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91章 一更


    “快把尿布给洗了, 你说你吃我家的住我家的,不就是让你来伺候人的吗,你这磨磨蹭蹭的想偷懒可不行。”


    沈茉儿她们刚走到门口, 就听见田芳的声音。


    田芳以前是很重视自己名声的, 跟人说话都轻声细语的,村里人都觉得她脾气温和, 是老娘们儿里面难得的通情达理、温柔体贴的人。


    但是从沈茉儿差点饿昏在地里,大家才知道田芳竟然跟曹梅一起抢了沈茉儿家的粮食, 然后后面又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老沈家人偷沈绍元砖头啦,田芳给沈茉儿介绍自己不着调的外甥想吃绝户啦,跟亲姐妹打架被抓去派出所啦……一直到沈老二一家子去公社捉奸, 大概是事情实在太多了, 田芳的名声早就漏成筛子了, 然后田芳就放开了。


    她不演了。


    破罐子破摔了。


    沈茉儿其实已经有阵子没见过田芳了,原先每天梳洗得干干净净的人,现在头发乱蓬蓬的,脸上皱纹明显深了不少, 身上的衣服也皱皱巴巴的, 眼睛里流露一丝疲惫与愁苦,完全没了原先的精气神。


    看到沈茉儿, 田芳表情僵了一下,不过很快挤出个笑容:“茉儿来啦, 快进来快进来。”


    “婷婷你也来了, 还有王老师,你们快进来。”


    沈茉儿看了眼蹲在地上收拾脏衣服的女人,短头发, 长得挺漂亮,果然就是那天早晨她在路上看到过的那个人。


    田芳扯了扯嘴角,说:“这是俊良的表姐方玉华,他妈没空,他们家就让他表姐来帮着伺候月子。这伺候月子,本来就是婆家的事情,我们也不管他们家谁来,总归要给玲玲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就行,我们家玲玲可是给张家生了孙子的。”


    方玉华抱起装了脏衣服的搪瓷盆,冲沈茉儿她们笑了笑,说:“婶子说的没错,俊良他哥前头生的都是闺女,这还是他们家头一个宝贝金孙,我们怎么伺候玲玲都不为过的。”


    她这话说得真心实意,一看就是真的打心眼里是这么想的。


    沈茉儿她们仨顿时面面相觑,不止内心大为震撼,赵婷婷的眼睛都快要瞪凸出来了,真的是,没见过这样的事情啊,她跟张俊良搞破鞋,居然还能这么淡定地说怎么伺候玲玲都不为过,这,这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啊!


    方玉华抱着搪瓷盆,脚步轻快地走了,留下满脸呆滞的几个人。


    到底沈茉儿从封建社会过来,对这种事接受度更好一点,毕竟如果照着通房丫头伺候主母来想,就容易接受多了,她很快反应过来,说:“咱们去看一下沈玲玲吧。”


    沈玲玲的屋子门窗禁闭,这是因为当地习俗坐月子不能吹风,所以屋子里有些闷热,还有一股杂糅了许多奇怪味道的臭味。


    看到沈茉儿,沈玲玲果然脸色不太好看,沈茉儿也直接,说:“我是以大队小学曾经同事的身份来看你的。”


    沈玲玲脸色好看了一点,不过还是嘀咕了句:“我就不信你不是来看热闹的。”


    沈茉儿诚实地点头:“嗯,主要是来看热闹的,顺便看看你。”


    她和沈玲玲关系又没多好,不来其实也没关系的,要不是她家的事情太奇葩,沈茉儿没准就直接跟王秋彤、程涛凑一两块钱份子就算了。


    沈玲玲表情扭曲了一下,不过大概是这阵子经历得多了,她这眼界和忍耐力都练出来了,竟然没像以前一样气成□□,而是深呼吸了一下,说:“没事,你送我东西,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沈茉儿自然不是空手上门的,她拎了点糕点和罐头,这礼也不算轻了。


    他们家的债都已经还完了,三个人挣工资,哪怕就看明面上的条件,也算不错了,所以沈茉儿也不介意给沈玲玲拎点东西。


    毕竟,这又是捉奸又是早产的,沈玲玲确实挺倒霉的,就当同情一下她的遭遇了。


    王秋彤其实之前跟沈玲玲也有点旧恩怨,不过她这个人有点大而化之,不太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而沈玲玲从前嫉妒王秋彤城里来的,长得好家庭条件也好,但是自从她嫁了张俊良,她自我感觉就不一样了,看王秋彤就是一个条件稍微好点的女知青,也不想着跟人别苗头了。


    所以她们俩居然在学校里处得还行。


    也因此,王秋彤一点没客气,有什么就问什么:“沈玲玲,你们这怎么回事啊,怎么还让方玉华给你伺候月子了?我听说那天晚上派出所都给惊动了,她搞破鞋没被抓走啊?”


    沈玲玲表情扭曲了一下,不过很快地镇定下来,说:“你是听了外面的谣言吧,那都是以讹传讹的,不能相信的。那天是我们误会了,她是在给俊良按摩推拿,她跟老中医学过的,俊良腰痛,她是在给俊良按摩推拿的。他们在派出所说清楚,派出所就给人放了,不是搞破鞋,没有这回事。”


    赵婷婷还是太年轻了,听沈玲玲这么说,脱口而出:“可不都说他们被逮住的时候什么都没穿吗?”


    沈玲玲表情又扭曲了一瞬,不过还是很坚强地控制住了自己,说:“不是这样的,都是谣言,他们穿了的,穿了背心和短裤的,这天气挺热的,加上要按摩推拿,所以穿得比较少,就被人误会了,实际上不是这样的。”


    赵婷婷惊讶:“原来是这样!那谣言是传得有点离谱啊!”


    沈茉儿和王秋彤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赵婷婷这孩子果然还是太年轻了,这都能相信,没看沈玲玲后槽牙都快咬断了吗,要真是她说的那样,她表情至于这么狰狞吗?


    不过,这倒是也解释了为什么方玉华没被抓去劳改。


    多半是他们去了派出所就翻供了,张俊良和方玉华本来就是表姐弟,要说是为了治疗腰疾,哪怕穿得少一点,他们一定要这么说,其实公安也不会非得给他们扣帽子。


    派出所和革委会不一样,这事儿要是犯在革委会手里,就算有按摩推拿这一套说辞,张俊良和方玉华也得脱一层皮。


    公安倒是不爱管这些,你要说抢劫盗窃打架斗殴,他们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但是搞破鞋,尤其是在捉奸双方都改口,还有孕妇早产的情况下,公安可能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只不过当时看热闹的人太多


    ,这事儿还是给传了出去。


    这事儿要是继续这么传下去,引起革委会的注意,没准张俊良和方玉华还是会有麻烦,不过公社革委会因为孙耀祖的事情,最近也是焦头烂额,正全力排查敌特和坏分子,估计也没精力管这种搞破鞋的事情。


    所以说,张俊良和方玉华运气还是不错的。


    就不知道他们和沈玲玲家里达成了什么条件。


    不说沈玲玲,田芳和沈永军两口子就都不是省油的灯。


    沈茉儿她们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又碰见了刚洗好衣服回来的方玉华,方玉华利索地晾着衣服,冲沈茉儿她们笑笑,还说了一句“回头空了来玩”,非常的落落大方。


    走出去一段路后,王秋彤忍不住说:“我倒是觉得挺不好意思的,没想到人家倒是一点没有不好意思。”


    赵婷婷奇怪:“不是说都是谣言吗,既然是谣言,她肯定不用不好意思啊。”


    她一说完,就发现沈茉儿和王秋彤都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她,赵婷婷想了想,明白了:“所以玲玲姐刚才是骗我们的?”


    “啊!”


    她一下用手捂住了嘴巴。


    这这这,所以其实外面传的才是真的是吗?


    不、不会吧?!


    沈茉儿难得忙里偷闲,从沈玲玲家出来以后,就挎了篮子拎了锄头跟王秋彤、赵婷婷一起上后山了。


    也没往里走,就在山脚附近挖了点鞭笋,采了点菌子,完了就回家做饭了。


    刚到家门口就碰上了傅明泽和郑嘉民,郑嘉民手里还拎了条咸肉,嘿嘿笑道:“沈主任,来你家蹭饭啦!”


    沈茉儿:“别乱喊,副主任。”


    郑嘉民笑嘻嘻:“那还不是眼瞅着的事情。”


    咸肉不多,也就半斤不到的样子,不过这年头也没谁家能做到吃肉吃爽快的程度,有这么一条肉就不错了。


    笋剥了切成条,菌子也洗了切成小块,正好前阵子自留地挖了点土豆,土豆也切成块,跟咸肉一起放上佐料先炒,然后再放米加水,盖上锅盖焖,很快混杂着咸肉和大米香气的、诱人的咸香味就在院子里飘散开了。


    赵婷婷咽了口口水:“可真香啊!”


    其他人心有戚戚。


    “你们去看沈玲玲,见到那个方玉华了吗?”闲着没事,郑嘉民好奇问。


    王秋彤是很了解他的,马上问:“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郑嘉民可是个包打听,别看他是知青,这村里的消息,他比一般的社员还灵通。


    郑嘉民露出神秘的笑容:“他们家不是一直在说张俊良和方玉华是在搞什么推拿被人误会了吗,其实不是的,培军哥的姐夫不是派出所的吗,他姐夫当时就在现场的,据说就是传言里说的那样,只不过沈永军两口子在路上跟张俊良谈好了条件,所以到了派出所就改口了。公安最近被敌特的事情搞得天天加班,哪有精力管他们的破事儿,所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没怎么掰扯就给人放出来了。”


    “还有,方玉华据说是结婚以后就生了一个闺女,一直没怀上第二胎,原来的婆家容不下她,就给她赶出来了,她是净身出户的,那个闺女婆家也没要,让她带回来了。不过她这人也挺奇葩的,居然觉得婆家这么做也没错,逢人就说都怪她没给他们家生儿子。”


    郑嘉民:“感觉她脑子好像不太好的样子。”


    迟疑了下,他又说:“方玉华其实最近跟周根才走得挺近的,方玉华还夸周根才家能生儿子。”


    周根才年纪跟沈绍元差不多,也是个鳏夫,他媳妇儿也是挺早就没了的,给他留了两个儿子。他们家是四世同堂,家里人特别多,几兄弟又个个都生了好几个男孩儿,所以家里一跑出来就是一溜的小子。


    他家因为壮劳力多,工分挣得也多,所以条件还算不错,至少跟同样是鳏夫的原先的沈老七比起来,简直堪称鳏夫“对照组”。


    一个能挣工分有儿子家里团结说话硬气,一个干活一般般没儿子还要受家里兄弟欺负连大声点说句话都不敢。


    原先村里人背地里可没少拿两人比较。


    王秋彤摆摆手:“他们家这些热闹怎么听着还挺恶心的,这一个个的都什么人,算了算了,管他们这些脑子不厘清的。”


    郑嘉民也是满脸的一言难尽:“确实,听着还挺膈应的,大队长都愁死了,就怕他们家打起来,或者方玉华又出什么幺蛾子,他还想今年争取争取优秀大队的名额呢。”


    杨柳大队现在是一派欣欣向荣,周满仓想要争取优秀的心蠢蠢欲动,奈何老是有人拖后腿。


    王秋彤吸吸鼻子:“饭是不是好了,这么香,应该好了吧,我看看去。”


    郑嘉民马上就站了起来:“我去我去,我去看看。”


    饭果然好了,在咸肉的加持下,这一锅焖饭可真是太太太好吃了!


    最后每个人都至少吃了两大碗,个个都吃得小肚子滚圆。


    赵婷婷拍拍自己的肚子:“什么时候天天能吃到咸肉焖饭就好了!”


    可不是,要是天天能吃到咸肉焖饭就好了——


    曾经天天吃山珍海味都吃腻了的沈茉儿也不禁叹息。


    第92章 第92章 二更


    看了一番热闹后沈茉儿又回到了公社, 兢兢业业地继续上班。


    时间在忙碌中飞快流逝,很快到了十月上旬。广交会开始前一个星期,南省绣衣厂第九车间为了参展准备的所有绣品全部完工, 仓库打包好后, 沈茉儿打电话从县运输公司调用了一辆货车,将所有的绣品小心包装好后运去了省城。


    这些绣品将原封不动地和省城绣衣厂的货物一起, 先运往广省。


    绣品运走的第二天,沈茉儿、金彩飞带着厉新梅、柳吟霜去了省城。她们要跟省城绣衣厂的人一起出发去往广省。


    第九车间这边沈茉儿暂时交给了邢芳洁, 她是个很稳妥的人,几个生产小组暂时都由她管。


    南省到广省火车要坐两天,幸好省里统一订的是卧铺票,不然要是一路坐到广省, 估计没到广省她们骨头就得散架了。


    南省绣衣厂是跟着南省商务厅带队的南省交易团一起走的, 带队领导就是那位做事不动声色却又雷厉风行的曾慧茹副厂长。


    绣衣厂团队的其他人沈茉儿基本上都不认识, 除了陈嘉华和应俊。


    陈嘉华看到沈茉儿很高兴:“走走走,我特意找人换了票,跟你们换到一个车厢去了,咱们是前面那个车厢。”


    应俊看了她们一眼, 慢吞吞往另一个车厢走去, 等他走远了,陈嘉华才笑道:“我就是跟他换的, 也不知道后勤那边怎么想的。给你们安排一块儿去了。”


    沈茉儿她们这边四个人,加上陈嘉华也才五个, 卧铺是两排上中下的铺位, 还剩一个铺位却是商务厅的一位年轻女同志的。


    这位女同志叫李瑶,长了一张圆脸,看着有点稚嫩, 据说是工农兵大学刚毕业,分配进南省商务厅的。


    第九车间几个人,金彩飞原先是采购,自然是坐过火车的,柳吟霜这辈子没坐过,但是上辈子坐过呀,所以也一定不觉得稀奇,反倒是有点嫌弃,觉得这个年代果然是技术不行,这火车慢得跟爬一样,跟未来的动车、高铁实在是一点都不能比。


    剩下沈茉儿和厉新梅,两个实打实的乡巴佬,别说坐过火车,就连见都没见过火车。


    从进火车车厢开始,两人就好奇地东张西望,等到火车开起来,厉新梅脱口而出:“哎呦喂,这火车还真是挺快啊,一眨眼刚才看见的那栋楼就不见了。”


    李瑶笑着搭腔:“那肯定快啊,这可是火车,跟慢吞吞的畜力车,还有普通的汽车比,这可快得不是一星半点,我当初串联的时候坐过火车去首都,那才叫热闹。”


    厉新梅就很羡慕:“你还去过首都呢,哎哟,也不知道我这辈子有没有


    机会去首都。”


    柳吟霜接茬说:“怎么没机会,咱们现在不就是坐火车去广省的路上嘛,咱们南省往南去广省和往北去首都距离其实差不多的。”


    等以后改革开放了,只要有钱,想去个首都那不都简简单单的事情?


