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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西图澜娅 第21章


    夏树没心思理会易年的信息,而是琢磨起余震东的话。


    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集训需要那么多钱,她记得夏林初中的时候体校也组织过集训,那时候的集训并未收取费用。


    所以余震东所说的金额用途,她表示怀疑。


    虽然抱有疑虑,她还是给夏林打了个电话,直奔主题问关于集训的事。


    夏林语气淡然:“姐,你不用管他,反正我也不可能去。”


    夏树:“哪怕是两个月,真的要得了那么多钱吗?七八十万,都够我开几个汽修厂了。”


    夏林:“请的教练挺贵,占大头,而且余教练他们担风险,他们还要往自己口袋里装点。”


    夏树还是不能理解:“那去的人出这么多钱,真的值吗?有意义吗?你们这次才是省赛而已!”


    “因为省级赛事四年才举办一次,上一次省赛预赛结束后也组织了这样的集训,后来集训的六个人都在决赛取得了好成绩,有三个还被国家队选走了,所以今年去的人应该都想拼那50%的概率吧。”


    夏林像在讲述与自己无关的事,夏树却忽地站了起来:“什么!国家队?”


    “嗯,据说那个教练很厉害,带出过很多冠军。嗐,姐,你也别惊讶了,反正这事跟我无关,我就老老实实考大学,争取分工就行。”


    ……


    夏林没和夏树通话太久,母亲叫她去干活,她便挂了电话。


    不可否认的是,在听见国家队三个字时,夏树除了惊讶,更多的是激动。


    她当然也希望自己的妹妹能够取得好的成绩,或许是因为夏林参赛少,获奖经验少,她觉得夏林能像这次一样在省级赛事中取得成绩就已经很不错了,还没往国家队想过。


    听见集训的人有一半进了国家队,夏树的第一反应是那夏林肯定也要去集训啊,但是那一秒短暂的痴心妄想后,她归于现实。


    哦,集训要钱,至少七八十万。


    此刻夏树心头的无力感,不亚于当年听父母说自己不能上大学,只能学汽修。那时候的她也曾怀揣梦想,却只能亲眼看着梦想破灭。


    她突然想到夏林到汽修厂那一天说的,不指望比赛。


    或许夏林从那时候就想明白自己不能去集训,自然不能像那些队员一样憧憬国家队。


    思及此,夏树想,要是她有能力为夏林出了集训的费用,那该多好啊。


    教练余震东在这个时候加了夏树微信,发了集训的场地和运动员食宿信息过来。


    夏树忍不住点开,把图片一张一张放大来看。


    不可否认,这样的标准确实对得起它的价格。


    捧着手机无措地发了会儿呆,夏树上楼洗澡,打算先去银行把现金存了,再去婚宴。


    洗完澡穿了身还算得体的衣服下到楼梯口,看见汽修厂院子一角停了辆库里南,是易年的那辆。


    下完所有台阶,看见易年站在里屋门口,白色韩式半袖衬衣搭配休闲西裤,看上去松弛又儒雅。


    “你来干嘛?”夏树瞥向库里南,“又来洗车?”


    “接你。”


    夏树疑惑凝眉。


    “我发信息给你了,你没看见?”


    经易年一说,她才想起,易年给她发了条信息,刚刚因余震东的电话就把这事忘了。


    “你也要去?上次没见陈艺敏在群里@你啊。”


    易年眉梢轻轻一扬:“有没有可能,比较尊贵的客人不在群里@,而是单独私信。”


    夏树嫌弃地咧了下嘴……


    他还能再不要脸一点,再狂妄一点吗?


    “哦,这样啊,尊贵的客人,那我可不敢劳您大驾,我自己去就行了。”


    见下树不接这一茬,易年收起了玩笑的语气:“都来接你了,你还不乐意?”


    夏树摁亮手机,看了眼时间:“现在才九点,你要过去干什么?吃早点吗?”


    “我有点事,想认真跟你谈谈。”易年表情严肃。


    “谈什么?”


    易年环视一圈汽修厂:“要不找个地方坐下来说?这里可能不太方便。”


    “谈多久?”


