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啪”地一声, 头顶传来一阵营火般的电流声,灯泡如被狂风席卷而过,剧烈地闪烁了一下, 猛地熄灭了。
室内一片黑暗,女人下意识尖叫起来,蒋白止将帘子“唰啦”一声用力拉上, 声音压得很低,宛若是一只被冒犯的野狼,从喉咙间滚出阵阵雷声, 低低吼道:“没看到有人吗!”
“对、对不起……”
女人意识到什么,尴尬地往后退了几步。
刚刚一闪而过, 隐约只能看见一个后背宽大的男人压着一个清瘦的少年, 占有欲极强似地将他遮挡得严严实实, 不留一点罅隙。
两个人姿势暧昧至极,男人耳鬓厮磨般地将头颅压在少年的颈窝处,有力的手指铁箍似地牢牢扣住少年纤细的腰。
从身后看来, 那是一个吮吻的姿势,而少年也被迫被他拉起, 无力地歪着头, 颤颤巍巍地暴露出喉结, 一副任人采拮的孱弱模样。
她意识到自己恐怕是打扰了二人的“好事”。
门帘内, 少年含混地发出断断续续的闷哼, 似乎非常不舒服。那声音轻轻柔柔的,像是夏天堆积高空之上绵软的云,女人听着忍不住恍惚了片刻, 接着,就听见里面的少年很低很低地对她说:“姐姐, 可以麻烦你走开吗。”
与方才那声被踩了尾巴似的低吼不同,少年礼貌而乖巧,门帘内,隐约可以闻见淡淡的雪松林香味,很淡,令人想起冬天雪地里蜿蜒至丛林深处的脚印。
“啊,当、当然。”女人下意识地点头答应,莫名泛起一股心软的感觉。
黑灯瞎火,她想起方才少年脆弱不堪的模样,竟是为一个陌生人担心起来,破天荒地开口问道:“你……你需要帮忙吗?”
少年隔着帘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是一声闷哼,虚弱道:“不用……谢谢姐姐。”
他叫起“姐姐”时又乖又软,像是一只软弱的小白兔,女人有些担忧,她想起方才惊鸿一瞥时,少年踮着脚尖,颤颤巍巍地被男人压在墙上的模样,忍不住压低声音又补充一句:“如果,如果你不是自愿的,可以叫我。我会帮你。”
更衣室里没有声音,然而身后的蒋父却听见声音,摸黑走来,“怎么了?”
眼看他离这间更衣室越来越近,女人连忙拦住了他,摇了摇头,“没有没有,我刚刚没有注意到,里面有人……”
她阻止了蒋父的逼近。
店员似乎也有些惊慌,“抱歉先生女士,电线好像熔断了,非常抱歉给你们添麻烦……”
“什么鬼地方?你们这还算是会员店么?”蒋父不满,忍不住训斥,旁边的女人拦住他,“电闸事故也是没有办法的,走吧……”
两个人的声音逐渐淡化远去,朦朦胧胧的,高跟鞋的声音重新响起,“哒哒”地匆忙远离。
半晌,确认二人已经走开后,蒋白止一下子仿佛脱了力,无力地顺着墙壁缓慢滑落。
祝青辞被他困在身下,本来试图搀住他,却发现这人重得惊人,牛一般压在他身上,他只能被迫一起顺着墙壁滑落,坐在地上,被压得倒吸一口凉气。
“蒋少,可以起来了么?你快压死我了。”
黑暗中,祝青辞没再掩饰自己的表情。
少年那双银蓝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透露出一丝丝不耐烦以及困倦,方才的电流让他的大脑有些疼,视野也模模糊糊的。
戚家一直对戚珣有着惊人的控制欲,可是他们又不能在戚珣身上安装监视器。那怎么办呢?好说,祝青辞不就是一个人形监视器么?因此每隔一段时间,祝青辞都要向戚家汇报戚珣的日程。同时还要面临时不时地抽查。
最开始他们是想在祝青辞脖颈上戴一个监控项圈的,但是他们又怕做得太明显,让戚珣发现,因此最后又放弃了,换了一种折磨祝青辞的方法,给他佩戴了一个手环。
如果祝青辞回复晚了哪怕一点,等待着他的就是细微的人体电流,如果再久,便是能让人痛到昏厥的高压电了。
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拱在他脖颈,祝青辞觉得有些热,推了推,没推动,忍了忍,“你……您。上一次您就这样,现在您又来?”
亏他上一次还好心抱了他一下,结果居然是个蒋家的少爷。要不是他,他今天也不至于这么倒霉。
对于这些豪门贵族,祝青辞一概不想接触,只想离他们离得远远的,有一个戚珣就够他头疼了。
蒋白止把祝青辞罩得很严实,往左往右,都被alpha有力的手臂捆住,往上,挣脱不得,往下,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正拱在他锁骨处,热烘烘的,像是一只大狗。
祝青辞偷偷翻了个白眼,手掌撑住alpha的胸膛,要将他推开,蒋白止却忽然道:“别动。”
他声音有些不自然,仔细听,仿佛还在细细地颤抖。祝青辞蹙了蹙眉,接着,慢慢反应过来:“你怕黑?”
蒋白止不吭声了,但是祝青辞却明显地感觉到alpha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他瞬间明白过来。
不过,虽然如此,蒋白止怕黑与他何干?他想起方才蒋白止故意为难他的模样,心中一片烦闷,只想赶紧摆脱他,冷冷清清地道:“蒋少,可以麻烦放开我吗。如果你怕黑,我可以帮你出去,去看看他们电源修理得如何。”
蒋白止听出他想要离开,“不、不行……”
他居然一下子将祝青辞箍得更紧,慌乱的鼻息打在omega的颈窝处,激起一小片疙瘩。
他死死地感受近在咫尺的体温,幽闭空间恐惧症让他用力地抓住omega,仿佛溺水的人抓住唯一一块浮木,怎么也不愿意放手,祝青辞被他抱得呼吸困难。蒋白止却忽然很低很低地,有些委屈似地,很小声地问:“你怎么不像上一次一样抱我了?”
“……”他到底脑子里在想什么?怎么还有脸问他这种问题。祝青辞冷淡道:“不敢。怕脏了您的贵体。”
蒋白止呼吸一下子乱了,祝青辞道:“请松手。”
蒋白止像是一个怕被父母丢掉的小孩,然而外观上看,却绝对不是这样。他宽厚的肩膀完全将祝青辞笼罩在身下,仿佛一头极其有攻击性的猛兽,死死地咬着牙,愣是不放手。
他一下子又褪去了那层冷酷的精英皮,露出皮囊下的稚嫩青年。祝青辞这才想起这位少爷或许比他还小一点,最终无奈地靠住墙壁,放弃似地叹了口气。
他与蒋白止一共只仓促见过这么几次。第一次的时候,蒋白止易感期发作,直接扑在他身上,两个人都十分狼狈。
第二次的时候,蒋白止又刻意为难他,最后也是因为他,害得自己被戚珣踢了一脚,现在膝盖还隐隐作痛。
两次都不是什么美妙的经历,祝青辞很难对眼前人生出好感,况且,他并不是很喜欢与别人肢体接触,因此是真的很想甩脱蒋白止。
然而他每动一下,蒋白止就要抱他抱得更紧,像是一个水泥逐渐凝固的雕塑似的,一动不动,如山峦一般不可推。
他们缩在角落里,黑暗中,体温、呼吸在相互触碰中。龙涎香与雪松林香慢慢纠缠在一起,混杂成了一种更奇特、更缥缈的香气。
帘子外是工作人员慌忙的声音,他们忙着修理忽然出问题的电源,然而一闻到这股飘散出的香,纷纷呆滞了片刻。
什么味道?好香……
他们神智混沌漂浮起来,仿佛一下子坠入深海,因此祝青辞和蒋白止就这么被他们忽略地丢在更衣室。
“啪”
忽然两声脆响,蒋白止又抖了一下,接着,他愣了愣。
眼前,缓慢漂浮起两抹悠悠的光芒。
祝青辞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两根荧光棒,甩了甩,啪嗒一声,塑料棒子亮出两道浅黄色的光芒。
祝青辞举着两根荧光棒,“怎么样?这样好一点了吗?”
狭小的空间内,烛火似地亮起两道光芒。
少年的表情充满着无奈,仿佛在看待一个不听话的孩子,清秀苍白的眉宇间有些厌烦,但是又很快垂下眼睛,浮光掠影似的,看不清他的真实表情。
蒋白止第一次在如此近距离接触一个人,两个人挨得很近,呼吸打在彼此的颈侧,荧光棒的光芒在两个人的侧脸晕开,他可以看见omega低垂的纤长的眼睫,挺秀的鼻梁,微微嘟起、有点肉感的唇,以及尖尖的下巴,以及泛红的眼尾。
光线给他上了一层模糊的滤镜,眼尾的红仿佛水族馆中的掠过的金鱼尾巴,他们像是泡在水族馆里的两条金鱼,朦胧游动的光线下,星火似的光芒在他们中静静地悬停,恍若一个磨砂质地的老照片。
因为方才与戚珣争执的事情,omega的脸色很苍白,仿佛刚上釉的瓷,光线在他脸上都模糊地晕开,令人想到挂在夜空的白月。
怎么会有人被踢一脚就要不行?蒋白止忍不住狠狠皱眉,是因为omega都这么脆弱吗?
他莫名听见心脏咚咚了两声,一低头,就能看见光芒微弱地在omega脸颊两侧闪烁着,像是两只萤火虫,蒋白止这才注意到,祝青辞眼皮上方居然有一颗很小很小的痣。
两个人挨得很近,祝青辞整个人像是猫一样,几乎要贴在墙脚了,他们坐在地上,是一个仿佛被关在箱子里、几乎拥抱的姿势。
他能闻到omega呼吸的气息,淡淡的冷香。脆弱的脖颈上,青色的血管一下又一下地搏动着,只要一低头,他就能轻而易举地将omega的血管咬开,去舔舐里面芳香腥美的血液。
蒋白止愣愣地看着祝青辞,方才因为恐惧黑暗而嗡鸣不止的心脏缓慢地冷静下来,一双眼睛一动不动地钉在omega的身上。
“……可以放开我了吗?少爷。”
萤火似的微光下,他听见omega疲惫般地叹了口气,内心一瞬间像是被手大力揪了一下猛地回神,这才缓慢地松开手,喉咙发紧,死死地盯着那两抹微弱的光:“你从哪里来的荧光棒?”
