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橘小说 > 古代言情 > 嫁太傅 > 40-50
    第41章


    手中虽有小钥,可接连好几天,符柚每每跑过去,都是扑了个空。


    问膳房里的柳嬷嬷或是门口偶尔守门的护卫,得到的回答也都是一致的。


    三公子没有回来过。


    眼瞅着与东宫的婚事一天天近了,朱雀大街上的聘礼运了一整日才罢休,丞相府上下亦是一片喜气洋洋,忙着清点的,忙着送衣的,皆是没闲着,就连宫里的训导嬷嬷也被派过来教习她新嫁娘的礼数。


    她本就不是什么端庄的大家闺秀,哪里学得来这复杂的太子妃举止,日日学至一更天尚且还不得嬷嬷青眼,被骂得狗血淋头也没人帮她,都觉得这是天大的福气。


    也就夜里歇下时,她能抱着那柄凤凰戏云金簪,些微喘上口气。


    他让她等他。


    可他去哪了呢?


    今日一睁眼,离既定的婚期只有五日了。


    嬷嬷依旧对她走的每一步道,行的每一次礼不满意,小娘子终于忍不住发了脾气,给人骂了一通后,自己跑去京南那处栽满竹子的宅邸里躲清净。


    江淮之还是不在。


    她坐在那日梨花树下的小秋千上,有一搭没一搭晃着,心中顿生委屈。


    他到底知不知道,她若与李乾景入了洞房,就真的再也来不及了?


    他若是不喜欢她,又何必哄骗她,让她几近绝望。


    这般想着,她小手捂住脸,竟是放声哭起来。


    屋中人听到动静,抱着一饼新压出的茶叶走出来,惊讶地掩了掩口。


    “小柚子?”


    江萦月一眼便认出来是她,忙跑过去扶她。


    “你怎么在这里哭呀?”


    熟悉的声音入耳,符柚湿着一张小脸抬起头,眸中顿时愈发委屈。


    “萦月…”


    她抽抽搭搭着。


    “你怎么也在这里呀…”


    “阿唤近日有些忙不过来,我帮他瞧一瞧对面的铺子,天热发渴,便来哥哥这里讨些茶喝。”


    江萦月给她递了小帕,拍拍她的背。


    “不哭了,这是怎么了呀?”


    “那你见过先生吗?”


    她捏着小帕不停擦着,那泪珠还是大滴大滴往下滚。


    “我都快要成亲了呜”


    江萦月闻言蹙起眉。


    “我也没有见过。”


    她想了想。


    “但是阿唤最近经常出任务,或许是二哥哥有许多事情要做。”


    “呜……”


    “不哭了不哭了。”


    她连声安慰这快要碎掉的小娘子。


    “二哥哥言出必践,我们都要相信他。”


    “那也不能连一封信也不寄呀……”


    符柚整张小脸都哭得皱巴巴的,瞧着让人又好笑又心疼。


    “你刚刚说什么,什么江唤的铺子?”


    “就是二哥哥许给阿唤的铺子呀。”


    那秋千很宽,江萦月挤了挤,坐到了人身边。


    “阿唤向来喜欢折腾那些刀枪剑戟的,就用它开了间兵器铺,供来往京城的游侠采买,也给百姓家中磨些切菜的刀。”


    她声音是一贯的温婉,饶是自己心中也没什么底,却还是强装着坚定。


    “二哥哥说了,若是阿唤能供得起我生计,就允许我嫁给他。”


    “先生不缺银子的。”


    符柚一只小脑袋无力地靠在藤蔓上,开口闷闷的,尚且还残余些哭腔。


    “他就是想看看,江唤有没有对你好的能力吧。”


    “自然。”


    江萦月低声应道。


    “可惜这铺子刚起,还未见多大起色,他便日日忙哥哥那边的事,我便常来这边看看,帮他关照一下客人。”


    “那萦月你有问过他,在忙些什么吗?”


    “没有。”


    她摇摇头。


    “我最近没与他见过几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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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符柚小齿咬了咬唇。


    “我想去那里看一看。”


    “正好我也要回去。”


    江萦月点点头,从秋千上起了身。


    “和我一起吧,你也散散心,躲在这里哭多了,容易头疼的。”


    小娘子轻轻攀过她的手,一道从那清幽竹林中缓缓穿行而出,去了宅子斜对面的一间双层铺子。


    那铺子装得很是精致,干干净净的,还有三分青桂香,淡淡燃向墙上琳琅满目的短刀长剑,瞧着没有太重的杀气,反倒添几番雅致。


    只是甫一进门,屋后传出的水流声便叫江萦月脚步微微一滞,随即便急匆匆赶过去。


    “阿唤?”


    江唤一袭玄色短衣被暗红色的血迹湿了大半,正蹲在水边洗着手,闻言下意识抬头。


    “月儿怎么过来了。”


    他起身擦净那双手,笑中满是疲惫。


    “这铺子刚起,没有多少人来的,你不必忧心。”


    语毕,他瞧见门后跟着过来的那娇小身影,连忙一弯身。


    “见过符小娘子。”


    “不用这样的。”


    小娘子瞥着那发红的水微有怯意,眉间几分忧虑。


    “你你身上好像都是血呀。”


    “不是我的。”


    江唤笑着应道,低头给了江萦月一个安心的眼神。


    “月儿也别担心了。”


    江萦月本来见他这样就害怕,闻言更是哽咽。


    “你干什么去了呀……一天天总是弄成这个样子,怪叫人担心的。”


    江唤默了默。


    “……杀人去了。”


    他不想骗她。


    “公子在除政敌,这已经是第三个了。”


    符柚忽然便觉得心跳漏了一拍。


    “先生他很危险吗?”


    她知道不该打扰人家两人说话,可还是按捺不住。


    “嗯。”


    江唤不是文人,说话也从不弯弯绕。


    “保住公子的太傅官职,还是容易些的,毕竟公子为官多年,朝中声望也不低,虽然与小娘子出了这样的事,但是朝官大多不看私德,只讲利益,四处游说一番许些好处,便也罢了。”


    “公子一向注重修身,从未做过这些官场中事,近日也甚是憋屈烦闷,但人各有志,摆明了立场支持江望之的,只要官职不算太大,便私下解决掉了。”


    “但……”


    小娘子听得紧张得要命。


    “但是什么?”


    “但家主是有心换掉公子的,故而陛下那边很是难办,而且还要迎娶符小娘子不用想便知,是更难的事情。”


    她感觉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难过得快要说不出话来。


    “我……能帮他什么吗?”


    她嗫嚅道。


    “我不想只在这里等了。”


    “小娘子回府去吧。”


    江唤声线低沉,对她说话的态度很是尊敬。


    “这处宅子暂时没有护卫了,小娘子不要总过来,叫公子担心便好。”


    “为什么没有护卫,前两日不还……”


    话刚出口,她便反应过来。


    江淮之说过,这里的护卫都是他豢养的死士。


    那便是……都不在了。


    仿佛是为有朝一日自保布下的缜密之局,在这一瞬间将线用力收紧,将棋盘上的黑白子依次震碎化为齑粉,是黑或白皆铺为向前的路,永也不回头。


    爹爹曾无意间提起过,能在朝堂之上活命的人,都是有手段的。


    只是她今日才第一次,将那温柔儒雅的教书先生形象,与想象中搅弄风云的权臣硬生生合到一起。


    她理解的。


    一定会付出些代价的。


    可是前日还好端端朝她问好,私下里开玩笑喊她夫人的人,就在不知不觉间,再也见不到了。


    她转过身垂着头,不想再让人看到她哭,可还想多问些什么,回眸看过去,萦月已经心疼地躲进了他怀里。


    哪里还好再打扰他们两个。


    符柚没再言语,只拖着沉沉的步子,朝街对面走去,坐在那门槛上,安安静静瞧着来往的行人,仿佛在替人值守一般。


    一直望到星斗爬满天际,各家铺子里的油灯都逐渐燃起,她揉揉坐得发酸的腿,晃晃悠悠站起来,微一抬眼,便看到个高大的身影,缓缓朝这边走过来。


    那身影不似平日里挺拔,像是耗尽了力气,再没有劲抬头看着前方的路,只离得近了,余光扫过那淡粉色的裙摆,才稍稍愣愣。


    “柚儿?”


    江淮之开口便带了几分哑。


    “太晚了,怎么还没有回府去?”


    “我都好久没见到你了。”


    小娘子喉中发哽,有些上了脾气。


    “你一见我,就赶我回家去吗?”


    “只是担心你。”


    他走近了些,瘦削见骨的手轻轻搭上她的肩。


    “夜深危险,这处宅子也并不安全。”


    孰料他那手刚刚搭上,符柚便不管不顾地扑过去,紧紧抱住他怎么也不肯松开。


    “你来了,不就安全了嘛……”


    她呜咽道。


    “我不想走了,我今晚不回去了。”


    江淮之微微垂首,眸中是话不尽的心疼与不舍。


    “柚儿,我可以的。”


    似是舍不得她再难过,一向不敢过多冒犯于她的江淮之,竟抬抬手,轻轻搂在了她腰间。


    “要相信我,好不好?”


    “可我还有五日,就是大靖的太子妃了。”


    “我知道。”


    他凑得更近了些。


    “我不会允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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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


    “柚儿。”


    他轻声打断她。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小娘子扑闪扑闪睫羽,从他怀中钻出来,才发现零零散散几家准备关门的铺主,正好奇地朝这边打量。


    她羞红了脸。


    “你你不早说”


    江淮之瞧她那娇憨可爱的样子,不免失笑,心底连日来绷紧的弦,也被她暖得稍稍松了松。


    “这不是没有找到机会。”


    春夜的风清清凉凉,拂过他微热的前额,也跟着唤回了他些许清醒理智,生生改了那到口边的话。


    “要宵禁了,先生送你回府好不好?”


    “啊?”


    小娘子似是没想到他这样说,一只脚都已迈入那宅门,如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我们不是去你的府邸上呀?”


    “天黑了。”


    江淮之用尽了所剩无几的勇气,将她的小手小心翼翼牵过。


    “太不尊重你。”


    只是那掌心温度初初开始蔓延,街边忽然传来一声断喝。


    “符柚!”


    小娘子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藏到自家先生背后。


    爹爹和娘亲?


    怎么会来亲自抓她呀!


    第42章


    感受到身后小娘子掐紧了自己的束带,江淮之神色稍顿,竟是从容而立。


    “见过符大人。”


    他不咸不淡开了口。


    符从南可不像他这般淡然,自己家千金疙瘩偷跑出府夜不归宿还不算,竟还当街与男子拉拉扯扯,整个脸都拉得十成十难看。


    “符柚,给爹过来!”


    他尚在那边呵斥,安阳长公主却早已按捺不住,一个箭步冲上前就将她往自己这边拽。


    小娘子不肯,闹腾得极厉害,小手就是不愿意松开人腰间的坠玉束带。


    见状,江淮之虚虚拦了下长公主。


    “殿下,有话不妨好好说。”


    “本宫与你没什么好讲的。”


    长公主没多少好气。


    “亏本宫还以为你是个德才兼备的,也真心感谢过你把柚儿教好,结果你与柚儿惹得不清不楚还不算,居然敢当街坏她声誉!”


    “抱歉,我早便该登门说明此事。”


    江淮之微微抬袖,拱手向二人一礼。


    “我与柚儿心意相通,万望大人与殿下割爱,将柚儿许配于我,此生,淮之定不相负。”


    “荒谬!”


    符从南骂道。


    “我的确一向欣赏你的才学,若柚儿无此婚约在身,你我两家门当户对,也未尝不能考虑,可柚儿是我大靖既定的太子妃,眼下东宫喜事在即,你如此行事,究竟有没有将我符家放在眼里!”


    “我明白。”


    江淮之温了温声音。


    “本该三书六礼,明媒正娶,我此番行事,的确太过唐突柚儿,只是事出紧急,望大人谅解,婚书与聘礼绝不会有半分怠慢。”


    “皇旨已下,婚期已定,她不可能嫁除了太子殿下之外的任何人,你若真心喜欢她,就躲得远远的不要来败坏她声名!”


    “不瞒大人讲,此前我并非没有这般想过。”


    他垂手立于街上,任由小娘子抓着他不放。


    “只是心中喜爱实难割舍,明知前路艰险,亦愿赌上声誉与性命,将柚儿留在我身边。”


    符从南闻言,几乎怒不可遏。


    “你想做什么?”


    他抬手毫不客气地指着他鼻尖。


    “我警告你,不要想着来破坏柚儿的婚事,你我同朝为官多年,我可以当今夜之事从未发生过,但你若再敢得寸进尺,我相府也绝不是吃素的!”


    “让大人失望了。”


    江淮之温和笑笑。


    “凡事皆可让步,唯独她不可以。”


    “你自身官职难保,还想着觊觎我的柚儿!现在便给我滚!”


