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四?目相对。
顾桑被震得失了反应, 脑中一片空白。
顾九卿的脸庞呈现古怪的扭曲,苍白的面色急遽转为青黑交加,狭长的凤眸泛起浓烈的煞气, 一瞬间,仿若化身为九幽地狱索命的阎王。
不是魔, 胜似魔。
顾桑不知是该哭自己倒霉,还?是笑自己总能窥探女主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也不知满心交付给女主的男主,还?有诸多为女主趋之若鹜的男配们,是否知道他们心中冰清玉洁的神女实则是个心机深沉、心性残忍、野心勃勃的女魔头。
她不就是掉进了女主的温泉池里,干嘛露出那种杀人的恐怖眼神?
此时, 两人距离过近,近到彼此的呼吸缠绕在一起。
似乎有些暧昧。
顾桑不知为何脑海里会出现‘暧昧’这种不合时宜的词,她甩开脑中离奇的念头?, 僵直着身子,努力?维持身形,让自己尽量不要触碰到顾九卿。
她的样子委实狼狈不堪,头?发衣服全湿了,浑身无一处干的。
发簪落水,乌黑长发散开,湿哒哒地贴在面颊,衬得小脸越发柔弱可?怜。湿透的衣服贴合她的身体曲线, 已发育的少女身姿隐约展露该有的风情。
顾九卿阴沉地看着她,眸中的寒芒犹如出鞘的刀锋。
余光微不可?察地扫过少女隆起的胸脯,微敞的衣襟,肌肤莹白, 一点朱红异常刺目。
那双莹润的杏眸无措地盯着他,看起来委屈无辜极了。
下……被柔软的小手包裹, 本该冰凉,却感觉到了奇异的沸腾,似要叫嚣着冲破桎梏。
若非体内的寒毒让经脉血液凝滞,他怕是控制不住欲念。
而欲念,这种东西不该有。
一想?到身份泄露的风险,顾九卿眸底杀意愈发浓郁,抬手,欲扼杀眼前的风险。
但是,经脉凝滞阻塞。抬手这般简单的动作?,犹如登天之难。
顾桑注意到他抬手的动作?,眸子一紧,无意识握紧了手中之物。
顾九卿嘶一声,咬牙:“放……”
“大姐姐,我不是故意跌进水里的,我这就走,绝不打扰大姐姐沐浴。”
顾桑死机的脑子重启,不给顾九卿说话的机会,也不敢看顾九卿阴沉骇人的脸,松了手中凉凉的奇怪之物,手忙脚乱地就要往外爬。
她以前所学乃保命的狗刨式,手脚并用的姿势着实滑稽。
顾九卿强行运力?,冲破凝滞的经脉,恢复少许的力?气,毫不犹豫地再?次出手。
“啊!”一声尖叫骤然划破山洞,“有蛇!”
顾桑白着小脸,用力?挥向水中游窜的小黑蛇。
临近后脖子的掌风戛然而止,顾九卿收回了掌力?。
方才大意,竟没注意到水中有蛇。顾桑大叫时,才发现小黑蛇攻击的是他。
小蛇似乎只对顾九卿感兴趣,被顾桑甩开后,不去咬顾桑,反而一摆蛇尾,张大蛇嘴,继续去咬顾九卿。
顾九卿强行冲破凝滞,又强行收力?,遭到了严重的反噬,他虚弱地靠在池壁,躲无可?躲。
关键时刻,顾桑一把?拽住了小蛇的尾巴。
小黑蛇彻底被激怒,蛇身扭转方向,疾速窜向顾桑,尖利的牙齿狠狠地咬在她胸口处。
顾桑惨白着脸,却顾不得疼,另一只手快速掐住小蛇七寸,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抡起小黑蛇砸向地面,又眼疾手快抓起一块石头?,快准狠地砸在蛇头?上。
小黑蛇,死了。
而她也近乎虚脱地攀在池边,胸腔剧烈起伏,后怕地直喘粗气。她快吓死了,她怕蛇,十?分的惧怕,可?她更怕被顾九卿杀死。
怕蛇和?怕死之间,她选择了杀蛇。
一想?到蛇身冰凉的触感,顾桑心底一阵恶寒,陡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好像杀死了它。”顾桑恍惚地盯着自己的手,指尖染着几?滴蛇血,仿若绽放在指上的瑰丽花色,她结结巴巴道,“好像……还?抓在手里……一开始竟没察觉……”
想?到溺水之下抓到的竟是蛇,顾桑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顾九卿目光复杂,脸色并没比顾桑好多少,甚至更白。他将视线落在顾桑胸口处,一排毒牙印记清晰可?见。
鲜血渗出,是黑的。
有毒。
顾桑没看自己的伤口,应该说她根本不敢看,害怕是毒蛇。她明显感觉到自己越来越虚弱,眼睛视线也越来越模糊,趁着意识消散之前,她努力?挤出一抹勉强而虚弱的笑:
“幸好,咬的是我,不是……大姐姐。”
顾九卿凝视着昏死过去的顾桑,面上并未显露多余的情绪,可?他清晰地知道,少女的一言一行终究在自己冰封的心湖破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这是他曾厌恶的人,带来的改变。
他竟不排斥。
可?是,不论是缘由哪种滋生?的情念或单纯的欲念,这都会影响他的理智和?判断。
眨眼间,顾九卿眸中寒意浮动。
他看着顾桑软绵绵的身子滑向水中,水流渐渐没过她的胸口,漫过她细嫩的脖颈,而后是她的口,她的鼻,再?是她的额头?没入水里…….顾桑的生?机正在流逝。
顾九卿始终冷眼旁观,纹丝未动。
就这样结束,将一切变数扼杀在摇篮里。
谁也别想?动摇他,谁也别想?改变他。
顾桑对此毫无知觉,更不知自己又一次横跳在死亡边缘。
在顾桑彻底沉入水里时,顾九卿瞳孔微缩,看了一眼池边脑袋炸裂的毒蛇,忽然伸手将顾桑拽了起来。
顾九卿搂着她的腰,让她靠在他身上。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接触到姑娘的身体,少女的腰肢纤细柔软,细的他一手就能?掌控,软的更是不可?思议,好似轻易可?折断,绝然不同?于他的清瘦,不论他如何刻意扮成?女相,那也只是表象,就是这种软若无骨的女儿身,是如何精湛的演技都无法装出。
便是这样的近身接触,他感受到男女本质的差异。
遑论其他人。
他低头?看一眼顾桑,少女的嘴唇已然泛起了青黑色。
修长如玉的长指落在少女胸口,略作?停顿,便拉开了少女湿透的衣衫。细看之下,毒蛇咬的位置着实刁钻,靠近那点冶丽朱红之处。
他眸色微暗,扫了一眼毒蛇:“你倒是会咬?”
顾九卿低头?,埋首下去。
吸毒血的过程中,自是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顾九卿苍白的面容浮现一抹绯色,他将吸出的毒血尽数吐出,也顾不得池水干不干净,就着池水将嘴里残留的毒血漱干净,方靠着池壁歇息。
温泉里加有利于排毒之物,虽对他的寒毒收效甚微,但对顾桑的蛇毒有一定效果。
约莫半个时辰后,顾九卿受损的经脉渐渐恢复至三成?,顾桑的唇色也变得正常了些,他便带着顾桑出了温泉池。
顾九卿身形瘦削清峻,肌肤白如玉石,肌理纹路却是实实在在的男儿身。
只可?惜顾桑未能?大饱眼福,错过了一幅美男出浴图。
顾九卿将顾桑放在地上,取过旁侧的雪色里衣穿上,略微侧首,又看向浑身湿漉漉的顾桑,套外衣的动作?微顿,他沉默了一瞬,走到顾桑跟前,慢慢蹲下身体,长指伸向少女腰间的系带。
指尖轻挑,衣衫松散。
他非君子,做不到非礼勿视,也做不到刻意闭上眼睛。壁上的夜明珠闪烁着明亮的光亮,随着衣裙褪去,少女的身体一览无余。
肤如凝脂,双腿比直,小腹平坦,软腰纤弱。
他的手若有似无地滑过她的肌肤,那是一种奇妙的体验,最后他的手停顿在小腹,没有继续往下,被旁侧腰间的月牙儿形胎记吸引了目光。
是那种颜色血红的——血月胎记。
妖异横生?,给这具尚未完全成?熟的身子添了三分媚。
他轻轻地摩挲了一下血月胎记,不紧不慢地收回视线,扶起她的身子,将他的白色衣裙穿在她身上。
一边穿一边说:“就算看光了,摸遍了全身,我也不会对你负责!”
明知顾桑听不见,顾九卿固执地又强调了一遍:“休想?我对你负责,听见了没有?”
顾桑没法回答。
她就像他手中的提线木偶,只能?由他掌握,一会儿抬抬她的手臂,一会儿翻翻她的身,待衣裙完好套在身上,他才停止了对她的摆布和?折腾。
只是,顾九卿的衣裙宽大,穿在顾桑身上,仿佛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
顾桑不适合白色,穿不出顾九卿那种仙气飘飘的气质。
顾九卿凉着声音开口:“真丑。”
外面由远及近传来脚步声,在靠近温泉池这边止步。
杜乘风的声音响起:“好了没?”
顾九卿负手而立,淡淡道:“进来。”
杜乘风快步走过来,看到只是穿着里衣的顾九卿,着实惊讶了一番,再?看到穿着顾九卿衣裳的顾桑,震惊得下巴都快跌到地上了。
“她……她她他……”
顾九卿将视线转到毒蛇:“水中有蛇,她救了我,反被毒蛇咬了一口。”
蛇毒是寒性,与顾九卿体内的寒毒本就隶属一脉,一旦顾九卿被咬,后果不堪设想?。
杜乘风一阵后怕:“还?好她替你挡了。不过,顾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顾九卿凉飕飕道:“这要问你?”
杜乘风心虚地摸摸后脑勺:“昨晚赶了一夜路才回到盛京,今天又来静安寺见你,我在后山巡查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可?疑人迹,实在困得慌,就找了个地方补觉。”
后山有虎狼等野兽出没,静安寺禁止僧人香客到后山,回回来此都没事,哪知道今日却被顾桑给撞破了。
还?好误打误撞,救了顾九卿一命。
杜乘风讪讪一笑,看向地上顾桑换下的湿衣服,心里登时咯噔一下:“她有没有发现你的……”
“不知道。”顾九卿眸眼漆黑,沉吟片刻,又道,“应是没有。”
杜乘风紧张道:“不能?确定?”依照杜乘风的想?法,不管顾桑有没有识破,他都建议永绝后患。可?顾桑又救了顾九卿一命,如此恩将仇报的做法,倒底太过阴损。
“那顾桑你打算如何处理?”这事毕竟要问顾九卿的态度,在对待顾桑的问题上,顾九卿总让他猜不透。
顾九卿收回看向顾桑的视线,眼神骤然冷厉:“若她真的堪破我的秘密,绝不留情。”
那就是,现在要手下留情了。
杜乘风看着顾九卿,欲言又止。
最终,杜乘风看向顾桑,似是妥协道:“我送她下山。”顾桑最好什么都不知道,否则就算顾九卿留她小命,他也不会让她握住顾九卿的把?柄。
“嗯。”顾九卿点点头?,在杜乘风粗鲁地拖拽顾桑时,蓦地想?到宽大衣衫下的软玉温香,他拧眉道,“不必了,让陌花过来。”
杜乘风狐疑地看看顾九卿,又看看无知无觉的顾桑:“行。”
*
陌花将顾桑带回静安寺,已是将近子时。
“三姑娘在后山被毒蛇咬了,衣服上全是泥土脏污,我便给三姑娘换了大姑娘的衣服。”陌花又递给秋葵一瓶药,叮嘱道,“对了,三姑娘的伤口虽及时处理过,可?体内仍有蛇毒残留,记得将解药给她服下,一日三次,一次一粒,三日可?彻底清除残毒。”
秋葵接过药瓶,一个劲儿道谢:“多谢陌花姐姐救了我家姑娘。”
陌花看向床上陷入昏迷的顾桑:“是你家姑娘命大。”
说完,便回去向顾九卿复命。
“主子,今日之事是北嘉郡主故意找三姑娘的茬,才会将三姑娘逼进后山。北嘉郡主没有抓住三姑娘,听说主子也在静安寺,入夜时过来想?找主子麻烦,得知主子不在方才作?罢。”陌花恭敬道,“北嘉郡主在静安寺驱邪避祟,过两日还?要做一场法事,恐怕还?要小住几?日。”
顾九卿颔首。
次日,顾桑醒来,呆愣了许久,才恍惚记起昨天发生?的事。
顾九卿再?次对她起了杀心,恰遇一条意图攻击顾九卿的毒蛇,而她为了救顾九卿被毒蛇咬伤,而后她又将毒蛇打死了,后来发生?了什么?
她全无印象,只觉得浑身疲累无力?,头?脑浑噩。
顾桑抬手按头?,眼前雪白色乍然入目。
她撩起衣袖,低头?看去:“这是……顾九卿的衣服?”
为何……会穿在她身上?
难道是顾九卿救了她,帮她解了蛇毒?所以,她再?次死里逃生?,看来她做对了。
因为她帮顾九卿挡了毒蛇,昏迷前又故意说了那番话,顾九卿便放弃要她命,是吗?
“姑娘,你醒了。”推门进屋的秋葵一脸惊喜地奔至床边,“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肚子饿不饿?”
顾桑揉着眉心,直哼哼:“本来不觉得,你一说还?真觉得饿的慌。”
没一会儿,秋葵便端来了斋饭,是一碗素粥和?两样清炒素菜。
顾桑肚子早就唱起了空城计,须臾片刻,便将碟盘一扫而空。蛇毒未清,身子倒底是虚弱,她又躺回了床上。
秋葵倒了杯水,从药瓶拿出一颗黑色的药丸,一并送到顾桑嘴边:“姑娘,这是陌花姐姐送来的解药,说是连服三日,余毒便可?彻底清除。”
顾桑服过药,想?到自己昏迷前顾九卿的神色,眯着眼问:“我昨晚如何回来的,大概是什么时辰?”
秋葵回道:“大概子时,是陌花姐姐将姑娘送回来的。”
顾桑眼脸垂下:“大姐姐呢?”
“奴婢没见着大姑娘。”秋葵说,“只是姑娘回来时穿着大姑娘的衣裳,陌花姐姐说是因为姑娘的衣服沾了泥土,才给姑娘换了大姑娘的衣服。对了,陌花姐姐早上将姑娘的衣服送了过来,已经洗净烘干了。”
看来顾九卿是不想?人知道山洞和?温泉池的事,才会让陌花另用了一套说辞。
顾桑查看起自己身上的衣服,虽然顾九卿的衣服全是白色,不好分辨,但这分明是顾九卿昨天穿的那套。
且只是外衫。
如果真是陌花给她换的衣服,为何只给她穿件外袍,而非从里全部换完。
她的衣服应是顾九卿所换。
心里那股怪异的感觉再?次升起,同?为女子,本该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不知为何,她只要想?到自己的湿衣服是顾九卿脱的,又是顾九卿给她穿的衣服,心里就有一种说不清的尴尬和?不自在。
这么一想?,身上的白衣裙顿时火烧火燎起来,似乎烧的她皮肤发烫。
这是怎么了?
“秋葵,帮我找一套衣服。”她要换自己的衣服,穿顾九卿的总觉得别扭。
换衣时,秋葵猛地睁大眼睛,指着顾桑胸口处道:“姑娘,过了一晚,怎么牙印周围多了一些红斑。”
顾桑动作?一僵:“拿镜子过来。”
铜镜中映出光滑如玉的肌肤,靠在梅红之处,除了一排深深的毒蛇牙印,周遭遍布着一些红印。
这种印记,顾桑并不陌生?。
是……吻痕?也就是吸吮之下才会造成?的红印记。
吸……吸/毒?
顾桑脑子轰地一下,恍若无数烟花在头?脑里炸开。
是陌花帮她吸的毒血,还?是顾九卿帮她吸的毒?蛇毒蔓延极快,只有顾九卿在她身边,难道是女主帮她吸出毒血?
若是其它地方,而非胸口处,她也不至于尴尬到无地自容。
那种画面光是想?想?……
顾桑晕眩的更加厉害了,只能?反复告诫自己,都是女的,都是女的,怕什么,怕什么。
如果下次顾九卿中了蛇毒,她帮她吸回来就是。
顾桑换上自己的衣服才觉得好受了些,可?看着雪白的衣裙,又犯了难。
她要不要洗了还?回去?可?顾九卿会要别人穿过的衣服?
顾桑情绪晦涩,吩咐秋葵先将顾九卿的衣服洗了。
秋葵想?到顾桑遭的无妄之灾,一边收拾衣物,一边忿声道:“北嘉郡主太过分了,要不是她,姑娘也不会被毒蛇咬伤。我们顾家的姑娘是欠了她不成?,找姑娘麻烦,还?想?找大姑娘麻烦……”
顾桑抬眼:“她还?找大姐姐了?”
“可?不是。”秋葵说,“昨儿太阳落山后,北嘉郡主带人冲进大姑娘的寮房,见大姑娘没在,才气冲冲地走了。奴婢这才知道姑娘出了事,本想?去后山找姑娘,被陌花姐姐拦住了,她说,她带人去找姑娘。”
末了,秋葵感叹道:“陌花姐姐心真好,嗯,大姑娘也是好人。”
秋葵以前挺害怕昭南院的人,像陌花这种大姑娘身边的一等婢女,她连话都不敢说。真接触过了,才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反正,怎么都比慧心院的人好,不像二姑娘身边的春梨,每次看她都是眼皮朝上一副看不起人的眼神。
顾桑算是见识到了北嘉郡主的骄纵蛮横,叮嘱了陌花几?句:
“我们还?要在静安寺住上一段时间,以后遇到北嘉郡主躲着点,放机灵些,见势不妙就跑,别被她拿住。北嘉郡主是个不讲道理的,你就是有理也没用。”
“奴婢省得。”
顾桑身子虚,抬手摸了摸胸口位置,闭上眼睛继续休息。
*
北嘉郡主的人在后山堵了一晚上,都没堵到顾桑,后听说顾桑早就下山了,北嘉郡主气得大骂了一通办事不力?的下人,就连来询问明日办法事的僧人都遭了殃,被她指着鼻子骂。
没将这口气出到顾桑和?顾九卿身上,北嘉郡主如何能?气消,屋里又没可?供她打砸的物件,当即就带着人去找顾桑,理由都找好了,一个小小庶女胆敢对她堂堂郡主不敬,她教训她名?正言顺,至于顾九卿,倒底是忠毅伯顾家嫡长女,虽不能?大诫,但小惩却可?。
如果顾九卿维护顾桑,正好以此作?伐,她倒无所顾忌了。
今日,非要踩一脚那不识好歹的两姐妹。
只是北嘉郡主气势汹汹地走到半路,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人伫立在许愿树下,墨色锦袍将他衬得身形颀长,儒雅俊朗,她心中一喜,面上愤怒的表情随之消失,转为女儿家见到心上人的欣喜和?雀跃,完全就是变了一副面孔。
北嘉郡主挥退身后的狗腿子,提着裙踞欢快地跑过去:“骁哥哥,骁哥哥……”
司马骁正望着许愿树出神,听到北嘉郡主的声音,眉头?一皱,下意识就想?躲开,可?北嘉郡主已至他跟前,刚好拦住了他的去路。
北嘉郡主似乎全然忘记了他给她的那一巴掌,只兴奋地道:“骁哥哥,你怎么来了静安寺?”
她看一眼许愿树以及挂许愿红条的三两女子们,那些女子的目光落在司马骁身上让她极度不舒服,她瞪了她们一眼,笑着看向司马骁:“骁哥哥要许愿吗?也同?那些姑娘一样,求一段好姻缘吗?”
司马骁想?到那个让他夜不能?寐的白衣女子,想?到她也在静安寺,紧皱的眉头?有所舒展,他为她而来,为他的良缘而来,但他嘴上却道:“不是,本王是为母妃求平安。”
不欲同?北嘉郡主纠缠,司马骁抬腿就走,北嘉郡主一把?拉住司马骁的衣服:“贵妃娘娘怎么了?”
司马骁面色不虞:“母妃身子康健,只是做儿子的略表孝心。”
“那就好。”北嘉郡主说,“前阵子我受了惊吓生?病,好久都没进宫陪贵妃娘娘说话,等回去,我就进宫见贵妃娘娘。”
司马骁从北嘉郡主手中扯出衣服,冷着脸说道:“郡主,礼不可?废,本王从来都不是你的骁哥哥,还?请郡主下回见面,依礼称本王为康王殿下。”
说完,不再?看她一眼,甩袖就走。
北嘉郡主神色几?番变化?,眼泪滚滚而流:“骁哥哥,我的喜欢,就那么让你……厌弃。”
她一直知道,骁哥哥不喜欢她,可?无论她以前怎么纠缠他,他都会顾及她的面子,给她留情面,都是婉拒她的心意。他不喜欢她,却把?她当成?妹妹对待。
可?现在,不一样了。
这种改变是从顾九卿出现开始,她的骁哥哥为了顾九卿第一次打她,甚至不许她叫他骁哥哥。
身边的婢女上前:“郡主,那边还?去吗?”
北嘉郡主用手背擦掉眼泪,骂道:“蠢货!”
司马骁直白的拒绝和?冷脸并没击退北嘉郡主,跟前跟后,一有机会就往他身边钻,整整一天,司马骁都没找到见顾九卿的机会,更不要说独处的机会。北嘉郡主全无身为女子的矜持和?羞耻,简直比苍蝇还?烦,赶都赶不走。
司马骁满心焦灼,从未觉得北嘉郡主如此让他厌恶。
直到晚上,司马骁才摆脱北嘉郡主。
待夜深了些,寺里一片寂静,司马骁推门走了出去。
司马骁站在一处偏僻的寮房外,怔怔地望着里面,院里寂静无声,室内皆熄了灯,他什么都没看见。
良久,才离去。
黑夜里响起一阵叹息:“又一被骗的痴情人。”
杜乘风窝在树影间,看了一眼顾九卿的屋子,仰头?枕在树干,脚踩在枝丫,以一种高难度的姿势,睡了过去。
*
翌日,寺里给北嘉郡主做法事。
司马骁以为北嘉郡主脱不开身,结果北嘉郡主哭着在他面前说害怕,硬要他陪同?完成?法事。
“本王有事,没空。”
北嘉郡主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直视着司马骁:“顾九卿也在静安寺,你是要找她?既然,你要找她,正好我也要找她,不妨一起去。”
司马骁斥道:“胡闹!我找她干什么!”
