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
孟淮年纪上来了, 越发看重后代。因为孟言溪忽然自爆出来的这个孩子,孟家这年哪儿都没去,全家跟着一起安安稳稳呆在岁宜过年。
别说, 也是巧了,孟言溪的儿子刚好是正月初一那天出生的。本来就是普天同庆的日子, 老爷子更是开心。
但历史的规则告诉我们,凡事从来不可能十全十美。比如说孟逐溪如愿以偿得到了周淮琛, 但小夫妻纵使蜜里调油,也只能偷偷摸摸;而孟言溪呢, 他公开是公开了,但他公开也没用,属于一厢情愿, 因为孩子妈妈压根儿就不承认他。
孟逐溪也是没想到,她那个万花丛中过的哥哥, 打从幼儿园起在女人那儿就无往不利, 有一天竟然这么被嫌弃。
“哥,你是被去父留子吗?”孟逐溪私下里忧心忡忡地问他。
孟言溪一听炸了:“怎么说话呢?大过年的, 会不会说话了?”
孟言溪急了, 老狐狸什么时候这么急过?孟逐溪知道他这回是来真的了,自觉地去拍了拍木头。
孟言溪盯着孟逐溪看了片刻, 忽然问:“你知道男德吗?”
孟逐溪被他问得一愣, 转着眼珠想了下,心里就有底了。
害, 她哥以前女朋友谈太多,现在被人家嫌弃不守男德了。
她没吭声, 就心照不宣地点了下头:“嗯。”
结果孟言溪非要自取其辱,追问:“你觉得我‘男德’怎么样?”
孟逐溪:“……”
她还是比较护短的, 虽然明知孟言溪跟男德这俩字就不大沾边,但谁让他是她哥哥呢?
孟逐溪拽住孟言溪的袖子,贴心道:“换个思维,你至少‘兄德’一流啊。不仅一流,还拔尖,属于金字塔最尖尖上那一人。要是这世上只能有一座兄德学院,哥,你也一定是兄德学院院长!”
孟言溪一脸麻木看着她。
神特么兄德!他要她这个兄德有什么用?有没有兄德孟逐溪都是他妹!
但没有男德他儿子可就未必是他儿子了!
孟言溪给她气笑了,问:“我是兄德学院院长,那男德学院院长是谁?”
孟逐溪心想,那还用问吗?她老公啊。
“你要听真话吗?”她不想直面刺激他。
孟言溪已经被刺激到了,盯着孟逐溪那双发光的大桃花眼:“周淮琛?”
孟言溪:“昂!”
昂你个头!
是亲妹吗?
最气的是他还不能反驳,周淮琛确实……自爱。从小在男女关系上就有边界感,到年纪一大把了,还一直洁身自好,没草率地开始什么男女关系。就算对他妹动心,也是一等再等、一再确定,确定自己真喜欢、能对她负责一辈子了,才扯破那层窗户纸。
孟言溪本来也不是个小气的人,但今天这个降维打击实在太降维,他有点破防了。再看孟逐溪那嘚瑟的样,就忍不住朝她泼了盆冷水:“再是男德学院院长,周淮琛也不是你的了。”
孟逐溪:“……”
我要说是,你会疯吗?
*
孟逐溪回去把这事儿告诉周淮琛,周淮琛给她塞了一袋小金鱼。
周淮琛:“ 替我带给孟言溪,就说是男德学院院长送给他儿子的见面礼,欢迎长大后报考我校。”
孟逐溪拿手里一看,某大牌和黄金品牌联名出的,一只爆款烧麦小包里面装了一袋子的千足金小金鱼。每只形态各异,活灵活现,闪闪发光。
连她都喜欢,忍不住道:“周队长出手这么大方?”
周淮琛眼睛黑亮通彻,打量着她:“我怎么听着这话酸不啦叽的?你这是吃孟言溪的醋呢还是在吃小团子的醋?”
小团子是孟言溪儿子的乳名。
“才没有。”孟逐溪轻声嘀咕,粘人地钻进他怀里。
她这个年是留下来了,周淮琛却没休几天假,春节里才刚过完三天就要回去工作,这三天里孟逐溪还有一半在孟家,夫妻俩单独在一块儿时间其实很少。周淮琛以为她是舍不得,他心里也软得一塌糊涂,抱着她的腰,缠绵悱恻地吻她的脖子,手指灵活地解开她身上的衣扣。
孟逐溪忽然在他耳边问:“你是不是很喜欢小孩?”
周淮琛安静了一瞬,含糊道:“嗯,还不算特别喜欢。”
“还?那什么时候会特别喜欢?”
周淮琛哼笑:“等你给我生个的时候。”
孟逐溪忍俊不禁,捧着他的脸,咬着字道:“周队长,你很会哄老婆开心啊!”
“我是很能让老婆开心没错。”他笑着去咬她唇,声线低哑孟浪,“但你确定,我是用哄的?”
孟逐溪嗷嗷骂他:“臭流氓!”
周淮琛笑着把人抱到床上,在她面前把自己脱光,欺身上去。
孟逐溪跟他的身体十分契合,很快就准备好接纳他,抱着他的肩,小声说:“周淮琛,我们也要个孩子吧。”
周淮琛不知道是不是早看出来了,一点儿没惊讶,闷声笑问:“怎么?看别人有孩子,你也眼红了?”
孟逐溪:“……才不是。”
孩子又不是玩具,眼什么红?
周淮琛气息逐渐粗重,吻着她耳垂,哑声道:“我知道。”
孟逐溪神智越发迷离,红着眼尾问他:“知道……什么?”
男人轻啄她的唇,笑声滚烫低沉:“不是眼红,是愿意跟我生孩子了。”
孟逐溪:“……”
周淮琛安静了片刻:“好,等这个案子结束,我们要个孩子。”
……
允诺着要跟她生孩子的男人,第二天天没亮就走了 ,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孟逐溪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醒来躺在床上还忍不住想,明明是夫妻,怎么就把日子过得跟花魁和恩客似的呢?
本来还想在微信上跟他说说,让他好好反省下,一扭头,见床头柜上还放着恩客的“打赏”,她又自己把自己给逗笑了。
中午回孟家,顺便把周淮琛那袋小金鱼给孟言溪带回去,结果孟言溪不知道受了什么打击,非说那袋小金鱼是她自己掏钱买的。
“小丫头还挺要面子。”孟言溪揉了揉孟逐溪的头发,“自己花钱买的吧?”
孟逐溪:“……”很好,继续这么以为吧。
*
初七那天阳光很好,是这年的第一个晴天,一扫开年来的缠绵阴雨。孟逐溪的工作室那天开门,但也就她一个人,乔绵绵和三个助理都要过了十五才回来开工。其实原来她也是打算十五过后才干活的,这不是周队长不在,她一个人在家也怪无聊的么。
艺术街开工普遍晚,整条街都冷冷清清的,只有几家零零星星半开着门。一整天都没有客人,院子里的阳光温暖又安静。孟逐溪独自坐在窗前把年前欠的稿画完了,刚收拾好东西,正准备早点关门回家,外面传来风铃的声音。
随即,脚步声从院子里传进,沉稳而缓慢。
“有人在吗?”
是一名中年男人,不算高,一米七出头的样子,方方的脸型,身形有点清瘦,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身上穿着干净的羊绒大衣,整个人看起来温煦儒雅。
不确定有没有人,对方没有进来,礼貌地停在院子里。
下午日头斜了,阳光将院子切割成两半,一半阳光,一半阴影。
是她新年里的第一位客人,孟逐溪含笑走出去。
“您好。”
她身上穿着松软舒适的毛衫,为了方便画画,头发松松扎成一把麻花辫垂在胸前。不施粉黛,肌肤白皙,笑起来时眉眼弯弯,干净得像邻家正在上大学的小姑娘。
来人跟她打一照面,愣了两秒,客客气气问:“您好,请问孟老师在吗?”
开店一个月,孟逐溪已经习惯“孟老师”这个称呼了。一开始还挺不好意思的,毕竟整个学生时代近二十年,喊了别人二十年的老师,结果一迈出校门,自己被“孟老师”“孟老师”的喊,不知道怎么,就有种欺师灭祖的叛逆感。不过被喊多了也就脱敏了。
“我就是孟逐溪,您请进。”孟逐溪笑着将人请进会客区,一面将大厅里刚关掉的灯重新摁亮。
男人在沙发坐下,语含歉意问:“我是不是耽误你下班了?”
“没有,”孟逐溪随口开了个小玩笑,“我一个人省电。”
“老板也这么省吗?”
“就是老板才省,”孟逐溪给他倒了茶,放下茶杯时,冲他笑了笑,“您见哪个员工给老板省钱的?”
男人放松地笑了笑:“说的也是。”
孟逐溪问:“您这边是有什么美好的梦想要画下来吗?”
虽然也接油画定制,但看工作室的名字就知道,逐溪小梦,还是以绘梦为主,来这里的客户也大多为绘梦而来。
“算不上多美好,”男人笑着摆摆手,“但还真有一个梦。一个病人向我推荐的你,他说,你有一颗细腻又温暖的同理心。”
“病人?您是医生?”
“对,自我介绍下,我叫刘成辉。”
孟逐溪觉得这名字有点儿耳熟,听那一耳朵感觉之前在哪里听过,仔细一想又半点想不起来。
可能是哪位医学圣手吧。
孟逐溪客气道:“您好,刘医生。那我跟您介绍下绘梦的流程?”
“好,你说。”
乔绵绵管理这方面的事做得很利落,还特地做了个文件夹,孟逐溪将文件夹递给刘成辉,自己又在对面简单介绍了价格和流程。
刘成辉听完倒是没什么疑义,就看了眼外面天色:“按你们的来就行。不过今天有点晚了,我看就你一个小姑娘在这儿,也不是很方便加班。这样,我先付个定金预约,后面看你们什么时候有空联系我,我到时候再过来。”
刘成辉很好说话,又会替别人着想,要是按几个助理的归类,他这是属于典型的天使客户。孟逐溪当然没什么问题,也不整那些虚头巴脑的,老实说:“我们这工作室刚开没多久,不忙,都挺有空的,您明天就可以过来。”
“明天怕是不行,我明天要出国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刘成辉想了一下,“这样吧,等我回国后再联系你。”
送走了人,孟逐溪就真要下班了。走之前她又开心地拿着那张收款收据看来看去,嘴巴咧得老高。
不算多,数字后面4个0,她家里那些大资本家们手指缝里随便流出来的都多得多。可这是她自己凭才华赚的钱,赚钱就是开心!
新年里头一天开张更开心!