祝青辞:“戚珣跟你一样,也怕黑,小时候打雷闪电时,都会又哭又闹,所以后面我习惯了随身带着。”
所以其实是为了他才带的对吗?
蒋白止后知后觉,方才近乎快跳至喉咙间的心脏“轰隆”一声,沉重地砸回胸膛,重新变得安分守己起来。
“修好了!”
灯光重新亮起,一刹那,天光大亮,祝青辞下意识地抬起手,遮盖住了他的眼睛。
alpha长长的睫毛在他手心“唰”地掠过,祝青辞却被忽如其来的灯光刺得眼睛眯了一下。
“这也是因为戚珣……?”
蒋白止被捂住眼睛时,脑袋一片空白,只感觉到少年干干净净、带着香气的手掌覆盖在自己的眼皮上,他忍不住微微抬头,用鼻尖去蹭少年的掌心。
温热的、柔韧的,仿佛猫咪粉嫩的爪子,让人想要将脸埋进去。祝青辞猛地收回了手,蒋白止甚至下意识地向前靠了靠,无意识地眷恋那抹温度,一声轻飘飘的“嗯”,却在他耳畔炸响。
又是戚珣。
方才居然有那么一刹那,蒋白止的内心涌现一股蓬勃的怒火,熊熊烈烈地在他胸膛中滚烫而灼热地燃烧,就像是本属于他的东西被觊觎了,被他人抢走。
可随着电源重新被打开,视线聚焦,脑海中的恐惧潮水一般褪去,眼前一切又恢复如初,仿佛短暂脱轨后重新接驳的命运,理智回笼,他才恍然意识到这东西本就不属于他。
他才是那个鸠占鹊巢、占了他人便宜的人。
说来真是好笑,蒋白止想,分明是他替祝青辞解围,将他带到这里来,才免得他受戚珣的折磨,可这人脑海里居然还是戚珣,根本没有他的一点影子。
——其实这话说得也不对,祝青辞其实只是实话实说,毕竟他和戚珣也曾有过一段还算温馨的时光,不过,如今说出来,大部分人应该不信。
可两人到底相处了六年之久,怎么可能是他们短暂的三两次相遇就能对比的?
然而蒋白止却因为这声“嗯”彻底冷静下来,沉默不语,最后自嘲地在内心笑了笑,彻底如淋兜头冷水,彻底清醒过来。
一个二手的东西,他怕是疯了才会想要。
祝青辞去抬眼看他,方才蒋白止抱着他如同疯狗一般死不松手的劲已经消失无踪,他重新戴回了那副金丝眼镜,整理好衬衫。
一时间,他又变回了一个高高在上、运筹帷幄的天之骄子,表情冷淡下来,站起来,看都没再看祝青辞一眼,便推开门帘走了出去。
方才蒋父与情妇到来之前,他已经挑选了几套西装,其中一件黑曜石纽扣如牙齿般整齐地排列在胸前,穿上身,将他勾勒得肩宽腿长,显得他分外俊美,倜傥风流。
他重新戴上那冷漠的面具,没什么表情地回头看了眼omega,施舍般地道:“我有这家的会员,你可以在这家店随意挑选衣服。”
“就当是今天你帮忙的赔礼,我不想欠你人情。”
不想欠人情,还要以这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祝青辞脑海中某根弦跳得愈加剧烈,一瞬间,内心居然涌现冲动,想要站起来,直接甩蒋白止一个巴掌。
可是他才踏出一步,蔷薇花园中,那个如铁笼般的天花板密不透风地压住了他,冥冥之中,似乎总有个声音,在他试图挣扎,冲破黑暗时,伸出苍白的手,将他往深渊中拉。
[祝青辞很喜欢戚珣,所以会让戚珣不开心的事情,他都绝对不会做。]
[喜欢一个人就是要这般低声下气的,他不需要有自己的人格,只需要像是依附物一般,去爱着他……]
简直像是诅咒一般的声音,密密麻麻地成为他这个人偶的发条,控制着他的一句一行、一举一动。
“……”
祝青辞闭上眼睛,深吸口气,客气而疏离地笑笑,“不用,谢谢蒋少,我先走了。”
他又变回那个温顺乖巧的小仆从,因为戚珣而人人喊打的得体的男友。
身份上不得台面,因此行为举止便更加重要。
他先行一步推开了门,礼貌道别后拔腿就走,走得那样匆快,好似再与蒋白止多相处一瞬,一秒,都是一种折磨。
蒋白止皱着眉,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胸口有些沉闷,食指有意无意地敲击着自己的大腿侧边,焦躁的情绪发酵,最后,他转过头去。
他精准地报出了三个数字,分别是腰围,胸围,臀围。前台望向他的目光已经完全惊了,“您……您居然知道他的三围么?”
蒋白止皱了皱眉,目光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仿佛他问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
那眼神如刀光般锋芒毕露,前台忙不迭地低头,意识到自己多嘴。
眼前的青年语气冷淡:“按照这个尺寸,送他几件衣服。”
“我要看到他穿着这些衣服,出现在迎新晚会上,既然是高定,应该可以做出令他满意的衣服吧?”
前台背后冷汗直冒,拼命点头。
*
祝青辞心情罕见地差,而回到宿舍后,发现自己少了一件衬衫时,心情更加糟糕。
他“扑通”一声,将自己砸进床里,宿舍并不宽大,昏暗的灯光怎么也照不亮室内,像是煤油灯只能照亮一隅,再多,就无能为力了。
门外,加德王立学院白塔上的晚钟轰鸣着,悠扬的钟声在校园内飘荡,他想起今天的作业还没做,因此艰难地拍了拍脸,又坐回书桌面前。
加德王立学院主修九门学科,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各样的选修课。
祝青辞在学习数学上,莫名比其他学科更加轻松,因此很容易便能轻松拿高分,只是他有小心地控制分数,不让戚家起疑,再次将他好不容易与戚珣交易求来的机会丢失。
可是他欠缺了几年的基础课程,因此光是要跟上其余几门,就已经吃力不已,何况军部考试,更是地狱般的难度,每年有数不清的学生挤破脑袋想进军部,因此分数自然也水涨船高。
但无论如何,还有三个月的时间,祝青辞仔细而冷静地在一张便签上写上计划,银蓝色的眼眸静静倒映着昏暗的灯光,最后,在“射击”两个字上画了一个圈。
军部考试分为笔试以及专项考试。专项考试中,又分为射击、体能、信息搜集能力、侦查能力以及反侦查能力等等。
其中,军部并不要求考生在专项考试中全得高分或者满分,只要求总分合格,便能加入。
然而祝青辞判断了一下,信息搜集能力以及侦查能力对应的考题每年变动太多,分数无法预估。
而体能,则是他最为头疼的。他做好了体能为0的打算,相当于弃考这一科目——没办法,他这具身体“外忧内患”,根本无法指望。
因此,可以成绩稳定的,只有“射击”这一项目了。其中,恐怕是“狙击”这一职位最为适合他。
祝青辞轻轻呼出一口气,学院内部有一个射击场,只是,必须是红级身份的学员才可进入。
他垂下眼睛,肤色在灯光下显得冷而白,他从口袋中掏出那张戚珣给的黑金色VIP通行磁卡,沉默地注视了很久,最后困倦地闭上了眼睛。
他又做了一个梦,梦见很多年前,有关于他和戚珣的事情。
十二岁那年他被戚家捡到后,身体就一直很差。
他并不是一个讨喜的孩子,戚家父母曾经评价他像是水一样无色无味。有谁会喜欢像水一样的人呢,更何况比起吵吵闹闹的戚珣,他更像是一尊没有生机的雕塑。
因此他被捡回家后,倒像是一个透明人,戚家父母根本将他当做了戚珣捡回来的玩具,即使给他贴上了养子的标签,也根本没有将他放在心上。
他那时候还小,并不是没有试图讨好过戚家父母,可是大概从那时起,就注定他茕茕孑立,无人可依,无人可靠。
小戚珣那时才十岁,由于戚家父母的忙碌,便逐渐地黏上了祝青辞。
只是祝青辞慢慢地发现,戚家父母总是对戚珣有着奇怪的要求,比如,戚珣明明不是左撇子,他的父母却硬是要矫正他,成为左撇子,比如戚珣的耳垂不小心与脑袋之间有一点联结,可他们非要带着他做手术,去切割那一点点的缝隙。
耳朵确实是切割出缝隙了,但是小戚珣与父母之间的缝隙大抵也是被这一场手术彻底切割开来——他终于在一个夜晚发现,原来他父母一直想要他成为的,是他曾经意外去世的哥哥。
他是一个过期的祭奠品,比不上他哥哥优秀,去世的哥哥什么都会,无论是外貌、成绩、礼仪,以及待人接物,因此戚家父母一直想再要一个同样优秀的孩子,几乎走火入魔,只可惜,与他相比,戚珣是一个永远攀比不上的劣等品。
只是人是不能成为植物,被这样随意地修剪的,所以戚珣性格慢慢地越来越偏执扭曲,为此,也更加变本加厉地纠缠祝青辞。
“哥哥、哥哥,”病床上,小戚珣死死地抱着半昏迷的祝青辞,他的鼻尖抵着少年的颈窝,像是雏鸟依恋归巢,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我讨厌他们,讨厌死他们了。相信我,等等我,等我长大,我总有一天会离开戚家的,到那时,我带你走。”
少年神智被高烧烧得浑浑噩噩,浑身无力,孱弱得仿佛一个任人摆|弄的娃娃。男孩一双漂亮如星辰的眼里满是蛛网般黏稠的迷恋,黏稠地附着在少年苍白的皮肤上,黏糊糊地凑到半昏迷的少年耳畔,轻言细语道:
“所以你一定不要背叛我,一定不能因为他们而对我做出不好的事情,一定要跟在我身边,一定不能离开我。”
“如果你背叛了我,我就……”
祝青辞睡梦中,仿佛被菟丝子缠绕一般,胸口沉甸甸地仿若压了一块大石,他背脊后浮现一层冷汗,蹙着眉,苍白的唇瓣微微分开,艰难地呼吸着,仿佛搁浅的鱼。
然而那股的窒息感却逡巡不散,将他愈缠愈紧,他在梦里面坠进了一片冰冷刺骨的深海,海中寂静无声,令人想起了那天落水的泳池。很安静,仿佛与世界隔绝。
他低头望去,水底下居然模糊地“伸”出几张脸来,看不太清,但他们却阴森森地伸出了手,拽住了祝青辞的脚踝。
那指甲比匕首还要硬,还锋利,水底下的水鬼咧开黑洞洞的几张嘴,睁着空洞的眼睛钉在祝青辞身上,手猛地用力,要将他一同拉下!