    “这个……可能看你。”


    还未从夏树集训的事中抽离出来,夏树没什么兴致跟他斗嘴,便说:“那你先送我去一趟银行。”-


    易年把夏树送到附近银行存了现金,本来打算找个咖啡厅坐下来谈,但这个点附近的咖啡厅都没开门。


    正巧夏树还没吃早点,就找了个粥店,点了一碗粥和一笼小笼包。


    夏树把小笼包推到桌子正中:“你吃吗?”


    易年摇头:“我吃过早餐了。”


    她又把小笼包拉回自己面前:“说吧,谈什么。”


    易年身体坐直,撑了撑衣摆,嘴唇开合,思忖了好久才说:“上次我说的,结婚的事,我希望你再考虑一下。”


    夏树把刚夹起来的小笼包往蒸屉一扔:“我说你——”


    “你别急着拒绝,先听我说完。”


    易年一改往日的倨傲模样,像一只巴巴求宠的小狗,双眸里尽是真切。


    夏树不由地收住火气,安静听他说。


    “我的祖母,你还记得吗,你原来见过她。”


    夏树点了点头。


    高中时易年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去他家葡萄园那边的酒庄找父母,酒庄和禾庄村是一个方向,夏树和他顺路,每周末都可以搭他的顺风车回家。


    有次?*半路上其他车出了事故,车子堵在那里走不通,只能折返回来,已经回不去学校宿舍,易年父母就让易年带着夏树去祖母家。


    那时候她就见过他的祖母,是一个消瘦却精神矍铄的慈祥老人。


    易年:“你可能不知道,当年祖父离世,爷爷部队南下,祖母跟着他一起来离阳,吃了很多苦,后来爷爷带着祖母当了奶奶的上门女婿,祖母怕自己给爷爷拖后腿,从酿酒到卖酒,家里什么活都做,可以说我家酒庄有今天八成都是我祖母的功劳。”


    当年夏树就觉得易年的祖母气质跟寻常老人不大相同,未曾想竟然这么精明强干。


    易年:“她今年九十九岁,身体情况不太乐观,我们所有人都希望她可以活到百岁,但是她却跟我说,她不奢望自己能活到百岁,只想在有生之年看到我结婚。”


    讲到这里,易年眉心逐渐加深。


    易年:“她那一辈的人对婚姻很重视,易雯溪离婚的事到现在她都还不知道,为了瞒着她,我那个出轨的前姐夫还经常到我家来帮忙演戏。”


    他就这样认真且毫无保留地讲述着家里私事,夏树渐渐放下筷子,模样比先前端正许多。


    易年:“你应该知道,我父母通情达理,我从小什么都不缺,家里人也不会对我有任何要求,成长过程中的任何事情都是顺理成章发生。让我结婚,这好像是我记忆中,他们对我的唯一一个要求。”


    夏树抿了抿唇:“那你就结呗,满足他们的要求,以你家的条件,应该什么样的女孩都不缺,你为什么要找上我?”


    静默片刻。


    “我原本没有结婚的打算,”易年轻笑一声,“觉得就这样单一辈子也挺好。”


    “哦,然后呢。”


    “那些女的,比如李若尔,我不喜欢。”


    闻言,夏树眸色加深,手指捏紧了衣角。


    如果这是他找上她的理由,他说不喜欢那些女的,难道……


    她觉得难以置信,却仍小心翼翼试探:“难道你喜欢我?别开玩笑了……”


    易年唇瓣微张,愣了几秒,垂下眼帘:“……我不是想说这个。”


    “我想说她们从小娇生惯养,不食人间烟火,跟她们结婚的话,就相当于往身边塞了个活祖宗,而且还会涉及到家族利益,那样会很累,但如果是你,就不一样。”


    夏树松了口气,还以为他要说他喜欢她。


    但说不上来为什么,当他否认时,她心里像是有一丝没由头的小失落突然窜了出来。


    “那你的意思是,跟我结婚,不会累?”


    易年斩钉截铁:“不会。”


    “为什么?”


    “至少我觉得高中跟你同桌的那三年,很……”他做了个吞咽动作,双眼不易察觉地闪动,“很轻松。”


    易年想跟她结婚的理由阐述得很充分,夏树却仍旧不太能接受这样的事。


    准确来说,从她二十岁那年,被父母逼她嫁给市里屠宰场主家的傻儿子开始,她就很排斥“结婚”两个字。


    “夏树。”


    他的声音缱绻而绵长。


    “跟我结婚吧,任何条件我都可以答应。”-


    去往婚宴的路上,车厢内鸦雀无声。


    在粥店时,夏树没有立刻拒绝易年,只说了句“我想想”。


    因为当他说任何条件都可以答应的时候,夏树瞬间联想到了夏林的集训。


    照他的意思,如果说让他拿出七八十万来,应该也完全没问题。


    此刻,她的思绪很乱。


    一边是对结婚的排斥,另一边是对夏林未来的希冀。


    “已经过了二十分钟了,”易年清润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你想好了没?”