北嘉郡主懂得刚柔并济,姿态放软了些:“我被狐祟吓病了,是真的害怕,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司马骁看着北嘉郡主,心头?一跳,她是故意的,她知道他来静安寺的目的。
知晓北嘉郡主的性子,为免给顾九卿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司马骁点头?道:“等你做完法事,本王便回京。”
北嘉郡主似乎很高兴,破涕为笑:“好,我跟骁哥哥一同?回京。”
司马骁皱眉,却没反对。
……
顾九卿撩起袖摆,提起茶壶,给对面的人倒了一杯清茶:“殿下,请。”
雪袖拂落,遮住了腕间如玉肤色。
触及到顾九卿看过来的目光,司马睿端起茶盏,低头?喝茶,以此掩饰自己的失礼。
他赞一句:“好茶。”
今日招待司马睿,所用是寺里粗制茶具和?劣质清茶,自带的精美茶具上等好茶正默默地躺在匣子里。
顾九卿微不可?察地扯了扯唇角:“寺中清茶,殿下不嫌弃便好。”
司马睿来过静安寺,自是知道寺里的茶水比不得京中,不免有些尴尬,遂转移话题:
“匪寨那些恶贯满盈的匪首已经被斩首示众,一应知情者皆以从犯论斩,其余不知情的小喽啰流放三千里。”
司马睿一顿,犹豫道:“除了顾桑,既是知情者,又是施计害你者。”
若非顾桑和?匪徒里应外合,顾九卿怎会被掳匪寨?
顾九卿道:“我已经教训过她,她似已知错,匪寨之事作?罢。”
司马睿不信顾桑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简单教训几?句就算了,她可?害得你……害得你差点……”
顾九卿心中冷笑,岂止是简单教训几?句,顾桑恐怕对他已是畏惧颇深。他看一眼司马睿,清磁的声线有些闷重:“她毕竟是我妹妹。”
他的九卿就是善良。
见状,司马睿不再?多言。
司马睿不语,顾九卿自不会主动找话题攀谈。
一时冷场,司马睿喝了几?口茶,转眼想?到查到的事情,试探性地开口:“顾家遭贼一事已有眉目,只是有些棘手。”
司马睿也没想?到查来查去竟查到了镇国公府世子头?上,如果要给顾家一个交代?,势必要同?镇国公府为敌。
顾九卿不动声色问道:“怎么了?”
司马睿斟酌道:“不是普通小贼。”
顾九卿了然于心:“是殿下动不了的人,也是顾家无法撼动的人。”
司马睿不敢看顾九卿,羞愧道:“是。”
“无妨。”顾九卿说,“那人夜闯顾家不为财物,只是翻找琴谱,是为着古琴谱而来,读书人偷书不算偷,爱琴人盗谱亦不算盗。何况,那人还?受了伤,并未讨得好。”
司马睿感念顾九卿的善解人意,情不自禁道:“知我者九卿也!”
顾九卿抿着唇,端起茶盏,轻啜一口。
司马睿看一眼顾九卿,嘴唇动了几?下,犹豫再?三,又说起了宫中近日的流言。
“太后寿诞,你一曲《山海止息》惊艳众人,太后和?皇上对你赞不绝口,听说有意为你指婚,康王和?齐王还?未立妃,皆可?能?是太后和?皇上考虑的人选。太子虽已有未婚妻,可?侧妃之位尚未定,据说也有可?能?。”
绕来绕去总算绕到了这里。
顾九卿面上不显,薄唇轻勾:“殿下当明白,我不会同?他们任何一人有关系。”
司马睿神色黯然,情绪低落: “可?我如何争得过康王,齐王,太子?”这话一语双关。
下一瞬,司马睿忽的握紧拳头?,定定地看着顾九卿:“但我愿为了你,去争上一争。”
顾九卿装作?诧异,而后又道:“何须去争?殿下只要能?为君分忧,为百姓谋福祉,俯仰之间无愧于君王、国家、百姓即可?。”
司马睿势微,需要的是政绩和?民心,本就没实力?同?那几?位相争,不如暂避锋芒,韬光养晦。
司马睿:“可?你的婚事?”
顾九卿眉心微凝:“我的婚事,无人可?强求。”
*
做完法事,北嘉郡主让下人收拾东西,准备同?司马骁一道下山。
这时,最得北嘉郡主信重的青衣婢女走过来,附耳对北嘉郡主说了几?句什么。
北嘉郡主猛地瞪大眼睛:“碧波,你没看错?”
碧波道:“奴婢确信,奴婢看得清清楚楚,确实是一个男人的背影。”
北嘉郡主搓着手道:“是谁?”
碧波想?了想?,摇头?道:“奴婢不敢跟太近,看不清楚脸,但那人的穿着以及周身气度,应是富贵子弟。”
“没想?到外人面前装的冰清玉洁高不可?攀,骨子里却是浪的骚起。”北嘉郡主咬牙切齿道,“这种事,怎能?不让骁哥哥知道?”
此刻,顾桑坐在窗下的桌边,吃着素斋。
一边吃一边顺着半开的窗子,往外张望。
呵,寺庙清静,男女主私会的绝佳之地!
秋葵推门进来,高兴地走到顾桑身边:“姑娘,北嘉郡主做完法事就要下山了,我们总算不必躲着了。”
这两日,秋葵去端素斋,都是绕道走,生?怕碰到北嘉郡主那边的人。
顾桑搁下箸筷,皱眉:“今日下山?”
“对啊,姑娘蛇毒解了,不用每天都憋在屋里,可?以出去多走走了。”
顾桑看了一眼隔壁:“糟糕。”
她躲在屋里养伤,竟忘了书中的重要情节。
女主到静安寺与男主幽会,恰遇同?样到寺里做法事的北嘉郡主,后面又来了个想?要找机会同?女主邂逅的康王,康王被北嘉郡主纠缠,苦于没机会,最后反被北嘉郡主拉着去捉女主的奸。
虽然,书中女主成?功化?解了这次的危机,让男主藏了起来,但匆忙间难免有所疏漏,差点就暴露了女主和?男主私会的事实。
而康王也对女主生?了疑,一边疑心女主同?男人幽会,一边又忍不住被女主吸引。
康王屡次派人跟踪女主,试图找出那个男人,给女主带来了诸多烦恼。甚至,在这种爱、嫉妒、疑心和?占有等多重感情交织下,行事作?风变得越发极端,给男女主的登顶之路埋下重重危机。
顾桑一边往外跑,一边回忆书中剧情。
守在门口的陌花试图拦她:“三姑娘,不可?!”
顾桑灵活一拐,而陌花不敢暴露功夫,就这么被她躲了过去,如一阵旋风般蹿到门口,一掌推开门。
顾九卿拧眉,转头?看向顾桑。
司马睿不悦,正要呵斥,顾桑喘着粗气,抬手指向司马睿,目光却是看向顾九卿:“快,让他离开!”
片刻后,北嘉郡主带着司马骁出现在寮房外,后面还?跟着一大帮子仆婢侍从,甚至还?惊动了寺庙里的僧人和?香客。
司马骁站在院门外,脚步忽然顿住,他扫视了一圈乌泱泱的人群,心生?悔意。他不相信心中冰清玉润的神女会做出这种事,可?北嘉郡主说的有鼻子有眼,又有所动摇怀疑。
躲在不远处盯梢的小厮,上前道:“郡主,除了取斋饭的丫鬟外,没人出来过。”
北嘉郡主添油加火道:“骁哥哥,那名?男子进去那么久还?不出来,孤男寡女的,能?做什么事?我看顾九卿就是拿佛门之地做她放浪形骸的避所!还?每月小住一段时间,怕是早就不洁了。”
听说是捉顾九卿的奸,众人顿时沸腾起来。
“不可?能?吧。顾家嫡长女怎么会私见外男?”
“那样天仙儿般的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不体面的丑事?再?说,寻常男子谁敢亵渎?”
大多数人不相信,可?徘徊张望的人却越聚越多。
司马骁皱眉,吩咐侍卫将闲杂人等拦在院外,只他和?北嘉郡主进去一看。
北嘉郡主不满,嘴上没说什么,却对碧波暗暗使了个眼色。
她让身侧的侍卫踹门,结果侍卫的脚刚挨上房门,门就被人从里打开。
陌花环视一圈,冷冷道:“干什么!”
“滚开。”北嘉郡主推开陌花,踏步走了进去。
司马骁略微犹豫,也跟了上去。
若是假的,北嘉郡主没必要闹这么大的阵仗,这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北嘉郡主去找过顾九卿,对里面的布局很熟悉,径直往左,绕过几?棵檀树,便来到一处紧闭的屋子。
内里静悄悄的,似有女子的说话声,但不是锦浪翻被的那种声音。
北嘉郡主一愣。
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足以定罪。
砰地一下,房门被踹开。
室内檀香袅袅,棋子落于棋盘发出清脆的声响,似重重地砸在北嘉郡主身上。
北嘉郡主惊愣当场:“怎会?”
司马骁上前一步,待看清室内之景,亦是愣住。
就在两人愣神间,碧波煽动了一波人冲进来,多是拜佛进香的香客。加上郡主的侍从刻意阻挠,康王府的侍卫根本拦不住。
没有想?象中龌龊不堪的画面,也没有孤男寡女独处,有的只是两女子执棋对弈的悠闲,继而转变为吃惊。
“哪里是男女幽会,分明是两姑娘对弈?”
“对啊,顾大姑娘是被冤枉的。我就说嘛,顾大姑娘怎可?能?同?男子私会?”
“跟顾大姑娘下棋的姑娘是谁?好乖巧可?爱的小姑娘!”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起来,看向北嘉郡主和?司马骁的眼神都带了深深的谴责意味,但无人敢当面指责。
司马骁顿觉无地自容,羞愧难堪轮番侵袭全身。
顾九卿淡淡地看了一眼司马骁,一眼便让司马骁如遭雷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显然,这种结果也是北嘉郡主没料到的,她狠狠地瞪了一眼碧泼,吓得碧波直接跪了下去。
“郡主,康王殿下,奴婢真的看见一个陌生?男人进了顾九卿的房间,奴婢不敢欺瞒。”碧波瑟瑟发抖道,“那人没机会出去,定是被她们藏了起来,只要将这里的屋子全部搜一遍,定能?找出奸/夫。”
“奸/夫?”
顾桑陡然拔高音量,像是后知后觉理清事情全貌,她扔下手中白子,惊讶地看向北嘉郡主,白皙的小脸尽是不可?置信:“郡主的意思是,我大姐姐私会外男?”
北嘉郡主冷哼:“难道不是?”
“请问郡主所谓的奸夫在何处?” 顾桑让开身,手指向屋内,“郡主要搜,大可?派人搜,搜仔细些。”
室内陈设简单,一张桌,一张榻,三两凳子,就算是床下空隙狭小也不是能?藏人之地。
顾桑表现的太过镇定自信,北嘉郡主一时无话可?说。
顾桑转眸看向司马骁,清澈的眸子隐约闪过一抹受伤:“康王殿下,你也信了,是吗?当日听琴阁,大姐姐得秦先生?赠送《山海止息》,郡主非要逼迫大姐姐让与她,是康王殿下替我们姐妹解了围。可?今日,康王殿下……”
少女清甜的声音难掩失望和?难过,似是没想?到施以援手乐于助人的司马骁会如此轻信他人的攀蔑之词。
甚至,助纣为孽。
司马骁后退几?步,不敢看顾九卿,也不敢迎视顾桑的目光:“我……我没有。”
寥寥几?字的辩解太过苍白无力?,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
一瞬间,只想?落荒而逃。
顾九卿静静地看着顾桑,长睫微垂,遮住了眸底的晦涩。
他收回视线,淡淡扫了一眼众人,并未看向司马骁和?北嘉郡主,话却是对他们说的:“随意诬陷良家女子声名?,却没如你们的愿,不知二位可?失望?二位打算如何处理此事,顾家女子损失的闺誉又该如何弥补?”
顾桑适时开口,恰到好处地露出一副被气到却又硬生?压制怒气的模样,她胆怯地看了一眼北嘉郡主和?司马骁,弱声弱气地说:“还?能?如何处理,他们一个是郡主一个是王爷,我们姐妹只是小小的忠毅伯之女,这种事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她又看向大姐姐,劝道:“大姐姐,还?是算了吧,郡主和?王爷都是我们得罪不起的人。”
少女长相清纯柔弱,又摆出面对强权不得不息事宁人的低姿态,轻易就激起了众人的同?情心,不少看热闹的香客都站队顾家姐妹。
顾桑轻易就掌控了舆论的方向,可?预见北嘉郡主和?康王将会被坊间百姓如何非议?
北嘉郡主是出了名?的骄纵跋扈,肆意妄为,倒不在乎名?声,可?康王司马骁不一样。
一旦沾上污蔑女子闺誉的骂名?,他自己累积的贤名?亦会受损,更会让他痴慕的女子瞧不起,更会在太后指婚一事中占据下风,无缘同?顾九卿喜结良缘。
司马骁细思极恐,忽的躬身对顾九卿行了个大礼:“此事是我对不起顾大姑娘,我偏听偏信,误信谗言,累及姑娘名?誉,是我做事有欠妥当,改日定携重礼到顾家郑重赔罪。待我回京,我会如实将此事禀告给太后和?皇上,届时听从太后皇上的发落,至于大姑娘受损的名?声,我愿……”
顾九卿拧眉。
司马骁顿了顿,神情异常凝重认真:“我愿……”
顾桑忽然道:“康王殿下该不是想?要求娶我大姐姐,对我大姐姐负责?”
北嘉郡主瞬间瞪大了眼,而司马骁涨红了脸:“我……”
“骁哥哥,我不准,你不能?娶顾九卿,不可?以!”北嘉郡主像是受了巨大刺激,不断拉扯着司马骁的袖子,尖利的嗓音穿透众人的耳膜回荡在每一个角落,“不可?以,你不可?以娶她!”
司马骁脸色难看,沉声道:“放手!”
北嘉郡主尖叫道:“不放!你快说,你不会娶顾九卿,你说啊。”
司马骁一把?甩开北嘉郡主,抬眸扫见顾九卿意味深长的眼神,却再?也说不出任何娶她负责的话语,只道:“我没有此意。”
顾桑拍着胸口,笑盈盈道:“没有就好,我还?以为康王殿下会像话本子写的那样,对人家姑娘负责就是要娶她呢,看来是我想?多了。”
虽然,司马骁有心求娶,但女主可?没嫁他的意思。原书中,女主三言两语便化?解了危机,但也让司马骁埋下怀疑的种子,后面故意拿这事到皇上面前分说,说自己听信北嘉郡主片面之词损了女主的名?声,愿对女主负责,愿意娶她为妻。
这事给男女主带来了极大的困扰。
司马骁脸色越发不好看,他对顾九卿拱手道:“大姑娘,让你看了笑话,我改日登门赔罪。”
顾九卿面色沉静无波,声音寡淡:“康王殿下已致歉,不必再?登门。”
司马骁愣了愣,没再?多说,拉拽起犹在发疯的北嘉郡主转身离开。
离开之前,让侍卫驱散了围观的人群。
四?下寂静,只剩顾桑和?顾九卿面面相对。
顾九卿捻起一颗黑子,落于星辰交错的棋盘:“你输了。”
“输就输。”顾桑不擅棋艺,对下棋也不感兴趣,本就半吊子的水平,对输赢毫不在意,不过不妨碍她吹上几?句彩虹屁。
她捧着脸,笑眯眯地道:“大姐姐琴艺举世无双,没想?到这博弈之道亦是深不可?测,大姐姐只比我大一两岁,精通的东西却是远胜于我,怕是我怎么追赶都追不上的。”
顾九卿:“……”
第 25 章
顾九卿长指轻轻摩挲着一颗棋子, 眸色幽暗深沉。
顾桑虽帮了他,却打乱了他的一步棋。
他对司马睿的?锤炼,用司马骁这块磨刀石。
他睨一眼?顾桑, 幽幽道:“今日之事……”
顾桑以?为顾九卿要言谢,连忙摆手:“自家姐妹, 客气什么。你我同为顾家女,一荣俱荣,大姐姐名声有污的?话,我这个当妹妹的?又好得到哪里去。何况,大姐姐和六皇子见面, 才不是为着谈情说爱,肯定是有重要事。”
顾九卿狭长的?丹凤眼?微眯:“哦?说说看,我和六皇子有何重要事?”声音平静, 却刻意?加重了‘重要事’三字的?语调。
顾桑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女主该不会觉得她知道了什么。
事实?上,她知道的?可多?了。
女主和男主在静安寺见面,才不是为着解相思诉衷肠,但男主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和心?态。随着女主的?声名越来越大,男主的?危机感?越来越强,迫切地想要抓住女主的?感?情,男主不放过?任何跟女主独处联络感?情的?机会, 而女主则给男主推荐了一个人,一个对男主助力?颇大的?人,后成为大燕有名的?宰辅,更是女主登基称帝中最?忠实?的?拥护者。
但她不确定, 女主方才是否正在给男主推荐此人。
一时大意?,嘴上没把门?, 让女主起了猜疑。
不得不说,女主的?疑心?比帝王心?还重还敏锐。
顾桑半晌无话,顾九卿声线沉了几分:“怎么不说了?”
她撅着嘴,委屈巴巴道:“大姐姐是金尊玉贵的?顾家嫡女,从小金银堆里养出的?名门?闺秀,行为举止皆端庄得体,才华聪慧亦是不输于?任何一人,自有傲气和风骨,又不是那种满脑子只有情爱的?庸俗女子,怎可能在佛门?这种神圣之地同人调风弄月?就算是……就算是跟男子……那也是谈经论道的?,这还不算是顶顶重要的?事吗?”
“也不知我哪句话说错了,又惹得大姐姐生气?”顾桑眼?眶泛红,泪珠夺眶而出,她拿手背用力?抹了一把,“我知道自己以?前做错了事,大姐姐处处怀疑我,疑心?我居心?叵测,是我自己作的?孽,可我现在也是真心?想改,想要跟着大姐姐重新学习做个好妹妹。”
顾九卿看着顾桑,低声笑了起来:“好端端的?,哭什么!我不过?一两句,也不看看你回了多?少。”
看着眼?前眼?尾泛红的?少女,明知她心?思不纯,可他却鬼使神差地伸出手。
微凉的?指腹划过?少女莹白的?肌肤,拭去眼?角的?一点泪痕。
他温声道:“别哭了,女孩子哭花了脸不好看。”
顾桑怔怔地望着顾九卿,那一汪清泓杏眸掠过?深深的?迷茫。
顾九卿温柔怜惜的?动作像是记忆中美丽温柔的?大姐姐关爱她的?举动,自己被妈妈抛弃,被送到陌生的?爸爸家,她难受,她不适应,她哭的?不能自已,然?后有个大姐姐帮她擦掉眼?泪,安慰她,告诉她,女孩子哭了就不好看,别哭了。
可是,眼?前的?大姐姐带给她的?触动又不似记忆中带给她温暖和帮助的?大姐姐。
她清晰地感?觉到顾九卿的?手指落在脸上的?异样之感?,那是一种说不清的?怪异,可她又说不出哪里古怪。
脑子里忽然?闪过?顾九卿给她吸毒血的?一幕,顾桑差点惊出一身冷汗,自己应该没有百合的?嗜好。
而且,女主不是有洁癖么,怎会帮她擦眼?泪?
顾桑浑噩地想着,只听得顾九卿的?声音再次轻飘飘响起:“眼?泪是最?不值钱,也是最?无用的?东西。”
这一刻,她从顾九卿眼?中看到了冰冷和嗤嘲,与刚才的?温和判若两人。
顾九卿起身,姿态慵懒地斜卧于?榻上,白袖轻摆:“出去罢,我累了,不见任何人。”
“大姐姐好生休息。”顾桑看了一眼?顾九卿,揉揉鼻子,默默地转身出门?。
刚关上门?,就碰到回来复命的?陌上。陌上对顾桑行了个礼,上前就要敲门?。
顾桑忍不住道:“大姐姐正在休息,不见任何人。”
陌上不再敲门?,索性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在门?外禀了一句:“主子,北嘉郡主和康王已经下?山。”
室内传出一声轻‘嗯’,再无声息。
……
北嘉郡主闹这一出捉/奸戏码时,传言中的?奸夫六皇子司马睿正躲在顾桑的?屋里。如果北嘉郡主真将这处寮房搜个遍,还真可能暴露。
顾桑回到自己的?住所,眉心?微皱:“你怎么还在?”
话出口才觉不符合原主人设,她又改口:“殿下?莫不是等我?殿下?渴吗?我去给殿下?倒杯茶。”
司马睿冷淡道:“不渴。”
原本是要找机会离开,但想到顾九卿遇此烦事必是需要人陪在身边开解安慰,可他又担心?北嘉郡主一行人杀个回马枪,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便犹豫到现在。
顾桑心?中好笑,嘴上却问道:“殿下?肚子可饿?不妨吃一口素饭?”
这些话,这些作态落在司马睿眼?里,便是顾桑不顾廉耻故意?纠缠,让他作呕。
顾桑跟以?前一样烦人,根本不像顾九卿说的?那样‘似已知错’,怕是换了比以?前更高明的?手段。
顾桑在顾九卿面前是一副知错就改的?好妹妹,面对他,还是跟往日那般对他献殷勤。若他在顾九卿面前表达自己对顾桑的?不满,顾九卿恐怕会以?为他容不下?顾桑,毫无容人之心?。顾桑正好借此挑拨他和顾九卿的?感?情,她就好趁虚而入。
顾桑虽不知司马睿心?中的?弯弯绕绕,确是蓄意?为之。
她仰着脸,做出一副痴迷的?情状望着司马睿,并将司马睿的?沉默当做是默认,顾桑雀跃道:“我这就让秋葵给殿下?准备素斋。”
说罢,便火急火燎地吩咐秋葵。
司马睿厌憎不已,大步往外走:“三姑娘不要自作多?情,我心?里只装着大姑娘,再难容下?其?他人,莫再自寻羞辱。”
顾桑暗自好笑,要不是为了维持人设,才好完成女主给的?‘继续喜欢司马睿’的?任务,她才不会对司马睿多?看一眼?。
有那讨好司马睿的?时间,她倒更愿意?在女主身边打转。
见司马睿往女主那边而去,顾桑三两步上前挡住司马睿,柔声莞尔:“你要找大姐姐吗?可是大姐姐应付了北嘉郡主和康王一遭,已经累得歇下?了。不过?……”
话锋一转,“如果大姐姐知道是殿下?,想必宁愿累着也不愿意?歇着。正好我也无事,不如同殿下?一起去看望大姐姐吧,你放心?,我绝不打扰你和大姐姐叙话,就让我在旁边静静地看看殿下?便好。”
说着,顾桑状似娇羞地垂下?眸眼?,“我都?好一段日子没见过?殿下?了。”
顾桑错身让开,站在司马睿身侧,表现出不放过?任何机会在司马睿面前刷存在感?的?样子。
司马睿铁青着脸,心?底说不出的?厌恶,照理这般娇滴滴的?少女对他百般痴缠,他当有所意?动,可见过?顾九卿那样的?神女,知道顾九卿的?好,他好像对其?他女人有了免疫,无论怎样千娇百媚的?女子再难入他的?眼?。
他冷冷地看着顾桑,毫不留情道:“顾桑,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我说过?多?少次,我对你无意?,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你倒底有没有一丁点羞耻心?,你的?父母就是你教?这样不知羞地倒贴男人?”
