾母才高兴地点点头。


    “正是这个理儿,二房庶务总不能一直无人打理,史家旁支也不是什么显赫门户,聘回来做个贵妾也是应当。”


    贾赦本是气话,却未曾想自家老母亲竟真做这样的打算,一时间不由气急攻心。


    他堂堂嫡长子,袭爵荣国府做一等将军的人,再娶也不过只能娶一个早亡的七品小官嫡女,还是二十岁都没嫁出去的老姑娘,贾政却能纳一门两侯的史家女为贵妾?


    哪怕是个旁支,也比邢氏来的牌面!


    怎么就这么偏心?


    贾赦攥紧了拳头,咬紧了后槽牙:“母亲倒不如修书一封跟两位表兄弟说一说,叫他们为二弟择一个好姑娘。”


    看他们会不会将贾政这个异想天开的伪君子给打出去!


    “好好好,鸳鸯,快拿纸笔来。”


    贾母丝毫未曾感觉到长子的愤懑,满心只想与史家重续旧缘。


    贾赦满心悲凉地转身离开了荣庆堂,眼圈微红地回头看向荣庆堂在暮色下越显的昏暗的门厅,或许他也该为自己多考虑考虑了。


    史家兄弟三人可不似他与二房这般纸糊的兄弟情,若非有个老母亲在上面压着,他们兄弟二人早已老死不相往来了,哪里还能像如今这般,表面太平的共居一室呢?


    他甚至已经预示到史家兄弟会发多大的火了。


    贾赦心情极好的回了马棚边上的院子,是的,哪怕王氏做出那样坑害全族的事来,他那偏心的老母亲也没有想过让她心爱的宝贝儿子从荣禧堂搬出来。


    想到这里,贾赦心情就愈发的糟糕了。


    结果回去后看见院子里一个三四岁的小娃娃撅着屁股趴在地上,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心情顿时就更差了,不由心烦地大喊道:“乳娘呢?”


    一个中年妇人赶忙从屋里走了出来:“老,老爷。”


    她慌的脸色都发白了。


    贾赦一打眼就看见她嘴角的油渍,心情烦闷地说道:“你既顾不好主子,就回家去吧。”


    乳娘吓了一跳,赶忙跪下了:“老爷我错了,就饶了小的这一回吧。”


    贾赦不理她,只背着手径直进了屋子,就看见邢氏拿着本薄薄的账本子,和一个巴掌大的小算盘,不停地在拨弄着,顿时更头疼了。


    邢氏不当家,算的自然不是家中的帐,而是自己的嫁妆。


    “就你那三瓜两枣的,至于天天算么?有这功夫,倒不如将玥哥儿带在身边好好教养,日后老了也能有个依靠。”


    邢氏局促地站起身:“那孩子跟我不亲的。”


    “你多带带就跟你亲了。”


    邢氏不说话了。


    她带娘家弟弟已经带的够够的了,哪有什么心思再管什么孩子,再说,那孩子跟自己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养的好了,日后还能有个孝心,要是个白眼狼,她这一腔慈母心岂不是打了水漂?


    邢氏可不愿意赌那不到一半的可能。


    还不如好好经营嫁妆,等老了后手里有钱,还怕找不到人伺候自己?


    “玥哥儿那个乳娘不是个规矩的,你喊过来训斥一番,若实在冥顽不灵,便直接叫她回去吧,玥哥儿这年岁也不用喝奶,换个伺候的也方便。”


    邢氏应了一声,起身去给贾赦沏茶去了,临走之前也没忘记将自己的账本子带走。


    这贾家的男人都是混不吝的,万一觊觎自己的嫁妆银子就不好了。


    她可是知道的,自己那便宜儿媳妇可没少用自己的嫁妆补贴家用,虽说是被她的好姑母给忽悠了,她也提点过两句,只可惜那儿媳妇看不起她这继婆母,不肯听便罢了,背后还蛐蛐她,她也就不管了,活该她傻不拉几地花自己的银子,养活一大家子!


    贾赦回了书房,看着书房里摆着做装饰的四书五经,还有他真喜欢的古董摆件,到底叹了口气,心情烦躁地闭眼假寐起来,脑海中却翻涌着今日老太太所说的话。


    史家一门双侯,最平庸的二老爷也在外地做个外放官,宁荣二府当年何其辉煌,如今官位最高的居然是贾政这个冷衙门的五品官,如今老太太还活着,两个侯爷说不定还会给他们一点儿面子,等老太太没了……况且,元春也是个没用的,进了宫那么久,银子大把大把的花,却还是个答应。


    倒不如……


    给贾琏谋个外放的差事,叫他将王熙凤带走。


    想到自己那个糟心的儿媳妇,贾赦就愈发的气闷,他娶了两房妻子,元配性情端庄大方,行事果决,与他感情很是不错,继室虽然小家子气,每日不管事却也不惹事,每日困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自得其乐,唯独这个儿媳妇,心比天高,总和二房搅和在一起。


    倒不如离的远些,小夫妻俩相互扶持,说不得还能改好了些。


    贾赦满腹愁绪,丝毫顾不上贾政被贾母怎么安排去忠靖侯府‘修复关系’,只一心想着,该怎么把唯一的儿子外放出去,最好外放去一个好地界儿,有人管的那种。


    他的第一选择是姑苏,因为林如海两口子在那儿,贾敏待字闺中的时候,与他元配张氏关系最好,如今希望她顾念着点贾琏,想必也不会拒绝。


    而且林如海现在是从一品河道总督,在姑苏也算是一等一的大人物了,贾琏便是犯了什么事,他也能兜得住。


    贾赦想的挺好,目前唯一要解决的便是,如何将贾琏顺利的外派到姑苏去。


    自从大军回来后,京城很是热闹了一番,论功行赏之下,自然不可能只有忠顺王爷还有忠靖侯爷得了爵位,只是他们二人的待遇却是最好的,其它的爵位皆是将军爵,且不可袭爵,而忠顺王一跃成为兄弟间唯一的双字王爷,忠靖侯又能降等袭爵,可以说奖励相当优渥。


    这叫王子腾羡慕的眼睛都红了。


    想当初他也是有机会跟随大军去攻打真真国的,可家里的女人们一个个都跟他要死了似得,要死要活地不肯让他去,他便留了京,如今眼看着史鼎那个不如他的都封了侯爵,自己家却沦落到女儿嫁不出去的地步,他就恨得眼睛通红。


    尤其王熙鸾又要死要活的,他还得顾念着妻子和女儿,连怒火都不敢在她们面前表露。


    于是,那满腔怒火便只能朝着荣国府去了。


    谁叫他们家好好的女儿,到了荣国府就变成了倒卖祖宗基业的毒妇呢?还不是荣国府的风水不好么?


    忠顺王府和忠靖侯府热闹了几天后,就不约而同选择了闭门谢客,前者因为王妃心疼他,提前在王府养了一堆小戏子,关上门来日日听新戏,要么陪伴娘子去大理寺卿的老丈人家,日子过得很是清闲,而忠靖侯就更直接了,直接包袱款款,带着妻儿去投奔长兄长嫂去了。


    水琮听说后直接在永寿宫笑了好一会儿。


    “这两个促狭的,倒是挺会躲。”水琮端着茶杯抿了一口,想了想还是忍不住笑:“六皇兄的岳父乃是大理寺卿方东来,最是个刚直不阿,铁面无私的,尤其长相颇恶,便是上朝也是无人敢惹的一个人物,六皇兄自娶妻之后,对这个岳丈便很是尊敬,如今借着岳父威名阻拦那些上门拜访的,倒也是聪明。”


    至于忠靖侯……


    “他们一家子兄弟三人感情好朕是知晓的,只不过,这二房资质平庸,如今做一外放官,倒也还算用的顺手,政绩虽不算出色,却也说的过去,三房史鼎倒是个将才,六皇兄对他很是满意。”


    最重要的是,史鼎武力不俗,谋略却不算顶尖,胜在听指挥,不会自作主张,对于主持战场大帅来说,这样一个将才是最适合大战的,那些擅长奇袭之人只适合率领冲锋营。


    这些都是前朝事,阿沅没多做评价,而是笑眯眯地恭维道:“臣妾可不懂这些前朝之事,不过看陛下如此高兴,臣妾便恭贺陛下得了二位忠臣良将,能为陛下开疆扩土的大才。”


    水琮听了更是龙颜大悦,最近他当真是意气风发的厉害。


    开疆扩土这一功绩,于前几位皇帝手上都未曾有过,如今他刚亲政不过数年功夫,却已经拿下了真真国,如何不能说明他是多么的英明?


    若非理智还在,他说不定已经磨刀霍霍向其他周边小国了。


    他的目光落在阿沅的肚子上,忍不住将她抱在怀里,仿若玩笑一般地说道:“不若爱妃多为朕生几个皇子公主,日后朕也好为他们准备最好的封地。”


    说着,他甚至已经在想,若阿沅再生两个公主的话,他该攻打哪个国家给公主做封地了。


    因着战事大捷,整个京城都陷入了狂欢之中。


    也是在这时候,林瀚带着妻子顾诗兰低调地回了京城,当然,他未曾辜负陛下的重托,在金陵小半年,他终于查清楚了甄家别院那位三爷的身份,也查清楚了,甄家人一直守着怎样的秘密。


    当然,他也趁着荣国府势乱,将荣国府在金陵的铺子也买下了不少间,只可惜,保龄侯在京城的动作太快,金陵那边紧急挽回损失,到底没能将那一块大饼尽数吞下。


    可惜自然是有些可惜,可与他查到的真相相比,这点儿可惜又显得很微不足道了。


    回来的船上,他时常背着手看着窗外的河面,脑中思绪万千,他是怎么也没想到,小小的一个甄家居然野心这般大,当真是卧虎藏龙。


    尤其那一切事情的起因,竟然是宫中的一个小小乳娘。


    想到这里,林瀚便愈发的归心似箭,他想要提醒自己的妹妹,叫她千万关注三位皇子,千万莫叫他们被乳娘诓骗了过去。


    小小蚁穴可以溃堤。


    小小一个乳娘,却能搅乱后宫风云,这么多年,太上皇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被人算计了呢?