    她偏头瞄他一眼:“催什么催,没想好!”


    易年眼角微扬,语调平平常常:“我不催你,你慢慢想。”


    微信铃声连续响了几声,教练余震东给夏树发来了夏林接触皮划艇四年以来的数据分析。


    夏树认真翻看着夏林每个阶段的成绩比对,确实是越来越好,但是最近三个多月的成绩都趋于平缓,没有太大突破。


    紧接着又收到了余震东发来的一条长发六十秒的语音。


    夏树点开语音,将手机放在耳边。


    余震东说的话,她抓住了几句重点:


    夏林个头不占优势,想靠平时在学校的训练来突破成绩很难,但按照以往的训练情况来横向比较,如果能参加密集且系统的集训,以他的专业眼光几乎可以断定,夏林想进国家队不是难事。


    语音播完,随着越发强烈的荒唐念头攀升,夏树心跳陡然加速,双颊不受控地发烫。


    她深呼吸顺了顺气,摁熄手机屏幕,做了个决定。


    “易年,停车。”


    第22章


    易年依照夏树所言打开右转向灯,将车子停靠在了路边。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他问。


    交感神经过度兴奋,使得肾上腺素极速飙升,即便车厢内空调开到21℃,夏树仍觉得燥热到难以呼吸,于是她将车窗打开,对着衣领口扇了扇风。


    易年见状,给夏树递了瓶水。


    盛夏,晨间的风早早就没了清凉的痕迹,但呼吸着这湿热的空气,夏树才有了实感,知道自己没在做梦。


    “易年。”


    夏树手心发颤,没有接过那瓶水。


    她的胸腔被心脏猛烈撞击着,不知为何会这么紧张,只知道接下来要说的话即将把两人的关系推到一个未知的境地。


    干涩的喉咙挤出来微弱的声音:“结婚,我答应你。”


    停在路边的车子遇上早高峰,后方的鸣笛声络绎不绝地从车窗灌进来。


    “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快被鸣笛声覆盖。


    夏树双手紧捏腹前的安全带,又说了一遍:“我,可以跟你结婚。”


    周遭的湿热空气被易年的沉默包裹得严严实实。


    易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眼底也看不出分毫情绪。


    睫毛小幅度的翕动几下,他说:“好。”


    夏树看不懂他。


    明明在跟她商量结婚的时候看上去还有些迫切,此刻居然一点多余的反应也没有。


    应该不至于这么快就想反悔,毕竟他都已经说了声“好”。


    实在不放心,夏树又拉下脸皮询问:“那你刚刚说的我可以提条件,还算数吗?”


    易年的反应很迟钝,几秒后才说:“算。”


    “行,”夏树从后视镜看了眼越发堵塞的车流,“那我觉得咱们应该把车停好,再来细谈这个事。”-


    两人所处位置离婚宴酒店不远,夏树提议直接开到酒店停车场。


    下车后,夏树走在前头。


    或许是还未从这个荒唐的决定中缓过神来,她不太敢直视易年的眼睛。


    她顺着酒店的人造小溪缓步前行,在一座拱桥前停下来,抱膝坐在台阶上。


    易年:“要在这儿说?”


    夏树缓慢仰头。


    易年就站在耀眼的晨光里,光线穿过他的发丝,为他周身镀上一层金色滤镜。


    其实很多时候,夏树都会觉得这个男人好看得有些不切实际,包括此刻。


    “嗯,就在这吧!”她的视线下移,平视着易年身上那条高克重羊毛面料西裤,“地上脏,你别坐了,委屈你站一下。”


    夏树话才说完,易年就跟她坐在了同一台阶上:“没事,说吧。”


    夏树瞥他一眼,清了下嗓。


    “那个,我再确定一下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我开价,然后你给我钱,我来扮演你的……结婚对象,对吧。”


