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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0章 兵分


    “你是不是被吓傻了?”谢宥很真心地问道。


    “大概是, 大卿,你看我的脸——”


    崔妩把脸凑给他看。


    烛火下,崔妩莹白的脸确实隐隐横


    着泛红的指痕, 是刚刚谢宥太用力留下的。


    一见之下,谢宥暗悔自己的不是,正想同她赔礼,崔妩的脸猛地在眼前放大,谢宥避之不及, 双唇堵在了一起。


    防止他逃了,崔妩双手扣在他耳后, 五指没入墨发之中。


    “嗯——”崔妩以谢宥的唇为支点, 脑袋像歪转了一圈,“嘛——!”


    一点也不缱绻的吻,只是格外响亮,响亮到刑房外没看见的也听见了。


    这厮、这厮——无耻之尤!


    谢宥摸了摸被强亲的地方,生气又无奈,“你是生怕别人不参掉我主审的资格是吧?”


    “谁不知道咱们关系不清白, 我亲不亲这一下你都得被参,早日习惯风浪啊谢相公。”


    他压下眉梢:“闹够了没有?”


    她点点头:“够了。”


    “那说说安琉公主的事。”


    谢宥敲敲桌子,将气氛拉回严肃:“安琉公主未在随驾名单之中,她偷偷出宫, 又躲在林中不露面, 很可能本意就是冲着你来的。”


    “她一定是冲着我来的,安琉中箭之后, 出来第一眼就盯住了我, 知道那支箭是我射的,说明此人在林中窥视已久, 那她就分明可以躲开,却中箭身亡,而且她似乎格外恨我……”


    那种恨意太明显,崔妩想察觉不到都难。


    恨……


    “你的意思是,她是故意迎上去的?”


    “不然她不可能知道射箭的人是我。”


    谢宥沉吟了一会儿,突然提起:“你可还记得大理寺与情杀那桩案子吗?”


    安琉的恨意,让他想起那位同样可能被恨意杀掉的浣衣娘子。


    “记得,与徐度香有关,是查出来结果了吗?”


    谢宥摇头,“只查到了一点眉头,劫囚是临时起意,尾巴没有收拾干净,肃云顺藤摸瓜,查出一个可能和崔珌有关的人,而且事发排查之后,仵作房少了一个人。”


    “仵作房……我想起来,仵作身后跟着的一个蒙脸的女子,是她吗?”


    现在想来,那道让她不舒服的视线会不会就是那女子看来的?


    “不错,那女子蒙住布巾,并不起眼,我刚到大理寺,以为那是仵作的学徒,蒙着布巾是为了挡尸臭,并未在意,结果事发之时,她就消失了。”


    “崔珌……嫉妒……”崔妩皱紧了眉头,“看杀人手法大概不是崔珌动手,他只担了劫囚一事。”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那时我们认定是一场情杀,徐度香被劫走,说明杀人者大概还活着,那被害女子不知与徐度香有何牵扯,遭凶手嫉妒,所以她在死者四肢刻上徐度香的名字,溺死了她,用以警告徐度香安分守己……”


    嫉妒心真是可怕。


    可崔妩看了对桌的谢宥一眼,她竟也能稍微明白一点。


    “所以,你是说安琉公主喜欢崔珌,所以嫉妒我,但以她的能力无法杀我,才想跟我同归于尽的法子?”


    她还未知道安琉和徐度香的联系,只能这么猜测,可崔珌会让安琉公主知道这种事吗?


    这是人脑子能想出来的吗?


    不对!


    崔妩睁大眼睛,突然把前因后果串明白了。


    “那道视线!”她摇晃着谢宥的手臂,“那是安琉公主,她不是因为崔珌嫉妒我,而是因为徐度香!”


    “怎么说?”


    “杀那浣衣娘子的人就是她,既然她能偷溜出皇城,在仵作房里盯着我们的人就是她!杀了浣衣娘子之后,她察觉到了徐度香对我的心意,可是我没那么好杀,所以她才去了行宫,想找机会要跟我同归……”


    崔妩说到后边,有些迟疑,又自己否了自己:“也许我说得不对,安琉公主就算嫉妒,也不该付出自己的命,她难道会留徐度香一个人吗?”


    “而且也解释崔珌为什么冒险帮她救走徐度香,安琉公主在官家心中并无分量,于他可有可无。”


    “或许是,她抓着崔珌的把柄,让他不得不帮?”


    也有可能……


    崔妩看向谢宥,才发现他在走神?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就算查出来安琉公主真的杀了浣衣娘子,又想跟你同归于尽,此等疯魔之举不合常理,我们要怎么证明你碰见的是一个疯子。”


    人死了,当然证明不了她脑子有毛病。


    崔妩重新陷入迷雾之中。


    刑房安静了许久。


    谢宥站了起来:“总之我已经请人守住安琉公主在宫中的住所,既然有了一个猜测,今夜就会去查一遍,看看能不能证实。”


    崔妩展颜,道:“谢相公如此尽心尽力,若能救小女子逃出生天,如此大恩大德,只能以身相许了……”


    又不正经,谢宥提点她:“既然下了大狱,别太松懈,官家那头也在盯着你。”


    “知道,出了这样的事,阿爹又不知所踪,我太害怕了,才想依赖你,跟你亲近一点……”


    这些话果然让他有几分动容。


    “你放心,安心等我回来。”


    崔妩乖乖点头。


    谢宥走后,狱卒来请她回牢房。


    崔妩并不指望谢宥能将真相查出来,她真正押的宝在宫里。


    不过谢宥说得对,赵琰在盯着这边,她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无所谓。


    坐在椅子上,她酝酿了一会儿情绪。


    走出刑房之后,崔妩突然转过身要往牢房外跑,“我不要在这儿待了,让我出去!”


    她这突然的举动狱卒吓了一跳,赶紧追上去将她拦住。


    “我要我见官家!你们让我见官家!”


    “公主,不要让我等为难。”


    崔妩还在痛哭:“阿爹!为什么你们要这么做!琰哥儿……呜呜呜呜让我见官家!”


    等被狱卒“请”回了牢房,她就倒在小榻上,直哭喊到了夜半三更才沉沉睡去。


    背对着牢门,她暗暗盘算,哭得那么伤心,消息也该传到赵琰耳朵里了吧。


    这案子落判之前,崔妩怎么都是要见赵琰一面的。


    荣太后担心她哪日触了皇帝的霉头,早就跟她说过赵琰的软肋:“对官家来说,对错不重要,你须得永远站在他这边。”


    这段时间崔妩也深谙这个道理。


    这世上,赵琰最在乎的人就是亲娘,可亲娘却“背叛”了他,背叛了他爹。


    他此时心情天崩地裂,那个“最在乎”的位置正好就空出来了,等着一个人填补上去。


    恰好,她眼下也是被荣太后和方镇山“抛弃背叛”的人。


    无论怎么样,她都要去努力一把,将自己摆到和他一样的阵线之中。


    赵琰不想见她?


    最好他真能狠心到底。


    —


    等着各方消息的时候,一个出乎意料的人跟随着的晋丑出现了。


    崔妩很惊奇:“你是怎么进来的?”


    “借谢司使之便,他借口走不开,派我来问线索,狱卒就放人了,我还带了一个人来。”


    回想和谢宥的会面,晋丑咽下复杂的滋味,说起要紧的正事:“有一个消息你猜对了,赵琰确实下了命令,不过我们的人先走了一步,提前知会旧部没有问题,再有六天,他就会知道这个消息。”


    要是她没有下那道命令,漆云寨所有旧部都会死在赵琰之手。


    崔妩冷下眼眸,他要对漆云寨的人赶尽杀绝,就是一丝颜面都不顾了,来日她也绝不会心慈手软。


    此时,晋丑身后的人卸去伪装。


    看清王娴清的脸,崔妩先发制人:“你还敢来见我?”


    王娴清对自己做的好事供认不讳,“方镇山于我有仇,所以我得报仇。”


    崔妩猜得并没有错,她确实是引方镇山去见荣太后的人。


    王娴清撒谎崔妩在避暑行宫之中因为废太子残党之事被皇帝责难,方镇山才转道去了避暑行


    宫,被引去见了荣太后。


    她根本并不知道崔妩有过让方镇山拉拢荣太后的计划,会这么做,只是知道借此能让方镇山惹恼赵琰,从而将他杀了。


    在此之前,崔妩曾让她联络王靖北旧部,和废太子残党。


    崔妩并未完全信任王娴清,之前只不过借王娴清的身份,牵出了几个太子和王靖北在京城的旧部,此举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收拢那些烫手山芋,而是在必要之时,用他们搞点栽赃嫁祸。


    从头到尾,她也没跟那些残党沾上一点关系。


    没想到王娴清是联络到了人,结果对付到崔妩身上来了。


    她为了报仇,真不在乎自己女儿的死活?


    “你和崔珌合作了?”她问。


    “不是。”


    “今日来这儿,想求我放了你女儿?”


    王娴清摇头:“也不是,方镇山于我有仇,我要报仇,但你于我有恩,我会报恩。”


    一码归一码,她算得很清楚。


    崔妩冷笑一声,看向王娴清的眼神格外无情:“你以为我相信你的鬼话?我不会再给你任何承诺。”


    “我不需要你相信,我会跟你证明我的忠心,你不想知道崔珌为什么能对紫宸殿的事知之甚详?”


    “因为芳阶?”崔妩此刻也能猜到了。


    “不错,他还有另一个身份,就是废太子的暗桩,受我哥哥挖掘,所以他认识我,方镇山失踪时,也是他引官家撞见他们私会的。


    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他可能钟情于安琉公主,我哥哥造反之前担心自己出事,遣人送信给我,将一切暗桩都说了,说到芳阶,他特意点出了这件事。”


    崔妩很快就想明白了:“他对安琉公主有情,先帝将公主下嫁给崔珌,崔珌为了,给了他一些会保护安琉公主的承诺……”


    “正是如此。”


    崔妩恍然,原来芳阶恨自己。


    王娴清来这一趟,至少让她知道了该提防谁。


    她道:“我可以借废太子余党的名义,要求他做事。”


    在案子查清楚之前,崔妩都得小心此人,“你暂且不要惊动他。”


    “是。”


    不过,背叛之事崔妩不会原谅:“你要做什么我不管你,你的孩子我会带走,还有谢家那两个,我也会盯着,至于他们什么时候会安全,王娴清,你自己知道。”


    “我欠哥哥的就还清了,只要你保证那孩子不死,我会向你证明,我会尽一切努力帮你。”


    “那就看你要怎么做了。”


    此刻信任不再,崔妩也不吩咐她,只将二人牵扯切割干净,端看她自己会怎么做。


    “放心吧公主,我说过,你吉人自有天相。”


    —


    谢宥再回来的时候,带回了一个新的消息。


    “徐度香死了,是中毒死的。”


    他很聪明,知道去找了蕈子合作,利用他的消息网查到有人目击崔珌曾去过皇城隔街一间破屋子,后来,似乎从屋子里运了什么东西出城去了,据守城军的口供是一具无名尸体。


    肃云追踪出城去,找到了一具尸体,根据手上的茧,还有谢宥曾留下的伤痕,很快确定了是徐度香的尸体。


    说完这句,谢宥又习惯地观察起崔妩的表情来。


    那毕竟是旧情人,她难道不会难过?


    闻知徐度香的死讯,崔妩愣了一下,更多的是不解:“他到底是怎么混到这一步的?”


    徐度香不是坏人,只是愚蠢常被人利用,还数次连累她,实在让人可怜不起来。


    崔妩深悔年轻时的一点色心,让她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


    “不过我也不聪明,怕是要混不下去,快要下去陪他咯。”她自嘲道。


    谢宥抱臂不愉:“你也想殉情?”


    “怎么会,我满心满眼都是你,哪里会去殉他啊,你可别误会我意思。”


    “那就别说这种话。”


    “你不高兴听?”


    谢宥冷若冰霜,不在此事上纠缠:“尸首看起来死了很多日,但至少解释了安琉公主为什么悍不畏死,徐度香死了,或许她也不想活了。”


    “你确认了安琉公主和徐度香有私情?”


    谢宥拿出了一幅画,正是安琉公主的画像。


    “这是在安琉公主的夕姮院里找到的,藏在挂画后面的墙中,对照徐度香在画院留下的作品,确实是他的笔触无疑。”


    藏得这么深都被找出来了,可见谢宥为她的案子何等殚精竭虑,这么一想,崔妩百味杂陈。


    “那就差不多能证明浣衣娘子是安琉杀的,她确实是个疯子,杀人之前还要在人的骨头上刻字。”


    谢宥点头:“不错。”


    可就算知道了安琉是杀浣衣娘子的凶手,她和徐度香有私情,对阿妩怀恨在心,那日潜入山林确实心存歹意,也不能证明阿妩没有杀她。


    就算是误杀,也有大罪,加之赵琰眼下对她的怨恨,她的罪仍然不可能轻。


    明明找到了真相,牢房里的气氛却一点都不轻松。


    谢宥撑着头,想着自己漏了些什么,到底是什么呢?


    沉郁的面色让他更似一头困兽。


    这几日他都在奔波,连仪容都顾不上打理,崔妩将他散下的发丝挽在耳后,心疼道:“想不到就别想了……”


    “只差一点了,你是清白的,我一定能证明!”


    他站了起来,又要出去追查。


    “阿宥,别走。”崔妩挽住他。


    第121章 反将


    崔妩觉察到谢宥的状态不对, 宽慰道:“已经到这一步了,有些事急是急不来的。”


    说话间,她已经靠近。


    火把的光照不进牢房, 半昏半暗里,两个分开的人影逐渐合享一片暖光。


    崔妩走近仰视着谢宥,伸出手臂,宛如附他而生的藤蔓,细白五指摸上颈侧, 先在他衣襟处嗅了嗅,脸又蹭上脖子。


    “怎么喝酒了?”


    谢宥身上有淡淡的酒味。


    “有些事情想不明白, 就喝一点酒, 希望能想清楚一点。”


    谢宥说话时带着点懊恼,看在崔妩眼里尽是可爱。


    她在他胸膛中埋住脸,额头贴着他有些发烫的脖子,说话瓮声瓮气的:“山茱萸酒,你真是忘不了我。”


    “同你有什么……”谢宥正要矢口否认,恍然想起自己同她说过, 酒意更加红上了脸,淡淡埋怨道:“都到这个地步了的,你还有心情说这些。”


    “这就是我想说的,若死之前你能原谅我, 那我就虽死无憾了, 阿宥,你也抱一抱我好不好?”


    被走到死路的案子堵塞脑子, 和昏沉的酒意一起, 逼得谢宥有些躁动不安。


    “我没有兴趣听你一个又一个谎话!”


    “这句不是谎话。”


    “你亲亲我。”她仰起脸。


    谢宥不愿意。


    他无法给予这种带着告别意义的亲吻。


    “好吧,你不愿意就算了。”


    崔妩松手, “真到了这种山穷水尽的地步,我才明白,原来我只有这么一点心愿……”


    他柔软的唇贴了上来,堵住了崔妩的话。


    谢宥拿她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温和又无奈的亲吻,一如既往让崔妩心动,她慢慢回应着,酸涩的心脏在叹息。


    这还不够……


    崔妩直率地提出恳求:


    “阿宥,你抱着我亲。”


    然后她就如愿以偿被抱了起来,坐在了他的手臂上。


    崔妩这才满足,低头捧着他的脸慢慢浅尝。


    可这于谢宥这远远不够,酒意模糊了意志,一臂抱着她,一手压下她的后颈,谢宥再不掩饰的澎湃感情,急切又狼狈。


    牢房中,二人凭着本能拥抱在一起,手臂、衣裳,纠缠着一切能纠缠的,贴在一起的脑袋如何都分不开,辗转厮磨了许久、许久……


    等到崔妩快呼吸不过来,才得解脱。


    将脸靠在他肩上喘气,抿了抿发疼的嘴唇,她还开玩笑:“我这样算不算的贿赂主审?”


    “不算,我的立场做不了主审,”谢宥呼吸粗重,收力抚着她后颈的发:“再等等我!我一定会查出真相。”


    “若真相就是我真杀了她呢?”


    谢宥紧紧抱住她,眼神晦暗得不允许任何人能将她从怀中夺走。


    “我不会让你死的,你不会死!”


    “阿宥……”


    崔妩在他颈窝埋住了脸,只剩心满意足的叹息。


    “但真相就算查出来了,也没有多少人愿意相信,也许现在是官家想让我死……”


    死了一个不起眼的公主,赵琰根本不关心,他真正的心结在消失的方镇山和荣太后,赵琰心结不解,崔妩就没有翻身之日。


    “你想见官家的话,我会去上奏表。”


    “你别管这事,我自己能办到,求你查案已经是他容让,别让官家再疏远了你。”


    谢宥捏着她的鼻子:“你还知道命令我。”


    “请求,当然是请求,谢相公足智多谋,俊美无双,此刻唯有您能救小女子于水火了,小女子当然不能让英明神武的谢相公涉险。”


    崔妩将他夸得天花乱坠,手却不规矩得在他背后的圆翘上抓了一把。


    谢宥眉目一凛,抓住她的手,“胡闹!”


    “就要胡闹,要不是还在牢房里,我真想把谢相公给——”


    后面的话,她踮起脚在谢宥耳边说了出来。


    话音刚落,崔妩手臂立刻被攫住,炙热的视线在她身上来回刮过,谢宥恨得咬了她一口,就在脖子的地方,狠狠的一个牙印。


    这种时候,她还有心情撩拨人。


    生气间,谢宥脑中突有灵光闪过。


    他霍地将崔妩抱起来,他说道:“我知道了!”


    崔妩惊得抱紧他:“知道了什么?”


    谢宥把人举得高高的,酒意似被一缕清风吹散:“怎么证明安琉公主是自杀的!”


    只要能找到证据,这案子就能解决。


    “快跟我说说。”


    谢宥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崔妩眼前一亮,笑了起来,“对啊,谢大相公,终于让你想到了,你怎么会这么聪明……”


    “这与聪明无关,只是一叶障目罢了,”谢宥眉头仍未松懈,“那证据到底有没有,我并无十分的把握,而且没有陛下的准允,公主的尸首无任何人能动。”


    “无所谓,我只知道,你就是这天底下最最最最厉害的人,这事要是求其他人,百八十个都办不了,只能求你才成……”


    崔妩抵着他的额头,喃喃说着,又亲了上去。


    好听的话谁不喜欢,更何况是心爱之人的仰慕,谢宥承着吻,陷入了更深的醉意。


    谢宥走了之后,崔妩哼着曲儿拢起自己散掉的衣襟。


    安琉公主这边的事解决了,接下来就该想怎么搞定赵琰。


    不知道宫中是何情况,到底能不能成。


    就是不成,三司会审定罪之时也一定能见到赵琰,可那时就算能捡回命,也晚了。


    又等了一天,这天入夜,崔妩正浅眠,牢门又被人打开了,还是芳阶:“官家要见你。”


    此刻芳阶对她的态度好了些。


    从王娴清口中知道芳阶对自己的恶意后,崔妩便让谢宥务必将查案的进程原原本本地上奏,赵琰看不看不要紧,重要的是给芳阶看。


    知道安琉公主的死存疑,芳阶按捺恨意,也就没有把崔妩往死里打压,给他们查明真相的机会。


    此时,漆云寨旧部逃离的消息还没有传到京城。


    听到赵琰召见,崔妩心里一松,她的安排真的奏效了。


    面圣自然不能蓬头垢面,公主府的人过来伺候她梳妆打扮,妙青和枫红都过来了。


    看到她无恙,二人总算松了一口气。


    崔妩拍拍二人的肩膀:“我一切都好,只是今夜会是什么结果,就看你们的了。”


    枫红道:“娘子放心,我们一定会帮您拾掇好的。”


    在一阵精心刻意的打扮之后,崔妩看着镜中的人恍惚。


    自己确实和荣太妃有些相似之处,在经过模仿的衣裳和妆容之下,乍一看,还以为是荣太后年轻的时候。


    “像吗?”她问。


    妙青喃喃道:“这样的夜里突然看到娘子,让人忍不住以为是见到了娘娘了呢……”


    “像就好。”


    成败就在此一举。


    老天爷总不会一直对她那么坏吧。


    —


    紫宸殿里,一连几日,赵琰都无心打理朝政,待批的奏折从御案一直堆到了地上,一点都没动。


    避暑行宫撞见的场面一遍又一遍在他脑海中浮现,不断折磨着他。


    那是他的阿娘,他敬重爱戴了十几年的生母,今朝最尊贵的太后,结果他却看到她和一个男人抱在一起。


    那是他的生母,他父皇的妃子啊,她怎么能背叛父皇,怎么能背弃太后的身份做这种丑事!


    最重要的是,她怎么能背叛他!