    或许不知道,因为乳娘的地位实在是太低了,就好比甄太妃明明生了两个儿子,太上皇却从未考虑过更换皇帝人选,哪怕水琮已经很不听话,很直白的表现出想要亲政的意愿,太上皇也没想过要换人。


    亦或者早已知道,但他不在乎。


    他已经是太上皇了,甄氏便是有万千谋算,只要皇位上一天坐着人,他们的谋算就成不了真。


    林瀚神色凝重,思考着回京之后,该怎么将这件事禀告上去,才能不惹得陛下震怒,才能利益最大化,叫陛下更加信重他才行。


    第116章 红楼116


    林瀚在家修整了好几日,才进宫述职。


    看着龙颜大悦的皇帝,林瀚只能将头埋的低低的,生怕等会儿皇帝迁怒自己,着实甄氏一族的盘算着实肮脏了点,且……他甚至觉得自己没能查到全部,很多与孙氏和甄太妃有关的消息很是模糊。


    他查出的更多是甄氏一族男丁的谋算。


    至于宫里这些消息,便只能仰仗的阿沅了,他在京城的根基实在不深,可没办法将手伸到宫里来调查。


    水琮还在跟林瀚说着最近京城发生的大事。


    他的心情很是激荡,只恨不得立即能将真真国给建设好了,自己的宝贝公主长大及笄,他就好正大光明的将那块地方赐给庆阳做封地,让庆阳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公主。


    越听,林瀚的心情就越是苦涩。


    他真不愿意在此时扫了陛下的兴头,甄家固然会很惨,但他这个调查的人也得不了好啊。


    只是,他不说,不代表皇帝不问:“对了林卿,此去江南,可调查出了些什么?”


    “回禀陛下——”


    只四个字,林瀚额头的冷汗就冒了出来,他抿了抿嘴,目光游离在周围的宫人太监身上:“此事事关重大,还请陛下摒退左右。”


    “哦?”水琮诧异极了。


    平日里他批改折子,接见朝臣时,可从没有摒退过这些宫人,难不成林瀚所言之事竟比国家大事还要来的重要?


    林瀚冷汗越冒越多。


    可不就重要么?国家大事那是煌煌正道,没什么需要避讳的,总不能乾清宫太监私通帝国吧,但他调查回来的可谓是皇室丑闻了,只怕大家伙儿今日听了明儿个小命就不保了。


    皇家脸面丢不起!


    林瀚咬咬牙,继续提醒一句:“此事……与圣人相关。”


    水琮脸上的笑终于渐渐消散,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一挥手:“都下去,长安守着门口。”


    长安立即招呼宫人们出了门,门窗也没关上,长安更是站在了台阶下面来回踱步,这个位置恰好听不见里面的说话声,还能环顾所有退下的宫人不会靠近。


    等人都退干净了,林瀚才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厚厚的折子呈了上去。


    前几日他在家一直在思考该怎么不叫陛下震怒,顺带着利益最大化,可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老老实实地上折子,别耍什么花招,免得被识破了,被迁怒的更厉害。


    但是!


    语言的艺术还是要有的。


    水琮越看脸色越黑,等看完了后猛地一把合上折子,‘砰——’的一声将折子狠狠拍在了御案上,他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眼底泛着红,那是被气的。


    林瀚赶忙俯下身子去:“陛下息怒。”


    “你还查到了什么,全都说出来。”


    水琮不相信林瀚将所有事情都写在了折子里,折子里有好几处是是而非的话,甚至连墨迹深浅都有微妙的差异,可以看得出来这个折子不是一气呵成写下的,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甚至隔了不短的时间写下的,至于为什么不提前写好再誊抄上去,恐怕连林瀚自己都没想到,一个折子写的居然这般艰难。


    林瀚迟疑片刻,才缓缓开口:“此事……微臣刚刚知晓时,亦是觉得此事为天方夜谭,不足为真,只是那时候微臣的夫人恰好救了一对母女,十分凑巧,正是甄氏出了五服的族人……”


    林瀚说的是香菱与封氏。


    香菱的来历与封氏所经历的事情,他都未做隐瞒,尤其香菱之事前些时候在京城还起了不小的波澜,导致荣国府当家太太倒卖婆家祭田之事败露,从而整个京城都闹起来抄家风波,勋贵们有一家算一家都发了一笔横财,当然,也随着荣国府的还债,国库也富裕了一场,户部那些老货们最近出门也更加坦然了。


    有了香菱,林瀚的话就更加‘真实’了。


    尤其其中还有卫若琼的手笔,卫若琼乃是水琮的心腹,是打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就像大皇子水圣与他的伴读一般,都是天然的同盟。


    “……自从‘她们’回了甄氏一族后,便表现的十分胆小懦弱,只求一个安身之所,一来二去的,便被送去了那位‘三爷’的别院。”


    那位‘三爷’便是折子中所写废太子的庶长子。


    如今已经成了一个醉生梦死,只负责播种的男人了,尤其他当初离宫时许是受了些罪,一直以来身体都很差,这么多年来只生下一子,如今正认在甄应嘉名下,是他的小儿子,名字也叫宝玉,长相与荣国府的贾宝玉很有些相似,所以林瀚很怀疑,这贾宝玉是否也是那位‘三爷’之子。


    因为就连年岁,贾宝玉与甄宝玉都是一样的。


    “那位甄宝玉是甄氏族人所出?”


    “是,微臣查到,甄宝玉之母产后不久就离世了,死的十分蹊跷,连个正儿八经的墓地都没有,且……”林瀚蹙眉,似乎很是于心不忍:“且从那‘英莲’口中得知,‘三爷’甚至都不知晓这个孩子的存在。”


    水琮嗤笑:“所以也不一定是他的血脉不是么?”


    “混淆皇家血脉可是死罪。”


    连亲爹都不知晓的儿子,谁又会承认呢?


    但是以防万一……


    那个甄宝玉,不能留,那个所谓的‘三爷’,同样也不能留。


    “你们送进去的英莲,看来也是甄氏一族为他准备的。”


    “是,英莲身子极好,甄家把脉后说是易孕之相,这才将她安排去了别院。”林瀚说这句话的时候很有些尴尬,伪装英莲的那个女子自小习武,身体里血气旺盛,落在大夫眼里,就成了极其康健,容易受孕的脉象,本想着靠她们‘母女’慢慢打入甄氏内部,找机会进甄应嘉书房搜索罪证,谁曾想竟被安排去了别院,还误打误撞,查出了这样一个惊天大事来。


    水琮听了更加觉得可笑:“真是胆大包天。”


    竟觉得有了甄宝玉一人不够,还要再生几个。


    而且……想到自己幼时甄太妃的所作所为,水琮愈发觉得甄家其心可诛,显然,他们家一直图谋的就是皇位,先是甄太妃,再是废太子……就父皇那个性子,若是知晓废太子还有血脉在世,定会愧疚心发作,将那个孩子捧上天去。


    水琮越想脸色越冷。


    他绝不容许这件事发生,更不容许皇家有丑闻。


    皇家所有的脸,都在太上皇身上丢尽了,如今他亲政了,便绝不容许这样的事发生。


    林瀚跪在下面多的话一句都不敢说,只静静地等待着皇帝的吩咐,他轻轻地,却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清凉的空气弥漫肺腑,安抚了他有些慌乱的内心。


    水琮手里捏着折子,背着手在乾清宫大殿里来回踱步。


    “还有其他的什么……”


    “陛下。”


    林瀚的身子压的更低了:“微臣临回京之前,英莲曾透露过一句是是而非的话,只是微臣不懂是什么意思。”


    “说说看。”水琮转过来面向林瀚。


    “英莲说,别院那位的书房里私藏了不少画像,只是画像上的女子很是面生,但那位却经常端详画像,有时候一看就是半日。”


    画像?


    “难不成是那位甄宝玉的生身母亲?”


    林瀚摇摇头:“微臣不知,英莲询问过书房伺候的小厮,只是甄家谨慎,别院奴仆每年都会换,那小厮也是一问三不知。”


    这哪里像是护着那位‘三爷’,更像是软禁。


    水琮又思忖片刻,才摆摆手,叫林瀚先下去了,显然并没有迁怒林瀚的意思。


    林瀚慢慢退出了乾清宫,一直到出了乾清门,才长长的舒了口气,整个背脊都湿透了。


    该调查的他都调查完了,至于后续事务,他也就不管了,这皇家秘幸当真不是那么好打听的,虽说得知了很多旁人不晓得的内容,但触及皇家丑闻,还是能不知道就不知道的好。


    擦擦额头的冷汗,讨赏是没希望了,庆幸吧,至少没被迁怒。


    从宫中回了家,刚换了身衣裳坐下喝了杯茶,就接到了老丈人的召唤,显然,今日入宫之事已经传到了老丈人的耳中,老丈人要开始为他开小灶了。


    派遣小厮去后院跟顾诗兰说了一声,不一会儿,顾诗兰便带着丫鬟过来了。


    “今儿个晚上怕是回不来了,你也好久没回去了,正好回去住两日。”林瀚牵住顾诗兰的手,温言说道。


    顾诗兰自然满心喜悦,丈夫愿意经常带自己回娘家,再没比这更叫她开心的了,想想她的长姐,夫家也不是什么显赫人家,仕途也是靠着父亲多些,反而迂腐的很,不是节庆,很少允许长姐归家,惹得母亲时常想念。


    夫妇二人回了顾家,刚进门林瀚就被老丈人拎去了书房,顾诗兰则脚步轻快地去了后宅寻找母亲去了。


    林瀚对顾老太师自然没什么隐瞒,只是更侧重甄家事,那个别院更是提都没提。


    顾老太师听了后,倒是想到一桩旧官司:“你可知晓当初保龄侯夫人是如何到的京城?”