    别说去首都了,以后还能坐飞机出国旅游呢。


    柳吟霜深感这些人没见识,包括李瑶,身为商务厅的干事,也一副没见过世面还要显摆的样子。她就不一样了,她可是见过后世的繁华的。她见识广,工作能力强,沈茉儿肯定就是因为她优秀,才跳过几个小组长选了她一起去广省。其他人可羡慕她能一起去广省了。


    其实柳吟霜只猜对了一半,沈茉儿确实是因为她见识广才选她一起去广省的,但是工作能力强,真心没有的。


    柳吟霜在刺绣这个事情上真的是没多少天赋,好容易学下来,应付应付平时的生产任务是没问题,但要说多么出类拔萃是真的没有。


    车间里随便抓两个绝对都比她业务能力强。


    但是她熟知未来,广交会什么的好像也挺熟悉的,沈茉儿思来想去,总觉得带上她没准能派上用场。


    几个人在车厢里说说笑笑,等到快中午的时候,陆续去外面接热水回来。大家都从家里带了吃的,这第一顿饭都是就着热水随便吃点。


    沈茉儿带了几个鸡蛋和摊饼,还带了几个酸掉牙的青皮桔子。


    出门去打热水的时候,沈茉儿不禁感叹,这个国家虽说挺穷的,但是真的在挺多方面都强过大凉不知道多少。


    就说这个能载这么多人的火车,要换了在大凉看见,不管是王公贵族还是老百姓,估计都得以为是神迹。


    可不是神迹嘛,真是不可思议。


    沈茉儿因为好奇,所以一直在东张西望,然后就看到一个瘦削的男人从排在前面的一个女人的衣兜里飞快地摸出了什么,她眼神一凛,提着嗓子喊了声:“蓝衣服的女同志,有小偷!”


    一听说有小偷,附近的人顿时都紧张起来,纷纷摁着衣服上的某处就往后退,瘦削男人见事情败露,转身就想跑,沈茉儿追上去,上脚就踹,直接就给他踹翻在地上了。


    围观的人纷纷惊呼着再次后退,看向沈茉儿的眼神充满敬畏,这姑娘瞧着瘦瘦弱弱的,这,这力气好像有点大?


    瘦削男人很快从地上爬起来,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把匕首,他满面阴沉地拿着匕首就往沈茉儿身上捅。


    在火车上面他是跑不了了,反正都是要去坐班房,男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准备先给这个多管闲事的女人捅两刀,给自己报个仇。


    沈茉儿用巧劲儿一个手刀切在瘦削男人的手腕上,男人只觉得手上一阵像是千万只蚂蚁在啃咬的麻痛,手上一阵无力,匕首乓啷掉在了地上。


    沈茉儿一脚踩在匕首上,欺身上前,没两下就给人制服了,没多久,车上的乘警也赶到了,其中两个人摁住瘦削男人把人带走了,剩下两个人询问了一下情况,就让沈茉儿和那个丢东西的女人一起跟着他们去录笔录。


    这时周围的乘客中又有两个摸摸了口袋说钱不见了,于是也跟着乘警去录了笔录。


    因为是被当场抓获的,瘦削男人倒也没有负隅顽抗,被乘警带走后很快交代了犯罪事实,除了之前被沈茉儿看见的那次,他前面还偷了两个人。他交代出来,偷的东西也从他的车厢里找到了,双方一对,乘警就把东西还给了失主。


    不管是之前那个被偷的女人,还是后面发现东西被偷找过来的这两个人,都非常感谢沈茉儿。


    要不是沈茉儿提醒,女人哪怕后面发现自己东西不见了,估计也是找不到偷她东西的人的。车厢里面人那么多,小偷随便往人群里一躲,谁还能把他找出来?


    正是因为知道那样的希望是非常渺茫的,所以他们才更感谢沈茉儿。


    尤其是其中一个,他也是跟着厂子去参加广交会的,他们厂子不大,靠着生产一些新奇的玩意儿才蹭上了广交会的名单,他被偷走的可是厂里好不容易划出来的广交会期间的活动经费,这些钱被偷了,他们厂里可再划不出第二笔活动经费,他自己就更得倾家荡产地赔钱了。


    这个人叫郑峰,他跟沈茉儿交换了姓名和联系地址,拍着胸口说:“回头一定去你们厂的展厅瞧瞧去。”


    沈茉儿接好热水回到车厢的时候,厉新梅都等急了:“你可终于回来了,倒个水怎么花了这么长时间?”


    听说沈茉儿出去一趟顺手抓了个小偷,厉新梅张了张嘴,秃噜出一句:“你可太厉害了,抓小偷就花了这么点时间?”


    第93章 第93章 一更


    沈茉儿睡的是最上面的床铺, 她很轻松地就爬上去了。其他人这时候也从外头听说了沈茉儿抓小偷的细节,听说小偷还拿出了刀子想要捅人,都是一阵后怕, 觉得沈茉儿实在太大胆。


    但是又很佩服, 外头亲眼看见的乘客都在那儿说呢,说女同志出手干净利落, 三两下就给人制服了,还有人怀疑沈茉儿其实就是干公安的, 出差途中路见不平,顺手就抓了个小偷。


    沈茉儿靠在床头听她们说话,听到夸张处忍不住也跟着笑了出来。


    所以说以讹传讹有多离谱。


    车上没事干,除了看书唠嗑, 就是吃饭睡觉。


    火车上买饭不用票, 沈茉儿买了一份小炒肉配饭, 只能说用料实在但是味道真的一般,不过这年头人都缺油水,能不用票就吃上个荤菜已经很不错了。


    夜里沈茉儿在摇摇晃晃的火车中渐渐睡了过去,不知怎么的, 竟好像梦到了大凉时的场景, 她坐在马车里,远远跟在皇帝的御辇后面, 去清凉山避暑。


    皇子公主、还有她爹的马车都在前面,她有些中暑, 靠在车里昏昏沉沉, 贴身丫鬟送了一碗冰镇的桂花糖糕进来:“郡主,这是王爷……”


    桂花糖糕还没到手上,沈茉儿就惊醒了, 睁眼就看见离得很近的车厢顶棚,耳边是火车行进过程中轰隆轰隆的轰鸣。


    旅途实在太长,一开始还觉得哪哪儿都新鲜,看着窗外的景色都能看半天,后面新鲜感渐渐消失,就连一开始说要好好看看沿途风景回家给她家毛毛说一说的厉新梅,最后都是往床位上一瘫,懒得再看了。


    等到了广市,一群人从火车上下来都有些灰头土脸的。


    南省商务厅早有人先过来安排整个交易团的住宿出行,一群人从火车上下来,就又被塞进了大巴车里。


    车子在广市宽阔的马路上慢慢行驶,沈茉儿好奇地看着窗外,广市不愧是能承办华国进出口商品交易会的地方,城市看上去比南省省城要繁华多了,路边不时能看到高大而美丽的建筑。


    “这路也太宽了,这房子也太高了吧?”


    厉新梅坐在沈茉儿旁边低声惊叹,从火车站出来的时候她还是跟柳吟霜一起走的,结果一路上不管她说什么,柳吟霜都是一副“真没见识,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样子,厉新梅觉得跟她实在讲不到一起去,干脆就跟金彩飞换了,自己挤到了沈茉儿身边。


    沈茉儿点点头,其实大凉都城的城门楼还有皇宫里的金銮殿也是很高的,不过那都是不知道多少能工巧匠花费了不知道多少时间才建成的,整个大凉也就那么几处,不像这个城市里的建筑,这个展厅那个场馆的,几乎随处可见。


    “是吧,得亏跟你进了绣衣厂,不然我这辈子肯定到老也没机会见识这么多。”


    厉新梅是真的很感激沈茉儿,他们一家三口,现在她在绣衣厂当工人,陈壮壮跟着傅知青一起搞试验田,还有毛毛在县里上学,可以说是各司其职,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跟从前做一天和尚撞一天种地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现在的日子,厉新梅觉得有奔头多了,


    就算是这段时间为了赶生产任务一直在加班,她也是甘之如饴。


    沈茉儿笑笑:“是你自己考核通过进的厂子,你应该感谢自己的努力。”


    农村妇女,几乎人人都会点针线活儿,但是不少人都觉得花费半年时间学绣花赌一个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建起来的绣衣厂车间不划算,厉新梅她们能进第九车间,确实是顶着很大的压力,也付出了很多的努力。


    南省商务厅订的是离广交会场馆不远的一家招待所,招待所住宿条件不错,四个人一个房间,带了个小小的独立卫生间。


    “还得是广市啊,其他地方可没有条件这么好的招待所。”金彩飞原先经常出差,去过不少城市,在这方面非常有发言权。


    厉新梅:“可不是,这住得比家里都要舒坦了。”


    穿越一年多,沈茉儿已经非常习惯随遇而安了,对她来说这个招待所房间的条件当然算不得好,不过她对独立卫生间非常满意,大的盥洗室总归没有房间自带的方便。


    只有柳吟霜撇了撇嘴,说了一句:“差强人意吧!”


    沈茉儿是知道柳吟霜怎么回事的,据她猜测,这个世界在不久的将来应该会发生很大的变化和发展,估计以后老百姓的生活水平会很好,所以柳吟霜才对现在的一切不太满意。


    厉新梅早知道柳吟霜是什么德行了,不说这一路上,就说在厂里吧,这人日常就是嫌弃这个嫌弃那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什么公主落难了呢。


    厉新梅没有别的想法,反正他们柳桥公社的人都知道,柳吟霜自从在山上摔了一跤之后,脑子就有点不太正常,这脑子不正常的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奇怪呀!


    只有金彩飞心头一梗,差点当场吐出一口瘀血。


    之前在路上也是,金彩飞以前来过广市,还想着给柳吟霜介绍介绍呢,结果不管她说什么,柳吟霜都是一副“也就那样吧”的表情,把金彩飞给噎得够呛。


    现在又来了。


    金彩飞疑惑地看向沈茉儿和厉新梅,不明白她俩的表情为什么能这么淡定。


    在招待所修整了一晚上,第二天所有人就都赶往场馆布置展厅。


    南省绣衣厂被安排在纺织品和服装展区,由于南省绣衣厂的名气大,安排的展区位置非常好,外商只要进入这个展区,毫无疑问就会看到南省绣衣厂的展台。


    绣衣厂总部有八个车间,带来的商品自然是琳琅满目,有各种各样的布料、绣片、成衣,也有装裱在玻璃镜框里面的刺绣工艺品。


    据说刺绣工艺品一共才八幅,是为了提升展台的档次和美观度才特意带来的,并不会对外出售。


    总部的参展商品悬挂出来以后,厉新梅默默地跟沈茉儿嘀咕了一句:“我觉得还是咱们车间的展品好看。”


    话是这么说,厉新梅其实心里还是很忐忑的。


    因为总部这边的花色款式非常的丰富,而且用色大胆明艳,有很多红红绿绿的搭配,以厉新梅的眼光来看,她是觉得很不错的。


    当然,他们第九车间带的展品里面也有三款是用色比较大胆的,但是其他的大部分都很素雅,厉新梅内心其实非常担心,生怕到时候她们的展品销量没有总部的好。


    沈茉儿事先跟总部沟通过,他们第九车间的展品不会跟总部的展品一起展示,而是在南省绣衣厂的展台一侧分了一个小小的位置给他们,沈茉儿也没把展品拿出来,而是带着厉新梅她们把这个角落仔仔细细地打扫了,然后往展台上面铺了一块黑色的绒布。


    “你们这就布置好了?”


    陈嘉华过来看了,忍不住问。


    沈茉儿点点头:“我们总共才十个展品,而且都是细小精致的东西,不用现在就摆出来。”


    陈嘉华想想也是,她是总部那边的带队负责人,问了一句就又赶紧忙自己的去了。


    展台的另一侧,南省绣衣厂总部的几个人边整理展品边聊着天,叫翁慧君的女同志看了眼应俊,笑着说:“第九车间搞得声势倒是挺大的,不知道产品怎么样,不会是个银样镴枪头吧,跑到广交会上摆谱,可别丢脸丢出国外去。”


    应俊虽然因为第九车间的事情被处分,但是最近也不知道是搭上了哪个领导,好像又起来了,厂里现在都在传他可能从广交会回去就要提科长了,翁慧君自然乐得在他面前卖个好。


    应俊讥讽地笑了声:“草台班子。”


    不过他也没多说,陈嘉华不知道为什么,特别的欣赏沈茉儿,还有曾慧茹,明明在柳桥公社的时候一点没表态,回了省城应俊才发现,她好像也挺欣赏沈茉儿的。


    应俊不能理解,明明他调查过,沈茉儿就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村人,祖上三代都没去过省城,不可能在省城有什么后台,但是既然陈嘉华和曾慧茹都支持沈茉儿,他也不会故意主动找沈茉儿麻烦。


    毛建鑫已经打听过了,第九车间这回就十个展品,东西也没什么特别的,就一些绣片、手帕什么的,估计是搅不出什么风浪。


    对其他车间来说,弄点平平无奇的玩意儿,跟往年销售额差不多就行了,但是第九车间,从省里决定建厂房开始,就是背负着领导们的期望的,别说销售额平平无奇了,就算是比其他车间稍微高出那么一点点,估计领导们都不会满意。


    必须得一鸣惊人才能对得起绣衣厂对第九车间的投入。


    应俊觉得完全不可能,就那么一个山脚旮旯的地方,一群农村妇女鼓捣出来的东西,一鸣惊人?呵,做梦去吧。


    应俊觉得,他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等着开展看第九车间怎么销售惨淡就行了。


    绣衣厂总部这些人,其实跟应俊一样想法的不少。


    他们南省绣衣厂可是国家重点企业,历史可以追溯到建国前,在国内有着非常高的知名度和美誉度,他们每个车间都有自己的拳头产品,在建国后举办的各种生产竞赛和选拔评奖中,哪怕不是拔得头筹,那也必定名列前茅。


    作为南省绣衣厂的一员,他们可是很自豪也很骄傲的,哪知道厂里突然就决定在江北县的下属公社里面建一个车间,据说还对这个新建成的第九车间寄予厚望,认为这个第九车间能解决厂里近年销售业绩下滑的问题。


    这不是开玩笑吗?