她拿出手机,照着收据底单“咔嚓”拍了一张照片,顺手点开微信,就给周淮琛发了过去。
第82章 第 82 章
就孟逐溪那条消息, 周淮琛还是三天后才看到。彼时,他刚刚结束长达两个多月的“破网”行动。
根据一开始边境缉毒警方提供的线索,刘薇的背后是一个非官方的国际医学交流协会, 这个协会规模不大,号称无国界、非盈利、多元化, 里面的成员不公开信息,不仅限于医学领域, 还有相当一部分的“志愿者”。协会高层通过非法途径窃取我国各类遗传资源,再由“志愿者”偷运出境, 出售给境外医药公司,以获取高额利益。当初的刘薇就是他们的“志愿者”之一。
掌握初步线索后,周淮琛他们便开始着手摸查这个协会的活动轨迹, 发现他们曾多次以“国际医疗队”和“免费体检”为名,在我国多个城市采集当地居民的血液样本, 这些城市覆盖了我国多个地区和民族, 其真正的目的细思极恐。
两个多月的时间,专案组人员往返于多个城市, 顺藤摸瓜, 层层抓获了几名关键人员。而最终,一切线索又指向回到了岁宜。
该协会的国内总部就在岁宜, 但直到最后一场行动之前, 专案组都没能获取更多关于幕后那位“上线”的情报。只知道他代号为H,男, 在该协会中国分会拥有最高权限,一直以来只单向对外发布指令, 他自己却从未留下任何痕迹,很得国外那边的器重。
专案组对抓获的几名犯罪人员进行审讯, 逐个攻破,最后挖出H年后会将一批在校青少年的血液样本和基因数据卖给一家国际知名医药公司。
可以想见,如果年轻一代的遗传资源泄露出去,被用以研制专门针对青少年的生化武器,用于基因战,后果将不堪设想。
周淮琛立刻带领专案组从血液来源开始摸查。
要提取基因数据,必然需要大量的血液样本。岁宜是国际大都市,经济发达,法制完善,医疗协会惯用的“国际医疗队免费体检”名目往往在欠发达地区可行,在岁宜却行不通。排除掉这种情况,那就只剩下更坏的可能——境外势力已经渗透到了岁宜本地综合医院。
但即使是大型综合医院,要大量获取定向血液样本也并不容易,唯一途径就是学校的统一体检。
刚好现在正是秋季学期,每年秋季学期,大批新生入学,学校会安排所有新生进行统一体检。然而这犹如大海捞针,岁宜市内十几个区,初高中学校加起来近1000所,新生近20万人,全市上下总计有96所医院承接过当年的入学体检。
专案组年前没日没夜地将96所医院全部摸排了个遍,一一核对当时的样本数据和数据记录,并检查整个样本运输监控流程,最终将目标锁定在岁宜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检验科副主任朱竞晖。
犯罪嫌疑人做得隐蔽,血液的采集量只有细微出入,虚报数据与篡改记录也环环紧扣,十分严谨。但凡事做了就会有痕迹。专案组找出破绽后计划螳螂捕蝉,先按兵不动,等待年后对方行动时当场抓获,将整条犯罪链一网打尽。
初七,全国上下绝大部分企业已经复工。一家名为海辰的医疗器械公司,工人们复工后就紧锣密鼓地打包装箱,三天后,他们将会有一批医疗物资和科研设备出口。这是一家老牌医药公司,有十余年的进出口经验,手续和资质齐备。
朱竞晖和海辰高层勾结,警方已经盯了他们很久。他先是买通与第一附院合作的医疗废弃物公司,由他们将血液样本以医疗废弃物的形式运出医院。之后朱竞晖再将东西暗中交给医疗出口公司,准备混在合法出口的医疗物资中,利用货物运输的复杂性逃避监管。
整个作案过程十分清晰,罪证确凿。
专案组提前埋伏,一网打尽。只是在抓捕过程中,朱竞晖驾车逃离,车子高速冲出高架,掉进江里。后来从打捞上来的尸体身上找到U盘,修复后发现里面有大量加密文件,警方解密后,证实是基因数据。
至此结案,长达两个多月的“破网”行动宣告结束,警方迅速出了警情通报。
因为这个案子涉及外部势力的渗透,有一定的教育警示意义,上面加大力度做了宣传,打造成典型,还做了宣传片,放到各大视频网站和公众号上,对普通市民进行普及宣传。
工作室里最先看到宣传片的是小茶,那天是十六。
孟逐溪带着另外两名助理去了客户家中绘梦,当天工作室里就乔绵绵和小茶。这事儿是乔绵绵心里一根刺,陈卓就是折在间谍手上,到现在还没醒,她都恨死了。一听上了本地公安公众号,淡淡打开手机看了眼,看完嘀咕了一声:“怎么没有周淮琛?这案子不是他在办吗?”
下午孟逐溪带着草稿回来,身后两名助理分别拿着画板和其他工具。
乔绵绵将她拉到一边,把宣传视频给她看:“周队长这么低调的吗?”
“不是低调。”孟逐溪。
这宣传片孟逐溪昨天就看到了,看完问了跟乔绵绵一样的问题,她问周淮琛,周淮琛神情有些淡。
“他说还有一个疑点,这案子他是反对结的。”一边,孟逐溪小声对乔绵绵说。
“什么疑点?”
孟逐溪就默默看着她。
乔绵绵反应过来:“哦对,他肯定不会跟你说工作上的事。”
最大的疑点是,朱竞晖死了,没办法证明他就是H。朱竞晖确实参与了贩卖人类遗传资源的犯罪活动,他的犯罪事实确凿,但并不能因为他犯罪了就是自动证明他是H,这二者间没有必然的逻辑。总不能因为他名字里刚好有个晖,H开头,就说他是H吧?
“如果真正的H另有其人呢?朱竞晖死了,我们这边结案,是不是正好让犯罪分子逍遥,让他趁机将我国青少年的血液样本贩卖出境?”
赵常平办公室里,周淮琛坚持继续调查。
赵常平坐在办公桌后,一身常服板正,面容沉肃:“周淮琛,你坦白跟我说,如果不是因为这事关系到陈卓,陈卓是你兄弟,案子到了这一步,你还会要求继续调查吗?”
“您觉得我是感情用事?”
赵常平没说是不是,只是把一本卷宗放到他面前:“看看朱竞晖的过往犯罪记录,跟你们之前拿到的H的犯罪画像完全吻合。”
“但H的画 像本身并不完整。”
“那你有更多线索吗?”
周淮琛沉默。
“你参加过多少次行动了?”赵常平缓缓道,“自己也数不清了吧?不用我告诉你,你也应该清楚,每一次警力资源的动用总要有个原因,上级指令、人民需要,总有个原因。现在案子已经结了,并且没有新的迹象表明朱竞晖不是H,你这个时候抓着不放,那叫事出无因,叫浪费警力。”
周淮琛:“有因,不是浪费。”
“什么因?你自己的直觉?”
周淮琛不否认有一部分直觉因素,他直觉H作为这个协会最神秘权限最高的人物,不会这么轻易就死了,但那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他黑眸坦然迎接着赵常平的审视:“您刚才问我,如果这件事不是事关陈卓,案子到了这一步,我还会不会继续坚持。我现在回答您,会。跟陈卓没有关系,跟我的直觉关系也不大。是,我懂您的意思,派出所民警接案子还得是在案发以后,没有事儿还没发生就先出警的。但这个案子不同,不能等它发生了再查,真等它发生了,那下一代遗传资源早已经泄露了出去,晚了。”
赵常平目光动了动。
周淮琛定定看着他的眼睛:“您要我给个理由,我的理由就一个——我国的人类遗传资源绝不能出境。”
因为周淮琛的坚持,赵常平同意让这个案子继续调查。但是赵常平说的也是事实,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证明朱竞晖就是H的证据确实不够完善,但关于H更多的线索却是压根没有,所以一开始才会以结案处理。
专案组重启后,周淮琛又再一次从血液样本源头开始查起。不管H是谁,他既然要贩卖青少年遗传资源,就一定会有医院丢失血液样本。周淮琛带人重新对那96所医院进行了第二次摸查,结果却和第一次分毫无差——有问题的确实就只有岁宜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那批,并且在抓捕朱竞晖时已经现场全部追回。
这就显得他们这连续一个星期没日没夜的第二次摸排毫无意义,不过是把之前要命的工作徒然地重复了一遍。周淮琛怕大家心里有怨言,先放了所有人两天假。
能进这个专案组的个个都是精英,所谓精英就是专业能力和情怀都有,他们首先是认同这份工作的。没查到线索丧气是真的,但怨言还真没有,专案组人员两个月以来跟周淮琛共事,都是由衷的服气。而且他们没日没夜,人周淮琛也没闲着。
只是累也是真的累,有人就忍不住开玩笑:“周队您还没有女朋友吧?工作起来拼命三郎似的,就不考虑找个女朋友分担点儿精力?”
这话一出,立马就有人跟着起哄:“什么找女朋友?想找女朋友找我啊!我有资源!周队,我给您介绍怎么样?”
“呸!你还是闭嘴吧!就你那些资源,我还不知道?能配得上咱们周队?”
“行啊,你厉害,你先拿出来瞧瞧!”
“我可不亵渎男神!咱们周队是真男人,有勇有谋,盛世英雄!我不是妄自菲薄啊,我要是女人我都不敢肖想他!”
“不是,这话听着怎么不太对?你要是你女人你就不敢肖想,但你是男的啊,言下之意……你正在肖想???卧槽!周队,您可得仔细着点儿,小心这人对你有龌龊心思!”
“滚!找打是吧!”
两人当场打成一团,周围人在一边儿看热闹,笑出鹅叫。
周淮琛一脸麻木。
要不是家里老婆不许,他现在高低把结婚证拿出来甩这些人脸上。
周淮琛给其他人放了两天假,他自己却没有回去,在办公室里来回翻看卷宗。
看起来一切都没有问题,缺失的血液样本,医院里被篡改的采血记录,现场截获的冷藏箱……一一对应,完美闭环。
但他总觉得遗漏了什么。
这个闭环或许完美,但在那之外,一定还有什么,说不定还有另外一个环,躲过了他们的追查。
陈卓最近恢复状态进入瓶颈。他过年的时候已经有明显的肌肉反应,乔绵绵胎动,将他的手放到肚子上,他手指还会动,所有人喜极而泣,专家会诊也说他意志惊人,不久就能醒来。但那之后便再无进展,甚至最近一次检查,各项指标还有倒退趋势。
陈卓的身体指标现在就是乔绵绵的心情晴雨表,一连几天,她都有些神思恍惚。孟逐溪想让她在家休息,她却坚持要来工作室,连她父母也想让她过来,在家她状态更差。
“如果能让他醒来,我宁愿周淮琛不要再追查下去。”这天,她独自坐在桌子后面,手里抱着马克杯,忽然喃喃道。
一旁,孟逐溪正在画架前给画稿上色,闻言轻叹:“可这不是交换啊。”
乔绵绵眼珠子缓缓动了动,对上孟逐溪。
画架在大面落地窗前,孟逐溪坐在凳子上,面朝着院子。今天阳光很好,她面容娇美,柔顺的头发上晃动着细碎的光芒。
一句话忽然就冒到了嗓子眼儿,乔绵绵轻声问:“如果是周淮琛,你会怎么样?”
问完立刻就后悔了。
其实这话她不是第一次想问,只是从未问过。太冒犯了,甚至可以说很阴暗。乔绵绵想,如果在陈卓出事以前有人敢对她说这话,她一定和那人绝交,说不定还会动手。
但孟逐溪却毫无愠色,眼睛里是她没有的勇敢和坦荡:“这个问题啊,在我向他求婚那晚就已经想好了。”
“想好了?”
“嗯。”孟逐溪点头,定定看着乔绵绵的眼睛,“我会一直在他身边。”
她当初不曾退怯,以后就只会更加勇敢。
前路是什么她都已经准备好。
是风雨飘摇,她就扶着他,和他相濡以沫;是光彩灿烂,她站在他身边和他共沐光芒,她也受之无愧。
乔绵绵怔怔看着孟逐溪,许久没有说话。
这一刻,她自惭形秽,又矛盾地充满了力量。
外面风铃响了一声,有客人进来。
“您好。”紧接着传来助理上前接引的声音。
乔绵绵忽然释然一笑:“你说得对。”
“请问孟老师在吗?”