    他为相多年,朝堂之上舌战群儒也并不在少数,只是涉及到自己最疼爱的女儿,他难免失了理智分寸,瞧着只像个痛苦又愤怒的爹爹。


    “确实难保。”


    眼前这位如玉的公子,语调并不狠厉,却仿佛座永远也挪不走的大山。


    “所以是江望之传信于大人,派您来寻的么?”


    “你们江家自己的家事,我不屑管。”


    符从南语气极差,瞧了眼天色。


    “夫人先将柚儿带回去吧,此人,我好生会会。”


    “我不回去!”


    符柚一直安安静静地听,闻言小手立马攥得更紧了。


    “我不想回去学那些无聊的东西,站也不好好站坐也不好好坐的,我天天挨骂也没有人帮我!”


    “嬷嬷已经回宫了,没有人为难你了。”


    长公主叹息一声,劝道。


    “爹娘也是怕你日后进宫了遭人数落,也并非不心疼你,今日见你发了脾气跑了,也想着不去管你,让你好好休息玩上一日,谁知你一直没有回府,来寻你方知你与太傅在一处。”


    “那我之前那次不也没回府吗?你们也没有管我呀。”


    小娘子倔着。


    “为什么今日就偏偏要我回去?”


    此言一出,江淮之镇定自若的脸上,不由得变了变神色。


    “什么之前那次?”


    符从南果然敏锐地捕捉了她的话,脸色愈发难看。


    “哪一次?太子说你生病了,留你在东宫休息那一次?”


    “我什么时候留在东宫了?”


    她小脑袋不灵光得很,惹得江淮之几近扶额,恨不得将她小嘴堵上。


    “那你是去哪里了?!”


    “我跟先生在一起呀!”


    小娘子什么都敢往外说。


    “我发好高的烧,是先生一直照顾我,哄我睡觉,陪了我一整晚,第二天早上醒来还给我买了吃食,李乾景怎么说我在东宫啊?”


    江淮之微微用力,将她始终扒在他腰间的小手彻底扥开。


    他原本的意思,也是叫长公主带她回去,他好生与丞相大人讲上一讲,毕竟是柚儿的生父,他自然是想以礼待之,不愿意走那威逼利诱的路子。


    只是这小娘子一番话水灵灵往外一说,他简直就与那禽兽无异,哪里还敢谈什么嫁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才是。


    符相与长公主亦是一副闻所未闻的震撼模样,半晌都没回过神来,等符从南回过味来,几乎想都没想,上去就朝人胸口重重砸了一拳!


    江淮之并未预料到,被打得猛得后退两步撞上宅子外墙,胸口震得生疼。


    符相仍不解气,像气疯了一般,扑上来还要打他,他挨了两下,微微皱起眉,抬手挡住了那不要命的拳头。


    “丞相大人。”


    他嗓音微哑,将人生生拦下。


    “我并未有分毫冒犯过柚儿,那日来不及将她送回府,只得寻了个医馆治病,不是大人想得那样。”


    “我凭什么信你?!”


    街头已传来打更声,符从南的怒吼在这寂静的夜里入耳格外响亮。


    “你好歹也是圣贤罐子里浸大的,教书育人这么些年,都教到狗肚子里去了?”


    “爹爹,他没有欺负过我!”


    小娘子在娘亲怀里挣扎着,宫中嬷嬷关于新婚之夜的教习蓦然涌入脑中,她才反应过来爹爹误会了什么。


    “就只是我生病了,先生陪了我一晚呀。”


    符从南根本没办法描述他当下一刻的感受,似乎活了大半辈子,都绝没有听过这样的事迹。


    “你让太子殿下帮你瞒了,对吗?”


    他语气严厉,神色复杂得不像话。


    “太子殿下知道你与江太傅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同时,还帮你瞒了,是吗?!”


    “我没让他瞒呀。”


    符柚小声嘟囔着。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李乾景这么跟你们说的。”


    尾音落下,她身后的娘亲身子一软,险些站不住。


    “柚儿……”


    长公主神情恍惚,掩面而泣。


    “新婚之夜不落红,你可知是怎样的后果,你这孩子,真是疯了……”


    “都疯了。”


    符从南颓废地抬起头,使劲才扥着自己胡子。


    “整个大靖都疯了。”


    小娘子乖乖站在原地,瞧着自己愈显苍老的爹爹娘亲,小手下意识攀上粉裙,一时有些无措。


    她觉得她好像做了天大的错事。


    可是归根到底,也不过是选了个喜欢的人,想要共度余生。


    “爹不知道,爹还能给你什么。”


    符从南终于冷静下来,满眼悲戚瞧着自己女儿。


    “半生官场浮沉,扶陛下登基那夜几乎丢了性命,刀伤剑伤一下雨都要发痛,一日也未告过假,这才和你娘亲一起,给了你哥哥六部的官职,给了你姐姐与镇国将军府风风光光的婚礼,又给你要来了这母仪天下人人求之不得的好地位。”


    “你不想念书,那便不念,你喜欢赖床,一日也没叫你早起请过安,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爹都心甘情愿,你不知道,爹听说太子殿下是真心喜欢你的时候,有多高兴。”


    “可你什么都不想要!”


    “对不起,爹爹娘亲。”


    小娘子低着头,喉中亦是哽咽起来。


    “柚儿只是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那爹也没办法!”


    符从南一挥衣袖。


    “你与太子殿下的婚事,不从便是抗旨,爹救不了你的命,也救不了符家的命!”


    语毕,他重重叹口气,又是心疼又是愤怒。


    “走吧,夫人。”


    他牵过长公主的手,留下个颤悠悠的沧桑背影,一次也不愿再回头。


    “没几日了,别管她了,她想做什么,就让她做吧,大不了,就把我这条老命,赔给陛下……”


    符柚小声唤着爹娘,追出两步,又忽然蹲在地上,偷偷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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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哭得越来越大声,几近嚎啕。


    “我们真的还要在一起吗”


    “要。”


    江淮之俯身扶起她,眉眼满是心痛,出口却仍是坚定。


    “这些委屈,我会一一奉还。”


    语毕,似乎是听见树间风声,他那温和的眸色,骤然被阴冷爬满。


    “看够了吗?”


    他声音一下子太过阴沉,吓得小娘子的哭声都止了一瞬。


    果不其然,树后随之传来一阵抚掌声,江望之大笑着,好整以暇地走出来瞧着他们。


    “三弟,好精彩啊。”


    他挑挑眉看过去,一展折扇。


    “被老丈人打骂又不能还手的感觉,可好啊?”


    “自是好得很。”


    江淮之站起身,面如薄冰。


    “上次我便在想,月儿落水之事如何被你发觉,现在想来,唯有二字。”


    他语气凉凉的。


    “仁慈。”


    “不愧是我三弟。”


    江望之合掌笑道。


    “我回来看过家中事务,一切都井井有条,唯有个丫鬟什么错也没犯,偏偏被赶去柴房做最末等的事,十年身契还改为了百年死契,我瞧着蹊跷,仔细盘问过才知,原是她跟去小潭目睹了那一切,心脏却被刺歪了,成了唯一一个侥幸活下来的人。”


    “的确。”


    江淮之微弯唇角。


    “当时若是赶尽杀绝,哪有今日之事。”


    “呵,后悔了?”


    “后悔极了。”


    他轻笑出声,反手将小娘子搂入怀中,宽大的手掌覆上她的眼睛。


    “你这是…”


    话还未说完,只见夜色中煞白剑影闪现,尚未待人反应过来,那利剑竟直逼而来,顷刻之间便从身边划过!


    几乎是同一刻,江望之痛嚎出声,捂住左手处蜷缩在地。


    他的手筋,竟当街被人生生挑断了!


    江唤收回剑,单膝跪地。


    “公子,断得不能再断了。”


    “做得不错。”


    江淮之开口冰冷,眸中浮过一丝狠厉。


    “敢请教二哥,这样还算不算得上仁慈了?”


    “你你天大的胆子!”


    江望之痛得几乎说不出话。


    “当街伤你兄长,你如何敢的!”


    “我如何又不敢的。”


    他居高临下,淡淡睨着那地上挣扎的人。


    “当年谢姨娘伤我之时,你可问过一句兄友弟恭的伦理纲常。”


    巡夜的京城守卫军听得动静,只在三言两语之间便赶来,瞧见是他站在那里,慌忙一拱手。


    “太傅大人。”


    那守卫自是不认识那江家二郎,只出声唤了句他。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可有人当街行凶,伤了大人?”


    “无妨,你们忙去便好。”


    江淮之面上看不出喜怒。


    “是我自己的事情,很快会处理好,扰乱宵禁,还请见谅。”


    “大人这是哪里的话。”


    守卫打了几圈官话,便继续巡夜去了,任凭江望之怎么喊,也没回头管过他。


    “的确太晚了。”


    仰头看了几颗星子,江淮之将小娘子揽得更紧了些,一只手掌始终没从那眼上放下来过。


    “就不送二哥了,二哥路上小心些,莫要被巡夜的人抓住,送进牢里可就说不清了。”


    说罢,他领着符柚进了府邸,将那宅门重重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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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柚儿。”


    他语调很快放得又轻又柔。


    “这下好像真的,只能先在先生这里凑合一宿了。”


    第43章


    街上痛苦的低嚎被那道厚重的宅门隔开,符柚耷拉个脑袋,听着寂静春夜里的蝉鸣,良久才应了他。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她声音很小,不仔细听都听不甚分明。


    “总喜欢多想。”


    江淮之没有松开过她的手,只安安静静领着她走过那四面松涛竹韵,绕过一方白石溪景,进了主院的屋子。


    “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分毫。”


    地上满铺的鹤唳山林绒毯踩上去很是舒服,小娘子被放到软塌上,扑闪着一双圆眸看他忙前忙后。


    “先生还疼吗?”


    “不疼的。”


    他娴熟地煮着茶叶,温声安慰道。


    “我插手了符相为你准备好的生活,本就不该得到他半分的喜爱或尊重,你说什么或是不说什么,都不是你三言两语能改变的。”


    “唔”


    她小脸不知怎得,微微红了。


    “先生好会哄呀。”


    “这便算哄了么?”


    江淮之失笑。


    “柚儿对未来夫君的要求,可真是低。”


    “如果先生是标准的话,那真的不算低了。”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小娘子嘟囔一句,偷偷瞄了他好几眼。


    “我怕不是那情人眼中的西施。”


    这似乎是他连日以来说过最直白露骨的话了,惹得他一张玉面上也偷了她三分霞色过来,末了还不忘补充句。


    “这薄薄茶烟,倒也挺烫人。”


    “那自然是啦!”


    她嘴甜得很,眼瞅着他端了新茶过来,也不免有了些笑模样。


    “萦月今天也来府上喝茶了,好像与先生方才手中是同一饼。”


    “是江南新送来的竹叶青。”


    江淮之递给她一盏,润了润嗓。


    “最近夜里还是凉,方才在街上站了许久,多喝些热茶暖暖身子。”


    微烫的茶水下肚,还未等她搜刮些什么好词来盛赞这盏碧汤,那肚子忽就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


    符柚面上微窘。


    “才、才不是我的声音。”


    太丢人了!


    在喜欢的人面前,又是胡乱说话又是出丑的,他该怎么看她呀!


    更何况…


    江淮之没忍住,竟是罕见地笑出声来。


    她羞得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可手足无措之间,那小肚被手臂压到,又是一阵抑扬顿挫的低鸣。


    他笑意更盛了,修长的手指微微掩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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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没见过自家先生这般笑过,平日里的笑饶是温柔,也大多都是淡淡的,可眼下他那副憋也憋不住的样子,像极了像极了什么呢?


    像极了一棵清幽雅致的碧竹,忽然在竹尖上盛出朵明媚的花来。


    好奇怪的形容。


    小娘子痛苦地闭上眼,哼唧着。


    “你别笑啦……”


    江淮之堪堪止住那清冽好听的笑声,清澈的一双眸里盈满了宠溺。


    “饿肚子了?”


    他开口带了几分促狭。


    “在府门口坐了一日,也不知道找些吃食。”


    “不开心了嘛!”


    她羞得直闹。


    “不开心的时候不想吃东西,现在心情好了就就饿了。”


    “我去唤柳嬷嬷罢了。”


    他无奈起身,鬼使神差点了点她的鼻尖。


    “上次便允诺你,若有机会亲自给你做,机会这不是来了。”


    “真的吗真的吗?”


    此话入耳,小娘子登时有些雀跃。


    “我没做过,但我可以帮着一起的!”