    荣太后此举,在赵琰眼中等同选择了方镇山,放弃了他。


    为了一个肮脏的男人,抛弃养育十几年的儿子,被抛弃的滋味简直痛彻心扉,那二人搂抱的画面更令他作呕,曾经那么疼爱的他的阿娘好像突然间就面目全非,灰飞烟灭了。


    一想到这个,心在一次次痛苦中血肉模糊。


    入了夜,赵琰也不肯在殿中点灯,独自淹没在黑暗里,不动也不说话,整个人僵坐在那,劝他的人都下了大牢。


    宫人也不敢说话,走路都轻手轻脚地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啪嗒——”


    一声清脆的木盒落地声在空寂的殿中格外突兀。


    打扫的宫女颤颤跪下,低声求饶:“官家……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赵琰眼珠子动了动,看向那个摔落的木盒子,书信散了一地。


    原来宫女撞掉的是一个金丝木镂刻的盒子,赵琰用来放书信的。


    “滚。”


    “是!是!”


    宫女如蒙大赦赶紧逃了出去,连木盒都来不及收拾。


    暗处的女官膝行出来,将书信仔细收拾起来。


    赵琰起身走了过来,他赤着足,走路无声,却带着巨大的压迫感。


    “住手。”


    女官停手,跪伏在地上不敢再动。


    赵琰把信拾起来,是他珍藏的信,大多都是与阿姐有关的。


    阿姐,他想起自己那阿姐来了,她此刻因为误杀了一个公主而身陷囹圄。


    赵琰刻意不去理会她的事,任由她自生自灭,也是带着迁怒。


    方镇山让他痛苦,他就要加诸他女儿身上,凭什么他们才是一家人,那自己算什么?


    但一边,他又很在乎崔妩,无法对她彻底狠下心。


    收藏的书信被重新打开,是他十三岁生辰收到那一封,连着书信一起的还有崔妩亲手编的长寿吊坠。


    “世上少我一个颠沛之人,就多一个幸福圆满之人,何况那个人?是你……”


    赵琰重新念起那些书信,眼泪慢慢糊住了双眼。


    他并不想哭,只是满目怅惘,胸膛闷痛一片,她的祝愿到底没有成真。


    再开口时,赵琰的声音已经嘶哑,“这汤是怎么回事?”


    他说的是女官端上来的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汤盅。


    “官家忘了?是公主吩咐的,先前您说喉咙不舒服,所以医正开了一个平燥生津的饮方。”


    他想起来了,他嗓子确实难受了几日,只是医正开的饮方实在难喝,他不喜欢那味道,喝得断断续续。


    但是崔妩为了哄他喝下去,都会在汤盅旁边写一些话,有时是威胁有时是利诱。


    赵琰看着那还温着的瓷罐,打开了,底下果然垫着一张纸条。


    “日之夕也,牛羊下来,赶牛娃儿快回来用膳了。”


    这次是一个小


    笑话,博人人会心一笑罢了。


    赵琰笑了一下,眼泪就猝不及防掉下来。


    女官小心说道:“这都是公主提前写好的,这几日官家没喝,就还是这一张……”


    赵琰没有听,他已经拿着纸条起身走了。


    阿娘生死不知,姐姐也被关了起来,怪不得他此刻那么孤单,都没人陪他用膳了。


    “芳阶。”赵琰唤道。


    黑暗中的人跪在地上:“奴婢在。”


    “沼狱里怎么样了?”


    芳阶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一面他盼着能查清真相,一面又担心卫阳公主有翻身的机会,思来想去,他只能如实相告:“公主一直求见官家。”


    赵琰摩挲着书信:“她不是要见我吗,那就去宣她来见吧。”


    他真的,好想好想见一见姐姐。


    “是。”


    滴漏过了二更,崔妩垂着头走进了紫宸殿。


    “臣,叩见陛下。”崔妩深深伏在地上。


    “起。”


    她扬起脸问:“他们找到了吗?”


    在看到崔妩那一刻,赵琰心猛跳了一下,扶着御座往前探身。


    殿中灯火并不明亮,在崔妩抬头的一刹那,赵琰以为自己看见了年轻的荣太后。


    他以为阿娘回来了,差点要脱口喊她。


    可理智又告诉他,那是姐姐,不是阿娘。


    按住加快的心跳,赵琰又仔细端详着一阵,慢慢坐了回去。


    崔妩心也在跳,她今后是什么境遇,端看今夜了。


    “陛下?”她冲发呆的人喊。


    “你刚刚问的谁?”赵琰早忘了她问什么。


    “我问娘娘……和我爹,他们在哪里?”


    说到那二人,赵琰的戾气就冲了出来,而后,赵琰发现崔妩眼中不是担心,而是隐隐待发的怨恨。


    “他们坠崖,生死不知,大概是死了。”


    “死了?”


    她有些呆怔。


    赵琰既想寻求她的安慰,又恨她是那个人的女儿,压着怒气冷声道:“他们做下那种丢人的事,逃出去跌下了山崖,死了有什么奇怪的。”


    “死了好,死了也好……”崔妩凄然一笑。


    “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陛下觉得我一个被抛弃的人应该说什么?”


    这下轮到赵琰呆住。


    第122章 受审


    崔妩眼中满是怨恨:“为什么他们这么自私, 要做这种事,一点也不管我的死活!”


    那张肖似的娘娘的眼睛流下泪来,带给赵琰不小的震动。


    “回京这段日子, 是我最开心的时候,有你、有娘娘、有阿爹……”


    崔妩吸着鼻子,“我已经心满意足,这辈子就这样相安无事过下去,难道不好吗?”


    “为什么!就算他们有情, 难道不能为了我把旧情放下,各自忍耐, 为什么非要这样, 为一己私欲,连我也毁了?”


    她几乎是说出了赵琰的所有想法,三言两语间“无意”地把自己摆在了和他一样的位置。


    “现在这样正好,养娘故去、和离、亲生爹娘也不在乎我的死活,连你也恨我,那就恨吧, 我都不在乎了。”


    崔妩眼底晦暗,陷入深深的绝望之中。


    赵琰呆呆地听着,眼眶抑制不住酸楚。


    对啊,他还有个同病相怜的姐姐, 还有血脉相连的人。


    阿娘不是只丢弃了他一个人, 她连姐姐都不要了,甚至, 姐姐还是被亲生爹娘一起丢弃的。


    他不是最可怜, 也不是最孤单的。


    “姐姐……”


    崔妩边说着边站起来,眼神决绝破碎:“官家, 你废了我……不,你杀了我吧!”


    “不……”


    他们都被抛下了,被那两个自私的人丢下,他和姐姐如今只剩下彼此,怎么可以离散!


    阿娘没了,要是姐姐也不见了,他还剩下什么?


    是这个沉重又折磨着他的江山,还是那些他不认识也不关心死活的百姓?


    崔妩自嘲一下:“不杀就算了,我回沼狱去受我该受的,官家,此生不见。”


    说完她拒绝转身。


    “不要!”


    赵琰的心终于彻底偏向了她,他快步跑下去,将她抱住。


    “阿姐,你在乎我吧。”


    说完这一句,赵琰摆荡多日的心终于安稳下来,也重新找到了要守护的人。


    不错,这就是他要的,那个缺掉的位置被人补上去,终于没有那么难受了。


    “从今往后,你谁都不必在乎,你只在乎我,我不会抛弃你,不会伤害你,我们就是彼此唯一的亲人!”少年精致苍白的面容扭曲绝望,又带着一种别样的狂热。


    “你是我的亲人?你在乎我吗?”崔妩质问他。


    “在乎!从今以后,我只在乎你!”


    “我不信你!”崔妩用力拉扯下他的手,“说丢下我就丢下我!我不会再信你,赵琰,放手!”


    “不会了!”


    赵琰将她抱得更紧,如同起誓:“姐姐,只要你也在乎我,无论何时,我都会护着你,我只剩你一个了,你不要也离开我,我们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真的?”


    “真的!”


    “好……这是你说的,我们生死相依,不离不弃。”崔妩终于也抱住了他,牵起了唇角。


    她的计策奏效了。


    紫宸殿重新恢复了安静,只有夜风轻轻吹动帷幔。


    崔妩拿袖子擦掉弟弟的眼泪,赵琰也伸手也去擦她的眼泪。


    两个人对视着,都有些不好意思。


    “你多久没睡觉了?”瞧得弟弟的疲倦的眼睛,崔妩关心道。


    赵琰摇头:“我不知道。”


    这几天他白天黑夜不分,都没沾过床,此刻心神松懈下,疲惫便排山倒海而来,他一连打了好几次哈欠。


    “走吧。”


    崔妩牵着他走进内殿,把人安置在床榻上。


    “姐姐,你别走。”


    赵琰拉住转身要离开的人,“你别回沼狱了,我赦你无罪。”


    “我没有杀安琉公主,也不怕上公堂,琰哥儿,我是清白的,你不用赦免我。”


    崔妩重新坐在床边:“不过我可以在这儿陪你,等你睡着我再走。”


    赵琰嗯了一声,挪近抱住她的手臂,闭上了眼睛。


    可他连闭眼睡觉也皱着眉头,睡得很不安稳。


    崔妩用信阳话唱起了童谣:“春来小树苗呀~夏天的小蚂蚱~秋叶儿黄黄天高高~冬天在暖屋里睡着啦……”


    她一边唱,一边抚摸着赵琰的额头,歌声轻柔悠扬。


    在崔妩唱起第一句的时候,赵琰就睁开了眼睛,抬头看向唱着童谣的人。


    “怎么了,吵到你了?”崔妩是明知故问。


    “没有……你怎么会这首歌?”


    “你忘了,我是信阳人,我还会好多呢。”


    因为她记得荣太后和她说过,哄幼时的赵琰睡觉时,唱的就是信阳的童谣,正好她也会唱,用的同样是信阳方言,正好唤起了记忆。


    “嗯……”


    赵琰不再问了,听她把歌谣重新唱起来。


    歌声中,赵琰更分不清姐姐和阿娘,两个人的影子在困倦的眼前摇晃,逐渐合为一个人。


    这处处相似的地方,让他又是触动又是怨恨。


    恨到想杀了,又怕姐姐也没了,世上就再无人如此待他。


    最终,赵琰放下了杀心,彻底让她替代了阿娘的位置,伸手抱紧了她。


    他眼角沁出了泪,半阖的眼睛看到姐


    姐那个阿娘肖似的脸,幻想着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


    那个无忧无虑,只活在爹娘疼爱中的小时候。


    还年轻的阿娘在给他哼着歌儿,阿爹放下奏折时,总一脸温柔地瞧着她。


    一想到他的家是拼凑出来的,赵琰就无法消解心中的怨恨,现在噩梦成真,更让之前十几年的人生成了笑话。


    现在姐姐在这儿,至少他还有姐姐……


    悠扬的歌谣之中,赵琰慢慢平静下来,闭上了眼睛。


    他的呼吸变得平稳匀长,陷入了沉睡。


    可崔妩担心他还没睡熟,歌谣也不敢停,一直摸着他的额头,直唱到嗓子有些嘶哑,才堪堪停了下来。


    靠坐在宽大的龙床边,旁边就是赵琰,崔妩怎么可能睡得着,她只是闭着眼睛,慢慢思索着接下来的事。


    直到天光透过琉璃窗晒在她眼皮上,崔妩松了一口气。


    今夜这遭总算是熬过去了。


    “琰哥儿,我该回去了。”摸摸赵琰的脸,她轻声说道。


    赵琰睡得迷迷糊糊,扯住她:“阿娘,别走……”


    说完他清醒过来,睁开了眼睛,“姐姐……”


    一想到昨夜的话,少年的官家很不好意思,“你,你快走吧。”


    “要用早膳。”崔妩叮嘱他。


    “知道了。”


    姐姐跟阿娘真是越来越像了。


    不过这一觉醒来,赵琰心里舒坦了很多,总算有一点力气坐起来。


    在崔妩离开之后,芳阶端上来一碗茶:“官家,待会儿还要上朝,先喝一点茶安神吧。”


    一听他说起来,赵琰才觉得难受得不行。


    荣太后落崖这几日,任谁靠近都被赵琰惩治了,他只让芳阶端茶进去,靠着一盏盏茶水,赵琰勉强压下了难过。


    此刻看到茶盏,赵琰抓过,有些心急地一饮而下,“芳阶,不够,再上一杯吧,我得提振一下精神上朝去。”


    “官家,光是喝茶也无大用,奴婢从南边找到一味香料,你这几日一直烦心,用了或许会好些。”


    芳阶将一个小香炉捧到桌子上,他自己倒是屏住了气息。


    烟雾缭绕之间,赵琰嗅了一阵,瘫软在御座上,闭着眼睛回味,“这是什么好东西?用起来竟舒畅了不少。”


    芳阶将飞仙散收好,说道:“之前平燥的饮方不好,奴婢就让医正开了药熏的方子,似乎有南疆的香料,官家要是还需要,奴婢再去尚医局问一问。”


    “好,你现在就去。”


    —


    崔妩并不知道芳阶做鬼,回到沼狱的她补起觉来。


    搞定了赵琰这一边,从安阳公主死后算的第五日,卫阳公主箭杀安琉公主案终于在大理寺三司会审。


    大理寺卿、御史中丞和刑部尚书都聚在公堂之上,外头还有不少见证的官员,崔珌也出现在了人群之中。


    大堂的后边围着一圈屏风,明说不会露面的圣驾也悄悄来了。


    今日主审是御史中丞,谢宥和刑部尚书是陪审,坐在下首。


    御史中丞,是个看谁都不顺眼的主,对谢宥和卫阳公主更是早有不满。


    一个靠两朝皇帝宠爱年纪轻轻就位极人臣,一个私生的公主,简直是将朝局搅乱的“元凶”,二人还牵扯不清,闹得满城风雨,于教化无益。


    崔妩被请上了大堂,独自立在堂下。


    待了几日大狱,她精神头倒是还好,衣裙朴素无华,仍旧遮不住仙姿玉貌,宛如良玉光华内敛,只是微蹙着眉,让人觉得她有些无辜可怜。


    御史中丞惊堂木拍下:“卫阳公主,五日之前,安琉公主无意死在你箭下,此事人所共见,这罪你认是不认?”


    崔妩缓缓摇头,用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声音道:“我不认。”


    御史中丞冷哼一声,“当日整个营地的人可都看见了,”


    她歪头不解:“谁看见了?那箭是我射出去的,这个大家是看见了,但她中箭是在山林里,树木遮挡,谁也没看见,跟我有什么关系?”


    御史中丞声如惊雷:“卫阳公主,你休要在此狡辩!”


    崔妩不是能被吓住的人:“我没有狡辩,是她自己撞在箭上,又故意走出来栽赃我,想跟我同归于尽而已。”


    “你是说安琉公主自己杀自己,用命来栽赃你?”


    “是。”


    “她图什么?”


    “因为她是个疯子,她钟情的人钟情于我,所以她想杀了我。”


    这话一出,除了谢宥、崔珌、芳阶和赵琰,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这话实在无稽。


    芳阶眼神逐渐凌厉,崔珌则是难以言明的凝重。


    其中内情还真让他们查出来了。


    崔妩认真道:“大理寺卿已经查出,在此避暑行宫之前,安琉公主就已经杀了一个人,死者便是画院后的浣衣娘子,她将浣衣娘子的四肢刻上了相好徐度香的名字,就是为了震慑他,让徐度香不敢生出他意。”


    说完这句,众人各自交头接耳起来。


    安琉公主杀过人?这又是一桩新鲜事。


    御史中丞看向谢宥:“寺卿,她所说可是真的?”


    谢宥依言起身,站在崔妩面前,说道:“此案大理寺已查出,安琉公主手上确实已有一条人命。”


    “细细说来。”


    “死者为画院左门外住着的孙家娘子,原本查不出什么端倪,但是徐度香和安琉公主接连身死后,我在安琉公主的屋中找到了她的画像,与画院徐度香画作比对,正是他所画,这也是二人有私情的证据。”


    谢宥让元瀚将画像和徐度香旧作送到御史面前,继续说:


    “徐度香是死在皇城外仅隔一条街的旧屋中,我派人拿着公主的画像在那条街询问,有不少人证说曾见过公主,她常在徐度香所居的屋子出入,而其中正好有人瞧见,孙娘子落水那日,她拿着一把刀从河堤下上来。


    我询问那人安琉公主那日的衣着,同样在屋中找到了一样沾血的衣裳,证实此人并未说谎,几案互为印证,正好让孙娘子的案子真相大白。”


    御史中丞点了点头:“你说安琉公主嫉妒卫阳公主到想杀了她,可有证据?”


    “有人证,是公主的侍女,这位侍女曾说安琉公主亲口说要杀了卫阳公主,但她劝安琉公主不要做这种事,还有仵作,在给孙娘子尸检之前,曾听公主说,想看看嫌犯徐度香看到尸首会不会痛哭流涕……”


    御史中丞:“也就是徐度香和卫阳公主有私情?”


    谢宥深吸了一口气,道:“卫阳公主和徐度香并无私情,同样,孙娘子和徐度香也无私情,她们不过是和徐度香有些交集,才遭安琉公主嫉恨上。”


    “但是真有人会用自己的命栽赃卫阳公主吗?”御史中丞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崔妩道:“如此疯狂的女人,做出什么事来都不奇怪。”


    谢宥说的则充分些:“虽尚不知徐度香之死的凶手是不是的安琉公主,但浣衣娘子被害的凶手正是她,刻字的手段更能解释是因爱生恨,警告徐度香不可移情别恋,


    这种因爱杀人的案子并非个例,顺衍十二年万年县内有一桩杀夫案,凶手曾说看到想自杀,看夫君见到自己的尸体会不会后悔;


    顺懿二年常州也有一出,杀死的凶手口供中提及娘子和隔壁男子有私情才杀了人,但经查实二人并无私情,连话都没说过……”


    谢宥摆出人证物证之后,更找出了几卷旧年的案子为证,他很清楚有些人不能理解这种扭曲的心思,摆出旧案更能说服他们。


    谢宥说得条理清晰,非常具有说服力,大家都顺着他的话想了下去。


    就连崔妩也格外惊奇,他要在浩如烟海的卷宗库里找出这么多相似的案子,甚至还不限于京城的卷宗库,可知是费了多大的心力。


    威严肃穆的公堂上,崔妩看向那为自己慷慨陈词的背影,眼底一片温柔。


    堂中,谢宥的话已经得到


    所有人的信服。


    御史中丞又抛出一题:“本官现在只问,你们可有证据证明,安琉公主是捡了那箭捅进了自己的心口,嫁祸给卫阳公主?”


    不错,这才是本案最该查明的事情。


    就算安琉公主心怀歹心,她若就是被箭射杀,那即使是误杀,崔妩也有罪。


    唯一能说明她清白的,就是证明安琉公主是自己把箭插进心口的。


    可是这要怎么证明?


    主审在思考,芳阶在思考,满堂的官员都在思考。


    赵琰不想浪费时间,他站起来准备出去终结这场审判,谢宥开口了:“或许有。”


    第123章 钓她


    “或许?”


    谁都不信谢宥真的能证明, 除非他自己做人证,说亲眼看到安琉公主用箭捅了自己。


    只要陛下有心回护卫阳公主,一个人证就行。


    谢宥拱手:“此事还要请陛下准允, 请仵作查验安琉公主的尸身,好还卫阳公主清白。”


    安琉公主的尸首还被派兵把守着,芳阶也在等着真相,所以谁都没有动手脚的机会。


    后堂,赵琰握拳抵唇轻咳了一声:“去吧。”


    芳阶低头出来传话:“官家口谕, 准许仵作查验。”


    谢宥对元瀚道:“请老仵作上来。”


    这仵作也是谢宥专门请来的人,几十年的验尸经验, 更是亲自编纂了一本《问尸手记》, 记载平生经验心得,他本已收山,是谢宥再三恳请,才将人请了出来。


    如此这么细致、不容有失的活,只能请天底下经验最老道的仵作,才能让谢宥稍放心些。


    很快一切就都到齐了。


    安琉公主死后只做了粗浅的检查, 确定没有中毒更没有其他伤口,连箭都只是剪断,箭头还深陷在血肉之中。


    老仵作盛了一个瓷坛的清水,让御史看过, 水清澈干净, 什么都没有。


    接着,仵作并未动公主的衣裳, 这是将心口上的衣料割了个十字, 将表面的血痂擦干净,才把箭头小心挖出, 丢到瓷坛里,很快他又切开肉,此时尸首已经不会流血,他将伤口下面已经成血痂和部分血肉细细清理出来,同样把刮出的细碎血肉都浸在瓷坛里。


    把自己的手擦干净,仵作铺开一块洁白的细棉布,照旧走一圈给所有人看过,芳阶传话之后就没回去,紧紧盯着仵作所有的动作。


    等瓷坛子将箭头和血肉泡够了时辰,仵作将血水倒在细棉布上,血水被沥去,箭头和血屑也被挑了出去,棉布上只剩下了一些灰黑的残屑。


    看到那些东西时,谢宥松了一口气。


    他赌对了。


    崔妩同样在看仵作验尸,等真看到有东西出来,她下意识朝谢宥看去。


    彼此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心照不宣都松了一口气。


    崔珌把一切看在眼里。


    从谢宥站在她身边起,崔妩的爱意根本毫不遮掩。


    他原以为二人情浅,经历那些欺骗背叛,早该离散,谁料竟是撕不开扯不断。


    屡屡失败让崔珌挫败。


    “各位请看,这些就是安琉公主自戕的证据。”仵作捧起了细棉布,在前面走了一圈,给所有人看。


    有些人已经明白了,有些人还不懂。


    “这是什么?”