祝青辞没有反抗。
“……青辞……”
“祝青辞?”
“祝青辞!祝青辞!你在吗!”
有人站在祝青辞宿舍门外,“砰砰砰”地用力拍他的门,门板簌簌地落下一层灰,门外的人似乎被吓一大跳,在门外发出一声花容失色的吼叫:“我操什么玩意???怎么还落灰!!!什么破门!劣质货!!!我要投诉!!!”
他愤懑不已,在门外等了很久,结果里面的人像是死了一般毫无动静,“祝青辞?你再不开门我就破门而入了啊!”
死寂。他皱起眉,思考片刻,往后退了几步,预备一二三冲刺,接着长腿一扬,在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就要一脚踹烂这苟延残喘的门!
眼看这门就要遭受无妄之灾,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了。
于是这门外的少年一时间没刹住,冲了进来,而里面的omega也默默地侧开身子,看见他摔了好大一个狗啃屎,一路擦出火花地滚了出去。
“???”丁宴与冰冷的地面来了个亲密/接吻,再也忍不住,勃然大怒地跳起来,转头指着祝青辞,就差没喷火了,“你你你……你刚刚明明在为什么不开门!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丁宴站在祝青辞面前,愤怒地低下他高贵的头颅。
仔细一看,才发现丁宴的脸色不是很好。原本看上去很有活力的卷毛耷拉下来,眼睛下方有一圈淡淡的乌青色,手上紧紧地抓着个皱巴巴的东西,远远一看,像是块不怎么值钱的抹布。
丁宴这几天一直没睡好,泳池事件后,两个人就没有交集了。
他一开始不以为然,祝青辞以为他是谁?丁家独子,从小要什么有什么,只是想和祝青辞开个玩笑,就莫名其妙被他扇了一巴掌,直到晚上回宿舍时红痕都还没有消下去。
真是岂有此理,他不要脸的吗?
反正关于戚珣的情报已经撬得差不多了,丁宴算盘打得啪啪响,发誓他再找祝青辞就是狗。
然而每天晚上,丁宴睡前做梦,都会想起泳池中漂浮的黑发少年。
波光粼粼的湖水照在少年的脸上,他看上去苍白柔弱得仿佛一张纸,很孤独地漂浮在水中,像是有人抓住他似的,无力地向更深的水底下坠落。
泳池里很安静,只有透明的晶串似的泡泡咕噜咕噜地往上冒,像是一个扑朔的雾蓝色梦境。
隔着泡泡相互对视的时候,有那么一刻,望着那双银蓝色的眼睛,丁宴觉得祝青辞好像与他在不同的世界。
即使是把他救上来后,少年看上去十分抽离,看向他的目光,也总是轻飘飘地无处着落,就那么轻言轻语几句话,就与他划分了界限,似乎也并不打算追究他的过错。
可凭什么不追究?不应该骂他,打他,让他道歉,让他赔礼,然后两个人重归于好吗?
可祝青辞那副态度好似他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因此哪怕多说一句话,都嫌纠葛太深,抽身离去的意图昭然若揭。
不能认真地看着我吗?我就这么让你觉得不开心吗?你究竟在想什么?
……
祝青辞看着面前比他稍微高一点的少年,往后退了一步,“有什么事吗?”
他垂下眼睛,是很明显的防御姿态,一副不想与丁宴产生纠葛的模样。
丁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后退的一步,委屈与愤怒在胸膛中横冲直撞,然而脑海中全是禁闭室那晚,少年温热的体温以及柔软的触感,还有身上传来充满安抚意味的雪松林香。
他像是一个见过光就再也无法忍受黑暗的瞎子,可是即使认错,他也很难纡尊降贵地向一个地位比他低得多的仆从开口。
他转过头去,别别扭扭的,不知道在遮掩些什么,目光胡乱飘着,祝青辞莫名想起小时候的戚珣,每次要送他什么时,也是这副扭捏至极的模样。
丁宴吭哧吭哧半晌,最后眼一闭牙一咬,视死如归地递过去手中的“抹布”。
祝青辞这才看清,那根本不是什么抹布,分明是他丢失的衬衫!
“你偷我的衬衫做什么?”祝青辞有些无语,气笑了。丁宴看他的表情,一瞬间惶恐无助,“不是,我……”
他嘴笨得打结,死命地把衬衫往祝青辞面前塞,祝青辞才发现,衬衫的领口处,居然有一枚刺绣。
——那是一朵小红花。
“我……我知道上次是我做得太过分了!我真只是……有点生气,我也不知道我气什么,我就是看见你和那两个alpha玩得那么好,都不理我,我,我就不开心,他们明明是alpha,怎么可以和你一个Omega走得那么近!一看就是别有居心,你、你居然还接了他们的巧克力……”
丁宴语无伦次,“你对我都不笑,但是对他们笑,我一时气愤上头,才,才……”
那朵小红花绣得挺丑的,丑到有种别样的萌感,针脚都撇在外面。祝青辞默了半晌,“……这是什么?”
“我们家族的族徽!”
说到这个,丁宴就骄傲地挺起胸脯来,像是一只羽毛丰盛,炫耀自己的小鸟,“我们家族的族徽是荆棘玫瑰,有了这个,就说明你是我们丁家的人,你走在学校里,就没有人敢动你了!”
“这是玫瑰?”
祝青辞惊了。小红花看上去圆圆滚滚的,针脚走得山路十八弯,荆棘刺仿佛两条毛毛虫,扭曲地在小红花两边露出邪恶的微笑——比幼稚园小孩画的画还要拙劣,乍一眼看过去可止小儿夜啼。
他忍不住发出疑问,丁宴却以为他嫌弃了,一时间脸都白了。
他握紧拳,“我、我知道我绣得丑,我真的尽力了……”
丁宴低下头,像是一只即将被抛弃,因此心急如焚想要讨好主人的小狗,然而他太笨,怎么也不得其法,不知道怎么哄人开心,只知道围着主人团团转,急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他向他们家的绣娘学了很久,才勉勉强强出来这么个半成品,中间好几次暴躁得都快把自己手都穿上去了。
“我真不是故意推你下水的,我没想到你会死,他们说你还发高烧,我听说你被送到了军部直属的医院抢救了,我不知道会有那么严重的后果……”
他颠三倒四地说着胡话。
祝青辞沉默半晌,轻轻道:“你想向我道歉,对吗?”
丁宴猛地抬头,瞠目结舌,可他的自尊心一杆子将他的脊椎撑得笔直,怎么也低不下那个头。
然而下一秒,他就听见眼前的omega静静地说:“我不接受,丁小少爷还请走吧,不要打扰我了。”
“逐客令”掷地有声地砸在丁宴耳里,丁宴大脑一片空白,表情定格,呼吸停滞。
等他回过神来,他才发现自己被推至门边,眼前的木板差一点在他眼前关上时,他猛地将手卡在了门缝中!
“砰”地一声,两个人的耳朵一时间都麻了一下,祝青辞猛地打开门,“你做什么?”
那只手上缠满了创口贴,此时被砸得通红,丁宴弯着腰,疼得猛吸了好几口凉气,仿佛肺都要被他吸出来似的,颤颤巍巍道:
“行、行了吧?你砸我一下,这下能扯平了吗?我操,疼死我了,祝青辞我告诉你,我爸都没有打过我,你是第一个打我的人……”
他疼得眼泪都出来了,祝青辞没动,丁宴委屈死了,抬起头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他,“祝青辞你这人怎么这么没心没肺……”
“你的手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丁宴气鼓鼓地嘟囔,“还不是为了给你绣家族族徽,妈的,疼死我了……”
祝青辞默了半晌,最后道:“我不想与你们扯上关系。”
或许从别人看来,这简直是八辈子都求不来的事情,背靠大树好乘凉,能得到这么一个豪门子弟的青睐,简直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可是祝青辞一点也不想借他们上位,任何东西都是有代价的。
只要他们始终没有将你与他们放在平等的位置上,那么你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随时可以抛弃的猫猫狗狗。
而他只想安心准备考试,这样才有机会离开戚家。
“为什么!”
丁宴愤愤不满地叫出声来,随后又警惕起来,“等会,你们?谁?还有谁???”
“说啊说啊。”丁宴蹭过来,逼近,盯着他。祝青辞却含糊地搪塞过去,“没什么。”
“那你是不是还能继续和我说戚珣的事?”丁宴眉开眼笑,“你看嘛,反正戚珣也不喜欢你,不如你和他早点分手,我成你嫂子后我们还能很开心地在一起……”
他又开始说胡话了。祝青辞过了好一会,才说:“可是我不想接受你的道歉。”
丁宴脸色瞬间垮了,又要生气,可是他想起这几天没见到祝青辞后,自己连觉都睡不好,“那,那你总得告诉我为什么吧?”
“因为你始终没有把我跟你放在同一个位置上。”
祝青辞抬起眼睛,蓝方石般深邃的眼瞳静静的:“我不需要施舍似的道歉。”
那张看上去总是温顺,没有攻击性的脸上闪现一抹厌倦,他毫无留恋地转身就走,丁宴终于慌了,抓住他的手腕,嗷嗷大叫:“别,别走!我跟你道歉就是了!”
祝青辞转过头来。
他那双眼睛剔透如水,丁宴与他对视的一刹那,脑袋便“轰”地一声,方才那股撑着他头颅的傲气如漏气的轮胎,一口气地泄了个一干二净。
他艰难地捋直了自己的舌头,低下了头,吭哧吭哧道:“对不起,是我错了。”
一说完,他的脸便红了,眼眶委屈地红了。
从小到大他可从来没有跟别人道过歉!要、要不是为了再多打听一点戚珣的情报……他这简直是在忍辱负重了!