    林瀚蹙了蹙眉:“恍惚间好似听说是逃难来的。”


    “对。”


    顾老太师点头:“确实是逃难,却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那文大人当年官居一品,正是你兄长如今的位置,乃是江南河道总督,治理河道是一把好手,老圣人那时候极其宠爱甄妃,便想为甄妃娘家兄长增添一份功绩,便将甄应嘉塞了进去,那甄应嘉真才实学没多少,却是一副钻营性子,本就是江南人士,与当年豪族官场勾连甚深,文大人为人刚直,不屑小人行径。”


    “你乃江南人士,江南官场的水有多深想必你更清楚,听闻你兄长曾做过巡盐御史,那个要命的位置最能体会江南商会林立,官商勾结的无奈。”


    林瀚点点头。


    确实,当年林如海在面对徽州商会时,确实很是无奈,尤其江南税收款项巨大,还是太上皇的钱袋子,林如海当初的身份在江南更是寸步难行,不知多少次被商会拿捏,若非后来有了妹妹在宫中获宠,说不得林如海当初能死在任上。


    “文大人的性情只适合去修理河道,着实不适合为官,甄应嘉做事圆滑,江南本就贪腐成风,他上下打点过后,修缮河道的银子自然就少了不少,文大人主持阶段用料富足,很难再次塌陷,可甄应嘉嘛……”


    顾老太师捋捋胡须,剩下的话不用明说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为了抢夺功劳,亦或者是为了不会东窗事发,文大人巡视河道之时掉入河中一命呜呼了。


    只是甄应嘉自己也没想到,斩草除根的举动会因为文大人老家突然的地龙翻身,而流民逃难而失手,那对可怜的母女一路上京,最后投奔到了保龄侯门下。


    保龄侯史鼏当初半死的身子就没想过娶妻,后来为保文氏平安才迎娶进门。


    谁又能想到史鼏还有痊愈的那天呢?


    “只能说世事无常。”顾老太师捋着胡须感叹。


    林瀚见顾老太师说起当年事,心下不由一动,问道:“说起来,小婿在江南也见了桩奇怪事,那甄应嘉的幼子竞和荣国府那位宝二爷长得极其相似,最叫小婿觉得奇怪的,这二人不仅长得相似,还都叫宝玉,只不过一个叫甄宝玉,一个叫贾宝玉,这真真假假,倒叫小婿昏了头。”


    “岳父大人,您说,这天底下真的有长得十分相似之人么?”


    十分相似……


    顾老太师的手一顿,目光落在林瀚的脸上,然后点点头:“自然是有的,至少老朽便曾亲眼见过。”


    林瀚愣住。


    “你可知晓是谁?”顾老太师上下打量了一番林瀚。


    今日的谈话可算是谈到正题了。


    林瀚诚实的摇摇头。


    “此事我只告诉你,你记在心里,万万莫要与他人言。”


    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与今日在乾清宫中时感觉差不多,背脊不由冒出一层冷汗来,但面上却还是一脸郑重地点头。


    “老朽为官整整四十五载,十二岁开始科举,十年间六元及第,初入朝便深受圣人信任,一路平步青云做到太师之位,座下弟子无数,宫中皇子也尽数听过我讲学。”


    “但……要真论做我的学生,却只有先太子一人,就连当今圣上,我也只不过短暂的为他启蒙。”


    “先太子自出生起便定下我为太傅,所以我自然是见过太后,也就是圣人的元配皇后。”


    林瀚不知为何,手指都开始变得麻木起来,甚至都忘了呼吸。


    他意识到,顾老太师这是真的要开始教他为官之道了。


    当官的,有几个没秘密的?


    “太后命薄,早早病逝,陛下悲痛欲绝,后来宫中一女官与太后面容像了六成,便被陛下养在了身边,只是后来不知为何也香消玉殒,再后来,便是如今的甄太妃,她的面容与太后相似有八成,这才得宠多年,还育有两个皇子。”


    女官?香消玉殒?


    林瀚蹙眉,总觉得这个信息有点儿模糊,还有点儿不对劲。


    第117章 红楼117


    太上皇虽然妃嫔不少,正儿八经的宠妃却只有那几个。


    一个皇长子生母宸妃,一个当年早亡的元后,一个后来的甄太妃,这些都是公开的宠妃,且都为太上皇生下了皇子。


    那个所谓的女官……却还是头一回听说。


    是因为没有诞下皇子么?


    还是说,受宠时间太短,所以没有得到名分就失宠了。


    亦或者……这个女官的身份特殊,太上皇根本就不敢明目张胆的宠爱?所以只能私下里偷偷宠幸,白日里还要装作道貌岸然的模样。


    至于为什么顾老太师会知晓这些,恐怕还是因为他乃是太上皇的心腹,这么多年来兢兢业业为太上皇办事,一直到陛下亲政,才致仕回家。


    可是……


    林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身边的顾诗兰却睡的极为香甜,也是,这里是顾诗兰的娘家,是她长大的地方,又怎会睡不着呢?


    可是前些时候林焕的话却一直在脑海中回响。


    结合今天顾太师的话,他总觉得林焕所说的‘君夺臣妻’,夺的那个‘妻’正是顾老太师口中的那个女官。


    只是……宫中伺候的女官皆是未婚女子入宫,又哪里是‘臣妻’呢?


    不,不对。


    还是有一种人会是臣妻的……那边是宫中皇子公主的乳娘。


    只是正是为了防止发生这样的丑事,宫中乳娘都是生育过至少三胎的产妇,年岁也都不小了,若太上皇真的对乳娘动手动脚……是否有点儿太饥不择食了?


    倒也不是说生育过几胎的妇人不够美丽,只是宫中妃嫔繁花似锦,与她们相比,乳娘也着实在年岁身段上,都差了不少。


    除非……那个乳娘有什么地方是太上皇一见便不能放手的。


    林瀚越想越多,翻来覆去的冒了一身汗,最后干脆起身披上衣裳坐在了廊檐下面,仰头看着皎洁的月亮,心中沉甸甸的。


    他既想查清楚当年母亲去世的真相,又担忧妹妹在宫中的处境。


    他已经有些后悔了,早知道真相如此不堪,他就不该告诉宫中的妹妹,而是自己慢慢调查,总归,二十多年都等下来了,也不介意再等上几年。


    “怎么了?睡不着么?”


    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的顾诗兰也披着衣裳出来了,走到林瀚身边坐下:“是今日陛下说了什么?”


    “没有,今日只是述职,陛下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此次去到姑苏金陵,看到了不少事,如今想来心中多少有些不宁,这才睡不着。”


    顾诗兰抿嘴点了点头,身子一歪便靠在了林瀚的肩头:“江南富庶繁华,阴影处依旧藏污纳垢,我知晓夫君心中报复,奈何世情如此,夫君不必太过自伤,以免劳及身心。”


    顾诗兰所以为的与林瀚所烦忧的相去甚远,倒是将林瀚想的格外伟大,叫听到这话的林瀚都忍不住汗颜。


    他着实不是这般清正之人。


    他所思所想皆为功利,为了林家,为了妹妹,为了宫里的三个皇子,废太子的前车之鉴还在,林瀚无法想象,若这般事情发生在自家妹妹的皇子身上,他的妹妹会有多痛苦。


    所以他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于是,他十分自然地叹息点头:“只这一晚上,明日便不想了。”


    第二日确实容不得林瀚胡思乱想,因为早上去上早朝,所有官员都能感受到那沉闷的氛围。


    明明皇帝陛下还没出现,但进来太极殿的官员们,脑袋上那根危机雷达已经在疯狂颤动作响,所以一个个的缩着脖子,耷拉着脑袋。


    与前几日进了门还在叽叽咕咕,交头接耳的景象完全不同,今日一个个的都很老实。


    仿佛已经意识到了,今天宫中要有大事发生。


    的确。


    水琮昨晚上睡的很不好,几乎到了深夜才来了永寿宫,只简单梳洗过后便爬上了床,哪怕阿沅已经睡的迷迷糊糊。


    进了帐子他便将脑袋塞进阿沅的怀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叫额角的胀痛有些许缓解。


    阿沅自然做好解语花。


    这一夜阿沅是抱着水琮的脑袋睡的,她半靠着,像抱着个孩子一般,将水琮的头贴在自己的心口,给他满满的安全感。


    水琮睡的很香,可他就是觉得自己睡的很不好,哪怕神清气爽,也依旧觉得睡的很不好。


    所以上朝的时候脸色极其难看,本就缩着脑袋的朝臣们更是不敢说话了。


    一早上,水琮在朝堂上肆意喷洒毒液,六部的官员挨个儿检查政绩,出列被问询的官员几乎都被喷傻了,满头冷汗,差点觉得自己的乌纱帽不保,今日就要身首分家。


    好在皇帝只是嘴巴狠,倒也没有真对他们做什么,以至于他们出了皇宫大门才发觉自己背后都汗湿了。


    吓死了吓死了。


    差点以为今天回不了家了。


    其它没被点到名的官员也没有幸灾乐祸,一个个步履匆匆地往外走,个个蹙着眉头,瞧着就心事重重。


    “这些日子因着战事大捷的缘故,陛下心情一只不错,怎么今日突然就这般愤怒?”