顾桑低垂着头,肩膀一颤一颤的?,似强忍着哭腔说道:“我没有娘,爹也不管我,确实?没人教?我遇到喜欢的?人该怎么做?殿下?喜欢大姐姐,追逐着大姐姐,得到了大姐姐的?欢心?,我以?为我只要像你追大姐姐那样,你也会被我打动。我不会同大姐姐争,殿下?全心?全意?爱重大姐姐,我只希望你能给我十分之一的?感?情便足矣。”
她哀戚道:“只是这点奢望,也不行吗?”
“真的?……真的?……不行吗?”顾桑的?声音愈发渐弱,似悲戚到极致,心?中却一阵恶寒,甚感?自己不像绿茶倒更像白莲花。
司马睿愣愣地盯着眼?前的?少女,那是绝然?不同于?顾九卿的?美,顾九卿美的?清冷孤傲,不食人间烟火,犹如天上的?神女让人不忍亵渎。而顾桑更鲜活,更像是属于?这个年纪的?明朗少女,清甜可人,柔弱无害,就连声音也是软糯清甜的?,轻易就可激起男人的?怜惜和保护。
不知顾桑的?本性前,他也被顾桑的?表相欺骗过?,只当她是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自己本是不受宠的?皇子,理解她一个小庶女在诺大家族讨生活的?艰辛和不易,对她升起过?短暂的?好感?和怜悯,只是她后面做的?那些蠢事,对顾九卿做的?恶,让他对她的?好印象轰然?崩塌。
此女擅长演戏,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迷惑他人,假惺惺流几滴眼?泪就想让他心?软,简直做梦。
“不行。”司马睿硬起心?肠,丢下?一句,拂袖离去。
顾桑慢慢抬头,杏眸清澈透亮,全无一点泪意?。
她的?唇瓣扬起一抹好看的?弧度,自言自语道:“男主对女主……还真是情比金坚,呵。”
*
入夜,寺庙没有什么娱乐活动,顾桑早早就睡了。
寺里斋饭寡淡,晚间便吃了自带的?各式糕点,结果半夜渴醒,她没有叫醒外间的?秋葵,自己摸索着起床倒水。
窗外半轮弯月高挂,清凌凌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犹如镀了层银。
顾桑端着水杯,赤足走到窗边,欲开窗赏月。推窗的?动作倏忽一顿,她顺着缝隙往外看了眼?,便站着不动。
“又是这么晚。”她在心?里说道。
顾九卿一袭白衣,踏着清辉的?月色,正从外面回来。
他脚步微顿,眼?眸余光扫见隔壁的?窗子,如水月色映照出一抹模糊的?剪影。
他薄唇轻抿,转身回屋。
顾桑躲在窗后,掰着指头,默道:“这是第四次。”
顾九卿已经连续四天半夜从外面回来,行踪神秘成谜。
女主为什么每天回来这么晚?女主虽每日下?午都?要到禅室同高僧参禅论佛,总不会悟到废寝忘食连觉都?不睡的?地步吧。
而且,女主每次都?是独自出门?,连陌花这个亲信婢女都?没带。
顾桑喝着水,忽然?想到顾九卿身上凝结冰霜的?那一幕。
泡温泉,身有凝霜?那种凝霜似乎让顾九卿很痛苦。
难道女主每天都?要去泡温泉缓解凝霜带来的?痛楚?那处温泉池好像不同于?普通的?温泉池,她记得自己在水中闻到了一种古怪的?味道,类似于?中药材的?味道。
所以?,女主是利用温泉药欲治病。而这病,女主又不想让别人知道。
也就是说,女主每月到静安寺小住礼佛,根本不是外人眼?中所谓的?痴迷佛法。
然?,《女帝》一书中并没提到任何关于?女主身体有疾的?信息,就连男主都?不知道。最?后,女主比男主活的?还要长久,男主反而短命相,登基不过?两年就去世。
难不成女主的?病又是书中的?隐藏剧情?
“ 女主倒底得了什么病?”顾桑呢喃,忽的?脑中豁然?开朗,“该不是中毒?”女主的?样子应该更像是中毒。
可女主怎么会中毒呢?
顾桑百思不得其?解,早知会穿到《女帝》书中,她就该将书中的?内容嚼烂了,而不是囫囵扫过?那些虐渣的?苏爽情节,说不定就能从字里行间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她认识的?女主武力?值高,身怀奇毒,这都?是书中没有的?设定。顾桑隐约觉得自己似乎窥到了某种真相,脑子里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可关键时刻像遮上了一层迷雾,怎么都?没法穿透迷雾接近最?后的?真相。
想的?头疼也没理出思绪,顾桑躺回床上,压下?满腹猜测和疑问:“不想了。”
反正,只要知道女主是最?大的?boss就好了,成功攻略boss就能在这个世界横着走。
嗯~哼。
*
司马睿想着静安寺的?斋饭太?过?素淡、顾九卿怕是吃腻了,便下?山让大厨做了几样精致的?小菜,寺里自不能食用荤腥,皆是素食为主,但比斋饭的?花样多?,胜在更为可口。
“味道如何?”
顾九卿尝了一口:“还好。”
司马睿笑道:“想吃什么,我明日带上山。”
顾九卿微不可察地皱眉:“来回奔波太?过?麻烦,殿下?公务繁杂,闲暇时当放松休息。”
司马睿摇头道:“不麻烦,不麻烦,只要你喜欢,做什么都?不麻烦。”
顾九卿攥着筷子的?手微紧,象征性地尝了几口其?它菜,便道:“我吃饱了,殿下?慢用。”
他走到另一侧,取出一本书,慢慢翻阅起来,神情颇为专注。
片刻后,司马睿见顾九卿时而扬眉,时而勾唇,沉迷于?书中,完全忽视了自己的?存在。
司马睿忍不住问道:“什么书,看得这般入神?”
顾九卿道:“一本手札,偶然?在书肆淘来的?,此书的?作者见地颇有意?思。”
司马睿来了兴趣:“哪位大家的?名作?”
顾九卿合起书,随意?搁在桌边,他揉着眉心?,似乎看书累了:“也不是名家之作,不过?乡野寂寂无名之辈,对民生政事另辟蹊径自有独特的?见解,言辞精准犀利,若是科举入仕,说不定能有一番前程,亦是朝堂社稷之福。”
“得你赞赏有加之人,必不是凡人。”司马睿拿起书翻看起来,先看署名,“方诸?”
司马睿看了几页,被方诸的?思想的?和观点吸引,他迟疑道:“方诸与文殊公子,比之如何?”
文殊公子是齐王司马贤的?门?客,来历成谜,常年以?面具遮面,无人窥其?真容。据说文殊公子貌丑无比,才不以?真面目示人,但更为人所道的?是此人的?本事和能力?,足智多?谋,堪称齐王的?锦囊妙计。
齐王母族繁盛,皇上隐有猜忌心?,齐王甚至几次惹得皇上大怒,都?是在文殊公子的?帮助下?重挽君心?。在文殊公子的?辅助下?,司马贤从早年浮躁的?少年成长为稳重深沉的?齐王。
司马贤虽双腿残疾,在帝王猜忌其?母族的?情况下?,还能受到皇上重用,而他一个身体健全没外戚的?皇子,迟迟没有封号建府不说,更是被排斥在权柄在外。
司马睿心?中有了计较,如果他有得力?的?谋士相助,是否能同齐王一样受皇上重视。
他对皇位不感?兴趣,可不代表他愿意?终其?一生只当个边缘化的?皇子。
顾九卿沉吟片刻,说:“伯仲之间。”
……
顾桑睡到日上三竿,自是不知司马睿一早就去见了顾九卿,到现在还未离开。
刚吃几口早饭,陌花便过?来了。
“三姑娘安好。”陌花笑道,“瞧着三姑娘的?气色好多?了,想是余毒已清。前几天憋在房里养病,三姑娘怕是憋坏了,无聊的?话可多?出去走动走动。”
“我本来就要出去逛逛。”顾桑眯起眼?睛,又道,“大姐姐在做什么?”
陌花道:“见客。”
顾九卿见的?客人除了司马睿还能有谁?
顾桑搁下?筷子,起身往外走:“明白了。”
该她这枚挡箭牌出马了,这就是顾九卿带她来静安寺的?目的?。司马睿满脑子都?是情爱,顾九卿却只想利用他搞事业,除了正事,顾九卿怕是一刻都?不愿同他多?呆。
而顾九卿表现出的?是,同司马睿两情相悦,这个恶人只能她来做。
原本以?为顾九卿让她继续‘喜欢’司马睿,是为了转移一部分妒忌女主的?炮灰女配的?火力?,现在看来,挡司马睿这个男主才是主要的?。
顾桑走了两步,又返回找出一本佛经揣上。
到了隔壁寮房,陌花上前敲门?:“大姑娘,三姑娘有事求见。”
顾桑发现陌花对顾九卿有两种称呼,私下?里是主子,对外则是大姑娘。
屋内的?司马睿见顾九卿神色恹恹,以?为顾九卿仍为昨日那场闹剧烦心?,正卖力?扮演着知心?暖男,言语宽慰顾九卿,且不知顾九卿早已听得渐生戾气,他非女子,由着一个男人用宽慰女子的?方式对待他,心?里涌起的?非感?动而是反感?,偏生又发作不得。
一听到陌花的?声音,顾九卿便道:“进来。”隐有几分迫不及待之意?。
司马睿对顾桑的?到来则不太?高兴,觉得顾桑并没听进自己昨日的?肺腑之言,他将话挑明,顾桑还能挑着他在的?时机打着找长姐有事的?名号,明显就是居心?不纯。
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他。
司马睿的?猜想没错,当顾桑进屋时,先是抬头娇怯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透着委屈和瑟缩,却又难掩小开心?:“殿下?,也在呀。”
司马睿没说话。
下?一瞬,顾桑抱紧佛经,转头看向?顾九卿,眸眼?微垂:“大姐姐,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我不知道大姐姐有贵客在,早知道殿下?在这里,我就换个时间过?来。”
说完,顾桑又紧张兮兮地看了一眼?身后:“殿下?来见大姐姐的?事,没人瞧见吧。殿下?虽非有意?,可昨天差点害得大姐姐清誉尽毁,万望小心?行事。女子不比男子,世道多?对女子苛刻。”
司马睿心?里那个气啊。
他又不是傻子,焉能听不出话里的?内涵挑唆之意??
这是说他行事不周全,罔顾女子名声,就差明晃晃指责他有故意?之嫌,故意?坐实?他和顾九卿的?奸情,顾九卿就只能嫁他,他是这般无耻之徒吗?
他视顾九卿为珍宝,怎么忍心?损她分毫?
司马睿恼怒地瞪着顾桑:“什么意?思?”
顾桑似被吓到了,往顾九卿身旁躲了躲,委屈巴巴道:“没,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担忧大姐姐,殿下?何故凶我?”
顾九卿唇角微勾,安抚性地拍了拍顾桑的?手背,顾桑垂眸盯着顾九卿骨节分明的?手指,对比之下?,竟比她的?手指纤长许多?。
顾九卿对司马睿道:“家妹不懂事,还请殿下?勿怪。”
司马睿直直地看向?顾九卿:“我昨天不是有意?的?,我也不知道被人窥探了行踪。”
顾九卿道:“我信。”
简单二字,便给司马睿吃了定心?丸。
趁顾九卿不注意?时,司马睿再次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顾桑。
顾桑肩膀一颤:“大姐姐,殿下?又凶我。”
司马睿简直气得快吐血。
顾桑当真以?为挑拨了他和顾九卿的?感?情,她就能有机会?
顾九卿皱了皱眉,视线投向?顾桑怀中的?佛经:“不是说有事么?”
“哦,是的?。”顾桑乖乖翻开佛经,指着书中几处道,“今日拜读这本佛偈,有几处晦涩难懂,想请大姐姐解惑。”
顾九卿温声细语,仔细替她解答,俨然?一个严谨的?教?书先生。
然?而,顾桑这个学生却不甚专注,压根就没听,反而时不时瞄上司马睿几眼?,有时看的?近乎出神。
司马睿被她盯得颇为不自在,心?上人的?妹妹当着心?上人的?面对他抛媚眼?,他自问坐不住,没过?一会儿,便寻了借口离开。
顾九卿啪地一下?合起佛经,狭长的?丹凤眼?陡然?升腾起一抹恹戾。他卷起经书,重重地敲在顾桑额头上,疼的?她伸手捂住头:“大姐姐?”
“人都?走了。”顾九卿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你倒是尽心??”
顾桑直觉顾九卿心?情不虞,可又不知道女主为何不高兴,只道:“大姐姐想要我做的?事,我自当尽心?竭力?,万死不辞。”
顾九卿手执经书,看她一眼?:“你喜欢司马睿?”
总算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自己该不是演技太?好,连女主都?误会她对司马睿贼心?不死。
就算女主不爱男主,可男主也只能是女主的?,绝不容旁人染指。
想通这一点,顾桑立马表忠心?道:“大姐姐放心?,我不喜欢司马睿,我不会喜欢一个对大姐姐情有独钟的?男人,我会时刻谨记,司马睿是大姐姐的?人!”
“你错了,他从来都?不是我的?人。”顾九卿眸色阴翳。
一个复仇的?工具,一颗搅动风云的?棋子罢了。
待失去利用价值,随时可弃。
男主是女主成就霸业的?垫脚石,她知道。
顾桑心?道。
顾桑见过?顾九卿许多?不为人知的?另一面,顾九卿在她面前越来越不会掩饰真面目,诡谲的?凤眸深深地凝视着她。
顾九卿卷起的?筒状经书轻点顾桑心?口,嗓音低冽:“你,才算是我的?人!”
他的?人不允背叛,不论身心?,否则……
顾桑愣愣地看着那张美得雌雄莫辨的?脸,呼吸骤然?停止,继而又砰砰跳动,激越得恍似跳出胸腔。
他将佛经塞回到顾桑手中,绯色薄唇扬起一抹纯稚无害的?笑容,冰寒的?声线却犹如魔鬼的?吟诵:“好妹妹,可不要让我失望。妹妹这般乖巧听话,姐姐不想让你下?地狱!”
啊啊啊啊啊。
女主好鬼畜!
顾桑不寒而栗,快速跳动的?心?脏再次停摆。
她勉强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大姐姐,我会好好听你话,你让我往东,我绝不会往西。”
顾九卿颔首:“你今天做的?好,但也不好。”
“何处不好?”顾桑虚心?求教?,“还请大姐姐指教?!”
顾九卿似笑非笑地看着顾桑,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如同拍小狗脑袋的?动作:“妹妹冰雪聪明,自行参悟。”
顾桑:“……”
*
顾桑抱着佛经站在院中,回首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渐渐有琴音倾泻而出,她默默听了会儿,恍然?发现顾九卿似乎对她亲近了许多?,具体表现在肢体动作上。
马车那次,她不小心?撞到女主身上,女主都?想杀了她。
而今天,女主不仅主动拍了她的?手(虽是当着男主面做出姐妹和睦的?样子),还摸了她的?头,叫她妹妹。
这都?算是亲昵的?表现。
只是顾桑翻来覆去想了半天,都?不理解顾九卿所说‘做的?好,但也不好’是何意?。
这边司马睿从顾九卿那里得到启发,意?图将方诸收入麾下?,一查方知,方诸曾参加过?科考,奈何得罪了人,被人诬陷剥夺了科考入仕的?资格,颇有些抑郁不得志,目前隐居于?江城一处偏远小镇,寻访倒也不方便,路程不算太?远。
司马睿并没立刻去拜访方诸,而是打算等顾九卿启程回京再出发。回了京,他要见顾九卿一面不易,颇要费一番心?思。
比起搞事业,司马睿的?大部分心?都?吊在顾九卿身上。没爱上顾九卿前,他也不知自己竟会疯狂迷上一个女子,更不知顾桑对自己也是如此。
不论他对顾桑如何冷言冷语,她都?要在他和顾九卿之间横插一杠。
这两日,愣是没找到机会跟顾九卿独处。
司马睿摘了一束山茶花想要送给顾九卿,刚踏入院子,就见顾桑笑盈盈地倚在门?边:“殿下?,这是送给大姐姐吗?”
司马睿没有搭理她。
顾桑也不在意?,摇头叹道:“可惜,大姐姐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红得近乎艳俗的?山茶花。”
说罢,似想到了什么,又略作惊讶道,“送女子鲜花应该合乎对方的?心?意?,殿下?莫不是连大姐姐的?喜好都?没摸清楚,不过?大姐姐虽不喜欢,我倒觉得山茶花还挺好看的?。”
司马睿顿时觉得手中的?山茶花不香了,他下?意?识认为女子喜鲜花,不论怎样的?,都?会喜欢。
他没想过?,顾九卿不喜欢这种可能。
趁着司马睿愣神之际,顾桑一把夺过?山茶花,纤纤细指轻拂花蕊:“扔了怪可惜,不如让我笑纳吧!”
司马睿瞬间沉下?脸。
就是丢了,也不会送给顾桑。
司马睿咬牙:“还给我。”
恰在此时,旁边房门?打开,顾九卿缓步踏出。
顾桑举着山茶花,冲着顾九卿的?方向?晃了晃,一脸欢喜道:“大姐姐,殿下?送我的?山茶花,好漂亮!”
司马睿气得吐血:“分明是你抢的?。”
顾桑扁扁嘴道:“殿下?这话着实?伤人,漫山遍野都?是山茶花,我需得从你手中抢吗?”
无耻,卑鄙。
司马睿气得说不出话。
顾桑深想了许久,依着女主对男主的?占有欲,她要做到既要男主不能时刻缠着女主,可也不能让男主喜欢上自己。这应该就是女主说她‘做的?好,也不好’的?原因。
所以?,她选择如原身那般,在男主面前扮演低级的?绿茶婊。
要是段位太?高,男主真喜欢上了她,女主估计还是会将她弄死。
顾九卿凝了一眼?顾桑手中的?山茶花,眸色沉了沉,他轻飘飘地扫了一眼?司马睿,嗓音淡淡:“殿下?最?近府衙没公务么,竟有闲情逸致摘花送佳人,对我这位妹妹似乎颇为上心?,倒是我多?余了。”
看着顾九卿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司马睿知道顾九卿定是因为山茶花的?事生气了,想要解释:“九卿,你听我说,山茶花是我专门?为你所摘……”
顾九卿幽幽道:“可我不喜欢山茶花。”
司马睿张了张嘴,就见顾桑故意?对着他挑了挑眉,那意?思分明是,看吧看吧,我就说了大姐姐不喜欢山茶花。
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又听得顾九卿道:“我这好妹妹倒挺喜欢山茶花。”
顾桑一愣,赶忙点头:“对,我最?喜欢山茶花了。六殿下?竟知道我的?喜好,我可感?动了。”
骗鬼呢,她也不喜欢。
不过?话说女主演技亦是炉火纯青,借着山茶花一事将嫉妒吃醋表现的?淋漓尽致。
顾桑莫名打了一个寒战,在心?里祈祷,千万不要是真的?嫉妒啊,要不她就惨了,攻略女主的?进度又要停滞不前。
“不是这样,九卿。”司马睿一边因顾九卿吃醋而欣喜,一边因顾桑离间他和顾九卿的?感?情越发忌恨上顾桑。
他看着顾九卿,言辞诚恳道:“我对顾桑从没有过?任何心?思,不管你是信我还是顾桑,这花我原本是要送你。九卿,你这位庶妹……算了,她是你妹妹,我不该置喙,日久见人心?,时间会验证我的?真情,也会证明顾桑值不值得你待她的?好?”
顾九卿没说话,拧眉沉思,似乎在认真思考司马睿的?话。
司马睿颇感?欣慰,正要说话,却被顾桑截过?话头:“殿下?,说的?对!我对大姐姐的?心?日月可鉴,绝对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大姐姐可是我心?中顶顶重要的?人。当然?,殿下?也算。”
哼,表忠心?谁不会。她比男主话术更高,不像男主抬高自己拉踩她,她就没睬他。
顾九卿斥道:“顾桑,适可而止。”
顾桑垂头站在顾九卿身后,委屈巴巴地扁扁嘴。
“家妹不懂事,我自会教?导。”顾九卿说,“她若不知进退,还请殿下?念在她年幼,与她保持距离,莫让她滋生出不该有的?妄念。”
这话既是敲打顾桑,亦是提醒司马睿。
然?,司马睿品出其?它意?思,那就是顾九卿对他的?情意?,顾九卿不喜欢他和顾桑接触,他原本以?为顾九卿这样的?神女是不会吃醋的?,可今日却是一副醋意?大发的?样子,只有会吃醋的?女子才是真正在意?对方。
心?中有一种隐秘的?愉悦,不可亵渎的?神女正在被他拽入凡尘。
这让他越发为顾九卿痴狂。
司马睿保证道:“你放心?,我一定会跟顾桑保持距离。”
顾桑暗暗翻了个白眼?,他喵的?,以?为她想啊。
“我在江城有事,即刻便要下?山。”
有顾桑这个搅屎棍在,他和顾九卿的?感?情只会陷入危机,不如先去会一会方诸。
司马睿不舍地看了一眼?顾九卿,又恨恨地瞪了一眼?顾桑,方才离开静安寺。
……
顾桑手伸至半空,略作停顿,她试探性地扯了扯顾九卿的?衣角:“大姐姐,我是故意?的?,花是我抢的?。”
顾九卿:“我知道。”
“哦,大姐姐不怪我吗?”那便应证了她之前的?猜想,女主故意?在男主面前做戏。
顾九卿没有回答,侧首看向?顾桑,视线从衣角的?白皙小手逐渐转到那束山茶花:“他厌恶你,比以?前更甚。”
“他?”顾桑反应过?来说的?是司马睿,“不正合大姐姐意?吗?”