    仵作道:“这是箭头留下的伤口,切开之后,在伤口见面发现的泥土,不是安琉公主倒地时沾在伤口外面的土,而是被箭头带得深入血肉之中的泥土和一点枯碎的叶子。”


    御史中丞点点头:“看来案情有结果了。”


    谢宥做了最后的陈词:“不错,出事之后臣检查过卫阳公主的箭筒,里面干干净净没有泥土,箭尖也是干净的,当时在场的人都能看到,公主在众目睽睽之下从箭筒取出,射了出去,若直接射中了安琉公主,伤口里面是不可能沾上泥土。


    所以箭只能是先射在了泥土中,才立刻被安琉公主捡了起来,插入自己的心口,才会在伤口里面留下这些泥沙和碎叶,所以证明安琉公主就是自杀,借此嫁祸给了卫阳公主。”


    两日之前谢宥才想到,安琉既然在林中看到了崔妩张弓,她根本不可能这么巧正好追过去,撞在箭上,只能是箭矢飞进林中,射在了地上,只是那一瞬间安琉觉得抓住了机会,从地上拔出箭狠狠插进了自己的心口,立刻发出一声惨叫。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她连擦干净箭尖都来不及。


    此言一出,公堂上下一片哗然。


    崔珌握紧了拳头,此刻他只能看着谢宥大放异彩,一件事也做不了。


    毒蛇般的视线缠绕在二人身上,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二人站得有多么近,宛如又携手经历了一场风浪。


    而他呢,无论怎么做,都不是阿妩的携手之人,他是那些执拗而可笑的风浪,用来彰显二人多坚贞不屈的感情。


    老天爷实在不公平!


    听到此处,余下的已经不用再听,崔珌未惊动任何人,就这么离开了大理寺。


    御史中丞惊堂木拍下,当堂作判:“得蒙圣恩,经查安琉公主系自杀无疑,本衙判卫阳公主无罪,即刻释放。”


    此番,没有赵琰的回护,崔妩照样也脱离了险境。


    崔妩高兴地朝谢宥看去,他已经坐了原位,平静得像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而逃走的崔珌,还没有走出大理寺就被祝寅拦住了。


    “少卿哪里走?”


    崔珌并不慌张,早晚一切都该来的。


    “不往哪儿走。”


    在见过赵琰之后,崔妩出现在他身后,同样的,芳阶也在。


    “阿兄不听完堂审就走了,看来一点不关心妹妹的死活啊。”


    她总是这样,只有阴阳怪气的时候才喊他一声阿兄。


    崔珌回神笑道:“我知你定会安然无恙。”


    “我的冤情虽然洗清了,但很多疑团没有解开,譬如,徐度香是怎么死的,安琉公主怎么想到用自己的死拖我下水,有没有可能有人教她这样做,阿兄,那晚是你给徐度香收的尸,你知道吗?”


    “微臣并未给谁收尸,也不知道那些事。”


    “并未收尸?我记得太常寺的崔少卿和徐度香过从甚密,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少卿还帮徐度香进了画院,安琉公主更是你未过门的娘子,在你的眼皮子底下,那他们二人有了私情,少卿也不知道?”


    崔珌笑着摇头:“若是知道此事,臣一定呈请官家退亲,不当这绿头王八。”


    这话赵琰会信,芳阶可不会信。


    崔珌原本就不在乎安琉,怎么会为她找别的男人而生气呢,只要芳阶还在乎,那安琉于崔珌就还有价值。


    “你不知道?那你怎么帮着徐度香收尸……错了,你怎么帮公主去大理寺劫囚的呢,马七是你的人吧?”


    崔珌看向芳阶,为自己辩解:“马七是我的人,但公主把人借走有一段时日了,她要做什么,我并不知道,也没有资格管。”


    “阿妩下了冤狱一场,瞧着人人都要害你,可这猜测实在无稽,我不可能算得这么准。”


    崔妩寸步不让:“你算不准她会不会想杀我,那可曾觉得她又是杀人,又是劫囚,还为了一个男子如此癫狂,于你只会是个麻烦,所以肯定想早点解决掉她吧?”


    确实一切都是揣测,可崔妩又不是要定他的罪,而是提醒芳阶,害死安琉公主的人既然不是她,就有可能是和她作对的人。


    她只是当着芳阶的面把人点出来罢了。


    崔珌伸出双手:“阿妩既然怀疑,不如将我抓起来,好好审问。


    “我可没这空闲审你,不过这个仇,我是一定会报的。”


    现在崔珌手下能在赵琰,她不再有后顾之忧,尽可以派人不声不响把人杀了。


    说完,拍拍崔珌的肩,她就走了,随他们在这儿狗咬狗。


    芳阶站在原地,在崔妩走后,才抬眼看向他,眼底是一潭死水。


    “安琉为什么会去送死?”


    “因为徐度香死了,她也活不了,所以在死前要找机会拉我妹妹下水,因为徐度香”


    “徐度香为什么会死?”


    “公主杀了孙娘子,那只是个和徐度香说过几句话的女子,他受不了一个疯子,被逼自杀了,这是他的遗书,你知道的,如此突然我没机会作假。”


    崔珌从怀中掏出徐度香的遗书交给他。


    芳阶看过,收进了袖中。


    如今轮到他犯了难,安琉的死和卫阳公主无关,但是与崔珌是否有关,他根本无法查证。


    言语引诱之事,根本不可能留下证据。


    既然查不到,那就宁可错杀,不要放过。


    崔珌并未错过芳阶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果然还是不肯放过他。


    “官家被你伺候得还好?”他问道。


    “官家安好,也未再提起你,无须挂念。”


    “我在御前也有几个人,但总不及你伺候得好,不过也够给官家传递点消息了,芳阶公公,人死不能复生,她是被自己的性子害死的。”


    “在她有钟情


    之人的时候,你就该告诉我。”芳阶眼神阴骘。


    有没有可能,他和安琉也是一样的性子?


    看来,两个人是无法和解了。


    崔珌叹了口气:“那还真是可惜。”


    —


    崔妩转首朝正门去,路上还不忘吩咐祝寅找机会就把崔珌杀了。


    这一回,看他怎么跟赵琰告状。


    正门外,赵琰已经摆驾回宫,谢宥正和几个官员作别。


    元瀚一看到她,如临大敌,只想赶紧推着郎君赶紧走。


    “祝寅,上去请元瀚兄弟喝杯酒。”


    “哈哈哈哈——兄弟,喝酒去啊!”


    祝寅箍住元瀚的手臂,笑得格外爽朗。


    “不!我不要!郎君……”


    崔妩耐心等着谢宥把人都送走了,祝寅将元瀚强拖走,才几步跃下台阶,扑了过去。


    “阿宥——”


    她开心地挂在他背上。


    “公主请自重。”


    谢宥挂着人走到影壁后边,将她的手拉下,又恢复了从前的冷若冰霜。


    面对这态度,崔妩笑意渐敛,迟疑地问:“你这是不认账了?”


    谢宥尽力不去看她疑惑的眼神,“认什么账?臣不记得承诺过公主什么。”


    她颇是落寞,低头绕着他官袍下的带子,矜持道:“小女子曾说,若能沉冤昭雪,一定要以身相许,报谢相公大恩的……”


    谢宥问得言简意赅:“你的意思是,要跟我和好如初?”


    他问得直白,崔妩含羞带嗔,也诚恳道:“人家一直想跟谢司使好,此心不改。”


    胸膛起伏了一下,谢宥沉声提条件:“若想和好,且拿出点表示来。”


    “什么表示?”


    “同我保证,以后安分守己做一位的公主,安享荣华,不要再搞那些幺蛾子。”


    谢宥始终是那个谢宥。


    他俯身盯着她,不让自己错过她眼中晃过的算计:“或者,你可以再哄骗我一次,面上答应,再阳奉阴违,那时候就永远不要再提这件事。”


    崔妩眨了眨眼睛,眼前局势好不容易柳暗花明,她怎么会放过大好机会。


    她无法答应他,而且听来哄他也行不通。


    她便反问:“我只问你一句,往后再发生这样的事,赵琰再一次厌弃我,那时我又该如何自保?”


    “我没有保你吗,方定妩,你不能这么贪心!”


    “反正在你心里我也比不上别的,你别管我的事,往后,我们各顾各的,行了吧!”


    谢宥失望道:“公主既然已经有了选择,何必同我再说。”


    他那是什么眼神,好像埋怨她又一次抛弃他一样,装什么可怜!


    那就别和好,当自己是什么金疙瘩吗,她一点不在乎!


    崔妩抱着手臂,放出狠话来:“谢司使,来日方长,咱们往后慢慢见真章。”


    结果呢,该凶的时候,谢宥又捏着她的下巴轻晃:“别来日了,这次的事,公主不知道谢谢我?”


    崔妩被他的举动闹不明白了,她憋着气:“你到底什么意思?说清楚,不准吊着我!”


    见她蒙了,谢宥笑得更惹人心旌摇曳:“没什么意思,你欠我一次,记下。”


    崔妩光看着他,不说话,被他伸出手指在额头轻敲了敲:“消停一阵,我也累了,别翻脸就不认人。”


    等等,这厮是不是在钓她?


    她还在摸着额头思考,谢宥已经骑马离开了。


    随着误杀安琉公主的危机,两个人短暂和好,又再次退回原地。


    崔妩在回府的步辇上咬着手指,还在想着谢宥是什么意思。


    谢宥好像在朝局和她之间找到平衡,大有超脱之相,总而言之,他好像不拧巴了,既承认对她的感情,又不肯跟她有结果,怕是想走默默守着,又按着不准她兴风作浪的意思。


    这可不好。


    崔妩不喜欢这种雾里看花的守护,她要实实在在的陪伴,要谢宥继续当她的枕边人。


    谢宥要是再钓她,她就让他知道自己厉害!


    崔妩握紧了拳头。


    步辇很快就回到了公主府,公主洗脱冤屈归来,阖府的人都出来迎接,妙青一步三跳扑了过来,拉着她的手给她接风洗尘。


    崔妩被拉着往前走,还得空扭头问:“我爹的消息有了吗?”


    晋丑笑道:“有了,还活着,太后也活着,但是他们到底在哪里没人知道。”


    看来方镇山是故意隐瞒行踪。


    “活着就好。”崔妩再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皇帝的事也解决了?”他问。


    “大概吧。”


    第124章 暗渡


    一场风波过后, 崔妩重新做回了她的公主,谢宥也一如既往是那个诤臣,两个人算是太平了一阵子, 当然也有二人几乎见不上面的原因。


    自从荣太后失踪之后,赵琰并未举国丧,而是借口太后重病安养在深宫之中,同时他也越来越频繁地招崔妩进宫陪伴,留她住在宫中, 公主府反倒回得少了。


    至于赵琰下令诛杀漆云寨旧部的事,因为人提前跑光了, 在崔妩请罪和求情之下, 也不了了之。


    皇帝和公主的过分亲近惹来了朝野的风言风语。


    人说赵琰长留卫阳公主在宫中,对自己的姐姐有失当的感情。


    赵琰对此置若罔闻,仍旧我行我素,崔妩为了自己的目的,当然也假装听不见。


    可这样的情况,谢宥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他在紫宸殿外等着她, 开门见山地问:“为何日日待在宫中,可知外头言语于你不利?”


    崔妩当然知道他说的什么:“自娘娘失踪,官家精神便不大好,需要陪伴, 怎么, 难道你也怀疑我?”


    “我从不怀疑你,你肯定做不了什么好事, 官家既要陪伴, 也该选个皇后,今早将心定下来。”


    谢宥察觉到了赵琰于朝政上的荒废和漠不关心, 才想找个贤明的皇后,顺道隔开姐弟二人,让崔妩不能左右赵琰。


    崔妩不紧不慢:“那你觉得哪家的女郎合适?”


    “品格端正,官家喜欢的就好。”


    崔妩很怀疑他在指桑骂槐,“要是娶了个品格不端正的,是不是就你这样的下场?”


    “我又怎么用得上‘下场’二字?”


    “你承认了我品格不端!”


    崔妩的手指快戳在他鼻子上。


    谢宥无奈地抓住她的手腕:“你倒是做一件好事让我瞧瞧。”


    “我偏不,气死你!”


    “阿妩,算我求你,国政之事不可儿戏,你现在的作为与外戚无异,难道你真想遗臭万年吗?”谢宥加重了语气。


    打闹的动作一顿,崔妩质问他:“你不装了?”


    “若你想要的东西是我猜的那样,我劝你早日回头。”


    谢宥没有女子不能登基的执念,但以她的身份想要登位,先是一场血流成河,朝代更迭带来的是难以预估的变数,然后就是天下非议,人心涌动,难有安宁的一日。


    崔妩扯唇笑了一下。


    只要两个人互不相让,所行之事背道而驰,矛盾始终会刺破伪装出的平和,将彼此扎伤。


    撂不开手,又没法一起走。


    但她会让谢宥看看,是赵琰统治下的靖朝能长治久安,还是阵痛一场更好,交到她手里更好。


    “你想太多了,我没有那么远大的志向,只是想有自保之力而已,你既然提了,那我们就一起努力,劝谏官家娶个贤明的皇后,好不好?”


    谢宥有些意


    外,她何时这么好说话。


    他抬手扶住崔妩的肩膀,认真道:“有我在,你就不会有事,阿妩,官家来日真要处置,先取我的命。”


    她歪头笑了笑:“哦?我是谢相公什么人,你要用命护着我?”


    “你还不明白吗?”


    崔妩笑意不减:“好,我信你,今日不早了,明日我就出宫去。”


    谢宥朝她施了一礼,而后离开。


    望着他的背影,崔妩笑意消失,默然站了一会儿,枫红就来传话:“娘子,官家请你过去一同用晚膳。”


    “知道了。”


    离去的谢宥驻足回首,看向紫宸殿外。


    方才站在那儿的人已经走了。


    阿妩又在跟他撒谎……谢宥负起的手握成了拳,他明明说过,若再撒谎——


    谁也不让谁,难道他们终究只能背道而驰吗?


    谢宥无法狠下心,只能尽力稳住时局,盼家国无恙。


    —


    崔妩才走进庆寿殿,就看到一个赵琰膝上坐了一个人。


    “咳——”


    小宫女听到声音,赶忙从赵琰膝上下来,跪在了地上。


    赵琰等崔妩撑着头眯着眼,昏昏沉沉间就嗅到熟悉的气味,寻找之下是一个小宫女身上的气味。


    小宫女伶俐可爱,说话清楚,赵琰脑子不甚清醒,就准了。


    后来她是怎么坐到膝上的,赵琰自己也不清楚。


    就算赵琰知道飞仙散是个害人的东西,当初更是向先帝揭发,可惜他从未真正识得它,也就不知道自己已经中招,日渐沉迷之下,从未往那方面想。


    “姐姐,她只是喂我吃葡萄。”赵琰面色讪讪。


    吃葡萄吃到了腿上去了……


    撞见这一幕她也尴尬,崔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端详起那个小宫女,一双狐狸般的眼睛忽闪着。


    “官家喜欢她?”


    赵琰看了一眼,觉得这小宫女并没有什么特别,他只是想嗅她身上的气味,莫名涌起一阵心浮气躁。


    “不喜欢。”他挥挥手让小宫女离开。


    “那琰哥儿可想娶妻?”


    赵琰快十四岁,要说娶妻,慢慢相着,等定下也十五岁了,大婚十六,也不算太早。


    赵琰干脆道:“不想!”


    “没有喜欢的娘子?”


    “没有。”


    崔珌便闭了嘴,谢宥那边算是有交代了。


    赵琰本想和崔妩一起用晚膳,嗅到小宫女身上的气味之后,开始烦得坐不住,“姐姐,我累了,你先回去吧。”


    这话惹得崔妩一脸莫名,“官家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医正过来了?”


    赵琰眼神闪烁:“没事,我就是累了,你先回去吧。”


    他把崔妩推了出去,随即又喊:“让芳阶进来伺候!”


    崔妩看着重新合上的殿门,满腹疑窦地回了自己住的寝殿,此刻已是夕阳西下。


    她的侧脸也让夕阳染成了橘红色,宽广的宫殿里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


    妙青留在公主府里,只有一个枫红陪她住在宫中,其他的人都不在,崔妩翻看着蕈子送过来的消息,又想起谢宥那些话。


    她送进宫的女官如今已掌着制诏之权,晋丑也重新联络人才,祝寅被派出去收拢回漆云寨旧部,内外都在慢慢铺开,只要足够耐心和小心,她的势力就能壮大起来。


    早晚,她和谢宥都是要翻脸的。


    一想起来,崔妩不免怅惘。


    没什么事要忙,她用过晚膳,沐浴之后早早睡下了。


    刚躺下不久,殿外就响起枫红的声音:“公主已经睡下了。”


    “官家让我送一盏琉璃灯来,给公主赔罪。”


    是晚膳时那小宫女的声音。


    崔妩开口道:“让她进来吧。”


    小宫女手中捧的琉璃灯煞是好看,名唤“九重天”,八角镂空雕上千百祥云,云里是百家仙官,烛火透过琉璃片宛如神光,流光溢彩,精致得很。


    崔妩只扫了一眼,问她:“官家让你来的还是你自己来的?”


    小宫女跪下,眼泪掉了下来:“公主恕罪,奴婢只是想……想过好日子,可是官家将奴婢打发到这边来了。”


    “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奴婢也不知道,只是瞧着官家心烦,想捧些葡萄给他吃,奴婢是知道公主要过来用膳,何至于那时候不知死活勾引官家……”


    即使她这么说,崔妩还是觉得古怪,不只是她,还有芳阶。


    赵琰他好像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你可知道……罢了,你出去吧,让枫红给你安排个差事。”


    崔妩担心她的来历,并未多问,摆摆手让她出去,打算自己查清楚。


    不过赵琰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他身边亲近的人越多,于自己越不利,或者,可以她亲自挑人……


    她还没想好要不要插手,又上哪儿找合适的人选。


    琉璃灯在桌上燃烧着,崔妩想着想着,慢慢阖上了眼睛。


    守在殿中的枫红和宫女们也昏昏欲睡。


    不久后,官家身边的内侍领着几个宫女过来,说是奉官家就在殿外,让他们来将殿中存的几匹雪绸找出来,他要挂在摘星楼上。


    守卫正奇怪官家哪里来的雅兴,小宫女就来开门:“公主让你们轻些手脚。”


    见此,守卫就让她们进去了。


    —


    崔妩这一觉格外漫长,等再睁眼时,取代鎏金殿顶的是摇晃的马车顶。


    她想起身,浑身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怎么回事,她为什么在马车里,谁将她从宫里带出来的?


    崔妩惊疑不定,她听着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外边没有一点人声,不知自己到了哪里。


    此刻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更遑论弄清状况。


    马车不知道走了多久,她听到了风吹过山林的沙沙声,知道自己已经出了城离皇宫很远了,


    “你醒了?”


    熟悉的嗓音浑身打了个颤。


    崔珌勒停缰绳,爬进了马车。


    他慢慢将崔妩笼罩在身下,俯视着已经睁眼的人,轻柔地抚摸她的面颊。


    崔妩毛骨悚然之下,死死盯住他,思考着该说点什么。


    “别那么怕我,阿兄不会伤你的。”


    “放我回去!”


    “那怎么行,”崔珌叹气道,“宫外到处都是你的人在追杀我,我好不容易把人调开,将你带了出来,我们得离开京城,再不回来了。”


    怪不得祝寅找不到人,原来崔珌悄悄假扮成了内侍躲在皇城里,来了个灯下黑,让所有人都找不到他。


    这阵子他一直在找机会,等到崔妩身边无人的时候。


    那个小宫女就是崔珌安排在赵琰身边的人,她设局将人迷晕带了出来,走的正是安琉公主出宫那条窄巷,就这么绕过了禁军。


    崔妩被他迷晕之后带了出来,天一亮就出了城。


    看到他身上的内侍衣裳,崔妩下意识往下看了一眼,崔珌哑然失笑:“还在,你要摸一下吗?”


    她甩开脸死死闭上眼睛:“千万不要!”


    “要不是知道你嫁过人,我还当这是我未出阁的妹妹呢,”


    崔珌收回将她脸揉红的手,将衣扣解开。


    崔妩眼睛蓦地睁大,这畜生该不会——!