    南省绣衣厂不少人都是很不服气的,觉得第九车间凭什么啊。


    所以现在他们参展的这些人内心是抱着看热闹的态度的。


    沈茉儿不知道这些人的想法,布置好展台以后,瞅着时间还早,她决定到附近去逛逛,熟悉熟悉周边的地理环境。


    金彩飞原先来过,没有出去逛的兴致,就推说自己跟总部的人挺久没见,要过去聊聊,联络联络感情,沈茉儿于是就带着厉新梅和柳吟霜走了。


    金彩飞是个挺圆滑的人,她毕竟也是想回省城的,所以时时关注着总部的一些动态,倒是也知道应俊最近好像又重新起来了,于是跑过去先跟应俊寒暄了几句。


    她跟毛建鑫关系不错,应俊倒是也给面子,跟她随口聊了几句。


    翁慧君忍不住问金彩飞:“你们第九车间带了什么展品来啊,还神神秘秘的,不摆出来。”


    金彩飞:“嗐,不是神神秘秘,是东西就那么一点,摆出来怕回头弄丢了。”


    应俊扯了扯唇角:“这次你们第九车间应该是要大展拳脚了吧,回头可别比


    总厂销售额都高。”


    金彩飞尴尬地笑笑:“怎么可能,能跟总厂车间差不多的销售额就满足了。”


    虽说展品是沈茉儿收拾的,她也没看见,但是之前车间里大家在绣的时候,金彩飞是看到过的,好看是好看,但是总归是素淡了点,而且确实也不是现在的主流审美。


    广交会金彩飞不清楚,但是这个产品如果让她在国内销售,金彩飞觉得实在是够呛。


    看着贵气有什么用,现在全国上下都在提倡艰苦朴素,谁敢用这种呀?


    老外,老外应该也差不多吧,难道不喜欢鲜亮好看的,喜欢那些?


    金彩飞觉得沈茉儿决策有问题,但是她是负责采购和销售的,生产的事情她说不上话,她也懒得说,总归回头产品不受欢迎可不是她的问题。


    同时,沈茉儿她们已经在场馆附近的街道上溜达起来了。


    还别说,大概是因为交易会马上就开始了,附近的街道特别的热闹,而且时不时就能看到一两个金发碧眼或者是皮肤乌漆嘛黑的老外。


    “哦哟,这些人怎么长得跟书里的妖怪似的。”厉新梅悄声说。


    柳吟霜一脸“你这也太少见多怪了”的表情:“就是人种不一样,咱们是黄色人种,皮肤有点黄,他们是白人或者是黑人,就长得跟我们不一样。”


    她打了个比方:“就跟猪有不同的品种一样,有大白猪,有黑猪,还有野猪,不是都长得不一样嘛。”


    厉新梅:“……”


    厉新梅忍不住问:“小柳啊,你怎么懂这么多呢?”


    还真别说,别看柳吟霜成天一副这个不行那个不好的,但是大家一起出门,厉新梅多多少少还是能感觉到的,柳吟霜她也不是纯粹吹牛啊,她好像真是懂挺多的。


    反正厉新梅之前是完全不知道什么人种不人种的。


    这猪有种类,原来人也有种类啊?


    柳吟霜迟疑了下,说:“那我不是学习好嘛,你问沈茉儿,我以前在学校学习可是很好的,而且我还好学,我看过不少书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读书多了自然见识就多了,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沈茉儿:“……”


    她,哦不是,是原主,原主跟柳吟霜在学校里又不熟,怎么可能会去关注柳吟霜学习成绩好不好,再说,就算学习成绩再好,你一个初中生,你能懂这么多?公社中学那些学习成绩不错的孩子可不知道这些。


    还有,你这眼神飘忽,语气夸张的,听着就不像是真的啊!


    然后沈茉儿就听见厉新梅说:“这可真是,读书是真的有用啊,你看你喜欢读书就懂这么多,傅知青喜欢读书还能把地种得更好,我回头一定让我家毛毛好好读书!”


    沈茉儿:“……”


    她家傅知青那是真才实学!


    跟柳吟霜这个骗子不一样的!


    第94章 第94章 二更


    场馆附近不止街道上热闹, 据说宾馆和招待所更热闹。


    因为各地展商和外商的到来,宾馆和招待所到处人满为患,太晚过来的, 甚至可能没办法找到客房, 而只能在走廊对付几宿。


    沈茉儿她们都不禁庆幸,幸好她们是跟着南省商务厅来的, 人家有经验,早早地就安排好了住处, 不然过来要是没地方住住走廊,那才真是遭罪了。


    为了招待外商,场馆附近还开了好几家西餐厅,电影院里播放的也是外国影片。


    沈茉儿干脆带着厉新梅和柳吟霜去看了场电影。


    这个电影是内地绝对不可能播放的, 但是在广市、在外商云集的场馆附近, 还是能“网开一面”的。


    电影是原音的, 全程叽里呱啦地讲着外语,仨人里也就柳吟霜能听懂一点,悄声给沈茉儿和厉新梅介绍了下剧情。


    不出意外,再度获得了厉新梅“读书真是太有用了”的评价。


    大概是电影讲的外语的原因, 电影院里面没几个华国人, 大部分都是外国人,当然, 哪怕外国人其实也没几个,毕竟电影是老电影, 并没有多大的吸引力, 何况外国人来做生意,也没几个愿意花时间在看电影上。


    沈茉儿估计电影院这么干,主要也是为了表明一个欢迎外商来华国的态度。


    沈茉儿之前对国外的情况了解不多, 唯一一些常识还是傅明泽跟她讲的。


    傅明泽说他家邻居早年有人在外国留学的,在沈茉儿启程来广市之前,特意花了一晚上时间,仔仔细细地跟她说了外国人的一些思想习俗。


    不过,听别人说总归不如自己亲眼看来得更深刻,沈茉儿自从看见第一个外国人就在仔仔细细地观察他们,现在看电影也是,非常细致地观察他们的服饰和屋子里的摆设。


    然后,再度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个世界的审美应该还是正常的。


    华国国内除了黑白灰就是青蓝色的现象应该是某些特殊原因造成的,至于不少人喜欢的大红大紫大红大绿……外国人其实也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热衷。


    他们好像更追求简洁舒适的风格,要么就是奢华但内敛的风格,总之并没有很夸张很突破想象。


    沈茉儿暗暗松了口气。


    看完电影后,仨人又去附近的饭店吃了个饭。


    广市人喜欢煲汤,仨人吃饭的国营饭店,除了白切鸡味道非常鲜嫩外,配餐的汤也非常的绝,简直鲜得人吞舌头。


    关键是,这家饭店还卖饭后甜点,沈茉儿吃完饭喝完汤后忍不住又吃了一小碗陈皮红豆沙,最后离开饭店的时候,差点得扶着墙才能走出来。


    “这饭店东西可真好吃!”


    一顿吃了不少钱票,不过厉新梅也不心疼,穷家富路嘛,她出门的时候特意带了不少钱票出来的,更何况,这饭店东西是真的好吃,吃到鸡,还吃到甜甜的红豆沙,一点都不亏啊!


    唯一就是想想家里男人孩子没来,没吃着这么好吃的东西,有些可惜。


    沈茉儿也觉得可惜,这家店确实做得好。可惜她爹和傅知青不在。


    吃完饭往外走的时候,她们路过另一张坐了一个外国人的桌子,那个外国人坐在那里一边慢悠悠吃着东西,一边翻着摊在桌子上的一本书……这书看上去比平常的书要大上许多,但又薄了许多,里面花花绿绿地画了不少画。


    沈茉儿瞥过一眼,脚步就顿住了。


    那书上画了很多身段妖娆、衣着靓丽的女人,每个人的姿态、衣着都不一样,这些画旁边还写了一些字,鬼画符一样的,沈茉儿虽然不怎么认识,却也知道这是外国的文字。


    这本书应该是这个外国人从自己的国家带过来的。


    柳吟霜察觉到沈茉儿的视线,也跟着看了一眼,随即无所谓地说:“这应该就是早期的服装杂志。”


    沈茉儿深深看了她一眼,心说这是早期的服装杂志,那现在的服装杂志应该是什么样的?


    这人可真是一点都不知道掩藏自己啊!


    就柳吟霜这样,得亏同行的是没什么心机的厉新梅,不然怕是分分钟就要露馅儿。


    不过,她把柳吟霜带出来还真是没有带错,柳吟霜确实是比她们见识都多,这什么服装杂志,沈茉儿确实没听说过。


    主要是这几年外头都在搞运动,那些报纸啊杂志啊的,很多都停刊了,市面上能买到的报纸就那么几种,杂志尤其是像这种介绍服装的杂志,就更不可能有了。


    沈茉儿看了几眼,就跟厉新梅和柳吟霜她们往外走。


    回到招待所以后几天早早地就洗漱睡觉了,第二天天才蒙蒙亮,厉新梅第一个从床上爬了起来。


    没多久,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起床洗漱,然后出去附近的早餐店吃早饭。


    这边跟国内其他地方还真是不太一样,场馆附近吃东西的地方还挺多的,还有专门的早点店。


    等吃饱喝足,几人又回了一趟招


    待所,把装了展品的一个大行李袋拖出来,一起交替拎着去了场馆。


    场馆里播放着雄壮的音乐,沈茉儿她们踏着音乐声雄赳赳气昂昂地进入了展厅,很快来到南省绣衣厂的展台。


    外商还没有进场,沈茉儿抓紧时间把行李袋里的东西拿出来,一一摆在早已铺好的黑绒布上。


    十种展品,正如其他人了解的,有绣片,有手帕,有枕巾,有台布,总之都是一些不起眼的小件。


    东西拿出来确实很不起眼,但是让厉新梅她们感到诧异的是,把东西放到黑绒布的展台上以后,每样东西好像突然就变得更好看了。


    原本就配色素雅的手帕和台布,放在黑绒布上面,莫名就变得更加贵气了一些。


    用厉新梅的话说就是:一看就很贵,是我买不起的那种。


    而颜色明艳一些绣片和枕巾,被黑色压了压,好像脱去了几分浮躁,看着也更好看了。


    厉新梅啧啧称奇:“这黑布还挺有用的。”


    金彩飞也有些傻眼,广交会也开了挺多年了,一直以来大家都是最简单粗暴的布展方式:把东西摆满就算完。


    就连她也是第一次见有人用一块黑绒布,就能把展台布置得这么好看的。


    柳吟霜倒是对用黑布布展这件事本身没什么感觉,这都是雕虫小技,以后那些在路边或是夜市买视频的小摊贩,不都是这样拿一块黑布做展示卖东西的嘛,她见得多了,一点不觉得奇怪。


    不,其实也有点奇怪的。


    柳吟霜偷偷看了一眼沈茉儿,她差点都要怀疑沈茉儿是不是也是重生或者穿越的了。


    哪来的这么多主意。


    不过柳吟霜很快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毕竟甭管是重生的还是穿越的,都不可能像沈茉儿这样,没见过火车,也不了解广市。


    估计就是天赋异禀吧。


    总有一些人是天生就很厉害的。


    重生不能让人变得聪明变得厉害,这一点柳吟霜也是很清楚的,不然她还能苦哈哈地带着爷爷编竹箱子?


    柳吟霜知道自己其实就是一个不小心有了点机缘的普通人,能过得比上辈子好就挺满足了,但是沈茉儿这种,估计就是天生聪明能干的。


    然后柳吟霜就看到沈茉儿把手帕用好几种方法叠了好几个款式,仔细地摆回到黑绒布上。


    其他人,包括柳吟霜都没看懂这是什么意思。


    翁慧君偷偷跑过来看了一眼,回去就跟应俊他们说第九车间这是黔驴技穷了:“老实说,绣的是挺好,图样也好看,就是素净了些,不太出彩。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给手帕叠了好几种款式,想用这种方法来吸引人,那还不如拿手帕做个布老鼠,至少小孩子看见了肯定喜欢。”


    旁边有人就笑着说:“哎哟喂,你可真损,咱们这是进出□□易会,哪里有小孩子?”


    这时候外商已经陆陆续续进场了,南省绣衣厂的位置好,不少人一进来就看到了绣衣厂的展台,偶尔也会有人在展台前驻足停留,只不过都是看几眼就走了,有的还对着挂着墙上的成衣摇头晃脑的。


    “这什么意思啊?”


    大家面面相觑,翻译站在一旁,迟疑了下,说:“好像是不太喜欢花样款式。”


    “各花入各眼,不喜欢就找自己的喜欢的去,站人家展台前面评头论足的做什么。”


    这话也只敢悄声嘀咕,嘀咕完了还是得露出得体的笑容,等待外商的询问。


    但是一直没有人停下来认认真真地询问展品情况。


    大家心里都有些忐忑。


    终于又有个外商在展台前停下,一群人马上热切地暗暗关注他。


    金发碧眼的外国男人忽然脚步一转,走到第九车间窄窄的展台前面,指着黑绒布上折叠起来的手帕说了一句什么。


    每个展台都有翻译,不过南省绣衣厂的翻译站的地方离第九车间这边有一点距离,毕竟大家都默认,翻译主要服务总部这边。


    外商一说话,翻译赶紧快步过来,跟外商沟通起来。


    “这位先生叫大卫,他想看看这些手帕。”


    翻译一脸懵,不过还是尽职地把外商说的话翻译给沈茉儿她们:“他还问,这种手帕的布料能不能用更好的丝绸?”


    沈茉儿淡定地从展台下面拿出一条备用品,微笑着递给外商,外商接过去以后,翻来覆去仔细地看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表情。


    然后他又弯腰把手帕铺在黑绒布空着的地方,动作非常利索地将手帕折叠起来。


    厉新梅都看呆了:“他折得比沈副主任还利索呢?”