    “陛下的心情还真跟孩子的脸似的,一会儿阴一会儿晴的,当真是吓人。”


    “总之这几日夹着尾巴做人吧,瞧瞧那几个,出宫门的时候,脸都白透了。”


    “……”


    宫外风声鹤唳,民间还在欢庆朝廷胜利,官员们却已经开始战战兢兢。


    大家伙儿都在等待,等待陛下这第一把火,到底烧向谁。


    前朝之事涉及不到后宫,与太上皇的后宫相比,水琮的后宫被把控的极严,当然,也与妃嫔的出身有很大的关系。


    整个后宫严格说起来,只有五个勋贵出身的女子,且这五个勋贵出身的女子都不受宠,被水琮牢牢锁在东六宫,其余妃嫔则娘家不显,更联系不上。


    就连阿沅,如非必要也很少与宫外通信,便是陪房送账本子入宫,也是经过乾清宫检查的。


    但水琮也很少有事瞒着阿沅。


    许是这些年装的太成功了,水琮如今已经很习惯跟她吐槽起前朝的官员,早先还只吐槽官员的私生活,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也开始吐槽起朝堂的事来。


    阿沅默默收集这些消息放在心底。


    刚好,紫衣调查寿康宫之事也有了新的进展,寿康宫中一位柔太嫔,与如今冷宫中,曾经的姝太贵人当年同是宫中女官,一起被太上皇选中伺候。


    从这二人封号便可看出,太上皇对她们并无太多感情,更多的还是因为颜值与性情受封。


    柔太嫔性情柔顺到懦弱,哪怕是个嫔位,在寿康宫中依旧住的是耳房,身边伺候的也只有当年内务府分配到身边的两个宫女,其中一个前年得风寒去了,如今只剩下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宫女伺候着。


    而那个老宫女……当年是要出宫的。


    她在宫外有一个情郎表哥,就等着她满二十五岁出宫成亲,结果恰好碰上废太子叛乱,她还没来得及出宫就被打包到了寿康宫。


    从此,再没有过出宫的机会。


    紫衣得知后便派人出宫打听那个表哥,得知那个表哥妻子早亡后便一只未曾再娶,而是独自带着一双儿女生活。


    将这个消息告诉老宫女后,老宫女便愈发的想要出宫与表哥再续前缘。


    枯木一般的生活,如同一潭死水。


    老宫女在宫外本就有着牵挂,如今得知心上人又是孤苦一身,她又怎能放弃这次机会呢?


    她能在深宫里活着么多年,自然是聪明的,奈何主子不争气,她也只能勉强护着。


    可主子再好,也比不上自己。


    不过几日功夫,老宫女就沦陷了,她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


    柔太嫔与姝太贵人当初都是宫中女官,她们容颜娇美,性情却如出一辙的懦弱。


    然而,柔太嫔却比姝太贵人聪明,在一次白日被太上皇宣至乾清宫伴驾,却被宫女关在寝殿外间枯坐半日,听着里面的男欢女爱,便三缄其口,愈发沉默,最后更是连高声说话都不敢。


    尤其是完事后,被宫女们簇拥着出来的女子,梳着妇人发髻,穿着女官服饰,她便知晓,这个女子的身份绝不一般,否则怎么能叫太上皇如此小心。


    柔太嫔胆小,头都不敢抬,从始至终未曾见过那女子的真颜,生怕自己看了,日后遇见了露出端倪来,可姝太贵人却胆大,她不仅看见了,甚至在遇见的时候,还故意走到那女官面前高声讽刺她。


    那女官本就不是自愿伴驾,被讽刺的回去就病倒了,她想吞金,却又害怕连累夫家与儿女,只能整日郁郁。


    姝太贵人被暴怒的太上皇以亵渎先皇后为由打入冷宫,不过几年功夫,就香消玉殒了。


    “亵渎先皇后……”


    这个罪名很有意思。


    太上皇挚爱先皇后,不仅在她死后册封二皇子为太子,还将已经不受宠的宸妃无限期地禁足在翊坤宫中。


    由此可见,太上皇对先皇后绝对是真爱,可偏偏就是这个真爱,让太上皇不停找替身。


    “因为事情闹的大,再加上柔太嫔是真没见过那女子的面容,后来也只听说是某个皇子皇女的乳母,具体是哪一位的,倒是真不知道了。”


    阿沅抿了抿嘴:“查一查便知道了,总不能所有皇子皇女的乳母都在那个时间段没了吧,世上没有那么凑巧的事。”


    金姑姑也觉得是该查一查了。


    “那个老宫女……”


    “她要出宫就让她出,但是有些秘密是不能带出宫的,你知道怎么做。”


    “是,奴婢知道。”


    金姑姑禀告完了,便一脸肃杀的下去了。


    没过几天,寿康宫里就死了个老宫女,宫外一个老鳏夫却娶了一个哑妻,那个女子是个大龄老姑娘,长得还算不错,可惜是个哑巴。


    不过哑巴就哑巴吧,儿女还小,总要一个女人来帮忙照顾。


    没有目的的调查很难,但有了目的的调查,却很简单。


    很快,阿沅便查清楚了。


    在温灵芸死前一个月内去世的乳母只有一个,那便是当今皇帝水琮的乳母温氏,死亡的原因是温氏的夫家勾结废太子谋反。


    为此不仅乳母死了,乳母的夫家儿女全都没了,还连累到了温氏全族,温灵芸着实是无妄之灾,她和那个乳母虽算得上族人,却早已出了五服,甚至天南地北早已没了来往,若非林焕上京赶考,压根不会入京。


    温灵芸为了照顾好林焕,经常赶集买菜,亲手炖汤为林焕补身子,结果就被温乳母夫家的同僚女眷得知她与温乳娘同出一族。


    便也在那一次谋反案中被抓了起来,结果还未审问就腹痛早产,牢狱中哪有产婆,全靠一个牢房的几个妇人帮衬,然而环境恶劣,产下孩子两日后还是突然大出血而亡了。


    “一百多条人命,竟因如此荒谬的缘由丢了性命。”阿沅面色沉沉,低沉的心情怎么都开怀不了。


    温灵芸确实不是她的母亲,而是原主的母亲,可听见这样的事,阿沅还是觉得难受的厉害。


    “太太也是冤枉。”


    只是随口认下一段族亲关系,竟就遭到了灭顶之灾。


    “当初若非林侯出面,想来本宫性命也是难保。”而且,由此可见,当初林侯的能力还是很强的,否则林焕又是怎么知道那样的密辛的呢?


    以至于林焕回了姑苏后就再也不敢来京城科举,既是害怕当年事牵扯一双儿女,也是因为当初被吓破了胆子。


    京城藏龙卧虎,不知什么时候就丢了小命,他本就不是什么不畏生死之人,倒不如留在姑苏做一个教书先生,既亲贵又体面。


    不过这太上皇可真该死啊……


    前后几个宠妃都没有好下场,就连如今的甄太妃,阿沅也觉得那宠爱虚浮于表面,如水中花镜中月一般,虚假的很。


    再看几个宠妃所生的皇子……


    大皇子如今镇守西北,战功赫赫,虽不似忠顺王有开疆拓土之功,但只如今功绩,也能保子孙三代富贵,先太子叛乱而亡,间接导致如今的陛下登基,甄太妃那一对皇子尽数过继了出去,这般看来,竟是大皇子的下场最好。


    第118章 红楼118


    金姑姑弓着身子,手里捧着托盘,替阿沅换了一盏茶,见自家主子面露唏嘘,不由安慰道:“如今主子也算是报了仇了。”


    别人不知晓,金姑姑却是知晓的。


    水琮到如今之所以只有三个儿子,可不就是自家主子的手笔么?


    “老圣人为了自己的名声要了太太的命,还差点害的主子夭折,如今陛下的境况,也算是父债子偿了。”金姑姑此时说起水琮来,虽满嘴‘陛下’、‘圣人’的称呼,其内里的尊敬却并无多少。


    阿沅抿了口茶,原本还有些郁闷的心情,想到太上皇的儿子们,又变得明媚了起来:“姑姑说的对,许是太上皇自己也没想到,当初聊以慰藉的一个小小臣妇,竟能牵扯出一个本宫来。”


    若温灵芸未死,林焕定会继续科举,或能当官,或继续聊苦半生,至少原主与林瀚二人不会成为没娘的孩子,他们会受到母亲的疼爱,早早定下婚事前途,自然也就轮不到‘她’来了。


    “总归未来这天下,血脉中会流淌温氏的血,也算是当年老圣人迫害温氏,对温氏的补偿了。”


    金姑姑掩嘴轻笑一声:“说不得老圣人还要感谢娘娘呢,若非娘娘,这后宫又岂会如此平和?”老圣人倒是儿子多呢,可后宫斗死斗活,不知葬送了多少女人和孩子的性命,反倒是自家主子所在的后宫,一个个的平安度日,只要安分守己,总能平安到老。


    “咱们陛下的三个儿子啊,也不会像老圣人的皇子们,打出生就有了去处,只看咱们陛下,就知道他对几个小主子是极好的。”


    阿沅这才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这倒是,这一点陛下确实更好一些,至少是个慈父。”