    她原本想说“老婆”,但话到了嘴边却怎么都出不来。


    易年浅勾着唇,“嗯”了一声。


    “那要扮演多久呢?是不是一直到你的——”


    夏树想问是不是扮演到他祖母离世,又突然反应过来这样说极度不妥,便立刻闭了嘴。


    易年似乎猜到夏树未说出口的话,鼻腔重重吸了一口气:“我当然也希望我祖母能活得久一点。”


    夏树讪讪抿了抿唇:“对不起啊,我只是想问问需要扮多久而已。”


    易年:“没事。”


    易年并未计较夏树的冒失,想了想,夏树决定直奔主题。


    夏树:“合约期限可以再商议,但我想要八十万,你看你能不能接受。”


    易年:“你发帐号给我,我现在转给你。”


    交易推进得过于顺利,易年甚至都没还价!


    夏树始料未及,瞪圆眼睛吸了吸鼻子,把自己卡号发给了易年。


    易年掏出手机戳了几下屏幕:“不然凑个整数先转一年的,我现在转一半给你,剩下的五百过了十二点转。”


    “等等!”夏树打断了他,“什么五百?”


    易年:“我个人账户给你转,没预约的话,每天转账限额五百万,剩下的五百万十二点一过就补上。”


    “多少?!五百万,你别吓我!”夏树一度怀疑自己空耳,直到看见易年肯定地点了点头,她才问,“你数学是幼儿园水平?到底是怎么算的……”


    易年:“不是你说的,八十万,一年就是九百六十万,干脆给你凑整一千万。”


    夏树:“……”


    还怪大方的?


    这位大哥说的是钱没错吧!不是随便张口就来的数字吧!


    一次性要他八十万,夏树都觉得要多了,他居然以为她要的是一个月八十万……


    “大哥!我说的是,一共八十万!一个月八十万,你是想吓死我吧!”


    易年侧身直视着她,眉头微微皱起:“这么少?”


    “这还少?”夏树既无语又震惊,扶额片刻,突然拉开与易年的距离,捏紧了衣领,“等等,你不会是有什么企图,才想给那么多吧?说的不是演戏而已吗,要是你想假戏真做我可不干!”


    “喂!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易年懒散偏头,“如果我是你想的那种人,你喝醉那晚那种情况下,我早就——”


    易年的话戛然而止,夏树自然也听出他的意思。


    事实也确是如此,那晚夏树拖着他不让他走,也没见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两人默契地将视线从对方身上移开,中途夏树又偷瞄了他一眼,他的耳根处泛起一抹淡淡的红色,映衬着他的硬朗轮廓。


    “不是就行,”夏树挠了挠头,“反正说好了,我就要你八十万,多一分我也不会要!”


    易年手捏下巴思忖片刻,牵起唇角伸出右手:“好,合作愉快。”-


    说实话,八十万把自己“卖”了,虽然听起来荒唐至极,但在去往婚宴厅的路长,夏树还是觉得很值,至少夏林集训的费用有了着落。


    在拱桥石阶上的时候,易年将那八十万转了过来,夏树立刻回复余震东夏林要参加集训。


    余震东连发了好多条长语音给夏树,告知她关于集训的具体事宜,正听着余震东的语音,夏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同一时间,杨子毅也看见了夏树,他冲着对讲机交代了几句,欣喜地朝她走来:“夏树,你怎么在这里?来参加婚宴吗?”


    “对,”夏树礼貌笑笑,“我来参加高中同学婚礼,你这么也在这?”


    杨子毅扬了扬手中的对讲:“我是这场婚礼的负责人啊!”


    夏树之前听校友说过他转行做了婚礼管家,未曾想能在这里遇见。


    “夏树,这位是?”易年问。


    “他是我大专时的师兄,杨子毅。”夏树对杨子毅介绍,“他叫易年,我们都是新郎新娘的高中同学。”


    杨子毅上下打量着易年,敷衍地说了句你好,便说他上前带路,将夏树带去宴会厅,夏树说了不用,他仍坚持说自己忙完了,要跟她叙叙旧。


    夏树跟杨子毅不熟,而且曾拒绝过他的追求,此刻见他如此热情,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夏树,咱们这好多年没见,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啊。”


    夏树没回话,只是尴尬地笑笑。


    易年突然拽住夏树的手腕:“陪我去车上一趟。”


    手腕上的温热使夏树停住脚步:“啊?现在?”