    可江淮之只取了个厚厚的毛毯,将她里里外外裹了个严实,还不忘给她榻上放个软枕。


    “别受凉了。”


    他温温柔柔嘱咐着。


    “在我身边,你什么都不用做。”


    房门被轻轻带上,符柚好奇地打量着周遭,小手裹紧了毯子在地上不安分地走动着。


    是一间燃着雪松香的卧房,与他身上的气息无两。


    白玉软塌的四周挂满了古字画,越过几方笔墨架,斜前方是一张金丝楠木的长书案,上面零零散散躺着几册书,瑞兽小炉浮出的小烟浅浅绕在几封折子书信上,她只扫了一眼,没有去看。


    再往里走些便是架梅兰竹菊的长屏,将内里深深隔开,她扒着屏边小心往里瞧了一眼,是一方悬着软烟罗兰草帐幔的雕花檀木床,并一些常用的家具,她亦是没好进去。


    她潜意识里觉得,还是不要乱动先生的东西为好,便又坐回了那白玉软塌上,抱着小毯乖乖等着。


    可是等了许久许久,也没等到人来。


    她小心翼翼把毯子叠整齐,沿着外廊摸着黑一点点往前探着,这院子里一个丫鬟也没有,自然也没有人为她指路,好在有处小屋子的灯亮得很明显,小娘子想了想,便轻轻敲门进去了。


    果然是一间膳房。


    江淮之正立在锅前忙活着什么,听得动静一回头,才稍稍有些尴尬。


    “是不是等得太久了些。”


    他侧侧身,想挡住边上那微糊的一道菜,却被她一眼就瞧见了。


    这回倒是轮到她笑了。


    “先生不是讲过什么,‘君子远庖厨’嘛?”


    她蹦蹦跳跳地在旁边捣乱,看着心情好了很多。


    “实在不行,我们就喝一晚上茶水也挺好的呀!”


    “君子当够了,不太想当了。”


    他不禁莞尔,似是话中有话。


    “进门时与你说的凑活一宿本是常用的官话,这下倒成真的凑合了。”


    “不许跟我打官腔!”


    小娘子噘噘嘴,小手大胆地从背后环上了他的腰。


    “我又不是那些讨厌的朝官。”


    “好,是先生错了。”


    江淮之腾出根手指,轻轻敲了敲她不安分的爪子。


    “再胡闹,今晚怕不是真的只能饮茶了。”


    她调皮一笑,清凌凌的声音便随着她端出去的碗筷,一道去院里的石桌上了。


    膳房里温度高,烧得正旺的柴火透过菱花窗,将那小石桌都烤得没那么凉了,她老老实实坐在石凳上又饿了半晌,才见江淮之托着个小托盘,将两道小菜一盘糕点,并三只蒸好的小馍放到了她面前。


    “……我尝过了。”


    他柔和的眉眼间写满了窘迫。


    “不用硬夸好吃。”


    “好吃好吃,就是好吃!”


    小娘子似是真的饿坏了,连夹好几大筷樱桃肉还不忘嘴里夸个不停。


    “先生好厉害呀,做什么都能做成!”


    “属你嘴甜。”


    江淮之坐在她对面,瞧着她那可爱率真的样子,心中是少有的片刻安宁,仿佛连日来的奔波终于有了栖息口,叫他说不出来的放松。


    他遇到她之前,从未想过成亲,可眼下却有无数个瞬间希望,接下来的每一日,都会如此刻一般。


    原来成亲与改变江家现状的理想,从来都是不冲突的。


    他只是不喜欢那些所谓的门当户对,相敬如宾,就像是眼前的小娘子饿狠了胡吃海塞,落在他眼中,远比端庄大方、食不言寝不语的贵女们可爱生动得多。


    她像个真正的人。


    绝非高门大户千篇一律的模子。


    似是那目光太过灼热,符柚意识到什么般,忽然抬抬头。


    “先生怎么不吃,只顾着看我呀?”


    “先生不饿。”


    这是实话。


    “柚儿不嫌弃,便多吃点。”


    “你有心事。”


    小娘子揉揉鼻尖,也稍稍住了住筷。


    “我好像是有点笨笨的,但是也想帮先生点什么呀。”


    “……嗯。”


    他其实不太习惯将不好的情绪说与人听,斟酌了半晌才开口。


    “说来也没有什么,只是听余公公讲,陛下为了乾景,不愿意将我换掉,我想面圣要一道明旨以保后路,但家父与皇后娘娘皆不想留我,百般阻拦,时至今日也未能见上一面。”


    他仍是淡淡道来,只那嵌在桌沿上的指尖,暴露了些许烦闷。


    “陛下没有几日了,病榻之间凡事也做不了什么主,届时新帝登基,换与不换还不是乾景一句话。”


    还有更重要的,他没有说。


    他也想给柚儿明媒正娶,十里红妆的盛大婚礼。


    他需要一道圣旨。


    一道听起来只有陛下疯了才能下的圣旨。


    “好像是有些难办。”


    小娘子皱起好看的眉头,想了想。


    “宫中现在应该都是帝师大人和皇后娘娘说了算,别说面圣,进宫都难些吧。”


    “嗯。”


    江淮之递给她一块亲手打的杏花糕,温声哄了。


    “没什么的,好好吃饭,不要琢磨这些了。”


    “我会给先生想办法的!”


    她认认真真点头。


    “你先吃饱好不好?我好好想一想。”


    “当然好。”


    他眸中有些疲惫,却无半分怀疑。


    虽说他更希望一切都交给他,不想让柚儿为此忧心,但还是不忍拂了她的心意。


    他再想办法就是了。


    心事说上几番,终究是轻松些,桌上的饭菜很快便用完,江淮之唤嬷嬷来收了碗筷,便在卧房前的小白石阶上寻到了乖乖等他的小娘子。


    “不是说好了,我与嬷嬷交代几句便来,让柚儿先回屋么?”


    他坐到她身侧,虽是嗔怪,语调却是万分宠爱。


    “当心着了凉。”


    “挺暖和的呀。”


    折腾了一日,又安安生生坐了会,小娘子的眼睛都险些要睁不开,见他坐过来了,毫不犹豫便整个人倒在他肩上。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先生怀里很暖和。”


    “……胡闹。”


    他微有无奈,侧目瞧见夜里清冷的月光淡淡投映在她娇嫩的小脸上,耳中听着她的呓语,下意识壮了胆子。


    瘦削的一只手轻轻搭在她肩上,他只稍稍一用力,便将她搂得更紧一些。


    果然,怀中的小娘子闭着眼睛,唇角却明显弯了弯。


    “先生真的不当君子了呀。”


    她困的时候,声音总是又甜又糯,叫人恨不得将天上月云边星都捧出来给她。


    “柚儿又被抱了。”


    “还当,只是当得不算十成十了。”


    江淮之与她开着玩笑,手掌微微下移,轻拍过她的背。


    “吃饱了就困。”


    “不要回屋。”


    符柚小脑袋在他胸口处蹭蹭,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今天的星星很好看。”


    “眼睛都闭上了,还怎么看?”


    他像哄孩子入睡一般,温柔的语调缓缓传入她耳边。


    “就是很好看。”


    她任性地嘟囔着,在他怀里更是安心到发昏。


    “希望天永远也不会亮。”


    呼吸声渐渐在这片星空下变得均匀,江淮之垂眸看向怀中的小娘子,娇憨的睡颜让他不由得抬起手,小心地抚过粉白的脸颊。


    “嗯,希望天永远也不会亮。”


    他低声回应着,修长的手指慢慢向上,拂开了她额前的碎发。


    借着柔白色的月光,江淮之低下头,带着无尽的缱绻爱意,用那薄唇轻轻吻过她额上的每一寸肌肤。


    “你也永远不会再走了。”


    第44章


    第二日小娘子醒来时,目之所及处已然没有人了。


    身下是昨日没敢靠近瞧的雕花檀木床,她一只玉手掀开那绣着兰花的软烟罗帐幔,小脚踩上绒毯,刚刚披好外衣,便有人推门来迎。


    “符小娘子醒了。”


    来的是这府上唯一的嬷嬷,她记得江淮之说过是姓柳,是他的乳娘。


    “柳嬷嬷好。”


    她乖乖朝那头发微白的中年妇人问了好,没端一点小姐架子。


    “我家先生出去了吗?”


    “公子一大早便走了。”


    嬷嬷应着,给她端了热腾腾的饭来。


    “他吩咐过,小娘子若是醒了,便让您尽快回相府。”


    “啊?”


    符柚刚刚喝下一口热汤,闻言险些呛着。


    “怎么刚起来就赶我走呀。”


    “小娘子身份在此,不好总留在府上的。”


    柳嬷嬷如实相告,看她的眼神也有些说不上来的复杂。


    “况且……”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况且什么?”


    “相府那边有消息,太子殿下在您的院里等着。”


    这下她是真的呛着了。


    嬷嬷慌忙上去顺着她的背,她咳了好一会才勉勉强强找回声音。


    “不是,李乾景为什么会在我院里?”


    “按常理,新婚夫妇在吉日之前是不该见面的。”


    柳嬷嬷面容和善,不似她那般惊讶。


    “只是太子殿下贵为储君,想做什么自是无人敢拦的。”


    “……”


    好无语。


    她加快了吃饭的速度,饱了就没再多休息,整理好衣裙便被嬷嬷领着往外走。


    “符小娘子。”


    一路无言,只是到府门处,那柳嬷嬷忽然开了口。


    “公子近日心狠,也是为了小娘子,还请您不要介意。”


    “我没有介意过呀?”


    符柚有些莫名其妙。


    “我这个人脑袋不灵光,嬷嬷要有什么直说就好了,我听不懂那些弯弯绕的。”


    “……”


    柳嬷嬷沉默一瞬。


    “公子杀人伤人,不愿意让小娘子知道,他担心您见了他的样子害怕,也知您日日在这里盘桓,忙了一整日连家也不敢回,奴婢瞧着心疼。”


    “故而奴婢斗胆,求小娘子事成之前,先不要来府上了。”


    符柚听明白了。


    但这叫什么话!


    她见过江淮之掐李乾景脖颈的样子,也听过他当街砍伤江望之的声音,她的确是心有余悸,但她知道,他只是被逼无奈。


    谁也不愿意成日发疯发狠,把自己最阴暗的一面展露出来,只是明知千难万险还要相爱的那一瞬,谁也没有错。


    她没有错,江淮之没有错,李乾景自然也没有错。


    可眼前的嬷嬷这么说,好像是在怀疑她对他的喜欢,还颇有些排外的姿态。


    就似乎,她从来不该跟这座府邸扯上关系一样。


    “我可以不来,让先生回家休息。”


    毕竟是他的乳母,她心里头不舒服得很,却也生生摁下。


    “但也希望嬷嬷知道,喜欢一个人只会理解不会介意,不要将我揣测得太狭隘。”


    她声音虽甜,话却难免说得有些重了。


    “怎能不狭隘。”


    孰料柳嬷嬷话锋一转,与先前慈眉善目的样子竟是判若两人。


    “我家公子的路虽走得坎坷,却也是一生顺风顺水的好福气,如今遇上符小娘子,前途未卜日日忧心还不算,满京城只要有人提起他,谁都可以唾骂一句,从前的玉公子,被你生生扥进泥里去!”


    小娘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箩筐话砸得直发懵,反应过来的时候也生气了。


    “先生与我两情相悦,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你是站在什么立场上教训我?”


    她也懒得收着了。


    “我脾气算不上好,你若是这个样子,我也不想因着先生给你几分薄面了。”


    “奴婢是下人,小娘子不必给奴婢薄面。”


    柳嬷嬷很快应了。


    “只是少让公子训斥奴婢三分便足矣。”


    “什么?”


    她之前还觉得奇怪来着。


    明明自己常来这座府上转悠,却没见过这柳嬷嬷几次,有时候饿了也就自己跑去街上垫垫肚子,从来没像江淮之嘱咐过一般,上来就麻烦人家,但也从没被人家接待过,有时候找也找不见人。


    她不是什么喜欢耀武扬威的大小姐,只怜她年老,根本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更是没跟江淮之告过半个字的状。


    怎么这话从人嘴里说出口,好像她是个斤斤计较的恶毒主母一般?