    皇帝的儿子不好当,尤其还是太上皇的儿子。


    想想太上皇这么多儿子,只剩下水琮当了皇帝,其它不是死了就是过继出去了,仿佛太上皇生皇子就是为了过继似得,当然,从结果来看,应该就是用来过继的。


    就连储太嫔所生的那一对双胞胎皇子,太上皇甚至都找好了人家,只等着那两户人家犯下大错,便可以直接夺爵,将两个小儿子送过去撑门立户。


    当然,这两个儿子应该是没法子过继了,因为那两户王爵之家都是有亲生儿子的,光嫡出就有好几个,更别说还有受宠的庶出。


    自从两个小儿子能跑能跳能读书,在储太嫔的教导下丝毫没有纨绔之气,甚至和大皇子水圣的关系还很好,显然,这俩孩子在储太嫔的教导下,与永寿宫一脉关系从来没有疏远过。


    “说起来,打从去年起,老圣人似乎就不大关注陛下了,陛下因着这事儿可是别扭了好几日。”阿沅指了指旁边的小凳子,叫金姑姑坐下说话。


    金姑姑看看天色,这会儿正是陛下召见官员的时候,轻易不会往永寿宫来,便也就坐下了。


    “陛下还是有些小孩子脾气的。”


    金姑姑以前是太上皇按插在乾清宫的探子,不仅要为太上皇监视皇帝,还需负责皇帝的膳食安全,身兼数职,可谓最强打工人。


    所以她自然知晓这对父子间的别扭关系。


    “老圣人不关注陛下,想来只有一个缘由,那便是有别的事情牵扯住了他的目光。”


    让一个掌控儿子十几年的父亲不在关注儿子……除非有更重要的事。


    至于因为何事……


    过了年,开了春,春裳一事闹完了,皇后娘娘似乎失了兴趣,又转而去折腾造办处去了,因着知晓缘由,阿沅也不曾阻拦,只吩咐内务府尽量配合,至于内务府大臣是否会向水琮告状,这就不是她能控制得了的了,毕竟她只是个小小贵妃,哪里能管得了皇后呢?


    春裳一事,武嫔自然不会听了那几个贵人的撺掇跑来质问阿沅,所以东六宫的春裳自然是晚了,几个贵人受不了,便只好主动派人去乾清宫送汤,也是这时候,几个贵人才发现,东六宫的门已经落锁了。


    以前只以为这道门常年关着,现在才知晓是落了锁。


    水琮这一个举动,叫几个贵人心中湍湍不安。


    因着皇帝的强势,她们如今早已不是当年刚入宫时那般嚣张,她们甚至都不敢主动联络家里,因为他们年岁大了却不曾得宠,若她们主动向家中求救,家中很可能会送族妹入宫固宠。


    她们自己还前途未卜呢,又怎会允许娘家送人进宫?


    她们绝不能做家族的弃子。


    可要她们去争宠,却又不知该如何下手,皇帝明显不吃她们这一套……想到这里,她们便有些后悔当年初入宫时架子拿太高了,那时候明明她们还是有侍寝的。


    “如今想来,运道最好的反倒是那三个蠢货。”陈仙蕊长长的蔻丹狠狠地掐在掌心里,将柔嫩的掌心掐出了血痕来,她恨恨地看向侯玥儿:“你如今倒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了。”


    候玥儿‘哼’了一声,面上骄傲,心下却是苦闷,嘴上还不饶人:“如今修国公府当家做主的又不是我的嫡亲哥哥,我又何必多事?”


    老修国公前年去世了,越过两个儿子,直接将爵位传给嫡长孙,偏嫡长孙却并非出自长子膝下,而是次子的儿子,也就是候玥儿的二叔,她那嫡亲哥哥反倒因为小了一岁与爵位失之交臂,这也叫候玥儿没了斗志。


    修国公府内宅混乱,两个嫡子并非一母同胞,老修国公偏爱次子在京城早已不是秘密,只是大家伙儿都没想到,陛下竟真能同意嫡长孙承爵,这倒叫京城勋贵又闹腾了好一段时日,家家户户都在为爵位闹腾。


    马沁月也是一脸苦相,早已没了刚入宫时的妩媚。


    她叹息一声,颇有些哀莫大于心死的落寞感:“如今咱们好好在宫中待着,便是给了家中助力了,至少陛下也未曾薄待了我们,珍……贵妃娘娘也算公允,总比中宫那一位来的强。”


    她们入宫不久皇后就入了宫,那一年她们虽侍寝,有了些许宠爱,可在后宫日子却并没有如今这般好过,内务府虽也算巴结她们,却伸手要的也多,她们娘家富裕也经不住这般花销,那时候每个月家中都要送好几百两银子进宫来,她们才能维持基本的体面。


    “如今想来,倒不如像家中姐妹一般嫁人做个正头娘子,好歹还有嫁妆过活。”哪里像她们,一入宫门深似海,没了宠爱连跟娘家要银子都没底气。


    “说起来,我仿佛听说,当初珍贵妃入宫时娘家是给了不少嫁妆的。”候玥儿提起这个可就不困了,她向来快人快语,性子直爽火爆,其实与宫里那些小答应们关系还可以。


    陈仙蕊诧异:“真的?”


    候玥儿点头:“自然是真的,她虽出身民间,却有两个很能干的哥哥,尤其那个堂哥,将她兄妹二人当儿女养着,当初贵妃入宫,那个堂哥就曾准备了不少嫁妆,皆是庄子铺子之类的。”


    说到这里,三个贵人不由都有些羡慕起来。


    她们说起来出身国公府邸,乃是勋贵嫡女,可实际上哪家不是乌烟瘴气,一屋子全是心思叵测之人,为了个爵位,几房斗的跟乌鸡眼似得,反倒是纯粹的亲情没享受过几分。


    这般一想,那珍贵妃可真是什么好处都得尽了。


    陈仙蕊绝望:“这世上当真有这般好命的人么?”


    疼爱她的兄长,宠爱她的丈夫,还有孝顺的儿女……这样的好命之人,竟出身于民间,当真叫人不甘心呐。


    三个贵人唏嘘着羡慕,却不想她们闲聊的话语传了出去,不过几日功夫,整个后宫都开始传出‘珍贵妃乃是有福之人’的流言来。


    水琮第一时间想到了钦天监合八字的事泄露了出去,当即召来监正询问,那监正只觉得冤枉极了,恨不得举手发誓自己没有显露一分半毫,他最近都不敢去找小妾睡觉了,只敢忙活完了独宿书房,就怕夜里睡觉说梦话,再把这事儿给泄露了出去。


    既然不是监正泄露的,那就是有其他人在搞事。


    水琮如今正努力降低那些关注阿沅的目光,只等着两年后废后捧阿沅上位,如今传出这样的流言来绝非好事。


    皇帝想要查的事情,很快便能查清楚。


    长安亲自带人去查,不过一日功夫,就查清楚了流言的出处,等水琮知晓竟是几个贵人随口感叹的话语后,水琮出奇的愤怒,连自己身边人的嘴巴都管不好,竟也好意思自恃身份?


    三个贵人莫名得了三个月禁足和抄写宫规十遍后,身边伺候的宫人也换了一批。


    东六宫顿时更加战战兢兢起来。


    打一棒子给一甜枣儿。


    就在东六宫气氛凝滞的时候,水琮又宣布端午过后前往玄清行宫避暑之事,去年因为战事没去避暑,后宫因为用冰的事可闹腾了好一场,今年又宣布前去避暑,莫说这些妃嫔了,就连寿康宫的老太妃们都跟着松了口气。


    今年可算没妃嫔跟她们抢冰用了。


    阿沅也忙碌了起来,作为执掌宫权之人,她需要提前做很多安排,妃嫔们的住处早就顶好了,全都住在以前的宫室,三个有公主的妃嫔则换了个住处。


    孙贵人和钱贵人都住进了微澜小筑,武嫔作为嫔主,则独居兰华阁。


    阿沅依旧住飞鸾阁。


    只有栖凤殿……水琮早早吩咐不用收拾了。


    显然,今年皇后是去不了玄清行宫了,当然,对外说法是皇后留宫管理后宫宫务。


    端午宫宴上,最出彩的便是忠顺亲王水洛,他一如从前那般沉默,只是却不似从前那般低调,反而众星捧月一般,一整个晚上都被哥哥们围着敬酒。


    谁能想到呢,这个沉默寡言的弟弟竟不声不响地升爵了!


    “最近听弟妹说,六弟如今很是钟爱听戏?刚好你嫂子前些时候刚定下了一个戏班子,里面有个唱小旦的,唱腔身段都十分漂亮,你若喜欢,叫你嫂子给你送去便是。”


    水洛一听果然来了兴趣:“叫什么名字?”