    关键是,你到底想不想买啊?


    你想买你就赶紧下单子,你说你折手帕干嘛呀?


    第95章 第95章 一更(修)


    大卫折好手帕以后再次露出满意的表情, 然后就叽里咕噜地跟翻译说了起来,翻译的表情一开始有些惊讶,然后很快这种惊讶就变成了惊喜, 再然后表情出现了一丝凝滞, 好像听见了什么让他非常震惊的事情。


    其他人都听不懂大卫的话,柳吟霜因为上辈子在沪市打过工, 倒是能听懂一两句,但是大卫说话太快了, 而且偶尔捕捉到的一两个单词又太不可思议,柳吟霜的表情也出现了几秒的空白。


    厉新梅忍不住说:“这到底说的什么啊,买还是不买啊?”


    正好这时候大卫说完了,翻译咽了口口水, 转头看向沈茉儿:“这、这位大卫先生想购买你们的手帕。”


    他停顿了一下, 说:“准确地说, 他其实是想购买两样东西,手帕和方巾。手帕的作用跟我们是差不多的,至于方巾,就是像您这样折叠起来塞在西服胸袋里面的。在西服外套口袋中佩戴方巾是优雅的绅士象征, 他们国家的男士非常流行随身携带一块方巾和一块手帕。这位大卫先生准备订购一百万条手帕和十万条方巾。当然, 前提是你们要提升方巾的布料品质。”


    别说脱口而出问了“夺少”的厉新梅了,就是一直很淡定的沈茉儿都忍不住确认了一遍:“是手帕一百万条、方巾十万条吗?”


    翻译点点头, 后知后觉问:“对了,你们这个手帕怎么卖啊?”


    他也是这时候才想起来, 大卫先生根本还没有问价格!


    这得是多喜欢啊, 连价格都没问,就说要买一百多万条了。


    沈茉儿想了想,说:“手帕一条四美元, 方巾要用好的丝绸面料的话,一条十二美元。”


    布料的价格沈茉儿大致是知道的,还有华国币兑换美元的比例,现在大概是两块两毛四左右兑一美元。


    手帕的定价她是一开始就考虑好的,方巾的定价则是刚刚决定的。


    毕竟对方要求面料好一点,那么成本就上去了,而且显然这种搭配西服的方巾讲求档次的,大卫购买以后运到他们自己国家肯定是要往高了卖的,沈茉儿自己曾经就是王公贵族,自然知道不管是哪个朝代哪个国家,都会有不差钱的人。


    她淡定地抛出了价格,甚至觉得这个价格其实已经很实惠了。


    但是翻译却一下□□懵了,外国人不清楚国内的物价,他还能不清楚国内的物价吗,在国内,普通的手帕也就三五毛一条,就算这个手工绣了花,一块钱是极限了吧,结果南省绣衣厂居然要卖四美元,这换算成华国币得要八九块钱了啊!


    八九块钱啊,一个普通工人将近三分之一个月的收入了,就买这么一块小小的手帕?


    更别说十二块钱的方巾了,那都快要抵得上一个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了,就说这玩意儿何德何能?


    翻译忍不住说:“这位同志,定价太高,万一对方觉得不合适,生意可能就做不成了。”


    他也是好心,现在时间还早,各个展区都还没人开张呢,甭管多少,只要能签下第一个订单,这绝对都是一个莫大的成绩。


    华国举办进出□□易会的目的主要还是创汇,有时候别说赚了,哪怕亏一点点,只要人家给的是美元,都会尽最大努力促成合作。


    一百一十万条的订单,哪怕每条一美元呢,也是一百多万美元啊,这真是不少了。


    沈茉儿知道翻译是好心,笑道:“同志,谢谢你提醒,不过咱们这是高级绣娘一针一线纯手工缝制的,卖的不是布料,而是咱们传承千年的手艺,这个价格不高的。你把这些话翻译给大卫先生听,告诉他咱们这绣图和针法都不是普通的刺绣


    ,这在建国前那都是王公贵族才有资格使用的,相信他能理解的。”


    翻译张了张嘴,心说你这刺绣看着确实比别家要精美一点,但是你这说的天花乱坠的就有点过了,人家外国人也不是傻子啊!


    不过看着沈茉儿沉静镇定的眼眸,翻译还是转过头跟大卫沟通了起来。


    厉新梅不太清楚美元的汇率,但是就算华国币,一条手帕四块钱也差不多是天价了,不过既然是沈茉儿决定的事,她也不会说什么,只是悄悄扯着柳吟霜嘀咕:“四块钱一条手帕会不会太高了,还有那什么方巾,说白了不就是料子好点的手帕吗,要十二块钱?!”


    柳吟霜也觉得沈茉儿胆子大:“是美元,换成华国币是手帕八九块,方巾二十六七块。”


    厉新梅倒吸一口凉气:“外国人能当这个冤大头?!”


    柳吟霜心里也没底:“他们国家的人有钱,没准愿意买。”


    金彩飞忍不住提醒沈茉儿:“往年咱们绣衣厂也是有手帕卖的,最高也就卖出去过三美元一条,你这个价格定的有点高,咱们来之前商量的定价是两块五到两块八左右,你这一下子抬高了这么多,万一交易失败,厂里肯定会批评咱们的。”


    原先他们是商量过大致的定价,不过那是沈茉儿还没到广市,没见过外国人,也不太了解国外的情况。


    但是昨天她们出去看了电影,其他人看的是故事情节,沈茉儿却一直在琢磨电影里的服饰、食品、交通和建筑,甚至因为电影字幕里出现过阿拉伯数字,她还大致推测出了这些国家的消费水平。


    后来她还找附近报刊亭的同志,还有招待所的服务员同志了解过,知道这些外商出手非常大方,西餐厅里吃一顿饭就要三五美元,他们却好像觉得挺便宜,有时候还会给服务员塞什么“小费”。


    沈茉儿觉得他们这些人是来华国做生意的,生意人历来都是锱铢必较的,所谓的出手大方,多半只是因为他们觉得东西确实便宜,便宜到他们根本连计较都懒得去计较。


    至于什么小费,沈茉儿就更熟悉了,她当郡主的时候,底下人干活勤快,她也时不时会打赏的,这所谓小费估计就跟打赏也差不多了。


    时下的华国人普遍都比较朴实,觉得做买卖要讲诚信,在成本的基础上稍微加点利润就可以出售了,而且大家都是“劳动人民”,过惯了精打细算、艰苦朴素的生活,总觉得没人会花大价钱买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但是沈茉儿不一样,哪怕她在华国已经生活了一年多,其实她骨子里还是个过惯锦衣玉食生活的郡主。


    她比此时华国的任何人都知道,有钱人是不会在意一条方巾十二美元还是一百二十美元的,只要他们喜欢,只要他们觉得愉悦,他们就会愿意买单。


    当然,这一点大卫先生也是明白的。


    所以在翻译忐忑地向他报出价格后,他只是微微挑了下眉,并没有在价格上纠缠,反而问:“高级绣娘,不是普通的刺绣,王公贵族才有资格使用的是吗?”


    翻译:哎?!


    他早做好心理准备,一旦大卫表示商品价格过于昂贵,他就会拿出已经想好的话术,劝说对方跟南省绣衣厂继续洽谈,绝不让大卫就这么走人。


    结果对方没有半点要走人的意思,甚至都没有对价格提出异议。


    翻译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是的,是很厉害的绣娘手工缝制的,比其他绣品工艺要精美很多,花样也贵气很多。”


    好不好看反正他也看不来,但是摆在黑绒布上面确实看着贵气。


    大卫点点头,看向沈茉儿:“价格再让步一点,少一点?”


    翻译总算听见他想听的话,马上扭头把这句话翻译给沈茉儿听,让他差点崩溃的是,沈茉儿想也不想就摇了头。


    沈茉儿从展台下面的行李箱里拿出两个盒子,一个硬纸板的盒子,褐色的纸板上面画了水墨的山水,一个非常精致的藤编的盒子,上面不知道用什么颜料也画了一样的水墨山水。


    她拿着两个盒子说:“价格不能少,大卫先生是第一个跟我们询价的,我们没有讲价的,已经是最低了。不过我们每条赠送一个这样的纸盒子。”


    她将纸盒子往外递了递,然后又说:“或者我们以优惠价两美元的价格再卖给大卫先生一批老工匠精心编制的包装藤盒,这样搭配起来,手帕和方巾会更上档次。”


    翻译:“……………………”


    人家跟你讲价,你不但不降价,你还要再卖给人家一批包装!


    别说那些纸盒子是送的,这么一点大的纸盒子能值多少钱,手帕和方巾那么高的价格,送个纸盒子不是应该的吗?


    但是这个藤盒,你要说精致,确实是很精致,可是这玩意儿它值两美元吗?!


    翻译汗都冒出来了,正在考虑该怎么跟大卫解释,结果就看见大卫两眼放光地就把纸盒子和藤盒给接过去了。


    翻译硬着头皮赶紧跟人说明,然后他以为的大卫勃然大怒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反倒是拿着藤盒爱不释手,连声在那里赞美太美了,最后更是大手一挥决定下单了!


    翻译:“???”


    就很迷茫。


    这些老外不是都又自大又精明的吗,去年他在机械展厅负责当翻译的时候,好几个老外都把华国的机械产品嫌弃得跟什么似的,最后谈下来的价格据说根本没多少利润。


    怎么这个大卫这么不一样呢?


    翻译一阵恍惚,不过他毕竟是服务了好几届广交会的熟练工,很快镇定下来,领着沈茉儿和大卫一起去了场馆特意准备的洽谈室。


    那里有更加专业的业务员,会帮助沈茉儿他们洽谈具体的合同细节,办理好签约、给付交易定金等相关事项。


    期间作为南省绣衣厂的带队领导,曾慧茹还被找来进洽谈室签字,看到合同上的交易金额,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曾慧茹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不过她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淡定地签名盖章,然后跟大卫这位国际友人亲切握手。


    南省绣衣厂确实名气挺大,往年在广交会上也曾取得过不错的成绩,但是这次却是南省绣衣厂头一回拿到广交会的开门红。


    时间太短了,还没有人开张呢,他们是第一个。


    其实这也不奇怪,来参加广交会的外商们都是经验很丰富的,一般第一天的上午是很少人签单的,毕竟总得货比三家才能做出决定。


    曾慧茹来之前是怎么也没想到这第一炮居然会是他们南省绣衣厂打响的。


    关键是,并不是什么一两万的小订单,是总数五百多万美元的大订单!


    其实单单这个订单,他们南省绣衣厂这次来广交会的贸易任务就已经差不多完成了。


    去年他们签的单子是四百二十万美元,今年省里给他们下达的最高目标是六百万美元,所谓最高目标,自然是省里也觉得他们不可能完成,所以还有个兜底目标,是五百万美元。


    如果按照兜底目标算的话,他们甚至已经超过了。


    曾慧茹脸上神情非常复杂,谁能想到呢,谁能想到,卖个手帕丝巾的,能卖这么多钱?


    啧,主要是往年也没人敢定这么高的价格。


    “对了,合同里的五万个藤编盒子是怎么回事?”曾慧茹问。


    他们绣衣厂可不生产滕编的盒子。


    沈茉儿解释说:“那个是装手帕或者方巾的盒子,这样会显得我们的手帕和方巾更上档次,这个藤盒我们到时候可以委托给江北县各个公社生产。”


    曾慧茹看了她一眼,无语地点头,又提出个问题:“第九车间现在不过几十个工人吧,这么大的订单吃得下来?”


    沈茉儿淡定道:“合同中约定了分批交货,交货时间拉得还挺长的,而且回去以后我们也会尽快跟公社交涉,扩大厂房规模,招聘更多的工人。”


    她看了曾慧茹一眼:“当然,相信厂里肯定也会支持我们的,总部的生产能力是很强的,在应付其他订单的同时,应该也能帮忙分担一些生产任务吧?”


    曾慧茹:“……”


    绣衣厂总部确实存在产能过剩的问题,但是,你一个下属车间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把主意打到总部头上,是不是胆子也太肥了一点。


    万一总部不答应揽这个事儿呢?


    曾慧茹想着,忍不住自嘲地一哂,她进绣衣厂时间不长,但也看出来了,绣衣厂日子并不好过,名气虽然大,但是产品样式老旧、工厂内部内耗严重,业务量其实是在逐年萎缩的。


    不然也不会另辟蹊径,想要从沈茉儿这里找突破了。


    曾慧茹甚至有预感,这次广交会绣衣厂总部的订单量极有可能比不上第九车间,那么最后总部帮第九车间分担生产任务,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俩人走到半路,南省交易团就来了个干事把曾慧茹喊走了。


    南省交易团的领导也是万万没想到,不温不火的绣衣厂,竟然不声不响地就放了个卫星,这全国第一订单来得,实在让他们又惊又喜,而且听说订单足有五百多万,领导们赶紧就要找绣衣厂了解情况。


    反正交易团那边有曾慧茹周旋,沈茉儿也不管,脚步轻快地就回了自家的展台,结果远远地就看见大卫站在绣衣厂的展台前面。


    沈茉儿心里咯噔了下,这个番邦老外,不会后悔了吧?


    他们可是已经签了合同的,后悔她也不会把钱吐出来的。


    等到走近了沈茉儿才发现,大卫正在跟绣衣厂总部的人说话。


    沈茉儿问凑过来的厉新梅:“怎么回事?”


    厉新梅悄声:“他们看我们签了订单,就也想忽悠这个大卫跟他们买一点呢。你说这羊毛老逮着一只羊薅,这怎么好意思的呀?”


    沈茉儿:“……”


    别说,还真是话糙理不糙。


    第96章 第96章 二更


    柳吟霜也凑了过来:“他们在跟这个大卫推销他们的手帕, 报价比咱们少一块钱。”


    外语她只能听懂一点点,但是应俊他们说话她听得懂呀,她既不怕丢脸, 也不怕他们的白眼, 干脆就站到他们身边去听,这一听, 不得了,这帮人有点无耻啊!


    都是一个厂子的, 这么搞,还要不要脸了?