    “阿兄,你冷静一点!”


    崔珌的手一顿,微微歪着头:“这么怕?”


    “阿兄……”崔妩眼珠子乱转,想着自救的法子,“你这是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你怕什么,阿兄不是色鬼,并不打算在荒郊野岭做这种事。”


    崔珌将内侍的衣裳丢到一边,换上一袭不起眼的灰袍。


    还没等崔妩放下心来,她的衣裳就被扯开,布帛发出撕裂声。


    崔妩惊叫一声,侧身要掩住凉意。


    “不过嘛——你的衣裳太显眼了,得换一换。”崔珌笑着将她外衣剥去,却并不急着给人穿上新的衣服。


    大掌覆盖上她的面颊,眉骨、鼻尖、唇峰都在掌中,她很紧张,呼出的气息滚烫。


    放弃原本浅尝辄止的打算,崔珌一


    路抚到了脖颈,和肩头……


    他能感觉到掌下的肌肤在颤抖,那些冲动的想法才消散了一点。


    这条路注定要走到他的尽头,崔珌看得明白,他原本该坦然,此刻却很舍不得。


    “阿妩,那两年不算,我们再走一程吧。”


    他低头将脸埋在崔妩颈间,把人紧紧抱住。


    崔妩恶心得要命,却不敢惹恼了他,这厮已是穷途末路,最怕他走投无路拖上自己一起死。


    她的事情还没有办成,绝不能平白死在这里。


    现在天还没亮,怕是无人发现她失踪了,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第125章 成亲


    崔珌总算没真的动她, 只是搜遍了她全身,才找了一条不起眼的裙子给她穿上,又强行喂她吃下迷药, 才出去继续驾车。


    他赶着离开京畿之地。


    一直到他出去,马车重新动起来,崔妩才松了一口气。


    危机暂解,她冷静下来,开始思索起对策。


    崔珌是怎么把她从城中带出来的, 他在守城军中也有内应?


    如今天还没亮,应是无人发现她失踪了, 就算发现, 皇城搜一圈,季梁城再搜一圈。足够崔珌逃之夭夭。


    崔珌比别的劫匪要聪明,轻易糊弄不得。


    她还得衡量一下,真陪崔珌逢场做戏一把还是坚守清白……不过这是她能选的吗?


    想着想着,崔妩脑子又昏沉起来,睡了过去。


    一整日崔妩都睡醒不过来, 等再睁眼的时候,又是黄昏了,黑夜即将到来。


    “什么时候了?”


    崔珌不想让她算清楚离京多远了,糊弄她:“两天了。”


    骗子!


    她肚子很饿, 但也没到两天没吃饭的程度, 自己就是睡过了一整个白天,可是长时间的昏迷还是让她脑袋沉甸甸, 难受得想杀人。


    一日一夜, 马车的行程有七十里,后面还没有追兵找来, 看来得靠她自己了。


    在崔珌靠近的时候,她又习惯性往后缩。


    可崔珌只是喂她喝水。


    明白过来,崔妩乖乖喝了,又喂她吃饭,崔妩也张嘴全吃了下去,一点都没浪费。


    崔珌原以为自己非得威逼利诱,逼迫一番不可,他甚至有点兴致勃勃,可崔妩太过配合,实在扫兴。


    “不怕我下毒?”他吓唬妹妹。


    崔妩翻了一个白眼,爱毒不毒,不吃饱怎么有力气反抗,她都这样了,还怕他做什么吗。


    “我倒忘了,你就是这个性子,从不斗气亏待自己。”


    崔妩不想接他的话,吃完了眼珠子又开始滴溜溜地转。


    “别想着跑,我不会中你计的。”


    说话间,他脸在眼前放大,滚烫的舌面扫过崔妩唇角,卷走了残渍。


    崔妩愕然一阵,怒瞪他:“你不觉得恶心吗?”


    “我甚是喜欢这样,从前一直想,现在真做了,才知道果然滋味甚好——”


    说完,崔珌扣住了她的脖子,逼迫她张开嘴,吻了上来。


    这是她醒着的时候,崔珌第一次亲吻她。


    彼此急促的心跳相映,让这个吻在崔珌眼中鲜活而热烈起来,才有了醉人的滋味。


    崔妩先是一愣,而后骨寒毛竖,心底的尖叫声几能震破天际。


    崔珌这个疯子!


    她一定不会放过他!


    什么逢场做戏,崔妩确定了自己做不来!


    可手再努力也只能抬起,虚虚搭在他身上,根本使不上力,崔妩把心一横,她狠狠咬了一口。


    “唔——”


    崔珌火烫一般将她推开。


    失去支撑的崔妩后脑撞在车壁上,加之嘴里的感觉,更加想呕出来。


    “呸——”


    她恶狠狠吐了一口血沫。


    崔珌擦着嘴唇上的血,眉间溢出狠劲,伸手掐过崔妩的下巴又把人提了过来,亲吻变成了凶猛的撕咬。


    下颌被掐住,闭不上嘴,崔妩只尝得到血腥味,没办法再咬他。


    淡红的唇瓣被血涂成朱红,又被吻到泛白,崔珌呼吸渐烫,转而吻向别的地方。


    崔妩嘴巴得了自由,死死梗住脖子,咬牙道:“你再这样,我就咬舌自尽,你连个人质都没有!”


    “你会那么容易死吗?”他抬起情动的脸,秀雅中多了几缕风情。


    “被你碰到,还不如死了算了!”


    真是一点都不怕他。崔妩眼底决然,冷冽的神情让崔珌恢复些冷静,将她发丝抚顺:“好了,咱们先不要吵,天要黑了,继续行路吧。”


    崔妩被迫靠在他肩上,问道:“你到底想带我去哪里?”


    “去哪儿无所谓,我们离开这儿,你想去哪儿?”


    “我想回季梁。”


    “恐怕不行。”


    “你不管自己,难道也不管阿爹阿娘了吗?他们做了一辈子好人,余生不该在担惊受怕里度过!”


    崔妩口中的阿爹阿娘自然是崔家父母。


    他们一生与人为善,不该落得这个下场。


    说起爹娘,崔珌才淡下笑影,“我已经将他们送出城了,不日他们就会瞧着咱们成亲,我们马上就要到了。”


    成亲?


    崔妩绝对不要!


    “崔珌,你不是破罐子破摔的人,若是你觉得自己被逼得走投无路,我跟你保证,我会放过你,为了阿爹阿娘,我也会放过你。”她苦口婆心地劝告。


    “不是你逼的吗?芳阶不能为我所用,你的人也在满城追杀我,朝中走不通,我唯一能抓住的只有你了,若还有别的指望,我不会走上这条路。”


    “是你自作孽,一开始就选了要跟我作对这条路,我不得不杀你。”


    崔珌摇头:“我没选,权势和你我都想要,可惜现在我只能抓住一个了。”


    崔妩说道:“那你本该抓住的是权势,而不是我,我一辈子也不会是和你携手的人,可若我们还是兄妹,便能以亲人的身份相互扶持……”


    崔珌抱紧她,笑道:“若一开始没有让你知道我的心意,我们仍是兄妹,现在我们两个人是不是在携手并进了?”


    “会,现在也不晚!”崔妩抓紧机会招安他。


    崔珌却打算一条道走到黑了:“现在也不晚,先在黄州成亲,等三五年生了孩子,我们就回江南,再慢慢图谋以后的事。”


    崔妩气得浑身发抖。


    真是做梦!


    崔珌指望睡了她就能让她顺从,那她就大错特错,一旦找到机会,她一定拿刀把此人戳成筛子!


    他又拿出了一丸药:“阿妩,你先睡吧,等到地方了,我喊醒你。”


    “你自己吃,还是我喂你?”


    崔妩面色煞白,抗拒道:“我不能再吃了,这药吃多了,人会废掉,阿兄,你可怜可怜我。”


    “不会的,乖,就只吃这一次,之后再不会让你吃了。”


    对上崔珌毋庸置疑的眼神,崔妩只能抬起手。


    崔珌将药放在她掌心,当着他的面,崔妩乖乖吃下药。


    脑袋重新变得昏沉,纤长的眼睫合拢住眼前一切之前,崔珌的大手抚摸她的眼眉,“等明天到地方,我们就成亲。”


    什么!


    崔妩想说什么,终究忌惮他,只能先装睡,再慢慢想计策。


    她很擅长装睡。


    闹腾的人重新安睡在怀里,四野已经黑了下来,崔珌朝大路后面看去,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清,大风刮过道旁的树,带出了淅沥的雨声,充斥耳膜。


    这是一场急雨。


    将崔妩安置好,他驾起马车继续前行,只可惜时运不济,没走多远,车轮陷进了一个泥坑里。


    驾了一天一夜的马车,崔珌也累了。


    他不想在这大雨间将马车从泥坑里推出来,索性解了绳套,带着崔珌骑马继续前行。


    崔妩淋着雨,还得假装睡着,默默捏紧了自己的袖中的迷药。


    骑马进了一个庄子,崔珌在富户人家的檐下避雨。


    崔妩“悠悠转醒”,问道:“这是到哪儿了?”


    崔珌只当她是被雨水淋到才醒的,并未多加怀疑,只道:“李家庄,避避雨。”


    此刻的官道上,一匹快马踩起的水花飞溅,迎着所有的雨珠往前疾驰,乌黑的斗篷已经被雨淋透,琉璃灯的一点莹黄如同流萤飞在黑夜中。


    卫阳公主失踪,季梁城已经搜疯了。


    守卫将前一夜的蹊跷禀告赵琰,赵琰却说自己从未出宫,没要过什么雪绸,守卫显然被骗了,


    彼时在宫里的谢宥也收到了消息。


    宫中城中到处都搜过,不见踪影,谢宥亲自问刑,从小宫女口中问出了崔珌已经出城,但是往哪儿去了却不知道。


    一时之间,皇城司和公主府的人都出了京城捉拿崔珌,谢宥亦无法安坐,也出了城。


    可出了城门之后就没了方向,往哪里追的人都有。


    谢宥还想过,先去查了崔家,崔家父母在半个月前就不见了。


    谢宥另辟蹊径,找不到崔珌的线索,就顺着崔珌爹娘的下落找,一路往东南追来。


    他等不得任何人,一人一骑独行在路上。


    雨下起来,谢宥也没有停,可是没过多久,“吁——”


    他拉住缰绳,看到了道中陷在泥坑中的马车,马已经不见了。


    他拉停缰绳,提灯下马。


    琉璃灯照亮马车里面,谢宥立刻看到了那身熟悉的衣料,他伸手抓过,是宫里的衣料,他记得阿妩穿过这身衣裳!


    谢宥确信,自己找对了方向!


    同时,谢宥也看到了那处淡淡的血痕,还有衣裙被撕裂的痕迹。


    帘子被甩下,谢宥重新上了马,以更快的速度往上追去。


    —


    李家庄中,崔珌将崔妩抱在怀里,让她脑袋靠在自己肩上。


    “从前行路遇上大雨,咱们也是这样站在檐下看雨,那时候,我就该这样做了,兄妹之间就算再亲近,也只能隔着一臂站着……”


    “若没有等到谢宥出现,我就同你表明心意,你会不会选我?”


    “我知道你一开始看上的只是他的身份,可给我一点时间,我不会输给他。”


    崔妩由得他伤春悲秋,不想同他忆当年,吐出他不满意的话,这厮借机又要非礼她。


    听着崔珌啰唆起从前,反倒真起了点困意。


    突然,他不说了,而是“嘘——”了一声,问她:“你听到了吗?”


    听到什么?


    两个人都安静下来。


    淅沥的雨声里,有隐隐的马蹄声在靠近。


    难道是……


    崔妩刚要张嘴,被崔珌死死捂住,强迫着将她带到了檐在的拐角处躲了起来。


    没有多久,马蹄声在门前停下。


    谢宥先是看到了一匹马,他擎剑下了马,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光带他照见了屋檐下湿漉漉的脚印,谢宥的视线前后搜索着,地上脚印没有靠近大门,方才有两人在这儿避雨。


    这时候雨还未停,既不投宿,为何要走?


    是他们!崔珌知道他来了!


    意识到他们就在附近,谢宥心急跳起来。


    “崔珌,出来!”


    听到谢宥的声音,崔妩心念一动。


    阿宥!


    她从没想过会有人能追来,这次……还是他。


    不用看也知道崔妩的动容,这两个人到底要怎么才能分散!


    崔珌一言不发,捂着崔妩的嘴,将她挣扎的手脚也牢牢制住,带着人重新走进了大雨中。


    他不是谢宥的对手,谢宥想诈他出去,崔并不上当。


    一切的脚步在雨水和黑夜之中都不再显眼,线索又一次断掉。


    —


    到天亮之时,崔珌到达了目的地,抱着崔妩下了马,带她走进一条寂静的小巷。


    尽头是青砖灰瓦的门脸,走进去是一方简单干净的院子,没什么住人的痕迹,想来是匆匆落脚的所在。


    但是屋檐上已经挂了红绸,凄清的雨后勉强鼓起几分喜气。


    崔家二房夫妻正在堂中愁眉不展。


    半个月前,儿子突然不见踪影,福望又回来没头没尾地说要带他们走,说是儿子遇到了麻烦,他们在京中也危险。


    于是他们就来了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迟迟也不见儿子,只有福望一路护送着,二老担惊受怕,不知崔珌闯了什么大祸。


    孟氏愁容满面:“出了什么事也不说,要是不大,咱们也可以去求一求公主啊。”


    自女儿当上了卫阳公主,也曾念旧情,悄悄归家探望,还给了他们无数赏赐,但是二老刻意避嫌,坚不肯受,但心里也念着她的,得知女儿因误杀安琉公主入狱,还忧心忡忡地和儿子打听情况。


    现在儿子又有事,他们也想去问问崔妩怎么回事。


    福望什么也不说,更不让他们离开,二人甚至疑心自己被福望劫持了。


    结果这日福望又忽然要挂红绸带,更将两人闹得云里雾里,“福望,挂个红绸子做什么?”


    福望道:“郎君要娶妻了。”


    哪有娶妻不跟爹娘说的,二老纳罕:“哪家姑娘,我们都不知道,再说现在也没个地方置备聘礼,没个三媒六聘,怎么能平白娶人家?”


    “郎君说来不及了,先将就这样吧。”


    又被敷衍一通,夫妻二人对视一眼,无奈地叹口气。


    第二日一早,二老正用早饭,福望就高兴地跑了进来:“家主,夫人,郎君回来了!”


    二老激动地站起来,就看见一对淋湿的儿女迈入堂中。


    女儿崔妩被儿子崔珌抱在怀里。


    “女儿,你怎么也跑出来了?”


    孟氏迎上去,以为她受了伤才让哥哥抱着。


    崔珌干脆道:“爹,娘,你们不是总发愁我为何迟迟不娶妻?今日我把她带来了,请你们安坐,今夜受我和阿妩的跪拜。”


    老夫妻如遭晴天霹雳。


    第126章 下毒


    二老对视一眼, 儿子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崔妩莫说不是他的妹妹,就是她的公主身份,也不该被带到这儿来强行嫁给崔珌。


    崔父面色铁青, “你别是耍我和你娘玩!”


    孟氏似要哭出来,不明白好好的兄妹怎么就要成亲,“儿啊,你是在和阿娘说笑吧,这是你的妹妹啊。”


    这么多年看着两个小孩长大, 哪里都规规矩矩的,女儿都嫁过人了, 虽然和离, 能接受兄妹俩突然就成夫妻了。


    崔妩见到崔家父母的反应,羞耻感更重。


    她虽把崔珌这个阿兄彻底摒弃,却仍将崔家夫妻视为父母,也真的觉得这种事让父母知道很羞耻,即使做错的人不是她。


    “阿爹阿娘,你们救救我, 我不想和阿兄成亲!”


    崔妩盼着父母能制住这个疯子。


    孟氏也努力劝道:“你妹妹不愿意,儿子,这件事就算了吧。”


    可崔珌一意孤行:“阿爹阿娘,今夜就请安坐受礼, 我和阿妩将来给你们生一堆孙子孙女, 为你们颐养天年。”


    这话说出来,在场的人都打了个冷战。


    “不要!阿娘救救我!”


    崔妩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朝孟氏伸出了手。


    孟氏接住女儿的手, 急道:“儿子, 你先等一等,这事怎么也得再缓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你先说清楚,咱们一家人坐下想想办法也行啊。”


    “阿娘,请她还给我吧,若是不娶她,这辈子我也不娶别人了。”


    崔父的手指着他,抖个不停,恨铁不成钢地问:“你非要气死我和你娘才罢休吗?”


    “你气死在这儿就不划算了,好好活着,以后我们一起孝敬你们。”


    眼下谁也劝不动他,崔珌一意孤行,崔妩还想求救,被崔珌不容置疑地带走了。


    孟氏要追出来,被福望拦住了。


    “反了天了,真是反了天了!”


    屋子里只传出崔父震怒的声音。


    院子最东侧的屋子,是早就有了布置好的喜房。


    崔妩被扛进屋中时,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王娴清坐在妆台旁,像是等候已久。


    见到她,崔妩挣扎的动作一顿。


    当日在牢中,王娴清离开之后崔妩并未管她去做什么,那眼下她出现在崔珌这一边,是为崔妩的承诺,还是已经投敌?


    但她脑子转得很快,不管王娴清是为何目的,她都该问一句。


    “大嫂,你怎么会在这里?”


    “弟妹,好久不见。”


    王娴清的一句话,崔妩已心领神会。


    若是投敌,王娴清不会在崔珌面前装和她不熟。


    崔珌道:“你们做了一年妯娌,也不需要我引荐,她也是让你爹娘相会的帮手,你知道吧?今日她算我们婚宴的第一位宾客。”


    当日在避暑行宫,王娴清找了芳阶帮忙,那时崔珌和芳阶还没有反目成仇,他当然也知晓了这件事。


    但崔珌不知道王娴清和崔妩真正的关系,在他的眼中,一个害兄一个害父,二人是板上钉钉的仇人。


    而王娴清的身份,也是崔珌找到的另一个机会。


    他带着崔妩离开京城,并不是彻底放弃了权势,而是打算借王娴清之手,聚起废太子和王靖北的旧部,打算东山再起。


    反正宫里的皇帝日渐昏聩,天下乱局已定,他还会有别的机会。


    “你找她来做什么?”


    崔珌道:“烦请王娘子为我的阿妩梳妆。”


    将人在梳妆台前放下,崔珌半跪下来,又取出了一颗药丸递给她。


    崔妩一万个不想吃:“你告诉过我,那是最后一颗。”


    面对她失望质问的眼神,崔珌哄道:“这一颗不一样,不会昏睡,只是让你没什么力气。”


    “乖,别让我动手。”


    崔妩只能把药吃下,这一回天光大亮,她没敢耍花招。


    亲眼看她吃下,崔珌放心地离开了。


    王娴清将逐渐无力的崔妩扶稳梳妆,福望在一旁盯着。


    崔妩看着镜中的自己被擦干净了脸,上粉、描眉、画唇、点胭脂……冷白的脸逐渐焕发出明艳的光彩。


    福望在身后目不转睛,直到王娴清说她要换喜服时,福望才出去守住了门。


    崔妩心中想赌一把,努力将昨夜留下的迷药塞到了王娴清手里:“你……”


    王娴清将她的嘴捂住,把药塞回给了她,不说一个字。


    崔妩的心沉了下去,但也没有多失落,既然找不到帮手,只能自己动手了。


    “嘘——”


    王娴清给了安心的眼神,往门口指了指,崔妩反应过来,原来是福望在偷听。


    她在王娴清掌心写了一个“帮”字,王娴清只是点点头,却不拿她的药。


    她不知道王娴清到底要做什么,但看她的态度,自己至少不是孤身一人,那逃出去的希望就大很多了。


    梳妆换衣过后,崔珌没多久就过来了。


    他穿着一身大红的喜袍,真有当日高中状元时打马游街,引无数季梁女子追捧的风采。


    看到崔妩的打扮,崔珌走快了两步,将她的手执起,细细端详眼前人穿着嫁衣的模样。


    这一次,阿妩的嫁衣终于为他穿上了。


    崔珌用尽平生最温柔的声音同她说:“走吧。”


    王娴清有些奇怪:“还未近黄昏,此时拜堂?”


    “无碍。”


    他想早点娶到她。


    崔珌并没有看时辰,也无所谓吉时,领着崔妩就往正堂走。


    人生四大喜,金榜题名时有多风光,此刻洞房花烛有多冷清寂寥,院子里不过五人,各怀着心事,人人脸上都没个笑颜。


    安静到寂寥的小院,门扉打开的嘎吱声代替了喜乐,更显捉襟见肘。


    崔妩还要刺他:“这样的亲有什么可成的,崔珌,你不觉得可笑吗?”