    “我不知道先生什么时候训斥过你,跟我也没有太大关系。”


    李乾景还站在她院里,符柚也不想再多废话耽搁时间了。


    “你喜欢把过错全都推到别人身上,那我不来就是了,先生问起来的时候,你爱怎么说便怎么说。”


    柳嬷嬷瞧着她跑远的背影,心下生恨,将掌心那处小药瓶用力握紧。


    三公子向来是个心细的,自从发觉那膳房的锅灶日日都没用过,便知是那符小娘子从没在府上吃过饭,也不免训斥了她几次。


    可明明是小娘子从来没叫过她,喜欢自己跑到街上找吃食,这三番五次下来,听公子的口气,倒像是被人添油加醋告了状,显得她日日怠慢一般。


    她是下人,受些委屈本是常事,可她无法接受,那曾经被人奉为神明一般的公子,如今却活成了说书人口中的谈资,将他的私德肆意编排,平白惹无数百姓看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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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在今日的早膳,她吃得很干净。


    算算时间。


    大抵正好在吉日前一日吧。


    谁都不耽误-


    符柚一只脚踏入饮溪苑时,院子里静得连掉片花瓣都听得清楚。


    似乎是终于见她来了,罚站的丫鬟们齐齐松了口气,辛夷更是朝她不住地使眼色。


    她顺着辛夷的目光扫过去,只瞧见李乾景面色铁青地坐在石凳上,已然喝过了三壶茶。


    喝这么多,都不去更衣的么。


    她腹诽着,走到他身前。


    “找我有事呀?”


    听见她的声音,李乾景脸色肉眼可见的缓了缓。


    “你昨夜,是不是又找他去了?”


    他开口仍带些不小的情绪。


    小娘子想翻白眼了。


    “这种事情我们已经吵过不说十回也有八回了。”


    她也没什么好气给他。


    “该说的话我也都说出茧子来了,你又专门跑过来听一趟吗?”


    “我知道,小柚子不喜欢我。”


    少年眸中褪去了几分稚气,取而代之的是说不尽的疲惫。


    “可我还是忍不住生气,忍不住跑来兴师问罪,见到你的那一刻,又怎么也凶不起来了。”


    他抬眼看着她,难过得快说不出话。


    “我小时候和你吵得太多了,现在也不敢吵了,因为我觉得你一直会是我的,就总也改不掉那混账样子,也不怪你转了心意。”


    “但是成亲之后,我一定会对小柚子很好的,而且你在后宫,那个人在前朝,再也不会来烦你了,我也绝不介意之前的事,我们两个好好过,好不好?”


    小娘子听得出了一身冷汗。


    “什么…意思?”


    她不由得退后一步。


    “你要把我关起来?!”


    “后宫本就不允许任何男子进入。”


    李乾景没觉得有什么。


    “这样也好,他若敢踏足后宫,我完全有理由判他死罪。”


    “你不可以!”


    她下意识喊道。


    可微弱的呼喊哪里抵得过少年手中的权力,李乾景变了变脸色,心里头醋得要命。


    “江淮之真该死。”


    瞧着眼前陌生的小竹马,她彻底意识到。


    没有什么是能越过皇权的。


    一旦坐上了那天家的婚轿,哪还有回天之力。


    镇了镇心神,符柚想起江淮之昨夜的话,心怀忐忑开口。


    “快到皇后娘娘的生辰了,你近日有进宫吗?”


    她没怎么撒过谎,更何况李乾景平心而论没有什么真正对不起她的地方,如此蒙骗于他,她心里难免愧疚。


    “最近也就日日上个早朝,实在是太忙了,没怎么往后宫走,怎么啦小柚子?”


    李乾景对她的话没有半分怀疑,反倒因着她主动与他说了家常,高兴了起来。


    “我…我有点想进宫看看皇后娘娘。”


    她眼神飘忽不定。


    “但是宫里最近的守卫太严了……他们不肯让我进。”


    “谁胆敢不让你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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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事没事,你别生气!”


    符柚本就紧张,被他这一下差点吓昏过去。


    “你忙你的就好啦…就是有没有什么东西,我可以随时进宫玩呀?”


    她话说得七零八落,目的性也太过强烈,可李乾景二话不说,就解下了他腰间的玉佩。


    “对不起小柚子,我太笨了,这种事都能忘。”


    他将玉佩平放在她掌心上。


    “你拿着这个进去,所有人都就知道是我让你进宫的,每个地方都不可能有人拦你。”


    小娘子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要来了入宫面圣的信物,一时有些无措。


    她低头,摩挲着那微冷的白玉。


    李乾景会难过吧。


    毫无保留的信任换来的只是欺骗。


    她也挺不是人的。


    “这个本来就该是你的!”


    少年蹦蹦跳跳在她周边晃着。


    “你怎么瞧着还不开心呀,小柚子?”


    “没……没事。”


    小娘子连忙握紧那只玉佩。


    “……谢谢。”


    她声音很小,低着头小步小步跑回屋去了。?


    李乾景瞧得一头雾水。


    她……道什么谢呢?


    第45章


    江淮之捏着那方玉佩,在宫中可谓是畅通无阻。


    那夜小娘子在他回府必经之路上将他拦下,把这太子信物亲自递到他手上时,他是惊讶的。


    他并不知道她是怎么弄来的这个,她也没说一句话,给了他便自己跑走了,他连邀她去府上喝喝茶水的话都没机会说出口。


    此后更是一连两三日都没看见过她。


    他心里觉得奇怪,只是日子越近,越是诸事缠身,陛下始终昏迷不醒,直到今日才恢复了清明,他来不及想别的,匆匆便朝那帝王寝宫赶过去。


    眼下是早朝的时辰,江承璋去殿上监事了,门口只有自己的眼线余公公守着。


    “大人怎么来了。”


    余公公瞧见是他,忙忙上前行礼。


    “这是如何进来的?”


    “说来话长。”


    他没那个力气与人细细解释,四个字便打发了。


    “陛下醒着?”


    “醒着,今日可算醒啦。”


    余公公登时面有喜色。


    “早膳也用得比平日多,奴才瞧着心里头高兴得很。”


    “有劳为我守一下这里。”


    江淮之颔首,淡淡与人嘱咐了,便轻手轻脚推开了寝宫的门。


    龙榻上的背影愈显苍老无力,似乎连回头看来人的力气都没有,听得一点点动静,才稍稍动动,顺势滑落一条厚厚的绒毯。


    他走上前去,将那毯子拾起重新盖到人身上,才后退一步,双膝落了地。


    “臣江淮之,拜见陛下。”


    皇帝有些费力地扭过头来,瞧见那端方清雅的模样,不由得咳了几声。


    “你来了。”


    “是。”


    他恭谨应道。


    “早便得了余公公的传话,却时至今日才面见陛下,是臣有罪。”


    “不怪你。”


    那声音松松垮垮的,好似一阵风就能吹散。


    “你的父亲,不让朕见你。”


    “臣行事荒唐,不得家父喜爱,当是如此的。”


    “是荒唐啊。”


    皇帝倚在枕上,叹了一声,似乎也没什么力气苛责了。


    “你与朕的儿媳不清不楚,朕不可能没有意见,可朕是要死了,脑子却也没坏你的父亲要扶你那个二哥做帝师,朕瞧着实是不行啊。”


    “臣明白。”


    江淮之垂眸道。


    “臣所作所为,叫陛下失望,只是陛下为了乾景,为了我大靖江山,还愿意给臣一次机会。”


    “你是看着景儿长大的,他对你的依赖,也远胜于旁人。”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他足足咳了三次才说完。


    “朕若还有条命在,或许还有时间,为他重新培养个师长出来,可朕没时间了你一贯博闻强识,优秀得很,也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多年,朕瞧着像任命,实为托孤啊。”


    “谢陛下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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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当尽心竭力,不负陛下所托。”


    “不要再做傻事了。”


    人之将死,说出口的话也直来直去。


    “朕给景儿留了你与丞相两大臂膀,景儿必须娶符柚,朕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你今后不要再走错路,朕泉下有知,也定当心安。”


    此言一出,江淮之缄默半晌,才缓缓开了口。


    “是。”


    “朕没力气了。”


    皇帝颓废地笑笑,听到他的这份允诺,才终于将吊着的那一口气松了半口。


    “那桌上有笔墨,也有朕的玉印,你自己……给自己拟个旨吧。”


    江淮之起身,坐到那御书案前,修长的手指抚平洒金的宣纸,眼神忽得暗了暗。


    他写着,那边的皇帝还在念叨着。


    其实他没有忍心把话出口。


    他知道,陛下如今的模样,像极了回光返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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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与你的父亲,朕的先生不一样,你这个孩子,瞧着儒雅,却是硬骨头,认死的道理,谁说也不管用,逼急了,连朕都能杠上一杠。”


    “可朕就喜欢你这个性子,也只有你这样的孩子,能镇得住景儿,说来也好玩,他小的时候,挨了你的手板,跑过来与朕告状,朕问他,咳咳要不要换掉你,他倒是第一个不干了,还千般维护你,有趣得很。”


    “你那哥哥,先生领给来给朕瞧过,也是个好孩子,才学不在你之下,只是对皇权太过敬畏,景儿本就是个没主意的,哪能事事都恭维着来,他那么小,旁边若都是一味的夸赞,会毁了他啊……”


    仿佛此刻,龙床上不再是那人人山呼万岁的天子,只是个临终絮絮叨叨、放不下孩子的垂垂老者。


    他像在讲什么没有逻辑的故事,想到什么,就念叨些什么,偶尔说至乐处,还不免会心一笑,将那快僵死的唇角费力勾上一勾。


    江淮之听着,眸色复杂,微微顿了笔。


    草拟旨意,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况且按陛下的意思,这份圣旨,已然拟完了。


    保留他的官职,任命他为新任帝师,江家新家主。


    是天大的圣恩。


    可他迟迟落不下款。


    似乎是觉察出了什么不对,皇帝停下了那些回忆,哑着嗓子问他。


    “可是拟好了?”


    “……回陛下,快了。”


    他罕见地在御前声音发颤。


    “快了便好。”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似是此生无憾。


    “朕再坚持坚持,等景儿成了亲,有你,有从南,朕也就能放心地走了……一定要照顾好景儿,从南年纪也不小了,你帮着朕瞧瞧,他那个儿子,叫符慎远,若是还行,就帮朕提拔提拔。”


    他说得全是托孤的话,却刺得人心里直痛。


    总该自私一回。


    信任换来的,永远不一定是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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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淮之微微冷下面色,掩过眸中那一道狠厉,下笔飞速。


    他亲手写了。


    将丞相幼女符柚,赐婚帝师世家家主,江淮之。


    皇后之位,另议。


    落下那最后一个笔画,他轻轻搁好那上好的狼毫笔,端着圣旨取了御印,重新跪到了天子身前。


    “请陛下过目。”


    他当然知道,陛下哪里还有力气过目。


    果然,皇帝扯着一丝笑意,挥了挥手。


    “朕哪里还看得清这字,眼前都浊了。”


    他颤颤巍巍起了起身子,勉强才将那方御印攥在手里。


    “也罢,你这孩子,最是重这些仪式,你的任命旨意,朕亲自给你盖。”


    只是那浑浊的一双眼,眯成条缝也看不清那密密麻麻的小字,他凭几十年来的感觉摸索一阵,将御印悬在了落款的上空。


    “可是这里么?”


    “……回陛下,是。”


    江淮之逼着自己开了口。


    “这几十年,还是没白干啊。”


    皇帝笑呵呵的在那圣旨上落了印,才重重躺回床上,呼出一口气。


    “愿我大靖,千年万年,长盛无息。”


    “愿我大靖,千年万年,长盛无息。”


    江淮之微微低眸,将那话复述上一遍,方缓缓把那道旨意收回手中。


    圣旨已成。


    从他念出圣贤书上的第一个字开始,他从来没想过,假传圣旨这样的不忠行径,会发生在他自己身上。


    “你去吧。”


    皇帝阖了阖目,似乎是在静静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记得,照顾好景儿。”


    “臣遵旨。”


    将那道圣旨收入袖中,江淮之慢慢起了身,朝着那尽忠了二十余年的天子,又深深拱手行了一礼,用最全的礼数,缓步退出了寝宫。


    瞧见他从里间出来,余公公匆匆迎上来,引了他到角落处说话。


    “大人可拿到旨意了?”


    “……嗯。”


    江淮之面上看不出喜怒。


    “承蒙陛下器重。”


    “虽说帝师大人与皇后娘娘皆不满于您,但陛下心中,还是倾向于您的。”


    余公公笑着拱拱手。


    “这是天大的圣恩啊,好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他微微抬头,炽烈的天光刺得他眼睛生疼,也驱散了他眸中挥之不去的黑雾。


    到散朝的时辰了。


    是啊,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一切都来得及。


    “我该走了。”


    他温了温声音。


    “多谢公公照拂,江某定好生相待。”


    “大人哪里的话,您快些出宫。”


    余公公朝着宫外的方向,扬了扬手中拂尘。


    “今日宫中有大事,大人就先不要在这里待着了,以免被人瞧见了徒增变数。”


    江淮之微微皱眉。


    “什么大事?”


    “不瞒大人说,大人想必自己也看到了。”


    眼见着四周无人,公公压低了声音。


    “陛下此状,与回光返照无异,最多怕也只是今晚,可陛下临终前唯一心愿,除却大人您,便是瞧着太子殿下成亲。”


    他心中忽然就有些不好的预感。


    “何意?”