    易年眼风从杨子毅面前带过:“红包忘拿了。”


    与此同时,杨子毅对讲里传出声音,说礼炮数量不对,需要他去核实,夏树便让他先去忙。


    她话音未落,就被易年拉着离开了现场。


    她的手腕还握在易年手中,他的体温似乎传到了她的脸颊。


    夏树在他身后亦步亦趋,没有分毫反抗之力。


    到了酒店门厅,易年停了下来,抬下巴指了指休息区沙发:“坐会儿,待会儿再进去。”


    回过神,夏树眼睛眨巴几下:“你不去拿红包了?”


    易年松开她的手先坐到沙发上:“我直接转账,不用红包。”


    夏树:“那你还叫我出来?”


    易年:“刚刚那人你不想搭理他吧!”


    夏树点了点头。


    易年:“我也是。”


    夏树“哦”了一声,坐到了沙发的另一端。


    没想到,易年眼光还挺敏锐,居然看出她不想搭理杨子毅。


    易年长腿交叠,手指交叉懒懒向后一靠,语调散漫:“今后身份不一样了,你我跟异性都该保持距离。”


    夏树点了点头。


    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毕竟拿了钱,自己就应该扮演好该做的角色。


    不多时,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陆陆续续出现在了酒店门厅,大家都迎上来跟易年和夏树打招呼。


    原来的同学几乎都知道易年和夏树是同桌且关系不错,看见两人坐在一起并未多想。


    有同学邀易年先进去,易年说再等等,于是其他人就跟随他们一起待在门厅,很快,门厅就乌泱泱围了很多人。


    夏树以为易年在等曾经跟他玩得好的几个公子哥,直到看见周雨唯,易年终于起身:“走吧。”


    周雨唯环视一圈,没看见新郎和新娘,被这阵仗吓了一跳,指着自己的脑袋:“我去!你们这是在等我吗?实在是受宠若惊啊!”


    周雨唯在同学堆里人缘很好,她心想,定是大家知道她曾经和李泽交往过,怕陈艺敏会在今天给她难堪,所以才在这里等着她,给她撑场面。


    在进宴会厅的路上,夏树跟在易年身后,小声问了句:“不等你的铁三角了?”


    “他们不来。”易年放慢脚步跟夏树并排,“只是陪你等闺蜜。”


    夏树:“?”


    还陪她等闺蜜……这么快就进入角色了?-


    知道夏树和易年“睡”了,在落座时周雨唯想方设法地挤走想坐易年旁边的人,让他俩坐在一起。


    婚宴进行时也没有周雨唯想象中的新人和旧人的厮杀。


    曾经的同学围坐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都在追忆往昔,但话题总是离不开曾经学校的风云人物易年。


    周雨唯坐在夏树旁边,看着身旁这两人实在般配,忍不住借口拍大合照,为他们多拍了几张。


    酒席过半,一个已为人父的男同学突然感慨起来。


    “我们这些人天南海北,要不是老同学结婚,都聚不到一起,所以在座的各位应该抓点紧,赶紧提上结婚日程。”


    “嗐!人长得丑,老光棍一条,可别指望我!”


    “也别指望我,赚不到钱,刚被好了两年的女朋友甩了!”


    闻言,周雨唯想试探易年的意思:“那咱们的易总呢,玉树临风,事业有成,应该想结就结吧!”


    夏树拽了拽周雨唯的衣角,让她闭嘴,可周雨唯仍逼问易年:“易总,说说呗!”


    “易年以事业为重,现在结婚也太早了吧,周扒皮,你想什么呢!”


    周雨唯玩笑地指着马海波:“海马,你再叫我周扒皮我跳过去削你!”


    桌上笑语不绝。


    当事人突然发了话:“我有未婚妻。”


    易年此话一出,圆桌瞬间炸了锅,连其他桌的宾客都纷纷朝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周雨唯越想越不对劲,站起来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我草,易年,我没看出来你他妈居然还是渣男啊!你有未婚妻干嘛还来招惹夏树?!”


    对于周雨唯的怒骂,易年反而意味深长地抬了抬唇。


    周雨唯正想再骂他几句,只看见身旁的人被易年牵起了手:“我的未婚妻就在这里!”