    他苦笑道:“我已经走到这一步,总得奔向一个可能,你此刻或许不愿,日久天长,我们未必不能有好结果。”


    说着带着她迈过了门槛。


    崔妩冷嗤。


    正堂不大,入目是一片红色,却空空荡荡的,既无宾客,也无人吹奏,只有新娘子被新郎官揽着肩膀扶着手往前走,主座上是愁眉不展的二老,场面无端有些诡异。


    崔珌不知怎么将他们劝好了,夫妻俩坐在主座上,只是神情各异。


    一个皱眉压着怒火,一个呆呆出神,眼底是藏不住的忧虑。


    崔珌视若无睹,带着崔妩在蒲团上跪下,福望站在旁边,一板一眼地高唱着:“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崔妩浑身无力,是崔珌抱着她拜了天地父母,又将她摆好在对面的蒲团上,自己才回去跪好。


    谁也没有多余的一声,也没人给他帮帮手。就像他一个人,在陪着一堆人偶在玩一个孤独的游戏,执拗地要一个结果。


    拜过堂,崔珌就抱着她走了。


    崔妩无力看着新房越来越近,心沉到了谷底。


    将他安放在桌上,崔珌亲手倒了合衾酒。


    崔妩总算有点力气了,好歹能坐得稳了,眼看他将两注清澈的酒液注进了郎窑酒杯里。


    她托王娴清碾成粉的迷药已经放在了酒壶里。


    崔妩用酒盏挡住唇,却没有喝,全倒进了袖子,用眼瞧着崔珌将酒盏举到唇边。


    在将将碰到时,他停住,将杯中酒当着她的面倒掉。


    “你以为我会上当?”


    眼睁睁看酒全倒在了地上,崔妩不说话。


    “不给你一点希望,你怎么会乖乖拜堂呢,阿妩,别做多余的事,你做什么我都知道,堂都拜了,我们现在已经是夫妻,以后要好好过日子。”


    崔妩的恶心感又上来了,她将整个身子投到桌上,用身体将桌子撞翻,杯盘碟盏全碎在了地上。


    看着满地狼藉,崔珌寒了面色:“合衾酒也不用喝了,咱们直接洞房吧。”


    他将她抱起,往床榻走去。


    崔妩心急如焚,眼睛在屋子里四处看,想找到一丝脱困的可能,她袖中还绑着竹子削出的尖刺,是王娴清给她穿好衣裳之后塞在她袖子里的,可凭她现在的力气,根本刺不死崔珌。


    怎么办,怎么办……


    崔妩疯狂在想着这个问题。


    外头响起疯狂地拍门声,接着是福望的声音:“郎君!王娘子给家主和夫人下了毒!”


    王娴清给爹娘下毒?


    崔妩的心狂跳,既有脱困的狂喜,又有担心。


    崔珌看到她的表情,质问:“这事你知道?”


    她大着胆子:“我知道。”


    “进来!”


    福望掐着王娴清的脖子进了屋。


    王娴清咬着牙说道:“你不放了卫阳公主,你爹娘也别想活!”


    崔珌看向她:“为什么?”


    他怎么也无法想到王娴清会是崔妩的人,方镇山不是害死了她哥哥吗?王娴清不是害阿妩的亲爹吗,为什么两个人会联手?


    这两个人是怎么走到一起去的?


    王娴清不回答,只说:“再不救他们,一炷香之后就再也救不回来了。”


    福望着急道:“郎君,家主和夫人都吐血了。”


    “阿妩,他们也是你的爹娘,养育了你近十年,你会杀他们吗?”崔珌问怀里的人。


    崔妩眼里没有一丝感情:“我现在跟死差不多,能杀任何一个人,你尽可以赌一下。”


    二人僵持了片刻,崔珌松开了手,崔妩摔倒了地上,强撑起身子。


    竹子的尖刺划上了手臂,剧痛让她清醒了些。


    察觉到这件事,她咬牙将竹刺更深地刺进手臂中,咬着牙,她艰难地往前爬。


    崔珌见她爬得这么狼狈,也要离开自己身边,心底涌出无法言说的悲凉。


    “放了王娴清!”崔妩喝道。


    接到


    崔珌的眼神,福望松了手,王娴清咳嗽着去扶起崔妩。


    “你可以救他们了!”


    崔妩根本不听崔珌的催促,她现在必须得让自己和王娴清彻底安全。


    “给我们一匹快马!”


    就算她无力骑马,王娴清也可以。


    “福望。”


    马很快就拉来了,王娴清带着崔妩上了马,福望却不松缰绳。


    “解药在哪里?”


    二人对视一眼,没有贸然开口。


    “别追出来!等出去了,解药的所在投石告诉你。”


    崔珌将腕上的袖箭紧了紧,问道:“阿爹阿娘中的毒根本不要紧,是不是?”


    王娴清道:“你不怕尽可以试一试。”


    “那我想问问阿妩,她下的是什么毒,能一炷香之内要人性命?”


    崔妩还没什么反应,王娴清的神情已经露了马脚。


    她们并没有对过口供。


    察觉到崔珌外露的杀意,崔妩喊道:“快走!”


    可这样,也将背后完全暴露,崔珌不能杀崔妩,却要将王娴清除之而后快。


    袖箭破空而来,直直刺穿了王娴清的肩膀,她惨叫一声,跌下马去,崔妩伸手拉她也被带了下去。


    “看来你们哪儿也去不了。”


    崔珌再次要将崔妩抱起。


    已经恢复了些力气的崔妩破釜沉舟,将竹刺狠狠刺入了崔珌的肩侧,然后福望眼疾手快,将她的竹刺夺下。


    崔妩不肯就范,扑着咬像崔珌的喉咙,誓要不死不休,福望提着她的衣领将人往后扯,此时一道雪亮剑锋乘月光而来,挑开了福望的手。


    他还是追来了!


    看到来人,崔珌最先反应,连发几支利箭,这么近的距离却统统被谢宥挡住,一枚短箭还反弹刺进了他手臂中。


    谢宥一来,便是胜败已定。


    在看到身着嫁衣的崔珌时,他身形还是明显顿了顿,抓起她往后退去。


    而被挑开的福望眼疾手快,把王娴清提在手里,短箭抵住喉咙,把她当成了人质,


    见到谢宥来,崔珌阴云密布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舒原,你来晚了些,我和阿妩已经拜过天地父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你得把她还给我。”


    这一次,他是她夫君,谢宥才是不相干的人!


    将崔妩横抱起,谢宥讥讽道:“你连她真名叫什么都不知道,随意一拜就算夫妻,那你跟庙里求神拜佛的同床共枕去吧。”


    第127章 私心


    谢宥能在城中找到这儿, 说来还是崔妩的主意。


    从昨夜他差点在李家庄追上他们时,崔妩就知道他一定会咬得很紧,她除了授意王娴清帮自己下药, 还让她找了个小女孩站在巷子口,看到骑马的人就跑。


    若是无关的人自不必理会,若是谢宥经过,一定会找进来。


    这一次她赌对了。


    只是谢宥来得晚了一些。


    而嘴上说着对成亲不在意的谢宥,对崔珌下手的时候却没留情。


    将崔妩安放在身后, 他也不拔剑,就用剑鞘给崔珌过招。


    崔珌虽有拳脚, 却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慢慢也如徐度香那日的下场一样,四肢都被剑鞘敲折,再无力反抗。


    不同的是,这一次崔妩亲眼见到了。


    她更清楚,谢宥是有脾气的人,而且脾气不小。


    见崔珌节节败退, 福望将短箭刺进王娴清脖子,高声喊道:“不想她死就住手!”


    “阿宥,住手!”


    崔妩不能眼睁睁看王娴清死。


    谢宥沾血的拳头这才放下,崔珌倒在地上, 试图站起来又倒下, 手臂上的伤还算轻的,他甩了甩昏沉的脑袋,


    如今局势逆转, 变成了崔珌借机的威胁谢宥要逃走。


    他擦了擦唇角的血,指着崔妩:“你跟我走。”


    崔妩怀疑他脑子真有毛病:“你被打傻了?”


    他怎么有胆子连吃带拿的?


    这事就算她答应谢宥也不可能答应, 何况王娴清的命对他根本起不来什么威胁。


    “你不想你弟弟活着吗?”崔珌看向谢宥背后那人。


    “……”


    这个答案崔妩真得好好思考一下。


    赵琰眼下死了对她篡位不利,但是自己被崔珌带走那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崔妩的犹豫引得谢宥都的侧目,崔珌更是微微睁圆了眼。


    她慢吞吞地,不甚真心道:“你不能红口白牙就说把一个皇帝的命捏在手里,就想让我相信,真是这样,你用得着挟持我跑到这儿来吗?


    你方才在赌,这次我也赌一把,那个小宫女是你最后的底牌,其他就算有,也不是能威胁官家的性命的人。”


    她说得也不错,谢宥定下心来。


    崔妩道:“崔珌,你要走现在就走,不然待会儿就没机会了。”


    “郎君!留得青山在,咱们还是走吧!”福望急切劝道。


    崔珌到底是放弃了带走她的妄想,咬牙搭着福望的手攀上了墙。


    福望打算让崔珌先逃,他带着王娴清断后,可这时,墙外马蹄声乱。


    原来,在李家庄发现马车时,谢宥就已经放了信鸽,皇城司的人立刻朝这边赶来,如今已经到了。


    谢宥来晚了些,皇城司则是来早了。


    黑潮将小院团团围住,崔珌已是穷途末路,就算往外跑也无用了。


    皇城司可不在意王娴清的死活,手中人质已无用处。


    王娴清也在害怕,她和崔妩的关系要是暴露在皇帝面前,于大计无益。


    福望见此,手中的王娴清也在挣扎,干脆将人朝谢宥丢去,转身朝崔妩下了死手。


    他要断了郎君的念想,一力承担这个罪责,同样,崔珌也出了手。


    是腕上最后一枚袖箭。


    他不能对崔妩动手,福望丢过去的人正好让谢宥分心,他想抓住最后一次机会,将谢宥杀掉。


    谢宥被王娴清砸中,不能上去为崔妩挡住福望的短箭,只能将扔出减去


    可崔珌的箭也因为凌乱的状况,又逆着斜照的夕阳,没能命中谢宥的咽喉,反而是射中了王娴清的后颈。


    血珠从王娴清的脖颈中飞溅出来。


    原本王娴清背后中箭还有得救,但崔珌这一下,让她再无施救的可能。


    福望一击不成又想下墙再补一记,千钧一发之际,谢宥将地上的竹刺踢飞出去,正中福望心口。


    他从墙头跌了下来,死在当场。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福望身死,崔珌行动不便,谢宥得以将崔妩再次拉到身后,赶到的皇城司副使将崔珌捉拿。


    崔妩跑过去接住王娴清,


    王娴清因失血而面色苍白,被黄昏染上凄凉的余晖。


    看到她的脸,王娴清艰难、低声地说:“公主,我说了,你吉人自有天相,这一次,你信我了?”


    崔妩不住点头:“我信你,你的女儿也没有事,她在府里过得好好的……对不起,这次我连累你了。”


    “这是我承诺过你的,从回京城起,我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这条命换来的东西,很值当。”


    “信在我怀中。”


    那是王靖北死之前送到王娴清手上的,里面是王靖北留给她的所有,他望妹妹来日有个依靠。


    现在,王娴清将它交给了崔妩。


    “答应我……”


    “我知道,我答应你,但你现在还有救,为了你的女儿,再坚持一下。”


    可王娴清血涌出更多,崔妩喊道:“药!阿宥,你身上有没有药!”


    “没用了。”王娴清


    崔妩眼看她在怀里咽气,心里闷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原本两人并不亲近,可她为救自己而死,崔妩更明白这份恩重。


    难过没有多久,


    一旁,崔珌被按在地上,他喊道:“阿妩!”


    崔妩不想看他,让人带着王娴清的尸首离开,谢宥将她抱起。


    “阿妩,你看阿兄一眼!”


    崔妩只催促着谢宥快带她走。


    “阿妩,我的愿望已经成真,我没什么遗憾了。”崔珌不肯放弃,膝行向前,“你答应我,帮我照顾好爹娘,可以吗?”


    提及爹娘,崔妩才愿意回一个头。


    “我知道自己这辈子不孝之尤,从未报答过父母,更不会有机会了,他们于你也有养育之恩,更从未谋求你什么,我死了之后,你能照顾好阿爹阿娘吗?”


    到此时,崔珌的言辞才分外恳切。


    “他们也是我的爹娘。”崔妩说不出什么原谅的话,“他们我会赡养好,以后,我和崔家两不相欠。”


    她一开始出现在崔家,只是为了报仇,可崔父崔母将她视如己出,为清楚自己心意的阿兄更是对她,


    这些都是没有私心的。


    谢宥听到她的话,又想起方镇山所说,阿妩除了深仇大恨,其实不会杀人。


    崔珌不能不释然,“好,这样,阿兄就放心了。”


    他早该死,死了也就脱离了痛苦。


    谢宥不欲他们再说,又想带着人走,这回是崔家父母追了出来。


    “妩儿,求你放过你哥哥一回吧,一切罪责我和你爹都可以。求你留他一命。”


    孟氏的血还未擦干净,扯着谢宥的衣摆求道。


    这是自己曾经的岳母,谢宥不能让她跪自己,将崔妩放下,去扶她起来。


    崔妩转过脸不去看,她无法,也不忍心看到苍老的夫妻苦苦恳求自己。


    还是皇城司副使先开了口:“崔珌的罪过要由官家过问,就是公主也无权赦免他。”


    崔父还想说什么,却知无用,只能垂泪吞声,轻拍着妻子的背。


    崔妩躲避去看崔家父母可怜的样子,将脸埋在谢宥肩上。


    回季梁的路上,崔妩坐在马车之中,一言不发。


    萦绕不散的血腥味提醒了谢宥。


    “是谁的血腥味?”


    她才想起把袖子掀开,竹刺将手臂刺了一个血洞。


    谢宥用沾湿的帕子擦干净,给她撒上药。


    崔妩瞧着他给自己上药,问道:“你没什么想问的吗?”


    谢宥沉默,是因为心中有自己的计较。


    他其实不想带崔妩回京。


    谢宥甚至觉得顺势让她消失,自己找个地方安顿下她也是一件好事。


    如此才能还朝堂清明,二人也能一辈子相守。


    就算违逆了她的心意。


    可他担心凭自己一个人无力找到她,才会让皇城司的人跟过来,如今想后悔,已经不能了。


    “阿宥,你在想什么?”


    是崔珌,还是王娴清?


    “崔珌若问的是我,你当如何?”谢宥突然问。


    “什么是你?”


    “他要是拿我的命要挟,你还会犹豫吗?”


    她语气淡淡:“那肯定是不顾一切都要救你。”


    怕谢宥还是不信,她说道:“我很明白,你虽对我失望,但也是无条件对我好的人,我很怕有一天会失去你这份好。”


    那你为什么不肯依从我?谢宥没有问出口。


    阿妩从无半分犹豫,问题的答案从不是他想要的。


    他们没有误会,只是不同路而已。


    谢宥更不想打破此刻安静祥和的氛围。


    糊涂一阵吧。


    崔妩亦是如此,知道两人将行将远,她坐近,将脑袋靠在他肩头。


    回京之后,只有在危机之中,二人才放下芥蒂,能亲近一阵。


    “从前到以后,我都只想嫁你一人。”


    谢宥干脆按住她,将她的嫁衣扯坏,丢到角落里去,甚至把人按倒。


    崔妩睁着一双不安的眼睛,她为王娴清的死,崔家父母的事消沉,无心与他行事。


    但她却不反抗,笃定谢宥将她按倒,并不是要在这时候胡闹些什么。


    可在谢宥就是想。


    反正他要做什么,阿妩都会顺从自己,他不是崔珌,是她钟情的人,所以就算是这样了,她不清楚他想做什么,还是乖乖地不动弹,全身心信任他。


    一想到这个,谢宥就格外满意。


    他低头将溽热的吻印在她颈侧,充满了浓浓的占有欲。


    崔妩感觉气氛过于火热,手捧在他耳下,轻轻地推,仍旧好商好量:“阿宥,我现在不想……”


    但我想要,我想了很久。


    对上她清澈的眼睛,谢宥改了口:“我知道,就一会儿,我……得抱一抱你。”


    谢宥自知余生不会有多少好日子,更该抓紧点时间,彼此温存一阵,之后该如何如何。


    听到这样一句话,崔妩难掩怦然心动,还有什么会不答应他。


    这种感觉也只有谢宥能给她。


    “那你抱吧。”


    谢宥嗯了一声,抱她坐在腿上,缱绻亲吻。


    马车一点没耽搁,很快将他们回了京城。


    这次二人也不用问什么,下了马车,默契地对视一眼,一人进了宫城,一人往官署走,再次陌路。


    —


    庆寿殿里是令人不安的死寂。


    地上,曾经价值连城的摆件被胡乱砸在地上,凡是任何出现在赵琰眼前的宫人,都被拖了出去拷打。


    始作俑者披头散发,眉梢尽是阴郁,眼神阴鸷癫狂。


    他一杯一杯灌着酒,难以想象还只是一个未到十四岁的少年。


    芳阶垂眉肃目,一言不发。


    直到皇城司副使大步走进来。


    “官家,公主平安无事,崔少卿也带回来了!”


    赵琰霍地站了起来,见到跟在后面的崔妩,再无心听旁人说话,赤足走过去抱住了她。


    “通通给我滚出去!”


    大殿顿时只剩二人。


    崔妩先是被赵琰的样子吓了一跳,又突然被他抱着,又嗅到了呛烈的酒味,更加不安。


    她赶紧冷静下来,口中只问他这两日吃睡可好。


    赵琰咬牙道:“都是那帮没用的东西!竟然会让你从皇宫里被人劫出去!”


    崔妩直觉那些人下场怕是凄惨,可她不敢问,只一意安抚下赵琰。


    二人说了一阵话,崔妩到后面汤泉沐浴去了。


    走出殿外,赵琰眼神又阴狠下来:“崔珌在何处?”


    “就羁押在午门外。”


    赵琰又仰头喝了一盅酒,提着牛皮鞭子就出去了。


    彼时崔妩正在汤泉沐浴,宫女给她手臂换了药,沐浴出来时不见赵琰。


    “官家呢?”


    一位女官道:“官家提着牛皮鞭子出去了。”


    崔妩心神不安,一路问了过去,追到了午门,就看见赵琰拿着鞭子在抽打着地上的什么,连踢带踹,与街头流氓无赖无异。


    待崔妩看清,呆呆往后退了两步。


    赵琰一鞭鞭抽打的人,是重伤的崔珌。


    本就伤重的人连挣扎都不能,挨了无数记鞭子,不,不是不能,是崔珌已经死了。


    任赵琰如何抽打,地上的尸体都再无反应。


    可就算人死了,赵琰依旧没有停止,狠狠踩在崔珌的尸体上,血溅上了他年轻而狰狞的脸。


    “畜生!抢走我的阿姐,你这个畜生!”


    崔珌就这么在他的殴踢之下,生生断了气。


    赵琰血腥的举动给崔妩的震撼颇大,怔怔地瞧着他堪称暴虐的动作。


    她木然地站着,刺骨的凉意从脚底一直冰冻到天灵盖。


    不是可怜崔珌,而且不知怎么面对这荒唐的一幕。


    赵琰,这


    是怎么回事?


    在不久之前,崔珌还是他的恩师,是他想保的人,现在就能一脚踩成烂泥。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今日待崔珌如此,那来日呢?


    现在她大概是赵琰最在乎的人,可等他回过味来,抑或再有什么缘故重新恨上她,自己是不是也会成为这脚下的血肉,或是凄惨百倍?


    他是一个危险而不可控制的人,他怎么就变成了这样的人?


    察觉到背后有人,赵琰转过头来。


    “姐姐,我吓到你了吗?”少年问道。


    “嗯……啊?”崔妩回神,赶忙摇头,“没有,你为我出头,我很感激。”


    “那我们回庆寿殿吧。”


    “好。”


    崔妩定了定神,将手放在少年皇帝的掌心,对他报以感激的笑,随他上了步辇。


    重重垂帘放下,隔绝了里外,赵琰躺在了她的腿上,喃喃道:“这几日不见姐姐,我恨不得亲自出京城去找你。”


    “以后不会再让你担心了,我答应过琰哥儿,就算是爬,也会爬回来见你。”


    将她的手拢住抱在身前,赵琰满意道:“那就好,要是答应我的没做到,就是你死了,我也会追你到地府去。”


    “你是皇帝,万不可说这样的话。”


    赵琰没搭话,他的眉头舒展,睡了过去。


    第128章 揽权


    回到公主府, 崔妩去看了王娴清的女儿。


    小娃娃被奶娘喂养得白白胖胖的,咿咿呀呀地想说话,一点也不知道亲娘已经不在人世。


    她把娃娃抱在怀里, 轻声哄着。


    枫红夸道:“真是个乖娃娃,谁抱都不哭。”


    妙青撑着脸说:“娘子现在瞧着真像一位娘亲。”


    崔妩叹气:“只是像,到底不是。”


    她没有阿娘那样柔软的心肠,会将这孩子视如己出,还是把孩子托付给真正的好人家, 有人愿意关心,心疼她才好。


    崔妩已经有打算好将来要怎么安置这个孩子了。


    等孩子说了, 她道:“让晋丑过来。”


    她手上如今有王娴清给的信, 剩余的暗桩都在她掌握之中,是时候该好好计划一切了。


    “你可算是回来了!”