“聪明。”
顾九卿视线并未移开,他的?确不希望司马睿对顾桑动情,只要顾桑想,她应该有办法让司马睿真正爱上她,就像他,她竟能哄得他这个无心?之人对她改观。
顾桑注意?到顾九卿的?目光,手中的?山茶花顿如烫手山芋,她扬手一扔,伸脚一踩,鲜红的?花蕊顿时零落成泥。
她站在破碎的?花瓣上,对他眯眼?而笑:“大姐姐,告诉你哦,其?实?我也不喜欢山茶花。”
顾九卿唇角轻翘,露出一抹冶丽的?弧度。
“大姐姐闺房里的?花瓶插满干梅花,大姐姐是喜欢梅花吗?”顾桑略微仰头,眸眼?澈亮,“等到了冬天,我天天帮你采,让大姐姐屋子里时刻充斥着梅香,可好?”
“不好。”顾九卿眼?眸漆黑,望着天际的?云卷云舒,“我不喜欢。”
室内装点梅花,只因梅高洁雅致,适合顾九卿的?清傲孤洁,而他不喜。
顾桑问:“大姐姐喜欢什么花?”
“任何花,都?不喜欢。”
“啊,哪有姑娘不喜欢花的?。”
顾九卿眸光轻动:“那便白色的?花,只要不是红色,其?它都?还好,算不上特别喜欢,也不讨厌。”
只有红色是他最?厌恶的?,因为红色的?花让他轻易想起涤荡不尽的?血色。
顾桑若有所思:“难怪大姐姐的?房间全是白梅花作装饰,院里种的?槐树,开出的?小花也是白色。”穿衣也只穿白色。
她垂眸,看着地上鲜红的?残败山茶花,伸脚往身后踢了踢。
*
司马睿离开后,静安寺的?日子着实?清静。
顾九卿每日要去禅室熏陶佛法,晚上要去泡温泉,顾桑一天大半时间都?见不到顾九卿,她倒也乐得清闲自在,除了将寺庙逛了个遍,每天早上都?去半山腰摘一些白色的?小花放到顾九卿房里。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顾九卿没有表现的?特别喜欢,但也不讨厌,算是默认了顾桑的?做法。
小花纯白如雪,清淡的?花香,闻之沁人心?脾。
顾九卿轻触花瓣:“可知花名?”
顾桑摇摇头:“不知道,我是在山野草地发现的?。大姐姐喜欢白色的?花,我便摘了回来,想着放在窗边,大姐姐瞧了一定欢喜。”
顾九卿:“这种山野小花叫铜钱草。”
“草?”顾桑咕哝,“明明是花,非要叫草。”
“许是它有不弱于?野草的?生存力?,只要有一点瘠薄的?土壤就能生根发芽,不论是谷地河滩,还是草原高山,它都?能顽强的?活下?来,甚至可在冰天雪地生存。”
“生命力?确实?挺顽强!”顾桑深表赞同,“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顾九卿慢慢抬眸,看她一眼?,又收回视线。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或许更应景。
又两日,本该启程回京,因一封来信,行程有变转道江城。
顾桑有剧情先知,自是知道顾九卿这趟江城之行所为何事,但她仍装着不解问道:“我们为何要去江城?是因为六皇子在江城吗?”
顾九卿淡淡道:“不是,见一个人。”
“谁?”
顾九卿并没隐瞒:“方诸。”司马睿并没说服方诸。
方诸,就是未来的?宰辅,是女主替男主网罗的?谋士。当然?,女主先是将方诸推荐给男主,奈何男主没能请动方诸,结果是女主成功让方诸出山,辅佐男主成就霸业。与其?说,方诸效忠的?是男主,倒不如说是女主,因为方诸压根就没看上男主。
方诸精通于?棋道博弈之术,女主靠着棋局三局三胜赢了方诸,才使得此人愿为男主驱使。
顾桑对方诸不感?兴趣,对棋艺也不精通,这都?是男女主要搞的?事业,她没心?思抢夺女主的?光环,权当游山玩水。
一路上欣赏京外风光,好不乐乎。
只是古代交通工具落后,道路崎岖不平,完全没有舒适感?,马车颠簸剧烈,骨头架子都?快颠散了。
她没甚形象地歪在马车里,寻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颇为幽怨地瞥向?对面端正而坐的?顾九卿:“大姐姐,马车真不是一般人坐的?。”
言外之意?,顾九卿非一般人。
顾九卿不咸不淡地扫了她一眼?,闭上眼?睛,马车行驶了一段距离后,他吩咐车夫:“慢点。”
顾桑若有所思地看着顾九卿,想了想说:“不,快些好,少受罪。”
一天后,到达江城新乌镇,方诸隐居的?镇子。
司马睿满心?焦灼地等在镇子口,却没想到顾桑竟也跟来了,脸色当即不太?好,倒也没说什么,权当顾桑不存在,对着顾九卿笑脸迎了上去,好一通问候,诸如路上辛不辛苦,可遇到什么麻烦,途中饭菜可合口,听得顾桑频频翻白眼?。
顾九卿亦是不耐烦,却是面上不显:“路上还好,不知这边情况如何?”
此时将近晚上,不便去方家。
司马睿引着顾九卿往客栈而去,一边走,一边说着方诸的?情况。
司马睿磨破了嘴皮子,又在方诸手下?连输三局,就被方诸扫地出门?。即使司马睿是皇子,方诸也不给面子。司马睿见此人傲慢无礼,本想打道回府,天下?能人辈出,又不只他方诸一人,可转眼?想到这是顾九卿推崇的?人,又觉得有能力?的?人难免脾气大,硬着头皮三顾茅庐,结果还是被方诸三言两语打发了。
方诸放言,想让我助你有一番作为,除非赢了我的?棋,否则一切免谈。
司马睿这才写信求助于?顾九卿。
顾九卿的?棋艺高超,或可一试。
司马睿道:“赢了棋,他便愿意?出山。你的?棋艺,我是信得过?的?,这才叨扰你累这一趟。”
顾九卿:“且试试。”
到了客栈,客房似乎出了一点小问题。
司马睿没算上顾桑,只定了两间相邻的?上房。这里只是小镇,比不得繁荣的?城池,镇上就这一家相对较好的?客栈,且已客满。
司马睿本就对顾桑怨气冲天,又不想跟顾九卿分开,实?在说不出委屈自己另寻他处的?话。
顾九卿藏有秘密,也没有跟顾桑同住一间的?想法。
顾桑知道女主不与人同床,哪怕她也是女的?,和女主同住一屋的?念头被她率先打消。
一个嫡女,一个皇子,一个庶女,该委屈谁,顾桑有自知之明。
她笑笑,颇为贴心?道:“不妨事,只要大姐姐住的?舒服就行,我跟秋葵和陌花挤一挤。”
顾九卿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司马睿对顾桑难得的?识趣,稍微和颜悦色了些。
小地方的?客栈上房本就少,秋葵和陌花住的?是那种通铺的?下?等房,七八张床铺拼凑,还有其?他人住,这是专门?给客人的?仆婢提供的?客房,那些捉襟见肘付不起银子的?人通常也会选择这种。
秋葵小声抱怨道:“姑娘怎么能跟婢子们挤一屋?”
“住哪儿不是住。”顾桑拽着秋葵就要往下?等房而去。
“等等。”顾九卿薄唇轻抿,忽然?出声道,“跟我住。”
顾桑讶异,本来觉得姐妹同寝同住是很正常的?事,可对象是顾九卿,心?生忐忑不安,她近乎本能的?拒绝:“不太?好吧?大姐姐喜静,我可能会打扰大姐姐休息。”
“这是最?好的?安排,不是吗?”顾九卿面色无波无澜,清磁的?声线莫名带有一丝蛊惑,“何况,自家姐妹,怕什么。”
第 26 章
对!自家姐妹, 怕什么!
她该惊喜,该乐开怀,女主这是不见外拿她当自家人?, 试问同样的处境若是顾皎能有此殊荣么,肯定没有。这说明女主对她的信任与?日递增, 她离成功攻下女主成为女主心腹的日子还远吗?
畅想着未来的康康大道,顾桑硬是压下心头的异样感,乖乖地点了?下头:“嗯,听大姐姐的。”
司马睿心中不快,恨不得跟顾九卿同床共枕的是自?己, 原本对顾桑升起的微薄好感刹那烟消云散,反而转变为嫉妒。
他敬着顾九卿,从不敢越雷池一步, 生怕污损了?心中神女。
未及成婚前,诸多旖旎的想法只停留在?想法层面。他定客栈时,也曾动过只定一间客房的念头,最后终归没有付诸于行动,打消了?这种卑劣的念头。
他不能委屈顾九卿,他要堂堂正正迎娶她。
三书六礼,明媒正娶,每一步都不能有瑕疵。
顾九卿自?是不知司马睿的内心戏, 带着顾桑回?了?房间,司马睿看着那抹白?衣身影消失于视线中,怅然地叹了?口气?,方才推开隔壁的门。
……
陌花和?秋葵铺好床后, 便退了?下去。只是陌花又折返了?一趟,往屋里添了?套新?被褥, 秋葵颇为不解,陌花的解释是一人?一被谁都不会着凉。
天黑透了?,屋里点着灯,朦朦胧胧的烛光映衬着桌边静坐的两人?。
一个稍显拘谨,一个淡定如?斯。
拘谨的是顾桑,对于和?女主共枕而眠这件事,她怀着激动又惴惴的心情,先前有婢女在?这种感觉暂且不强烈,而今只剩下她和?顾九卿,心中如?鼓雷般,远不如?顾九卿自?在?。
这不太像她。
她本不是矫情的人?,只能安慰自?己,可能是女主带给她的震撼和?阴影太过猛烈,才会觉得太过拘束不自?在?。
顾桑一个劲儿地给顾九卿添茶倒茶,找事情缓解心里的压力,续了?两三杯,顾九卿低眼看着满杯的茶水,将茶杯往桌上一放,掀眼看看她:
“你这……是何居心?”
顾桑迟钝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啊?”
顾九卿扯了?扯唇角,慢条斯理道:“让我?一直喝茶,是想要折腾我?,还?是折腾你自?己?”
睡前喝多了?水,容易起夜小解。
一夜起个几次,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不只顾九卿休息不好,她肯定也别想睡个好觉。
顾桑回?味过来,连忙放下茶壶,讪笑着揉揉鼻子:“大姐姐误会了?,这不是六皇子准备的晚膳过咸,我?担心大姐姐口渴嘛。”
顾九卿没揪着此事不放,薄唇轻轻抿了?抿,问她:“是你睡地上,还?是我??”
顾桑愣了?愣,完全?没想到顾九卿会问出?这种问题。
这不是明摆着让她睡地上?看似给了?两个选择,实际上呢,她有的选吗?她能选睡床,而顾九卿睡地上吗?明显不能!
原本觉得顾九卿提出?同住一屋就是同睡的意思,哪知道是让她打地铺?上房打地铺还?不如?睡下等房的通铺呢,挤挤更暖和?。
顾桑决定还?是要努力为自?己争取一下,她指了?指自?己,又挥了?挥细胳膊,明显底气?不足地说道:“我?觉得,我?比较瘦小,不占地方,我?们可以一起……”
触及到顾九卿幽沉的目光,顾桑再次感受到女主强大的气?场和?威压,压得她声音愈来愈弱,直至无声。
在?现代面对顾家一大家子蛇鬼牛神以及毫无亲情的渣父,她都没虚过,从没真正的怯过场。可对上顾九卿就怂的不行,时刻感觉脖子凉飕飕的,随时会跟脑袋分家一样。
她一个激灵快速改口:“自?然是我?睡地上,大姐姐睡床。”
这才是正确的选择。
顾九卿满意地笑笑,顾桑却是一脸认命地抱起被褥打地铺,她闷闷地道:“大姐姐,我?先歇了?,你也早点睡吧。”
说罢,也不脱衣服,卷起被子往身上一裹就直挺挺地躺了?下去。
真硬啊。
这种滋味真不好受。
顾桑将自?己裹成粽子,只露出?一双乌黑清透的眼瞳滴溜溜地乱转,她瞄见灯影下玉姿仙成的顾九卿,只觉得女主清绝的脸庞犹似染了?一层朦胧的微光,唇瓣那一抹转瞬即逝的淡笑美得摄人?心魄。
说是下凡的神女确实不为过,可女主阴暗起来又像是魑魅的妖鬼,简直就是神鬼难辨。
顾桑咕哝着翻了?个身,背对着顾九卿,心里颇有些忿忿不平,不想看女主那张引人?浮想联翩的脸蛋。哼,美了?不得,是女主就了?不起啊,女主将阴暗的一面全?展露给了?她,却将伪善的一面给了?男主,虽是伪善,可也算是善,可怜她心惊胆战面对的全?是女主最真实的黑暗面。
某种程度上,她都有些羡慕男主了?。
不管女主是真爱男主也好,是利用男主上位也罢,男主可是实实在?在?得到了?女主的温柔和?帮助。
而她呢,说多了?都是泪。
攻略终极大boss的路是她自?己选的,含泪也要走下去。
顾九卿端坐桌边,轻轻地摩挲着茶杯的边缘,视线落在?厚重被褥包裹的那抹身影上,诡谲的凤眸幽深无比,如?一眼望不到底的黑洞。
半晌,他起身走过去,轻轻踢了?踢被子:“睡着了??”
前一刻沉重的呼吸,这一刻变得沉稳绵薄,好似真的熟睡。
顾九卿静默片刻,越过顾桑站到床侧,他背对着她,抬手抽掉腰间的抱腹系带,又一颗颗解开衣襟的盘扣,女子衣裙式样繁复,他的动作?不紧不慢,忽的略微一顿,他并没回?头,继续脱下外衣,随手放在?旁边的矮凳。
他顿了?顿,这才回?过头来看顾桑,只看到露出?被褥外的紧闭双眸,她将自?己捂的严严实实,手脚皆在?被子里,俨然一副怕冷的模样。
他的视线太过凝注,久久没有移开。
久到顾桑几乎坚持不住,只能死死地闭着眼睛,尽量让自?己陷入呼吸平稳的‘熟睡’状态,忽的有一道什么细小的东西擦着她的脸颊而过,脑海瞬间闪现金丝血线夺命的那一幕,顾桑纤细的睫毛一颤,惊得差点就睁开眼。
同一瞬,室内陷入彻底的黑暗,带给她莫大的安全?感,她紧绷的心总算落肚。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顾桑确定顾九卿睡下后,才慢慢地睁眼。
她静静地看着顾九卿的方向?,虽然什么都看不清,脑子里却不自?觉浮现顾九卿脱衣的画面,她只看到后背,但比水汽氤氲的温泉里看的更为清晰。
虽未完全?脱掉衣服,尚有里衣,但白?色的里衣微透,隐露出?内里清瘦的脊背,背影挺直,她躺在?地上看过去是仰视的角度,看女主慢悠悠地褪下衣裳,那股子说不清的怪异感再次萦绕心头。
越看越觉得不好意思。
这种感觉……打住打住,不能深想,肯定是女主太美了?,让她自?惭形秽。
对,就是这样。不然还?能有什么原因?
顾桑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也不知睡了?多久,竟觉得越来越冷,饶是她将被子裹得再紧依旧挡不住刺骨的寒冷,她哆嗦着睁眼,这才发现窗子被风吹开了?,外面狂风大作?,似忽如?一夜冬风来,显然是入冬的征兆。
“老天爷也给我?作?对。”专挑她睡地板的时候降温,冷死她了?,顾桑披着棉被关上窗,总算觉得不那么冻人?了?。
顾九卿睡眠浅,早在?起风时就醒了?,他看着骤变的天气?,再看地上睡不安稳的顾桑,却是什么都没做,只是出?神沉思。
习武之人?黑夜里依旧能视物,他见顾桑歪歪扭扭的倒回?地上蜷缩成一团,没一会就响起轻酣声,他眉心微凝,慢慢合上眸子。
关了?窗,也架不住冷啊。
又冷又困的情况下,导致顾桑第二天醒来竟在?……床上?
她眨眨眼,再揉揉眼,发现自?己竟然睡在?床上。
顾桑低头,又发现自?己竟是趴在?顾九卿身上,这么近的距离看顾九卿,近到她能看清顾九卿细微的毛孔和?每一根的睫毛,根根纤长,如?精巧的小扇子,更是感叹造物主的鬼斧神工,能将一个人?造就的这般完美,这样绝世的容颜可男可女,若是顾九卿扮起男装,怕是当?得起天下第一美男子的名头。
她看的不禁入神,手指若有似无地落在?顾九卿眉眼上,自?言自?语:“如?果大姐姐生而为男,我?肯定会色迷心窍,找不到东南西北,说不定我?还?会追你。”
“不可以!你若是男子,那也是我?的大哥哥,我?们有血缘,追你是乱/伦。”
说着,顾桑自?顾自?傻笑起来。
想到以前可笑的傻念头:如?果她找不到爱她对她专情的男人?,就找个皮相好看的男人?包养,只是还?没找到那个能被她包养的男人?,就嗝屁穿书了?。
女主的颜值倒是符合她的预期,可惜是女的,而她也包养不起。
顾桑惋惜着摇摇头,小心翼翼地撑身而起,准备趁顾九卿醒来前睡回?到地上。
结果,顾九卿突然睁开眼。
四目相对的刹那,顾桑吓了?一跳,手脚一软,重新?扑腾到了?顾九卿身上,下巴也磕在?了?顾九卿的下巴,好在?顾九卿及时偏了?偏头,躲过了?她的嘴唇袭击,要不然她的嘴就真真跟女主的嘴来了?次亲密接触。
这般亲近无间的姿势,顾九卿清晰地感觉到胸膛上的柔软,他看着她,脸色难看至极:“下去!”
顾桑眼泪汪汪,不只下巴疼,就连胸口处也是撞得阵阵发疼,她手忙脚乱地爬下去,手脚发虚地瘫在?床里侧,心里实在?虚的慌,她垂了?垂眼睑,又怯怯地抬头看着顾九卿:“大姐姐,我?不是……”
目光一定,她吞咽了?下口水。
经过她昨晚的‘蹂/躏’,以及刚才的兵乱马乱,顾九卿的里衣早已变得凌乱无比,衣襟大开,内里风景展露无疑。皮肤白?的如?玉石,可是胸嘛,实在?小的可怜,近乎于没有。
她下意识看看自?己的胸,又看看顾九卿的,似乎在?比对大小。
毕竟顾九卿比她大两岁,吃穿都比她好,照理也该发育的很好。没想到竟是比她这个刚发育的小馒头还?要小。
大家通常被顾九卿的容颜和?周身清冷似仙的气?质吸引,自?然鲜少关注顾九卿的身材,而且,人?们一般都默认,这样貌若天仙的神女自?当?同狐媚子区别开,不需要有妖娆妩媚的身材。
顾九卿自?是觉察到顾桑耐人?寻味的目光,他沉着脸拢好衣服,懊恼自?己就该在?顾桑爬上床时将她踹下去,更不该贪恋少女柔软的身体抱着她睡觉。
他下床穿衣,脸色黑的如?滴墨。
顾桑心思转的快,觉得是自?己刚才的举动让顾九卿感受到了?冒犯和?侮辱,她小声说道:“大姐姐,其实没什么的,大姐姐长得好看,又会弹琴下棋,又会作?诗论佛,只这一点不足早就被掩盖了?。何况,这种事本就存在?个体差异,错过了?第一次发育,还?有第二次,生儿育女时就是第二次机会……”
顾九卿系好系带,猛地回?头看向?顾桑,那锋锐如?刀锋的目光逼的顾桑往床角缩了?缩,顾九卿低冷的声音似从喉咙深处挤压而出?,“再说一次。”
“不说了?,不说了?。”
顾桑心中一紧,摇头如?拨浪鼓,越发坚定顾九卿是恼羞成怒,越是在?意的事越是用愤怒掩藏,她将身子佝起,尽量让自?己的胸显得不那么明显,免得刺痛顾九卿脆弱的神经。
虽然,自?己的胸也不是很大,正处于发育的阶段,但未来可期。
女主却是近乎于平胸。
这……莫不就是女主不喜男女太过靠近她的原因?女主看似清绝孤傲,实则内心深以此自?卑。
然而,顾九卿却被她幼稚的动作?气?笑了?,她以为他生气?的点是胸的问题?确实是胸的问题,但却不是她想的那般。也不知该说她聪明还?是愚蠢,说她聪明,可面对这般事实她却没怀疑他的身份,说她愚蠢,可有时的表现又太过聪明。
要不就是发现了?他的身份,却装作?不知?
顾九卿心中猛沉,忽的欺身上前,一把扼住顾桑纤细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将其捏碎:“方才之事……”
“大姐姐,你不要这样,我?不会将你的秘密说出?去……啊。”话没说完,手腕又是一阵剧痛席来,顾桑忍不住叫出?声,晶莹剔透的泪花在?眼眶里打转要掉不掉的,她委屈至极,带着哭腔继续说道,“小胸,平胸都是正常的事,又不是只有男人?才是平胸。大姐姐,你真的没必要太过在?意此事。”
顾九卿骤然松开她的手:“正常?”
顾桑揉着手腕,说:“对啊。大姐姐这么聪明,难道不知道吗?”
真别说,顾九卿还?真不清楚。在?他的认知里,女人?有胸,男人?没胸,凭借这一点便可识破身份,是以扮演女子时,在?这个问题上颇让他苦恼。
幸亏顾九卿的年龄不大,可归结于发育较缓上。
而顾桑有剧情先入为主的观念,满脑子都是女主要当?女帝的想法,怎么都联想不到作?者笔下的女主竟是男的。怕是没见到男女之间最本质的差别前,她都想不到这方面。
某种程度上,她是被已知的剧情禁锢住了?。
顾桑转头看向?窗外,脸上一喜,快步走过去推开窗,一眼望出?去,一片片雪花从天而降,飘飘洒洒,美丽极了?。
虽只是零星小雪,还?未雪压枝头,但足以让顾桑惊喜和?兴奋。
她回?眸,冲顾九卿弯唇一笑:“大姐姐,下雪了?。”
话音方落,她又伸出?手接雪,纯白?的小雪花融化在?柔软的掌心,转瞬即逝,只留下一片冰凉的水痕。
顾九卿静静地看着她,紧抿着唇,不发一言。
雪来的快,也去的急,还?没吃完一顿早饭,就悄无声息地落幕了?。雪化无痕,天上地上已不见白?雪的踪迹,仿佛晨起那场短暂的初冬之雪只是人?们的错觉,亦或只是送来冬的气?息。
顾桑撑着下颚,拨弄着碗里的鸡丝粥:“还?没看够呢。”
顾九卿慢慢抬眸:“有的是机会。”
顾桑暗自?惊讶了?一番,本没期待顾九卿会搭理她,没想到女主竟回?复了?她,是不是代表早上的事情暂且翻篇。
她眉眼弯弯一笑:“大姐姐说的对,冬天都来了?,下雪的机会还?会少吗?”