    第23章


    “嘶……”


    几个男生面面相觑,都在默默观察着桌上涌动着的暗流。


    易年原来在学校里从来没人主动去惹。


    周扒皮虽然人缘好,跟谁都处得来,但她跟易年的关系没有好到指着他骂的地步。


    况且易年对周扒皮的指责没有任何反应。


    很有可能像周扒皮所说的一样,易年“招惹”了夏树,所以她作为夏树的闺蜜才会站出来出头。


    但是大家都想不明白,易年拉着夏树的手,说她是他未婚妻的用意。


    通过周扒皮的反应来看,她都不知道易年有未婚妻,那么她闺蜜夏树就绝不可能是他的未婚妻。


    想到这里,有个男生终于开口打破僵局:“真难得啊,咱们校草终于会开玩笑了。”


    马海波附和:“易年,就只有你敢拿咱们小野猫开玩笑。”


    周雨唯还未坐下,马海波又说:“啧,周扒皮,要不你也别在那边坐了,过来坐我旁边,咱两也凑一对!”


    “滚!”周雨唯睨一眼坐了下来。


    席面继续。


    坐在旁边的女班长拽了拽周雨唯的袖子:“唉,雨唯,我记得当年毕业那天他俩不是闹得挺僵的吗,最后谁也没去拍毕业照,他们后来怎么好上的啊?易年刚刚说的未婚妻是真的吗?”


    周雨唯觉得易年在开玩笑,而且这玩笑还开得有些过了。


    她抿直唇线坚定地冲女班长摇了摇头,转头对易年说道:“易年,你这玩笑开的……不是找骂吗?”


    易年表情严肃:“我没开玩笑。”


    被一群人当成焦点,夏树极不习惯,她皱着眉头甩开易年的手,低头沉默。


    哪怕已经收了易年的八十万,基本敲定了她和易年婚姻关系,但还是不太能接受这么快就在一群老同学面前说了出来。


    女班长以为易年在故意捉弄夏树,站出来替她说话:“咦?易总,人家都不搭理你,你还要继续拿老同学开涮啊!”


    易年侧过头,挑眉轻声问夏树:“你说呢,我有没有开玩笑?”


    夏树砸了下嘴,瞪他一眼:“你有完没完!闭嘴行吗!”


    易年:“……”


    好,我闭嘴。


    见一直不可一世的风雨人物易年在夏树那里吃了瘪,又有人开始怀疑:“我去,你俩不会是来真的吧!”


    夏树垂着脑袋吃席,易年看了一眼夏树,对八卦的同学说道:“菜看着还不错。”


    马海波玩笑道:“咳咳,那我可等着吃喜糖了啊!”说罢,他又问夏树,“对了夏树,我之前听扒皮说你开了个汽修厂,挺厉害啊!地址在哪,下次保养车子我就找你!”


    夏树抬眼,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别别别,熟人生意我可不做!你要来我也不打折,所以还是别来了!”


    熟人之间多收不合适,收少了自己又亏,好比上次易年来洗车,忙活半天只能收他三百。


    马海波:“唉,这么绝情啊!只认钱不认人!”


    夏树:“不然呢,我只喜欢钱,当然是只认钱咯!”


    一旁的易年将夏树的话听了进去,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她说她只喜欢钱,所以还是应该庆幸,自己不差钱-


    席间,教练余震东一直在发信息和夏树对接消息,夏树的心思几乎都在夏林的集训上,她并未与易年说话。


    易年倒是时不时会不经意往夏树碗里夹菜。


    宴席过半,服务员往每人面前都放了一盅羹汤,易年用汤匙搅拌两下,便把自己的那一盅放回餐桌转盘:“我没动过,你们谁要的话请便。”


    说完他端起夏树的那一碗,也放到了转盘上。


    周雨唯见状制止易年:“哎哎哎,你不吃就不吃,干嘛把树的也拿走了?”


    易年将头微微探出,视线自然地落在夏树身上:“她也不吃。”


    夏树这才伸着脑袋看了眼转盘上的两碗鲍鱼番茄羹,想起上次和易雯溪吃饭时,易年说过因为她脚受伤帮她打过饭,所以记得她的忌口。


    “嗯,对,里面有番茄。”


    周雨唯拿着汤匙扒拉了两下羹汤,八卦的语气长长“哦”了一声:“我都没注意,你可以啊,易总,这都知道!”