    晋丑这几日也没好觉睡,跟着乱兜了几个圈子去搜查,结果她还是让谢宥给带回来了。


    一坐下就看她愁眉不展,便问:“怎么,发生事了?”


    崔妩将自己这几日遭遇, 还有赵琰的反常说了出来。


    “他已经到了性情大变的地步,若只是荣太后的刺激,不该有如此大的变化,这样没有理智的作为, 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谁?”


    “谢宏, 你可记得飞仙散?”


    “略知一二。”当时晋丑已经离寨,但他也有耳闻。


    “当初他就是因飞仙散上瘾, 丧失了理智, 没有飞仙散便会癫狂无状,不认六亲, 我怀疑是芳阶诱骗赵琰吃了飞仙散,他才会变成这样。”


    而且赵琰每每发生异样,都单独召见芳阶,而且芳阶也曾是废太子暗桩,手中有飞仙散并不奇怪。


    崔妩自言自语:“可我们要不要阻止呢?”


    晋丑比她看得明白:“你想怎么阻止?别把自己也连累进去。”


    可放任此事,赵琰真成了一个疯子,到时崔妩这个最亲近的人难免被波及。


    她要的只是一个信任她、正常的赵琰,不是毫无理智,杀人成性的畜生,他会让一切都变得难以收场。


    “赵琰不是谢宏,你不能把他关起来,也不能断了他的飞仙散,天子一怒,伏尸千里,你都说他没了理智,六亲不认,哪次发疯下令把你杀了,你又有抗旨之力吗?”


    “那便……冷眼旁观?”


    “韬光养晦,以待来日。”


    “好,赵琰可以不劝,”崔妩敲下桌案:“但芳阶是一定要杀的。”


    此人眼下非敌非友,却拿着赵琰的命脉,她不能留。


    “怎么杀?”


    “这事你别管,我已经想好了。”


    就算要杀芳阶,这件事绝不能自己来做,会招致赵琰怨恨。


    王娴清和芳阶有过来往,此刻那些人脉都在自己手里,崔妩不打算对芳阶露出敌意,想来想去,推到废太子身上最好不过。


    “好,你别又身陷险境,让谢家那个天天来英雄救美,他在赵琰那儿的脸面可没有那么大。”晋丑婆婆妈妈。


    崔妩一掌拍在他背上:“去去去!狗嘴吐不出象牙。”


    —


    入夜,芳阶回到住所,茶壶之下压着一张纸条,写着让人看不懂话。


    是赵琨的暗桩留下的,约他今日东湖桥边相见。


    芳阶将纸捏在手心,深感烦闷。


    自他与废太子暗桩重新联络上,那边的人就不断想寻他商谈,催促他为废太子办事,让芳阶很不耐烦。


    给赵琰下飞仙散不只是当初赵琨的命令,崔珌更赞成此事,如今飞仙散下了,两边的人却都没了,芳阶自认也是时候为自己打算。


    他本就不是什么忠心之人,当初往上爬是为了安琉,现在安琉死了,赵琨已经是个废人,不可能东山再起,他为什么不为自己筹谋,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宦呢。


    纸条已经连压几日了,芳阶见对面是非见他不可,索性将一柄短刃藏在袖中,漏夜去赴了约。


    他已不想受赵琨辖制,便杀了这唯一的联络人,再寻个由头让废太子死在就是,反正也无人过问。


    以防不测,芳阶还带着个心腹,不过废太子党羽现在都指望着他,芳阶不认为会有什么埋伏。


    东湖桥下已经等着一个人,芳阶走上前。


    两个黑影重叠,响起一声闷哼,而后一个影子普通掉进了水里,可下一刻,有几个黑影一拥而上。


    崔妩这一次做得极为干净利落。


    蕈子带着几人逮住二人,芳阶连一句话都没有,就被杀掉推进湖中。


    听到“扑通——”的水声,蕈子还仔细看了一阵,才说道:“定姐儿,人没了。”


    桥上的崔妩点点头,离开了。


    —


    翌日紫宸殿中。


    “芳阶——芳阶——”赵琰在殿中喊着,却不见人。


    殿外宫人对视着,谁都不敢进去。


    幸好公主来了,满殿的人如蒙大赦,连通传都没有,


    赵琰还在喊着芳阶。


    “芳阶的尸首在东湖被发现,不知何人杀了他。”


    “查!让展洪去查!”


    展洪搜查一轮,很快就回来了:“他似乎是废太子的暗桩,和另一个暗桩相斗,死在了东湖里……”


    赵琰呆卧了一会儿,好像也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


    当日嫌恶谢宏和的丑态,谁料自己也变成了这样。


    可是再后悔有什么用,他已经救不了自己。


    崔妩守在一旁,不置一词。


    此刻赵琰已涕泗横流,对帐外挥退了展洪,整个人蜷在床上,呜呜地哭出了声。


    崔妩膝行过去,将他抱住。


    “琰哥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芳阶背叛你吗?”


    “飞仙散!姐姐,我要飞仙散啊!”


    她急问道:“你吃飞仙散多久了?”


    “不知道,我不知道!姐姐,救救我!”


    赵琰满脸是汗,浑身难受得不能自控,疯狂挥动着手脚,又喊:“芳阶——芳阶——”


    挥动的手打到了崔妩脸上,她闷哼了一声,始终没有松开手。


    等到这一阵劲儿过了,赵琰的里衣全都湿透了。


    崔妩让自己的宫人进来,伺候赵琰沐浴,自己则整日守着他,无微不至地照顾他。


    只是他要飞仙时,崔妩却摊手没有。


    在看到赵琰逐渐发红的眼睛时,崔妩是害怕的,怕他恼羞成怒之下要斩了她。


    幸好赵琰没有。


    芳阶死了,赵琰没了飞仙散的来源,成日暴躁不安,他甚至发动了皇城司的人出城去找,一时间闹得满城惊惶。


    崔妩看在眼里,不能劝一句。


    此刻飞仙散才是他的命,别的一概不入他眼,劝告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杀了芳阶容易,想要赵琰恢复理智却难如登天。


    赵琰愈发暴戾,精神也越发不济,直到他再坚持不住,接连罢朝,当开了这个口子,又没有荣太后压着,一切变得愈发不可收拾了起来,甚至到了不愿意见到朝臣的地步。


    但于崔妩而言,却是一个巨大的机会。


    赵琰身边唯一可信的人就是崔妩,规矩在他眼里等同无物,很快,崔妩就摸到了第一本奏折。


    既然


    让崔妩有了干涉朝政的机会,她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


    慢慢地,崔妩手下的女官开始受到重用,接触到了朝政。


    起初是女官守在赵琰身边,为他读奏折,等他开口批复。


    后来,他连听的耐心都没有了,干脆问:“姐姐,若是你,你会怎么办?”


    “我只想把你照顾好,不清楚朝堂之事,月莹不是,你问问她吧。”


    赵琰索性就推给了女官,实则还是崔妩做决断。


    有些是崔妩早就交代过的,有些还未交代的,便含糊过去,请示过崔妩再做添改,赵琰也不会再关心。


    但无论是谁的意思,最后都得是赵琰的意思。


    后来,赵琰干脆求到了崔妩这儿:“阿姐,我真的很烦,你帮帮我吧!”


    崔妩起初不答应,赵琰发疯一般将奏折都扬了一地。


    等他好过来,又默默捡起散落的奏折,将一切都批改好。


    “阿姐,你别生气……”


    赵琰清醒过来,可怜巴巴地拉着崔妩的裙裾,生怕她抛弃他。


    崔妩知道自己眼下成了他唯一的指望,安心许多。


    “我没生气,我只是心疼你。”


    后来飞仙散还是找到了。


    赵琰如落水之人找到浮木,又避着崔妩用了起来。


    崔妩看在眼里,又不能,只能吩咐下边的人找寻一些替代之物,想为赵琰戒除飞仙散的瘾。


    可劝一个上瘾之人戒除,哪里容易。


    在宫中杂乱无章之时,又出了刺客,到底是哪方的也不清楚,只是惊险非常,若不是崔妩在场,迷失在飞仙散中的赵琰就要被刺客毙命。


    此事让赵琰在疯癫之外,更多了一层疑神疑鬼,看谁都像要害他,除了崔妩。


    他甚至连隔着屏风上朝都无法了,一再推脱,不肯离开庆寿殿。


    终有一日,崔妩金冠翟衣,出现在了朝堂之中。


    御史中丞疾言厉色:“卫阳公主难道要谋朝篡位不成?速速退去!”


    崔妩不动如山,稳稳立在御阶之上:“诸位莫急,本宫在此,不是干预朝政,而是宫中刺客猖獗凶险,官家不欲露面,本宫才是官家身边唯一可信之人。


    今日有事便奏,本宫会一字不落传达给官家,众卿,请吧。”


    “一个女子,不配站在这儿,你这是牝鸡司晨,祸国之象!”


    御史不缺铁骨,当即就有人站了出来。


    “这句话,本宫也会如实禀告官家,本宫该不该站在这儿,再者,本宫只是传话的,主不了你们的事。”


    说罢,崔妩坐回了珠帘之后。


    下头百官面面相觑,又心有灵犀地要下崔妩的脸。


    众人垂目冥神,当上头的崔妩是空气一般。


    崔妩怎么会毫无准备就出现在这儿,她在朝中安排的人站了出来。


    “臣有事奏。”


    而他们所奏,有些事说大不大,正好跟殿中几个打定主意要和崔妩作对的人利益相悖。


    崔妩道:“你既然说了,话是一定送到。”


    比如吏部举荐,崔妩的人盯上了一个好缺,要把人推上去,可沉默的官员也有人选。


    此刻要是沉默了,就是答应,让利给对手,当然不成!


    “臣有一人举荐!”


    于是,那些原本要漠然处之的官员不得不站了出来。


    这种事还不止一件,几人开口之后,朝堂很快七嘴八舌热闹了起来。


    隔着珠帘,崔妩能看到愈发火热的气氛,和站在前排的谢宥,他越来越冷的眼睛。


    等散了朝,崔妩道:“谢卿请留步。”


    谢宥站定,在流水退去的官员之中如逆流的磐石,沉静的面容不辨喜怒。


    “我要将折子呈给官家,你方才一句话未说,大概是攒了一肚子话要跟他说,走吧。”


    走在路上,二人不发一言,谢宥满心的戒备和怀疑,崔妩假作不在意,实在很不痛快。


    因遇刺客,赵琰搬到了庆寿殿住。


    正殿大门被缓缓推开一条缝隙,又被迅速合上。


    嗅到殿中气味,谢宥面色一变,再看向崔妩时,神情可称严厉。


    “姐姐,你回来了!”


    赵琰赤着脚,从藏身的床帐里跑了出来,紧紧抱住了崔妩。


    少年手臂劲瘦,力气很大,箍紧的手臂之间溢出带着暗纹光泽的衣料。


    谢宥视线更冷。


    崔妩被赵琰的骨头隔硌得难受,她有些艰难说道:“官家,这儿不会有人想害你,奏折我给您送来了……”


    然后崔妩的手被打开,奏折被打落一地。


    赵琰看到了谢宥:“你带他来做什么?”


    “你要嫁给他离开我吗?”


    看到这一幕,谢宥更是皱紧了眉头。


    “不是,不是,有些事我说不好,才请谢相公同你说。”


    赵琰狠狠踩了奏折几脚,看也不看谢宥,又躲回了帐内。


    “我什么也不想管!姐姐,让他滚出去!”


    无法,二人只得退出庆寿殿。


    谢宥问:“这段时日我一直未得见官家,也听到了些消息,是飞仙散吗?”


    崔妩点头。


    谢宥眉间“川”字更深,若是飞仙散那就情况严重了,就算人能救回来,也与半废无异。


    “是你将他害成这样的?方定妩,他是你弟弟!”


    “不是我,是芳阶,我知道你很难相信,可他是赵琨的人,早就计划这样做……”


    “官家出事,受益最大的人就是你,你让我怎么相信你是无辜的?”


    他更恨自己一时心软,没有约束好她。


    “方定妩,这不是儿戏,造成如今这个局面,你的贪欲难辞其咎!”


    谢宥头一次对她发这么大的火。


    崔妩深吸了一口气:“我不需要你相信,若你有本事,往后这些事就由你来,但我提醒你,劝他的话连我都不敢说,你别白白送了命。”


    他们始终是这样,互相敌对,互相照应。


    谢宥厌倦了这样,说道:“够了,你口口声声为他好,眼下这样,难道没有满足你的私心吗?”


    “我一面控制住他,一面又要劝他分出精神打理朝政,可他不愿,将一切都抛给了我,你教教我,我要怎么做才没有私心?”


    “阿妩,不要把自己说得那么无辜,朝中有百官,下有万吏,他们各有分工,足以让靖朝长治久安,你故意将自己的人塞进去,不合法度章程,是乱政祸源,你不是不得已,是私心作祟!”


    二人瞪着眼,谁也不愿退让。


    “好,我私心作祟,我不管了,你住到这宫里来,你每日盯着他,让他把批阅之权交给你,封你当个摄政王吧。”


    气冲冲留下几句话,崔妩进殿将门拍上,也不管门外的人是什么反应。


    打落的折子已经被收拾好,女官请示她:“公主,这些折子怎么办?”


    崔妩恶声恶气:“送到帐子里,让他自己批,我不管了。”


    说完到了偏殿去,眼不见为净。


    可赵琰又巴巴地跑了出来,枕在她腿上。


    “姐姐,你还喜欢谢宥吗?”赵琰


    “不喜欢,我只喜欢琰哥儿。”


    他讨好道:“那我贬了他,给你出气好不好?”


    崔妩当然不愿意。


    谢宥于她有恩,她对谢宥有情,而且真杀了谢宥,自己公主祸国的名头就响亮起来了,谢氏门生甚广,联手反扑可不好招架。


    要害他,也得把他名声搞臭再说。


    再者,如今朝中真正能办实事的人也不多。


    崔妩劝道:“你现在不管事,我还要照顾你,朝中始终要有一个靠得住的人。”


    赵琰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


    第二日,崔妩照样出现在了朝会之中。


    崔妩气话说了出来,但谢宥当然不能伸手去管赵琰,


    她喝了一口茶,道:“你们若是不愿本宫传话,自个儿去庆寿殿求见吧。”


    一个官员不信邪,走了出去。


    满殿的人齐齐等着消息,静得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


    一盏茶的工夫,


    小黄门来禀报:“官家不见任何朝官,再有烦扰者,杖责四十。”


    那个被杖责的官员也被拖了回来。


    可拖回来的官员还不算,赵琰有意杀一儆百,消息传了出去,还是崔妩去求情,才算保住了他一条性命。


    这一招虽简单却有效,官家表明了不管政事的态度,让崔妩稳坐在龙椅之侧。


    官吏们的事还是要做,可也不是好对付的,言语之中陷阱颇多,轻易就要甩锅,再满天下宣扬公主如何不堪。


    要不是崔妩紧紧把持着民间的舆论,真就要着他们的道。


    而自庆寿殿不欢而散后,谢宥与她在朝堂上针锋相对起来。


    二人算是彻底撕破了脸,相对时只有戒备试探。


    谢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除了防备崔妩的黑手,更联合文官和京中国子监等各处,一同起文抨击崔妩大权独揽,监禁天子,在朝野声势浩大,力主崔妩还政。


    这一招也算有效,明面上,崔妩为了平众怒,开始避政,实则是让所有人看清楚,到底是不是她主动揽权。


    可没有崔妩压阵,赵琰那边更不可能得到半分音信,在她阻挠下,要么就是奏折堆积成山无人敢碰,要么就是得一个乱七八糟的答复,官员得了既行不通又不敢自作主张,无数军务税务国计民生都转不动了。


    谢宥尽力稳住朝局,联手各衙门长官将大事化为小事,变更名目,力求各衙门自己就能做主,不需问上名。


    几人同按了一份请罪书,联手扛下所有罪责。


    届时崔妩就算知道,真要揭露此事,所有官员一起卸任,带着手下衙门半数的人请辞,各地闻风而动,将崔妩就地诛杀也不无可能。


    两方渐渐势同水火。


    而蕈子则重新回到崔妩手下,整个京城到处布满了崔妩的耳目。


    这日崔妩正在府里看戏,一面思考要如何分化那些尚书宰辅们。


    就见蕈子探头缩脑在往这边看,也不知是不是要过来。


    崔妩走过去的时候,他还在和晋丑嘀咕:“你说我要不要跟定姐儿说这事?”


    晋丑道:“何必跟她说,没什么意思。”


    “什么没意思?”崔妩问道。


    “定姐儿……”蕈子看到她,吓得一个激灵,支支吾吾,“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说就滚回去。”崔妩没闲心跟他打哑谜。


    蕈子搓着手:“今日一路车队进了城门,是上州别驾家的娘子,听说是谢家大夫人给谢家三郎相看的……”


    第129章 囚禁


    原来, 谢溥乞老之后,就带着云氏回了祖籍,可云氏一直挂念着京城的事, 担心自己的儿子再落公主手里。


    谢宥和卫阳公主纠缠不清,风言风语也传到她的耳朵里,急得云氏跟什么一样。


    她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早日给谢宥找个续弦,只要儿子再娶, 以他的性情,定不会和那公主再有牵扯, 那卫阳公主也别想再纠缠。


    云氏找来找去, 正好谢溥宴会上碰到了旧时手帕交,她嫁到燕州,说起当地潘家就有一位待嫁的瑱娘子,祖上曾是侍中,如今父亲任上州别驾,一门显贵, 和谢家门当户对。


    云氏一想那感情好,找了个由头就往潘家去了,看见瑱娘子后格外满意,隐问了潘家老夫人的意思。


    现在看来潘家同意了相看。


    听到谢宥要相看继室的消息, 崔妩心口闷了一下。


    她扬起下巴, 有些不屑:“谢宥是什么意思?”


    蕈子摇头:“不知道,谢府已经派人去迎了, 潘家在京没有宅子, 看来就是借住在谢家。”


    紧接着他又补了一句:“不过谢郎君如今往万年县查税去了,不在府中吧, 该不知道此事吧。”


    听完,崔妩也没什么大反应。


    她咬着腮帮肉往回走,摸着椅子的扶手重新坐回去看戏。


    只是后面再演什么,她是一点都不知道。


    谢宥不知道吗?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怎么会不知道吗?


    这撕破脸才多久,就想琵琶别抱,谢宥也太着急了些,不过快刀斩乱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先被抛开那个人滋味怎么都不会好。


    蕈子远远瞧着崔妩涣散的眼珠子,小声道:“定姐儿没事吧?”


    晋丑摇摇头,也负手走了。


    崔妩一日里凌乱想了许多,直到戏台散了,四方宫灯亮起来,拉出她长长的影子。


    说来她并不是非谢宥不可,很多东西都比他重要,迟早都会走到这一步,泰然处之便好。


    只是赵琰那飞仙散好像让她用了,心口一整日地沉着郁气,坐着卧着都出不顺一口气。


    —


    瑱娘子到京的第一日就住进了谢府。


    父亲去吏部时,恰逢谢念的好姐妹出嫁,她便跟着谢念去赴喜宴。


    瑱娘子和一群未出阁的娘子坐在后院,有听说她是燕州来的,便问:“听闻你来京是嫁与谢司使为继室的?”


    谢宥和离了,他地位在那里,就是继室之位也是香饽饽,何况前一个没有留下孩子,嫁过去怎么都方便。


    她当即红了脸,“不是,我只是随父亲回京述职而已……”


    “能嫁谢三郎自然好,只怕,也会被人搅黄……公主!”


    话还没说完,那个如今在整个季梁可算只手遮天的人物就来了,满园的人都站了起来。


    “见过卫阳公主。”


    “不必多礼,坐吧。”


    卫阳公主出现在此,很不寻常,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迟疑坐下,方才闲聊的气氛一散,谁也不说话,只有谢念从容夹菜吃。


    “哪位是瑱娘子?”崔妩环顾一圈。


    “公主。”瑱娘子强自镇定,起身行礼。


    崔妩目光追来,她面上冷静,实则心里一直打鼓,她弄不清楚自己的心意,但她知道,自己不是来给谁下马威的,只是好奇,想来看看。


    只是这不请自来的举动太明显了些。


    这么想着,崔妩努力翘起唇角,问道:“你认识我?”