他以为自己做到如此境地还是为了追alpha,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关于祝青辞真正的念想,满是创口贴的指头紧张局促地搓着裤腿。
祝青辞垂着眼,看着他手指上的创口贴,半晌,叹了口气。
最后抬起手,摸了摸丁宴的头。
丁宴浑身过电似地一愣,泪眼婆娑地抬眼看向眼前的少年。
少年看上去明明年龄与他相仿,却总是有一种成熟的气息,温和平静,仿佛一坛月夜下寂静的池水,倒有种少年老成的味道,像是一个随时可以依靠的哥哥。
他周边人来人往,可是祝青辞与每一个人都不一样。
每个人与他接触,都是充满着算计与讨好的,恨不得与他交好后,就从他身上压榨出价值。
可祝青辞却像是海岸边的礁石,静静地在那里,即使处在狂浪风暴中心,也巍然不动。
——好像这世上没什么能打动他似的。
他懵懵懂懂,隔着一层朦胧的泪眼呆呆地望着祝青辞,还没有摸出这到底是什么感觉,祝青辞就拍了拍他的狗头,“进来。”
丁宴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服从地跟着进来。
宿舍被收拾得很干净,床铺柔软带着太阳烘烤的味道,桌面上干干净净,只有笔记本和一些丁宴看不懂的书。
暖黄色的灯光给房间镀上了一层柔光,Omega的侧脸在光线下显得温和,他坐在床上,咬着丝线,把那块被丁宴攥得皱巴巴的衬衫拿过来,拆开了一些撇脚的针线,接着,不知道从哪里又抽出了几根针线,补了上去。
“开线开得太厉害,一洗就会掉的。”
他指了几个走线的地方,解释道:“这样交错起来,才更加稳定。”
他往那小红花上补了几笔,总算没那么丑了,下面也绣上了几簇荆棘。
“你还会刺绣呢?”
丁宴看得眼睛都直了。
“小时候,我缝过戚珣的衣服。”祝青辞说话轻轻的。
“你是为了他学的?”丁宴莫名有些不开心。
祝青辞:“我本来就算是戚家的仆从。”
他弹了下丁宴的额头,丁宴勃然大怒,刚想炸毛,祝青辞就道:“坐好。”
丁宴“喔”了一声,瞬间一屁股坐在床上了。
“?”坐完后,丁宴才反应过来,表情有些茫然:“??”
“????”
他干嘛这么听祝青辞的?!
“乖。”
丁宴刚炸起的毛又刺啦刺啦地服帖起来,像是一只鼓起刺后又连忙收回的河豚,规规矩矩地并着膝盖坐在祝青辞的床头。
房间内只有一把椅子,因此两个人都坐在床上。同为Omega,也不用太在意性别问题。
丁宴被那股熟悉的雪松林味道包围,舒服得皮都展开了。他简直想要把自己埋进祝青辞的被子里,里面肯定是香香暖暖的……
“祝青辞,我今晚可以在你房间里睡觉吗?”他下意识脱口而出。
祝青辞秒回:“不可以。”
“为什么!”
祝青辞摁住他的脑门,免得这不安分的海盐冰淇淋小河豚张牙舞爪,“你有自己的宿舍,回去睡觉。”
“那你上次还睡了我的禁闭室呢!”丁宴不甘心地吼道,“一报还一报!”
“一码归一码。”祝青辞被他吼得耳朵疼,却依然不为所动。丁宴这才低下头,有些失落,但很快他又想出别的点子,来闹腾祝青辞,“那你试试那件衬衫!试完我就走。”
他一脸不看祝青辞穿上便誓不罢休的模样,祝青辞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解开了扣子。
丁宴两眼一瞪,又要起飞了,“你做什么?!”
干干干干……干嘛要当他面脱衣服!这是什么意思?他下意识吼道:“祝青辞,我是直男!我是绝对不会跟你oo恋的!”
他梗着脖子,像是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母鸡,倒是一副宁死不从的模样,祝青辞“……“了一会,“想什么呢。”
他并不见外地将衬衫解开,露出冷白透光的上半身,黑色的校裤将他薄而窄的腰束缚住,松松垮垮地被皮带拴着。
从后面望去,犹如一件纤薄的玉器,薄薄的一层肌肉覆盖在他的骨骼上,在灯光下显得柔韧而莹润,乌黑的头发柔软地垂至后颈。
他更衣的速度很快,一眨眼,丁宴带来的衬衫就遮盖住了那艺术品般的身材。
天气还有些炎热,他并没有将扣子扣至最上面那一颗,大片的锁骨暴露在空气中,皮肤雪白,却因为领口的小红花,给他那层如白釉般苍白的皮肤镀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映照着,往他病恹恹的眉宇间增添了几分活人似的色彩。
他低下头,看了看领口的小红花,又看向丁宴。
丁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满脸通红了,他呆呆地看着祝青辞,眼睛瞪得圆鼓鼓的,像是一只失了智的河豚。祝青辞修长的手指拨弄了一下领口的绣花,抬起头朝他笑了笑,“谢谢,我会珍惜它,帮它当我的平安符的。”
丁宴恍若未觉地点了的头。
他两眼发直,一脸呆滞,祝青辞蹙眉,伸手就要摸丁宴的额头:“你怎么了……”
话音未完,他就看到男生傻傻地看着他,接着,缓慢地流下了两行鼻血,然后直挺挺地倒在了他的床上。
“你……”
祝青辞连忙拉住他,此时,门忽然敲响,一道怒吼在门外响起:“祝青辞,滚出来!”
第18章 第 18 章
门外, 一个红发alpha面无表情地站着,见到祝青辞开门,他瞬间扬起头, “祝青辞,是不是你干的?”
他眼神阴沉,像是一只怒火中烧的斗鸡, 雄赳赳气昂昂地,祝青辞不动声色地将门关上,就听见林烨气势汹汹地质问, “是不是你开的锁?”
祝青辞垂着眼睛,“什么?”
“装什么?”林烨直接提起他的衣领, 将他摁在门板上, “砰”地一声, 祝青辞后脊被撞了一下,不适地闭了闭眼。林烨语气阴森道:“教室的门本来被反锁,钥匙在我这里, 是不是你撬的锁,把那两兄妹放出来的?”
omega眼睫轻轻颤抖, 似乎有些疑惑:“教室的门上锁了么?”
林烨提着他的衣领, 将他抵在冰冷的门板上, 闻言, 眯起眼睛。
祝青辞轻轻道:“我没有钥匙, 怎么可能打得开门呢?可能是年久失修,坏了。”
“是吗?”林烨冷冷地扯了扯嘴角,“门年久失修, 难道监控也年久失修,一起报废了?”
监控器?祝青辞眼神微动。门内, 却忽然传出来一声叫喊,“祝青辞?”
隔着一扇门扉,祝青辞被林烨压在门上,门后,丁宴听见声音,便猛地从床上睁开眼睛,清醒过来。
祝青辞张了张嘴,身后的门却打开,一只手忽然从门内探出,熟稔地勾住祝青辞的脖子,“祝青辞你干什么和外面的人说那么久……我鼻血好……”
一颗脑袋从祝青辞肩膀处冒出,话音戛然而止,一双灯笼大的眼睛瞬间瞪圆了,与林烨面面相觑。
丁宴鼻子里还插大葱似地堵着一根长长的纸巾,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祝青辞一巴掌拍回门内,晕头转向地又摔回了床上。
林烨脸色凝固了,他有一瞬间怀疑自己眼花,看到了丁宴:“那是谁?我眼花了?你房间里藏着谁?不对,你敢在房间藏人?”
祝青辞朝他微微一笑,“夜深了,林少还是请回吧。”
“回什么?”林烨朝他一扬下巴,冷冷一笑,忽然说道:“明晚的仲夏夜舞会,我可以给你一份邀请函。”
仲夏夜舞会就是迎新晚会,每年举办一次。无论是谁,能来这一场晚会,便相当于豪门贵族递给了他们一块敲门砖,是青睐有加的象征。
如果在这样的仲夏夜跳上一场舞,更是有成为更亲密的关系——无论是情侣或是床伴,都能从其中捞到不少好处。
为此每年仲夏夜舞会的邀请函供不应求,无论是世家的仆从亦或是特优生都趋之若鹜,恨不得在这舞会中引起少爷小姐的注意力,鱼跃龙门。
“不过,”林烨朝他露出一个阴阳怪气的笑,“前提是你穿上这件衣服的话。”
祝青辞浅色的眼珠微微一动,他手上赫然是一件女式旗袍。
林烨一开始只是想报复侮辱一下,然而,眼下他将这件旗袍扔至祝青辞面前时,看着omega纤细的腰身,眼神忽然深邃了几分。
omega并不矮,只是可能因为常年病弱,看上去清瘦苍白,仿佛一个易碎的青花瓷瓶,瓶身曲线令人浮想联翩,腰肢细得只手可握,乍一看不起眼,可当omega正眼瞧人时,才能发现他的骨骼和皮相都很精致。
只是他总是穿着长衬衫与长裤,看不见别的地方的皮肤,让他整个人显得死板而无趣,可如果换上他手上这件衣服,身材曲线便能一览无遗,高开叉的旗袍便能顺着大腿延展到白皙的腿根,露出一片朦胧的春光。
林烨等待着眼前的omega露出震惊,然后欣喜,接着向他低头恳求的神色,然而祝青辞神色淡淡的,客气而疏离:“多谢林少,您还是留着自己穿吧。”
“你……”林烨脸色一沉,敬酒不吃吃罚酒,眼珠却一轮,瞥到了他衬衫上那朵小红花,脸上浮现一个怪异的微笑,“这又是什么?哪里来的丑花。”
你要不再喊大声一点,里面那个恐怕能立即跳起来把你抽成龙卷风小陀螺。
林烨还待说什么,然而走廊远处,一个大男生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辞哥!”
他手上抱着六七个礼袋礼盒,小山似地往祝青辞的方向跑,他头发有些潮湿,像是刚打完球,额头上还束着一个黑色发带,笑起来有三分傻气,右耳的耳钉闪闪发光,“辞哥,蒋哥说让我给你送几件衣服,你看合适不合适?”