    “皇后娘娘为全陛下心愿,将太子殿下的婚事提前了一日,算算时辰,眼下那婚车,应当已经去相府迎了。”


    “为何不早说!”


    江淮之几乎下意识怒吼一声。


    “这……”


    余公公也觉得无辜了。


    “这与大人也没关系呀,大人趁着早朝,拿到这任命的圣旨,不就可以了吗?”


    不能。


    不能让柚儿上了那婚车!


    顾不上再唤人来取马车,江淮之揣好袖中旨意,迎着骤然四起的狂风,迈开步子直直朝相府跑去。


    第46章


    相府门前是一派喜气洋洋,牌匾上的大红绸花高高挂起,自两侧檐角又垂下来两方绸带,孩童叽叽喳喳地围在门前,吵着要小厮手里的喜糖。


    江淮之费力挤进去时,鞋底早已沾满了花童沿街洒下的花瓣,不用想便知,那游街的花车,当是已经出发了。


    怎会这般突然。


    也难怪柚儿半晌没个信!


    他心里急坏了,目光所及之处却无一人识得,似乎叫得上名字的人物都跟着花车走了,留下的不过是一些末等的丫鬟嬷嬷。


    “太傅大人在找姐姐吗?”


    身后蓦然传来一小声呼唤,他匆匆转过身,只辨了一瞬,便认出站在系满金流苏红纱幔树下的,是那日香市上的一个符家旁支。


    “我在。”


    他出口也顾不上寒暄。


    “柚儿往哪边去了?”


    “姐姐都已经出嫁了,大人怎么还对她念念不忘。”


    符乔面色稍显不爽,却也在这位玉公子面前按捺住了。


    “又是东宫太子又是太傅大人,姐姐可真有本事。”


    “我是来问你话的,不是来听你阴阳柚儿的。”


    江淮之闻言,眸色也冷了冷。


    “你若无心与我好好讲,我亦没有心思在你这里浪费时间。”


    符乔被他那忽然发寒的瞳吓得后退一小步,也没了方才编排姐姐的气焰。


    “乔乔儿没有。”


    她恨恨地一咬唇,满眼无辜地朝那边抬了抬手。


    “花车是从那个方向走的。”


    “多谢。”


    他险些失了智,这才注意到,沿街铺满的花瓣的的确确是往西边去的。


    想来是要游京城一周,再驶入东宫。


    那他来得及。


    他跑得太过不管不顾,直惹得百姓纷纷回头去瞧,满街灼热的目光烫得他生疼,以至于他满心都是那未曾出现过的花车,忘了去看——


    脚下早已没有花瓣了。


    一连跑到西郊处,江淮之疲惫地倚上一块巨石,呼吸急剧地几乎快要昏厥过去。


    近日来亦是备婚,他也多少了解了些婚事的仪仗,知道几条世家贵族乃至皇室游街的固定路线,绝是没有跑错的。


    除非……


    那花车从一开始,就不是走的这条路。


    江淮之眸中骤然狠厉,指尖用力嵌入石体,也不觉疼。


    他这样的人,也会被人骗。


    明明抵达相府门前时,鞋底就已沾了几片花瓣,那花瓣又如何往反方向去。


    是早就被提防了。


    不过是买通个家里的妹妹。


    来不及再歇,他抬眼看看天色,朝街边人家借了匹正饮水的马,扬鞭直奔东宫而去。


    若是等到晚霞爬满云边,她该受多大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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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袭米金色圆领袍,孤身打马自西郊一路穿闹市而过,游街穿巷的世家公子小姐识得他的不在少数,皆是议论纷纷,偷偷派了不少丫鬟护卫跟上探个热闹。


    马蹄踏过大红的锦毯,他几乎跑疲了那匹瘦马,才堪堪将同样一袭鲜红婚袍的李乾景拦在东宫门口。


    故而李乾景从那通体莹白的御马上下来时,险些栽个跟头。


    “你……!”


    他吓了一大跳,看清来人的那一刻方狠狠皱起了眉。


    “你若是来祝贺的,贺礼送到主簿那里就行,拦孤干什么。”


    “不是来为你送贺的。”


    江淮之冷冷扫过他身后的一大群人,肉眼可见符相与安阳长公主面色生变。


    “柚儿呢?”


    “迎亲已成,小女已入东宫,只待吉时。”


    符从南不顾君臣之礼,抢在人前面开了口。


    “小女出嫁乃她的终身大事,太傅大人莫要扰了他人喜庆。”


    “她该嫁的人,是我。”


    沉沉的一道嗓音敲击在人心口上,骇得在场之人无不哗然。


    李乾景登时就拉了脸。


    “你什么意思?她是孤自出生就定下的太子妃,你前些时日行事放浪荒唐,孤念着多年情谊留了你一条命在,今时今日又在这里大放厥词,孤的脸面有你这么踩的吗!”


    到底是被那些文书折子腌入了味,他现在说话,也没了以前那般恣意。


    “她与你的婚事,的确是自出生便定下的。”


    江淮之沉着面色,负手挺拔立于宫门口,再无半分温和儒雅的样子。


    “但并不代表,能与她走到最后的人,是你。”


    如雪覆寒冰般的尾音落下,他伸手微微一勾,将袖中规规整整的圣旨振于人前。


    “陛下圣旨,免去你与柚儿的婚事,将她赐婚于我。”


    “不可能!”


    李乾景几乎是瞬间便觉一阵阵气血向上翻涌,一把夺过那道圣旨。


    “这是你的字迹,你胆敢假传圣旨!”


    “这是陛下之意,我只是代笔。”


    极盛的怒意与慌乱彻底冲昏了他的头脑,他连臣也不再称,一个箭步上前,将少年堵在了马下。


    “由不得你怀疑。”


    “陛下之意,只是将你任命为新一任帝师,从未有过半分悔婚之嫌!”


    符从南常在御前侍奉,自是不得放任他糊弄。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你休得将一己私欲凌驾于陛下圣恩之上,此举与欺君叛国无异!”


    “陛下所思所想,绝非一成不变,熟悉笔墨的,当知这是今日的新旨。”


    虽心中有愧,江淮之面色并不因这轮番而来的质问显露半分怯,他微微偏头,阴凉的目光就扫过符从南身上。


    “丞相大人可以亲自辨认。”


    “你今日面圣了?”


    安阳长公主忽然捕捉过这一瞬信息。


    “你是如何进的宫?”


    “殿下好问题。”


    他勾起一抹笑意,是一反常态的阴戾。


    “自是用的太子殿下的信物。”


    此言一出,李乾景登时低吼一声,健壮有力的小臂猛得就朝眼前人挥出,却被他眼疾手快,一把掐在空中。


    “乾景。”


    他凉凉询道。


    “不疼么?”


    “疯子。”


    少年叱骂着,想用力挣脱,却被狠狠束缚住。


    “孤心疼小柚子,给她专用的信物,被你抢来面了圣,要了这道真真假假的旨意?!”


    “错了。”


    江淮之语调很轻,但足以呼出万石穿空之势。


    “是柚儿亲手递到我手上的。”


    “你!”


    自小意气风发的储君,哪里受得住这般奇耻大辱。


    “为什么为什么孤怎么做,她都要把孤的一颗真心掰开了揉碎了当狗一样,扔到地上去践踏!”


    “人与人相处,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言。”


    他淡淡地瞧着少年的手脱了力,颓废地垂落下来。


    “这句话,我早便教给过你了。”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他出声凉薄,一字一顿,字字诛心。


    “如今,再亲自教你一遍。”


    “啊!”


    李乾景骤然爆发出一声怒吼,痛苦地蹲在地上,任凭沙尘脏了他满幅龙绣的婚袍。


    从知道小柚子哄骗他的那一刻起,他忽然就觉得,他的心该彻底死掉了。


    他自小喜欢的姑娘,移情别恋尚且还不够,还要为了旁的男子,将他哄骗得团团转。


    难怪她道歉啊。


    她也是有过那么一瞬,是于心不忍的吧。


    这一点点施舍,于他而言,足够了。


    “不行!”


    符从南看完了这一切,亦觉受辱,怒气冲冲开了口。


    “我的女儿,凭什么嫁谁只凭一张嘴,人都被婚车送进去了,还要再回我相府吗?!待我好生问过陛下!”


    “问多少遍,也不过是这个结果。”


    江淮之冷笑一声,几乎被完全释放出的笃定,叫人瞧着不似作伪。


    “只是想问问太子殿下”


    他手上发力,向前一步,将他生生逼到角落里。


    “陛下无力回天了。”


    他身量更高些,巧妙地用自己的身板挡住了身后众人的视线,低声附在少年耳侧。


    “我们聊聊,这帝位,你是要,还是不要。”


    “你胆敢换掉孤。”


    少年毫不示弱地回瞪过去。


    “呵。”


    江淮之如今的模样,像极了被阴云缠身的魇魔,横灌京城的倾盆大雨,似乎只要一碰,便能彻彻底底将天地洗净。


    “你以为这些时日,我在忙些什么?我从不做无谓的奔走。”


    “孤知道。”


    李乾景被人用那样的目光注视久了,听闻此言,心中明显生惧,嘴上却仍在倔着。


    “你与孤的二皇兄勾结,将三大将军府尽数握在了手里,但小柚子的父亲摆明了支持孤,你不可能杀她的父亲。”


    “我自然不会动符相。”


    他眸中肆意搅弄着风云。


    “不过一朝天子一朝臣,符相也是告老还乡的年纪了,不是么?”


    “……卑鄙!”


    李乾景唾骂一声,痛苦地阖了阖双目。


    “我没什么好耐心。”


    江淮之淡淡嘱咐着,手上加了力道。


    “二皇子催得可太紧了他的母妃,若没记错,应当一贯与皇后娘娘不算合得来废话还是太多了,你是要,还是不要?”


    “你放肆!”


    少年被压得几近窒息,此话入耳更是目眦尽裂。


    “不要动孤的母后!”


    连日来施加在身上的压力与痛苦似乎在这顷刻间彻底爆发,仿佛小娘子的哄骗与江淮之的威胁成为了那最后一根稻草,李乾景重重推开他,发髻上龙凤呈祥的金冠被用力摔了个稀碎。


    “够了,都够了……”


    他嘶吼着。


    “孤不要了,孤都不要了!”


    符从南与长公主不知他们究竟说了什么,眼瞧着太子殿下将那大婚的金冠摔得满地都是,一时心中骇然。


    “父皇已经下旨了,把你们的小柚子接回去!”


    少年猛得抬头,随即又颓废地捂住脸。


    “这事不怪她,你们别骂她。”


    恰在此刻,东宫大殿前的礼官,瞧了眼时辰,背对着殿内坐满的各家宾客,嗓音嘹亮。


    “吉时已到,迎新娘——”


    第47章


    花房内,符柚一袭华贵的鸾凤金纹青翠色嫁衣坐在铜镜前,被四个嬷嬷八个丫鬟围着,安安静静调整着那丹凤青凤并鹓鶵鸿鹄而成的九翚四凤金冠。


    她自被爹娘亲手送上迎亲的婚车后,就没再说过一句话,任凭人描眉画眼,道喜祝贺,也没开过一次口。


    “外面礼官在唤了。”


    一道道传喜的声音如浪潮一般层层涌来,最年老的嬷嬷喜滋滋将一方染了甜香的红绸盖头,轻轻覆上她的头。


    “太子妃殿下,这边走。”


    她什么都看不见。


    却老实乖巧得不像话,任由人拖着她的小手,朝大殿步步走去。


    成亲提前的消息,是她今早才收到的,还没彻彻底底醒过来,脸上就已被匆匆施上了粉黛。


    直至花车游街一周,又坐到偏殿里等待吉时,她一口水、一粒米都没能吃上。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可她不觉得饿。


    她唯一能觉察到的,唯有铺天盖地朝她涌来的绝望,每一声祝贺,都仿佛送她入地狱的呓语,缠得她濒临崩溃,尚且不知如何逃脱。


    因为,她好像等不到那个人了。


    明明鼓起勇气在一国太子面前说谎,骗了他的信任拿了他的信物,又亲手递到人手上,满怀期冀地等了好几日,最后等来的,却是一架自东宫驶来的婚车。


    她好失望。


    对江淮之。


    耳旁的道贺声愈发多了,小娘子在那一片微微泛红的黑暗里,目光呆滞地走着,大红的盖头遮住了她的失魂落魄,似乎也将全部的挣扎与努力掩了个干净。


    那就嫁给李乾景吧。


    她别无选择。


    爹娘与皇权两座大山压在头上,她还能跑去哪里。


    不过是一场想了一年的美梦,不牢固便不牢固,破碎便破碎,她也不算后悔。


    不怪他的。


    李乾景是君,他怎么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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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性命为了官职,在最后一刻后退,也是人之常情。


    她拼了命为自己喜欢过的人找补着,以至于滚烫的泪珠自眼角滑落,砸到鸾凤和鸣的袖口处都没有察觉到。


    身旁的老嬷嬷误以为她是新嫁娘常有的紧张,宽慰道。


    “太子殿下与您青梅竹马,天定的缘分,这聘礼与婚仪都是用了顶顶高的规模,婚后定也会与您琴瑟相谐,恩爱美满的。”


    符柚照旧没有说话,只偷偷吸了吸鼻子,更是悲从中来。


    “殿下不要哭了,这新娘子的妆难成得很,若是哭花了,等下洞房……”


    嬷嬷正絮叨着,忽然一下就跟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彻底没了音。


    “……怎么了?”