    这阵子卫阳公主的名号简直如雷贯耳,跟谢三郎的纠葛也是满城皆知的,公主无端出现在这儿,想也知道是冲谁来的。


    瑱娘子双手掐着帕子:“公主之名,如雷贯耳。”


    崔妩浑不在意,请她入座,旁边的人都找借口离席,但有舍不得真的走,就远远瞧着。


    谁不知道卫阳公主和谢司使的关系,如今朝中局势就是二人水火不容的结果,这公主怕不是对谢司使又爱又恨,要来教训这位将嫁谢司使的瑱娘子,落谢司使的脸面。


    可怜无辜的瑱娘子就要出事了。


    崔妩斟了两杯酒,将一杯放在瑱娘子面前:“听闻谢司使往万年县去了,瑱娘子此前可见过谢司使?”


    瑱娘子其实见过谢家三郎,当时兄长中了进士,她就在酒肆二楼张望,瞧见了俊美不凡的探花郎,只是匆匆一眼,而后虽有挂念,但听闻他已成亲,也就水过无痕了。


    因为祖父过世,瑱娘子守孝三年,耽误了嫁人,孝期一过正巧云氏就找来了。


    听闻要相看的是那位曾经倾心过的探花郎,瑱娘子犹豫了一日,点头答应,便借父亲述职之机,去京城相看,若是两家看定了,瑱娘子就不必离开,成亲之后直接留在京城就是。


    她腼腆地点了点头。


    崔妩一颗心往下沉,见瑱娘子神情有些


    不安,勉强笑道:“你莫害怕,我只是恰巧遇到你,好奇问一问罢了。”


    崔妩无心欺负一个无仇无怨的瑱娘子,出现在这喜宴之上,也是她自己一时糊涂所致。


    公主意外的和善,让瑱娘子有些惊讶。


    她斟酌了一会儿,小心道:“民女知道公主曾是三郎君的正妻……”


    “不错,你不介怀此事吗?”


    “以谢三郎君的才华和身世,民女并不介怀做个继室……但是,民女有些事想弄清楚。”


    “什么事?”


    “公主和谢郎君还有情吗,当初为何要和离?”


    “情……想来是没有了,当初和离是阴差阳错,我在”


    “既是阴差阳错,为何没有解开?”


    “后来就不是阴差阳错了。”


    瑱娘子小心翼翼地:“是因为谢三郎君性子不好吗?”


    还是公主的性子不好?


    旁边的谢念拉住了她,让她小心些说话。


    瑱娘子登时不安起来,害怕将公主问生气了,会被降罪。


    崔妩沉思了片刻,说道:“他性子很好,普天下再没有这么好的人了,就算你骗他一万次,他也只会自己一个人气死,除了有一位母亲不甚和善,不过云氏已经离京,没有了侍奉婆母的职责,谁嫁给他都能过上好日子。


    谢三郎君还是文武全才,不单是进士三甲,更师承上清宫,剑术卓绝,为人清正稳重,刚正不阿却不迂腐,聪敏应变,体恤百姓,有匡扶天下的志向,家世修养样样都好,却没有半点自大狂妄,他不会小瞧女子,能懂身为女子的苦衷和不易,包容体贴,愿意为娘子舍下身段,


    而且他姿容俊美,芝兰玉树不足称之,是整个季梁城最出色的人物,光是日日看着,就万事都不值得生气……”


    崔妩说着说着,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压抑的悲愤爆发出来。


    天杀的!


    那该是她的人!


    崔妩猛地站起来的动作吓了周遭人一跳。


    “公……公主?”瑱娘子想再问,被后面的人捂住了嘴。


    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崔妩看了一圈后仰的娘子们,轻咳一声,掩下失态,道:“本宫还有事,要先走一步,瑱娘子慢饮。”


    说完风风火火就走了,还有点落荒而逃的狼狈。


    瑱娘子狐疑不安地张望着,生怕公主记恨上自己。


    谢念拍拍她的手:“你放心吧,三……公主虽然名声吓人,但她不会无缘无故为难人的,你且安心玩吧,等吃了宴,咱们去看堵门。”


    只是……阿兄怕是要不好过了。


    —


    当夜崔妩摆了张小榻在院中,正看着从宫里送出来的奏折,嘴上说归政罢了,真正抓到手里的权力,她不会放松一点。


    看累了她就躺下,什么也不做,光盯着月亮看。


    今夜月光皎洁,崔妩抬手好像就能摸到,想拢在手里却落了个空,再张手,它好像还在掌中。


    若即若离,如梦似幻。


    一如谢宥对她的所作所为,能不顾性命救她,却不愿和她站在一起。


    崔妩叹了一声,她还是贪心不足,什么都想要。


    不知怎么想的,反正呆发着发着,崔妩又去了藻园。


    妙青将她放下,问道:“娘子,是有什么东西落在这儿了吗?”


    “没有,我想最后再看一眼吧。”


    以后就再也不来了。


    崔妩脱了鞋袜,赤着脚踩在鹅卵石上,妙青看着她背影寂寥,一步步踩过去,莫名有些难过。


    娘子和郎君只能这样了吗?


    从前院一直走到玉徵庭,崔妩在小池塘边坐下。


    不知坐了多久,望风的妙青轻呼:“娘子,有人来了!”


    崔妩拍拍裙裾上的灰,提着鞋子跑过石子路,轻跃上台阶,躲回了自己旧时的房间去。


    二人往外张望着。


    谢宥不是去万年县查税了吗,难道提前回来了?


    接着,就隐隐听到女子温婉的声音。


    “这是哪儿?”


    原来是瑱娘子。


    “是三郎君的院子。”


    听起来耳熟,该是府里的侍女。


    “真想进去看看。”


    “娘子莫要客气,如今园中没什么,玉徵庭的书房也上了锁,娘子进去逛一圈也无事。”


    “三郎君回来会怪罪吧?”


    侍女道:“怎么会,就是打扫也会有人每日进进出出,以后娘子就是这园子里的女主人了,郎君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同娘子生气的。”


    瑱娘子笑了笑,不肯应话。


    “公主当初也是住这儿吗,她住哪儿?”


    “是啊,她和郎君住在园子主屋,进门就是。”


    “她从前和三郎君……恩爱吗?”


    侍女有些为难,含糊道:“郎君是个待谁都和善的人,只要嫁予他,他绝不会亏待娘子。”


    “……”


    后来再说什么,崔妩就没再听了。


    谢宥不属于她,这感觉变得越来越真切,这园子里所有与她的记忆也会被另一个人替代。


    时过境迁,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她反而无所适从。


    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何妨再赌一赌。


    若是不成,她与谢宥既为政敌,绝不再流连旧日。


    —


    万年县回京路上。


    元瀚兴高采烈道:“家主和大夫人来信说,瑱娘子来京,请郎君接待,领她同游京畿。”


    谢宥问道:“是哪家的亲戚?”


    “是大夫人想给您相看的姑娘,信上说她是上州别驾潘家的女儿,祖父还曾是侍中呢!”


    谢宥立刻皱起了眉,阿娘为何要做这样多余的事。


    他没有再娶的打算,既是自己不想,也是阿妩不准,她知道了肯定得找麻烦,又或是他多想,如今他们势同水火,阿妩怕是早已看开,半点也不会关心。


    “元瀚,回府之后你备一份礼。”


    谢宥打算登门赔礼,和那位别驾家的娘子说清楚。


    他还不知道瑱娘子就住在谢家。


    元瀚以为他的有心去相看,高兴应道:“是!”


    还没看到季梁城的城墙,就先瞧见了道旁立起了布障,崔妩就端坐其中,候他良久。


    谢宥当她又要出新招,语气冰凉:“公主有何事指教?”


    “听闻谢相公要相看哪家的娘子,打算娶继室了?”


    原来是为这件事来的,她竟还在乎。


    谢宥有一瞬间想笑,可又觉得自己的念头才实在可笑,浮在脸上的神情就变幻莫测,瞧着好像是承认了崔妩说的事。


    元瀚得意道:“我们郎君还备了礼,这回是真要娶新妇了!”


    崔妩看向谢宥:“他说的是真的?”


    他想说不是真的,可是否认之后又能得什么结果,二人已经到此地步,怎么走都是死路。


    最终,谢宥只道:“是真是假,与公主何干。”


    “若是真的,那本宫这个旧人就在此,恭祝谢相公将迎娶新人了。”


    崔妩端起两杯酒,将一杯递给他:“本宫敬你这酒,你喝不喝?”


    谢宥看着酒杯,有些警觉。


    “谢相公不愿意给这个旧娘子一个面子吗?”


    她走近一步,说道:“你喝了这杯酒,以后就算再娶一百个,我也绝不吱声,必次次厚礼相贺。”


    次次厚礼……谢宥听着冷笑一声,将酒喝下。


    “公主满意了?”


    “不能更满意了。”


    他转过身,可没走几步就跪倒下去。


    谢府护卫看见,纷纷拔刀,对面也出现一队甲兵护在崔妩面前,显然早有准备。


    她吩咐道:“把他们都抓起来,可别让消息走漏了。”


    元瀚想来救,奈何更多埋伏在暗处更多的人围了上来,他们只有寻常带出来的护卫,很快就被抓住。


    崔妩轻拍谢宥的脸:“我保证,这是我跟你撒的最后一个谎。”


    —


    等谢宥再昏昏沉沉醒来,陡然发现自己四肢被捆住,困在了床榻之上,再看周遭陈设,似乎是在公主府中。


    手臂收力,谢宥扯不断粗如手臂的绳索,他打算把床拆了。


    崔妩开门进来,看着摇摇欲坠的床,立刻喊人进来,喂他吃了一颗药,又换了铁链,铁链长长垂下床榻,捆在四个石碾上,任谢宥蛮力再大,也挣脱不开。


    “崔珌的药确实不错,”崔妩拍了拍铁链,让所有人都出去,“这一回我可以放心了。”


    谢宥眉目凌厉:“你捉我到此,究竟想做什么?”


    崔妩一言不


    发,只是将他左看右看。


    不错,这感觉对了。


    何必要委屈自己,她都是公主了,想要什么就紧紧抓在手里,绝不给别人一点机会。


    这件事早就该做。


    “谢相公看不见吗,当然关起来,让你一辈子出不去。”


    谢宥明显愣住了,接着又严肃起来:“阿妩,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不是玩笑,我懒得费心思整天去挂念你,干脆把你关起来,一劳永逸。”


    崔妩将要起来的人按住,膝盖跪在他腰侧,道:“这阵子你对我的态度,我很不喜欢,怎么,难道是对那瑱娘子很满意吗,厌了我这个旧人?”


    他未曾见过,何来满意?


    “还备了礼?”


    她抬手掴了他一掌,“你敢有别意,就别怪我教训你。”


    玉白的面庞出现了清晰的掌印。


    谢宥愣了一下,紧接着面色骤变,原本要辩解的话也不说了,“是又如何,你我之间没有结果,不如早些看破,柳暗花明未为不可。”


    “没有结果……这不就是结果吗?”


    第130章 锁链


    喂了药的谢宥未等坚持多久就睡了过去, 崔妩还有很多事要收拾,并未留在屋里守他。


    到第二日天亮,她都没有出现。


    谢宥心性再沉稳, 也不免焦躁,他突然失踪,外面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阿妩会不会又趁势独霸朝堂……


    想得心焦,他又试着挣开锁链, 却不得其法。


    就这么被晾了一天一夜,在日头落下之后, 崔妩才又出现。


    “我忙了一整日, 也该解解乏了。”她轻巧的声音传来。


    “阿妩,你不能把我关在这儿——”


    谢宥一看到她,立刻止了声。


    披着的斗篷落在地上,崔妩穿着一袭轻动如烟的淡色纱裙。


    但是只穿了纱裙,那原该是件罩衫,穿在身上如笼了烟雾, 便不起什么遮掩的用处,谢宥直直看着她,走动间浑然天成的身段摇曳生姿,默然牵起无数无数旧梦。


    “你怎么穿这般……”谢宥有点忘了该说什么。


    崔妩将衣带甩着圈儿, 绕着摆在屋子中央的床转了一圈, “现在只有我想不想,没有我能不能。”


    人都被她抢来了, 该怎么办, 还不是她说了算。


    欣赏够了,她坐在床边, 冰凉的发丝扫着谢宥的脸,屋中残灯半穗,寂无人声,灯下的人面如冠玉,四目相望时,想的都是这几个月的针锋相对,反目成仇。


    她叹声:“算一算,咱们有多久没行房了?”


    谢宥正要说话,她头一低,把人亲住了。


    响亮的几个嘴儿,被亲的人明显愣住。


    “公主!”


    他心系正事,不能再跟她胡闹。


    崔妩懒得听他念叨废话,点起了一旁的香炉,这药是打花巷里要来的,嗅到的人会四肢瘫软,无反抗之能,她来时就吃了解药,自然不怕。


    见她笑意莫测,谢宥却说不上害怕,今夜瞧她衣着,只怕再任她胡闹下去,后面一发不可收拾。


    他更怕自己先动摇心志。


    崔妩只一意望着他,分外自得自己把人抢回来的决定。


    谢宥可真好看,英眉秀目,风采如神,淡衣则琼树朝朝,官袍则惊心荡魄,简直长到了崔妩的心坎里去。


    这样的人放在外边招摇什么,关起来才是最好的。


    某些时候,两个人的想法真是不谋而合。


    想着想着,崔妩的脸越凑越近,下巴靠着他的下巴,又亲上了。


    “松口……”


    谢宥药力未散,他反抗不了什么,只能喝止。


    崔妩一点也不理会。


    “嘶——”


    他咬得不狠,但崔妩还是恼火。


    此刻,崔妩竟有一点明白崔珌的心情了。


    她掐住谢宥的下颚,质问道:“你想在我嘴上留下线索,等我出门,人家就知道你在我府上了,是不是?”


    谢宥不说话,只睁着双清冷倔强的眼睛看她。


    真是活该!


    崔妩重新吻住他,谢宥要躲,抱着她的脖子啃得更欢。


    只吻到两人呵气滚烫,唇若涂朱,崔妩才罢了,松开他的脸,手又开始不甚规矩,掌下是修峻有力的线条,肌理深刻,让崔妩来回走了个痛快。


    崔妩跟打开礼物似的,将他官袍挑开,赞叹道:“怎么这么漂亮?”


    谢宥闭上眼睛,面上有可疑的薄红。


    小把戏暂住了,崔妩站起来,也不上榻,只是牵着他的手。


    谢宥的手带着薄茧,相比起来,她的手就显得不大。


    谢宥还在疑惑为何拉他手时,被牵着碰到她的软沼,目眦欲裂。


    她竟然敢这样——


    崔妩似笑非笑,很满意他的惊诧,挑出他的手指,“我想试试……”


    于是试探着慢慢按搠而入。


    “嗯——”


    意识到她在做什么,谢宥整个人绷地,想收回手却拗不过她。


    那修长的骨节不及阳货,但崔妩久不历事儿,也足够了。


    她壮着胆,嘶着气儿,很快在他指间染了一圈水,手上润亮一片。


    谢宥质问:“你就这么着急?”


    “你可别说话……”我当你是个角、啊……先生罢了。”


    谢宥被当成个物件,实在要气笑,可下一刻,他又被崔妩的举动震撼。


    “好看吗?”


    她牵着裙儿,让谢宥瞧得清楚。


    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的手栽在春涧,像是触了源头,那软沼已是潺潺不休,色泽润艳。


    见谢宥真就一直盯着,盯得崔妩也不好意思了,牵裙盖住。


    可看不见,还是有触感。


    那软隙容留着他的手,被裹挟,其余的在坠露之间腻得按不住。


    她“嗯、啊”个不住,拉着谢宥的手,就这么分跪复坐,流连忘返。


    那漂亮修长的手,就这么被暖露打湿了。


    “都是你害的……”崔妩埋怨一声,立刻察觉到他动了手,疼得埋怨了一声,“你还捣乱!”


    谢宥一言不发,只是不知怎的开始抢起主导,若不是那香还在,崔妩哪里制得住他。


    不知借他手劳动了多久,崔妩攥紧他的手腕,当着他的面闭上了眼睛,再睁眼便如失魂一般,显见是美得没边了。


    谢宥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是丝毫不想错过她脸上的任何表情,玉软花柔,牵心动魄。


    那是藉由他的手,带给她的变化。


    阿妩就在他手上……


    思及此,便跟酒意上头似的,晕乎乎地,理智快要逃走,谢宥简直什么都不想管,就想凑近去她,以唇,帮她收拾那软沼间的糟蹋。


    崔妩不知他所想,她重新上了榻,跪着罩住了他。


    瞧着他意犹未尽,跟醉猫儿一样,崔妩突发奇想,“喊我,良人,心肝儿,宝贝儿~”


    清醒终究没有轻易被丢弃,痛恨自己的动摇,谢宥冷睇了她一眼,不肯开口。


    她拿出一把匕首,把刀抵他喉咙上,贴在他耳边催促:“我说,喊我良人,心肝……”


    可他根本不怕死,更不信她会杀他。


    崔妩脑袋一歪,眼里不带一丝感情:“你不喊,我就把元瀚连同那些护卫都杀了。”


    谢宥又想起来,被她按住。


    这一次他终于妥协:“良人,心肝儿,宝贝儿。”


    唤的是爱称,口气比当堂宣判的提司来得还要冷,端的是冷若冰霜,面不改色。


    “再喊。”


    “良人,心肝儿,宝贝儿。”


    崔妩这才笑了:“以后都要这么唤我。”


    “你要闹到什么时候才够?”


    可惜,他面上是够冷淡,那翘起的船头可什么都藏不住。


    “知道我待会儿要做什么吗?”她问。


    “阿妩,我们可以起来好好谈谈的。”


    崔妩现在可不想谈。


    她的刀换了个地儿,划开小帐,那家伙就绷飕飕蹦了出来,微晃着,硕壮的一杵,和他骨节秀美的手极不相称,碌圆的脑袋早已吐露,宛如饥肠辘辘。


    谢宥大窘,耳根都烧起来了。


    崔妩沾了点,给谢宥看:“好个正人君子,还装刚烈,方才拿手碰了本公主,这就更不老实了,你是不是还想……狠狠地,把阳货送到本宫那儿去?”


    话很奏效,被问及的人气息一沉,眼睛绿幽幽地盯她,崔妩也跟挨着一块过了火的石头似的。


    这就急了?


    崔妩按着他刚被亲过的唇,低声催促:“喊我,再说点好听的,好不好?”


    谢宥却恨自己招架之力薄弱,仙人似的面庞端得无情,就是不肯认输,遂她心意。


    “你爱说不说,反正都跑不掉,”崔妩贴着他,纱裙也去了,“不过官人,都一年多了,我好像……有些容不下你的——”


    脑中那弦终于崩断。


    谢宥几乎是咬牙切齿,压着声音道:“坐下,快些!”


    崔妩拍拍他俊俏的脸,“坐哪儿?”


    他是男子,揭掉伪装,说的话只会更加混不吝:“坐到你官人旗杆上去。”


    眼见孤傲的谢相公兵败如山倒,崔妩成了赢家,自然压不住嘴角,说话仿佛在唱歌儿:“好啊,我坐官人旗杆,官人可缓些,别把我掀下去了。”


    说完跪起,那阳货耸耸,已是迫不及待,崔妩稍坐,如同亲吻,她刚得意的心又悬了。


    怎么看都凶,好久没挨了,这会儿她都犯嘀咕,当初是怎么……


    谢宥分明急切,却冷淡道:“不敢就算了。”


    “给本公主瞧好!”


    稍接触过,彼此都察觉到了对方久旷,可崔妩那从容戏谑的姿态还得装下去,不能露怯。


    谢宥不再抗拒,眼下倒是放松了,冷眼看她要怎么办。从前办不到的事,没道理现在就能轻松做到。


    “可别只会说,实则还是个窝囊废。”


    “闭嘴!”


    崔妩确实为难,但为了压住谢宥眼中那抹戏谑,她咬着牙,缓缓地,借着刚刚在他手过的润,馒关轻推缓裹,将那骇目紫蟒寸寸包容。


    咬着牙,收着气儿,不知多久,崔妩总算全然收下。


    只是……不大相契,梗得她难受。


    在这过程里,谢宥眼睛也红了。


    一年未曾造访的好地儿……光是想着,就能让他张脉偾兴,


    “嗯……”崔妩此刻自是敏锐,察觉到了阳货更坚热,她埋怨地看了他一眼。


    谢宥想催她,又拉不下脸。


    崔妩攀他借力,勾连间之中环着一圈水,起落时能听到津津啧啧的声儿。


    “嗯,不是不愿意吗,怎么这儿更……啊!嘶——好……别那么凶!”