*
司马睿连夜回?京了?。
昨晚歇下不久,司马睿收到京中来信,事关一桩骑马踩踏命案。若是普通命案尚可拖一拖,或是交由手下人?查办,偏偏肇事者是太子母族之人?,死者家属击鼓鸣冤告到京兆府,此案一夕之间闹得沸沸扬扬。司马睿断定这很可能是针对太子的阴谋,必须回?京亲自?处理。如?果处理的好,自?是对他有利,一旦处理不好,他的处境堪忧。
搞不好京兆府这个苦差都没了?。
司马睿本想跟顾九卿告别,只是不忍扰了?她的清梦,便无声无息地趁夜离开了?。
司马睿将亲信刘尚留下保护顾九卿的安全?,听完刘尚的禀告,顾桑恍然大悟:“怪不得一早没见着你家殿下对我?大姐姐献殷勤呢?”
她还?暗道奇怪呢,昨夜降了?温,今早又下了?雪,依着男主的性子肯定会第一时间过来对女主嘘寒问暖,什么昨晚睡得可好可冷,什么今早雪景如?何如?何,什么早膳想吃啥之类。
顾九卿轻飘飘地看了?一眼顾桑,也不多言。
只是顾桑这番话落在?刘尚耳中,只觉得顾桑阴阳怪气?好大一股陈年酸醋味儿。
陌花过来禀告道:“大姑娘,车马已备好。”
一夜之间由秋入冬,气?温骤降,薄薄的秋衣已不足以抵御冬天的寒冷,人?们都换上了?厚实的冬衣棉裤。
顾九卿身有寒毒,最是受不得寒气?,自?也换上了?厚衣,甚至连狐裘都围上了?,已然是过冬的征兆。白?衣斗篷,再配上白?色的狐裘,整个人?仿佛映入一片纯白?的世界。
气?质高冷不可攀,疏离淡漠,拒人?于千里外。
即使戴上帷帽,依旧引得行人?频频侧目。
一对路过的夫妻,其中的男主人?竟看的走不动道,被凶悍的媳妇揪着耳朵骂骂咧咧的走远。
果然不论哪个时代,或含蓄或开放,男人?对美女的欣赏都是一致的。
女主漫漫若仙,身后的顾桑则冻如?老狗,一出?客栈,就被风吹得瑟瑟发抖。她以为只在?静安寺小住几日,只准备了?几套秋天的衣裳,根本就没准备御寒的冬衣,原本这趟江城之行也在?她意料之外。
她觉得游说能人?辅助司马睿这事,以女主的戒备心肯定会防着她,哪儿知道女主竟不惧她知道。
秋葵搓着手凑了?过来,将顾桑冻得冰凉的小手捂在?怀里:“姑娘,是奴婢考虑不周,让姑娘受冻了?,等会儿奴婢去成衣铺买两套厚的冬衣。”
顾桑抖着唇点点头:“你也添两件。”
她这话音刚落,就听得顾九卿不耐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还?不快点!”
顾桑抬起头,就见顾九卿放下车帘,连带那张不耐的脸一并隐没于车厢内,她应了?一声,小跑过去钻入马车。车帘掀开又垂下,带着她身上的湿冷气?息侵袭入车厢,顾九卿皱了?皱眉,面色不虞,倒也没多说什么。
真是喜怒无常,怕是比六月善变的天气?还?要善变。
顾桑暗自?腹诽。
车里隔绝了?外面的寒风,倒底是暖和?了?些。
顾桑对顾九卿笑笑,自?顾忽略了?顾九卿的冷脸,她现在?处于快要冻死的状态,脑子转不动,不想伺候某人?的心情了?。
“先去成衣铺。”马车行驶间,顾九卿忽然对车夫吩咐了?声。
顾桑脱口问道:“大姐姐要买衣服吗?”
顾九卿眼皮微掀,嗓音淡然:“不是我?。”
“那就是我?了?。”顾桑指着自?己,顿时眉眼弯弯道,“大姐姐,你对我?太好了?,我?好喜欢你哦。”
好在?理智尚存,要不然她真想扑过去给顾九卿一个大大的拥抱,顺带附赠几个香吻。
少女乌漆的眼瞳亮晶晶的,仿佛星空中最璀璨的两颗星,细如?葱根的手指白?生生的,娇俏地指着自?己的脸,尽显少女特有的纯稚娇憨。
绵薄的衣袖微微滑落,露出?纤细的皓腕,莹润的肌肤遍布的淤青痕迹触目惊心。
那是他的杰作?。
他不觉愧疚,反觉有趣。如?果少女的身躯全?染上这种淤青,留下属于他的这种印记,又该是何等光景。
平静沉闷的胸腹血液仿若投下了?一颗沸石,冷却的血液似乎瞬息热了?起来。
趋至沸腾,发酵,有什么东西叫嚣着冲破凝滞和?束缚,喧嚣而出?。
他想做些什么,或是证明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做,不该生的或者已经生出?的某种东西终被压制。
真正的情绪被他掩埋,面上不动声色,他收回?目光,低头看了?一眼,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裙踞,双手交叠置于膝上。
一切复归平静。
顾九卿眉目低垂,轻呢的声音低若不可闻:“喜欢我??”
假的吧。
……
小镇上的成衣铺款式老气?陈旧,料子也比不得盛京的质感,好在?保暖是够了?。
顾桑看着壮如?熊的自?己,再看通身华贵哪儿哪儿都透着美感的顾九卿,觉得顾九卿就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而她是大小姐身边的小丫鬟,还?是毫不起眼的那种。
果然马靠鞍人?靠衣,穿着粗布劣质棉衣,将她清秀甜美的颜值降低了?好几个层次。
但她倒底对美丽的追求没达到苛刻变态的地步,做不到只要风度不要温度,老老实实地穿着臃肿的冬衣。
从成衣铺出?来后,直奔目的地——方诸的家。
小镇最偏僻的北边,一处狭小的院落,被篱笆环绕,四四方方,院内干净,有菜地有鸡鸭,很有陶渊明笔下悠然见南山的田园惬意气?息。
一个精瘦的中年汉子头戴毡巾,俨然一副乡野庄家汉的打扮,他握着锄头,专注脚下的一亩三分地,就连篱笆外来了?人?,似也没察觉。
顾桑没看到其他人?,便道:“这就是方诸吗?”
这跟想象中的方诸不太一样,并没有那种隐士高人?的风范,不过人?不可貌相。
刘尚回?道:“是他,只是此人?比较难搞,功名利禄没一样能打动他。”不管六皇子许诺什么好处,方诸都不为所动,好似一副淡泊名利的模样。可又会为了?几文酒钱,在?市集上与?人?争论不休。
司马睿原本以为方诸欺士盗名之徒,没什么真本事,可与?之对弈几局,被其掌控棋盘全?局的高超棋艺所震撼,走一步窥十步,棋艺之精湛,让人?叹为观止。
这样擅布棋之人?,绝不是无能之辈,或真可助其成就一番事业。
方诸锄着地,头也不抬:“说了?多少次,你就是再练个十年八年,也未必赢得了?我?,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少来烦我?!”
“哦?”顾九卿站在?篱笆外,手握暖炉,低笑了?一声,开门见山,“依方先生之见,六皇子当?真不值得先生倾囊相助?还?是先生觉得,六皇子这一方天地不足以让先生施展抱负和?才华?”
方诸一愣,抬起头来,没想到来者竟是一名女子,更没想到这名女子竟能直指他内心的忧虑,他确实看不上六皇子,甚至放眼整个朝堂,都没有那个值得他肝脑涂地的名主,不论是太子,康王,贤王,以及朝中诸多能臣,大多都是为了?皇权满足自?己的私欲和?权力欲,而他要的远不止这些。
似回?想起了?什么,方诸一双湛黑的眼睛倏尔迸射出?摄人?的光亮。早年间的某个人?物倒是符合他的治世理念,可那人?太心慈,没有熬过权力倾轧落得个悲惨的结局,如?今再不可闻。一声惋叹,眼中的光芒归于寂灭。
他道:“姑娘既知,便知方某心意已决,六皇子的说客当?不得。”
顾九卿修长的指尖摩挲着手炉,淡声道: “先生曾对六皇子所言,若能胜过你手中棋子便可出?山,不知可还?算数?”
方诸不是言而无信之辈:“自?然。”
“先生未说不能找人?替代,此局便由我?代六皇子向?先生讨教。”顾九卿嗓音淡淡,面上一派风轻云淡。
方诸:“你?”
顾桑眯了?眯眼,在?旁边轻飘飘插了?一句嘴:“方先生可是怕输?毕竟……若让人?知道先生输在?一个女子手里,说出?去不太好听。”
方诸对自?己的棋艺引以为傲,不认为自?己会输给一个不足双十年华的女子,明知是激将法,仍是扔了?锄头,眼一瞪:“笑话!我?会怕一介女流之辈!”他看向?顾九卿,又道,“不过是个黄毛丫头,能厉害到哪儿去?”
殊不知方诸犯了?同六皇子一样的错。
顾九卿慢悠悠地看了?一眼顾桑,狭长的凤眸半眯起,眸底掠过一抹冰凉之意:“轻敌,乃兵家大忌。想来先生不喜兵书,只是兵法谋略向?来相辅相成,且不知……”
略顿,顾九卿忽而一笑,“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先生不擅兵法,亦没什么。”
若非场合不对,顾桑真想竖起大拇指赞一句,女主绝对当?得起老阴阳家的称号,兼睚眦必报。
方诸脸色都快青了?,再看顾九卿,明明是如?沐春风的笑容,却硬生生让他品出?了?脊背生寒的错觉,眼前的女子眸眼漆黑,黑的恍若深渊,隐透的压迫感,让人?不敢小觑。
即使有所收敛,那也是凌驾于一切的强大威压。一个女子有这样的气?势,正常吗?
当?与?之对弈时,顾九卿闲庭落子间的布局更是有一种吞吐山河的气?势,让方诸为之震撼。
白?子落定,胜负已分。
顾九卿道:“先生,承让了?。”
方诸执着黑子,在?纵横交错的棋局上举棋不定,他将眼睛睁到最大,不认输地将黑子放在?可以放置的空位上,试来试去,像是完全?忘记了?落子无悔的规矩,然而他发现每一步皆是死棋,每一步皆无法起死回?生。
方诸死死地攥着黑子,颓然靠在?椅上:“你赢了?。”
下棋前,自?己仗着对方是女子放言要让几子,着实显得滑稽可笑。
顾九卿:“三局两胜,还?有两局。”
第一局就输的这样难看,后面还?有赢的机会吗?
方诸不甘就此认输,直起身体,如?临大敌,再不敢生出?懈怠轻视之心。
……
室内以棋局为战场,重新?展开激烈厮杀。
顾九卿和?方诸下棋时,不许任何人?在?场,顾桑知道赢棋的是女主,对里面的战况不太关心,在?院里随便溜达起来,一会儿扯几片菜叶子喂鸡,一会儿去看看方诸的菜园子。
陌花和?陌上清楚自?家主子的实力,也不太关注。秋葵对棋不感兴趣,乐得跟着顾桑打转,唯有刘尚惦记自?家殿下的正事,死盯着紧闭的木门,嘴上不停地念叨着,“一定要让大姑娘赢,大姑娘一定要赢……”
刘尚叨叨不停,顾桑听得不胜其烦,她摘了?一把青菜,在?刘尚眼前晃了?晃:“刘侍卫,听过事与?愿违这个词没?”
刘尚反问:“三姑娘何意?”
顾桑笑着说:“就是你越想什么事,越不会如?你的意。就像你刚才一个劲儿说着要让我?大姐姐赢,实际上就是咒我?大姐姐输,大姐姐输了?,你家六皇子就没法得偿所愿,可就是刘侍卫办事不力,搞砸了?六皇子的事。”
“你胡说。”刘尚被顾桑一通歪理气?得涨红了?脸,倒是闭了?嘴,转身坐到院里的石凳上。
“刘侍卫,你知道六皇子为什么那么喜欢我?大姐姐吗?”顾桑看了?看刘尚,随口问道。
刘尚以为顾桑像以前那样逮着机会找他打听六皇子的事,冷冷道:“主子的事,下人?如?何清楚?三姑娘只需知道我?家殿下与?大姑娘情投意合,心意相通,旁人?再难插足。”
顾桑捋着菜叶子,莫名笑了?声:“好一个情投意合,心意相通!”
刘尚皱眉,想说什么,顾桑却已转身,拿着菜叶子去喂鸡。
……
半个时辰后,方诸再次认输。
“是我?技不如?人?,愿赌服输!”
顾九卿知道目的已经达到,他起身,对着方诸躬身一拜:“我?向?先生保证,先生他日定不悔今日的决定。”
方诸愣愣地看着顾九卿,看着一个女子对他行的却是男子之礼,心中俱震。
半晌,才道:“你可知我?想要的是什么?”
“变。”顾九卿抬眸,目光深邃幽远,“这是先生想要的。”
这也是顾九卿想要的,但他想要的终归跟方诸要的又有着本质上的不同,但求同存异。
方诸眼中再次迸发出?惊人?的光亮,转瞬即逝,嘴唇动了?动:“你,你为何不是男子?”
顾九卿薄唇紧抿。
方诸又问:“为何要帮六皇子?”他想说的是,六皇子配不上她。
“这是我?的私事。”顾九卿说,“只要先生记得,今日是因何而做下决定,九卿便不胜感激。”
方诸疑惑地看向?顾九卿,想要说什么,却听得顾九卿道:“还?有一局,先生请。”
“连输两局,胜负已定,最后一局已无意义。”方诸已经没了?胜负欲,丧气?摇头道。
顾九卿捻起一颗黑子,说:“凡事不到最后一刻,怎知未能有其它?变数?”
这一局,方诸执白?子先行,顾九卿执黑子紧随其后,结果竟是方诸险胜。
方诸看着棋盘上逆转的棋局,怔愣了?良久,似完全?没想到自?己竟以一子险胜。
直到顾九卿走出?门,对着最为关心结果的刘尚说‘三局两胜’,方诸才回?过神,确信自?己当?真扳回?了?一局,但输就是输,自?是要履行承诺。
“不日我?便进京。”
顾九卿点头:“先生是重诺之人?,我?在?燕京静候先生佳音。”
等顾九卿一行人?离开后,方诸复盘最后一局,反复回?忆顾九卿的每一步棋路,才发现顾九卿的恐怖之处,让子了?无痕迹。对弈过程中,他竟毫无察觉。
三局两胜,不过是让他输的不要太难看,顾九卿给他留了?面子。
拥有这般诡谲心思的人?,竟然是一个女人?。
刹那间,方诸通体发寒,浑身如?浸入了?冰水中,忽然觉得前路凶险不知等待他的将是什么。
*
返京途中,顾桑和?顾九卿相安无事,没再出?现什么状况以外的事,一路平安抵达燕京。
路遇一间杂货铺,顾桑眼眸一亮,顿时被吸引了?进去。
顾九卿不感兴趣,本不想踏足,然看着那抹身影,他略踟蹰了?会儿,下了?马车。
铺子里摆满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尤其是靠门处架子上一排排形态各异的陶瓷娃娃,或憨态可掬,或捧腹大笑,或扮鬼脸,栩栩如?生,煞是可笑。
顾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觉得每个瓷娃娃都精致漂亮,各有各的特色,实在?不知该如?何选择。
顾九卿眉间略有不耐:“还?没选好?”
“嗯,我?觉得每个都挺好看的。”顾桑左右手各抱着一个陶瓷娃娃,又不舍地看着架子上的,“要不全?买回?去?”
顾九卿盯着她的眼睛,略微颔首:“可。”
“还?是算了??”
就在?她纠结时,顾九卿忽的走近,顾桑下意识退后两步,后背几乎抵在?货架上。
只见一只白?皙的手越过她头顶,指着旁边一个咧嘴大笑的瓷娃娃。
“就它?,笑得像你。”
……
这趟静安寺之行,前后离家约半月之久,顾九卿常年如?此,施氏对此倒没觉得什么,只是顾显宗颇有微词,晚饭间多喝了?几杯酒,酒劲儿上头端起父亲的架子,训了?顾九卿几句,倒底有些惧怕这个嫡长女,只不咸不淡地说了?两句,见顾九卿完全?不搭理他,深感自?己这个父亲当?得毫无威信,转头就将矛头对准了?顾桑。
顾显宗斥道:“还?有你,成天往外疯跑,哪儿有半点姑娘家的模样?”
见顾桑埋头饭碗只顾吃,与?顾九卿优雅的用膳动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顾显宗气?性更甚,“坐没坐相,吃没吃相,仪态全?无,同乡野疯丫头无异,以后嫁得出?去才怪!”
顾桑:“……”
过分了?,这纯粹是迁怒,还?带人?身攻击。
她虽及不上女主,但也不至于被贬的一无是处。
饭都不让人?好好吃,顾桑怒了?,豁地抬起头:“就算……”
顾九卿面无表情地看向?顾显宗,打断了?顾桑的话:“嫁不出?去,我?养着便是。”
顾桑愣住。
女主要养她?
第 27 章
顾显宗亦是一愣, 随即怒道:“成何体统!她要是一辈子嫁不出去,你还能养她一辈子?”
顾九卿轻描淡写道:“有何不可?”
顾显宗气不打一处来:“胡闹!你见哪家嫡长姐是你这样当的,纵容庶妹罔顾纲常伦理……”
“行了行了, 两个孩子好不容易回家,就不能和和睦睦地吃顿饭?”
施氏也动了气, 女儿是她的底线,她可以忍蒲姨娘那个狐媚子,却容不得亲女受半点委屈,她撂下筷子骂道,“顾显宗, 我看你是在外面受了气,找不着面子里?子,回来拿两个弱小的孩子撒气。”
早知道就不该请顾显宗过来用膳, 施氏本想着不能便宜慧心院的两母女,让父女俩多亲近些?,结果却害得自己女儿被训。
施氏不在儿女面前留情面,着实下了顾显宗的脸子,顾显宗又将矛头转回顾九卿,气得口不择言:“好好的孩子被养的不亲父,你看看一个两个,哪个将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 我是说半句话?都不管用,女儿的教养本是后宅妇人的分内之事,不敬长辈就算了,还被你养的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 现在不孝父,以后到了夫家也不侍公婆夫君, 你倒是会养女儿,会教女儿,教的好!!!”
一场挽回为父尊严的训女戏码演变成夫妻对?战的大戏,顾桑瞄了眼顾九卿,发现顾九卿竟还有闲情逸致给自己添了碗参汤,想要劝架的念头被她吞了回去,默默地捧起饭碗,重新干饭。
施氏被气得狠了,冷笑道:“你只记得慧心院的那位是你女儿,自小捧着抱着生怕我苛待了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让顾皎在你背上骑大马,九卿是你的嫡女,又是长女,她长这么大,别?说骑大马了,你抱过几回,又关心过几回,九卿都被你这样冷待,就更不用说丧母的顾桑了。
现在女儿们大了,喝了几杯酒,就想耍你老子的威风,端你老子的架子,早干嘛去了。”
“哼,我不跟你这个妇道人家一般见识,你就惯着她们。”顾显宗面皮抖动,气得甩袖就走。
施氏看着顾显宗的背影,冷笑了几声,字字尖锐道:“我的女儿,当娘的不疼着不惯着,难道还能指望她那薄情寡义宠妾灭妻的父亲?”
顾显宗背影略滞,走得更快了。
施氏揉揉眉心,气得胸口闷疼不已。
顾九卿放下汤碗,说:“母亲,何必呢?当不了顾显宗的妻子,只当顾夫人,当忠毅伯夫人不好吗?”
施氏没说话?,倒是旁边的许嬷嬷道:“大姑娘,夫人都是为了你……”
话?没说完,就被顾九卿不悦地打断:“我更希望母亲为自己而活,不为任何事而累心。”
就像他娘,那样温柔善良的女子,短暂的一生却被各种?规矩束缚,总是为了这个为了那个,不放心这个不放心那个,只是委屈自己,最后又殉情而死。
夫妻是情,难道母子亲情就不值得她留念。
“九卿……”施氏愣愣地看着顾九卿淡漠的眼睛,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直到顾九卿走远,施氏仍怔在原地‘为自己而活’,可她现在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女儿。
顾桑看了一眼顾九卿离去的背影,默默地走到施氏跟前,轻轻地握住施氏的手,将一只憨态可掬的微笑陶瓷娃娃塞到施氏手里?,软声道:“母亲,大姐姐是心疼你,她希望你笑口常开,就像她替母亲选的瓷娃娃一样。”
施氏看着手中的微笑瓷娃娃,不怎么相信,却艰难道:“这是九卿选的?”
顾桑知道骗不过施氏,微微一笑:“准确来说,是大姐姐借我的手所选。回京时路过一家铺子,里?面卖了许多新奇玩意儿,我想给母亲挑个礼物,但怎么也挑不好,是大姐姐从琳琅满目的物件里?一眼就相中了它?,我说,母亲不是小孩子怎么可能喜欢这种?小孩子的玩意儿,大姐姐却坚持要买它?。刚听了大姐姐对?母亲的话?,我才明白,大姐姐是希望母亲活的轻松自在,永远像这个微笑的陶瓷娃娃一样快乐。”
施氏攥紧瓷娃娃,感动道:“你们都是好孩子。”
顾桑离开后,施氏将瓷娃娃紧紧地贴在胸口处,强忍的泪意缓缓从眼眶中流出:“我以为九卿不亲近我,是怨我曾经将她弄丢了,原来不是,她心里?有我这个母亲,她心里?是有我这个母亲的。”
许嬷嬷抹了抹眼泪,说:“夫人不是故意的,大姑娘是你怀胎十?月所生,母女血缘亲情是断不了的,夫人当年为了找回大姑娘,受的累,熬的眼泪,吃的苦,不比大姑娘在外受的苦少。”
“总归是我的疏忽,如?果不是我同顾显宗置气迁怒到九卿身上,她就不会跑丢了……”一想起当年事,施氏如?鲠在喉,又悔又恨,后悔自己的意气之争,又恨自己,更恨顾显宗。
当时正值孔姨娘病故,施氏去问顾显宗后事如?何处理,结果却看见顾显宗和蒲姨娘打的火热,半是嫉妒半是为孔姨娘不平,便同顾显宗大吵了一架,这才知晓顾显宗并非因为她这个人而求娶她,看中的只是她背后的施家。这个残酷的真相不亚于?施家失势获罪的打击,一夕天塌地陷,在她和顾显宗冷战期间?,元宵佳节不期而至,九卿吵着要去看灯会,施氏带她去逛灯会,心情却不佳,当九卿要买一只跟当年顾显宗送给她的相似花灯时,她的情绪再也绷不住,大声骂了九卿。
几岁的小姑娘年纪尚小,只知道父母之间?出了问题,却不知是什么问题。
“母亲,我只是想送你一只花灯,让你开心点。”九卿哭着跑开。
就是这愣神?的功夫,顾九卿就消失在人流中,等?她回过神?,怎么都找不见女儿。
如?果她能放下身段,第?一时间?求助于?顾显宗,说不定还有机会找回。
可她偏要派人自己找,结果第?二天/朝廷捉拿乱党余孽,封闭城门,任何人不得进出,无论权贵平民。这时再找顾显宗,他也没法违反朝廷禁令,错失了最佳找人的良机。
等?找回九卿,已是两年后。
曾经白白胖胖的小女孩,成了脏污的小乞儿,几乎瘦的脱了形,懵懂天真的眼睛也变得满是冷漠和戒备。
一想起找回顾九卿的场景,施氏心疼的快要窒息,她勉强止住回忆,豁地起身往昭南院而去:“瞧我这记性,被顾显宗一气,最重要的事都忘了问。”
许嬷嬷一把拉回施氏:“夫人,天儿都晚了,大姑娘该歇息了。何况,依着大姑娘的性子怕你担心,定是不会透露其中的细节。三?姑娘跟大姑娘同在静安寺,不妨明日问问三?姑娘。”
施氏想了想,说:“也好。”
*
顾桑从主院膳厅出来,没走多远,就遇到站在廊檐下的顾九卿,她提裙跑过去,仰着笑脸看他:“大姐姐,可是在等?我?”