门外,男人的声音礼貌温儒。
孟逐溪转头看去,刘成辉站在屋外檐下的阴影里,正往她看来。视线相交,男人脸上露出稳重和善的微笑。
“孟老师,我们又见面了。”
“刘院长!”
马克杯“啪”地放到桌面上,乔绵绵几乎是从椅子上蹦起来的,绕过大台面的书桌就大步往男人走去:“刘院长,您怎么会在这里?”
她惊喜极了,都不给人说话的时间,又立刻转头张罗起来:“小茶,快把我那套银壶拿出来!小利,快去拿我前两天带过来的茶!快点!刘院长,您这边请,快请坐!”
乔绵绵眼高于顶,娘胎里带出来的骄傲,何时这么殷勤过?给孟逐溪看得一愣一愣的,忽然福至心灵,想起来为什么自己当时听见刘成辉这名字会觉得耳熟。
刘成辉,乔绵绵跟她提过的,岁宜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的副院长!
岁宜附院不仅是岁宜最好的医院,在全国也是赫赫有名,里面的大夫无论科研和看诊都是一流,刘成辉是岁宜附院的副院长,知名专家,年轻有为。不过他这一年来一号难求,因为去年岁宜附院在城北成立了一所精准医疗科研院,刘成辉是科研院的负责人,坐诊就少了。
但乔绵绵跟她说这些倒不是因为想去挂刘成辉的号,而是听说了刘成辉的那个精准医疗科研院拥有目前世界最先进的医疗水平,她想把陈卓送去治疗。
她托关系见到了刘成辉,只是刘成辉以那里是纯科研院所不对外接诊为由拒绝了她。但她心里这念头没消,跟孟逐溪提过一次。
刘成辉也还记得乔绵绵:“陈太太。”
说着又看向孟逐溪。
孟逐溪连忙上前,跟着客气地喊:“刘院长,您参加研讨会回来了?”
刘成辉对于她还记得自己提过的事有些受宠若惊:“对,今天刚好有空就过来了。您看方便吗?抱歉,来得突然,要是不方便我们也可以另约时间。”
乔绵绵看向孟逐溪,孟逐溪解释:“刘院长之前来付过定金。”
乔绵绵眼前一亮,立刻道:“方便!当然方便!她这会儿正闲着呢!”
乔绵绵一把扯过孟逐溪。
孟逐溪知道乔绵绵正求人办事,自然也是配合的。
今天阳光正好,小花园里,乔绵绵亲自帮孟逐溪架好画架,铺好画布,又带着两名助理进屋里去了。
绘梦的时候,为了客户的隐私和情绪,其他人都是回避的。
刘成辉坐在树下,旁边炉子上,热茶煮在陶罐里,袅袅茶香。他简单整理了下自己的思路,跟孟逐溪缓缓说起他梦境的内容。
人的梦境是现实生活的映射,来绘梦的客户,他们的梦境里总会有他们真实的模样,却又有着在现实中缺席的精彩故事。比如怀孕的宝妈来绘胎梦、不婚主义者梦里邂逅了完美情人、打工人梦见中了彩票连数字都精确得可爱……如果说生活是一堆平凡琐碎的日常,那么大多数人选择记录下来的梦一定有一个荡气回肠的故事。或者是惊喜、或者是执念,它总是契合了人内心深处的渴求,才值得他们格外郑重将它记录珍藏。
但刘成辉的梦却不是这样的,没有故事,也没有主题,它就是一个个平凡而又琐碎的日常,堆叠着他日复一日接触到的那些元素——白大褂、实验室、试剂架、鱼缸里的鱼、闲时逗的猫、整间屋子的猫玩具……
“书架很高,顶到了天花板,旁边的梯子一直在那里,方便我随时爬上去取最上层的书。”
孟逐溪按照他的描述一一落笔,她总是能精准领会到他想要表达的画面,甚至色彩。虽然这只是草稿,但刘成辉已经很满意。
孟逐溪却画着画着笑了出来,刘成辉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困惑问:“孟老师,怎么了?”
孟逐溪抬头看向他:“没什么,感觉我占了好大的便宜。”
“便宜?”
“对,感觉我不像是在绘梦,倒像是在把您家里和办公室一比一还原。”
刘成辉自嘲地笑笑:“我这人太无趣了是不是?连梦里都是些琐碎的东西。”
孟逐溪作为绘梦师,只能用画笔将客户的梦境呈现在画布上,而不能评价,这是职业操守。当然也有客户非要她评价的,这种时候她一般都是直接回馈情绪价值。
比如现在,刘成辉这么问,她便自然地笑笑:“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说不定最惊心动魄的故事也往往藏在平平无奇的琐碎之下。”
刘成辉微怔,而后含笑点头:“你说得对。”
孟逐溪又问:“那您呢?您是什么样子的?”
刘成辉深深注视着她,犀利的眸光藏在眼镜片后,半晌,他缓缓反问:“你说呢?”
“这是您的梦,我可做不了主。”
孟逐溪笔头点了下画面的空白处。
背景画好了,该呈现主角了。
刘成辉恍然失笑,半开玩笑道:“画背影吧,背影显高。”
孟逐溪提醒道:“可是如果画面中心只有一个潦草的背影,画面会有些失重感。”
“要是画正面,怕是就不只失重,你这么漂亮的画都要失色了。”
“失色?”
“对,黯然失色。”刘成辉笑着摇摇头,“我其貌不扬,就不露脸了。”
孟逐溪忙说:“您太妄自菲薄了。”
刘成辉不置可否,略一思索:“或者,你可以给我画张帅点儿的面具。”
当天只是初稿,刘成辉描述完了梦境大体的模样,看过初稿满意后就离开了。
乔绵绵也把握住了这次机会,再次向刘成辉表达了想要将陈卓送去他那里治疗的心愿。刘成辉没有答应,却也没有像之前那样一口拒绝,只说:“陈太太可以先来我们科研院看看,了解下情况。”
他这一松口,乔绵绵立马抓住机会,生怕他反悔似的,立马趁热打铁:“那就明天吧!明天可以吗?”
第二天一早,乔绵绵就拉着孟逐溪一起去了位于城北的精准医疗科研院。
第83章 第 83 章
岁宜医学院第一附院属于国内第一梯队的综合大医院, 实力雄厚,这几年陆续建了两个分院,一个是城南的杏林分院, 一个城北的精准医疗科研院。杏林分院主要用于临床接诊,救死扶伤, 对总院病人做一个分流。精准医疗科研院则全院用于科研,并不接诊病患。
所以地理位置上也有差异, 接诊的杏林分院位于闹市区,周边配套成熟。而做科研需要沉静投入, 科研院就建在远郊,周围几十里地几乎没什么人烟,只有偶尔远远看到深山里孤零零一两户农家。
乔绵绵是孕妇, 孟逐溪开车。郊区的路不宽,最窄的地方迎面过辆车都难, 孟逐溪平时不怎么开车, 水平也就那样,错车的时候都全神贯注地捏着方向盘, 小心翼翼。
乔绵绵单手支着头, 看她那样直乐,问:“你行不行啊?不行换我来。”
孟逐溪认真注视着前方:“放心吧, 肯定把你安全送到。”
乔绵绵又忍不住道:“岁宜附院也是人才, 这犄角旮旯的地儿都能被他们翻出来……诶你小心点,别开到河里去了。”
乡间小路弯道多, 七拐八拐的。一旁是河堤,底下是江河。
就这么开了一个小时, 两人总算到了地方,下车的时候都有被这地方震撼到。
怎么说呢?那感觉, 像是乡野间建起来的一个小王国。
岁宜的山不高,但确实有山,并且山和水连在一块儿,远离城区,雾岚漂浮于山间,有种别处没有的灵气。刘成辉的科研院就坐落在山水间,是一个独立的园区,大门气派,入口宽阔,至少是刚才她们一路开过来那条路的好几倍宽。门口保安两边站岗。
科研重地,进去的车辆都需要先报备,孟逐溪出发前已经跟刘成辉报备过了车牌号,保安很快放行。
孟逐溪将车开进去,刚停好,刘成辉就出现了。穿着白大褂,温文尔雅地从大楼里出来。
“刘院长,叨扰了。”
两个姑娘下车,客客气气地打招呼。乔绵绵肯定不能空手来,提前准备了礼物,将一个大礼盒递给刘成辉。
刘成辉连忙拒绝,乔绵绵笑道:“您以为是什么?就是点儿水果。”
刘成辉这才接,又问:“你们9点就出发了,怎么这会儿才到?是不是太偏,半路走错了?”
“没有,她开得仔细。”乔绵绵朝孟逐溪挤挤眼。
孟逐溪怪不好意思的:“路窄,弯道多。”
刘成辉温和笑道:“多开几次就熟悉了。咱们这儿超市老板长期往返进货,说打着瞌睡都能开。”
孟逐溪瞪眼儿,难以置信:“那么多弯道,下面还是河,打瞌睡怎么开?”
“谁知道呢?肌肉记忆吧。”刘成辉一面带着两人往科研大楼走,一面闲聊起来,“听说有次实在太累,半路睡着,都不知道开了多久,忽然睁开眼睛,人还好好在车上。”
孟逐溪:“人在车上,那车在哪儿?河里吗?”
刘成辉被她一本正经的模样逗乐,也一本正经答:“不,还在路上。”
小半个上午的时间,刘成辉带着乔绵绵和孟逐溪参观了他们的实验室。
这里虽然是附院分院,但专注科研,医院里病床最多,这地方则是五花八门的仪器最多。也没有病人,倒是有不少身穿白大褂的科研人员,要么就是穿着制服的后勤人员。刘成辉是这地方的话事人,总院副院长兼科研院院长,其他人见到他都恭恭敬敬打招呼:“院长。”
刘成辉点了下头,一面侧头向乔绵绵介绍:“我之前跟你说的不是推脱,我们这里只做基础研究,你也看到了,我们目前还不具备临床诊疗的资质和能力。”
乔绵绵看着实验室里运转不停的设备,心里重重的。
“我也是听一个朋友说的,他说你们这里拥有眼下最先进的设备,专注于技术研发,开发个性化的治疗方案,尤其是针对神经系统上的疾病。”
陈卓就是神经系统中毒,她想,这不就是对症的吗?
刘成辉:“我们确实在做神经和基因方面的疾病机制研究,但研究离临床还有很长一段路。”
乔绵绵不再说什么,轻轻吐出一口气。
孟逐溪握着她的手,忍不住替她道:“刚才在楼下病房里,好像也有一位病人,他是病人吗?”
“他是病人。”刘成辉道,“我们有时候为了获取精准的研究数据,会招募符合特定研究条件的病人,像患有特定疾病、处于特定疾病阶段的病人,让他们参与到研究项目中,相应地,我们也为他们提供诊疗服务。”
乔绵绵刚要说什么,刘成辉定定道:“但是陈太太,您先生的身份和身体条件都不适用这样的治疗方式。”
他说到这里,忽然看向孟逐溪,安静了几秒,由衷道:“我个人建议,最好让他留在现在的医院,继续接受治疗。”
出来的时候是中午了,乔绵绵有些心不在焉,孟逐溪也不好再继续打扰,识趣地告辞。
刘成辉看了眼时间:“一起吃个午饭吧。”
园区内有全套的衣食住行配套,科研区和商业区分开运行,孟逐溪以为就是在园区里吃饭,刘成辉却带着他们去停车场。车钥匙解锁,拉开车门,回头对她们道:“跟我开。”
“回城里吃吗?”孟逐溪问。
刘成辉失笑:“想什么呢?这地方又偏又远,我还每天回城,当我是牛马呢?去我家。”
孟逐溪下意识觉得不好,想婉拒,刘成辉抢先道:“就800米,5分钟,一脚油门就到。刚好那幅画里不是还有些细节吗?自己去看看?”