    翻译也是一脸为难,他迟疑了下,劝应俊他们再仔细考虑一下, 既然都是一个厂子的, 绣图花样不同, 便宜个几毛是正常的,一下子便宜一块钱,这不是明摆着说前面那单贵了吗?


    但是应俊他们坚持说绣衣厂总部的手帕历来就没有超过三美元的,之前其实更便宜, 他们是考虑到第九车间的定价偏高, 已经故意将价格拉高了。


    翻译哑口无言,应俊也不等翻译反应, 自己伸出三个手指,比划着跟大卫说了价格。


    翻译脸色难看地看向大卫, 要知道刚才那五百多万的订单, 可是今年秋交会的首个订单,是寓意不一般的开门红,要是因为应俊他们搅混水, 让前面的单子也出问题,那只怕经手的所有人都要吃一顿批评。


    不过让他惊讶的是,大卫看到应俊比划的价格后,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他随意地看了看应俊递给他的手帕,又看了看旁边的其他绣品,耸了耸肩,对翻译说:


    “嘿,哥们,你替我告诉他们,他们的产品虽然便宜,但是这个花样实在太难看了,我们的国家没有人会喜欢这种的,美丽的女士和优雅的绅士都不会喜欢的,别说三美元,就算是一美元我也不会要的,毕竟,没有人会为丑东西买单。”


    来了来了,多么熟悉的自大而刻薄的发言。


    翻译莫名觉得味儿终于对了。


    毕竟这几年他接触过的美丽国外商基本都是这个调调,自命不凡,吹毛求疵,经常把华国的东西贬得一文不值。


    虽说这样的说话方式实在很让人气愤,但是他们国家生产力落后是事实,想要争取更多的外汇,去跟其他国家换取他们急需的技术和设备也是事实,所以一直以来,哪怕外商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他们也不得不小心服务。


    他以为是这个名叫大卫的外商性格特别温和,原来实际上他是只有在面对沈副主任她们时才会那么温和。


    翻译当然不会直接按照大卫的意思说,他稍微组织了下语言,用较为婉转的语言跟应俊说明大卫没有看上绣衣厂的商品,价格不是问题,他只是不喜欢。


    应俊为首的绣衣厂总部的一群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这个能拿出四美元和十二美元的高价来买第九车间绣品的冤大头老外,竟然在降价一美元的情况下,都不愿意买他们的手帕。


    甚至也没有因为他们的低价而对沈茉儿不满。


    应俊还想再争取争取,只是没等他开口,大卫已经扭头走人了。


    让应俊差点吐血的是,大卫理都没理他,却在离开前冲着沈茉儿微笑点头。


    “哎哟喂,笑死了,那老外说他们的是丑东西。”柳吟霜好不容易听懂了一句,乐得嘎嘎直笑,尤其是看到大卫离开时理都没理应俊,应俊那差点吐血的表情时,更是笑得直拍大腿。


    绣衣厂总部的人被她笑得个个柳眉倒竖,应俊更是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翁慧君忍不住叉腰骂道:“乡巴佬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听得懂吗你就说人说我们是丑东西,人家买了一百多万了,不想再买不也正常吗,你在这儿乱造什么谣呢?真是屎壳郎插羽毛,冒充什么大尾巴鸟呢!”


    翁慧君显然是个嘴巴厉害的,但是她不知道,柳吟霜更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可是在整个柳桥公社都赫赫有名的女人。


    只见她双手往腰上一叉,声音大得能把附近展区的声音都给盖住:“妈的,先撩者贱没听说过吗,老娘没骂你们呢,你们倒是好意思来骂人了。怎么的,看我们签出去几百万的单子眼红了是吧,搞价格战是吧,以为我们卖四美元,你们卖三美元人家就得屁颠屁颠地跟你们买了是吧,以为人家听你们价格这么便宜,就会跟我们要说法了是吧?真是心理阴暗的小人,可惜啊,人家外商都是有眼睛的,人家睁开眼睛一眼,哎哟,这玩意儿这么丑卖给谁去啊,别说三美元了,三美分也没人要啊!”


    “没见人家生怕被你们讹上,赶紧的跑了吗?人家被你们的东西丑到了,要赶紧离开找地方洗眼睛去呢!就你们还一点自知之明没有,怎么的,东西卖不出去还想怪我们呢?还造谣,人家说的清清楚楚的,怎么的,你不会美丽国语,以为老娘也不会?连How are you ?Fine,thankyou,and you?都听不懂的人,就敢说老娘冒充大尾巴鸟?!你见识的多,城里的茅坑都没你见识的屎多!”


    柳吟霜一口气骂了好几分钟,期间翁慧君屡次想要插嘴,都被她在气势上和音量上压住了,简直毫无反击之力。


    绣衣厂总部的其他人简直都看傻了,绣衣厂女工多,有人的地方总有矛盾,平时骂战撕头花的事情也是时有发生,但是都没有眼前这个女同志这么能骂。


    她这气势这语速,别说在绣衣厂了,怕是整个南省都没有敌手了吧?


    而且,她还真的会讲洋文,虽然他们也听不懂,但是这大庭广众的,她既然敢讲,那肯定是真的吧,不然被戳穿不是更丢脸?


    他们的展台外面已经围了一圈的人,所有人都看着柳吟霜啧啧称奇。


    这位女同志是真的能骂


    啊,什么茅坑都没你见识的屎多,这,这可真是,又恶心,但是又新奇的骂人方法啊!


    被这么多人围观,柳吟霜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她高高地抬起下巴。


    她可一句都没有说错。


    这些人就是先撩者贱,活该挨骂。


    跟她对线的翁慧君却是受不了了,她活了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


    翁慧君满脸通红,捂着脸哭着跑掉了。


    柳吟霜冷冷一笑:“呵,手下败将。”


    没多久,曾慧茹和陈嘉华都回来了。


    曾慧茹是在跟省商务厅沟通了解情况,陈嘉华则是在场馆里面转悠,了解同类企业的产品和生产情况,顺便也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设备和原材料。


    南省绣衣厂从广交会开办以来就年年都参加,大家对广交会的流程都很熟悉,曾慧茹和陈嘉华自然没必要一直待在展台。


    结果,她们就被场馆工作人员给匆匆找回来了。


    众目睽睽的,曾慧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沉着脸说了一句:“是让你们来给厂里挣脸的,不是让你们来给厂里抹黑的。”


    想了想,她又说:“总部手帕的定价跟第九车间统一,既然是一个厂子,不能内部先打上价格战了。”


    应俊呶动了下嘴唇,显然不满意曾慧茹的做法,不过最终还是闭嘴。


    上回第九车间的事,曾慧茹本来对他印象就不好,他不能为了这点事情又得罪她。


    绣衣厂总部的人都有些忿忿,有个年纪大点仗着资历深,忍不住说:“曾副厂长,这价格实在太高了,往年咱们能签个三美元都高兴得不得了了,四美元甚至十二美元,这根本不可能啊!”


    曾慧茹:“不是已经签出去五百多万了吗,可见这个价格外商是能够接受的。”


    沈茉儿一直没吭声,她本想回头背地里提醒一下曾慧茹,现在看他们话赶话说到这里,想了想,还是插嘴说:“曾副厂长,其实哪怕都是手帕,但是因为花样不同,目标客户群体不同,定价确实应该有所差别。”


    曾慧茹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哦?那你觉得总部的手绢应该定价多少?”


    沈茉儿:“我们第九车间的目标客户是发达国家的有钱人,所以我们的绣图风格偏向素雅,我们还准备了两款包装盒,为的就是提高商品的档次。”


    “总部的手帕是比较常见的花样,目标客户应该是各国的普通人,太贵的话外商确实可能不太容易接受。而且这种类似的手帕应该其他企业也有生产,咱们定一个跟他们差不多的价格就行了,以免外商因为这一款商品的价格较高,而以为咱们的所有商品都比其他企业要高,从而影响到其他商品的销售。”


    曾慧茹神色微微一动,这确实也是一个问题,手帕这种小东西卖的贵,是容易让人以为他们的商品整体定价比其他企业高。


    她问沈茉儿:“你不怕他们的价格调低了,外商嫌你们的价格太高?”


    沈茉儿笑笑:“大卫先生不是已经证明了吗,虽然都是手绢,但是在他眼里价格是不一样的。”


    这不就是说总部的手帕在大卫眼里不如第九车间的吗?


    陈嘉华就站在旁边呢。


    这姑娘还真是敢说。


    曾慧茹深深看沈茉儿一眼,最终点点头:“行吧,那应俊你们就按照原计划。”


    应俊不情愿地点头。


    看上去好像最终是第九车间让步了,但是实际他们总部的产品好像无端在第九车间面前矮了一头。


    太憋屈了。


    陈嘉华倒是一点没觉得被冒犯,她听说沈茉儿是怎么把手帕卖出的后,反倒还夸沈茉儿观察细致,脑子灵活,说要举一反三,跟沈茉儿学学推销的思路。


    然后她就眼睁睁看着沈茉儿又卖出了一单。


    第97章 第97章 一更


    陈嘉华观察了一会儿, 发现沈茉儿的方法并不适用于他们。


    正如沈茉儿说的,总部虽然也生产手帕,但是总部的手帕花样都比较鲜艳, 普通人用是可以的, 折叠起来放在西装上做装饰,就太突兀了, 不合适。


    不过沈茉儿倒是给了陈嘉华启发,他们之前都是从国内的习惯出发去生产商品, 基本上就是固定生产那么一些东西,等着外商来挑选。但是沈茉儿的思路是,从外商的实际需求出发,提供给外商他们本就需要的东西。


    沈茉儿还告诉她, 西装外套上配方巾这个, 还是她昨天在西餐厅门口观察到的。


    来广市的外商很多, 有的穿着汗衫趿拉着拖鞋,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也有的很注重外表,即使广市气温挺高, 他们却还是一丝不苟地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招待所的服务员说, 这是他们的文化,所谓的绅士风度。


    所幸下午的时候绣衣厂总部这边也开张了, 有一个皮肤黧黑穿得花里胡哨的外商订购了一批成衣。


    这天展会结束的时候,第九车间签单的总金额已经到了五百八十多万美元, 后面陆续签了一些绣片和枕巾, 都是小单子。


    晚上沈茉儿领着几个人去了附近的广市酒家。


    这是招待所服务员给她推荐的当地有名的餐馆,几个人一到门口,果然宾客盈门非常热闹。


    餐馆装修得非常豪华, 全然不同于现下其他地方外观朴实的国营饭店,反倒是富丽堂皇,就连悬在头顶的吊灯,都是肉眼可见的价格不菲。餐馆的食客里面有不少皮肤、发色跟华国人迥异的外商,也有华国人,不过每个人穿着打扮都非常得体。


    厉新梅哪里见过这种场景,顿时有点露怯:“这地方吃饭应该很贵吧,沈副主任,咱们找个国营饭店吃一下得了。”


    沈茉儿笑道:“这也是国营饭店,只是档次高一点的国营饭店而已。咱们一则来吃顿好的,庆祝一下今天旗开得胜,二则也是来工作的。”


    厉新梅若有所思,今天沈茉儿和陈嘉华说话的时候,她也在旁边听。在听说沈茉儿是通过电影和西餐厅的老外,发现的外商需求后,她今天也一直在观察场馆里来来去去的外商,可惜她脑子没有沈茉儿那么好使,观察半天并没有观察出什么心得。


    她猜测沈茉儿的意思,她们来这个广市酒家吃饭,也是为了观察外商,了解他们的需求。


    于是也就不说什么了,反倒是一马当先:“成,那咱们赶紧的。”


    柳吟霜赶紧跟上:“走走走,新梅嫂子,我跟你说,他们家的东西可好吃了,咱们一定要试试他们家的烧鹅,绝对香气。”


    “不是,你怎么知道他们家什么东西好吃?”


    “我不知道我还不会问啊,我早就跟人打听过了。”


    “可真有你的。”


    俩人说着就往前找位置去了,金彩飞神情复杂地看了沈茉儿一眼,沈茉儿仿若未觉:“咱们也跟上吧。”


    广市酒家据说创建于三五年,能屹立不倒快四十年,自然是有它的道理的。


    烧鹅咸香入味,肠粉爽滑可口,菌菇海鲜汤更是鲜美适口,糕点和甜汤就更不用说了,这是广市餐馆的拿手绝活儿。


    落座时信誓旦旦要好好观察周围的外商的厉新梅和柳吟霜,很快就被美食征服了。


    中间沈茉儿去了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遇上了大卫,他跟一个同样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正在吃饭,看到沈茉儿,大卫主动打了个招呼,用非常撇脚的华国语说了一声:“哈喽,剩晓杰!”


    沈茉儿怔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叫她“沈小姐”,她微笑点头:“嗨,大卫先生。”


    大卫站起来叽里咕噜说了一堆,沈茉儿茫然看着他,一句没听懂,然后大卫对面的那个外国人也站了起来,用非常生硬但是沈茉儿总算能听懂了的华国语说:“美丽的女士,我是大卫朋友,我叫保罗。大卫说,你的产品,非常棒,他非常喜欢,非常高兴合作。”


    沈茉儿露出笑容:“你好,保罗先生,还有,麻烦帮我转达,非常感谢大卫先生的夸奖。”


    保罗笑着点头,沈茉儿总觉得这位保罗先生似曾相识,但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只能归结于这些外邦人长得都差不多,实在让人很难分辨。


    沈茉儿没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结账后又提议去看电影。


    这阵子电影院播放的都是外国片子,每天晚上播出一部,将近二十天时间,天天不重复。


    厉新梅和柳吟霜其实不


    想去的,毕竟听又听不懂,第一次去看,还能算是看个新鲜,第二次去连新鲜感都没有了。不过考虑到沈茉儿说通过电影能够观察外国人的服饰用具和生活习惯,还是咬咬牙点了头。


    金彩飞也觉得看外国电影没意思,听不懂自然也看不懂,不过想了想,她还是爽快地支持了沈茉儿的提议。


    一场电影看到后面,厉新梅和柳吟霜都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金彩飞倒是眼睛瞪得大大的,不过站起来的时候,沈茉儿看到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沈茉儿心里有数,转天晚上吃完晚饭后就让她们都回去了,她自己依旧去看电影。


    后面几天沈茉儿一直重复着这样的节奏,白天蹲在场馆,晚上自己在外面逛逛,再看个电影。


    她们没再遇上大卫这样一出手就是百万订单的大客户,只是断断续续地签了六七十万订单,而绣衣厂总部那边倒是一连签了几个七八十万的订单,订单总金额也已经到了四百多万。


    总部的那群人顿时又趾高气扬了起来,沈茉儿听见过他们在背后嘀咕,认为第九车间第一天能签到五百多万的订单,完全就是运气好,碰到了大卫这么个冤大头。


    但是这种瞎猫碰见死耗子的运气可不是常有的,大卫这种明明喜欢买更贵一些的商品的冤大头更是少见,这不这几天就原形毕露了?