顾九卿看她一眼,淡淡‘嗯’了声,转身顺着长长的游廊往前走。
顾桑歪了歪头,跟了上去。
“你送人了?”清磁的声音乍然入耳,顾桑有些?心虚地垂下眸眼,“嗯,送给母亲了。”
顾九卿呵了一声:“你倒是会借花献佛?”
“大姐姐,都知道了。”顾桑仰起头,可怜巴巴地问,“大姐姐可会拆穿我?”
陶瓷娃娃根本不是她给施氏买的礼物,也不是顾九卿给施氏选的。
而是,顾九卿送给她的。
是她喜欢想买,只是好看的陶瓷娃娃太多,她挑花了眼,顾九卿越过她头顶指了指那个笑得最灿烂的瓷娃娃,说:“就它?,笑得像你。”
说完,就付了钱。
没听到顾九卿的声音,顾桑手指动了动,去拉顾九卿的衣袖,指尖即将触到之际,顾九卿忽然回头看她,也不知是心虚还是旁的什么思绪,她下意识缩回手指,将无处安放的手藏于?背后,就像是做错事的小孩差点被抓包一样的反应。
顾九卿扯了扯唇角,说:“不会。”
顾桑唇角的笑容还未完全绽放,就听得顾九卿又道,“可……我不高兴。”
他送出去的东西,被转手送给他人,让他很?不舒服。
虽然,转手送出的对?象是他名义上的母亲,也不行。
“我错了。”顾桑低下头,直接摆出一副认错的姿态。
这是女主第?一次送她礼物,代表女主对?她这个妹妹的认可,意义非比寻常。可她不忍看施氏伤心难过,转手就以女主的名义送了出去。虽然,这种?做法能让施氏好受些?,但她没顾及到女主的感受,算是擅作主张。
试想,如?果是自己送给别?人的东西,被转送,心里?也会觉得别?扭。
而且,直到此时,她才察觉出女主似乎不喜自己干涉她和施氏的事。
顾九卿将视线转向顾桑,看着她的眉眼,说:“下不为例。”
一路走过游廊,转过假山水榭,踏上石拱桥,顾九卿忽的驻足而立,顾桑也停下脚步,站在他旁边。
顾桑扭头,默默地看了眼她和女主中间?还能站两个人的距离,脚步轻动,悄咪咪地往女主身侧挪动了几步,也许有过同床共枕的经历,顾九卿对?她刻意的亲近没有表示不满,只是静默地望着漆黑的湖面,眸眼深沉晦涩。
风拂过,两人的裙摆交织成缱绻微妙的弧度。
顾桑垂头看了眼交缠的裙踞,又抬眼看向顾九卿,那是一种?孺慕长姐的目光,她抿了抿唇,终是忍不住问道:“大姐姐说要养我,当真不怕我嫁不出去……要仰仗大姐姐一辈子?”
顾九卿转身,直勾勾地盯着顾桑:“你想嫁人么?或者说,你想嫁给司马睿?”
哼!还在试探她对?男主的感情?
“都不想。”顾桑摇摇头,又点点头,“还是想的,只是想法不太强烈,感情之事顺其自然,不可强求。如?果遇不到心之所向,行之所往,爱我,信我,疼我的人,我宁可终生不嫁。只是……”
顾桑莞尔一笑:“可能真要靠大姐姐庇护一二了。”
顾九卿顿了顿,颔首道:“嗯。”
照理女主要养她,要庇护她,算是抱女主大粗腿的路上成功了一大半,她应该高兴的忘乎所以,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这种?不对?的感觉已经冒出来好几次,偏生就找不出原因。
女人的直觉向来敏锐,她不会无缘无故出现这种?感觉,肯定有什么问题,奈何一叶障目就是窥不破。
顾桑心里?疑惑更甚,面上却露出甜丝丝的天真笑容:“大姐姐对?我最好了,我以后要加倍对?大姐姐好。”
顾九卿向来能窥破人心,透过一个人的皮相看到内里?,他看着顾桑的笑脸,一眼就看出她笑得很?假,不够真诚,他知道她的虚伪,知道她的表里?不一,知其心有鬼却勘不破她的鬼蜮心思,奇怪的是,他竟不觉得反感。
那是同类的气息,她和他一样,都善于?伪装真正的自己。
顾九卿看着眼前的少女,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只要你不嫁人,养你,庇护你,皆可。
可若敢嫁人……若敢嫁人……若真遇到了那个心之所向、行之所往的男人,他又如?何?
念头一起,便如?星火燎原,势不可挡。
那些?由最原始的欲念交织而成的情愫骤然升腾而起,似再难克制,理智和情/念不断交锋,仇怨要克制,身份要克制,性别?要隐藏,野心要藏匿,他从没做过真正的自己,不能有七情六欲,只有无心无情才能所向无敌。
这样的人生,着实无趣乏味。
总要尝试一件有趣的事,比如?情爱?
有些?东西彻底浮现,明了,那就是——
那个男人,只能是他,只可以是他。
眼前这个狡黠,心机不失深沉的少女,在他未能完全信任她之前,却撼动了他的心。
不就是情爱一事?十?成真心是为情,一两成亦是。
且看交付多少,若以一两成博取十?成,稳赚不赔的交易。
顾九卿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顾桑,漆黑的眸底渐渐渗出熠熠的微光。
第 28 章
一夜好眠。
顾桑推窗望出去?, 看见梅沁正在投喂鹦鹉,小家伙吃的正欢,也长胖了些, 差点被顾九卿吓抑郁的笨鸟总算从抑郁中恢复了过来,可见她离开的这段日子, 梅沁将?它照顾的很好。
小家伙不仅长膘了,翅膀上也开始长出一层细密的黑灰绒毛,与它周身漂亮的五彩羽毛形成鲜明的对比,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顾桑走过去摸了摸它的脑袋,笑眯眯地说:“小东西, 好久不见了。”
鹦鹉脑袋一缩,又昂着鸟头瞥了她一眼,继续啄食。
顾桑:“……”被无视了。
她恶劣地扯了扯鸟脑袋上的一撮毛, 鹦鹉顿时炸毛,扑棱着翅膀跳将?起来?,鸟眼?死瞪着她,仿佛在控诉。
顾桑笑得欢快:“想起我了没?没想起的话,就把你炖了。”
鸟声凄凉尖锐:“炖鸟啦——”
顾桑无语:“没新词了?”
说完,转头?问梅沁:“我交代?的话,它学会了几句?”
梅沁看了眼?在鸟架上左蹦右跳的鹦鹉,颇有些无奈道:“奴婢每日都教, 就学会了两句‘大姑娘安’和‘大姑娘好’,至于诗词是一句都没学会。”
“这都快半月了,果?然是只笨鸟。”顾桑哼唧道,“来?, 把你会的说来?听听。”
鹦鹉鸟头?一昂:“坏女人,坏女人啊!”
顾桑黑着脸, 问梅沁:“谁教的?”
梅沁赶忙摇头?,说:“没人教它说这些话,奴婢都是按照三姑娘的吩咐教它诗词,许是以前?在外面学会的。”
鹦鹉原本被鸟铺老板挂在门口,人来?人往的,怕是听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话。
“那就是欺软怕硬了,你敢当?着大姐姐面叫她坏女人么?”
顾桑抬手抚摸着鹦鹉背上的羽毛,动作又轻又柔,也许是挠到了小家伙的舒适点,小家伙逐渐软下姿态,炸起的羽毛也变得柔顺下来?,由初时的抵触抗拒完全转变为享受的模样,顾桑却?悄悄捻起一根羽毛,正待用力拔下时,小家伙的鸟脑袋就蹭到了她手心,颇为依赖和亲昵。
她动作一顿,便将?它抱在怀里,点了点它的脑袋:“这次就饶了你。”
顾桑又抓起一把鸟食喂它,小家伙本就没吃饱,歪着脑袋望了望她,就忘我地啄食。
不就驯服一只会说话的鸟吗?
她喜欢挑战,也有的是耐心。
顾桑换了种怀柔的方?式,不再说什么炖鸟的恐吓话,而是先跟鹦鹉培养起感情,小家伙喜欢被人顺毛,那她就多顺顺,一抬手的事,动物跟人一样,想让它信任你听你的话,威胁是没用的。
立冬之后,地处北边的燕京城越发冷了起来?。
荷月院常年没人打理,院里本就没多少花景绿植,几棵梧桐树落光了叶子,入目几无绿色,显得愈发萧索。
顾桑跟鹦鹉联络了会儿感情,抬头?看向光秃秃的院子,微微皱起了眉头?。
青妩院的四姑娘顾兰,同样是不受宠的庶女身份,住的地方?比不上顾九卿和顾皎,却?比她好太多。
以前?是因为原身跟慧心院的两母女走得近,除了基本的吃穿用度,施氏是能不管她就不管她。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她能感觉到施氏已经不讨厌她,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喜欢。
毕竟施氏比女主容易攻略。
好在她有自知之明,除了施氏好攻略的原因外,还有她和顾九卿日渐亲近的原因,她也沾了顾九卿的光。
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有了瞌睡便有人递枕头?,还没等她主动提出来?,许嬷嬷就带着人搬来?了林林种种数十盆绿植点缀院子,原本空旷萧瑟的院子一下变得拥挤起来?,还有仆婢不断送进?屋的冬衣首饰,看得顾桑眼?花缭乱。
许嬷嬷笑着说:“三姑娘,你跟大姑娘没回京前?,夫人在园子里散步走到你这荷月院,瞧着院里着实冷清,不像是姑娘家住的地方?,打算给你重新拨一处院落,只是府里空置的院子年久失修,需得翻整捯饬一番方?可住人,还得委屈三姑娘在荷月院将?就些时日。”
顾桑惊讶,受宠若惊道:“真?的吗?母亲要给我换院子?”
“是的,三姑娘。”许嬷嬷点头?道,“夫人特?意给三姑娘选在离大姑娘不远处的芳菲院,跟昭南院只隔了一段花/径。三姑娘没事去?昭南院窜门,姐妹叙话,也不必穿过?大半个顾府,方?便多了。”
“确实方?便。”顾桑抿唇,脸上的喜悦还没散去?,却?目露担忧,“如果?我搬过?去?住的话,可会打扰到大姐姐?”
她怕顾九卿不高兴。
昭南院可是独立于最南边,与四周完全隔绝。显然,顾九卿喜欢清静,不喜欢人多,也不喜欢热闹嘈杂。
“三姑娘,你就放心罢,大姑娘没意见。”许嬷嬷知道顾桑的顾虑,给她吃了颗定?心丸,“此事得了大姑娘首肯,三姑娘也不想想,如果?大姑娘有意见,夫人肯定?会另挑它处。”
也是。
顾九卿不愿意的话,施氏不可能这样安排。
得了诸多好处,不必许嬷嬷提点,顾桑自是要去?感谢施氏。
顾桑一脸感激地看着施氏,乌黑透彻的眸子纯稚真?诚:“有劳母亲为我费心,凡事想的这般周到,母亲待我不似亲生,却?胜似亲生,这份厚待,桑桑会时刻铭记于心,桑桑都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回报母亲。”
施氏招手让顾桑坐到自己身侧,顺势握住她的手,说:“你这孩子说什么傻气话,哪儿有父母要儿女回报的,你和你大姐姐同气连枝,姐妹情深,看着你们姐妹和和睦睦的,比什么回报都强。”
施氏愿意对顾桑好,一是因为顾桑确实变了,二是因为顾桑跟顾九卿姐妹融洽,顾九卿是个亲缘淡薄的孩子,有个姐妹在身边陪着聊聊天说说知心话,也不会太过?孤寂。
这也是施氏让顾桑换院子的原因。
施氏原本打算将?西边的杨柳院腾出来?给顾桑住,可昨晚见顾九卿在顾显宗面前?对顾桑的维护,临时改了主意,准备让顾桑住到顾九卿附近。她也打不定?顾九卿是否反对,便让许嬷嬷过?去?一问,顾九卿竟然同意了。可想而知,两姐妹的关?系确实亲近了不少,顾九卿对顾桑这个庶妹不一样。
施氏心里有点小吃醋,但想到只要女儿开心,便又觉什么都好。
顾桑心知肚明沾的是顾九卿的光,但她本就带着功利目的去?攻略女主和施氏,所以不甚在意,只乖乖巧巧地应道:“母亲,我会的。大姐姐对我好,跟我的亲姐姐没差别,我也会竭尽全力对大姐姐好。”
施氏颇感欣慰地拍了拍顾桑的手背,继续道:“你大姐姐性子冷,对谁都热络不起来?,在京中也没什么合得来?的手帕交,府里四个姑娘就跟你亲近。姑娘家大了,有了自己的心事,有些事不方?便对我这个母亲袒露,但多多少少会对你说一些。”
顾桑眼?珠轻转:“母亲可是想问大姐姐被北嘉郡主污蔑名声一事?”
施氏一听‘污蔑’二字,心里的不安减少了些:“嗯,燕京谣言四起,坊间皆传的是北嘉郡主因妒生恨,故意损毁你大姐姐的闺中声誉,虽然错在北嘉郡主,你大姐姐是流言蜚语中的受害者,可她毕竟涉事其中,安能独善其身,于姑娘家终究是有害而无利。你跟九卿同在静安寺,肯定?清楚其中的纠葛是非。”
顾九卿一个未嫁女同康王司马骁,北嘉郡主,还有凭空捏造的外男牵扯在一起,本就不是什么好事。
让施氏更忧心的是,害怕女儿就此跟康王扯上关?系。宫中本就有风声传出,太后和皇上意欲给顾九卿赐婚,皇家赐婚的对象多半是皇亲贵胄,势必涉及政治考量,更坏的可能会牵涉到皇子间的争权夺利。
十二年的那场权力倾轧血流成?河,也导致了施家的落败,至今仍让施氏心有余悸。
目前?太子储位稳定?,但如果?太子的地位不稳呢?近来?,京中备受朝野关?注的太子母族纵马踩踏人命案,似乎就预示着什么。
施氏出身门阀世家,最基本的政治敏锐还是有的。
顾桑看了一眼?施氏眉目间的忧色,起身给施氏斟了杯茶,递过?去?道:“母亲,喝口热茶,容我慢慢将?事情道来?。”
施氏回神,接过?茶盏。
顾桑清楚京中的流言风向,全都是偏向于女主有利,被非议最惨的当?属北嘉郡主,让她跋扈刻薄的恶名更上一层楼,其次是司马骁,算是不明是非助纣为虐的帮凶,名声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失。但司马骁直接在殿前?请罪,至少让人觉得他是个敢做敢当?的人,又为自己挽回了些声誉。
至于女主私会的那位‘外男’,大家都认为是北嘉郡主凭空诬陷出来?的人物。
虽然没证据,但顾桑觉得其中应该有女主的手笔。
女主本就是个善于掌控舆论,利用人心的人。
所有的声名营造都是为了未来?的登帝之路,女主要扶持男主,又不能让男主独放异彩,男主的登基之路,也只是方?便女主日后的夺权。
顾桑将?静安寺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地告诉施氏,当?然自动略去?了见不得光的外男司马睿,重点陈诉了自己对顾九卿的维护。瞧,关?键时刻,她可没有掉链子,不惜同北嘉郡主和康王杠上也要拼尽全力保护长姐。
果?然,施氏对她越发满意了。
顾桑所说跟市井传的内容大体相吻合,知道自己女儿确实是被冤枉,放心之余,又不免升起新的忧虑。顾氏嫡长女素有燕京才女之名,经听琴阁和太后寿宴献艺之后,名声更为显扬。
“也不知怎样的男儿才能同九卿携手共度余生?”
施氏本是忽生感慨,却?听得顾桑认真?回道:“不纳妾,不寻花问柳,眼?里心里只有大姐姐。嗯,还不够,还得有本事护住大姐姐,有能力替大姐姐遮风挡雨,屏蔽世间一切无妄之灾。”
总结起来?就是:有权有势又专情的男子。
可权势滔天的男子又有几个专情的,而手握权势的人本就处于权力漩涡,意味着纷争不断。这与施氏的初衷背道而驰,施氏沉默了片刻,说:“桑桑说的挺好,只是世上哪有面面俱到的男子。”
顾桑抿了抿唇,说:“我只是觉得以大姐姐的品貌才华,能配她的绝不能是一般男子。”
心里真?实想法却?是:女主可是要当?女帝的女人,牛逼哄哄的一生,没有哪个男子配得上,就连男主都配不上,女主应该独美。
独美才适合王者一般的女主!!!
施氏虽觉得顾桑说的极对,能配她女儿的哪能是平庸男子,可因为十二年前?的那场权力惨祸,更希望女儿泯灭于众人,她那有着绝世容颜和才情的远房表姐嫁的就是当?世最好的男子,权势仅次于当?时天子,德行亦是一等一的好,可结果?呢?
不过?是红颜枯骨,阖族灭绝。
施氏拍了拍顾桑的手:“你年纪尚小,不懂得人生最难得的是简单和平安。”
顾桑微微垂了垂眸,目露懵懂之色。
她知道施氏的祈盼只能是奢望,顾九卿的一生注定?不会简单和平庸,顾九卿是要做翱翔九州的龙凤。
她反握住施氏的手,掷地有声道:“母亲放心,大姐姐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虽不简单,但最终平安的是女主。
施氏看着顾桑清丽纯稚未脱的脸,笑了笑:“好了,不说这些了。你大姐姐的婚事和未来?有我操持的,倒是你开了年便要及笄,对未来?的夫家可有想法,平时茶话官眷走动间,我也好替桑桑留意着。”
顾桑顿时羞红了脸,扭捏着道:“我才不要嫁人,一辈子呆在母亲身边才好。”
顾九卿定?是要嫁人的,如果?顾桑留在自己身边固然好,可却?耽搁了女儿家的一生。
施氏摇摇头?,笑着摸了摸顾桑的头?:“又说孩子话了。”
施氏打定?主意,这次不能由着顾九卿的意来?,相看夫家的事必须提上日程,顺便也替顾桑提前?相看着。
顾桑前?脚刚走,施氏后脚就让许嬷嬷找来?京城青年才俊的画面,着手忙碌起来?。
*
顾桑到昭南院时,顾九卿正倚在榻上,专注看书。
她掀帘,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本想突然出声吓顾九卿一跳,然眼?珠一转,直接站在顾九卿身后,伸手捂住他的眼?睛。
顾桑故意哑着嗓子,尖声尖气地说:“猜猜我是谁?猜不出的话——”
“可是要受罚?”顾九卿接过?话头?。
顾桑一愣:“对,要罚。”
顾九卿手执书,哂笑一声:“我可要好好想想,免得猜错了受罚。”说罢,他的手覆上她的手背,轻轻摩挲着。
顾桑怔怔地看着那只修长的手,顾九卿对她放肆亲近的举动越来?越不排斥,似乎还很享受她的亲近,甚至主动回应她,就如现在这般,女主放在她手上的手,似乎有些不舍地挪开。
顾九卿百般纠结过?后明了心意,自不会再刻板地禁锢自己,也不会委屈自己,主动送上来?的撩拨,哪有拒绝的道理。
他唇角一扯,继续覆着那双葇夷:“猜对了,可有奖赏?”
顾桑告诫自己,女主亲近她,是拿她当?自家人。她忍着肌肤窜起的鸡皮疙瘩,咬牙道:“自是有。”
她听得极轻的一声的笑:“好妹妹顾桑,我的奖赏呢?”
顾桑立马松手,动作一滞,是顾九卿握住了她的手,仿佛不想她抽离似的。她一愣,手心顿时被指尖轻轻刮了一下,她抬头?看顾九卿,他正斜眼?觎着她,表情无辜,仿若小动作不是他做的一般。
随即,顾桑用力抽出手,说:“恭喜大姐姐猜对了。”
顾九卿看了看自己的手,回味着残留在掌心的温暖和柔软:“妹妹用了什么保养秘方?,将?一双玉手保养的若冰雪凝脂。”
他的手毕竟是男子的手,又不曾荒废武学,远不及女子的光滑细腻,也不知用了多少药材浸泡和偏方?才养出这双似女子的手。
顾桑抿唇:“天生的。”清甜软糯的声音隐有负气的意味。
不过?,她也没说假话。原身虽是不受宠的庶女,没钱买什么奢侈护肤品,但小丫鬟秋葵给力包揽了一切粗活,只要不干粗重活糟蹋自己的手,再加上底子好,拥有一双好手自是不在话下。
顾九卿斜了一眼?顾桑的手,意味不明道:“果?然是天生的。”
一顿,又道:“我的奖赏呢?”
顾桑乌黑的眼?珠滴溜溜一转,笑眯眯地将?话题抛了回去?:“大姐姐想要什么?”
顾九卿掀眼?,将?视线投向顾桑,慢幽幽道:“我要的,你给不起。”
女主还真?是滴水不漏,半点心思都不露。
顾桑弯了弯唇,眼?神灵动又狡黠:“大姐姐尽打趣人家,我给不起的自然没法给,可我给得起的东西呢?”