    小娘子没搞懂情况。


    “怎么是怎么是”


    嬷嬷惊得两只眼珠都要瞪出来,却在下一秒被用力捂住嘴带了下去,连带着身后的其余丫鬟婆子们都在瞬间换了个遍。


    江淮之素来衣着淡雅,今日却是难得的艳,一袭大红色金绣蟒纹锦袍衬得他愈发肌如白玉,眉目清朗,那仿佛与生俱来的矜贵气质,只挺拔立在那里,便是一道挪不开的风景。


    好在江唤动作快。


    也好在这身衣裳,早早就备好了。


    算算时辰,那府上堆积满院,却从没被她发现的聘礼,该已经运到相府了。


    总不好叫她人都到喜堂了,却被人退回去。


    此后他们商议着,补上一场也好。


    眸中含笑,他轻轻上前,牵过了她的手。


    他能感觉到,那小娘子整个人明显一抖。


    符柚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走在她旁边的人是谁,可那大红盖头密不透风,她眼睛瞪穿了也瞧不到外面究竟怎么了,只是觉得


    这触感不对。


    不是李乾景的手。


    李乾景自小像个泼天的皮猴,什么树什么山都要窜上一窜,也摔下来不少次,手上也磨出过不少茧子。


    可这只手掌,宽大有力,能将她的小手整个包裹住,却平滑地没有半点能扎疼她的地方,似乎与她的肌肤一般细腻。


    甚至,还有一种异常的熟悉感。


    她有了个大胆的猜测,却顿觉荒唐。


    怎么可能。


    这是在东宫的婚礼,新郎官怎么可能是江淮之。


    那会是谁。


    难不成李乾景这些时日,涂了些什么好东西养了养不成?


    应该是了。


    她的一只脚已迈进喜堂,宾客满座,却无半分惊讶之语,若是如她所想,此刻该是炸锅了才是。


    宾客当然是炸锅了。


    只是没有一个敢跳出来说的。


    江淮之温柔的笑意里掺了三分威胁,淡淡扫过上一秒开开心心等着吃席、下一秒却在疯狂盘算自己脑袋的朝官,示意江唤持着剑,一步步跟在自己后头。


    受邀来东宫出席的朝官本就是太子一党,也都算是他的同僚,深知他私下里阴狠的手段,更不必说那侍卫的剑,正一个个划过他们的眼前,没有搞清楚状况之前,谁也不愿意当那个必死的出头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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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得近了,礼官瞧清了面相,震惊得眼前骤然发黑,一个踉跄还险些摔到地上。


    这什么意思,他请问呢?


    太子殿下呢?


    陛下病重卧床来不了,皇后娘娘在陪陛下最后一程也分身乏术,现在太子殿下也不亲自来了?!


    那这婚结什么呢!


    见过替嫁的,没见过替娶的呀!


    那替嫁好歹是洞房夜掀盖头的时候才能发现,这直接光明正大地就牵着太子妃的手进来了?!


    “这……”


    冰冷的剑尖抵住喉咙,礼官双腿发软,生生憋回了那到嘴边的话。


    他通过条条选拔层层关系谋得这太子礼官一职时有多兴奋,现在就有多想死。


    可来不及他想那么多,江唤动动剑尖,示意他走流程。


    他哪里敢怠慢,那些大人物的爱恨纠葛轮不着他管,眼下保了这条命才是王道。


    “一拜天地——”


    小手被松了开来,符柚指尖呆愣愣地摩挲着那掌心余温,听得礼官这一喊,下意识就转身跪了下去。


    这套流程她被宫里的嬷嬷教了不下十几遍,早已滚瓜烂熟,只是那学成之日的满心欢喜,终究化为了眼底的万千委屈,以至于她礼毕抬头之时,那叩首处的红绸毯都湿了一块。


    原来她和京城里常打照面的贵女们没什么不同。


    都是娇生惯养长大之后,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


    她其实还算幸运。


    至少她知道,李乾景不会苛待于她,只要她好好地为他打理后宫,不哭也不闹,便能一生荣华富贵顺风顺水,最后做个几年皇太后,再与他合葬一处归于尘土。


    这是人人艳羡的一生。


    是这个时代的女子最想要的一生。


    除了她。


    “二拜高堂——”


    礼官喊下这句话时,自己心里也是发怵。


    哪有高堂。


    这空空荡荡的两把椅子凑不出任意一方的一个爹娘,堂下众宾客亦是神色迥异,敢怒不敢言,屏着呼吸看着这一出荒唐戏。


    可江淮之仍是利利落落撩袍跪了,身旁的太子妃殿下蒙着喜盖,更是什么都不知晓,按着既定的流程,乖乖转过身来,拜了那两把空椅。


    意料之外的,她没听见前面有任何动静。


    她感觉陛下是不会来的,但皇后娘娘也没来吗?还是对她不满意,连笑一声也不想?


    早知如此,她也该恃宠而骄一下,把自己的爹娘也唤进来。


    这也是她的婚事。


    她想拜拜爹娘。


    “夫妻对拜——”


    最后一字尾音落下,礼官彻彻底底松了一口气。


    可算要结束了。


    可算活下来了!


    江淮之眉眼温柔,宠溺地看向眼前心心念念的小娘子,双手成礼,俯身拜了下去。


    起身之时,他的下颌不小心碰到了她红盖下的满头金簪玉钗,不由得微微红了耳根。


    饶是他在心里演练了千遍万遍,却还是出了糗,也不知道那金簪锋利的尾巴,有没有扎到她的脑袋。


    他终于等来了这一日。


    连日来眸中的阴云似乎在此刻一吹而散,他想象着那被红绸遮住的娇媚小脸,心底的悸动愈发强烈,险些忍不住当场就告诉她,他来了。


    可像他这样成熟沉稳的人,也有如此幼稚的时候,只想亲眼瞧见她坐在床沿,抬眼初见新郎官时,眼底那一抹欣喜若狂。


    自此之后,他有了心安之处。


    也有了自己真正的家。


    他是真的,好喜欢她。


    只是他不愿做舍弃一切来爱她的那种人。


    他愿做的,是双手捧上那该有的不该有的一切,来表明他彻骨的爱意。


    江淮之微微侧目,扫过那一众胆战心惊的见证者,从喜服的大袖中,取出那道被他伪造的赐婚圣旨,轻轻放到了喜台之上。


    随即,他重新握过她的手,将她朝原定的喜房走出。


    感受着那只小手明显在他掌心处的试探,他不禁莞尔,脚步是少有的轻松。


    掀了盖头,他便领她回他们的府邸上去。


    总不好鸠占鹊巢到如此地步。


    毕竟也是明日的新帝,他该给人留为数不多的一些薄面。


    今夜无月。


    微凉的夜色,渐渐爬满帝王寝宫。


    得了消息的余公公,片刻惊惧之后,便登时审时度势,冷静下来。


    瞧着龙床上只余最后一丝气息的一代天子,他撩衣下跪。


    “成成了吗?”


    皇帝艰难地开了最后一句口,浑浊的一双眼几乎只剩一条缝。


    “回陛下……”


    余公公咽咽口水,高声回道。


    “太子殿下与太子妃殿下礼成,已送入洞房——”


    “好好啊”


    皇帝用最后的力气,拍了拍发妻的手,含笑闭了眼。


    余公公山呼一声,深深叩了首。


    哭声四起,响彻云霄。


    他知道,明日这江山,便是新主了。


    第48章


    被安放在婚房里,身子挨上那软软的喜床,符柚刚刚松下一口气,随即又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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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可以坐会歇会了。


    可这坐得是喜床呀。


    嬷嬷婚前教的那些东西历历在目,她只稍稍想上一想就羞得满面通红,更别说一会等李乾景进来了,她该怎么面对他。


    她若说不想,他也不会强行欺负她吧。


    虽说是不喜欢,但到底一起长大,她对这位竹马的品行,还是些微有那么一点信心的。


    只是既成了婚,再怎么拖还不是迟早的事。


    况且幼时进宫时,也听皇后娘娘讲过,妃子抢在她前头有了皇子,她日子过得并不好,直到有了李乾景才彻底安顺下来。


    那还要生孩子呀。


    他真的有皇位要继承。


    这般想着,小娘子更绝望了,委屈地眼泪噗哒噗哒直往下掉,将那上好的苏绣嫁衣哭湿一大片。


    要怎么办呀。


    她好想江淮之,也好讨厌江淮之。


    明明等了他那么久,他又跑到哪里去,此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她去御书房找李乾景的时候,他敢见她么?


    哭累了,她随手往身后一掏,就着那顶好的红枣与花生,勉强垫了垫肚子。


    一整日没有吃东西,她真的饿坏了。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今日累着了,她总觉得胸口闷闷的,有些喘不上气,在这里坐得越久,那种难受就愈发重,到后来还偶有几分刺痛感。


    她有些奇怪。


    该有嬷嬷进来嘱咐两句话的,可都这么久了,怎么一个人也见不着?


    符柚小手有些不安分了。


    那大红绸布的盖头闷得她呼吸都不舒服,她悄悄捏住个边,正待一拽,门口忽然就有了动静,吓得她赶紧将双手叠在身前放好了。


    一定要好好跟李乾景谈一谈,她想。


    她杀不了人也玩不了权力,想要什么,只能用一腔真诚去争取。


    解决完守着婚房的婆子丫鬟,又嘱咐了江唤去备车来,江淮之这才匆匆赶来,轻轻推开了那道厚实的木门。


    陛下已然驾崩,这是他刚刚收到的消息。


    那道由他草拟,由陛下亲手下御印的圣旨,也已在在场宾客手中传了个遍,等他收拾好外面的事情,赶过来找柚儿的时候,尚且还能听见那座大殿里人声鼎沸。


    死无对证了。


    明日,这全京城的说书人,都会按照他写好的故事,细细讲给京中每一个人听。


    一切都好,就是让她等太久了。


    只是一眼瞄到床铺上的几只花生壳,他没有忍住,轻笑出声。


    小娘子乖乖坐在床边,听得这细微的声响,不由得呼吸一滞。


    好熟悉。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还没有猜出来么?总是那么笨笨的。”


    清冽又熟悉雪声响在耳畔,符柚双腿一软,不敢相信地抬起头。


    依旧是什么也看不见,可那眸中水雾疯了一样地涌现,将那半红不黑的目之所及处惹得模糊。


    所有的怀疑与遐想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印证,也跟着彻底打开了她心底那道口子,让那万千欢喜与无尽委屈肆意地奔流出来,化作断了线的珠子,从她的眼角大颗大颗滚落。


    真的是他?


    她嫁的人,真的是他?


    可他为什么才来。


    她真的以为,过了今夜,她就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殿下,和他再也没有半分关系,不能再有半点牵扯。


    他来得好晚。


    她好生气,好委屈。


    眼前骤然明亮,淡淡的雪松香气也将那闷闷不流通的空气彻底换掉,她朦胧着一双泪眼瞧过去,恰是如明月似星子的一张俊朗面庞。


    那一袭大红色的金绣蟒纹广袖喜袍,明晃晃地衬出了他眉眼间的温柔,也化作了她眸中那一抹欣喜与羞怯。


    “怎么……是你。”


    小娘子含娇带羞,滚烫的泪珠晕染了那精致娇艳的新嫁娘妆容,像极了一颗刚从水中捞出来的小荔枝,白嫩的脸颊偷了几抹牡丹花尖的红,一笑就浅浅旋出个梨涡儿来。


    “是我,一直是我。”


    江淮之温下声音,将她被打湿的乌发细细理整齐。


    “从你的手被握住那一刻,就是我。”


    “你怎么不说话。”


    她委委屈屈的,开口仍有些呜咽。


    “我猜着像你,可我感觉不可能,我一直以为,进来的会是李乾景……”


    “我与他都说好了,从今以后,他不会再来打扰我们。”


    他温柔地哄着她。


    “都怪我,起了些幼稚心思,想着给你些惊喜,却让你难过成这个样子。”


    “我不难过。”


    小娘子抽抽搭搭,不肯承认。


    “我是我是高兴!”