    刨除掉大卫签的五百多万的单子,第九车间其实才签出去一百多万,远远低于总部的四百多万。


    柳吟霜也碰见过这些人嘀咕说小话,当场就怼回去了:“哪怕不算大卫先生那五百多万的单子,我们一个车间签出去一百多万,你们八个车间才签出去四百多万,你们还得意上了?我要是你们,出门脸都不好意思露出来,毕竟根本没脸见人。妈的,再给老娘听见你们唧唧歪歪,老娘一巴掌给你们嘴巴抽歪了信不信?!”


    沈茉儿就站在不远处,忍笑听着。


    她这个主持工作的副主任属实不太好直接跟总部的人起冲突,但是柳吟霜骂人什么的,她是不管的。


    他们第九车间也算是在全国各大企业里面出名了,签了第一个单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民风彪悍特别能骂人的名声也已经非常响亮了。


    总归不是冲着外商骂,场馆的工作人员了解前因后果以后,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然能怎么办,他们批评教育的时候,人家态度都挺好的,但就是虚心认错,坚决不改,只要被她们逮到机会,厉同志,尤其是这个柳同志,那真是能骂得人狗血喷头。


    时间久了,工作人员也多多少少有些了解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了,说来说去,还不就是一个是总部亲妈生的,一个是开在偏远小县城的相当于是捡来的,结果捡来的签单数量比亲妈生的还多,亲妈生的就不舒服了,时不时找茬阴阳怪气——


    这挨骂也不冤枉啊!


    绣衣厂总部的一群人没一个骂得过柳吟霜的,几乎柳吟霜每骂一个,他们那边就破防一个,几天下来也就渐渐老实了,毕竟要相处大半个月时间呢,谁愿意天天被个脸皮比城墙还厚的泼妇骂啊!


    就这么过了几天,这一天早上,沈茉儿她们过来的时候,又把展台改动了一下。


    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匹莹亮光滑的白色绸缎,绸缎被她翻折出层层叠叠裙摆的模样,而她们带来的绣片,不知什么时候被严丝合缝地缝在了“裙摆”上。


    明明只是用布料简单地折出了裙摆的样式,明明只是缝了几个绣片,那半成品的“裙摆”居然非常的美,让人看一眼就想到从前戏台上那些淡妆浓抹的闺秀,或者是外国电影里仪态万方的女人。


    而她们带过来的提花的台布,也被沈茉儿摊开铺展在了展台上,随后她不知从哪里变出个放了色彩鲜艳水果的瓷盘,然后又在水果盘旁放上薄瓷的茶壶和杯子。


    一侧是华美的“裙摆”,一侧是放着果盘和茶具的台布,明明只是一个平面的展台,被她这么一捯饬,居然让人一看就有一种似乎有一位漂亮的小姐坐在这里喝茶的错觉。


    “你这也太漂亮了。”


    因为总部和第九车间时常产生摩擦,陈嘉华不得不经常回展台看看,然后就震惊地看到了这一幕。


    陈嘉华忍不住看了眼展台另一侧。


    其实绣衣厂总部的展品远比第九车间要多得多,甚至他们也带了好几款非常漂亮的刺绣成衣,为了展示这些成衣,他们还特意准备了几个带支架的半身海绵模特。


    可奇怪的是,他们怎么捯饬摆放,不管是绣品还是成衣,看上去就是普普通通的商品,但是沈茉儿这么一捯饬,却跟电影剧照一样,或者说,就跟画一样。


    想到第一次见沈茉儿,她是带着大队小学的两个孩子去省城参加绘画比赛,听说最后俩人还都得了全省二等奖,再回想沈茉儿亲手画的那些纤毫毕现的绣图,陈嘉华不禁暗暗叹息,果然是两项都厉害的啊,这随随便便一出手,就够别人学一阵儿了。


    很快就有外商过来询价了,不过一开始过来询价的,都是冲着台布来的,甚至还有人询问果盘、茶具的价格,然后沈茉儿也笑呵呵地跟人说了。


    在发现有外商真心想买果盘和茶具后,沈茉儿就让柳吟霜给人带去了瓷器展台。


    这几件瓷器是她跟别的展厅的企业借来的,借来的时候说好了,有人想要她就帮着先谈谈价,人家诚心想要,她就给人送到瓷器展台去。


    无独有偶,也有看上绸缎的,毕竟那层层叠叠绸缎实在太漂亮了,尤其缝上清新淡雅的绣片,更是有种画龙点睛的感觉,这样的料子和绣片做成礼服,该是多么的美丽!


    于是沈茉儿一样的套路,先跟人初步聊聊,见对方真有意向,就让厉新梅把人带去丝绸展台去。


    看上丝绸和瓷器的有,看上绣片和台布的自然也不少,这一天第九车间又签下了上百万的订单。


    后面几天,有时候多一点,有时候少一点,但是每天至少都有超过五十万的订单。


    到了展会的最后一天,第九车间总共已经签下了九百五十二万美元的订单。


    这个成绩别说陈嘉华和曾慧茹没有想到,就连南省商务厅的人都没有想到,后面这几天,每天展会快结束的时候,南省商务厅的干事都会特意跑一趟绣衣厂的展台询问当天的签单情况。


    据说,商务厅的带队领导现在非常期待,想要看看第九车间能不能突破一千万。


    其实加上绣衣厂总部的五百多万,绣衣厂的总签单量早已突破一千万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非常惊人的成绩,消息传回绣衣厂,厂长还曾特意打电话来慰问交易团的人。


    说起来绣衣厂总部的人也是憋屈,今年因为有第九车间在这里对照着,他们这些人真是拼了命地在想办法推销自己的产品,也暗戳戳地跟沈茉儿学了不少,五百多万的签单量,已经远远超出了去年,要是没有第九车间,他们今年也绝对是会受到表扬的。


    可偏偏,第九车间的签单量几乎是他们的一倍,把他们对比得,明明是业绩大幅度提升了的,倒好像是没做好似的。


    一大早,商务厅的小瞿干事又来了。


    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人看着沈茉儿的眼睛简直闪闪发光:“沈同志,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你们有没有信心突破一千万?”


    沈茉儿:“……”


    没等沈茉儿表态,柳吟霜先开口了:“你要问信心,那必须有啊,输人不输阵,咱们自己肯定是有信心的,但是能不能做到不一定哈。”


    厉新梅笑呵呵地附和:“可不是,咱们有信心,不过也得看外商不是?”


    沈茉儿笑了起来:“她们说的就是我想说的。”


    瞿干事也知道自己这话问得有点没水平,但是这一场战役打到最后一天了,哪怕是他,也是既兴奋又忐忑,他挠挠头说:“那成,那我晚点再来问。”


    就在这时,厉新梅忽然肘了肘沈茉儿:“那不是那个谁,咱们的第一大客户大卫吗,我怎么觉得他好像是冲着咱们这儿过来的?”


    第98章 第98章 二更


    展台另一侧的绣衣厂总部的人也看到了, 大卫分明就是看着这边,脚步坚定地在往这边走。


    应俊都忍不住直呼邪门儿:“不是,他不会又是来下订单的吧?!”


    要不是现在不允许搞封建迷信, 应俊都想说, 沈茉儿是上辈子救了大卫全家的命


    吗,他这辈子要这么回报她?


    四美元的手帕, 十二美元的跟手帕差不多的方巾,这不是冤大头是什么?整个场馆这么多天下来, 就没听说过有别人卖到这个价的。


    这大卫他的钱是风刮来的吗,都花了五百多万了,不会还想要继续花吧?


    在两边的注视下,大卫果然大步走到了绣衣厂的展台前面, 冲着沈茉儿露出他雪白的牙齿:“哈罗, 剩晓杰!”


    沈茉儿微笑打招呼:“大卫先生又见面了。”


    大卫扭头冲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用美丽国语喊:“嘿, 伙计,快点!”


    沈茉儿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在人群中看到了穿着棉质套头长袖、看起来非常低调的保罗,保罗原本走得慢慢悠悠, 听见大卫喊他, 才加快了脚步,走到展台前冲沈茉儿打招呼:“嗨, 美丽的女士,又见面了。”


    沈茉儿点点头:“保罗先生。”


    大卫拽着保罗连珠炮地一通叽里呱啦, 保罗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到展台上的丝绸和绣片, 顿时眼睛一亮,他看向沈茉儿,礼貌地询问:“女士, 我能,触碰这些,美丽的,吗?”


    沈茉儿笑道:“可以,不过您要稍微小心一点,这个面料很难得,而且容易损坏。”


    保罗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不过神色明显郑重了几分,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莹白的绸缎,然后又弯腰仔细地看了看缝制在上面的绣片,好半天才抬起头说:“太美丽了,布料美丽,绣也美丽。”


    大卫明显是个急性子,哪怕语言不通,他也时不时要插嘴发言,这时候就又是一通沈茉儿他们听不懂的叽里呱啦。


    翻译不知什么时候跑过来的,站在一旁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笑着说:“大卫先生说,他是很睿智很有眼光的,前两天经过咱们展台的时候就看到这美丽的绸缎和绣片了,他觉得很适合保罗先生,他问保罗先生是不是应该感谢他,回头请他喝一杯酒。”


    柳吟霜和厉新梅忍不住在后头蛐蛐:


    “这外国人也挺能自吹自擂的哈,还挺睿智还挺有眼光,哈哈,不过大卫这么说,咱们得站他,眼光不好能选上咱们吗?”


    “不知道这个保罗是不是跟大卫一样爽快,我有预感,咱们能不能超千万,就看这个保罗了。”


    绣衣厂总部的人在更远一点的地方蛐蛐:


    “不是,这大卫是有病吧,他自己当冤大头还不够,还拽朋友来当冤大头呢?”


    “这人不会跟大卫一样是个缺心眼吧,他们这绣片卖得比手帕还贵呢,这玩意儿买回去不当吃不当穿的,能干嘛呀?”


    “看不上,看不上,别签,千万别签。”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保罗的身上。


    保罗全然不觉,又低头看了好一会儿绣片和布料,才起身赞叹道:“我确实应该感谢大卫,要不是大卫,我就得错过这么美丽的东西了。不知道这美丽的绣是什么价格?”


    沈茉儿笑道:“今天是最后一天,我们之前已经签出去不少订单,所以咱们也不用讨价还价了,我按照其他人一样的价格给您,十五美元一片,您看可以吗?”


    绣衣厂总部那边,翁慧君简直咬牙切齿:“这么高的价格这个保罗不会答应的吧,我打听过的,他们的绣片因为价格太高,根本没有卖出去多少,前面好像总共也才签了几十万美元的单子。”


    应俊皱着眉头,要说现场谁最不希望第九车间签单过千万,那一定是他。他这回好不容易蹭上广交会交易团,就是为了积累一些实绩,现在整个局面对总部这边已经很不利了,如果第九车间超过千万,那么总部这边就更会被对照得一无是处,所有的成绩也等于零了。


    然而保罗并没有回答沈茉儿的问题,反而问:“除了这些,还有,别的画吗?”


    沈茉儿反应了会儿才理解他是什么意思,她笑笑,随手从挎包里掏出两张画纸:“这是我这几天没事画的,您可以看看。”


    保罗接过去看了一眼就给沈茉儿竖了个大拇指。


    然后,很快他指了指展台上的绣片说:“这些,我要五万个。”


    然后又指了指画纸上的:“新的,我想获得,美丽国独家代理权,价格可以再高,不能卖给其他人,可以吗?”


    沈茉儿挑了挑眉:“在商言商,只要价格合适,都可以谈。”


    保罗笑着耸耸肩:“当然,我有诚意,会有合适价格的。”


    沈茉儿点点头,领着人去洽谈室了。


    大卫和翻译跟着过去了,柳吟霜也赶紧跟上,厉新梅站在原地,怔怔地看向金彩飞:“金副主任,那个老外刚才说要几个?”


    金彩飞神情复杂:“五万个,加上新的图案,可能还不止。”


    厉新梅:“咱们是卖十五美元一个吧,五万个,是多少钱啊?”


    金彩飞感觉自己心脏嘭嘭直跳,耳朵里也嗡嗡嗡的,说不上来是高兴还是激动,过了一会儿,才说:“十五美元一个的话,五万个就是七十五万美元。”


    “那咱们一共多少了?”


    “签约成功的话,最少一千零二十七万。”


    金彩飞也算有些了解沈茉儿了,说是说去洽谈室继续谈合同,但是沈茉儿绝对不会在价格上让步的,她没有坐地起价,再给人兜售点别的都算高抬贵手放人一马了。


    所以,在价格不会降低,合约多半能签下的情况下,她们的订单总量超过一千万基本上已经是铁板钉钉了。


    金彩飞回想自己当初和毛建鑫蛐蛐沈茉儿,觉得她选的花样太素净,不符合市场的需求,哪怕参加广交会,多半也签不了几个单子。


    现在想起来,这些话都化作了扇在她脸上的巴掌,她感觉自己的脸真是被打得啪啪响。


    谁能想到呢,哪怕第一天就签了五百多万的时候,金彩飞也只以为是沈茉儿走了狗屎运,后面零零碎碎地签单量直线下滑时候,她也跟绣衣厂总部的那些人一样,觉得没了狗屎运之后,第九车间怕是掀不了什么风浪了。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她多么可笑啊,人家第一次上广交会,第一天就签了五百多万的单子,她居然好意思说人家掀不了什么风浪。


    其实从那时候开始,她的潜意识里面就知道,沈茉儿是很厉害的吧,她其实是觉得沈茉儿能掀起更大的风浪的。


    她只是不敢面对这个现实。


    厉新梅恍恍惚惚,自从来了广市,她感觉钱好像都不是钱了。


    想她一个月拿三十多块钱工资的人,之前是真觉得自己收入不错,在村里基本也算是能排得上号儿的了,结果到了这里,谁跟你说几十啊,他们签出去的单子,连以千为单位的都没有,最少就是几万美金,多的那就是几十万上百万甚至几百万了。


    这辈子就算是听,也没听说过这么多钱呐!