他跑到祝青辞身前,才发现这里居然还站了个红毛,瞬间不服气地喊:“你谁呀?让开,别挡路。”
林烨额角青筋蹦起,然而听见“蒋少”两个字,却顿了顿,“蒋白止?”
“没错。”孟飞鹄一把将他挤走,理都不理他,热情似火地手中的礼袋礼盒拱到烛青辞面前,“蒋少怕你去舞会没有得体的衣服,特地叫我送来呢。”
蒋白止?那个恪守规矩的冷面少爷?他怎么和祝青辞扯上关系了?
林烨脸色宛如被打翻的调色盘,五颜六色,精彩极了,偏偏孟飞鹄还将他无视得理所当然。
祝青辞笑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嗐,东家的意思,谁敢不来。”孟飞鹄和孟边水都是蒋白止的仆从,对祝青辞同情极了,“你别说,反正都是伺候大少爷,我们有私底下偷偷聊过,都觉得你应该是最辛苦的那个。”
孟飞鹄很小声地蛐蛐道:“戚少又抠又小气,脾气还阴晴不定,他肯定是占了你便宜,又不愿意承认,这才让辞哥你的身份不上不下。我和哥可理解你了呢!”
他讲起话来滔滔不绝,热情似火,等祝青辞回神时,林烨已经消失不见了。他向孟飞鹄推拒蒋白止给他送的衣服,然而孟飞鹄却一哭二闹三上吊,非要说如果他不接受,回去蒋白止就要让他屁股开花。
万般无奈下他只能接受,却只打算放在宿舍角落里,推开门,又扑来一只刺豚,对他手上的礼袋礼盒大呼小叫,最后眼珠一转,“等等,蒋白止送你这些是什么意思?他想追你?”
祝青辞想起蒋白止看他的嫌弃与厌恶的眼神,心想他没让我过头七就不错了。丁宴却猛地一拍手,表情极为认真地道:“那刚好啊,你和戚哥分手,和蒋白止在一起,我就能和戚哥在一起了,这样我就不用做小三了,多好!”
祝青辞匪夷所思,忍不住道:“你到底……到底喜欢戚珣哪里?”
“脸啊。”丁宴盘着腿,坐在他床上,竖着一根指头,两眼发光,“而且他还是alpha呢,我们家是很传统的家庭,必须要我传宗接代,又要门当户对,我和戚哥在一起最适合啦,他和我信息素匹配度应该也很高呢!”
祝青辞默了默,“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用和alpha在一起的话,有什么自己想做的事情么?”
丁宴“哈”了一声,挥了挥手,“不可能的。omega发情期没有alpha安抚,简直就是地狱。我从前有个omega朋友,和alpha结婚前一夜逃婚了,结果当晚就是发|情期爆发……你猜怎么着?”
“他像狗一样跪在那个alpha的脚下给他道歉,求他释放信息素,然而alpha却记恨上他的逃婚让自己丢了面子,没有理他,甚至故意不让别人给他打抑制剂,最后他就因为发|情期过热,得不到纾解,活生生地被折磨死了。”
他说起这些来轻飘飘的,内容却毛骨悚然,听上去匪夷所思至极,但是丁宴看上去却接受十分良好。
他从小就是被这样灌输着长大的,没有alpha的omega连自保都堪忧,他又怎么敢去奢想?
“可如果真可以不受alpha控制,可以不跟他们在一起呢?”
祝青辞轻声道。
他声音轻飘飘的,倒像是一个虚无缥缈的美梦,天上月似的。丁宴看着祝青辞的神色,想了想,最后慢慢道:“我们家呢,我是独子。但是,这只是明面上的。”
“我还有一个alpha弟弟,是我父亲的私生子,半途杀出来,天天觊觎我的王座和我父亲的财产,妄图分分一杯羹。”
若是丁宴也是alpha,那自然没有这位私生子弟弟的事情,偏偏他是omega,受alpha影响,发|情期非alpha安抚不可,否则抑制剂经年累月下来,也会压垮身体。
因此他的父亲这些年表面上宠他,实际上,却开始对这位私生子悄悄倾泻资源。
丁宴开玩笑似地,对着祝青辞说:“如果我可以不受alpha控制,那我就要把属于我的一切都牢牢抓住,把我家那个私生子alpha弟弟杀了,自己上位。”
*
丁宴又开始恢复缠在祝青辞身边的日常,中午他出现在黑级学生的食堂时,惊呆了一众人,不少人的勺子“哐当”一声砸进饭碗,如遭雷劈。
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前段时间还欺凌祝青辞的少爷,眼下正坐在祝青辞旁边,筷子熟稔地在两人盘子里飞舞着,又给祝青辞夹肉,又给他夹青椒,眉眼间一片关切之态,椅子更是“刺啦”一声往祝青辞旁边靠,仿佛恨不得贴着祝青辞吃饭。
校园论坛直接炸了,论坛管理员天降大任,服务器都差点被这群小崽子冲浪冲垮,连夜赶修,才够这群少爷小姐肆意霍霍。
#扒一扒那位黑级转学生
1L:今天我看见转学生和F4中的一位走得很近。
2L:我也看到了,是不是唯一的那个omega?转学生和7掰了?(呆滞jpg.)
3L:那个omega少爷不是一直明目张胆地在追求7吗?这是什么混乱的关系,要追到对象,先讨好对象的现男友?
4L:好混乱的关系,好扭曲的感情,好带感的八卦。仲夏夜舞会上三个人肯定会碰到,我们前排围观吃瓜就好
5L:前排。转学生能去仲夏夜舞会么?
6L:仲夏夜晚会是什么?
7L:迎新晚会的别称,因为办在仲夏夜,所以有此别名。楼上萌新别歪楼了,开盘,我赌他去不了
8L:+1,他凭什么能去?黑级身份如果不是有红级邀请,根本没有资格,听说他最近与7闹掰了,路上他碰见7,试图与7打招呼,7狠狠地撞了他的肩膀,头也不回地走了
9L:7神干得好,7神什么身份,本来就是转学生胡诌传言的,他们之间哪有一点像情侣?我上周又看见有人跟7神表白了,笑死,根本没有人把转学生当回事。
10L:真的是和7神表白吗?可我那天怎么看见7神脸色臭得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
11L:你才茅坑里的石头!
12L:总之,转学生要是能去仲夏夜晚会我倒立洗头。
13L:跟,转学生要是能去仲夏夜晚会我连夜裸奔。
14L:转学生要是能去仲夏夜晚会我倒追他。
15L:?
16L:我们暂且称那位唯一的omega少爷为F3。F3不会是异想天开,想OO恋吧?不然他为什么那么黏着转学生?
17L:不可能。F3崆峒。他长相是偏英气的O嘛,不是小甜饼,所以经常有人以为他是A,有一个O就误认过,不小心摸过他屁股,被他打折送医院了,从那以后F3就对OO恋敬谢不敏,是坚定不移的AO主义拥护者。
……
丁宴坐在祝青辞旁边,小声问:“你真的不去晚会吗?”
“不想去。”祝青辞蹙眉。
“好嘛好嘛,我不逼你,你别嫌我烦……”丁宴看少年蹙起好看的眉,唯恐他生气,连忙哄道:“那邀请函怎么办?我都送你了。”
说到这个,祝青辞简直晴天霹雳。他根本不想去什么仲夏夜舞会这种与他毫无关系的地方,他去了,要么就是沦为陪衬,要么就又会面临各种针对。
他本就对数不胜数的针对感到厌烦无比。可偏偏,他居然收到了三封邀请信。
眼前,就是其中一位。
“可是仲夏夜舞会上的东西都很好吃……你吃过木糠布甸吗?校长特意请一位葡萄牙厨师做的,听说是她以前走丢过的儿子很喜欢吃。”
祝青辞顿了顿,“木糠布甸……?”
他神色露出明显的动摇,丁宴眼睛一亮,“你也喜欢吃?”
祝青辞摇了摇头,“我没吃过。”
“骗人,你一脸很想吃的表情……”
如果不是收到戚珣的消息,祝青辞是不会去这个仲夏夜舞会的。
两个人的关系如今处于一种僵局,自从上次祝青辞拒绝了戚珣“一起私奔逃离戚家”,戚珣只要看见他,就阴沉着脸,即使早上,他去帮戚珣更衣时,alpha也高高在上地冷淡看着他,甚至故意为难,买了一大堆衣服,愣是让他手洗。
可是祝青辞无法拒绝戚珣的任何一个指令,就像是被卡上发条的玩偶,脑海中早有为他设置好的行为轨迹,而每一条轨迹都是以“戚珣”为枕木。
仿佛只有与“戚珣”有关的事情,才是他人生的康庄大道。
只不过意外的是,仲夏夜舞会当晚,祝青辞发现蒋白止送他的礼服居然被人剪烂了。
晴天霹雳。虽然他本来就不打算去,就算去了,也不会穿蒋白止送的衣服,可他还想着归还,如今礼服却被人撕成一条条破布,寒碜地在礼盒中叫冤。
时间不等人,他只能先匆匆赶到现场,不出所料地被保安挡在了门口。
迎新晚会在学院的大礼堂中举办,礼堂装潢精致,一边是好多拱向墙外的灯笼窗;另一边是蓝色的湖泊,河灯在湖泊上明明灭灭地闪烁着。窗户内云香鬓影,众生百态。从一个窗户里飘来悠扬的琴声,流水似地流淌出门,一位鬈发垂肩的女孩弹奏着,祝青辞隔着窗户,仓促一瞥,莫名觉得她有些眼熟。
白塔的钟声响彻山野,装扮精致的仆从们推搡欢笑着进门,不少特优生也拿到了邀请函,小心翼翼地低着头走入,然而快速的步伐暴露了他们压抑的激动的心情。
他们渴望着成为被选中,从小土鸡摇身一变,成为一只只名贵的金丝雀。这是每一个人翘首以盼的命运转折点,学生们潮水似地雀跃涌入,唯独祝青辞一人被拦在门外,因此惊讶地频频回顾,并且震惊地发现,祝青辞居然只穿了最普通的校服!