“给得起的,未必想给。”顾九卿伸手去?端茶杯,见杯中茶水已见底,眉头?一皱,顾桑眼?疾手快,迅速取过?茶壶,帮他重新续满茶水。
他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妹妹端茶倒水的功夫日益见长,如果?你不是我妹妹,我定?要让你当?我的贴身侍婢。”
嗓音淡淡,却?刻意加重了‘贴身’二字。
这话落在顾桑耳中,只被她听出了轻慢之意。
“做不成?大姐姐的侍女,做大姐姐的妹妹亦是我三生有幸。”顾桑皮笑肉不笑,放下茶壶,转眼?拿起顾九卿放在榻边的书,兀自转移话题,“大姐姐刚才看的什么书?我瞧着大姐姐那般入神,必是我这等凡夫俗子没读过?的书……咦……”
她一顿:“诗经?”还是第一篇《关?鸠》。
印象中,女主不该看这类书。
女主思春了?不应该啊。
顾桑顿了顿,干巴巴地说:“确实是好书。”
顾九卿轻飘飘地看了她两眼?,走到桌案边,展开宣纸,摆上镇尺,招手唤顾桑:“过?来?。”
顾桑不明所以,依言走过?去?,便被顾九卿往手中塞了支毛笔。
顾九卿抬了抬下巴:“不是说诗经是好书么,会读可不行,还要会写。”
顾桑攥紧毛笔,她又没学过?书法,实在不习惯写毛笔字,幸好原身也不爱练字,一手字跟鬼画符似的,不容易穿帮。
在顾九卿注视的目光中,顾桑艰难下笔。才写了一个‘关?’字,她就已感受到顾九卿分?外嫌弃的眼?神,等她写下第二个‘关?’时,顾九卿眉峰皱的能夹死苍蝇,再也无法直视那一手不堪入目的字。
“真?丑。”
顾九卿轻撩袖摆,站于她身后,左手撑在桌边,右手包裹住顾桑执笔的手,顾桑心神没来?由地一震,她抬眸恰好看见墙角的妆奁镜,镜面映出两人的身影。
那样的姿势相当?于顾九卿以护卫的姿态将?她半拥抱在怀里,交错缱绻。身后的女子白衣似雪,气质绝尘,若是清姿卓然的白衣公子,一定?是世间最唯美的画面。
可身后之人是女子,就显得无比诡异。
顾桑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顾九卿更用力地握住:“别动,我教你。”
鼻尖是幽香萦绕,耳畔是清磁的温柔声线。
顾桑却?只感觉到惊悚,浑身汗毛倒竖,直愣愣地盯着桌上的宣纸,看着自己的手不像是自己的,只能随着顾九卿的动作,在纸上一笔一画写下: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
每写下一字,顾桑心里的惊悚感就放大一份,额间发丝垂下挡住视线也不自知。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过?来?撩起她的头?发,轻轻地帮她别于耳后,伴随着耳畔低冽的呼吸声:“专心点。”
顾桑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啊啊啊啊。
她是被女主撩了吗?
顾九卿见她脸红,凤眸诡谲地闪了一下,抬手轻触她的脸颊,疑惑道:“脸怎么红的这样厉害,可是生病了?”
“我……我……我……”
顾桑猛推了顾九卿一掌,慌乱从被困的狭小之地逃开,拎起茶壶,一个劲儿倒水喝。
顾九卿盯着顾桑手里的茶杯,眸色晦涩:“妹妹用的,是我喝过?的茶杯。”
顾桑喝水的动作一顿。
嘴里的水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
第 29 章
好在顾桑的尴尬没有持续太久, 许嬷嬷的到来解了她的窘境。
“大姑娘,康王殿下登门拜访,说是同大姑娘在静安寺有些误会, 亲自向?你赔礼致歉,希望当面求得大姑娘原谅。夫人正在客厅招待康王殿下, 特让老奴过?来问问大姑娘的意思。”
顾桑轻舒一口气,暗暗将水吞了下去。
顾九卿重新换上一张宣纸,头也不抬道?:“不见。”
“可是……”许嬷嬷迟疑道?,触及到顾九卿冷淡的目光,忙低下头道?, “是,老奴会转告夫人和康王殿下,大姑娘身子不适不便见客。”
顾桑看着?桌上新换的宣纸, 又见顾九卿研磨,心里咯噔一下,害怕顾九卿要继续教?她写字,她委婉开口:
“大姐姐,不太好吧?你在静安寺对康王殿下说过?不必他登门道?歉,可他还是来了,怕是不见到你定不罢休。今日无功而返,改日还是会上门的。”
顾九卿放下墨石, 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顾桑,说:“还是三妹妹思虑周全,三番五次登门,确实麻烦。”
说罢, 抬腿往外走去?。
顾桑也跟着?往外走,准备回?荷月院喘口气, 今日的顾九卿虽没让她感觉到危险,却让她每时每刻如坐针毡,与之相处觉得异常窒息,无一处自在。
想?的入神,顾九卿忽的回?头说:“照我教?的练习三遍,我去?去?就回?。”
顾桑抬头:“啊?”
顾九卿摸摸她的脑袋,说:“乖,听话!玉不琢不成器,字不练如何能入眼?”
顾桑点头,暗咬后牙槽。
许嬷嬷见状,说道?:“大姑娘和三姑娘的关系真是越发好了。”
顾桑微微一笑:“我们?是姐妹嘛。”
姐妹?
顾九卿轻勾唇角,掠过?一抹若有似无的轻哂。
*
顾桑趴在桌上,看似认真练字,实则神游天外。
女?主对她不再像之前那?般冷漠寡言,对她的殷勤示好也悉数笑纳,甚至还有心亲自教?她写字,一切都朝着?她期待的轨迹发展,女?主越来越拿她当自家人,对她越发亲近,可这份亲近之下似乎又隐藏着?什么摸不透的东西,女?主对她似乎居心不纯。
可,是她想?的那?种居心吗?
顾桑惊悚地打了个寒战,想?到顾九卿教?她写字的那?一幕,以及镜面中交错叠层的两?道?身影,突生退却之心。
现在放弃攻略未来女?帝,还来得及吗?
如果女?主真对她抱有那?种变态心思,她付出的代价可就大了去?了。虽然,她不是深受封建思想?摧残的保守女?人,可她的性向?是正常的啊,应该,目前是正常的吧。
想?到同女?主相处的点滴细节和感受,顾桑突然有些不确定了。
烦啊烦,她无意识地转悠着?毛笔,可她忘了这是沾满墨汁的毛笔,结果甩了自己一脸墨汁而不自知。
应该是想?多了。
自己不是最特别的,又不是最善良的,也不是最美的,就这张脸还没有女?主那?张脸倾国倾城。嗯,自己本性自私,擅长演戏骗人,骨子里是个卑劣的人,女?主不可能对她……也不会对她有什么的。
她记得书中剧情,女?主嫁给男主后,性生活还是蛮和谐,男主时常流连于女?主的温柔乡,只是无子罢了。
对,就是自己多想?了。
她就是对人对事太敏感了,才会生出这种荒唐的想?法。还有就是,她没有跟兄弟姐妹相处的经验,姐妹打闹笑做一团,甚至睡一张床脱光了一起洗澡都是正常的。
顾桑使劲儿?拍了拍脑袋,告诫自己不能再胡思乱想?了。
“正常的,都是正常的,再乱想?就是自己不正常了。”顾桑近乎魔怔似的低语,连顾九卿何时回?来都不知道?。
顾九卿倾身,慢慢凑近顾桑耳际,低声?道?:“谁正常?谁又不正常?”
“啊!”
顾桑惊得反射性跳起来,顾九卿原本是要顺势扶她一把,眼见她手里挥过?来的毛笔,实在不忍白衣沾墨,他侧身一躲,浓黑的墨汁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落在地上。
饶是如此,衣摆处依旧沾了一点墨迹。
白衣黑墨,尤为明显。
顾九卿拧眉。
啪地一下,笔毫坠地,顾桑伸手就要替顾九卿擦衣,却被顾九卿抓住手腕。
顾桑抬眼看他:“大姐姐?”
顾九卿看着?她满是墨汁的手,视线微抬起,再看少女?那?张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大花脸,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道?:“脏。”
顾桑这才发现自己满手都是墨汁,她说:“大姐姐,我这就去?洗。”
她动了动手腕,示意顾九卿松手。
顾九卿手微松,原是想?放开她,在她的手抽离他手掌时,他下意识握紧,掏出一方白色帕子,帮她擦拭眼角处的墨水。
他看一眼宣纸,亦是晕染了一大片墨汁,字倒没见几?个,顾九卿不由失笑:“你就是这样写字的?”
顾桑愣愣地看着?顾九卿,眨了眨眼。
她任由着?顾九卿帮她擦脸,直至察觉到游离至唇角的指腹,顾桑面皮一抖,不由分说抢过?帕子:“我自己来。”
顾九卿这回?依了她,放开她的手腕,顾桑一得自由便走到妆奁镜前,对镜擦拭。她脸上到处都是黑黑的,根本擦不干净,可以说她也不想?擦干净。
她一边擦拭,一边对顾九卿说:“大姐姐,是我太笨了,我根本就不是读书写字的这块料,大姐姐有心指教?我的字,我却把大姐姐的屋子、衣服、帕子全都弄脏了,大姐姐还是不要白费功夫教?我这块榆木了。”
顾桑打算杜绝女?主长期教?她写字的念头。
“无妨。”顾九卿说,“你资质愚笨,但只要耐心练习,假以时日,必有改观。”
这是说她不上心。
看来女?主是铁了心要纠正她一手难看的字,顾桑笑了笑,再接再厉:“那?我以后在荷月院练完字,拿过?来给大姐姐瞧,这样就不怕弄乱大姐姐的地方,也不必麻烦大姐姐给我准备笔墨纸砚了。”
顾九卿从善若流:“姐妹之间?,谈何麻烦?三妹妹,你太见外了。”
顾桑一滞,无话可说。
算了,就当增进感情吧。
女?主越离不开她,她的攻略就越成功。
顾桑僵了一瞬,攥紧脏污的帕子,扬起一抹灿烂的笑脸:“承蒙大姐姐厚爱,我一定争取早日习得一手好字。呀,墨水太多,怎么弄都弄不干净,我还是回?去?用水洗吧。”
她转头看向?顾九卿,澄澈的杏眸带着?点点无辜:“请大姐姐将脏衣脱下交给我,等?我洗干净连同帕子一并送过?来。”
顾九卿没动,只说:“你当真会送还?”
顾桑:“?”
顾九卿提醒道?:“静安寺,后山温泉池,妹妹可是穿着?姐姐的衣服……”
不说还好,一说这事被顾桑刻意压下的凌乱记忆纷至沓来,连同那?种近乎于暧/昧的尴尬再次升腾而起。她讪讪地揉了揉鼻子,说:“我……忘了。”
顾九卿没想?放过?她,直视着?她的眼睛:“是忘了,还是不想?还?”
“就是忘了嘛。”她以为顾九卿不会要别人穿过?的衣服,才没第?一时间?送还,哪知道?女?主现在拿这件事说道?,顾桑不免气弱,可想?到女?主分明是故意为之,又挺起腰板,理直气壮地反问,“大姐姐究竟是想?我还回?来,还是不还,还有你身上的脏衣服,是想?要我洗还是不洗,请大姐姐明示。大姐姐玲珑心窍,我稍微懈怠,就会与大姐姐真实的想?法背道?而驰,着?实不知道?该如何做。”
“瞧瞧,还闹脾气了?”顾九卿提笔写字,慢悠悠的语调轻缓细捻,“你若是真喜欢,留着?便是,左不过?一件衣裳,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不过?,身上这件就算了,这种浆洗粗活怎好劳烦妹妹?”
她又不傻,院里有使唤的婢女?,怎会亲自动手?
顾桑暗自腹诽,面上却恭敬地对着?顾九卿福了一礼:“多谢大姐姐体恤!妹妹面容不洁,实在不便呆在这里恐污了大姐姐的眼,我这就回?去?沐浴净面。”
说完,便转身出门。
“何必那?么麻烦?”顾九卿看她一眼,随即吩咐陌花打了盆水进来,“就在这儿?洗。”
我就要回?去?洗。
顾桑很想?硬气地说,但身体很诚实,还是老老实实地去?洗了把脸。
她把持着?权衡的度,一点点试探着?女?主对她的容忍度和底线,小闹或小反抗一下,却不敢一次性试探的太过?火。女?主阴晴不定善变多疑,稍有不慎,就会功亏于溃,将之前的成果打回?解放前。
等?她洗完脸,顾九卿已换了一件干净的白衣,重新坐于桌边。
也不知女?主是真喜欢《关鸠》,还是只为捉弄她,竟让她一遍遍地临摹他写的范本。
女?主的字大气磅礴,并不是那?种深受大家闺秀喜爱的簪花小楷,游龙惊凤之姿,笔锋相当犀利,她哪儿?适应这种豪迈的字体。
顾桑练的手酸,也没兴趣,却迫于某人的淫/威,不得不机械重复练字的动作,没什么效果,反而比她原先的字更不堪入目。
现在,她能确定女?主是故意捉弄她。
顾九卿在旁看书,时不时看上她一眼,见她不断甩手,忽然说道?:“你就不好奇……”
听出顾九卿话中的停顿之意,顾桑寻得偷懒的机会,连忙放下笔,表现出一副好奇的模样,顺着?他的话头问道?:“好奇什么?”
“我对康王的态度?”
顾桑:“……”
这有什么可好奇的,女?主对康王什么态度,她早就清楚了。康王也不过?是一介炮灰,男女?主的垫脚石,后期同太子齐王争权夺利,男女?主坐收渔翁得利的鹬蚌罢了。
她撑起下巴,说:“比起大姐姐对康王的态度,我倒好奇大姐姐是否真心原谅康王?”
女?主面对她会暴露本性,但对其他人却是一贯维持着?伪装的面孔,不会在面上同康王交恶。但是否真的接受康王道?歉的诚意,就未可知了。
顾九卿凤眸微动,深深地凝视着?顾桑,像是要在她身上盯出一个黑洞出来,顾桑受不了如此审视而黑沉的视线,抓起毛笔,埋头继续同《关鸠》奋战。
半晌,直听得顾九卿幽幽的声?音响起:“你怎知我非真心?”
这个世上很少有人看透他,顾桑算一个。
顾桑装死,暗恼自己不该多嘴。
她这是有窥探女?主内心的嫌疑,女?主定然不喜。
室内寂静,只余刷刷刷的写字声?,片刻后,伴随着?几?乎无声?的脚步声?以及由远及近的幽香侵袭,耳垂忽然被冰凉的手捏了一下。
顾桑身子顿时僵硬如铁。
“这会儿?倒认真了?”一声?极轻的冷笑。
顾桑欲哭无泪。
这算不算不作就不会死?
她就不该掉以轻心,面对女?主时必须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女?主说话弯弯绕绕,心思也七拐八拐的,稍不注意就落了陷阱。
顾桑扭头意图摆脱顾九卿的魔掌,可怜巴巴地说:“大姐姐,疼。”
她这一转头,顾九卿并没顺势松手,反将自己耳朵扯得生疼。
顾九卿轻声?道?:“别动,就不疼。”
顾九卿似乎对她耳朵起了兴趣,捏了一下,并未立即松手,继续揉捏起来,直将那?方小巧的耳垂捻的红润如血,方才罢手。
他看着?她,深沉地叹息:“我该如何待你,又该拿你怎么办?”
一个可能窥破他秘密,甚至能洞穿他内心和想?法的人,本不该留存于世上。
可他却留了,还打算一直留着?她。
顾桑鹌鹑一样捂着?自己被蹂/躏的鲜红耳朵,沉默半晌,她昂头看向?顾九卿,轻声?地说:“大姐姐遵循内心待我皆可,不论是大姐姐待我的好,待我的恶,我都可以。大姐姐待我之好,我感激回?之以好,大姐姐待我之恶,我当赎罪,赎我以前对大姐姐犯的恶。”
说着?,她指了指顾九卿的心口:“我希望大姐姐随心,顺心,开心。”
“妹妹这样乖巧懂事,一心为姐姐着?想?,倒教?我……”顾九卿笑了起来,话锋一转,“妹妹待我以诚,他日我必回?你一份大礼,妹妹可要受住。”
顾桑心道?:老娘心理素质历来强大,哪有受不住的。女?主能这样说,肯定不是要她命的大礼包,等?当了女?帝,有多大礼尽管砸来。
她绝对,绝对受得住。
她目露期待,用力点头:“嗯”
这时,门外响起陌花的声?音。
“主子。”
“进来。”顾九卿淡声?道?。
陌花见顾九卿没有屏退顾桑的意思,便将信递了过?去?,恭敬道?:“是六皇子的信。”
说完,便退了出去?。
顾桑看着?顾九卿手里的信,乌黑眸子滴溜溜一转,猜测着?男主是有什么重要事,还是诉相思,亦或是得知康王上门打探情况的。
顾九卿拆开信,看了两?眼,哼声?道?:“不查他的案子,倒有闲心操心我的事。”
果然被她猜对了。
男主前脚得知康王登门,后脚就写了信来。男主对女?主可太上心了,但女?主显然不感冒。
顾桑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没冒然开口。
书中的男主本就是恋爱脑,事事以女?主为重,什么事业心都要往后靠。
顾九卿将信随手扔进火盆,信纸瞬间?化为灰烬,他坐到桌边,耐着?性子给司马睿回?信,虽然不想?回?,但目前阶段的安抚很有必要。
顾桑伸长脖子,想?看顾九卿写的什么,结果发现顾九卿写的竟是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好家伙,字也是看人下菜的,教?她就是地狱级别的狂草书法,面对‘情郎’就是婉约清丽派的小楷,还真是区别对待啊。
不过?,能习得两?种不同风格的字体,也是好本事,必是下了一番苦功夫。
顾九卿写完信,一抬眸就见少女?洁白纤长的脖子抻得犹如长颈鹿,他眼眸微眯,扫见桌上辣眼睛的字,皱眉道?:“继续练字。”
顾桑:“……”
她是要同这篇《关鸠》杠上了吗?
嘿,还真是杠上了。顾九卿一连几?天都是教?她写《关鸠》,她都写到快要吐了,对每一个字都倒背如流,可顾九卿还是不满意。
世家贵女?的字是从小练习的,她这种半道?子哪儿?那?么容易学得好,还是这种难度高的,她就是将顾九卿的字放在纸下临摹,都能写的不伦不类。
以前恨不得天天找理由去?昭南院同女?主拉近感情,经过?几?日魔鬼式的练字训练,她是越发抵触去?昭南院了。每天都是先去?逗逗鹦鹉,或是去?找施氏,不拖到最后一刻坚决不去?顾九卿那?里,她很想?问一句,女?主,你是魔鬼吗?哪有揪着?人练字,还只练关鸠的?
这日,顾桑如常在院中跑了几?圈,便去?投喂鹦鹉。
她抓起一把坚果仁儿?晃了晃,利诱道?:“小家伙,说几?句吉祥话听听。”
小家伙现今很上道?,鸟眼放光,扑腾着?翅膀喊着?:“三姑娘吉祥,主子如意!”
顾桑眯眼:“再说一句,大姑娘是魔……”鬼吗?
“算了,还是不说了。”小家伙鸟嘴没把门的,要是被顾九卿听到,后果很严重。
小家伙直勾勾地盯着?她手上的果仁儿?,尖利着?嗓子:“大姑娘是坏女?人——”
顾桑:“…….”
她一把捂住鹦鹉的鸟嘴,又心虚地望了眼四周,发现没人听见才放下心来,顾桑黑着?脸教?训鹦鹉:“哼,教?了这么久,还是没长进。”
说着?,上手扯了扯鹦鹉的羽毛。
相处久了,鹦鹉大概也觉察出顾桑对它?没什么恶意,顶多就是威胁威胁它?,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小家伙知道?自己的衣食父母生了气,讨好的将鸟头蹭在她手心,看着?眼前献媚的小家伙,顾桑什么脾气都没了。
女?孩子对软萌又会撒娇的小动物最没免疫力了,顾桑也不例外。
何况还是这么聪明,又会说话的鹦鹉。
她摸了摸鹦鹉的脑袋,摊开手心,将果仁儿?全部喂给它?:“小家伙,大姐姐可不是坏女?人,她可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
这话属实违心。
“知道?啦,知道?啦——”小家伙一边啄食,一边回?道?。
小家伙吃饱喝足,振翅飞到顾桑肩头,低头用鸟嘴理了理自己的羽毛,又飞到旁边的梧桐树上玩耍。小家伙养熟了,也或许是这里好吃好喝供着?,即使不拴着?它?,它?也不会飞太远。
顾桑看了一眼在树枝间?活蹦乱跳的鹦鹉,心生羡慕,吃饱喝足就没烦恼,还真是快乐自由啊。她准备去?施氏那?里报个到赖上些时间?,如果施氏被她哄的高兴,留她吃午膳就好了,就不必去?昭南院面对顾九卿的谆谆鞭策。
秋葵见她出门,上前说道?:“姑娘又要去?大姑娘处练字吗?”
“嗯。”
秋葵心疼道?:“姑娘的手指都快磨成茧子了,姑娘以前几?时受过?这等?罪,奴婢虽不认识几?个大字,可也知道?练字需得慢慢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可姑娘每次去?大姑娘那?儿?就是大半天,身子怎么吃得消?”
顾桑叹气:“哎,你家姑娘命苦呐。”
话音刚落,她瞥见屋角处端着?盆走出来的梅沁,瞬间?变了口气:“你家姑娘自小没了娘,爹又不疼,在这个家里就是个小透明,谁还管我教?养和学识的问题,如今得母亲看重,大姐姐又悉心教?导我写字,让我从中学会了许多做人做事的道?理。有大姐姐教?我,可比那?些沽名钓誉的名师强多了。”
梅沁开口道?:“大姑娘的才华在燕京确实有目共睹,奴婢曾见过?大姑娘的字,就没见过?有几?个能比大姑娘写得还好看的。”
顾桑说:“你读过?书?”
一般卖身为奴的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没几?个能读书识字的。
梅沁点了点头:“嗯,以前家中父母尚在时,读过?几?年的书,学过?一些道?理。”
能送女?孩子去?读书的人家,必是有一定的家底。父母双亡,家遭变故,才会沦落为婢。
顾桑心思略转,原本以为梅沁是施氏指派给她的,必是忠于施氏,可某次在后花园溜达时,无意中瞧见梅沁和陌花有所接触,府中各院婢女?之间?有所往来本属正常,可梅沁刻意压低声?音对陌花说话,便有些反常。
若没鬼,何须鬼祟做派?
梅沁忠心的可能是女?主,原本一直在施氏身边做事,换种说法,梅沁也许是女?主安排在其母身侧的眼线。后来,阴差阳错,眼线梅沁被施氏派到了她这边,盯梢的对象又变成了她。
女?主防着?她正常,可在自己母亲身边也安插有眼线,就显得有些不寻常。
施氏对女?主的好,那?可真是掏心掏肺。
此时的顾桑想?不出来缘由,可等?她知道?顾九卿真实的身份,便知其原因了。
不亲近其母,对施氏也多加防备,不过?怕的是世上这位最了解‘顾九卿’的人揭破他的身份。
顾桑去?施氏处略坐了坐,两?人闲聊了一会儿?,施氏知道?顾九卿教?她写字,问了问她的练习情况,又问了顾九卿几?句,施氏话里话外都是对顾九卿的慈母心肠,顾桑不禁感慨,若是李女?士对她这个女?儿?有施氏一半的关心,她又怎会跟她决裂?