她们有时候绘梦,如果客户要求,客观条件需要且允许,她们也会把画架搬到客户家里去。但到目前为止,提出这种需求的一般都是女客户,比如之前怀孕的姐姐,不方便挪动,她想绘的又是胎梦,很多元素都在她们家里。那时候孟逐溪就带着两个助理上门。
不过那家在市区,这里……是郊区。
跟信任不信任无关,她就是觉得这荒郊野岭的,虽然说这里这么大个园区,人家又是正经医院的副院长,不至于……但该有的边界感还是要有的。
“不……”孟逐溪。
“走吧。”乔绵绵。
她还没来得及拒绝,乔绵绵已经心不在焉地点头答应了。
没办法,这也是两人性格决定的,孟逐溪因为小时候的经历,虽然大多数时候热情大胆,但本质上还是敏感细腻的,乔绵绵却不同,她是真天不怕地不怕,从小到大天王老子来了都得让着她。而且她出来干工作,骨子里还是敬业的。刚才是她有求于人,现在是客户要求,不管怎么想,都该过去看看。
再说了,她们以前去客户家是两人一起,现在不也是两个人么。
乔绵绵已经爽快地坐上了车。
孟逐溪:“……”行吧。
刘成辉的别墅坐落在山里,后现代的风格,灰白色外观,线条简约锋利。
就在园区前面,真一脚油门,还不到5分钟。其实她们刚才来的路上远远就见着了,乔绵绵还夸挺会设计来着,没想到就是刘成辉家。
他们到的时候,一位中年阿姨刚从里面出来,女人笑着喊:“院长回来啦?菜已经放您家里了。”
刘成辉客气道谢,回头对孟逐溪她们道:“她就是我刚才跟你们说那超市老板的太太,付姐。”
孟逐溪觉得很惊奇,乔绵绵点评:“旺夫。”
*
卷宗里没理出头绪,周淮琛拿起车钥匙去了趟学校。
他有种强烈的直觉,到现在为止,一定已经有血液样本遗失了,只是以某种被他们忽视的方式,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
岁宜初高中学校近1000所,他们之前其实已经全部摸排过一遍,对每一所学校都调查了学校近三个月内组织过几次大规模体检。调查结果可能都不止全市一致,全国都是一致——老生不做体检,就新生入学那么一次体检。
周淮琛漫无目的开着车,到了岁宜附院附近,随机看见一所,把车停下,走了进去。
学校的保安流动性挺大的,他们年前才调查过一次,今天守门的保安就不是上次那人了。守得也不怎么严,周淮琛说明了自己的身份,连证件都没出示,保安就把他放进去了。
这个时间,学生都在上课,校园里透着一股书味的安静。
周淮琛沿路走到篮球场,有班级正在上体育课,几个男生在打篮球。篮球砰砰砸落,球鞋和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高中男生已经很高了,差不多都有一米七甚至一米八,里面最高那个男生耍帅,一个假动作避开防守,抱着篮球大步灌篮。没想到篮球没灌进框里,灌到了篮板上,弹回来,怼脸砸了他一脸。
灌篮没成反被球灌,男生摔了个屁股蹲儿,坐在地上,周围队友哈哈哈笑出猪叫。
周淮琛在远处也忍不住勾起嘴角。
十六七岁的年纪,热血又沙雕的少年,真好啊。
篮球弹到他脚边,他顺手截住。
被篮球砸到地上那男生丢尽了脸,又扯着球衣站了起来,回头找球的时候正好看到周淮琛脸上的笑意,没好气冲他挑衅道:“大爷,别看热闹了,球还回来啊!”
周淮琛慢条斯理挑了下眉。
谁大爷?
他没吭声,就远远站在场外,隔着老远。手里篮球漫不经心运了两下,忽然两手托球,对准篮球框,稍稍一踮脚尖,身体笔直,长臂往前一抛——
篮球脱手,在空中划过一条漫长的抛物线,从一群少年头顶飞过。
所有人目光紧跟着追随过去,篮球下落,穿过球框中心,边儿都没碰着,直直砸落在地。
“砰——”
球场上霎时响起一阵喝彩,有男生兴奋地吹了声口哨。
“帅!”
周队长也挺不谦虚的,冲着喊他大爷那男生,劲儿劲儿地问:“还是大爷吗?”
男生嘿嘿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中场休息,一群少年坐在篮筐下,扯着球衣擦汗,一开始挑衅周淮琛那男生已经改口喊“哥”了。
“哥,你是老师还是家长?”
另一名男生拍了下他头:“能不能有点儿眼力劲儿?肯定是老师啊,你家家长这么年轻?”
周淮琛不知怎的,忽然想起给孟逐溪当家长那回。她泼同学一脸水,他去学校赎她,一走进办公室,见小姑娘垂着头坐在角落里,老师问他是谁,他朝她点了点下巴:“她家长。”
时间过得可真快,当初不放心上的黄毛丫头,现在已经是他老婆了。
“家长。”周淮琛勾着唇笑,一半真一半假说,“我朋友妹妹在这儿念书。”
朋友妹妹是真的,在这儿念书是假的。
男生争赢了,冲同学洋洋得意。
周淮琛趁机问:“你们高几?”
“高二。”
“小伙子身体不错,学校每年都体检吗?”
“不啊,入学才体检。”
另一名男生道:“不对吧。”
周淮琛注视着他。
“高考完也要体检。”
“……”抖什么机灵呢?
周淮琛不再跟他们扯淡,起身准备走了。
几名男生看看时间差不多要下课放学了,也不打球了,勾肩搭背地商量着一会儿去哪儿吃午饭。
“门口盖饭吧。”
“算了,还是吃食堂吧,别又弄出个乙肝病例,到时候学校再来个大筛查,密接全给拉去抽血,折腾人。”
周淮琛猛地停下脚步。
“什么筛查?”
就是近期做的筛查,离现在不到半个月,那时朱竞晖已经落网,“破网”行动明面上宣告结束,警情通报也已经出来。
起因是年后开学,附中有学生查出乙肝,乙肝是传染性疾病,一旦在学校传染开,后果将不堪设想。校方于是开启紧急预案,立刻组织密接学生和教职工前往最近的岁宜附院进行筛查。虽然不是全校大筛查,但参加过筛查的学生也有近7000人。
原来在这里!
山穷水复,柳暗花明,周淮琛心里有种强烈的直觉——这次大筛查才是H真正的手笔!
他立刻召回专案组全体成员,雷厉风行赶去岁宜第一附院。
*
孟逐溪一开始心里还是暗暗警惕的,没想到刘成辉还真是一个随性的人,喊她们去他家吃饭只是单纯地因为他自己饿了,为了不失礼才顺便招待了她们。他习惯自己做饭,都是自己下厨,这让孟逐溪和乔绵绵两个挺不好意思的。明明是她们有求于人,最后还跑到别人家里吃白食。
她俩倒是想帮忙来着,奈何一个比一个没用。后来孟逐溪实在觉得不好意思,表示自己可以洗碗,刘成辉直接拉开他家的超大洗碗机。
孟逐溪讪讪夸:“你家洗碗机真高档啊。”
刘成辉放松下来的时候人还挺风趣的,笑着问:“链接发你?”
乔绵绵在一旁哈哈大笑。
孟逐溪:“……”
算了,等画画好的时候再给人送点礼,权当是今天的回礼吧。
下午回去,还是孟逐溪开车。有了开过来那一趟的经验,孟逐溪开得顺手多了,就是最窄那地方遇见一辆拉货的货车,货车又高又大,错车的时候孟逐溪还是有点儿慌。
乔绵绵驾龄十多年了,年少轻狂的时候没少危险驾驶,这种对她而言就是小场面。她解开安全带,对孟逐溪道:“我来。”
然而她还没下车,货车就开始主动往后退,退了好长一段,才退到宽敞的地方去。
孟逐溪心里感激得不行,错车的时候停了下,探出头说:“谢谢您。”
师傅是一个高大精壮的中年男人,身上穿着陈旧的深色夹克,脸上有着风吹日晒的黝黑和粗糙,笑着说:“不用谢,你们就是刘院长的朋友吧?”
孟逐溪心里下意识有种怪怪的感觉,说不上来哪里怪。
“别怕,我不是坏人,我在园区里开超市,大家都喊我大罗。我老婆平时去刘院长家里送点儿新鲜肉菜,她中午在刘院长家见过你们,刚跟我说两个可漂亮的小姑娘,我一瞧你们这车牌号怪眼生的,又见两个这么俊的姑娘,一猜就猜着了。”
原来这人就是刘成辉说的开车睡着的超市老板,孟逐溪客气地笑了笑。
乔绵绵问:“你是付姐的老公?”
超市老板:“对,那是我媳妇儿。行,你俩过吧,后面路都宽敞了。”
孟逐溪再道了谢,把车开走了。
乔绵绵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很快开远的大货车,点评道:“这里人还挺淳朴的。”
孟逐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点儿敏感了,无意识轻蹙了下眉:“他们内部之间消息好灵通。”
“肯定啊,”乔绵绵不以为意,“这里方园几十里就他们一个园区,里面的人天天生活在一起,相互之间都算是亲戚朋友了吧。不过这事儿也不一定,还是得看管理者,刘院长厉害,把一个单位管理得跟个大家庭差不多了。”
“大家庭?”
“对啊,你没发现吗?这里人虽然不多,但不管是科研人员还是后勤人员,他们对刘院长的态度都有种普通下级对上级没有的亲近和信赖。”
乔绵绵这么一说,孟逐溪回想今天见到的那些人,好像还真的是。
一般下级对领导的态度大多都是表面唯唯诺诺,背地里斗智斗勇,但不管是表面还是背地,本质都是对待敌人似的警惕。这里的人却没有那种对抗的感觉。
乔绵绵想想今天的经历,又夸了一句:“刘院长人真是不错。”
说着又自嘲笑笑:“衬得咱俩跟没礼貌的废物一样。”
孟逐溪争辩:“我有礼貌,我想洗碗来着。”
乔绵绵不客气道:“幸亏人没让你洗,不然你也洗不好。”
孟逐溪:“……”
乔绵绵还嘲笑她:“是不是忽然发现,这辈子就吃了没特长的亏?”
孟逐溪感觉自己膝盖正中一箭,沉默几秒,负隅顽抗问:“有钱算特长吗?”
这要是以前,在乔绵绵面前孟逐溪都不是特别有底气说这话,这不是结婚了吗?周队长把家里钱都给她管了,嘿嘿!
乔绵绵被猝不及防喂了一嘴狗粮,失笑:“算,怎么不算呢?”