穿着校服来参加晚宴,简直是啼笑皆非。难道连一件礼服都拿不出手么?
保安也是这般想的,有些为难道:“小同学,虽然你的邀请信是真的,可是你……你就不能穿得正式些么?”
他看着omega巴掌大的小脸,少年一双蓝方石似的眼睛清澈透亮,有些心软,很小声道:“这种晚会对你们omega不是特别重要么?要不哥哥这里借你一点钱,你去租借一件得体的礼服,也可以?”
他看见眼前的omega蹙了蹙眉,面色却依然如常,“是吗?”
他仰起头,朝警卫露出一个笑脸,确认似的,“那我可以走了,对吗?”
他语气轻快,满含期待,像是脱离枷锁的笼中鸟,下一刻就要振翅而飞,眼睛笑得弯起来,仿佛求之不得。
如果是礼服毁坏,即使是戚珣也不能指责他什么,祝青辞撬动着内心的一颗小螺丝,只想远离这名利的漩涡。
保安颇有些瞠目结舌,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他却这么弃掷逦迤。他本想再多嘴,劝说一下,可看着眼前少年的笑容,莫名其妙红了脸,最后讷讷道:“可、可以……”
然而,好事大抵总是事与愿违。下一刻,一道清亮的声音却如刀锋一般,切入了二人之中。
“没有衣服么?找我啊。”
祝青辞猛地转头。
一个金发青年站在他们身后,路灯将他的影子拉长,背后的一辆布加迪威龙在夜色下流光溢彩,他轻飘飘地吹了声口哨,闲庭信步地走上前来。
他一身雪白的西装,衬得他肩宽腿长,燕尾服在身后拖曳着,显得他一双长腿笔直修长。浅金色的头发配上这一身漂亮的西装,让他看上去仿佛是油画中走出来的贵族公子,任谁看了,都忍不住晃眼愣神。
沈有铮扭头,朝祝青辞微微一笑,露出一对尖尖的犬牙,“小男友,我为你准备了最适合你的衣服。”
“不知道有没有兴趣,来试一试呢?”
他戴着白手套的手一伸,微微鞠躬,对祝青辞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然而他抬起眼时,那双祖母绿的瞳孔却仿佛在看一个即将踏入陷阱的猎物。
第19章 第 19 章
礼堂的圆形拱门前人来人往。
络绎不绝、装扮精致的学生们有序地涌入会场, 礼堂门口,红毯铺了很远,路两旁的玉兰花弥漫着暗香, 礼堂中燃起了一簇簇的灯,衬得此间灯壁辉煌,充斥着纸醉金迷的香气。
仲夏夜舞会也是一场送给学生们的成人礼, 不远处,能看见铺着白布的礼桌上立起一个又一个的香槟塔。
无论是哪个等级的学生,在这样的夜晚, 都恨不得将自己装扮至发丝,像是一只只亟待开屏的小孔雀, 争先恐后地炫耀自己耀眼的羽毛。因此, 被拦在门口, 穿着普通校服的祝青辞在其中显得格外惹眼。
omega看上去与平时一般无二,素白着一张脸,穿着平平无奇的校服, 周围的人群光鲜亮丽,唯独他一个人看上去与平时一般无二, 一点打扮自己的意思也没有, 与这恨不得燃烧金钱似的学院格格不入极了。
偏偏他害站在门前, 轻声细语似地与保安交谈着什么, 像是一个奢望进入上流社会的可悲的流浪汉, 透过昂贵的彩绘玻璃,觊觎不属于自己的命运。
“那位就是转学生?”
“黑发蓝眼,应该没错。不过, 怎么穿着校服就来了?太寒碜了吧?一件礼服都买不起?”
“哈……我都说了他和戚珣根本没什么关系,是他自己不要脸攀上的。”
“看吧, 现在被拦在门口进不来了,是不是还在求保安让他进?丢死人了,天呢,我都不敢想象,他脸皮是有多厚?”
窃窃私语如同不和谐地呈现在乐谱中的噪音,流水似地浸没每一个人脚踝,流淌在学生们之间,在本该安宁的月色之下,显得刺耳极了。
他们低头交耳,与祝青辞离得很远,谁也不愿意上前,好似他是一株长满了有毒触角的玫瑰,稍稍靠近,便要沾染上“穷苦而悲哀的气息”,成为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乞丐。
然而一双双眼睛却如同探照灯似的,不断地上下打量他,仿佛要透过他的肉、骨、皮囊与灵魂,去称量他的价值。
沈有铮一下车时,耳边便被这些低语声淹没。比蝉鸣还要聒噪,比蛐蛐还要令人生厌。他挑了挑眉,一转头,便看见omega一个人,孤零零地在与保安交谈着什么,神色认真。
他穿着校服,在这样一群衣香鬓影、五颜六色的学生中,本该像是一碗白开水一样,无色无味得近乎寡淡,可沈有铮即使站得很远,依然在回头的第一眼中,就看见了他。
仲夏夜,萤火虫在不远处的草丛中星星点点的,仿佛一簇簇小火苗升腾而起。纷纷扬扬的落花如雨一般坠落,有一小瓣飘飞到了omega的身上,像是玉兰花忍不住轻轻低吻了他的肩膀。
沈有铮伸手摘下那片玉兰花瓣,一抬头,就看见omega有些愕然地看着他,像是没有预料到他会出现,接着,警惕的神色从他的眉宇间一闪而过,又很快地垂下了眼睛,遮盖住那双漂亮的银蓝色眼眸,不动声色起来。
周围的学生们看见沈有铮时,先是倒吸一口凉气,而看见沈有铮走到祝青辞面前时,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似的,面如土色,仿佛刚吃了一口趁热的屎。
没有人不认识沈有铮,可他们也都知道沈有铮是什么性格的人,传闻中他性格阴晴不定,冷酷无情,极度自我中心。
而沈有铮似乎是注意到他们对祝青辞的非议以及难听的评价,站在祝青辞身旁时,侧了侧身,宽大的肩膀刚好挡住了那些藏着暗处窥探打量,带着轻微敌意的目光。
他微微侧过头,往日里那双总是含笑的幽绿色眼眸却冷下来,一瞬间仿佛刚出鞘的刀刃,冷光乍现,锋芒毕露,警告似地扫了他们一眼。
窃窃私语便一下子如信号中断的机器人,潮水般消失,一时间,只能听见夜晚丛林中的蝉鸣声。
雨季的风依然潮湿,带着阵阵若有似无的玉兰花香气,白塔在夜色中显得朦胧,纷纷扬扬的落花如雨一般在二人之间坠落,油画似地令人挪不开眼。
保安见了沈有铮,一瞬间如蒙大赦,而周围的学生们也都纷纷扭过头去,不敢再看,不敢再议论是非,生怕多看一眼,多说一句,这位传闻中凶残异常的F4就能冲上来将自己的眼珠子扣下。
祝青辞被沈有铮遮的影子遮挡住时,也是微微一愣。
过了好一会,等到沈有铮对他说什么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沈有铮居然是在帮他解围。
“小男友,”沈有铮看他走神得厉害,忍不住提醒道,“我手可是要酸了。”
他方才伸出来的手还停在半空,耐心十足地在等待一个回答,仿佛童话中等待公主牵手的王子。
沈有铮没有穿往常那身军服,反倒一身白色西装,衬得他剑眉星目,祖母绿色的眼弯弯的,白金色的头发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惹眼。
他似乎是混血儿,因此五官轮廓都极深,专心致志看着人时,很难不让人动摇。
要不怎么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只是换了件衣服,他好似一下子从军痞变成了优雅端庄的贵族公子,谁看了都不忍心说“no”。
只是他这一身精致的装扮恐怕是扮给瞎子看——因为祝青辞完全没有因为他惹眼的外貌展现出一丝动摇,摇了摇头,“谢谢,不……”
然而,他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沈有铮额角轻轻一抽,意识到美色攻击对祝青辞的威慑力恐怕不足百分之十,因此十分从善如流地切换了另一种问法:
“小男友,你别忘记你还欠我两个愿望以及一万八千的人民币。”
他笑起来时,尖尖的犬牙在薄唇中一闪而过,像是一只逡巡在猎物周围的黄金狮,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如果你愿意跟我走的话,一万八千就一笔勾销,不知意下如何?”
他靠的很近,祝青辞能闻见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很难辩驳是什么味道,但是意外地高级。
祝青辞想起自己的“欠款”,只是,沈有铮这人倒是有些太过于奇怪,旁人的要挟都是为自己牟利,可沈有铮的威胁,看上去却是在为祝青辞“好”。
天下没有白掉的馅饼,祝青辞忍不住问道:“沈小军爷到底为什么……”
“我倒是想问问,为什么你总是这么排斥我。”
沈有铮颇为委屈似地一低眉,轻声道:“分明我与你相见这几次,都有在帮你。初见时,如果不是我来得及时,谁知道易感期的蒋白止会对你做什么。”
“后来在仓库里,我也只是想同你开一个玩笑,可谁知你居然抢走了抑制弹,最后还是我连夜把你送进医院,彻夜不离地照顾你。”
此话说得不假。祝青辞确实模模糊糊地记得高烧那晚,有人彻夜不眠地照顾自己,给自己更换额头上的湿毛巾,不停地用酒精擦拭他的颈窝,帮他物理降温。
在他梦魇之中更是抓到了一只手,居然也没有将他挣开。
“丁宴开学时甚至泼了你一身水,你现在都能与他玩得好。可我明明还什么都没做,你就对我一副疏离的态度,真是令我伤透了心。”
沈有铮语气低落,仿佛祝青辞是一个抛妻弃子的渣男,指责得振振有词。
“那照片呢?”祝青辞可还没忘记。
“都删了。”沈有铮将手机打开看,相册里一片空白,“我只是想同你交好,怕你不理我,我也没有用它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他语气诚恳,夹杂着一丝委屈,陈述得有理有据,即使再冷心铁肺的人,此刻也要软上一二分。方才更是帮祝青辞解了围。
话说到这个份上,怎么也无法拒绝了。更别说祝青辞确确实实还欠着“巨额”的债务。
祝青辞沉默半晌,“真的一笔勾销么?”