    易年轻咳一声,没回话。


    周雨唯又戳了戳夏树的腰,贴到夏树耳畔:“讲真,我觉得你俩真的有戏,居然记得你的忌口,而且刚刚虽说是开玩笑吧,他还拉了你的手。”


    “……”


    夏树原本想告诉周雨唯她和易年的合作关系,但是想了想,这里人多口杂,并且应该先征得易年同意,便对此闭口不言。


    婚宴接近尾声,周雨唯说她待会儿回公司加班,要先走,作为两人的cp粉,她交代易年把夏树送回去,易年说了声好。


    宴席结束,夏树打算先上个卫生间再和易年一起离开,才走出婚宴厅杨子毅就追了出来。


    “夏树,你等等,”杨子毅走到她旁边,掏出手机打开微信,“那个,要不咱两加个微信吧,之后有空的话我约你,吃饭。”


    “我看你们那桌老同学刚刚吃饭时候好热闹啊,咱两之后也可以约上其他是兄弟,大家一起聚聚。”


    想起易年之前叮嘱她要和异性保持距离,她微笑着摆手拒绝:“不用了,我现在没在4s店干了,自己开了个小厂子,平时很忙,应该不太能抽出时间。”


    “我听说了,你带了几个徒弟自立门户。其实这几年我还是会经常跟原来的师弟们打听你的消息。”


    又被夏树拒绝,却在杨子毅意料之内,他仍抬着手机。


    “没事,没空吃饭的话也可以加一个微信嘛,我看你这些同学大多都没结婚,今后如果他们需要婚庆,我们可是离阳市数一数二的婚庆公司,到时候你可以向他们介绍我!”


    夏树眉头轻蹙,抿了抿唇:“这……”


    她平时来往的人就这么几个,哪里来生意可以介绍给他。


    杨子毅脸上带笑:“还是说因为我曾经追过你,你就不想给我介绍生意啊!”


    “……”


    夏树真的不喜欢跟牙尖嘴利的人打交道,杨子毅这话,几乎是在说,如果她不加微信那就是还在乎原来的事……


    想了想,不过就是好友列表里多添了一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


    她无奈扯了下唇,掏出手机打开微信:“你扫我吧,今后有人要找婚庆公司的话,我就介绍你。”


    伴随“滴”的一声,易年走到夏树身边,轻声问道:“你不是要去卫生间吗,怎么还在这呢?”


    夏树摁熄手机,“嗯”了一声,转头对杨子毅说:“师兄,那你先去忙吧。”


    杨子毅说他也要去卫生间,场面就变成夏树走在前,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个一米九的大长腿。


    后背隐隐还传来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经过一面镜面墙时,她迅速瞟了一眼,似乎看到了极少出现在易年身上的攻击性。


    夏树暗忖,这两人跟在她身后,像极了两个尽职尽责,一丝不苟的私人保镖。


    易年和杨子毅几乎同时进入卫生间,又同时出来,洗完手,两人都站在卫生间门口。


    易年单手插兜,对身边的男人视而不见。


    杨子毅:“帅哥,你还不走?”


    易年面色冷凝,只瞥他一眼:“我等她。”


    杨子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片刻后,他掏了张名片出来:“我叫杨子毅,比夏树高两届,夏树毕业实习我还带了她一年半,后来转行做婚庆,我公司算是离阳最好的婚庆公司了,帅哥今后有需要可以找我。”


    易年垂眼瞟了眼名片,杨子毅又补充:“不过我们收费有点高哦,毕竟质量摆在这里嘛。”


    易年听出杨子毅话里有话,眼皮轻掀,食指和中指指尖夹过名片一角,未置一语。


    杨子毅:“不知道方不方便问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沉默片刻,易年想到夏树向保钦元介绍的他,情不自禁勾起了唇,干脆答道:“酒水销售。”


    “嘶——酒水销售,”杨子毅挑着眉尾,思考状,“那收入应该不太稳定吧。”


    易年懒散偏头:“不算太差。”


    杨子毅还想打听点什么,就见夏树从卫生间里出来。


    “夏树,我这边马上就可以走了,你待会儿去哪,我送你。”


    夏树眼睛指向易年:“不用,我跟他一起走。”


    易年扇了两下手中的名片:“多谢师兄的介绍,我们先走了。”


    说完,易年手掌轻轻覆盖住夏树的肩膀,搂着她往前走了两步。


    肩上突然多了只手,夏树惊觉别扭,下意识耸了下肩,将他的手从肩上打掉,径直出了酒店。


    易年一言不发跟在她身后,直到上了车才问:“你刚刚为什么不让我搭着你的肩?”