*
狗粮有是有,但不多,那天以后,周队长又一个星期没见人影儿。这个人影儿不仅 包括摸得到亲得着的肉.体,还包括手机屏幕上的帅脸。
他那案子紧迫起来,没日没夜地加班,别说打视频了,三五天能回她一条消息。
有了上次暴露的经历,这次犯罪团伙在血液样本上动的手脚更加隐蔽,专案组第一遍都没查出来,还是周淮琛锲而不舍地坚持,向上申请了医学专家协助,第二遍才查出猫腻。
附中传染疾病大筛查总共采集到6978份血液样本,送检后全部过关,没有发现疾病传染和扩散,之后院方依规对这些血液样本进行了处理,每一份都记录在册。
只有其中200份数据不对,并且对应的血液样本不知所踪。
第84章 第 84 章
兵贵神速, 专案组立刻将四名涉案嫌疑人逮捕,带回审问。审问期间,所有办案人员禁止对外联系, 包括周淮琛。
当然这些孟逐溪都不知道。
周淮琛不见人影儿,她肯定是想他的, 不过明白他对这个案子的看重,也没打扰, 都没给他发消息,反而是客户跟她聊得更多, 当然这客户也不是刘成辉。
三个助理都说刘成辉是天使客户,就是除了付钱,其他时候你不找他, 他绝不会来打扰你。当然孟逐溪也不会因为人家天使就怠慢,投桃报李, 她给他的画都画得格外认真。
期间微信上跟他确认过几次, 他都说没问题。一个多星期后画完成了,给刘成辉确认后送去装裱, 最后完成又给他最后拍照。刘成辉应该在忙, 大半天没回她。
他们跟客户交流的微信是工作室的账号,刘成辉回消息的时候, 孟逐溪已经回家了, 乔绵绵刚好看到。
刘成辉发的语音:“抱歉,最近院里有些事, 刚看到你的消息。我最近有点忙,可能要过段时间才能过来取画。”
他发完语音, 直接把尾款通过微信转账过来。
乔绵绵这人对天使客户一向维护得十分到位,更别说对方还是刘成辉, 当即拿起手机,殷勤道:“那我明天给您送过去吧。”
刘成辉过了一会儿,回:“有劳。”
乔绵绵放下手机,进去把她们提前准备好的回礼拿出来,准备第二天跟画一块儿送过去。
孟逐溪第二天上班才知道她要去送画,今天两名助理去了客户家,一名助理请假,乔绵绵一个人大着肚子把画放上车,就准备开过去。孟逐溪忙拦下她:“让快递送过去吧。”
乔绵绵笑睨着她:“我收钱的时候跟人说我亲自去送,结果钱收完了我打发个跑腿过去,连回礼都是让跑腿送的。孟逐溪,你家就是这么教你做生意的啊?”
孟逐溪想了下:“那我跟你一块儿去吧。”
车上,乔绵绵还故意吓她,说:“你今天开车可得打起精神,路上车说不定特别多。”
“为什么?”
“我看网上说岁宜医学院承办了一场精准医学国际研讨会,就安排在城南那个科研院开,今天应该挺多人都会去。”
“啊……”孟逐溪懊恼地叹了一声。
乔绵绵也挺好奇的:“按说你家应该挺早就给你买车了,你怎么还开成这个样子?”
孟逐溪老实说:“但我平时不怎么开啊。”
“懂了,懒。”乔绵绵一针见血,“要不我来?”
她刚这么说,手机响了,乔绵绵接起来,没听两句,急道:“怎么会发烧呢?昨晚不是还好好的吗?”
电话是医院那边打来的,陈卓昏迷久了,呼吸道的分泌物难以排出,产生了肺部感染。
孟逐溪立刻掉头,把车开到医院。
陈父陈母都到了,医生刚做完检查。陈卓的情况不严重,挂了消炎药,很快指标就稳定了下来。
乔绵绵心里还是觉得很累,有种心力交瘁的感觉。她坐在病床前,疲惫地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
有的时候,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不是不能坚持,她只是不想坚持啊,她更想带着他走出困境。可是没有人告诉她,应该朝哪个方向走。
孟逐溪陪在她身边。
陈母上前拍拍孟逐溪:“好孩子,你们先回去吧,这里有我,没事的。”
乔绵绵没动,对孟逐溪道:“你回去吧,我请几天假。”
陈母忙说:“不用绵绵……”
“妈。”乔绵绵打断了她。
陈母便不再说什么。
乔绵绵仰头看向孟逐溪:“刘院长的画和礼品,就只能你自己送过去了。”
孟逐溪点头:“好。”
出门的时候,乔绵绵忽然喊住她:“对了,他们今天开那研讨会,你帮我去听两耳朵,看看有没有这方面的专家。听不懂也没关系,就随便看看。”
孟逐溪转头看着她,乔绵绵坐在那里,背着窗外的光,苍白的一张脸隐没在晦暗的阴影里。
她知道,自从陈卓生病以后,从小最怕学习的乔绵绵就迷上了去听各种医学研讨会和论坛。只要岁宜有大型的学术论坛,她都会过去看看,她其实也听不懂,大多就是顺道过去坐坐。
大约人不知道往哪里走的时候,就会想要找个地方坐坐。
孟逐溪:“好。”
跟乔绵绵说的不一样,路上的车不多,大概是因为她去晚了,已经错过了早高峰。倒是到地方的时候,停车场已经停满了车,一排排的,都没位置了,最后还是保安指挥着她给停到路边。
她给刘成辉发消息说她到了,刘成辉没回,应该是正在忙。她想到人家在开会,便没把画拿出来,自己下了车。
保安认得她,殷勤地替她刷了大楼门禁:“研讨会在七楼,刘院长办公室在九楼,这个点儿他不一定在会议厅,您要不先去院长办公室看看。”
孟逐溪道了谢,坐电梯上九楼。
刘成辉办公室门锁着,没在办公室,孟逐溪便打算去七楼,刚好去看看研讨会什么情况。
这些大楼修得弯弯绕绕的,孟逐溪绕了一圈儿没找到上来那部电梯,另一部电梯只停靠双楼层,她懒得找了,想着就两层楼,索性推开安全通道的门,走楼梯下去。
还没走到八楼,就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
英语,外国人,口音很重。
孟逐溪一下子停住脚步。
中国人学习英语太多年了,这么多年形成的条件反射,一听见英语就竖起耳朵,生怕接下来的ABCD不知道选哪个选项。尤其还是这么叽里呱啦又快口音又重的英语,就会让人条件反射生出一种紧张和压迫感。
等那条件反射过去,孟逐溪想笑。
她这是干嘛?人家打电话呢,她在趁机练听力吗?偷听不道德,孟逐溪正想走回去,却忽然在一堆叽里呱啦里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Chen Zhuo。
老外的汉语没有声调,孟逐溪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她紧接着又听见了另一个名字——Qiao Mianmian。
没错,这个人就是在说陈卓和乔绵绵。
孟逐溪安静地竖起耳朵。
她的英语整体不行,听力和口语却还马马虎虎,虽然对方说得很快,她不能跟上每一个单词,有几个词却是听懂了的。
hospital(医院),remain unconscious(昏迷不醒), Qiao Mianmian has believed me, but……(乔绵绵相信我,但……),he refused (他拒绝)。
乔绵绵跟他认识?他又拒绝了什么?“他”是谁?
孟逐溪听得一头雾水。
陈卓那样的身份,怎么会跟外国人有关系?
孟逐溪直觉不太对,小心翼翼将头探出楼梯栏杆,往下看去。
7楼消防门后果然是一个体型高大的外国男人,他正在打电话,是典型的西方人立体深邃的五官,脸型有点长,下巴上挂着络腮胡子。他显然正憋着气,在那方寸之地烦躁地踱来踱去。
他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忽然咬着字,格外缓慢地说了一句,这句孟逐溪完全听懂了——
“He has betrayed us!”(他背叛了我们!)
谁背叛了?他们又是谁?
孟逐溪背脊莫名生出寒意,她从小就惜命,遇见打架都从不围观的,到这里便不敢再听下去,连忙转身蹑手蹑脚地往回走。没想对方却格外敏锐,她刚走回九楼,就听见背后打电话的男人忽然厉喝一声——
“whos there!”(谁在那儿!)
紧接着,脚步声便追了上来。
孟逐溪头皮一麻,连忙拉开安全通道的门,拔腿就跑出去。
可惜她平时不爱锻炼,关键时候跑不快,对方很快就追了上来。
孟逐溪脑子里正一团乱,这个时候,忽然听见刘成辉的声音:“孟老师?”
这当下,孟逐溪真是如闻天籁,转头一看,刘成辉一身正装,正从电梯里出来。
与此同时,那个外国男人也追过来了。
刘成辉大步走到孟逐溪身边,面对着男人,微笑着打招呼:“Harper, 你怎么在这里?”
那个叫Harper的外国男人没有说话,眯眸直直盯着孟逐溪。
那个眼神说不出的阴暗凶狠,让孟逐溪一瞬间联想到了秃鹫。她轻轻颤了下,下意识往刘成辉身后站了站。
刘成辉挡在她前面,对着Harper,温和却有力道:“好了,马上就到你发言了,快上去吧。”
Harper盯着刘成辉几秒,忽然勾了下唇:“知道,这里你说了算。”
等Harper进了电梯,刘成辉转身看向孟逐溪,皱眉问:“怎么是你?我以为是陈太太过来。”
孟逐溪一张脸这会儿还白着,思绪也有点乱,胡乱解释道:“她家里有点事,我替,不是,就由我送过来。”
刘成辉眼镜片后的黑眸注视着她。
他没有问刚才发生了什么,只是沉默了两秒,道:“今天这里人有点杂,我一时也走不开。这样,我让付姐带你去我家,你在那里等我,我忙完了送你回城。”
“不用,”孟逐溪忙道,“我把画交到您手上我就回去了。”
刘成辉直直看着她的眼睛,轻而有力道:“今天这里来往车多,你一个人开车会有危险。”
孟逐溪大睁着眼睛,茫然地望着刘成辉,刘成辉的眼睛深黑,目光坚定。
一瞬间,孟逐溪忽然福至心灵地想到了刚才那个外国男人离去前看她的眼神,莫名发冷。
不,不会吧?现在是法制社会,不敢的吧?
而且她也没有听到什么啊!没必要报复她吧?
孟逐溪感觉自己有点冤,脱口而出:“我英语不好的,我连六级都没过,四级还是考了两次才擦线过的!”
刘成辉一怔,而后失笑:“我知道。”
想了想,他又道:“你要是怕我这边等太久,也可以打个电话,让朋友过来接你,但在这之前你最好还是先跟付姐去我家坐会儿。”
孟逐溪心里权衡了一下,惜命地点头:“那行,我打电话让我哥来接我。”
“你哥?”刘成辉顿了下,“也行。”
他亲自把孟逐溪送下楼,上次超市老板的老婆已经等在下面,她带着孟逐溪离开。
等孟逐溪把车开走了,刘成辉抬头。九楼,他的办公室落地窗后,站着一个外国男人。
男人也正看着他,目光像食腐的秃鹫,尖锐且凶狠。
刘成辉没有问Harper是怎么进他办公室的,泰然自若地走进去,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反倒是Harper坐不住,暴跳如雷地问:“你在做什么?”
“你太冲动了,一个小姑娘而已。”刘成辉慢条斯理给自己接了杯热水,“中国有句话叫小不忍则乱大谋。”
Harper咬牙切齿道:“她听到我打电话了!”
刘成辉无所谓地耸耸肩:“你那个破口音,别说她了,我都听不懂。她还没听懂呢,你先坐不住,上来哐哐给自己两刀?”
“她还是乔绵绵的朋友!乔是陈卓的老婆!那个让我们三年努力白费现在不得不重头再来的陈卓!”
刘成辉:“你也说了,只是朋友。”
Harper很高,比刘成辉高出半个头,闻言,他眯着一双深蓝色的眼睛,审视着刘成辉。半晌,道:“你喜欢她?”