    好嘛,现在这计算单位又改了,改到千万了,一千个万啊,那得多少钱呐!


    厉新梅兴奋地笑了起来:“金副主任,咱们签了一千多万呐,咱们第九车间,签了一千多万!”


    金彩飞沉默一瞬,也笑了起来:“是啊,我们超千万了!”


    另一边,跟保罗的合约顺利签完,双方在洽谈室门口握手告别。


    沈茉儿看着保罗的脸,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她想起来了,展会第一天的时候,她在国营饭店吃饭时,曾经看见过一个正在翻看服装杂志的外国人,那个人不正是眼前的保罗?


    沈茉儿想了想,说:“保罗先生,大卫先生,你们难得来到华国,我作为主


    人想尽一下地主之谊,想你们吃个饭,不知道两位先生有时间吗?”


    翻译看了眼沈茉儿,把这段话翻译给保罗和大卫听,保罗和大卫对视一眼,俩人非常爽快地就答应了沈茉儿的邀约,双方定下时间后,保罗和大卫才并肩说笑着离开。


    曾慧茹看着俩人的背影,缓缓吐出一口气,说:“沈副主任,这顿饭的钱总部来出。”


    一千多万,第九车间的总签约额真的超过了一千万!


    保罗不仅签了七十万美元的绣片,他还预订了新图样的绣片,并且给了三万美元的定金,所以第九车间目前为止的订单总金额是一千零三十万美元。


    这实在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在来广市之前,曾慧茹还在担忧省商务厅定下的目标金额会不会太高,难以达成,谁能料到呢,最后他们不仅达成了,而且是远远地超过了省商务厅定下的金额。


    不但如此,沈茉儿还帮景城陶瓷厂、浣城丝绸厂签成了好几个单子,那两个厂的负责人当着省商务厅领导的面特意感谢了他们南省绣衣厂。


    曾慧茹的心情分外复杂,本来今年的广交会任务艰巨,厂班子几个人都不愿意揽这个烫手山芋,她是硬着头皮接下这个任务的,哪想到,最后这个任务会完成的这么漂亮!


    曾慧茹和沈茉儿说着话,没有人注意到,跟在后面走出洽谈室的柳吟霜一脸的茫然。


    上辈子改开以后柳吟霜干过不少行当,也来过广市和深市,在厂里当过工人,在批发市场做过摊贩,当时批发市场里面有个老头儿,据说年轻的时候在广交会相关的部门干过,对广交会的历史发展、每年的交易金额,那叫一个如数家珍。


    柳吟霜听得多了,也就记住了一部分,像是今年的交易金额她就记得。


    可是她刚刚问过洽谈室那边的业务员,截至目前,交易金额已经超过她上辈子知道的那个数额将近一千万了。


    柳吟霜茫然地想,可能是她记错了吧,毕竟是上辈子的事情,她怎么可能都记得,记错了多正常。


    但是脑海中却又很快冒出上辈子那个老头儿的声音:“小柳我跟你说,咱们国家一九五七年开始办广交会,这可真是英明的决策啊,哪怕运动那几年,广交会都没有停过,给国家挣了多少外汇啊!咱们就是靠着这些外汇,跟人买设备买技术,一点点地发展起来的,我记得啊,五八年的时候……,后来七一年的时候……,七二年的时候……,到了七八年的时候……”


    好吧,她真的不可能记错。


    柳吟霜只觉头皮发麻,不一样了,历史改变了,这辈子跟上辈子不一样了。


    她脸色苍白地站在那里,直到沈茉儿扭头喊她:“怎么还不走?”


    柳吟霜看着沈茉儿,心说,可不是不一样了吗,上辈子沈茉儿早就死了,柳桥公社也根本没有办过什么绣衣厂,她更不可能跟着厂里跑来广市参加广交会。


    轻轻吐出一口气,柳吟霜笑着应了声:“来了。”


    第99章 第99章 一更


    广交会结束后, 沈茉儿又在广市待了几天,请大卫和保罗吃了饭,还得到了保罗赠予的服装杂志。


    保罗是一个时装设计师, 有自己的服装品牌, 经常全世界各地转悠,找寻喜欢的面料和配饰, 同时也找寻灵感,他说沈茉儿的绣图给了他很美好的灵感, 他回去会设计几款礼服,到时候会把画稿邮寄给沈茉儿。


    因为他发现沈茉儿具有非常好的审美和画工,而且这种审美是超越了当下的大众审美的,甚至有一种古老的神秘感, 他非常乐意跟沈茉儿保持联络。


    沈茉儿向南省商务厅报告了情况, 并获得了领导的特批, 允许她带着服装杂志回江北县,并且省里也会跟江北县接洽,基于工作需要,允许她跟保罗保持通信往来。


    沈茉儿回去晚, 完美错过了南省敲锣打鼓欢迎交易团得胜归来的场面, 但是等她到了江北县,却依然没能逃过江北县组织的欢迎仪式。


    从大客上下来的时候, 沈茉儿都惊呆了。


    停车场一片空旷,县里的主要领导带着各机关单位、各街道公社的领导站在那儿, 一看到她, 全部人都开始鼓掌,旁边还有一群戴了红领巾的小学生,手里拿着塑料花, 齐声高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欢迎江北县大功臣沈茉儿同志光荣返乡。”


    沈茉儿:“……”


    这比当初皇伯父生辰,她爹非得拉着她一起给皇伯父跳舞还要让人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尤其是大客上其他乘客还扒着窗子在起哄。


    谷县长上前同沈茉儿握了手,笑道:“沈茉儿同志,欢迎回来!”


    要说这个场面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县里派了一辆车,直接给沈茉儿连同行李送回了柳桥公社。


    车子一路开进公社家属院,停在了沈茉儿住的那栋楼下面,司机还要帮着提行李上去,不过傅明泽三两步就从楼上下来了,后头跟着沈绍元、周平安和刘桂枝。


    走的时候就一个行李袋,回来却是大包小包的四五个袋子,不过每人拎上一个也就差不多了。


    沈茉儿谢过司机,跟着上了楼。


    傅明泽一手拎着一个袋子,在楼梯口等她,上上下下打量她好几眼,才问:“累吗?”


    沈茉儿两手空空,看着好像又晒黑了一点的傅知青,笑眯眯:“累,但是看见你就不累了。”


    傅明泽弯了弯唇,沈副主任有时候嘴甜起来真是要人命,难怪老丈人把闺女当心肝一样的疼。


    这大半个月时间,闺女不在身边,老丈人一会儿忧心她在外头冻着了,一会儿又忧心她吃不好睡不好,他再三说广市天气热,这时候恐怕也是穿衬衣,还有广市人最会捣鼓美食,那边好吃的东西比南省多了多,老丈人才半信半疑地稍微安心了一点。


    沈茉儿听傅知青说她爹如何的不放心她,冷不防问:“那你呢,你就没有不放心我吗?”


    傅明泽顿住脚步,漆黑的眸子隐在傍晚昏黄的光线中,深沉低沉:“你过来点,我告诉你。”


    沈茉儿不疑有他,往前走了两步,凑到傅明泽面前:“怎么?”


    傅明泽弯下腰,飞快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哦哟,不好意思啊,小两口感情可真好!”三楼的邓老太正往下走,猝不及防看到这一幕,顿时就笑了。


    傅明泽清了清嗓子,面色不改:“邓奶奶。”


    沈茉儿瞪傅明泽一眼,脸颊微热,笑着打了招呼:“邓奶奶好。”自觉往后退了一步,让出了楼梯的位置。


    邓老太笑呵呵地:“好好好,听说小沈同志在广市立了大功了,哎哟,咱们柳桥公社的人都得感谢你呀!累坏了吧,赶紧回去歇歇吧!”


    沈茉儿:“好,邓奶奶你下楼当心。”


    俩人告别了老太太,沈茉儿忍不住伸手往傅明泽腰上掐了一把,这人真是,平时看着正儿八经的,实际骨子里促狭的很,胆子也大得很,楼梯上就敢“干坏事”,害得她跟着一起丢脸。


    傅明泽嘶地一声,眼神看上去有些危险:“沈副主任,你别撩火。”


    沈茉儿嘻嘻一笑,飞快走到他前面,走到家门口了,回头给了傅明泽一个挑衅的眼神。


    傅明泽磨了磨后槽牙。


    晚饭是傅明泽做的,沈绍元在厨艺上的天赋实在很一般,傅明泽比他稍微好点,但是也没有好太多。跟广市的美食比,自然落差有点大,但是想到这是傅知青亲手做的,沈茉儿还是很给面子地吃了两碗饭。


    一走大半个月,她其实也很想她爹和傅知青了。


    在广市的时候,天天从早忙到晚,只要是睁着眼睛的时候,都在思考怎么才能签出去更多的订单,还有就是怎么才能更精准地掌握外商的需求,调整未来的生产方向。


    几乎没什么空闲的时候,一闲下来,最想做的事也是赶紧睡觉。


    直到回家的这一刻,心里好像才终于放松下来,掩埋在心底的思念好像也才涌了上来。


    小别胜新婚,夜里沈绍元早早睡下,两个年轻人却折腾到了半夜。


    第二天沈茉儿在家又休息了一天,到第三天才和公社书记耿立明、主任章正祥一起去了县里。


    一下子接了上千万美元的单子,第九车间再不可能像之前那样小打小闹,沈茉儿和谷阳波县长的想法一致,商量过后,就马上向省里打报告申请成立南省绣衣厂第二分厂,同时,由县里向市里请求拨款,市县一起垫付一部分资金,先把厂房扩建起来。


    这回建厂房也不是柳桥公社一个公社的事情了,县里抽调了周边四个公社的人,在保证不影响秋收的前提下,每个公社轮流出人支援柳桥公社的厂房建设。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大家都知道,柳桥公社这个南省绣衣厂的下属车间,在广交会上签到了一千多万美元的订单,是南省绣衣厂总部的两倍。现在县里牵头快马加鞭地扩建厂房,这意味着接下来会有一大批的招工名额,他们这些附近公社的,绝对是占据地理优势,能近水楼台先得月。


    这哪里是帮柳桥公社建厂房啊,这分明就是帮他们自己建厂房啊!


    出口创汇是头等大事,省里参加了广交会的领导其实心里都有数,南省绣衣厂这个第九车间,生产能力是远远不足的,扩建厂房,甚至成立分厂势在必行。所以江北县的报告打上去以后,没多久省里就批复同意成立分厂,同时直接由省工业厅拨付了一笔扶持资金,用于分厂建设。


    南省绣衣厂那边本来倒是有些想法的,毕竟成立分厂以后,人财物独立,其实相当于就不归他们管了。


    眼睁睁看着这么大一块肥肉从嘴边溜走,不少人都是捶胸顿足,十分的不甘。


    但建分厂的事情是由省里主要领导亲自拍板决定、各相关部门联合发文批复同意的,根本就没有人询问过南省绣衣厂领导的意见。


    而且,大概是考虑到生产任务太过繁重,成立分厂的决定下得非常快,等南省绣衣厂某些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文件早都下发到江北县了。


    要说这件事,南省绣衣厂里面最遗憾的当属陈嘉华,她当初到处奔走,一心想张罗建分厂,却由于种种原因而未能达成。


    不过陈嘉华也没什么不甘心的,这回分厂能建起来,是靠着沈茉儿自己的能力,陈嘉华现在对她是心服口服,同时,原本已经有些沉寂的心里,也涌起一股别样的豪情,看到沈茉儿能取得这样的成绩,她不禁也有了奋发向上的想法。


    厂里那些污糟事就随他们去吧,她现在只想努力钻研,带领第一车间拿出更好的绣品,争取明年的广交会,也能签到更多的订单。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有陈嘉华这样的心胸与志气,比如毛建鑫,他现在真是后悔到每每想起都忍不住要吐血的程度。


    他有时候都怀疑,自己去柳桥公社的时候,是不是脑子被什么邪祟给吃了,不然好好的,干嘛一定要去找沈茉儿的麻烦?


    回到省城以后,毛建鑫无数次回忆在柳桥公社发生的一切,就连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认,其实从始至终,沈茉儿从来都没有主动找过他的麻烦,怕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什么的,其实都是他自己的臆想,事实上是他自己心里虚。


    如果他去了柳桥公社以后,跟沈茉儿好好地处好关系,如果他没有干那些蠢事,还留在柳桥公社……那他是不是哪怕当不上分厂厂长,至少也能当个副厂长了?