    “琪官。”


    “那就偏了嫂子的好人物了。”


    “这算什么,这琪官着实是个乖巧之人,不说王妃,便是本王也甚是喜欢,你领回去体会体会便知道了。”庸王笑的开怀,并无糜态,可见这琪官并非以色侍人之人,相反,恐怕还有些别的长处。


    忠顺王与之对视一眼,好似完成了一场无形的交接。


    倒是康王憨笑一声,举起酒杯来:“那琪官嗓子确实好,本王听过一场,想着采买回来养着,却不想三嫂速度快,倒是先接去了庸王府里去了。”


    庸王笑笑,捏着康王的后脖颈:“好啊你这小子,我说这琪官怎的比旁人贵了二百两,竟是你小子跟着抬价呢。”


    兄弟几人笑闹几句,就将琪官的前路给定下了。


    端午宫宴后,后宫妃嫔们在皇帝的带领下去了玄清行宫,因为皇后未曾来,便是水琮带着三个皇子前往赤水行宫给太上皇请安。


    只是回来时表情却很怪异。


    阿沅很是奇怪:“陛下怎的这般情状?难不成老圣人那里……”


    水琮赶忙摇头,阻止了阿沅的过度联想:“并非父皇出了事,相反,父皇如今可算是老当益壮,精神矍铄呢。”他贴着阿沅耳畔说了两句话。


    阿沅瞪大了双眼,很有些意外。


    太上皇不关注儿子,而是关注起了仅剩的两个异性王——南安郡王和西宁郡王。


    西宁郡王虽然年迈,子嗣却还算丰茂,光嫡子就有四人,其中长子病弱亡故,次子承爵,三子四子虽未参加科举,却也荫恩官职,如今做着五品龙禁卫,这职位清闲的都不需要每日去点卯,属于白拿俸禄的那种,多数勋贵子弟荫恩的官职都是这个,没什么实权,属实用来消耗勋贵荫恩资格的。


    太上皇派人仔细观察过西宁郡王这几个孩子……都是草包,无需忌惮。


    倒是南安郡王……有点儿棘手。


    南安郡王是少有的,勋贵中还掌握实权的异性王,他驻守南海,天高皇帝远,又临近海域,每年最大的敌人便是海寇,邻国犯进很少,这也导致太上皇一度忘却了南安郡王这一脉,主要将注意力放在西北等地,以至于南安郡王悄无声息地在南海做大,如今俨然成了南海土皇帝一般的人物。


    茜香国皇帝体弱,头疾严重,身为女子的皇后临朝,作风强硬,手段狠辣,偏她没有自立之心,反而一心拥护丈夫只想做贤后,目前正在努力培养太子,打算早点把太子培养出来好继承皇位,让她的皇帝丈夫能早日退休,夫妻俩一起休养身子。


    茜香国不来进犯,南安郡王每年上报几场小战役,都是镇压的海寇。


    就连阿沅听了都忍不住跟水琮感叹:“这海上的老百姓日子过得是有多苦?竟人人都跑去当海盗?”


    这每年都杀一千多个海盗,难不成那海盗真能生生不息?


    南方气候温暖,毒虫鼠蚁本就多,老百姓光活着就很艰难了,还每年下海一千多,就为了给南安郡王杀着玩?这怎么想都不对劲吧。


    但凡南安郡王杀一个外籍海盗,阿沅都不质疑他,偏都是临海的老百姓。


    这说明什么?


    要么说明南安郡王治下民不聊生,老百姓们走投无路只能下海做海盗,劫掠来往商船,要么就是南安郡王谎报军情,根本没有所谓的打击海盗,每年歼灭千余人。


    第119章 红楼119


    水琮听了阿沅这般‘天真’的话语,则是目色沉沉。


    他竟犯了与父皇一样的错误,只把心思放在西北与真真国,反倒忘记了南海之处,好在南安郡王府也不是铁桶一个,他们家还有个叛逆青年邹文林呢。


    之前因为南安郡王妃带着孙辈回来,老太妃生怕自己养大的孙子被欺负,叫邹文林跟着水洛去了真真国,这一次攻打真真国也得了些军功,回来得了个县伯的爵位,虽不是很高的爵位,却比南安郡王府除世子之外的嫡子们地位高,更何况他还是个有实权的。


    这叫南安王妃一脉很是不喜。


    任谁看见低贱的庶子有如今的造化都会抓心挠肝,邹文林也是个损的,你越是难受他越是喜欢到王妃跟前晃悠,王妃架子大了要邹文林立规矩,老太妃能哭的水漫金山,闹着要上太极殿告御状,告王妃不慈不孝,王妃架子小了,自己心里憋屈。


    邹文林是个混不吝,不要脸的,她却是个好脸面的。


    她也不屑在京城留下个苛待庶子的名声,更何况,如今幼女也到了年岁,想在京城相看人家,孙女也该回京来选伴读,堂堂郡主之尊,还是要留在京城这繁华地才是。


    虽说如今还住在南安郡王府,但都知晓,这是因着老太妃的缘故,一旦老太妃故去,邹文林是留不住的。


    但是……


    自从邹文林得封县伯后,南安郡王对这个儿子就重视了起来。


    据邹文林所言,这个月已经来了三封信了,皆是为了邹文林娶妻之事,当年邹文林有过一个妻子,只是妻子进门后不久就去了,当了好些年的鳏夫,如今成了县伯,他的好父亲竟又开始上心了。


    “也不知那郡王爷会给邹县伯选个什么样的女子。”


    听着水琮的话,阿沅理所当然的注意力转移,放在了家长里短,婚姻嫁娶方面,完美符合水琮心目中阿沅‘不谙世事’的形象,这也是为什么水琮的嘴巴越来越松,前朝事越说越多的缘故。


    不管他说出怎样的国家大事,到了阿沅这里,关注的永远都是内宅妇人之事,也叫水琮越发的放心。


    “约莫是王妃娘家女子吧。”水琮一手揽着阿沅肩膀,一手盘着手持,翡翠的珠子在指尖翻飞,显然,他已经明白南安郡王心底的打算,无非是想用姻亲将邹文林捆在嫡脉的大船上罢了。


    显然,南安郡王也发现自己与这个庶出儿子没什么感情,虽说孝道为上,他可以逼着邹文林以嫡出为尊,可若邹文林铁了心的阳奉阴违,亦或者背后捅刀,南安郡王也是鞭长莫及的。


    而且南安郡王年岁大了,也到了忌惮的年岁,他也希望这个出色的庶出儿子,能够给嫡出们一些压力,让嫡出的儿子们能转而防备邹文林,而不是为了王爵世子之位而斗成乌鸡眼。


    阿沅闻言不由蹙眉:“当真是叫人厌烦。”


    “嗯?”水琮有些意外地看向阿沅,倒是头一回从阿沅面上看见如此直白的不悦:“怎么?”


    “臣妾是说这样的手段叫人厌烦。”


    她叹息一声:“邹县伯早年丧妻,孤身一人多年,正该有个相知相许的妻子陪伴在侧,如今婚事却被亲父算计,着实叫人唏嘘。”


    水琮揽着她的手顿时一颤,随即便是闷笑,再就是朗声大笑。


    阿沅不解:“这有何可笑的?”


    “说你傻你还不信,你说说,朕又是如何知晓此事的?朕可从来不关注臣子的内宅之事。”水琮见阿沅还是一脸迷茫地看着自己,不知为何心情愈发轻快了,他对着她的脸颊亲了一口才继续说道:“朕有心为邹卿保个大媒。”


    “哦?”


    阿沅翻了个身伏在水琮胸膛上,她知道,水琮如今最喜爱她在这样的角度‘仰望’他。


    如今的水琮,已然不是当年初见时触碰她都会微微颤抖的少年,而是已经成为了一个能力出众也同样疑心日重的皇帝,所以她对水琮的态度也有了一些变化。


    “陛下可是已经想好了人家?”


    “朕有一位堂姐,几年前成婚不到一月郡马便坠马而亡,她与郡马感情不错,颇为神伤,这两年才走了出来,朕有心为他们二人保上一媒,邹卿已然答应,堂姐也颇为心动,如今朕已经派人取了他们的名帖,叫钦天监私下合婚,若无意外,合婚结束,朕便下旨赐婚。”


    阿沅心说,水琮这做法与南安郡王有何区别?


    面上却是笑意盈盈:“想来不久后就能吃到邹县伯与郡主的喜酒了。”


    “到时候叫他们夫妻过来给你请安。”水琮拍拍她的肩膀,对她的反应满意极了。


    阿沅点点头应下了。


    皇后禁足,如今又渐渐添了一些奢靡爱好,水琮原本对皇后还有几分耐心,但内务府今年为着坤宁宫忙了小半年的事,还是传到了水琮耳中,他对皇后的态度便急转直下,如今提起来都带上几分审视,似乎将皇后新增添的‘爱好’归类到了‘报复’这一行为上了。


    皇后行事不端,水琮愿意给的体面自然就少了。


    之前命妇入宫水琮很少叫阿沅出面接待,哪怕皇后病重,也会叫命妇们先去坤宁宫外面磕个头,如今却是在坤宁宫磕完头后,还要去永寿宫给贵妃请安了。


    虽说命妇们去的地方多了一处,看似变得麻烦了,可实则对命妇们来说,却是大大的松了口气。


    能去永寿宫给贵妃请安,也算是多了个巴结对象,有了可以使劲儿的地方。


    臣子合婚不似帝王合婚,不过七天,二人的生辰八字就推演完了,虽算不上十全十美,却也是个极其相合的八字,夫妻二人定会和和睦睦相伴到老。


    水琮要求没那么高,只要不相克就行,于是拿到结果后便立即下了赐婚圣旨。


    邹文林接了圣旨后便回家准备婚事去了。


    南安王妃又惊又怒,她早就和自家王爷商量好了,将娘家一个庶出侄女聘过来给邹文林做继室,庶出就该配庶出,谁能想到皇帝居然横插一脚,竟给邹文林赐了婚,还是位郡主娘娘。


    虽说那位郡主是二嫁之身,可她与原来的郡马成婚不到一个月就丧夫,也没留下一子半女来,如今嫁给了邹文林,岂不是更会踏踏实实过日子?