刘成辉抬起眼皮,看了Harper一眼,不置可否将手里的杯子放回桌上。
他这态度彻底激怒了Harper,男人双手用力按到他面前的桌面上,俯身盯着他,大声道:“你就是为了她,才不肯答应将陈卓转移到这里?”
“你想多了,”刘成辉轻笑了一声,“我拒绝乔绵绵送羊入虎口的时候,还不认识她。”
“那为什么?”
刘成辉淡道:“立场不同而已,没必要赶尽杀绝。陈卓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这样就可以了。”
Harper讽刺道:“呵,我还不知道,原来你还是个爱国主义者。”
*
付姐日常给刘成辉送菜,手里有他家钥匙,她将孟逐溪送到后就打算走了,客客气气笑道:“那孟老师,您自己在这儿坐会儿,我超市里还有活儿,就先回去了,中午我再过来给您送吃的。”
孟逐溪哪儿好意思让人给她送饭,她又不是真的废物,忙道:“不用不用,我把画放下也回去了。”
她看外面也没车,而且刚才那个外国男人不是回去发言了么?
现在是法治社会,她刚才也是胆小被吓糊涂了。
付姐闻言,脸上的笑容敛去,看着孟逐溪:“孟老师,有些话我不方便直说。但刘院长既然这么安排了,您就听他的吧,他不会害你的。”
孟逐溪刚壮起来的胆子立马就被付姐那一句“不方便直说”给吓了回去,慌得一比地看着她。
咋滴?这地方太偏了,法律管不到吗?
付姐苦口劝道:“孟老师,我知道您家里条件不错,而且现在也是法治社会,不管是家人还是法律都能给咱撑腰,咱们当然没有必要怕事。但有的事情,一开始就没有必要牵扯上身是不是?你就比如说我超市进货吧,我明知道这家货有问题,我直接换家进货不就好了?我干嘛非得去进他家的,进完再跟他没完没了地扯皮,然后他找人整我,我再找人整他,没必要,是不是?”
才见两次面,对方能说出这番话已经是属于掏心窝子了,孟逐溪领她这份情,点点头道谢:“好,我知道了,谢谢您。”
付姐又担心自己说重了,立刻笑着打了个哈哈:“但你也别担心,主要是你一个小姑娘娇娇弱弱的,落单不好。你看新闻上那些落单的小姑娘,万一点儿背呢,是不是?最好还是等院长送你,或者你让人来接你。”
孟逐溪笑了笑。
“那行,那我就先回去干活儿了,你要有事儿就打那座机,拨1,我几步路就过来。”
付姐离开后,孟逐溪打开手机。
周淮琛在置顶最上方,她幽怨地盯着他的名字看了几秒,默默跳过。
算了,他肯定接不到电话,不为难他了。
她又找到孟言溪,拨了个语音过去。
孟言溪可能在给他儿子换尿布吧,没接。
孟逐溪也不为难他,往下滑,到路景越,停了一下,没拨过去。
路景越不在岁宜。
说来她越哥这几年情路坎坷啊,元宵节那天好像坎坷到了顶峰,全程失魂落魄的,不停看手机,看完更加失魂落魄,结束后连夜去了机场,听说还直接把喝了酒蹭他车的孟言溪给丢在了半路上。
孟言溪到现在说起来都气得跳脚。
算了,还是等孟言溪回她电话吧。
倒是想起来外国男人那通电话,孟逐溪想想给乔绵绵发了条消息,委婉地问:【你和陈卓,你们有得罪什么人吗?】
乔绵绵没回。
孟逐溪百无聊赖地玩了会儿手机,大概是因为在山里,信号不是很好,一会儿有信号一会儿没信号的。她便放下手机,去把打包好的画拆开。
孟逐溪也不好在别人家里乱窜,把画暂时放在客厅的电视柜上,自己坐回对面的沙发又再次端详起来。
这幅画虽然她真的在很用心地画,但她自己其实是不怎么满意的。不过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哪里不满意,几次和刘成辉沟通,本来指望他能指出来,但他却还挺满意的。
孟逐溪双手撑在身后,盯着那幅画看。
实验室、白大褂、试剂架、矗立的书架、书架旁的梯子……戴面具的医生。
她本来打算给刘成辉画成夜礼服假面那样,风度翩翩的骑士,上半边脸遮住,露出英俊的下颌线,就特别符合刘成辉的要求——显高显帅。可是等他给刘成辉画了夜礼服假面的黑色帽檐、黑色长袍、皮革马裤、皮手套和手杖,刘成辉却自己选了一张鸟嘴面具。
黑色的面具上,突兀地支着一只长长的鸟喙。别说显帅了,跟帅压根不沾边,就这套装扮,盯着看久了甚至有点儿阴森。
但要细说,也并不是这张面具让孟逐溪感觉怪怪的,她说不出来哪里,感觉整体都怪怪的,甚至连他脚边的布偶猫都没现实中的招人喜欢。
刘成辉家里养了一只布偶猫,是母猫,上次她和乔绵绵来的时候母猫刚下了崽,生了整整一窝的小奶猫,有六只,小小的奶奶的,眼睛都还没睁开,软趴趴地窝在母猫怀里,萌得她们心都要化了。
乔绵绵当场就要领养,刘成辉抱歉地说出生前就已经找到了领养人,已经跟对方约好了,等再过一两个星期,奶猫眼睛能完全睁开了,对方就来领。
孟逐溪正想着不知道猫送出去了没有,就听见楼上传来一声猫叫。孟逐溪也是怪无聊的,坐在沙发上,有一喵没一喵地应。就这么人猫交流了一会儿,母猫从楼梯上下来,摸到了她的脚下。
孟逐溪弯身去摸她软乎乎的毛毛,笑眯眯跟她交流:“哈喽,我又来啦。”
布偶猫仰头看着她,长长地“喵”了一声。
“你的宝宝呢?还没办法下来玩儿吗?”
布偶猫嘶声发出几道长长的“喵”。
孟逐溪听着这声音不太对劲,布偶猫咬住她的裤脚,开始往外拉她。
刘成辉是个慷慨的猫爸爸,给猫还单独准备了一个房间,里面除了猫窝,还有整整大半个房间的猫玩具,堆了满地。像养儿子女儿一样。玩具太多了摆不过来,角落里还压着一个玩具收纳箱。
孟逐溪来人家里,自然不好乱进人房间。一开始她是拒绝的,可是猫使出吃奶的劲扯着她的裤腿,叫得撕心裂肺,她又怕她的猫宝宝出了什么事,便跟着猫来到了二楼。
一上楼就听见其中一只小奶猫凄惨的叫声,因为太小了,声音没有母猫有力,就趴在猫窝里,自己喵呜喵呜地叫,像在哭一样。
孟逐溪上前检查,才发现是母猫把小奶猫的眼睛抓伤了。
“乖乖,怎么抓这么深?都流血了啊。”
小奶猫可怜巴巴地趴在那里,它的眼周有一道抓痕,血从伤口渗出来,周围一团血迹,皮肤也肿了起来。小奶猫因为疼痛,眼睛紧紧闭着,偶尔睁开,又因为难受不停地眨眼。
孟逐溪仔细给小奶猫看了看,只是周边的皮外伤,没有伤到角膜和结膜,出血也不算多,清理下伤口就可以。
孟逐溪立刻去楼下厨房准备了生理盐水,她不好乱翻人家东西,就只拿了桌面上的纸巾上来,用纸巾蘸着生理盐水,动作轻柔地给小奶猫清理伤口。
伤口清理好了,小奶猫不再凄厉地叫唤,但嗓子眼儿还是哼哼唧唧的,像不舒服的小宝贝在撒娇。孟逐溪轻轻揉着小家伙毛茸茸的脑袋,柔声安慰:“没事的啊,别怕,等刘院长回来给你买眼药膏,你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小奶猫像是能听懂似的,孟逐溪安慰了几句,它竟然真的就不再哼哼唧唧了。闭着眼睛趴在猫窝里,像是又睡着了。母猫“喵喵喵”地在她腿边,像是在道谢,还主动叼了球过来,一双湛蓝的眼睛眼巴巴望着她。
孟逐溪好笑问:“你想跟我玩吗?”
“好啊。”孟逐溪接过球球,往远处一扔。
布偶猫立马跑出去,将球叼回来,回到她身边。孟逐溪再扔,猫咪再去捡,一眨眼,又给叼回来给她扔,乐此不疲。
孟逐溪也乐了:“瞧你这馋样,你主人平时不陪你玩吗?”
她说着,将手里的球随手一扔。
球刚好滚到了角落里。
角落里堆着好大一堆猫玩具,下面还压着一只收纳箱。收纳箱很大,塑料的,白色的盖子,箱身是蓝色。
布偶猫飞奔过去,爪子胡乱扯开上面的玩具,没找到,以为球在收纳箱里,又用力去掀收纳箱的盖子。
盖子盖得很严,布偶猫爪子抓了好一会儿,盖子都纹丝不动,孟逐溪听见猫爪子抓过塑料留下的尖锐的声音,上前去帮她找球,猫爪子一不小心按到箱子的卡扣,收纳箱自动打开。
一股冷气倏地冒出,正正扑到孟逐溪的脸上。
孟逐溪猝不及防看清里面放的东西,脸色刷地苍白,僵在原地。
那根本不是什么猫玩具收纳箱,那是一只低温冷藏箱!里面整齐放置着好几排试管,每支试管里装着血液,罗列在一起粗略数有足足一二百支。
最角落里,少了之前那些猫玩具的遮挡,一条白色的电线隐约露出来。
冷藏箱还正通着电。
*
报警!
片刻的呆滞后,孟逐溪反应过来,立刻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1、1、0。
然而却拨不出去,连试两次都失败以后,孟逐溪才注意到右上方的信号是空的。
这个房间没有信号。
她当机立断下楼去找信号,走了两步又迅速返回,对着那个低温冷藏箱里的血液样品拍下照片,又匆匆下楼。
然而楼下也没有信号。
怎么会这样?刚才还有断断续续的信号……孟逐溪心里又怕又慌。
她环顾四周,想去找路由器,没有找到,视线却再次落到电视柜上那幅画。刘成辉的梦境里,此刻那张鸟嘴面具就像是有了什么阴森而又邪恶的灵魂,直勾勾盯着她。
她怯懦地移开视线,又猛地转回去。
H。
她忽然注意到,在画面的右下角,如果不看其他,单独将地毯上那几条墨绿色的线条放在一起,正好是一个手写的H。
不是打印出来的方方正正没有灵魂的H,而是手写体,一个下笔利落锋利、线条优美绵长的H。它正好出现在那个位置,就像是一个张扬又嚣张的签名,肆无忌惮地给这幅画落款。
孟逐溪的目光又转向画面正中的鸟嘴面具,此刻的那只鸟像死神,冷冷地审视着她。
孟逐溪后退一步。
她的脑子里瞬间闪过岁宜公安公众号里那个宣传视频和周淮琛当时略显冷淡的神色,他说还有疑点,这个案子他是反对结的。
所以,朱竞晖真的不是H,刘成辉才是H。
楼上那个低温冷藏箱里就是他准备贩卖给外国势力的血液样本。
刘成辉说小奶猫在出生前就已经找到了领养人,已经跟人约好了,等猫崽眼睛能完全睁开的时候,对方就会来接。所以,根本不是什么领养人,是买家。接的也不是猫,猫只是个掩护,他们真正要接走的是这一箱血液样本。刘成辉把血液样本伪装成猫玩具,准备和奶猫一起运出去。人只会下意识关注猫,而不会在意猫玩具,更何况是足足有半间屋子那么多,一个冷藏箱混在其中,神不知鬼不觉。
他就是利用了人这个心态,上次才敢堂而皇之地邀请她和乔绵绵进那个房间看猫,角落里的低温冷藏箱甚至还通着电。
那一瞬间,孟逐溪就像一个在森林里遇见大雾的徒步者,当云开雾散的那一刻,她什么都看到了!