    可惜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如果的事情永远都不会发生。


    沈茉儿倒是不知道分厂成立牵动了那么多人的神经,她忙得脚打后脑勺,压根儿没工夫去想这些。


    省里文件直接任命她为南省绣衣厂第二分厂的厂长,并给予了她非常大的自主权,由她自行在当地组建厂领导班子。


    第二分厂虽然在级别上略低于南省绣衣厂,但是相对县里来说,其实级别已经很高了,耿立明还曾开玩笑说要毛遂自荐给第二分厂当副厂长。


    县里、公社里面都给沈茉儿推荐了一些人选,沈茉儿最终挑了耿立明曾经的左右手冯伟来当分管行政事务的副厂长,又提了邢芳洁做分管业务的副厂长,金彩飞也当了副厂长,照旧分管收购和销售。


    下面的各科室负责人也随之水涨船高,厉新梅喜获车间主任的重要职位,柳吟霜也被提为了车间副主任,段小霜也被提为了车间副主任。


    倒是制图室的主任位置沈茉儿交给了一个大家没想到的人,那位唯一通过了刺绣考核的男同志柏俊文。


    他绣活儿其实干得也不错,不过进厂以后没多久,沈茉儿就发现,他还在悄悄学画画,没几个月,就把车间里目前在生产的几幅绣图学会了。


    沈茉儿见他有兴趣,就把自己平时积攒的一些教案借给他自学,大概确实是有天赋吧,柏俊文现在画功,已经比之前招的画工还要好了。


    就这样,一个位置一个位置地安排人,沈茉儿自己都觉得颇有种打下江山以后封王封侯的架势了。


    总之她花了几天时间把厂子里的人事给理顺,然后就把事情统统都分派了下去。


    首先就是招工,绣工,画工,还有其他的一些杂工,全部都要扩招。


    这回招聘对象面向全县,当然柳桥公社和附近几个公社占据地势,自然会更多一点。


    也不是什么三五十了,绣工第一次就招了四百人,画工招了三十人,然后其他科室的招了五十人。


    同时还招了三十个行政后勤人员。


    在工厂扩建完成之前,绣工全都以公社为单位进行培训,画工则是统一被拎到柳桥公社中学,开展集中培训。


    同时,由柳吟霜带队,在各公社组织了一批成分不好但是有刺绣功底的妇女,这些人自然不可能进入国营工厂当工人,所以以第二分厂的名义组织她们开展“劳动改造”。


    杨柳大队大队部腾出了十来间屋子,又给村里五保户留下的几间空屋子和一些本来都快要倒了的旧屋子修了修,倒腾出了五大间的宿舍和十来间的“工作间”,来安置这些人。


    这批人一共有五十多个,人数太多,杨柳大队把早年吃大锅饭时候的地方和家伙什都找了出来,直接让她们自己开了个食堂。


    虽然并没有真正挂名,但其实相当于在杨柳大队建了个全部由“熟练工”组成的“编外车间”。


    相比仍需要培训的三百多新招录的绣工,这些人稍微培训几天就能投入生产。


    而且因为她们之前在各自大队里面做的都是最苦最累的活儿,到了这边以后,特别珍惜这个难得的机会,每个人都卯足了劲儿地干活,干得那叫一个又好又快,简直比第九车间原先的那批工人都不差什么了。


    一时间,柳桥公社一派欣欣向荣的拼搏景象。


    在县里的全力支持下,第二分厂厂房扩建工程仅仅用了两个月时间就全部完成,半个月后,厂区宿舍也全部完工。


    数百名干部职工搬进了宽阔敞亮的新厂房里,厂房门口也在省市领导的见证下,挂上了“南省绣衣厂第二分厂”的条牌。


    随着南省绣衣厂第二分厂正式挂牌,一九七二年终于也走到年末,爆竹声中一岁除,又一年过去了。


    时光飞逝,转眼过去四年,时间来到了一九七六年。


    第100章 第100章 二更


    一九七六年秋。


    正是秋收的季节, 杨柳大队农田里一派忙碌的景象,沈茉儿骑着自行车路过稻田,被眼尖的陈宇看见, 已经抽条成小少年的毛毛同学马上站起来, 挥舞着镰刀:“茉儿姐,茉儿姐姐!”


    沈茉儿拧了下刹车, 从自行车龙头上解下一个网兜:“来拿桔子。”


    陈宇欢呼了声,跟头小鹿似的, 从田里窜了出来。


    另一片稻田里埋头割稻子的周招娣听见声音,一抬头


    看到村道上的沈茉儿,马上也跟兔子似的窜了出来:“啊啊啊,师父你回来了!”


    周招娣也长高了不少, 皮肤微黑, 但是五官却长开了, 有种英气勃勃的美,也是一副亭亭玉立的少女模样了。


    江北县现在仍然是小学五年、初中两年、高中两年的学制,今年秋天开始,周招娣和陈宇都已经是前进中学高一年级的学生了。


    周招娣跟性格开朗外向的陈宇一起混了几年, 性格也变活泼了许多。


    两年前刚上初中的时候, 这姑娘鼓足勇气问了沈茉儿愿不愿意收她做正式的徒弟,像周平安那样敬过茶正式拜过师的徒弟。


    沈茉儿看着小姑娘清澈明亮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不自信与忐忑, 沉默几秒后,摸了摸她的头, 点头答应了。


    从那以后, 周招娣就把“师父”这两个字挂在了嘴边。


    沈茉儿笑看着脸蛋被晒得通红的手招娣和陈宇,说:“行了,你们把桔子给大家分一分, 回头来我家吃饭,我买了肉,给你们补补。”


    俩人顿时又一阵欢呼。


    陈宇非常有眼力见儿地提醒:“茉儿姐姐,傅知青在后山脚那块地,据说那块地的种子选得好,收成比下面的地还要好呢!你刚出差回来就来村里,肯定是想给傅知青炖肉的吧?!”说着还挤眉弄眼地眨了眨眼。


    不等沈茉儿开口,周招娣已经一巴掌呼在陈宇背上:“我师父的事儿要你管,有桔子吃还堵不住你的嘴,你可真能多管闲事。”


    小姑娘崇拜的眼神看向沈茉儿:“师父,这次广交会又签了很多订单吧?”


    沈茉儿失笑:“嗯,比去年多一点。”


    周招娣马上举了举拳头:“好的,那我也要割更多的稻子,师父,一会儿见!”


    陈宇也飞奔回稻田:“茉儿姐姐,一会儿见!”


    沈茉儿看着两个朝气蓬勃的少男少女的背影,忍不住失笑摇头,踩了下脚踏就往自家小院儿去了。


    周招娣和陈宇回到稻田里,陈宇喊了声:“奶,我中午去茉儿姐姐家吃饭。”


    正在不远处整理稻草垛儿的陈大妈无语道:“你个孩子,你怎么脸皮这么厚,张嘴就是去沈厂长家吃饭?”


    陈宇不以为意:“厂长怎么了,厂长也是我茉儿姐姐,她买了肉回来,说要给我们补补呢。”


    陈大妈更无语了:“那是买来给你补补的吗,那明明是买来给傅知青补补的,傅知青这阵子多忙,人都瘦一圈儿了,你茉儿姐姐从广市回来,他都没时间回去。”


    陈宇嘿嘿一笑:“茉儿姐买了挺多的,傅知青肯定吃不了那么多,顶多回头让我妈卖点肉给傅知青再做一顿嘛。”


    陈大妈摇头:“你这孩子,回头让你爹妈跟你算账。”


    祖孙俩说着话,隔着一条田埂的另一边,曹梅瞪了眼自家的两个孙子沈小伟和沈小杰,嘀咕:“你说你俩跟毛毛年纪上下,人家非亲非故的,都能缠上去,你们可是亲侄子,也不知道跟人多亲近。”


    沈小伟已经十四岁了,正是不服管的年纪,闻言立马说:“那怪谁啊,还不是怪你,你抢茉儿姑姑家粮食,害得她都差点在田里昏过去,人家能理睬我们吗?得了吧,奶您也别想这些有的没的,反正茉儿姑姑说了,只要学历和能力够,人人都有机会进绣衣厂,你别出什么幺蛾子给我们拖后腿就行。”


    曹梅被大孙子怼得张口结舌。


    她和沈红兵都不是什么有心眼的人,唯一的儿子沈建辉也差不多,倒是这个大孙子跟家里人都不一样,小时候还看不出什么,这两年上了初中以后,突然就变得聪明稳重了不少。


    曹梅早年老是被田芳忽悠,最怕就是子孙后代也跟着被老二家的那些人忽悠,好容易家里出了个精明的,对这个大孙子几乎言听计从。


    听大孙子这么说,她想了想,最终点头:“行,奶听你的。其实这么多年我也看出来了,你茉儿姑姑是个心胸广的,我抢过她粮食,她多半是不会原谅我的,但是她也不迁怒你们,你们自己有能耐考进厂子,她肯定不会给你们下绊子。”


    这些年他们村里出了不少工人,眼看着别人家的孩子当工人挣工资,自家却还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刨地,曹梅心里不能说不后悔。


    她当初怎么就猪油蒙了心,那么欺负沈老七父女俩呢?


    不过后悔也没用,她干过的那些事,老七父女俩多半是不会原谅她的,曹梅现在就希望自己的孙子能通过招工考试,也成为工人。


    无独有偶,稻田的另一个角落,沈老二沈永军一家子也在说沈茉儿。


    老大媳妇儿马冬香撇着嘴嘀咕:“神气什么啊,不就是当了个厂长吗,不知道的还以为当了县长呢,成天一副高贵的样子。”


    老二媳妇儿李萍头都没抬,默默地不吭声。


    马冬香的大儿子沈敏兵当初偷过沈茉儿家的砖头被送进派出所,后面又因为有盗窃前科政审通不过被当时的第九车间给开除了。


    沈敏兵“二进宫”之后,再放出来就连地都不愿意种了,成天跟松树大队的一个混子一起,俩人偷鸡摸狗的,不干好事,也因此,沈敏兵虽然二十多了,也还没相看到对象。


    想也是,谁家好姑娘愿意嫁给混子?


    但是马冬香一点都不觉得是自家儿子有问题,反倒是把所有的责任都扣在了沈茉儿的头上,背地里对沈茉儿简直恨得牙痒痒。


    偏偏李萍一点都不能共情马冬香。


    她男人沈建设一直在绣衣厂里面当仓库保管员,这两年工龄长一点了,工资还涨了一点,据她男人的说法,沈茉儿在厂里只认工作,从来不管别的,不管私下关系好不好,都是一视同仁。


    沈建设兢兢业业干活,所以厂子里什么福利也不会少了他的。


    因为沈建设有一份工资,虽然要交一点给家里,但是大头是在他们小家的,所以这几年他们一家子日子过得是真的不错。


    如果真让李萍说,她感谢沈茉儿都来不及,哪里可能背后蛐蛐沈茉儿?


    而且,大概是自己手里有了钱,这几年李萍也算是看得越来越明白了,婆婆别看说话好听,其实心眼坏着呢,而且行事也越来越没分寸底线,公公虽然不出头,但实际是跟婆婆一个鼻孔出气,老两口都不是什么善茬,李萍现在一心只想分家单过。


    见李萍不吭声,马冬香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有奶就是娘”,挪了挪屁股,转到田芳那边又把话说了一遍。


    田芳领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儿在整理稻草垛儿,不时拉住想要往别的地方的男孩儿:“鹏鹏,别跑,就坐这儿。”


    小男孩儿五官跟张俊良有六七分相像,不过最像的是那种谁都看不上的表情,他嘟了嘟嘴说:“我又不是乡下人,我不要干农活儿!”


    田芳耐着脾气哄了他半天才把他哄好了,这才有工夫搭理大儿媳,撇撇嘴说:“当厂长有什么了不起,做女人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她就是当县长也没用。你看好了,这知青一茬一茬地回城,傅明泽还是首都的呢,他能留在这里,要一个不会生孩子的女人?早晚得抛弃她。”


    马冬香深以为然,想想沈茉儿被无情抛弃的场景,忍不住嘎嘎笑了起来。


    隔了一条田埂的周招娣和陈宇对视了一眼,周招娣摸摸自己的胳膊:“哎妈呀,我都起鸡皮疙瘩了,冬香婶子笑得可真瘆人。”


    陈宇点头:“跟老巫婆似的。”


    陈大妈评价:“准没憋什么好屁。”


    沈茉儿骑着自行车回到自家的小院儿。


    两年前小院儿又重新修整了一次,沈绍元睡的那


    间屋顶又漏了好几处,干脆推倒重建,也建成了青砖瓦房,现在整个院子看上去更整齐了。


    沈茉儿把带来的肉、鱼和豆腐放到灶间,洗了手先出门去隔壁大队部腾出来的屋子里看了看“编外车间”的生产情况。


    这两年政策宽松了,这些所谓的地富反坏右的日子好过了很多。


    像是他们家右侧牛棚里的老汪头,在熬过了一个又一个寒冷的冬天后,终于在去年冬天来临之前平反回首都去了。


    而另一边的小地主母子俩,也早已不用一直干大队最脏最累的活儿了,小地主林开诚现在就跟其他普通社员一起干农活,陆冬云则已经成了“编外车间”的骨干了。


    大家本来忙忙碌碌的,不知是谁第一个看见沈茉儿,喊了声:“沈厂长。”


    顿时所有人都齐刷刷地往门外看过来,很快,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高兴地跟沈茉儿打招呼。


    “绣的是最近新上的绣图吧,怎么样,没什么问题吧?”


    陆冬云笑着说:“没问题,之前都仔仔细细教过我们了,怎么会还有问题。沈厂长你从广市回来的吧,咱们厂今年业绩怎么样啊?”


    虽说她们都没有绣衣厂的编制,但是给绣衣厂做了这么多年的绣活儿,陆冬云早把自己也当成了绣衣厂的一份子,绣衣厂的业绩好,她们才有活儿干,绣衣厂的业绩好,她们也与有荣焉呢。


    沈茉儿轻松道:“当然一如既往的很不错啊!”


    她待在这边跟陆冬云她们聊了会儿,然后才去自家的自留地里的拔了一些菜,回家做饭。


    肉切块下锅煸炒后,放上白萝卜和香菇,做了个炖肉。因为已经有炖肉,鱼做了红烧,豆腐则是小火煎至金黄后做了个家烧豆腐,再炒两个蔬菜,就差不多了。


    正炒着菜,沈茉儿忽然听见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她家傅知青就满头大汗地出现了灶间门口。


    “你怎么跑村里来了?”


    傅明泽仔细打量媳妇儿几眼,大半个月不见,那么大的工作强度,按理应该瘦了才对,偏偏他看来看去,竟然觉得媳妇儿好像还胖了一点。


    看来广市美食果然是合他媳妇儿的口味。


    沈茉儿利索地给菜盛进盘子,边盛边说:“你这边不是忙得不可开交嘛,我听爹说你都瘦了一圈,就赶紧买了肉来犒劳犒劳咱们劳苦功高的傅知青啦!”


    这几年傅明泽带着杨柳大队的社员搞试验田,优化了水肥方案,筛选出了不少产量高、抗病能力强的良种,总之是成果显著,杨柳大队现在已经建成了上百亩的市级试验田。


    沈茉儿扭头看一眼傅明泽,往外赶人:“赶紧去洗洗吧,满头大汗的,你洗干净了过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傅明泽正往里走,闻言顿住脚步,转身走了出去:“行,我先洗洗。”


    半个多月不见,总不能一见面就让媳妇儿闻他的一身臭汗吧?


    傅明泽边在心里琢磨着能不能挤出一两天回家陪陪媳妇儿,边快速地洗了个战斗澡。


    一身湿气地出来,沈茉儿已经做好了菜,正把菜往外端,傅明泽帮忙接过来,边走边问:“你说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说?”


    沈茉儿笑了起来,说:“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