    她小心翼翼擦擦眼泪,似乎生怕那妆花了一般,却又按捺不住,整个人忽然就扑进他怀抱里闹腾起来。


    “你怎么才来呀……你去做什么了呀,呜……”


    “我当时知道婚期提前的时候,当真是吓坏了。”


    江淮之细细将这些时日的所经所想,一字不落地讲给她听,直听得小娘子瞪大了眼睛,心跳得飞快。


    “你利用二皇子?”


    “你威胁李乾景?”


    “你还假传圣旨?!”


    “咳咳。”


    他低低咳了声,面上微燥。


    “小点声,也不用每一句都重复吧。”


    “你也太厉害了,先生!”


    结果小娘子根本就没觉得他半点缺德,反而换上了一副星星眼。


    “不愧是我喜欢的人!”


    ……


    他这桩桩件件的罪名,哪一项拎出来都是足够掉脑袋的,可她似乎分毫不在乎,只一心一意地夸他捧他。


    真的好可爱。


    她天生就该是这个天真单纯的模样。


    “好了,不哭了。”


    江淮之大着胆子伸出手,揽住她的腰肢。


    “以后的每一天,你都可以见到我。”


    “好呀!”


    她小脑袋故意蹭了蹭他胸口。


    “那我们以后,就住在京南那处府邸吗?和萦月他们离很近。”


    “暂时先住在那里吧,我并不想住宫里,若有更好的宅子,我与你一起看。”


    他的手在她背上无意识地滑着,惹得她酥酥麻麻的。


    “给柚儿的聘礼,比乾景给的只多不少,待柚儿回门的时候,可以清点清点瞧一瞧。”


    顿了顿,他又道。


    “至于你院中收的那些东宫聘礼…我命人尽数退回去了,这个可就不能好奇了。”


    小娘子扑哧笑出声来。


    “先生吃醋啦?”


    “…没有,我哪里会吃醋。”


    她那温热的呼吸萦绕在他的脖颈处,本就引得他微微发热,被这样调皮一问,更觉浑身发烫,说出口的话也未经斟酌。


    “什么先生…唤夫君。”


    那呼吸瞬间便加速了。


    符柚那一双亮盈盈的乌瞳只瞄向他一眼,便不敢去瞧了,惹得他顿生些坏心思,修长的手指微微一勾,竟将她的下颌轻轻抬起来。


    这下,那乌瞳内,只能倒映他的影子。


    “唤夫君。”


    是温柔却又不容拒绝的嗓音,撩得她心口痒痒的,羞得直想躲,却被人稍稍用了力道控制住,逃也不知逃向哪。


    他怎么敢这般大胆的!


    是被那一纸婚书彻底解封了么?


    可她平日里那般胡作非为,真真事到临头却臊得要命,只是那力道刚刚好,足以让她目不转睛看向他,却也不至于弄疼她,好像刻意与她僵持一般,不开口绝不松手。


    小娘子无法,通红着鼻尖,小声哼唧了两个字。


    “听不清。”


    果然,江淮之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反倒眸间划过一丝促狭。


    “平常闹腾的时候,声音不是很大么?”


    “呜欺负人”


    符柚哼唧着,仿佛溺入眼前人那温泉一般的眸子里,兀自挣扎几番,终于害羞地闭上了眼。


    “夫君……”


    “还是听不清。”


    小娘子要闹了。


    “夫君!夫君!夫君!”


    她豁出去了,不管不顾地喊着,下一秒,那一开一合的朱唇,竟被人用力堵上!


    微凉细腻的触感传来,她一时连睁开眼睛的勇气都没有。


    那吻不似他平日里清冷克制的做派,仿佛一碰上她的唇,就像泄洪的河堤般找到了倾泻口,裹挟着滚烫与炽热,好似狂风暴雨般瞬间将她淹没。


    他吻得猛烈又认真,一手轻轻拖住她的小脑袋,另一手扶在她腰间,爱意尽情喷薄的几个刹那,他没忍住使坏,在她腰肢处用力掐上了几把。


    是他的了。


    柚儿是他的了。


    他从来没料想过,这样恣意的一吻,几乎挑起了他全身上下所有的神经,也将那多年的禁欲克制彻底撕个粉碎,唤来头沉睡多年饥饿万分的野兽,恨不得将眼前这个娇媚可爱的小娘子啃咬殆尽。


    江淮之有些后悔。


    早知如此,他便不进来了。


    直接将她送到府上,岂不是更好一些。


    他缓缓松开唇,怀中的小娘子仿佛一下子脱了力,软绵绵地倒到他肩上,眸光迷离,眼眶发红,那道朱唇更是微微发了肿,正浅浅喘着气,好似被欺负狠了。


    “我们回家。”


    他哑着嗓子开口,瘦削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颊,将不自觉流出的泪水擦了干净。


    可符柚没有回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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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似乎突然间难受极了,那骤然加重的呼吸一反常态,好看的圆眸里愈发空洞,好像在看着他,又好像什么也看不清。


    小手紧紧攥住他的胳膊,她忍不住了,猛得一呕,瞬间吐了他满身的血!


    随即,便恰如一张薄薄的纸片,悄无声息地落下,昏在他的胸前。


    江淮之瞳孔陡然放大。


    “柚儿!!”


    第49章


    他自认他从未有过这般失态的时候。


    将太医拼了命地嘶吼过来,江淮之眼瞧着那大门关上,双腿发软,无助地顺着廊柱滑落到地上。


    那是毒。


    她的症状,只一眼他便能瞧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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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她究竟什么时候中的毒,还不偏不倚被人算在原定的婚礼前一日?


    都怪他倏忽。


    这里闹得动静太大,李乾景听闻父皇噩耗后几近崩溃,又在进宫途中听人传了小柚子中毒之事,生生勒马掉转了头,实打实一拳砸到人肩膀上。


    “孤把小柚子交给你,短短几个时辰她是怎么昏迷不醒的?!”


    江淮之连看都没看他,似乎根本没有心思同他争辩。


    “殿下这一生气就打人的毛病,不好吧。”


    “孤管你好不好!”


    他几乎暴跳如雷。


    “小柚子要是有事,孤让你们整个江家陪葬!”


    江淮之叹了口气,将头痛苦地靠紧廊柱,仰面阖目。


    爱怎么样怎么样。


    生气发火哪里解决得了问题。


    他在细细盘算这些时日符柚去过的地方,接触过的人,若是届时需要解药,他必须第一时间将人抓来。


    “她这几日,都在府上待嫁吗?”


    他紧锁着眉,沉稳的语调仔细听来,尚发着一丝颤。


    “小柚子不在府上能在哪?!”


    李乾景嚎道。


    “都这个功夫了,你在讲些什么废话!”


    “把嘴闭上!”


    廊柱下骤然爆发的一阵呵斥震得少年后退两步,瞬间噤了声,自小对眼前人刻在骨子里的敬畏时至今日也没有减轻分毫。


    辛夷作为陪嫁的丫鬟,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殿下、大人明鉴!”


    她开口一下子就哭了。


    “我们家小娘子这几日都在府上学新嫁娘的礼数,老爷夫人看得严,寸步都没让她离开过相府,小娘子的一应吃食奴婢都亲自试过,不可能让她受到半点伤害!”


    “不是相府,那她最后一个去过的地方,便是我京南的府上了。”


    江淮之思索着,面色更为不善。


    “你京南还有府邸?”


    李乾景被他一句话骂得也冷静下来,也跟着反应过来眼下什么最重要。


    “嗯,她去过很多次。”


    他站起身,眸中微冷。


    “你守一下她,我去去就回。”


    “用不着你嘱咐。”


    少年没什么好气。


    “小柚子在孤这里不可能有事,你别给孤墨迹。”


    没再多言语,江淮之自东宫打马而出,一路狂奔,一副剑眉凌厉如刃,将夹道的人群骇得纷纷避让。


    柳嬷嬷听得动静,匆匆迎上来,撞上那一双忽然阴冷的眸,心里不由得颤上一颤。


    “公子怎得今日这么早便回府了。”


    她瞧见他身上大红色的喜服,说话间微微一滞。


    “公子这是……”


    “你给柚儿吃了什么。”


    他语气低沉得厉害,顷刻间掐住她脖颈的一双手,暴露了他难抑的怒意。


    “奴婢奴婢”


    柳嬷嬷的瞳孔肉眼可见地放大,下意识挣扎着,似是难受得紧。


    江淮之手稍稍一松,她上了年纪的身子就笨拙地滚到地上。


    “即便是父亲母亲伤害她,我也绝不允许,何况乳娘。”


    他眸间余怒未消。


    “不要将我想得太好了。”


    “奴婢只是不想眼瞅着公子沉沦下去!”


    柳嬷嬷哭喊道。


    “自从有了那符家小娘子,公子声誉也不要了,前路也不要了,甚至搬出江家与家主抗衡,奴婢瞧着揪心,一心想盼公子好,才出此下策!”


    “你所谓的盼我好,便是在我的新婚之夜,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夫人七窍流血?!”


    他这一句怒吼,惊得她半晌回不过神来。


    “您说……什么?”


    嬷嬷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您今夜娶了符小娘子?…难怪,方才江唤过来拉走了那满院的东西,奴婢还当不要了”


    “解药。”


    江淮之一张脸冷得发寒,失了问罪的耐心。


    “想活命的话。”


    柳嬷嬷瞧见他的样子,自知害了自己家的女主人,也不敢再造次了。


    这毒药烈得很,是她卖身入江家之前,身上就有的。


    那时她唯一的孩子生下来三天便早夭,夫家嫌她晦气当场就将大门落了锁,为她瞧病的大夫怜悯她,在她百般哀求之下给了她这瓶毒药助她一了百了。


    医者仁心,即便她不要,那解药还是塞到了她手上。


    只是寻短见的路上,她偶然听闻江家为三公子原备的乳母忽然起了高烧,想重金求一位奶娘替着喂上两日,她稍稍一恍惚,便随着人流一道去了。


    倒也不是为了那笔重金,只是刚刚经历丧子之痛,她听到那三公子昼夜啼哭,一时起了慈母之心,怎料江家人待她极好,供她吃住还不算,那江夫人听了她的遭遇,还送来不少补品安慰她珍惜性命。


    那毒药便一直留到了今日。


    只是不知,毒药药效虽未过,解药可还管用。


    柳嬷嬷颤颤巍巍地将一只小白药瓶递到江淮之手上,任由江唤将她用力制住,跪到了小主人身前。


    “从哪来,回哪里去吧。”


    江淮之薄唇动动,终究还是没忍心要了人性命。


    “江家不需要你。”


    悲恸的哭声断断续续从身后传来,江淮之翻身上马,再也未看这座空无一人的宅邸一眼。


    他赶回东宫时,太医正正好从屋里头出来。


    “回禀殿下,符家娘子身中之毒乃京中医馆常有的烈毒,是为百病缠身难以善终的将死之人备下的,解药不难寻,只是威力极大,下官需花些功夫去城中医馆问上一问……”


    “用这个。”


    江淮之焦急的一道声音生生打断他。


    “快一点。”


    李乾景瞄了他一眼,提到口子上的心才终于稍稍放了放。


    “还是你及时。”


    他瞧着都要急坏了。


    “是孤幼稚,险些耽误时间。”


    “我的夫人,自然自己救。”


    那医官接过药瓶,反手递给了手下的小官,看着屋门重新关上,才朝着他们二位重新一拱手。


    “方才下官有话,并没有说完,此药为将死之人留了几日肆意挥霍的时间,但一旦毒发威力极大,即便及时服了解药,符家娘子的身子也未必能如以前一般好。”


    “她会怎么样?”


    江淮之只觉眼前阵阵发黑,不顾礼数,箭步上前就握住了医官的手臂。


    “你不必避讳,尽数告知我。”


    “大体上还是无碍的。”


    医官迟疑了下。


    “只是难免会虚弱些,季节交替更容易生病,还有”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他想了想。


    “符家娘子今日新婚,本不该如此讲,但下官不敢欺瞒,此后若是生育怕是比以往更困难些。”


    江淮之嵌入掌心的指尖微微松开,总算是稍舒口气。


    还好。


    她没事就好。


    只要在他身边,天冷天热,他定会为她留心。


    只是还未开口道谢,身后蓦然传来一道嗤笑。


    三人齐齐转头抬眼瞧过去,恰见皇后娘娘一袭苍白的丧服,凌厉着一副眉眼快步走过来。


    “本宫道是景儿这许久未进宫是在耽搁什么,原是太傅大人在此欺上瞒下,竟敢夺了我儿的婚事,还蒙骗于陛下!”


    她眸似苍鹰,凉凉地勾过在场之人。


    “本宫不是个傻的,莫要拿什么圣旨来糊弄本宫,那旨意若真是陛下下的,你又何苦串通余公公在他临终之际粉饰太平让他宽心!”