她飞快拿起自己的包,就要迅速逃离这个毒窝。
一拉门,却发现拉不开。
反锁了。
怎么会?刚才明明能打开,明明也有信号。
孟逐溪慌乱地翻出手机再次确认,真的一点信号也没有。
她猛地意识到什么——
房子里有监控!
本来这里确实有信号,也能让她自由出入,可是在她发现血液样本的一瞬间,监控后面的人也发现了。
对方立刻打开了信号屏蔽器并反锁了别墅大门。
*
刘成辉阴沉着脸,冷冷看着手机上的画面。
他没有想到,自己一念之仁,竟然招来这么大的祸患。
上午研讨会刚刚结束,他婉拒了几个寒暄,迫不及待离场,就想趁着中午这段时间,先送她回城。
Harper是个疯子,难保不会做出什么事来,这关头没必要节外生枝。
监控警报却忽然响起,他心底一沉,连忙打开,果然看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一幕。
被发现了。
今天是最后关头,只要再过几个小时,一切就会结束。
他立刻通过手机开启了别墅里的信号屏蔽器和中控锁,同时匆匆下楼。
他大步赶去停车场,中间甚至还小跑了几步,然而还没走到,就听见了冲天的警笛声。
不远处,五六辆警用越野飞速驶来,车顶红蓝色的警灯闪烁,警笛声尖锐轰鸣。
周淮琛坐在为首的一辆警车里。
第85章 第 85 章
自从朱竞晖的事情出了之后, 岁宜全市医院都收到了上级文件,所有医院自上到下加强监管,更遑论一开始的涉事医院岁医附院, 更是从监管委员会到伦理委员会,从监控到审批, 一层层严格把关,保证每一管血液的来龙去脉都清晰可查。
然而就是在这样严密的监督之下, H竟然能从医院盗走200份血液样本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这一次,专案组重点调查运出医院的医疗废物, 然而有了前车之鉴,这一次H并不是利用医疗废物的形式将血液样本偷运出院。通过对全院工作人员逐个摸排,最后锁定了四名相关嫌疑人。但审讯后却发现, 这四人俨然流水线上的犯罪工具,他们只负责自己那一部分, 相互之间不知道对方, 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但也足够周淮琛将他们的流水工作串联成线。
岁医附院这几年新建了两个分院, 分别是位于城南的杏林分院, 和位于城北的精准医疗科研院。两所医院定位不同,一所面向门诊, 一所用于科研, 最初都是由岁医附院统一向两所分院下拨资产,定期将重要医疗物资和资产运往两个分院。但随着杏林分院接诊量迅速攀升, 医疗物资消耗特别快,每次都要从总院申请效率低下, 所以从去年年初开始,杏林分院那边开始自主采购, 不再由岁医附院统一下拨。但精准医疗科研院那边因为消耗相对较少,医疗物资仍旧继续由总院提供。
岁医附院最后一次向精准医疗科研院运送医疗物资是半个月前,巧合的是,那时候岁医附院刚刚完成了对附中学生的传染病大筛查。
其中一名犯罪嫌疑人在审讯过程中还提到了一场精准医疗国际研讨会。
专案组立刻上网去查,发现国际研讨会正好在精准医疗科研院举行,时间就是当天,有近百名国内外专家学者与会。
至此,一切就都串联起来了。
周淮琛敏锐地意识到,H想通过研讨会的形式,趁着现场与会学者众多,浑水摸鱼,趁机把从岁医附院偷运到科研院的血液样本交到混入其中的境外势力手中。
就是今天!H就是科研院的工作人员,甚至高层!
警车浩浩荡荡驶入科研院,立刻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研讨会会程覆盖全天,上午半场已经结束,这会儿与会的专家学者正自由活动,忽然出现的警笛声让他们脸上出现各种微妙的神情。
只有刘成辉笑容可掬,脚步一转,迎了上去。
周淮琛出示证件和相关材料,说明来意,让刘成辉调取全院上下近半个月全部的医疗物资出入记录,同时将专案组人员分组,让他们分头前去查看近10天全院上下的监控记录。
刘成辉十分配合,立刻安排下去,自己亲自领着周淮琛走进大楼:“周队长,这边请。”
*
孟逐溪发现大门被锁,浑身从脚底窜起一阵冷意。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像她这样平凡的一个人,有一天会无意间卷入一场这样可怕的犯罪,而且还被对方发现了反锁在家里。
她不知道周淮琛这会儿就在科研院,就离她只有几百米,但她刚才听见了外面隐隐有警笛声经过,她不确定警车是不是冲着科研院去的,她也不确定刘成辉几分钟就能赶回来。
十分钟?还是更短,五 分钟?
逃命在当下变成了生死时速。
来不及害怕,孟逐溪当机立断往楼上跑,打算从窗户逃离。
周淮琛教过她怎么打双套结,打法简单且牢固,用来固定绳索,可以承受极大的力量,特警队员像蜘蛛侠一样从高空索降就是打的这个结。
这还是他在床上教她的。
刘成辉显然是熟练了最危险就是最安全那套操作,也不知他哪里来的自信,二楼所有房间全部都是开着的。或许他以为越是这样坦荡,别人越不会怀疑他?当然事实也确实如此。
这时却给了孟逐溪逃命的机会,她跑进其中一间卧室,拉起床单就迅速拧成绳,用打双套结的方式将床单固定在窗前的护栏上。刚做好这一切,准备顺着绳子滑下去——
“别动。”
身后传来冰冷的女声,与此同时,孟逐溪直觉后背暴露在了致命的危险中。
她背脊一僵,缓缓回过头。
付姐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枪,空洞的枪口对准了她。
*
院长办公室里,刘成辉亲自陪着专案组检查。
周淮琛带人核查所有相关物资记录。
科研院不对外接诊,所有物资全部用于科研,文件比起岁医附院那边少了不要太多,相应的,也几乎没有动手脚的余地。
数据没有问题。
周淮琛又核实了一遍相关人员的签字,连签章都少,几乎全是相关经手人员亲自手签。就算有签章,最后也会再次经过主管部门审核。整套监管流程甚至比附院那边做得还更加严格。
周淮琛缓缓看向刘成辉。
这时候,门口响起一道敲门声:“周队,有问题!”
专案组调取了从10天前到此刻为止的全部监控记录,这段时间内监控完好无故障,监控录像齐全没有缺失。办案人员分头行动,迅速把监控录像过了一遍,前面都没有问题,只除了今天早上参会学者纷纷到达,在会议开始前,其中一名外国男子到过刘成辉办公室,并从中取走了一只30L左右的蓝白色塑料收纳箱。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外国男子从刘成辉那儿取走后径直拿下楼,放进自己车子的后备箱里。
周淮琛核实监控视频后,问刘成辉:“刘院长,收纳箱里面放的什么?”
刘成辉微笑道:“猫玩具。我家里有很多,都装不下了,刚好Harper养猫,我就说送他一箱。”
“Harper现在在哪里?”周淮琛问。
刘成辉看了眼手表:“现在离下午的会议还有不到5分钟,他应该已经在会议厅了。”
周淮琛:“抱歉,可能要麻烦刘院长请他下来开下后备箱,配合我们调查。”
刘成辉笑得和气:“应该的。”
外国男人到停车场的时候,身边还跟着两名同伴,不知道是他的同事还是助手,两人用英语交谈,带着浓重的口音,语气也显得很烦躁。
刘成辉全程陪着专案组,指着中间一名最高的蓝眼长脸男人,向周淮琛介绍:“周队长,这位就是Harper,我的猫玩具就是送给他。”
Harper正是上午在楼道打电话被孟逐溪发现,追着孟逐溪跑的那个外国男人。他是国内好几所医学院的客座教授,常来中国,能说汉语。比起刘成辉的客气,他并不将周淮琛放在眼里,直接用普通话问:“你有搜查证吗?”
针对个人的搜查证,专案组还真没有,现在申请肯定也来不及,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Harper就知道他没有,冷笑一声,当着周淮琛面,趾高气昂转身就走了。
“Harper……”刘成辉俨然一个和事佬在后面喊。
周淮琛却不为所动,径自侧头命令身边的办案人员:“去把车上的安检设备搬下来放大门口。科研院遗失重要样本,涉及国家安全,现依规对相关出入物品进行安全检查。会议结束后,请各位过检离开。”
办案人员听得一愣。
安检设备?什么安检设备?
周淮琛盯着他,后者迅速反应过来,大声道:“是,队长!我这就去!”
不远处,Harper停下脚步,低声咒骂了句粗话:“F**k!”
转身返回,大步走到周淮琛面前。
人与人之间有安全的社交距离,超过这个距离立刻就会带上强烈的挑衅意味。Harper直接突破了这个安全距离,无限逼近周淮琛,几乎贴到他身上。
Harper很高,一米九以上,并且胖,又高又胖,体型的压迫感十足。周淮琛一动不动,面无表情看着他。
有的人出生就自带气场,周淮琛显然就属于这种人。这会儿,他身上那股子冷肃沉稳,反衬得Harper像个没什么本事的流氓。
从某种意义上说,撇开身上那些外在的虚衔,Harper骨子里确实有点儿流氓特质。弱者对他的惧怕和退让会让他热血沸腾,而强者对他的视而不见则会让他心生烦躁。前者比如早上撞见他的孟逐溪,孟逐溪面对他时的害怕就让他莫名兴奋,但此时的周淮琛就让他很烦躁。
“你最好搜到点什么,否则我一定投诉你!”他狠狠看了周淮琛一眼,打开后备厢。
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只30L左右的塑料收纳箱。蓝色的箱身,白色的盖子,还带个拉杆。
专案组人员手上的执法记录仪对准了收纳箱:“劳烦打开。”
Harper忽然看向周淮琛,挑衅地勾了下唇,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俨然胜利者的嘲笑。
盖子掀开,一箱的猫玩具。
此外什么都没有。
*
孟逐溪试图反抗过,但体力上她完全被每天都会搬运重物的超市老板娘碾压。就算付姐把枪扔到一边,也轻轻松松捆住了她的手脚,把她扔到沙发上。
褪去了一开始的客气和殷勤,中年女人冷着脸,居高临下:“孟老师,在别人家做客不是像你这样乱翻的。”
孟逐溪没有吭声。
道德上,她或许能为自己辩解一句,不是她翻的,是猫掀开的。但没有必要了,犯罪分子连法律都敢突破,连国家和人民都敢践踏,还讲什么道德呢?
“院长对你这么好,让我们对你客客气气,你被流氓盯上,他还让你来他家,公然护着你,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的?”付姐冷笑一声,“早知道真该不管你,随你像去年那女孩儿一样被那流氓糟蹋算了。”
孟逐溪听到这里皱了下眉,问:“哪个女孩儿?”
孟逐溪追问:“是科研院的工作人员吗?”
她早上的感觉没错,她就觉得刘成辉和付姐面对那个外国男人有种神经质的警惕了,原来竟还真出过事!
“你现在还有心思管别人吗?”