沈有铮闷闷地笑了一声,似乎真的觉得祝青辞有趣极了,“当然,童叟无欺。”
祝青辞只能点了点头。
沈有铮在礼堂中居然还有一个更衣室,从侧门进去,一推门,就是一个两百平方米的更衣室,两侧挂满了衣服,一男一女两个仆从侍立在两侧,见到他们,恭敬地鞠躬:“沈少。”
沈有铮一点头,接着,他从衣架上挑了一件衣服,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试试这件。”
祝青辞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衣服,就被女仆推进了更衣室,等他换好出来后,沈有铮不知道去了哪里,只留下两个表情各异的仆从。
男仆从他进门后就一直沉默寡言,可等祝青辞换好衣服后,他只看了一眼,就瞪大了眼睛,扭过头去,怎么也不愿意再看他了。
而女仆则完全呆住了,连眼睛一时间都忘记眨。
祝青辞低头看着这件衣服,微微蹙眉,“晚宴上穿这件衣服……会不会不太正式?”
“不,不会的,先生。”女仆反应过来,她脸色涨红,结结巴巴道:“您,您绝对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的。”
她直勾勾地盯着祝青辞,祝青辞摸了摸脸,疑惑道:“我脸上有什么吗?”
“没、没有。”女仆舌头打结似的。祝青辞看她的模样,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干什么这么紧张,我又不会吃人。”
女仆不好意思,祝青辞道:“听闻沈小军爷性情阴晴不定,你们在他手下干活,受累了。”
他不动声色地试探,女仆却摇了摇头,“没有,沈少是我见过最好的雇主了。我之前找过好几户人家,但是都因为我脸上有雀斑,觉得丑拒绝了我,只有沈少没有在意……”
她五官端正,只可惜鹅蛋大的脸颊上有着星星点点的雀斑,仿佛蒙尘的宝玉。祝青辞认真地看了几眼,“可是我觉得很好看啊。”
他弯起眼睛,“我觉得像小雀,很可爱。你以前的雇主一定是品味太糟糕了,不要怀疑自己,你做事特别认真细致,刚刚也是你给我的衣服上了别针的。”
他语气真诚,不带一丝虚情假意,而是诚恳地说出内心所想。
omega平时总是垂着眼睛,看不太分明神色,可一旦正眼看人时,那双漂亮的银蓝色瞳孔便彻彻底底地暴露出来。
女仆被他认真地注视着。omega银蓝色的瞳孔清澈,仿佛一面剔透的琉璃镜,一旦他认真看着什么人时,那双如宝石般的眼睛便满满当当,都是被他注视着的那个人。
好像只要被他认真注视着,在那一刻,便能占据他的全世界,让他满心满眼都唯独你一人,见到自己被倒映在那双蓝方石似的眼睛中,更是千金不换的心动。
女仆一瞬间觉得浑身血液倒流,下意识脱口而出:“怪、怪不得沈少喜欢先生你呢。我还是第一次见少爷那么喜欢一个人。”
祝青辞愣了一下,觉得怪异极了,“喜欢我?”
“是呀,”女仆拼命点头,“如果不是喜欢你,怎么会让我们准备这么多衣服?只可惜尺码是按照您开学的尺寸做的,没想到现在还是偏大了一点。”
她语气认真,“您别看少爷平时一副轻浮的模样,但是他实际上比谁都还要重情重义,小时候他的狗狗死了,他哭得比谁都还要大声。”
“只是老爷对他太过严苛了。沈家不像是其他世家只有少数的几个子嗣,相反,数量通常有十几个。
然而沈家的家训却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因此沈少从小就像是小狮子一样,过着刀口舔血的厮杀生活,到现在,他的所有兄弟姊妹中,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
她轻飘飘地一句话,便揭露出沈家黑暗的冰山一角,不过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匆匆道:“所以如果他有什么举动冒犯到您,我替他为您说一声道歉。还希望您别讨厌他。”
祝青辞沉默了。
他并不相信沈有铮喜欢自己这样的荒谬言论。
这些豪门贵族,他一个都不想接触,只想离他们越远越好。自视甚高是他们共有的通病,好似跟他这种身份低微的人,只要多说一句话,就算是给他施舍。
可他并不需要这样的施舍,对他来说,这些人所看重的昂贵精致的礼服,香槟与威士忌,以及可以随意践踏他人的权利与地位,他都不在乎。
只是在这所学院中,沈有铮是唯一一个不同的。
比起身份,他恐怕比这所学院中的所有人都要高,比起天赋,无论是格斗亦或是总是满分的试卷便能说明很多,可他却是祝青辞唯一一个看不穿到底在想什么的人。
他像是食物链顶端的捕食者,用一种猫抓老鼠似的态度对待他——无关利益,单纯觉得好玩罢了。
然而,他脑海中又忍不住回想起沈有铮对他的控诉,最终颇有些无奈地揉了揉额角。
沈有铮说得也没错,直到现在,他并没有做出什么实质性伤害祝青辞的事情。
而相反的是,只要祝青辞一对上沈有铮,就总是很难掩饰自己的敌意,像是一只应激反应的猫,一见到沈有铮就要炸毛。
但是沈有铮确确实实地帮了他这么多,到底应该说一声谢谢的。
另一边,杨真一下车就匆匆地走进礼堂,七歪八扭地在一个偏僻的会客室中找到了沈有铮,一上来,就劈头盖脸地问:“沈哥,你认真的?你说你要追祝青辞?”
他一情绪激动,声音都劈叉,高了个八度。沈有铮靠在窗边,窗外月明星稀,朦胧的月光在他白金色的头发上罩了一层薄纱。
他扭过头,嘴里滚着一根棒棒糖,含糊地笑了一下,“对。”
杨真是沈有铮的死党。两个人一同进入军部,在里面摸爬滚打,是共患难的战友,认识多年。
他家世经商,混过军部,成绩优异,同时还是一个极为优秀的S级alpha。曾经校园论坛还为杨真和丁宴到底谁才算是F3而大打出手过——甚至盖了十几层楼,最终以丁宴更为高调而决胜。
杨真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祝青辞不是戚珣的男朋友吗?你疯了,你要撬戚珣墙角?”
沈有铮欣赏着他如调色盘一般五彩缤纷的表情,不一会便笑出声来,“那又如何?”
杨真了解沈有铮的性格,他可不信沈有铮真的喜欢上祝青辞,他一拍桌子,觉得十分不可思议,怎么也想不明白沈有铮居然会沦落到有一天撬别人家男朋友的地步,便问道:“你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
第20章 第 20 章
沈有铮站在窗边, 窗棂上雕刻着铜枝玫瑰,月光透过玫瑰,在他身上投下一片洁白的影子, 他抬起眼睛,露出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却答非所问:“如果你曾经被人害得一无所有, 你会怎么做?”
杨真一愣,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祝青辞……不对啊, 你们不是才见面吗?”
沈有铮嗤笑一声,眼底却浮现一片阴翳, 轻声道:“谁知道呢。”
杨真搞不明白了;“那这事和戚珣又有什么关系?你们不是关系……还挺好的吗?你和他又是什么过节?”
杨真也知道两人交好只是世家子弟之间的人情世故, 属于表面关系。可是如果抢了戚珣的男朋友, 两人无疑会决裂,百害而无一利。
抢别人男朋友,这会遭天谴吧???
沈有铮抱着双臂, 微微一笑,只是道:“你觉得戚珣重视祝青辞吗?”
“这?不好说吧?”杨真回想起这段时间学院内的风言风语, 戚珣却完全坐视不理, 任由祝青辞被排挤被言语霸凌, 如果他真的重视, 这个学院根本没有人敢招惹祝青辞。
“不, 他很重视。”沈有铮懒洋洋地辩驳,他调整了一下手腕上的白手套,“非常重视, 但是戚珣是一个扭曲的人,他必须要绝对的、毫无保留的爱, 而他和祝青辞之间曾经横亘过什么,戚珣跨不过那道坎,所以才变成这样。”
“至于祝青辞,其实我本来是想直接让他同样感受一下,被打断双腿是什么滋味,”沈有铮一双祖母绿的眼睛弯起来,眼瞳中闪烁着兴致盎然的光,仿佛看见了一个新奇的玩具,轻声笑道:
“不过我改主意了,他变了好多。”
“你说,如果把祝青辞抢过来,让他爱上我,又把他狠狠抛弃,有什么比这好的报复方式吗?”
既能让戚珣体验一把心爱之物被抢走的痛苦,又能让祝青辞这个害他双腿残疾的白眼狼体验被抛弃的滋味,一箭双雕,还有什么比这更天才的想法呢?
只可惜不能见血,否则他也不至于这么迂回。
杨真看着沈有铮的眼睛,那双翡翠般的眼睛倒映着月色,好似黑夜中匍匐千里的杉林,隐秘而无法窥探。
二人认识多年,可即使如此,他有时也无法摸清楚沈有铮到底在想什么。
沈有铮从那样尸山血海的家庭中艰难争斗出来,他骨子里的血性早就与常人不同。
此人高傲又恶劣,仿佛一只生有利爪的狮王,常人的三观无法束缚他,而一旦遇到感兴趣的事情,便不计后果地去做,即使要从自己身上掉下一块肉,也毫不在意。
杨真脑子里转了一圈,却不觉得这件事,真如沈有铮预料的那么简单:“不过我看,他们之间的关系可不是那么简单,你要介入其中,恐怕付出的可不少,恐怕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显得忧心忡忡:“何况,当局者迷,你要以身入局,要去戏弄他,再抛弃他——你就不怕把自己的真心也玩弄进去了,日后会后悔?”
沈有铮:“只是逢场作戏,如何论得上真心实意了?”
杨真一愣。
沈有铮脸上依然挂着微笑,语气却带着一丝冷漠与厌烦,“我若是动了真心,那才真叫走火入魔。你也并非不认识我,你觉得我真心在我胸膛里占据几斤几两?何况,我活了这么多年,向来都不知道,我居然还有真心这种东西。你既然如此不相信我,不如我们打一个赌?”
杨真总觉得哪里不妥。然而,一听见赌约,内心不免也一振,来了兴趣,道:“可以。如果你能追到祝青辞,而且心甘情愿地和他分手,我就送你我家在城西的马场,如何?”