    江淮之轻笑一声,勾勾唇角。


    “到底还是皇后娘娘聪慧些。”


    “母后,您说什么?”


    李乾景向后一个踉跄,隐有怒意。


    “父皇根本就没授意小柚子改嫁,是有人在假传圣旨?!”


    “假不假传的,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关系!”


    皇后冷笑道。


    “你父皇驾崩,明日你便要准备登基大典,这道圣旨本宫便允他假传了,一个坏了身子的女子,哪里比你那太傅大人来得值钱。”


    “母后,您何时开始讲话这般难听的?!”


    “本宫为你操碎了心,哪里顾得上这些儿女情长!”


    她甩开了朝自己扑来的小儿子。


    “是,本宫打小就觉得柚儿这孩子讨喜,可她行为不端伤透了本宫的心,本宫却还念着丞相的情允了你二人的婚事,听闻你今夜婚礼有变,还想着赶来为你主持公道,可谁知赶到这里,却听一耳朵听得这样的消息。”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她一双凤目,挑了挑。


    “难以有孕的女子,坐不得这皇后的位子,本宫替你另择好人家的姑娘,这份人情,本宫就卖给太傅大人了。”


    “那倒还多谢皇后娘娘了。”


    江淮之那一贯示人的笑意里,读不出他真实的所思所想。


    “臣辅佐太子殿下登基,自然是板上钉钉之事,只是拜堂之礼已成,她已是臣的夫人,还望娘娘口下留情,莫要寒了臣的心。”


    他说出口的话谦卑又挑不出毛病,细细品来却有些不折不扣的威胁。


    “有劳,帝师大人了。”


    皇后打理后宫多年,又怎能听不出,只冷冷睨过去一眼。


    “景儿,随本宫去送你父皇。”


    少年眼神空洞,将这一来一往的话尽数收入耳中,眸间颇有些哀莫大于心死的黑暗。


    他早就知道,皇家是不讲情谊的。


    可这样百般算计千般利益像一座大山硬生生砸到他和他喜欢的人身上时,他忽然就觉得今夜的夜风好凉好凉。


    他坐上那个位置,或许自此之后,风再也不会暖了。


    被母后用力拽走时,他听到屋内有了一声熟悉的低咳。


    也眼睁睁地瞧着,江淮之推开人,急急唤着她的名字冲了进去。


    小柚子醒了吧。


    还好


    她一直有人照顾。


    第50章


    翌日天亮,李乾景的登基大典,身为帝师的他没有出席。


    似乎自先帝驾崩之后,宫里的那股暗流便没能停歇过,兵戈相接之声化为粗壮的一颗烛心,将那皇宫燃亮了一整夜,日出破晓之刻,借着初升的日光,也只能勉强瞧清那一地燃尽的火把,与七横八陈的具具尸体。


    李乾景是稳坐了十几年东宫的正统太子,登基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只是手握三大将军府势力的二皇子,心底自有些想法,近日来又得了太傅的游说,误以为有了助力,总要在天亮前争上一争。


    只是看到他兵败时不甘又憎恨的神情,江淮之也很遗憾。


    他原本也只是在利用他。


    既然得到了柚儿,他当然要让他自己的学生去坐这个位置。


    柚儿醒后几乎还是睁不开眼,他将她匆匆抱上马车送回了府,把江萦月与江唤一道喊来照顾她,他才稍稍安心些。


    但万事已毕,这登基大典,他实在是没心思参加了。


    迎着清晨一声声嘹亮的鸟鸣,江淮之拖着沉重的身子,终于赶回来推开了府门。


    “姑爷回来了。”


    是她的陪嫁丫鬟辛夷。


    他似乎还没习惯这样的称呼,微微滞了一秒。


    “嗯,柚儿还好么?”


    “小娘子醒着,江七娘子正给她喂粥呢,奴婢这是出来寻些炭火。”


    辛夷恭恭敬敬答道,因不自在而稍有些怯意。


    她根本就没想到,自家小娘子的婚事会在拜堂之前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就跟她以为在喜房前等着迎的姑爷是太子殿下,结果等来的却是如今的帝师大人。


    听闻是圣旨赐婚,她一个陪嫁的丫鬟又哪敢质问,只是在婚前她对这位正经姑爷的态度一贯说不上好,甚至也曾出言相讥,如今同在一个屋檐下,难免尴尬。


    “辛苦。”


    江淮之淡淡颔首,似是读出了她心里所想。


    “柚儿从前许的是乾景,你对我有敌意乃人之常情,眼下不必太过介怀。”


    他眼瞧着她惊讶地抬起头。


    “这座府上没有丫鬟婆子,也没有膳师账房,你若有空,去拿些银子,寻些稳妥之人,里里外外都安置一下,柚儿在我面前常夸你,我信得过你。”


    “奴婢……”


    辛夷听得几乎称得上热泪盈眶,心下一暖,就正正经经跪下行了个礼。


    “姑爷以德报怨,胸怀坦荡,奴婢定不负您所托。”


    自古跟去陪嫁的,在人家家中的地位总是微妙,说也说不上几句话,一条性命全凭自家小姐恩宠盛衰,哪有第一天去了,就给个掌事丫鬟位子的。


    对于她们这种下人来说,光是这三言两语的信任,就已是天大的恩情了。


    “去吧。”


    江淮之轻声嘱咐了,掀起还未来得及换下的冬日暖帘,进了那间炭火烧得极旺的屋子。


    见他来了,江萦月忙站起了身。


    “二哥哥。”


    “辛苦月儿了。”


    他微蹙着眉坐到床沿,替卧床的小娘子掖好了被角。


    “可舒服些了?”


    “还好……”


    符柚开口弱弱的,依旧没什么精神。


    “我刚刚喝完粥,感觉胃里头舒服多啦。”


    “等会还要喝药呢。”


    江萦月在一旁补了句。


    “粥都做的甜粥,药苦些也正常,对吧?”


    “萦月,你又笑话我喝药的样子!”


    小娘子的脸一下子皱巴巴的,委委屈屈哼唧着。


    “你欺负嫂嫂”


    此言一出,两兄妹皆是红了脸。


    “你你个坏柚子,臭柚子!”


    江萦月跺跺脚。


    “你当就当了,长辈分就长辈分了,怎么还带让我喊的!”


    “我什么都没说呀!”


    小娘子登时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故意撇撇嘴。


    “你听错咯你听错咯。”


    惯会斗嘴。


    江淮之不禁莞尔,一整夜奔波忙乱仿佛都被这几声银铃般的笑洗了干净。


    “好了。”


    他温温柔柔出言制止了两个小姑娘。


    “月儿去瞧瞧药,煎成了就给你嫂嫂端来。”


    “二哥哥,你也坏!”


    江萦月听得直羞,娇声嗔道。


    “才不跟你们在一个屋子里待着,我去找阿唤!”


    屋内静下来,江淮之抬手抚上她的小脑袋,俯身在那额上落下一吻。


    “久等了,柚儿。”


    他声音清冽,却难掩疲惫。


    “夫君回来晚了。”


    “没有,我知道你去干大事了!”


    瞧见他那张脸,小娘子身上才稍稍提了些劲。


    “我中毒的事情,萦月都和我讲了,我也才知道柳嬷嬷对我有那么大的敌意”


    “你一贯天真单纯,哪里会防备人。”


    他眸中有歉意。


    “我孤身行走半生,也没什么信得过的朋友,还好有妹妹和你的那个丫鬟,不然哪里敢舍下你一整晚。”


    “我真的没事的,夫夫君不用担心。”


    她说着说着,小脸还通红上了,连忙转移了话题。


    “是李乾景登基了吗?”


    “嗯。”


    江淮之颔首。


    “以后见了他,要称陛下了,不可以再喊他的名字,好不好?”


    除却基本的君臣礼数,他也暗藏些小私心。


    一声声陛下唤着,她与乾景之间也便彻彻底底隔阂开了。


    “好!”


    小娘子很乖。


    “那江家呢?”


    “事情太多了,我还没顾上回去处理。”


    他叹口气,连日来的琐事几乎在他脑中拧成了一团麻。


    “现任家主理所应当是我,但也只来得及传信让母亲帮忙打理,至于父亲和我那几个兄弟的安置再议吧。”


    “夫君好辛苦。”


    她鼻尖抽搭两下,微微泛了红。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你忙就好啦,家里有我呢,肯定全给你搞砸了。”


    江淮之反应了两秒,才琢磨过味来。


    “胡闹。”


    他眉眼含笑,佯装要去挠她的痒。


    “若是脑子累坏了,还真反应不过来你在这里使坏。”


    “夫君笑啦!”


    小娘子在他的陪伴下力气恢复了不少,圆圆的一双葡萄眼满是调皮。


    “柚儿会一直陪着你的!”


    “好。”


    他温和应着,握住她不安分的小手。


    “都不重要,把柚儿照顾好,才是第一要事。”


    江萦月端着煎好的药自门外进来,顺耳听到这话,酸得牙都快倒了。


    “救命呀二哥哥,原来你还会说这样的话…”


    江淮之瞬间噤了声,脸上发烫。


    "进来也不知道敲门,谁惯的你。"


    “哥哥惯的我,嫂嫂带坏的我。”


    她故意揶揄他们,主打一个自己羞红了耳根也绝不让他们好过。


    “萦月”


    符柚摆出副哭脸,连连告饶。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你别坏了,你明明是最端庄守礼的大家闺秀,怎么成这样了现在!”


    “说过了呀。”


    七娘子将那药碗摆到人跟前。


    “某人带坏我,害我被哥哥训,罚你把这碗特别特别苦的药一口气喝了!”


    “你怎么知道特别特别苦!”


    “我替你尝了一口。”


    江萦月打趣道。


    “若不是这些年学得礼仪规矩都刻进骨子里了,真得当场吐出来不可。”


    符柚顺势往墙那边一歪,蔫了。


    “不要,我不喝了……”


    “每次都这样,哼。”


    江萦月果断站起身,瞄了一眼自家哥哥。


    “你快好好哄她,阿唤刚刚把小柚子的嫁妆从东宫运回来了,我陪着辛夷收拾收拾。”


    “不用。”


    “不用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江萦月打量了哥哥和忽然出现的辛夷一眼,好看的一双柳叶眉皱了皱。


    “为什么不用?”


    “你是我妹妹,又不是来府上干活的。”


    江淮之先开了口。


    “照顾柚儿本就麻烦你,这些杂事劳心劳力,等丫鬟都置办齐了再说吧。”


    “哥哥你别跟我客气。”


    江萦月温婉一笑,眸间倏忽携了几分羞怯。


    “月儿和阿唤的事,还不是得麻烦哥哥嘛。”


    “合着你是来我这里卖乖。”


    江淮之无奈道。


    “罢了罢了,随你去吧。”


    “真的不用。”


    辛夷弱弱地出了声。


    “奴婢真的真的一个人打理就够了,而且那嫁妆特别多诶,你这人怎么把箱子都搬过来了!”


    她只当江唤是个普通的护卫,见状险些炸了毛。


    “搬过来不是更方便么?”


    江唤一贯低沉的声音里似有疑惑。


    “我们家小姐要打理,哪有她亲自跑去后院的道理?”


    “那也不能在小娘子卧病的屋子前堆得满满当当的吧!”


    “隔壁不还有一间么?”


    江唤并没有相让。


    “放隔壁屋子里清点,还省着我们家小姐走动得累,你这是挡路了,我才先堆到这里的。”


    “这嫁妆,有何不妥么?”


    江淮之瞧出了其中端倪,沉了沉声走过来。


    “姑爷,没…”


    辛夷眼睁睁瞧着他不偏不倚,蹲到了那刻着鸳鸯戏水图样的梨花木箱子旁。


    别的金银首饰箱子都是用上好的檀木制成的,唯有这一箱不一样得很明显,自然也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修长的手指将那锁轻而易举打开,视线淡淡落在那杂乱的小玉簪、小画板和小裙子等一片陈旧的物什上,江淮之不动声色凉了凉面色。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这簪子是什么?”


    “回姑爷,是太子殿下送给小娘子十岁生辰的贺礼。”


    辛夷小心翼翼瞄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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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画板呢?”


    不用问了,那上面的一对少年少女一瞧便知晓是谁,画工还明显是他自己教出来的。


    “那这裙子?”


    “回姑爷,是是小娘子七岁生辰那日,太子殿下专门找人定做的两套两套一模一样的情人衣袍,这是小娘子穿的那一件。”


    “这信?”


    “回姑爷,这这是太子殿下有次惹怒了小娘子,亲笔写的道歉信,您还是别拆了…”


    后面的东西翻也不翻了,梨花木箱盖被重重扣上,江淮之站起身,脸色沉得能结冰。


    “还清点什么,都扔了。”


    “是…是,奴婢这就去!”


    坏了。


    都说了不让翻。


    这下吃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