付姐淡淡说着,走到窗前。
她在窗边站了一会儿,孟逐溪被她按在沙发上,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过了一会儿,中年女人回过身来,得意地笑了:“警察已经走了,没有人再能救你。”
很难描述那种感觉,不是孟逐溪报的警,警察也不是她找来的,她本应不报什么希望,可还是,像心中最后一丝希望的火苗被冷水泼灭。
*
周淮琛还在回去的路上就接到了赵常平的电话。
今天来参加这场研讨会的全是国际知名学者,个个有头有脸,背后人脉关系错综复杂。从后备箱里当众搜出猫玩具的时候,周淮琛就知道自己遭了道。
这明显是在挖了坑等他跳。
可惜对方自作聪明,到头来却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那箱猫玩具只是让他背了个投诉,却同时将他们自己完全暴露。
H,终于出现了。
如果不是真正的对手,根本没必要绕这么大个圈坑他。普通人,更没有必要以身作局,当着那么多双眼睛,兜这么大个圈,去削弱专案组的公信力。
只有敌人,才至于此。
H,就在他今天接触的那些人中间!
那200份血液样本,现在一定还在科研院!
可是究竟在哪里?
数据、监控,都查过了,全部都没有问题。
对方显然早有防备,还投诉到了赵常平那里。专案组今天是不可能再回去查了,流程上通不过,除非有新的实实在在的证据。
挂了赵常平的电话,周淮琛闭上眼,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今天的每一个细节。
到底破绽会在哪里?
他忽然想起路上经过的那座别墅。
那好像是科研院附近唯一一所房子……离科研院又近。
科研院在这地方山高皇帝远的,人事管理上肯定不会如附院那边清楚。如果血液到了科研院,基层人员再从科研院运到别墅里……
“停车!”周淮琛倏地睁开眼。
驾驶人员一怔,倒是依言停下了,却没开锁,提醒道:“周队,赵队让我们回去。”
周淮琛解开安全带,淡道:“我还有点事儿,你们先回。”
车锁没开,另一名队员道:“周队,赵队让你立刻回去见他。”
周淮琛挑了下眉,忽然把腰间配枪拔了出来放那人手上:“替我转告赵队,枪先回,人一会儿到。”
“……”
“开门。”
*
电话来得很快。
付姐刚说警察走了,不到五分钟,别墅里的座机就响了起来。
付姐立刻上前接起,不知道电话里的人说了什么,付姐的目光一直打量着孟逐溪,最后颔首:“是。”
挂了电话,付姐将孟逐溪从沙发上拉起来,带着她来到一楼厨房,甚至还细心地把她的包给带上一起。
厨房下面竟然有地下室。
从漆黑的楼梯下去,孟逐溪原以为会闻到腐朽潮湿的味道,说不定还有满地的鲜血,然而实际上尽头处的场景却让她大吃一惊。
那幅画。
她原以为,那幅画是刘成辉将他的实验室和他家画在了一起,却原来,不是画在一起,而是根本就在一起。
这个地下室,一半是实验室,一半是他的书房。
几台她叫不出名字的精密仪器,实验台上摆着一排排的试剂架,架子上的试管里装着不明液体,白大褂挂在一旁衣架。另一边,顶到天花板的书架,上面摆满了书,旁边是一架高高的梯子,一直支到书架的最上层。
最上层,放着一张鸟嘴面具。
原来真的有鸟嘴面具。
这刹那,孟逐溪忽然头皮发紧。
天,她到底误入了什么犯罪分子的巢穴?
付姐将她推到一把椅子上,又在她身上加了一层绳子,将她绑在椅子上。做完这一切,付姐转身就走了。
“不要把我一个人放在这里!”孟逐溪带着哭腔道。
或许因为对方是女人,又或许对方不久前才对她释放出了善意,苦口婆心地劝说她避开Harper时的眼神,她能感觉到,是真诚的。
孟逐溪自认不是一个胆子特别大的人,她也不想再打肿脸充胖子了,她就想让付姐放过她,小声求道:“我害怕,你放过我好吗?”
付姐本来不想理她的,但大约是小姑娘呜咽的声音让她动容了,她还是回头看了她一眼,抿了下唇,不情不愿道:“院长让我把你带到这里,就是想放过你。”
孟逐溪不信。
哪一种放过是要把她带到地下室绑起来的?
这个眼神激怒了付姐,她冷笑一声:“白眼儿狼,好心当作驴肝肺!你要不信你现在就跟我上去,Harper马上就到。”
孟逐溪听见“Harper马上就到”,脑子里电光火石闪过什么,脱口问道:“他是来拿走那个冷藏箱的是不是?”
她还管得了这些?付姐见不惯这些自以为是的正义感,索性摊牌了:“没错,他是来接货的。”
孟逐溪不敢置信:“你们怎么敢?你们不怕被抓吗?”
付姐低笑:“被谁抓?警察吗?警察遭了院长的道,已经灰溜溜走了,现场好几个专家都投诉过了,以那些人的能量,至少今天之内,警察是没办法再回来了。可是等明天再回来,东西都送走了,一切都已经结束,什么痕迹都没有,他们又还能查到什么呢?我们打的就是一个时间差啊。”
孟逐溪震惊地看着眼前平平无奇的中年女人。
时间差不多了,Harper马上就会到,付姐不能再跟她多费口舌,冷道:“你要跟我上去,让他见到你,把你也一起带走吗?”
孟逐溪摇头。
*
下午,国际研讨会还在继续,院长刘成辉仍在上面主持着大局,只是临近尾声,有的专家还有别的事,陆陆续续跟刘成辉打了招呼,便先走了。
Harper就是先行离开的与会人员之一,走之前他听说刘成辉家里的布偶猫下了一窝崽,还去他家里把母猫和一窝奶猫全都领走了。刘成辉走不开,让超市老板娘去家里帮忙收拾的,连同着那一屋子的猫玩具,收拾出来总共好几大箱。Harper那7座SUV还是把最后一排收起来才勉强装下。
周淮琛半路下车,打了个车又暗中折回了科研院。
回去的路上,他看到了好几辆从研讨会上返程的车辆,其中就包括那个外国男人Harper的SUV。周淮琛一一将车牌号记录下来,发给专案组,让他们盯紧。
如果他是H,这个时间差将是他的黄金作案时间。
一来,一个圈套让专案组背了投诉,将他们暂时按住了;二来,回城车辆众多,警方不可能一辆辆地盯。
但再多也得盯,能盯多少算多少,这些车中,指不定有一辆上面就有那200份中学生的血液样本。
尤其是这些提前回城的车辆,更是重点追查对象。
出租车在那座别墅前面不远停下。
周淮琛下车后,先在附近观察了下别墅的监控系统。他在翻墙这方面理论和实践经验都挺丰富的,很快就找出了几个盲点,避着监控,从二楼阳台翻身跃入。
他进去的时候,猫已经被送走了,原来的猫房间干干净净,付姐也回了超市,就像她所说,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周淮琛一无所获。
难道他真的错了?
周淮琛从二楼来到一楼,简单扫视一遍就要离开。
毕竟是没有搜查证,虽说办案兵贵神速,但如果真把人冤枉了,他这行为还真有点儿说不过去。
周淮琛正准备从二楼原路离开,视线不经意扫过电视柜上孟逐溪放在那里的那幅画,又猛地转回。
看清画面里那张面具,他浑身微震。
那张面具,孟逐溪不知道是什么,周淮琛是专案组组长,他了解过所有相关犯罪和医疗方面的知识,他却知道。
那是鸟嘴医生,或者说,瘟疫医生。
文艺复兴时期和巴洛克时期,黑死病横行欧洲,这种疾病由老鼠、跳蚤、空气和飞沫等方式传播,有极强的传染性。在那场瘟疫中,欧洲人口足足减少了一半,人类平均寿命也被拉低了将近20年,直到200年后,才恢复元气。而当时,面对这场恐怖的瘟疫,有一群逆行者,他们就是“瘟疫医生”。那时候医疗技术不够发达,医生这个行业具有极大的风险,于是一名法国医生就发明了一种隔离套装,也就是后来所说的——瘟疫医生面具。这个套装由黑色宽帽檐、黑色长袍、皮革马裤、皮手套、面具及手杖构成,而其中最具标志性的就是他的鸟喙防毒面罩,长长的鸟嘴里面填充的是芳香物质,因为当时人们相信,这些香气可以阻止病毒进入体内。
瘟疫医生算是那个时代的逆行者,不过因为当时的医疗条件有限,病人的死亡率仍旧是居高不下,渐渐的,瘟疫医生就和“瘟疫”“死亡”联系在了一起,后来成了“死神”的代名词。
但仍旧有一部分人崇尚瘟疫医生,认为他们不与道貌岸然随波逐流,他们才是真正的正义,他们拥有死神般公平的正义。
别墅的主人就是H!
周淮琛一瞬间,已经有了结论。
他立刻掏出手机,就要给专案组打电话,却发现手机没有信号。他当下便知道,信号被屏蔽了。
一定要最快速度找到证据!
周淮琛当机立断,从一楼房间开始一间间重新搜查。到厨房的时候,他忽然听见底下传来声音。
孟逐溪手被反剪在椅子背后,双腿也被牢牢绑着,付姐倒是没有封她的嘴巴,大概也是料定她胆子小,不敢乱叫,到时候说不定招来更凶狠的坏人。
孟逐溪确实也没叫,但她不死心,一点点往实验台那边挪。那边有很多玻璃容器,她想摔碎了割断绳子。
但挪了半天才挪了不到一米,自己还不小心摔倒了,她发现她太天真了,电视剧里都是骗人的!
她这会儿更难受了,浑身被绑在椅子上,还跟着椅子一起摔到了地上。这个姿势让她又酸又疼,想哭。
这时候,她忽然听见上面传来“砰”的一声,紧接着,有脚步声沿着楼梯下来。
刘成辉回来了?
孟逐溪一颗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儿,都快吓得跳出来。保持着摔倒在地的姿势,艰难地扭头盯着声音的来源。
脑子里刹那间闪过无数种被杀人灭口的惨状。
然后,她就眼睁睁看见了周淮琛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在她被绑在地下室,无力反抗,最绝望的时候,周淮琛从天而降,高大的身躯驱散阴影,夺目得像神祇。
“溪溪!”
周淮琛也在同时看到了她,一瞬间,他的脸上满是震惊与心疼。
最后那好几级台阶,他不是走下去的,他是直接跳下去的。他飞奔到她身边,一把将她从地上扶起来,飞快地替她解开身上的绳索。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两个人不约而同开口,又同时紧紧抱住彼此。
周淮琛这么多年参加过无数的行动,从来没有一次,从来没有一次,他会在任务中这么失控。
他只是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在某个罪案现场,看到自己心爱的妻子,看到他捧在手心藏在心尖儿的女人,被人绑了蝼蚁一样扔在地上。
他保护了那么多人,却没有保护好她。这个念头让他一瞬间几乎失控。
“走!”
周淮琛立刻抱起她就要离开。
“我没事,我没有受伤。”孟逐溪很快已经冷静下来,她按住他,迫不及待地告诉他,“刘成辉就是H!血液样本被他伪装成了猫玩具,和那几只猫一起卖给了今天来参加会议的外国人Harper!他已经走了,你快抓住他,不要让他把血液样本带出境!”
“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周淮琛紧紧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抚,“我们这就出去,这里没有信号。”
周淮琛牵着她的手,两人沿着下来的台阶上去。
刚走了两步,周淮琛忽然低吼一声:“小心!”
孟逐溪还没来得及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听见一声枪响。紧接着,人就被周淮琛抱在怀里,两人一起滚下了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