    这与南安王妃想要把控邹文林后宅的想法背道而驰。


    只是皇命不可违,既然妻子的位置不好图谋,那便只能图谋妾侍之位了。


    可紧接着一道圣旨,又将南安王妃的想法给摁下了,因为皇帝怜惜这个堂姐,赐下了郡主府,待二人成婚后便要搬去郡主府过日子。


    等于说,彻底脱离了南安王府的掌控。


    当然,邹文林有自己的报复,并不会安心待在妻子的郡主府内。


    阿沅眼看着邹文林最快速度筹备好了婚礼,在中秋节次日八月十六,就八抬大轿把郡主娶回了家,次日入宫请安,八月二十就接到了调令,他将会带领新婚妻子立即前往原真真国,现庆阳府任布政使,开启一揽子‘庆阳’开发计划。


    而朝臣们,也从真真国取名庆阳府这上面,看出了皇帝的想法。


    显然,皇帝想将庆阳府册封给庆阳长公主做食邑,一时间,朝臣们心中思绪纷飞,竟有些分不清皇帝对长公主到底是真宠爱还是假宠爱。


    说是真宠爱,给的食邑却是边陲之地,才遭遇过战争洗礼,可谓民不聊生,便是从现在开始修生养息,也没办法在短短数年间变成一个富裕地界,可若说假宠爱,那庆阳府又实在是太大了。


    庆阳府(真真国)作为一个国家来说,着实小了些,可若是作为一个食邑封地来说,又有些过于庞大。


    好在陛下只是表露出了意思,日后也不过虚封食邑罢了。


    邹文林带着妻子拉着嫁妆和家当跑了,还一跑跑庆阳府去了,那里距离南海千里之遥,属于国内勋贵们没办法插手的新兴地带,等南安王妃得到消息的时候,新出炉的郡主府大门都落了锁。


    这个庶子彻底放飞了自我。


    与邹文林一起跑的,还有荣国府大老爷贾赦的长子贾琏。


    他倒没有邹文林走的那么安生,他是被自家老爷派人敲晕了扔上马车的。


    贾赦自从发了狠要把儿子掰回正路上来后,便主动前往保龄侯府求和,与贾政一门心思往忠靖侯门上攀附不同,他是情真意切地跟保龄侯诉说了自己的委屈。


    史鼏对荣国府没什么耐心,但到底是自家亲戚,又是关系亲近的表情,老大一个人了,还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他也没真想看着荣国府陷入泥潭,于是便给贾赦出了个难题。


    贾赦这个人当爹虽然不靠谱,但比起贾政的冷心冷肺,他倒是难得有几分慈爱之心,之前贾宝玉犯病,贾政都已经冷静地找人买棺材,想要给他办个体面的后事了,反倒是伯父贾赦一直不放弃,请了名医请太医,最后找来了马道婆,才将贾宝玉的病情给稳了下来。


    老母亲娘家得势,催促着去巴结新贵忠靖侯,贾赦虽心生不耐却也未曾想过疏远,可他讥讽两句,老母亲便理所当然的将此事交于贾政之手,其心之偏颇世所罕见,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否母亲亲生子。


    当年张氏再孕,他虽算不上体贴夫君,可有了聪慧的嫡长子,自然也期盼可爱的次子,偏那日他出门,长子便从假山摔下一命呜呼,张氏早产难产,整整两个时辰都没请来大夫,其中到底是谁的手笔他已然理不清,或许是看张氏不顺眼的母亲,亦或者是蛇蝎心肠的王氏,总归张氏死的蹊跷且惨烈。


    他心中有怨却碍于孝道不敢违抗。


    可这一次老太太的偏心还是叫他冷了心,再加上弟媳王氏所作所为昭示着王氏女是多么的胆大包天,王子腾如今圣眷优渥,势力庞大,他不敢叫儿子休弃王熙凤,便干脆釜底抽薪,求了史鼏为贾琏寻了个去处,直接将他外放了。


    与贾琏一起被送上马车的,还有两个贾赦私下为贾琏聘进门的良妾,皆是性情温柔貌美且好生养的良家女子,既然王熙凤是个不下蛋的,那就去外地生一窝子再回来。


    贾赦这一次是发了狠的,提前一句话都没说,只私下里拿了银子请史鼏帮衬着收拾了箱笼,又塞了五万两银票在贾琏的腰带里,便趁着夜色将儿子和两个小妾扔在了马车上送走了。


    目送他们的车队离了京城,回头进了家门就听见王熙凤的丫鬟平儿喜滋滋地来报:“恭喜老爷,贺喜老爷,二奶奶今天早上闻见鸡子味儿干呕不止,刚刚请了太医来把脉,说二奶奶是有了身孕了。”


    贾赦:“……”


    竟这般凑巧的么?


    儿子刚走,儿媳就报怀上了?


    他恍惚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捋了捋胡须,忍不住露出笑容来:“好,好啊,叫你们二奶奶好好歇着,仔细着身子,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尽管吩咐厨房去做,家里一应事务有太太照应,她只管养好身子便可。”


    这话的意思……


    平儿不由愣了一下,虽觉得老爷说的是对的,但想到自家二奶奶的性子,想来不会轻易松手。


    不过,她只是个丫鬟,这些事儿也轮不到她来管,她只管伺候好自家奶奶便是,还有便是对二爷上点儿心,在二奶奶有孕的这段时日不能叫外头的骚蹄子将二爷给勾了去。


    “老爷,二奶奶还要我跟二爷报喜呢,只是二爷自从昨儿个晚上出去了,到现在都没回来……”


    平儿说这话的时候,头埋的更低了,她有些不敢去看大老爷的脸,但昨儿个夜里因着这事二奶奶发了好大一通火,还气的晕了过去,小肚子都有些抽疼呢。


    贾赦捋胡须的手一顿,声音微凉:“你二爷自然是替老爷去办重要的事去了,你只管回去好好伺候你们二奶奶,爷们的事情少打听。”


    第120章 红楼120


    平儿没能将贾琏请回来,还被大老爷给骂了一顿,回去的路上就开始抹眼泪,等到掀开帘子进了门,就看见自家二奶奶手里端着燕窝汤,头上系着抹额,正一边看账本一边喝燕窝汤。


    平儿赶忙用帕子掖掉眼角的泪花,快步走过去说道:“奶奶如今身子正虚着呢,怎的醒了就看账本子呢?”


    “只看两眼,不妨事。”


    王熙凤伸手翻了一页,越看眉头皱的越紧,最后干脆生气的将账本子猛地合上,重重一掌拍在了封面上:“这些个老货,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要他们办点儿事,三催四请的,不知道还以为他们是当家奶奶呢,我才是那办事的丫鬟。”


    说着,她冷哼一声:“若非我那好姑妈做出那些腌臜事,我的日子又岂会这般难。”


    自从王夫人倒卖了金陵祖地的祭田后,不仅自己被关了起来,还连累她在这家里没了地位,不仅二爷对她强势许多,就连她那没用的继婆婆,也敢在她跟前指手画脚,阴阳怪气了。


    她自从嫁到了荣国府便矜矜业业管家,有时候银钱不就手,她还会拿了自己的嫁妆补贴,却不曾想,日子竟过成了这副模样。


    想到这里,她的眼圈就有些酸,但她到底是坚强的人,不愿轻易流露出弱态来。


    王熙凤立即吸了吸鼻子,回头问平儿:“二爷呢?怎的没回来?”


    “大老爷叫二爷做事去了,估摸着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不过大老爷也说了,叫奶奶好好养身子,千万别累着了,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尽管叫厨房去做去。”


    平儿没敢说大老爷让二奶奶把家给大太太当,便只说了半句。


    王熙凤这会儿刚有了身孕,正是想跟丈夫分享的时候,却偏撞上贾琏出去办事,顿时心情愈发的不好了。


    平儿赶忙上前将王熙凤手里的碗接下来,生怕自家二奶奶发了火,再将这一套碗给摔了,这可是二奶奶嫁妆里的碗,摔了二奶奶缓过神来定会心疼。


    “他能有个什么正经事,想来又是叫二爷去买那些古董玩意儿回来。”说到这里,王熙凤又有些生气了:“如今这家里什么境况他们爷俩是一点儿都不放在心上,买那些劳什子回来有什么用?这偌大的府里,全靠我一个女人撑着……”


    说到最后,直接绷不住了。


    本就因为怀孕而心思敏感,又想起自从王夫人犯事之后受的那些委屈,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平儿立刻上前安慰,心中也有些埋怨贾琏,如今家中因着二太太的缘故,二奶奶处境艰难,正是需要二爷撑腰的时候,结果二爷这时候跑出去给大老爷办事去了,丝毫不想想,二奶奶管家有多难。


    不过再一想,给大老爷办事总比出去眠花宿柳来的强些,主仆二人很快也就消了气,又休息了一会儿便起身往荣庆堂请安去了,她们只想着贾琏是出去办事儿了,却没想到,贾琏这一觉睡了整整两日,起来后只觉得头晕目眩,饿的四肢发软,说话都没了力气。


    他虚弱的睁开眼,本就长得不差,如今饿了两日,头发略有些凌乱的靠在枕头上,面容苍白,宛若一朵失去了水分的娇花,尤其他睁开眼之后,出现在眼前的还是两个面容陌生的美貌女子。


    若是往常,贾琏必定会起旖旎心思,可今日周围环境过于陌生,他实在是有些怕了。


    他用干涸了两日的嗓子问道:“这是哪儿,你们是谁?”