“反之,如果你输了,你家在地下城的管辖权限可要给我一份。”
两人点头拍手,一言为定。
*
祝青辞回去时,女仆见了他,发出一声惊叫,“先生,您方才是去哪里了?”
“厕所。”祝青辞笑笑,而下一刻,他就被女仆红着脸推到沙发面前,“沈少,安排好了,您觉得如何?”
祝青辞抬眼,他注意到沈有铮不知何时回来了,正陷在沙发中毫无动静。
昏暗房间中,黑暗像是帷幕一般披在他身后,他看上去仿佛夜色下的潮水,既遥远,又安静,只有手上端着香槟折射出麦芽般的金黄色。
祝青辞:“满意了么?”
沈有铮看着他,过了很久,才揉了揉太阳穴,轻轻地吐了口气,站起来,缓慢踱步到祝青辞面前。
他走起路来,军靴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闷响,顺手一伸,便从桌上抄起了什么,祝青辞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躲闪不及,就被捏着下巴抬起来。
“我眼光果然没错。”沈有铮赞叹一般,“小男友,你真的很适合穿这种衣服。”
少年脖颈修长的曲线暴露在光线下,祝青辞猝不及防地被捏祝下巴,脸上一闪而过冷淡的厌恶,接着,就感觉唇上一凉,豆沙的香气在半空中升腾起来。
一抹很淡的口红化在少年苍白的唇上,沈有铮指腹抵在祝青辞唇上,温热的感觉传递过来。
他轻轻地摸到了少年排列整齐的贝齿,湿乎乎的柔软气息轻轻地打在沈有铮手指上,像是小猫的鼻息。
祝青辞张了张口,恨不得一口将沈有铮不安分的手指给咬断,然而沈有铮看着他开合的唇缝,眼神莫名更加幽深,沉甸甸地看着他。
omega唇肉嘟嘟的,咬起来想必是果冻般的触感,他将那抹红色在少年唇上用指腹打圈晕染开来,肆无忌惮地揉捏着少年柔软的唇,让口红渐变似地在少年唇上化开。
——居然还是个咬唇妆!
沈有铮不说话,祝青辞却觉得沈有铮的目光莫名其妙,几乎要将自己钉穿了。
方才巧舌如簧,嘴上不正经的是沈有铮,他轻飘飘地一句甜言蜜语,似乎就能轻而易举地将人卷进无可覆灭的漩涡中。
可眼下沉默不语起来,那轻浮的外壳褪下,露出里面军人似的冷冽,刀锋出鞘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祝青辞后颈鼓鼓涨涨地疼了一下,某种危险的直觉升腾而起。
下一刻,眼尾羽毛似地掠过什么,沈有铮指腹口红往他眼尾处轻轻一摁,瞬间omega眼尾处便染上一抹嫣红。
乍一看,他仿佛才哭过,脸蛋素白,眼尾却妖艳地染着一点红,配合上他这身衣服,像是刚成精化形,懵懂无知的九尾狐妖,跌跌撞撞地就往心思不纯的人类身边跑,随时都能被吃干抹净。
沈有铮捏着他的下巴,低头垂眼看着祝青辞,轻轻地笑了一下:“分明对其他人轻言细语,温和耐心,可怎么一见我,就变成臭脸小猫了?”
“狐狸尾巴藏不住了?”
祝青辞浑身毛都要炸起来,他不吭声,一把推开沈有铮,头也不回地往外匆匆走去。
女仆在旁边战战兢兢,“沈少,需要追……么?”
“追什么,”沈有铮无所谓,他低下头,用不甚敏感的鼻尖轻轻嗅了嗅沾染到omega唇瓣的手指,什么也闻不到,他叹了口气,接着,将指腹往自己唇上摁了摁。
乍一看,他仿佛要将这胭脂吃下似的,隐约还能从中感受到一点属于omega的体温及香味。
他笑了笑,“真是小白眼狼,这场游戏想必会很漫长。”
*
林烨想起祝青辞被拦在门外的尴尬处境,不免开怀地笑了笑。他走到角落里,走到沙发上,不久后,就有一个omega来找他玩接葡萄游戏。
今夜星光灿烂,钢琴曲悠扬,远处的沙发上,林烨坐在其上,一个omega正躺在他大腿上,玩无聊的接葡萄游戏。
林烨心不在焉,他一边衔着葡萄,低头喂给娇笑着的omega,一双眼睛却抬起来,不断地扫视着四周。
舞会尚未开始,衣着华贵的学生们却开始低声交谈,空中的香薰氤氲着,头顶上的铜枝吊灯燃烧着,将整个宴厅照得彻夜通明。
他方才就听见警卫在门外拦住了一个穿校服的男生,想必就是祝青辞了,一时间,忍不住心里有些恶劣又得意地想,瞧,这下他进不来了。
他前不久得知祝青辞收到请柬时,一时间大为震撼,无法理解为什么这种土包子,真的有资格进入这里。
可他还记得他对祝青辞放出的“厥词”,因此思来想去,最后把祝青辞的礼服偷偷剪烂了。
但他可不觉得自己卑鄙,正所谓兵不厌诈,加德王立学院就是一个隐形的名利场,祝青辞这种什么都不懂的小白花,才迟早有一天被人吃干抹净,他这是在帮他成长。
林烨嘴上叼着一个葡萄,迟迟没有低头,omega在讨好着对他说着什么,可是他却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omega忍不住嘟起嘴唇,撒娇道:“林少,我嘴巴都张干了,你还不喂我葡萄吗?”
他故意似地,伸出一点点红色的舌尖,仿佛一只柔软的蛇。
omega长得不错,可不知道为什么,林烨回过神,垂下眼睛看着他,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嘴唇应该更多肉一点,唇色应该更白一点,看上去像是精致易碎的琉璃盏,目光更冷漠,仿佛一个旁观者,声音会更冷淡一点,更不会用这种黏腻的语气对他说话……
他眼前不断闪现那日少年穿着一身校服,干干净净地站在蓝天之下,背后白鸽呼啦啦地飞过,与他擦身而过时,似乎都能闻到淡淡的香气从他那身馥郁的皮肉中透出来。
一闻就像是被人艹烂了。
林烨一想到这个,大骂一声,莫名一股鬼火从胸膛中胡乱蹿起来。
他猛地把omega推开。omega一时不察,直接被推得摔倒地上,眼睛都不可思议地睁大了,跳起来破口大骂,“林烨你几个意思?!”
林烨被他喷了一脸口水,却阴沉着一双眼睛,神色阴晴不定。
角落里,一个女孩正挺直着脊梁,弹着钢琴,她手指如蝴蝶般在琴键上纷飞,眼光却不自觉地逡巡着,似乎和林烨一般,也在寻找着什么。
她身旁,有两个穿着西装的大男孩蹲守着,轻声道:“你们说,他会来吗?”
“应该会的吧。”女孩悄悄说,“哥,你确定他的名字是祝青辞吗?”
“我去论坛翻阅了记录,黑发蓝眼,脸色苍白,气质有种疏离感的,似乎只有‘祝青辞’。”
他们三个人聚在一起,偷偷地交谈着,女孩说:“哥,上次他帮了你,你可要好好跟他道谢。”
“我知道。”为首的大男孩正是上次被欺负的那个beta,他攥紧口袋里的手帕,脸颊有些绯红,一时间心如擂鼓,紧张不已。
同一时间,校园论坛也毫不意外地为今晚的仲夏夜舞会而爆满,一个又一个“new”接连不断地弹出来。
#求助,仲夏夜舞会来了,挑哪件裙子好?
#F4今夜会来几个?
#开盘下注,赌一赌转学生会来吗?
#本人社恐,在线求一个舞伴搭子,纯革|命友谊发展,abo性别不限!
……
各种帖子应接不暇。其中,关于F4的话题依然不计其数,无数双眼睛都盯着他们,试图能在这场舞会中与他们搭上话。
毕竟他们个个家世赫然,如果能牵上线,无疑是草鸡变凤凰,嫁个好alpha比什么都重要,因此所有人都卯足了劲,唯恐下手慢了。
仲夏夜舞会在最后快要结束时,会有一场世纪舞蹈,在场的参与者都需要成双成对地在星空与萤火虫下跳舞,许多情侣便是在这一场舞会上奠定下来的。
女孩和他的兄弟们窃窃私语地交谈着,然而,她眸光一瞥,一瞬间愣在原地,而她的两位兄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如遭雷击似地,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原本如溪水般涓涓流淌的钢琴伴奏曲戛然而止。
仿佛一瞬间的胶片闪烁,所有人都定格了一刹那。
不知道是因为谁先转过去,一瞬间仿佛有某种磁场,将他们的注意力全部捕获进网,在场原本欢笑的学生们神情微微凝固,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不远处的旋转楼梯。
他们无意识地屏息敛神,楼梯上,一个人正缓缓从暗处走出来。
在场的所有人,要么西装革履,要么一身宫廷长裙,髪发都打着卷,仿佛上个世纪中的王子或公主。
这是加德王立学院的传统,每个豪门贵族身上都或多或少地染了不少外国的血,而他们也因此而感到自豪而喜爱。
然而眼前这人既没有穿西装,也没有穿长裙,居然是一副中式的打扮。
少年从黑暗中缓慢踱步而出,他一身格格不入的月白长衫和黑色长裤,盘扣在腰间微微束了一下,勾勒出清隽的腰线。
长衫上绣着宝蓝色的丝线,勾勒出青花瓷似的花纹,夜风穿过窗外像一群白鸽子一眼钻进他的长褂中,微微掀起。
他站在那,一步一步地走下楼梯,好似从烟云中走出来的一颗东方明珠,乌黑的发柔顺地垂落在他苍白的颈侧,银蓝色的眼睛里没有什么情绪,仿佛一弯清冷的弧月,总是下垂着眼尾却染上一抹胭脂红,一瞬间打破先前的圣洁,仿佛一只月下的妖狐。
铁幕似的苍穹,几点疏星,模糊的残月,一切都像是石印的图画,少年站在长梯上,模糊得像是信笺上落了一滴泪。
可在场的人却都呆呆地凝望着那滴泪,一时间,似乎风都不吹了,在场一片寂静。
林烨猛地站起来,手中的酒杯“啪”地一声,在地上摔了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