    崔妩只得意了一会儿,就招架不得那渐渐发起来的炙杵。


    后边反倒是谢宥在出劲儿,阳货耸在玉道中,莽撞而急切,打出了圆丘和蹆下一片霞艳。


    崔妩原本的念头格外凶残,想把他肆意折腾,要谢宥给她跪地求饶才作数。


    可这简直是异想天开了,谢宥又不是草包,她更没有凭空多出些本事来。


    她不争气道:“阿宥,别……现在不行……”


    崔妩都坐不稳,被震个不住,发丝随着起落,将她更送予那坚硕的阳货。


    谢宥这会儿怎么会可怜她,非得足了数不可,几百?几千?崔妩不知道,谢宥也不知道。


    他总归是不留余地,要崔妩把此时的无助害怕记住,少再这么不知死活地招惹他。


    忍耐总算有个尽时,崔妩已忘了时辰,只是膣处一切变故她都知道,便觉谢宥一顿,阳货在内突突蓄势。


    “阿宥——”


    她来不及阻止,立时溃败开来。


    崔妩被倾注得狠了,仰首无声,无意掐住了谢宥的脖领,由得阳货吐露,一团一团地涌开,再潽出馒关。


    她眼泪落下,更止不住地哆嗦,颤颤巍巍想离开。


    谢宥不让她退,他皱紧了眉,但神情分明是愉悦的,戾气散去许多,稳稳按住她,要她照单收了那些孽债。


    一切才慢了下来,崔妩倒下,靠在他肩上歇了好一会儿。


    放弃折腾他的念头,崔妩慢吞吞地拖拽着自己,还在昂扬的炙杵落出,淋沥一兜全落了谢宥身上,起初温热,慢慢又变凉。


    那染上兴味的眼睛绮丽绚烂,看向崔妩,正待说什么,她就起身了。


    “阿宥你看。”


    谢宥依言看去。


    “满了……”


    石破天惊的一句,震撼眼眸的场面。


    她故意跪着,伸手开了给谢宥看,就在他眼前,又丝缕坠下。


    “才一次而已呢……”


    “你这个——!”


    铁链猛地被拉直了,谢宥的眼眸一下幽深而危险,呼吸似兽类捕猎之前,阳货更是突跳着,要探到她的软沼去,再埋藏起来。


    忽然起身的人,吓得崔妩往后一倒,又听到他骂出的话,更加惊惶。


    幸好铁链锁住了他,谢宥竭力伸手,要将她拖过来。


    谢宥素了一年多,这点还不够,不把她浑身挂满决不罢休!


    面前的人褪去冷静,凶悍堪比猛虎,大有要将她拆吃的气势,崔妩有点慌。


    这次似乎有点过分。


    接着她说了更过分的话:“今夜,暂且如此,本公主乏了,先、先走了。”


    说完她裹了外袍,开门跑了。


    谢宥想追又无奈被困住,瞧见她这么出去又想喊她莫急。


    可人已经没影,他倒回去,垂目瞅了一眼不争气的东西,无奈闭上眼睛。


    第131章 誓言


    阿妩不知将他关在了公主府何处, 他能看到日光洒进窗户,屋子是朝西的。


    除此之外,他一无所知。


    肃云肃雨他们能找进来吗?


    谢宥想做点什么自救, 可是铁链和四个石碾将他牢牢锁死,就连饭菜也是崔妩亲自端进来喂他。


    第二日,崔妩牵着铁链带他去沐浴,谢宥被喂了药,自然反抗不得。


    从前夫妻俩也会一起沐浴, 此刻谁也不觉羞怯。


    但想起昨日自己惊世骇俗的举动,崔妩后知后觉不好意思, 可看谢宥, 他似乎没什么反应。


    于是崔妩又缠了上来。


    水面上,她和他沉默相望,池下,手却在把玩着谢宥甸甸的阳货,顺着那些经络轻拢、重箍,让那碌圆顶儿划拉着自己的软沼。


    那家伙被迅速唤醒, 若崔妩单看他水面上的脸,以为他还是什么清风明月,正人君子,此刻凶蟒在手, 才知这厮道貌岸然。


    谢宥垂目看着水面, 她玩闹起的微澜像鱼儿在水下游弋。


    他想说不必那么麻烦,他随时能给, 但她动手去取, 又何必劝阻,谢宥只冥神守心, 别未到正事就交代出去罢了。


    “你生得这样好,怎么这儿不随你呢?”崔妩嘲弄他。


    谢宥也不客气:“这么丑你不也很喜欢,还一直要。”


    心跳随即在交谈中加快,言语在此刻的妙用不言而喻。


    崔妩抿着唇笑,见差不多了,靠近环上他脖子,谢宥把阳货抟入,她将脸埋住,可谢宥不让,非要看着她的脸,于是他们亲吻,把唇亲得软濡,眼眸也温柔下来。


    这一趟倒是慢悠悠,谢宥坐在池边,和她拥抱在水中,崔妩顺着他慢收慢放,腰肢晃出一环环涟漪,远远散去。


    临了她坐他怀中,两个人默默发着呆,可谢宥恢复了些气力,一臂将她稍稍环起,又抟弄了起来,更未放过她震跳的饱团儿,埋脸吃住,抬手按捻。


    原来方才于他还远不够。


    被这般对待,崔妩更体味出意趣来,“阿宥,你害我,嗯……漏了都……”


    她说的是春涧处的潺潺不尽。


    这句话得来的,是谢宥更凶悍的对待。


    崔妩没在汤泉中,一片温


    暖,膣处更是被磋磨得辣烫,她发丝贴在额颈,眼眸楚楚,清丽动人。


    她又是战栗,又是不满:“是不是任谁关了你,你都这样卖力讨好?”


    谢宥给了她严厉的一眼,崔妩不怕,抓他:“是不是?”


    “不是!”


    崔妩方满意了,蹬着他宽阔的肩膀,由着他把自己抟得一晃一晃的。


    第三日。


    谢宥开口问她:“朝中形势如何?”


    他忽然消失,剩余几人会怎么做,谢宥颇为挂怀。


    真是煞风景,崔妩白了他一眼,“咱们自过咱们的,管外边的事做甚。”


    他提醒她:“这几个月来,我们一直是敌人,我也是被你抓来的。”


    崔妩环着他的脖子亲昵道:“朝事归朝事,咱们俩的感情做不了假吧。”


    谢宥默然不语,面容被水熏蒸得更为剔透干净。


    “好人,亲一亲我。”


    崔妩更盼着他像从前一样,主动亲近她。主动到她招架不住,看他绷着清冷疏离的脸,


    可谢宥没有亲她。


    他被关在这儿,尚可以骗自己,并非为了她置天下不顾,而是身不由己。


    若是主动亲她,不就承认了,他也沦陷在这不成体统的相守中。


    崔妩见他仍未动摇,心中失望,起身走了。


    第四日。


    谢宥将磨得锐利的木刃抵在崔妩的喉咙上,威胁道:“放我走!”


    崔妩颇为无所谓:“你舍得,就动手吧。”


    说完她还把脖子往前送,谢宥的木刃往后退开。


    他舍不得。


    崔妩转身占据了高位,将他的木刃抵在自己喉咙,傲慢说道:“待会儿,你随时可以杀了我。”


    说完,她放出谢宥的阳货,干脆地坐下,谢宥闷哼一声,未曾润过的深闯,两个人都不甚轻松。


    崔妩牵起裙子,让谢宥看得明白。


    那窄腰晃着,冷腻柔韧,下望一段是淡红若唇的膣处,底儿沾得水亮,尽力吃着他的阳货。


    谢宥看得眼里迸出火星子,喉咙也要燎出火来。


    “瞧见……哈,了吗?你现在就这点用处,要杀我吗?动……嗯,动手吧。”


    谢宥动了手,一手五指按在雪腻的肌理上徐行,像雪地里开辟的浅道,柔腻淌在掌间,让人撤不开手。


    吻也接踵而来。


    他怎么可能对她下手。


    就算沦为阶下囚,谢宥也无法杀了她。


    阳货自发抵掠馒关,做一轮游又一轮扫荡,只把那软沼搅得一塌糊涂。


    崔妩这一次没有倒下,只是站起来时有些踉跄,她并着蹆,忽略他退去之后,仍存在的空旷感。


    “阿妩,若是你,被我这样关着,你会是何心情?”


    谢宥的话让她停住了脚步。


    “若是别人,我定然是拼死反抗的,但若是你的话,那我就愿赌服输,所以阿宥你输了,也别想着跑了。”


    谢宥垂下眼帘,竟无法责怪她。


    他们有些地方很相似。


    之后,崔妩每日都来,有时候只是陪着他待在一块儿,有时与他整日整夜地待在榻间,或别的地方,长久地勾连在一起,往复着迎来快乐。


    于谢宥而言,错事既然已经发生,不差这一回两回。


    二人在所有的角落,厮磨,纠缠,将所有能给予的全然奉上,他们触碰,亲吻对方的一切,乐于把对方变得失去理智,一塌糊涂。


    谢宥沉浸在她的温柔乡中,浑然忘了天地,不想管此刻是对是错。


    时间匆匆走了一个月。


    某日,谢宥又一次将阳货里的渧水交于她的软沼,眼中的女人愈发楚楚动人,动人情肠,他不由自主便低头吻了她。


    崔妩已然习惯,拉他的手贴上,懒洋洋地说:“这一日一日的,你说,是不是孩子都坏了?”


    “公主这么想生一个阶下囚的孩子?”


    崔妩甜言蜜语道:“只要是你的孩子,就算是乞儿我也会生下来。”


    反正她是公主,爹是谁都无所谓。


    “你困住我就为了这些事?”


    一个月了,谢宥被锁链困住,走不出这方寸之地,不知年月,谢宥早已郁结于心。


    满屋书册,更让他时时不忘旧志。


    他该翻脸了。


    “当然不止,”崔妩点点他的鼻子,“也是为了让你没机会拈花惹草。”


    “我不会,你放了我,我答应过你这辈子不会碰别的女人,那别驾家的娘子我也不会去见。”


    崔妩怎可能轻易放人:“除非你出家当和尚,我才信你。”


    谢宥甚至想答应,崔妩又补了一句:“要是你真出家,我就把天下佛寺都烧掉。”


    崔妩点他额头:“六念不净,还想当出家人呢,愈发不害臊了。”


    “是不是无论怎么样,你都不肯放了我?”


    “是啊,等你年老色衰了,我就不来了,阿宥,你在我心里会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水被震起,谢宥攥住她的手腕,


    崔妩还笑:“你是害怕失宠吗?玩笑罢了,不过大概这世间所有后宅里的女人都会怕这个,从前我也担心过,现在我却不担心了。”


    “阿妩,我二十载寒暑,学成文武艺,志在报国,”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如今却只能在床笫间有些用处,公主如此贬损我,不如杀了我。”


    听到他这落寞的话,崔妩动容了一下,随即揪起他的脸皮:“少给我装相,从前分明是你没个够,我一天来一回,你还应付不过来了?”


    崔妩气恼,学着他一口咬在他脸上,咕哝道:“想骗我放了你,可做梦吧!”


    “我并未同你玩笑,外面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


    “那你就急着吧。”


    崔妩一扫谈笑之意,毫不留情地起身离开。


    谢宥也不再理会崔妩,任凭她如何威逼利诱,就是撩得他再动容,也只是一拳砸在木头上,不让自己再看她一眼。


    让她关一个月,已经够了。


    谢宥也不再吃饭,用态度告诉崔妩,死和离开这儿,他只会选其一。


    事到如今,也该把话说开了。


    “我做错了哪件事,你要对我这么冷淡,嗯?”崔妩鼻尖蹭蹭他的鼻子,委屈地问。


    “你何时做过好事?”


    这崔妩就要好好跟他掰扯掰扯了:“从前的折子不是我批好的?救灾的官吏和御史不是我挑的?不是我及时抽调粮草,派得力之人,瀚州要死多少百姓,还有官吏任免,军粮调度,我哪一件事差了?


    这一路走过来,清楚黎民疾苦的是我,知人善用的人也是我,便是在登州,我也有为百姓捐躯的胆量,谢宥,这些你难道都要指望赵琰去做吗?”


    谢宥质问:“他变得这样荒唐,难道没有你在背后捣鬼?就算你本事再大,为了皇位不择手段,背后居心险恶,来日登位无人约束,恶念不消,更是祸延江山!”


    “我没有不择手段,我也在救他!”


    “你撒谎成性,我不信你难道错了?”


    这倒没错,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崔妩倒是能体会谢宥的心情,撒谎有时候确实得付出些代价。


    谢宥笑不及眼底:“不过我已是阶下囚,公主就算跟我说真话又会怎样,我还能惩治你吗?”


    “我没有害他,这就是真话!”


    谢宥在她脸上找不到说谎的痕迹,不知是她进步了,还是真的在说实话。


    “若我有那药,尽可以用在朝官身上,让所有人都听话,甚至用在你身上,可我没有,也不曾想过这样做。”


    这话说得倒不错。


    “真的不是你?”


    “不是,芳阶是赵琨的人,当初他差点用飞仙散控制先帝,肯定也想对自己的弟弟下手。”


    “那我被关在这儿,你难道没有趁机搅弄朝堂?”


    “谢司使查都不查就给人定罪?我都已经避政三个月了,你倒是拿出点我捣鬼的证据来。”


    “我既出不得屋子,又怎么会知道?”


    “你就这么一直固执下去吧。”


    这日崔妩离开之后,一连几日都没有来,谢宥只当她心虚,心里更加失望。


    可还人还算得上贴心,将书摆满了屋子


    ,让谢宥不至于无事可做。


    快两个月的时候,崔妩重新打开了门。


    长久困在这屋子里,即使是谢宥也觉得难以忍耐,何况他还挂心外面的事。


    对一切一无所知,记不清日子,走不出十步,所有的事都让谢宥焦躁难安。


    一进屋,崔妩就察觉到他的戾气,她走到月牙桌上将香重新点燃。


    谢宥冷声道:“你还要给我用这个吗?”


    说的也是,这香可有可无。


    崔妩将香炉丢出去,走到榻边,在他苍白的肌肤上落吻,将谢宥的衣裳扔到榻下。


    谢宥神情似玉塑一般毫无感情:“只有这种时候,你才会来找我,是不是?”


    “很多时候我都需要你,不管是感情上,还是朝堂上,我都想你能站在我这边,这样很多事我都不必去烦恼了,我们能天天相伴,你也能继续施展抱负……”


    “这是交换吗?我替你办事,你给我自由?”


    “不是交换,是我一定要留你在身边,你愿意帮我,就出去,不愿意,我就把你关起来,就这么简单。”


    他面容的弧度更胜冰雪几分。


    “对了,我给你带来了一个人,他总不会骗你的。”


    被押进屋中的人是肃雨。


    肃雨看到消息半个月的主子,急切道:“主子,你没事吧?”


    眼前的谢宥穿着雪色单衣,坐在床边,铁链拖出哐当的声音。


    崔妩在他不远不近的地方。


    见到主子被锁着关在这里,受如此屈辱,肃雨怒视着崔妩。


    谢宥也在看肃雨,他瞧起来并未受到虐打,也不像被阿妩收买。


    崔妩道:“肃雨,你家主子想知道如今外边是什么情况,你说说吧。”


    肃雨不明就里,谢宥点头让他说。


    “如今……主子失踪不在朝堂,公主也没有再垂帘听政,百官想见官家不得,内外都有些乱,一应事宜各衙门都不敢办,常有乱局,处处不成规矩,常有宫人逃宫,凶案频发……


    后来张宰辅出来主持局面,遣百官到正泰门求见官家,可无人求情,那些官吏逼近宫门时,被官家下令斩了,被斩者多少年轻的官吏……”


    崔妩道:“看来是有人赔了那些年轻官吏的性命出去试探赵琰。”


    听到这些,谢宥沉默不语。


    从谢宏身上,谢宥深知赵琰难救,张宰辅故意断送那些年轻热血,不知轻重的官吏性命,更不可能在乎百姓。


    如何能让江山安定,勿生战乱,甚至时和岁丰,安国富民,唯一该走的路就是——


    崔妩果断道:“阿宥,你要么做我的人,随我收拾残局,要么一辈子关在这儿,眼睁睁看我造反成功,或是天下大乱,你选吧!”


    可谢宥无法轻易做下决定。


    她追问:“还是你觉得女人不能当皇帝?”


    “是你的身份不能服众。”


    “那你就助我服众!”


    谢宥看向她:“你本可以辅佐官家做一个明君,可为你的野心,你放任自流,我若连这事都顺从你,往后,我怕我会变得是非不分,成了只跟着你走的一条狗!”


    “好啊,你尽可以一辈子做赵琰忠心的狗,在这屋子等着我称帝的消息,来日他在史书上得个‘昏’字为号,你得‘顽固不化,愚忠自害’八个字,届时你就称心如意了是吧?”


    谢宥闭了闭眼睛。


    “阿妩,我要顾虑很多事情。”


    “我明白了。”


    崔妩挥挥手,手下把肃雨带出去,关上了门。


    她眼眸软和下来,带着含情柔丝缠绕上谢宥。


    “你还记得这个簪子吗?”崔妩从荷包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一样东西。


    谢宥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她时常戴着的簪子,无论后来的首饰冠子换了几重,越来越华贵,只有这个簪子不变,就藏在她花钗步摇之下。


    崔家大房也是察觉到她这习惯,才选在这簪子里填药。


    只是现在簪子变成了玉佩,嵌在一块和田玉上。


    崔妩难得有些踟蹰,摩挲着掌中玉佩:“这是我阿娘的遗物,就是捡到我的阿娘,这是我最重要的东西,从不离身,当年就算要饿死了,我也没想过卖掉它。”


    “现在我把这个东西送给你。”


    将真心交托这种事,崔妩很不擅长,她红着脸,在谢宥目不转睛之下,把玉佩挂在他腰上。


    崔妩郑重说道,“我对着阿娘的遗物起誓,以后绝不会再对你说谎了。”


    谢宥没有说话。


    崔妩说完额角出了细汗,格外窘迫,“你说句话呀。”


    谢宥其实是不知所措。


    这物件于她的重要性,谢宥一点也不怀疑,正是知道阿妩在乎,在她将它送出、发了誓之后,才让谢宥心中生发出无数藤蔓,想将她拉近,把两个人捆死在一起,再不须分离。


    信她吧。


    再信她一次。


    这就是他一起想要的,一个对他真挚、诚实的妻子,一个将他放在心上的阿妩。


    如今应是云见月明了。


    “江山之下,你最在乎的是什么?”谢宥再问她。


    崔妩毫不犹豫:“是你!我想要和你有一辈子。”


    谢宥又是好久不说话。


    他眸底被洗得清澈如星河,那抹闪动的墨色动人心魄。


    “阿宥,你理我一下嘛,我们复婚好不好?”


    他大手盖住崔妩凑上来的脸,含糊道:“我都已经被关在这儿了,就算你说的全是真话,对我又有什么区别?”


    “就是说嘛,这承诺原本可以不说,但我还要对着阿娘的遗物跟你起誓,可见说的句句是真话,对你的真心绝对不掺一丝虚假。”


    崔妩捧着他的脸,哄得真心实意,还噘起嘴来。


    “你太贪心了。”


    噘嘴的点点头:“对!”


    谢宥气一散,亲了她一口,又一口。


    “所以你还是没打算放我出去?”


    崔妩得了甜头,冷哼一声:“谢相公什么事这么急着出去办,是还想着跟人相看的事?”


    “我跟别人相看,你很不乐意?”


    “我才不……”想到自己刚发过的誓,崔妩将额头抵在他胸膛上,“我一颗心都落你身上了,我当然不乐意。”


    “那你将我关在这儿两个月的账怎么算?”


    崔妩目光游移,往后退:“你不是挺乐在其中的嘛……”


    谢宥不接话,长臂一伸又把她捉了过来。


    —


    季梁城闹市上,车水马龙,人流如织。


    一驾马车经过,一个人被从马车上丢了下来。


    被丢下来的是一位仙姿玉貌的青年,只着雪白的内衫,似是被人刚从床榻之上提来,丢到这街面上的。


    很快就有人认出此人正是消失两月之久的当朝宰辅,安定郡公谢宥,而扬长而去的马车上赫然是卫阳公主的徽制。


    当朝宰辅消失两月,又突然出现,还是从公主府的马车上丢下来的,形容更是如此狼狈,实在引人遐想。


    如此石破天惊的事立刻传遍了京城。


    在谢宥失踪之后,虽然谁也没有明说,其实谁都知道,谢相公很有可能就是被卫阳公主掳走关起来了,可是谁都没有证据,就算有人扬言要进公主府搜查,始终未能得逞。


    如今真相大白,可想谢宥这两个月受了多大的凌辱,可以说是颜面扫地,首辅为了自己的脸面,更不可能向陛下告状,只能吃这个暗亏。


    此案只能不了了之。


    谁都觉得年轻有为、孤高自傲的谢三郎君绝受不得这般屈辱,二人铁定是撕破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