施氏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催促道?:“快去?,别让九卿等?久了。姑娘家能习得一手好字,总归是没坏处,九卿教?你,你便认真的学,学好,别辜负了她的一片长姐心。”
长姐心?
也得松弛有度啊。
顾桑面上乖顺应道?,内心一片悲凉。
她是真不想?练字,不想?一遍遍地写《关鸠》。
许是老天也看不过?眼,当她磨磨蹭蹭到昭南院时,却被婢女?告知:“三姑娘,大姑娘今日有事出门去?了,今日的功课暂免。”
顾桑内心雀跃,面上镇定:“大姐姐去?哪儿?了?”
婢女?摇头:“奴婢不知。”
管她呢,今天能放假,就是好事。
第 30 章
“这燕京城呆久了, 也不过尔尔,该瞧的该玩的该吃的,我都尝了个遍, 还不及闲云野鹤的日子悠哉。尤其是京中的富商权贵烦不胜烦,听琴阁的门槛都快踏破了, 我又?不是?靠卖琴为?生,他们想听,我就非要给他们弹么,我是?那种能为了金银俗物折腰的庸俗人?”
秦缺懒散地倚在?窗边,看着街上车水马龙以及来往穿梭的妙龄女子, 两眼放光,转眼瞥见自己?异常醒目的白发,又摸了摸脸上沧桑扎手的‘人?皮’面具, 眸里?的光略暗淡了些?,他转头看向对面的顾九卿,“反正我的利用价值早已被你榨干,明日我便离京,希望再见之日,你能以本面目示人。”
秦缺以为就自己喜欢愚弄世人?,明明是?年轻之躯,偏爱装成老头横空出世沽名钓誉, 他的变装技术炉火纯真,无人?知他真实身份,偏却被顾九卿给识破了。没想到对方比他还狠,直接男扮女, 他差点以为顾九卿是个心理扭曲阴暗的变态。
看似不是?,但也差不多。
顾九卿回应冷淡:“嗯。”
看着顾九卿那张天人?共愤又?冷若寒冰的俊美面孔, 秦缺不免哀怨道:“你也太?不近人?情?了,我对你掏心掏肺,不远千里?来燕京帮你,我都要走了,你就没半点不舍,果真是?冷血无情?。”
顾九卿放下茶盏,说:“今日便走。”
秦缺气得跳脚:“你你你!”
顾九卿轻飘飘道:“明日走也行?,正好同毒娘子一起。”
“什么!毒娘子!”这下秦缺直接跳将起来,一脸惊骇地看着顾九卿,“那个疯婆子不是?被困死在?沙漠吗?”
顾九卿眸色无波无澜:“她没死,逃出来了。”
秦缺目露祈求:“要不你……”
“不行?。”顾九卿断然拒绝,“毒娘子难缠,擅使?毒,功夫诡谲,一旦被她沾染上,于我不利。你能亡命天涯,而我只能固守燕京。人?是?你惹的,后果自负!”
秦缺颓然瘫在?椅上,后悔不已?:“我哪儿?知道她竟是?这么恐怖的女人?,早知如此,就不招惹她了。来不及了,我得赶快跑路,如果被那疯婆子抓住,你就等?着给我收尸!”
说完,秦缺抱着自己?的爱琴绕梁和琴谱,逃命去了。
顾九卿临窗看了一眼街上,暗处有人?影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他的唇角轻轻扯向一边,提壶给自己?添了一盏新茶,慢悠悠地品茗着上等?的雾山雪松茶。
“如果秦缺知道真相,怕是?要来找你拼命?”
身后,杜乘风悄无声息出现。
顾九卿头也没回,只说了句:“毒娘子还不能死。”
毒娘子有他最需要的一件东西?。
杜乘风沉默了一瞬,说道:“方诸今日抵京。”
顾九卿慢条斯理地摩挲着茶杯,声音平静:“困扰司马睿的案子,马上就该结案了。”
一桩小小的命案,只因牵扯到太?子母族之人?,就能让司马睿前怕狼后怕虎,对于这种犹豫寡断的人?,顾九卿向来是?看不上。但此人?比及其他几位皇子王爷等?辈,却是?最容易糊弄。
*
马车途径一家杂货铺,顾九卿掀帘道:“停车。”
他驻目,望过去。
铺子靠外的货架上放着一排精致的瓷器娃娃,栩栩如生,或伶俐,或憨态可掬,尤以中间穿着红白相间衣裙梳着双髻的瓷娃娃笑得最可爱。
眼前依稀浮现顾桑穿梭其间挑瓷娃娃的场景,窈窕少女脸上的笑意与之相似。
顾九卿眼里?浮现一抹浅淡的笑意,而后倏忽而逝。
她却借花献佛,转手送给了施氏。
顾九卿伸手一指,原本是?要吩咐陌花将它买下来,转眼被它旁侧两个紧紧相依的瓷娃娃吸引了目光,那是?一男一女,可爱乖巧的女娃娃牵着男娃娃的手靠在?他肩上,眸目里?是?深深的思慕,颇有一种执子携手的美好。
顾九卿薄唇轻轻抿起,狭长的丹凤眼浮现了光亮。
如果少女思慕的眼神出现在?顾桑眼中,而思慕的对象是?他……
冷寂的心瞬间沸腾,兴奋,期待,充斥其间。
他手指一转:“买他们。”
陌花顺着顾九卿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应了声,便走进了杂货铺。不一会儿?,便将那套瓷娃娃买回来递给了顾九卿。
方诸挎着包袱从旁经过,恰巧看到马车里?的顾九卿,一时高兴当即就要叫他:“顾……”
顾九卿扫了一眼方诸,便垂下车帘。
方诸颇有眼力见地止步,没有走过去,继续往前走了。
走了一段距离,感觉身后有人?跟踪,左窜右拐都没将人?甩掉,反而将自己?逼入了一处暗巷。
方诸悄悄攥紧匕首,猛地回头:“阁下……”
没想到却是?顾九卿身边的小厮陌上。
陌上装作没看见方诸手中的匕首,恭敬行?了个礼道:“惊扰了先生,是?小的不是?,还望先生莫怪。”
方诸暗暗收回凶器,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放在?心上:“不知你家姑娘有何吩咐?”
陌上回道:“我家姑娘让小的转告先生,如果先生遇到任何麻烦事,尽可告之,姑娘定会替先生排忧解难。”
说罢,又?递上一方地址和一张房契,“这是?六皇子在?京中的私宅,先生可去此处见六皇子。对了,先生初到燕京,如不愿住在?六皇子安排的地方,也可去东巷方宅居住。”
方诸看着房契,说:“方宅?”
陌上道:“这处房产是?姑娘买在?先生名下,白银三百五十两,是?一处两进两出的小宅院,是?姑娘借与先生的安家费。毕竟屈居于六皇子处,总归不如自己?的地方自在?。”直接赠送,方诸必然百般推辞。
方诸收下房契,郑重道:“顾大?姑娘想的周到,买宅子的银钱,方某他日必当如数奉还。”
陌上躬身道:“我家姑娘祝先生乘东风而起,早日实现心中抱负!”
乘东风?是?六皇子这股东风,亦或是?,其它东风?
方诸眯着一双精明睿智的眼,笑道:“借你家姑娘吉言。”
说完,便走了。
等?方诸走远,陌上方才回去复命。
顾九卿把玩着手中的瓷娃娃,淡淡道:“他收了?”
“是?,方先生说他日会如数归还置办宅子的银钱。”
顾九卿笑了一声:“收了我的东西?,归还本金可远远不够,没有足够的利息,脱得了身么?”
*
纵马踩踏命案的犯事者乃太?子母舅的小儿?子吴章,国舅爷几番到太?子和皇后跟前哭诉求情?,誓要尽可能地摘除小儿?子的罪名。受害者也不是?什么权贵人?家,就一普通的商户儿?子,原本事情?没闹这么大?,商户又?重利,自有百种法子将事情?捂住。可这家商户却是?独子,又?是?老年得子,商户两夫妻受不了丧子之痛,拼着身家性命不要,也要吴章替子偿命,再加上有心人?的推波助澜,在?国舅爷这边尚未打点好受害者家属,事情?便闹的满城皆知,影响恶劣。
甚至,于太?子名声也不利。
太?子被扣上了纵容母族逞凶草菅人?命的恶名。
而魏文帝的态度也不明朗,只说将案件全权交由司马睿查办。
吴章当街纵马致受害者无辜惨死,诸多人?皆可作证,可谓罪证确凿,若依《燕律》判刑,从重可判斩首示众,就算有所转圜余地至少也是?流放三千里?。
司马睿着实为?难,如果真要了吴家小儿?的性命,国舅爷势必嫉恨上他,太?子和皇后也会迁怒于他,至于皇上对他这个儿?子本就漠视居多,也未见得会维护他。可如果将人?保下来,又?会影响储君的名声,再者皇上模棱两可的态度让他打不定主意。
看着桌案上的卷宗,司马睿用力揉着眉心,烦恼不已?。
“殿下,受害者李奎的父亲纠集了一群人?围堵在?京兆府门口,还扯了数道横幅,叫嚣着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让京兆府秉公执法。”
一衙役上前禀告道。
司马睿不耐烦道:“知道了,让林少尹出面安抚闹事者,尽量别激化矛盾。”
“是?。”
在?司马睿迟迟想不到最完美的解决之道时,忽听闻方诸抵京,恍似看到了救星,忙道:“快将方先生请进来。”
方诸本就是?他吸纳的谋士,自该给他出谋划策,正好趁机看出他的本事是?否可堪为?重用。
侍卫刘尚道:“方先生在?私宅。”
“请他过来。算了,外面闹哄哄的,还是?我去见他。”司马睿说完,从后门出了京兆府,立马拐去了私宅。
一通寒暄过后,司马睿将这桩命案的详情?尽诉之。
方诸深深地看了一眼司马睿,看出他眼中的急切之色,只一句便直击要害:“且看殿下最不想得罪谁?也就是?最不该得罪谁?”
司马睿疑惑不解:“先生何意?”
方诸道:“殿下之所以不知案子该如何定判,就是?谁也不想得罪,世间安得两全法。两相其害取其轻,且看殿下想取哪边?”
顿了顿,又?道:“当今皇上想要什么?太?子和皇后想要什么?国舅爷想要什么?他们想要的跟你想要的又?有何相悖之处,又?有何相通之处?”
司马睿皱眉沉思。
父皇想要的是?贤名,也在?意储君的声名,最宠爱的女人?是?宫中的华贵妃,可他跟皇后倒底是?原配夫妻,太?子又?是?他的嫡子,他自是?不愿伤了和皇后的情?分,当然就不会摆明自己?的态度,让底下人?去猜。太?子和皇后估计同他一样?左右为?难,既不想寒了母族人?的心,又?不希望此事影响到太?子。至于国舅爷,自然最想保住小儿?子的命。
如果依律判刑,太?子和皇后便在?国舅爷那儿?有了交代,可推卸到他头上,自己?跟国舅爷是?彻底交了恶,但也在?太?子和皇后那边落不了半点好。但最满意的可能还是?他的父皇,他做了恶人?,全了皇上和太?子的好名声。
如果徇私轻判,就算保住了国舅爷的小儿?子,国舅爷满意了,父皇怕是?不高兴了。如果有心人?恶意煽动舆论,是?太?子纵容母族戕害人?命,不拿普通百姓的性命当命,太?子和皇后也不会高兴,而他这个代京兆府尹从此也会在?百姓中的官威大?大?受损,上次剿匪所累积的声名怕是?也会付之东流。
权衡过利弊后,司马睿便知如何做,对自己?最有利。
他心中豁然开朗,对方诸由衷的钦佩,真诚地鞠了一躬:“多谢先生指点迷津!”
“殿下,使?不得使?不得。”方诸伸手扶过司马睿,笑道,“殿下本身聪慧过人?,就算方某不提点,殿下也会想到这一层。”
太?子是?储君,离真正的帝位尚有一步,可这一步走的不好,便犹如天堑。
如今,这天下做主的是?魏文帝。
皇子们的荣辱富贵皆系于今上一身。司马睿想要封王加爵,脱颖而出,最大?的依仗不是?太?子,而是?皇帝。
司马睿最需要的是?皇帝的认可。
人?有的时候,想要做什么,想要实现什么,必须要掌握话语权,而话语权是?一个人?的权力、势力,影响力带来的。一个势微的人?再有想法,说的再有理,面对绝对的权利,也会变得无理、无力。
方诸多年前已?经体验过,早已?被现实磨灭了棱角。
司马睿见方诸态度恭敬,不似初见那般傲慢粗鲁,又?见方诸褪去粗布换上青锦袄腰坠双穗条,精气神完全不同于乡野汉子,心下甚为?满意,当即谦虚道:
“比之先生,我尚不及。九卿对先生颇为?推崇,如果没有九卿,我便要错失先生了。”
方诸笑笑:“殿下过谦了。”
原来最先看重他能力的,也是?顾九卿。
最后,又?在?方诸的建议下,李家人?再次拉横幅围堵京兆府要求严惩凶手时,由司马睿亲自出面安抚受害者家属,并表明自己?的态度,他既是?京兆府尹,便是?百姓的父母官,不论什么人?犯法,都不能逃脱律法的制裁。
这一操作,自是?让司马睿赢得了百姓的好感,但也有人?存疑。当国舅爷的小儿?子吴章被判处死刑时,百姓对他的话不再存疑,都说他是?包拯化身的青天老爷,真正为?百姓做事的好官。
当然,同国舅爷是?彻底交了恶,要不是?有人?拦着,国舅爷当场就要找司马睿拼命。
皇上虽没明着褒奖,但司马睿面见圣上时,察觉到父皇对他的判处结果还算满意。
国舅爷和国舅夫人?则哭晕在?皇后面前,皇后又?去找魏文帝求情?,希望改死刑为?流放,好歹保住侄儿?的小命,魏文帝看着哭红了眼的皇后,叹息道:
“这是?老六负责的案子,朕让他全权负责,可这孩子实心眼不懂变通,如果朕现在?推翻案子改判,岂非自拆台子让天下百姓看了笑话,君无戏言,朕也无能为?力。吴章那孩子,确实可惜了。”
吴章是?国舅爷幺儿?,被宠的霸道蛮横,纵马闹市,也不知毁了多少摊贩养家糊口的家当,惹了多少祸事,每回都是?吴家人?赔钱了事,下回依旧我行?我素。没想到这回众目睽睽之下出了人?命官司,又?被人?恶意攀扯到了太?子身上。皇后跟母族关系亲厚,是?太?子的一大?助力,可这股助力若只会拖后腿,魏文帝便要敲打一番。
皇后甚感无力,她是?陪着魏文帝经历过十二年前那场夺权之争,魏文帝当时是?魏王,同那位主儿?全无抗衡之力,可现今坐稳天下的却是?当年被严重低估的魏王,他凭借的就是?那副铁石心肠和骨子里?的狠辣无情?,外人?眼中,魏文帝敬重她这个原配皇后,却把宠爱给了华贵妃,但她却一点都不嫉妒华贵妃。因为?,她知道那份敬重有真的成分,而那份宠冠后宫的‘宠爱’却是?虚假的。
皇后知道魏文帝的决绝,没再继续求情?。
回了坤宁宫,皇后满脸疲惫地倚在?贵妃榻上。
太?子司马承见状,迟疑道:“母后,父皇他……”
皇后摇了摇头。
太?子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不如我去求求父皇?吴章毕竟是?我表弟,他若没了,舅舅舅母指不定如何伤心?”
皇后直直地看向太?子,目光逼人?:“不可!你是?太?子,怎可为?了杀人?犯求情??”
太?子道:“吴章表弟很可能是?被人?构陷,他马术精湛,控马术更是?师从名师,不可能出现踩踏人?命这种事。”
皇后揉着头说:“凡事都有例外。就算章儿?是?被人?陷害,有证据吗?不论是?京兆府,还是?三司衙门,都要靠证据说话。”
太?子沉默了。
他确实没有证据。
皇后又?道:“明眼人?都知道这件事是?冲着你而来,你父皇焉能不知?之所以重惩章儿?给李家一个交代,也是?为?了不牵连到你。你去求情?,只会让你父皇对你失望。”
她没说的是?,还有敲打吴家之意。如果真要深察,就不会只交给京兆府,事涉储君名誉,当由大?理寺和三司揪出背后主谋。可,魏文帝没有。
作为?魏文帝的枕边人?,魏文帝的心思虽不至于全猜得准,但多少还是?能猜到一些?。
“儿?臣知道了,儿?臣会派人?告知舅舅舅母结果。”太?子用力握拳,“这件事,儿?臣会暗中调查下去。”
太?子并非无知无能之辈,自他被立为?储君,明枪暗箭便没少过。只是?舅舅舅母待他亲厚,他便想为?吴章表弟多争取一些?活命的机会。
皇后欣慰道:“你知道就好。”
一顿,她看向太?子,问道:“你觉得顾九卿此女如何?”
太?子想起顾九卿弹琴那一幕,遂道:“才貌惊人?,世间难得!”
“太?后有意将她指婚给康王,皇上也有此意。”
太?子抬头:“母后确定?”
皇后莫名笑了一下:“八九不离十。估摸着年头上,太?后的懿旨就要下发。”
太?后是?念及康王到成婚年纪,当娶妻生子。可魏文帝就未必了,康王长得最像魏文帝年轻时,指婚之事,怕是?另有深意。
太?子顿了顿,说:“康王倒是?好福气。”
闻言,皇后略有深意地瞧了一眼太?子:“未必是?好福气,你未来的太?子妃也不差。”
*
轰动朝野的纵马踩踏命案终于结案,诸多朝臣对司马睿另眼相看,没想到这个名不转经不转的六皇子竟有魄力直接定了吴章死罪,腰板挺硬的,也不怕得罪国舅爷。谁不知道国舅爷护犊子成性,对自家两个儿?子宝贝的很,原本大?家就等?着看国舅爷如何在?朝堂上给六皇子使?绊子,结果没过几天,吴章就在?监牢里?暴毙身亡,国舅爷悲痛之下竟吐血晕厥,平日里?身体康健的人?突然就缠绵病榻,动弹不得,每日汤汤水水都要人?服侍喂食。
顾桑一边练字,一边竖着耳朵听隔壁施氏同顾九卿叙话,大?多是?施氏在?说,顾九卿时不时回应两声。
听施氏说完了京中时下最热议的事,顾桑戳着笔尖,结合原书剧情?,不禁感叹道:“男主不愧是?气运之子,得罪了当朝国舅爷还没迎来报复,人?家自个儿?就病倒了。”
“再过不了多久,男主就该升官了。”
感慨了一会儿?男主,顾桑就不再关心此事,反正男主搞事业大?多都是?顺顺利利的。
她埋头,继续同眼前的字帖作战。
隔间里?,施氏继续同顾九卿闲聊,看着女儿?那张又?冷又?美的脸,施氏在?心里?无奈叹息一声,又?事无巨细地关怀了一遍顾九卿的衣食住行?,接着拐到顾九卿的亲事上面,哪知道刚起了个头就被顾九卿堵了回去。
施氏拿着帕子捂了捂胸口,又?无力又?无可奈何:“母亲的意思是?,先把亲事定下,过个两三年成亲亦可。”
顾九卿漫不经心地转悠着茶盏:“既不急于成亲,何必急于定下?”
施氏顿了顿,试探地问道:“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顾九卿闻言一顿,眼眸余光若有似无地扫了眼隔壁:“没有。”
施氏稍微宽心,想要说服女儿?定亲,顾九卿却已?是?不耐:“许嬷嬷,母亲累了,扶她回去歇息。”
许嬷嬷看了看顾九卿,又?看了看施氏:“夫人?……”
施氏摆摆手,看向顾九卿欲言又?止:“九卿,我是?担心……罢了,你可知我为?何着急你的婚事?”
顾九卿道:“知道,因太?后寿宴献艺一事而起。”
“你既知道……”施氏豁地起身,睁大?眼看着顾九卿,好半晌,才道,“你……你是?个有主意的,母亲是?拿你没办法了。”
说完,便颤巍巍地扶着许嬷嬷的手离开了。
施氏走到昭南院外,神色有些?恍惚:“我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女儿?了,没走丢前,她一个笑我这个当娘的就知道她为?何高兴,一个眼神,我就知道她想要什么,可现在?,她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我一概不知,就连她的婚事,我都做不了主。我这个母亲,当的真失败!”
许嬷嬷劝道:“姑娘家大?了,总有自己?的心思。”
施氏伤心道:“什么心思,连我这个母亲都不能说。我真想压着她直接给她定一门亲事,看她还能怎么办?”
气话归气话,倒底是?清楚顾九卿的性子,真给她定了亲,也无法让她顺利出嫁,到时反而成了燕京的笑柄。
许嬷嬷一边扶着施氏,一边说着宽慰的话:“大?姑娘生的这样?好,又?有满腹才华,虽性子冷了些?,但心思通透,谁也无法真正算计到大?姑娘头上,不论嫁与什么样?的人?家,都吃不了亏。”
施氏心里?好受了些?,只能安慰自己?儿?孙自有儿?孙福。
……
顾九卿掀帘入内,见桌边少女极为?认真,唇角轻轻一扯,也不打扰她,径直坐到靠窗的小榻,顺手拿过那对瓷娃娃攥在?手里?,饶有兴致地把玩。
鲜亮的瓷器,修长白皙的手指,相得益彰。
顾桑甩着酸疼的胳膊抬起头,她看向顾九卿,首先入目的倒不是?那对惹眼的瓷娃娃,而是?那只白的晃眼的手,再是?那张备受造物者偏爱的脸,任何时候看顾九卿,都是?一种视觉盛宴。
她笑盈盈地走过去,将字帖递到顾九卿面前,一副讨要夸奖的乖俏模样?:“大?姐姐,我写好了,是?不是?比昨天有进步?”
顾九卿看一眼字,并没点评,而是?转眸看向顾桑,伸手拍了拍塌边:“坐。”
顾桑依言坐到顾九卿身边,这才发现顾九卿手里?的瓷娃娃,她眉眼弯弯道:“好可爱的娃娃!”
顾九卿摊开手掌,露出瓷娃娃的真容,他薄唇微抿:“喜欢吗?”
顾桑点头:“嗯,喜欢。”
他看着她,又?道:“想要吗?”
顾桑摇头,一顿又?点头,顺着他的话说:“想。”
顾九卿攥紧瓷娃娃,说:“想的美,不给。”
顾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