    “妾身许氏,邓氏见过二爷。”二人先是给贾琏行了礼。


    “这是大老爷的信,二爷一看便知。”


    只见其中一个美貌女子,也就是许氏从旁边的匣子中取出一封信,两手捧着递到了贾琏面前。


    贾琏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伸手接过信来。


    许氏与邓氏对视一眼,邓氏便先出了马车,不一会儿便端回了一个托盘,托盘上有一壶茶,还有一个小盅,盅里煨着鸡汤,隔着盖子都能闻见鲜香味儿。


    贾琏自然是闻见了,但他此时满腹心神全在手中的信笺上。


    贾赦写信写的很清楚,来龙去脉,老一辈的恩怨,张氏与贾瑚的死亡疑云,老太太的偏心,二房的野望,还有那些他猜测的,可能是真又可能是假的‘真相’。


    等贾琏看完这一封信后,原本想要恢复体力后想办法回京的念头也打消了。


    他目光复杂的看向眼前垂首的两个女子,他父亲为他准备的两房妾侍,他扯了扯唇角,到底多年流连花丛的经验,让他很快进入了角色:“大老爷既叫你们跟着爷,日后便好好服侍爷就是了,等到了地方,爷给你们买两个丫鬟婆子伺候着,这一路上,便辛苦些个。”


    “是,二爷。”


    两个人齐齐颔首,许氏胆大有主见,性格也更稳重些,而邓氏则是沉默温柔,还有些胆小,所以这会儿大多是许氏说话,邓氏打下手。


    二人服侍着贾琏喝了鸡汤,又打水给他梳洗,等收拾的一身清爽了,贾琏才下了马车去拜见邹文林,邹文林如今不仅是县伯,还是郡马,排场自然不小,不过他本人倒是十分平易近人,亲切地接见了贾琏。


    贾琏在得知目的地是真真国时,心底多少有些慌了神。


    但在看见邹文林时,又很快放了心,邹文林是陛下的心腹,这些年来在勋贵中名声也不小,虽是庶子出身,却天资聪颖,年少丧母本该是苦难的开始,可邹文林却被老太妃养在了身边,堆金砌玉般的生活,等长大了亦是从科举到婚事一手包办,就算妻子早亡,二婚也能找个郡主。


    明明只是个庶出,却比许多嫡出的日子都体面。


    贾琏羡慕极了。


    但羡慕之余又多了几分野望,跟着这样的上峰,他说不得日后也能跟着飞黄腾达,而且……信中老父亲所写的那些怨怼之言他并不是没有感触,尤其生母与长兄的死……


    他活到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知晓母亲与长兄死亡的内情,只要一想到他们的死与王夫人有关,他便一阵恶寒,枕边人亦是王氏女……若日后当真生了儿子,是否会为了爵位而杀夫呢?


    王氏女向来心狠手辣,贾琏不无恶意的猜想,随即便是深深的恐惧。


    拜见了邹文林后,贾琏的心思也放了下来,回了马车便与两个妾侍培养感情,这两个妾侍是贾赦亲自为儿子挑的,许氏端庄沉稳,邓氏小意温柔,但都有个共同点,那便是贤惠内敛,对贾琏亦是夸赞崇拜的多。


    贾琏自从与王熙凤成婚后,虽喜爱王熙凤泼辣娇俏,可每每被王熙凤驳斥了话语,落了面子时,便痛恨起王熙凤这一点来,如今被两个貌美妾侍服侍着,不过半月功夫,就将王熙凤给抛诸脑后了。


    哪怕后来接到了王熙凤有了身孕的消息,也不过高兴了几日,便又重新将心思放回了庆阳府一揽子建设计划上面,头一回干正经事,就算是纨绔子弟贾琏,也是存了几分上进心的。


    庆阳府百业待兴,他贾琏说不定也能干出一番事业来。


    而在京城荣国府的王熙凤也在半个月后得知了贾琏的去处,整个人如同晴天霹雳了一般。


    她的好公爹……竟将二爷塞进了庆阳府的车队里。


    庆阳府……


    那是王熙凤想象不到的远房。


    她哭哭啼啼地去了荣庆堂找老太太,贾母听了王熙凤的话才知晓,自己的孙子被贾赦给送去了那鸟不拉屎的地方,贾母顿时抱着王熙凤哭嚎了起来:“我的心肝肉啊,快,去将老大那个孽障喊回来,他这个狠心的,怎么舍得将琏儿送去那样清苦的地方去。”


    很快,贾赦就被喊了来。


    贾母顿时拎起拐杖就站了起来:“你给我跪下。”


    贾赦‘噗通’一声跪下,头微微垂着,不辩驳,也不求饶。


    贾母恨极了他这副模样,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似得,明明是他做了那些混账事不是么?贾母咬着牙抄起拐杖对着他的背就狠狠砸了下去。


    ‘砰、砰、砰——’


    ‘一下,两下……十下……’


    砸到最后,贾母只打的浑身脱了力,在鸳鸯的掺扶下才堪堪站稳了身子。


    贾赦咬着牙,一声不吭,也不求饶,就这样默默承受着。


    “你到底是为什么呀?你送琏儿去那么远的地方去,他哪里能吃的了这样的苦头,你到底是不是当爹的,你当真想要你儿子的性命么?”


    贾赦忍耐着身上的疼痛,缓过劲儿了才开口说道:“正因为琏儿是我的儿子,我才叫他出去闯荡。”


    他红着眼,虎目含泪,声音哽咽。


    “瑚儿死的冤枉,张氏也是不明不白,这些年来,我眼睁睁地看着琏儿一个好好的将军嫡子,被养成了一个跑腿的小厮,赖大都知道给儿子从良考科举,可琏儿一个公子哥,却只能跟着王氏管一些内务。”


    “我是个老混账老纨绔,我认了,可琏儿不行。”


    贾母捂着胸口,不敢置信地看着贾赦:“你难道就不怕琏儿在那边出事么?”


    “我怕什么?没了琏儿,还有玥儿,邹县伯一个庶子都能当县伯,玥儿比他缺什么了?”


    贾母踉跄一步。


    她闭紧了双眼,浑身都忍不住的哆嗦了起来。


    她算是看明白了,她这个大儿子啊,宁愿将爵位传给庶子,都不肯传给宝玉。


    王熙凤看着眼前的母子交锋,整个人手脚冰凉地瘫软在地上,她是个聪明人,自然听出自家公爹的意思,显然,贾琏跟着邹县伯前往庆阳府,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


    也就是说,贾赦从头至尾都未曾将她算计在内。


    王熙凤甚至在想,若非她有了身孕,恐怕她以后的日子连李纨都不如,好歹李纨还有个贾兰在,她若不是肚子里的孩子,恐怕不是寡妇,胜似寡妇了。


    “滚,你给我滚——”


    贾母闭眼,撇过头,不愿意看大儿子的脸。


    贾赦一抹脸,恭敬的磕了个头:“儿子告退。”他站起身,突然想起什么似得说道:“小王氏有了身孕,为了琏儿的骨肉,日后这中馈就不叫她当了,对牌和账本送去给邢氏便可。”


    “不行。”


    贾母又反驳:“没了凤丫头,还有珠儿媳妇。”


    “迎春不小了,该跟嫡母学着管家了,珠儿媳妇到底寡居,不适合抛头露面,还是在自己的院里待着吧。”贾赦冷冷地回应。


    他自从送走了贾琏,心就比石头还硬了。


    “将军府的中馈,还是交给将军夫人比较好。”


    李纨?算个什么身份。


    说完,又是一抱拳便转身大跨步的离去。


    王熙凤吓得浑身哆嗦,她敢这般猖狂,乃是因为老太太说一不二,她也曾私下怨怼公爹无能,堂堂将军被二房压的不敢反抗,可当公爹真的硬起了心肠,她又觉得可怕极了。


    她赶忙捂着肚子回去了自己的院子里。


    一进门就和平儿手拉手的坐下了,脸色惨白地说道:“这孩子……咱们得保好了,千万不能出了事,他可是咱们唯一的指望了。”


    若二爷好好的,这孩子就是二爷的嫡子,未来的世子,若二爷不幸……这孩子也是大老爷的嫡孙,依旧是唯一的继承人,不然得话,爵位落到贾玥头上,她这个嫡嫂子日后还能有什么好?


    平儿也是吓得浑身哆嗦:“奶奶,你还是听老爷的话,将账本子和对牌送给太太吧,那就是个惹祸的祸根。”


    王熙凤闻言手指不由一颤。


    她……舍不得啊。


    可平儿说的也没错,刚刚母子交锋透露的一星半点儿关于亲婆婆与亲大哥的死因,都叫王熙凤头皮发麻的厉害,要她算计别人的性命,可以,但别人来算计她的性命,却是不能。


    “奶奶,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等哥儿平安出生,大老爷定会将中馈还给奶奶的,太太不过小门户出身,家里那些都是蛆虫,太太若想压服她们,可要废好大一番事呢,奶奶倒不如安心养胎,有了哥儿,咱们就有了底气。”


    王熙凤也觉得平儿说的在理。


    平儿还继续劝着:“况且,奶奶的嫁妆也没往公中贴补多少,咱们自给自足总是能得,也该叫老太太瞧瞧,这偌大的府邸,若不是奶奶尽心尽力,哪能有如今繁花似锦的好日子,就太太那银子进了荷包金钩都钩不出的架势,府里那些丫鬟婆子们还想过得像副小姐似得,那是不能了。”


    王熙凤吸了口气,抬手拍拍平儿的手背。


    “好丫头,你是个好的,就这么办,你亲自拿了对牌与账本送去正房,我瞧着老爷这一次也算是立起来了,若能将二老爷和姑母赶出去,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别看她之前与王夫人亲近,可涉及到家产,她比谁都精明呢。


    王熙凤扶着肚子,面色复杂难辨:“好孩子,你可要争点儿气,最好是个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