    语气强势紧绷,似乎还有点生气。


    夏树真的不习惯那样亲昵的举动,并且不知道此刻易年生着什么莫名其妙的气。


    她抱起双臂:“我不会自己走吗,干嘛还让你搭着我?没有预兆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想吓谁?”


    一阵沉默。


    易年的声音松了下来,却仍冷淡:“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提前适应一下公开场合的某些必要接触,比如,牵手,比如搂肩,毕竟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


    牵手,搂肩,虽然想象着那个画面很奇怪,但好像也有点道理。


    “好吧,那我下次注意!”


    “但,你刚刚是在凶我,怪我吗?”


    易年把头一偏,神色倨傲:“没有,我只是——”


    “只是什么?”


    “没什么。”


    “……”夏树努着嘴睇着他,“虽然我拿了你的钱,但是我也会替你办事,原则上来讲,我们是合作关系,不是主顾关系,今后你可别在我面前耍脾气。”


    “没问题。”易年挑眉,“那现在跟我走吧。”


    “去哪?”


    “替我办事。”


    第24章


    虽说易年亲口说过他不是“那种人”,但自从夏树知道跟他共渡过一夜后,看他每一眼的感觉都跟从前不太一样。


    包括此刻,听他说“替我办事”,夏树不过大脑萌生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干夫妻间那些不可描述的事。


    好在这样不理智的幻想仅仅停留了一秒。


    她调整坐姿,清了清嗓:“干嘛?”


    “见家长。”


    “见家长?现在?”


    易年挑眉点了点头。


    见家长……会不会太快了点?


    夏树开始怀疑自己跟他的这一桩交易是否太冲动了,任何细节都没谈明白就稀里糊涂收了钱。


    还不知道他具体需要她做些什么,比如她完全还不习惯的牵手搂肩,再比如敲定交易后几个小时就要见家长。


    “怎么了,下午有事?”他问。


    “倒是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夏树语调放慢,像是在逃避,“只是这几天汽修厂里太忙了。”


    易年手指轻点方向盘,思忖片刻:“平时生意怎么样,每天收入大概多少?”


    夏树认真回忆:“嗯……还真不好说,少的时候每天几百块,要是一天能来好几笔大的,大几千也有可能。”


    易年垂眼,戳了几下手机,夏树微信响了一声,点开来看是他转过来的9999。


    夏树亮着手机屏幕:“你这是?”


    易年轻掀眼帘,神色散漫:“我这边的加班费,就抵消你今天厂里的大单了。”


    “还有这种说法?”夏树觉得易年是钱多人傻,“但你转那么多过来干嘛?”


    “多吗?不是你自己说的,大几千。”


    “……”


    长见识了,有钱人的一万差一块只叫做,大几千。


    夏树“啧”着晃了晃脑袋:“不用,我退给你,你怕不是忘了几个小时前我才收了你八十万。”


    她还没完成退款,手机就被易年抢了过去。


    他声音强硬:“别退了,就当补偿。这次是我临时叫你去见家长,打乱了你的计划,下次我会提前跟你约好。”


    “其实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计划,直接跟你去就行了,这钱不用!”


    她想把手机抢回来,易年先一步点了收款。


    他瘪瘪嘴,满是不耐烦:“这么点钱,转过来转过去麻不麻烦!”


    “……”


    夏树鄙夷地盯着他。


    说好听点,他是活财神,说难听点,这不就是妥妥的大冤种吗!


    手机被锁了屏才递到夏树面前。


    虽然不太踏实,但夏树也没再继续纠结这离一万只差一块的大几千,不然以易年此刻强硬的模样,肯定还要转过来。


    她收起手机,思索片刻,垂头看着自己的牛仔裤和烟灰色修身针织坎肩,试探道:“那我跟你去见家长,要不要搞个什么从头到尾的大改造?”


    “大改造?”


    “就是你坐在旁边,然后我一套一套地换衣服给你看,挑好衣服还要去做头发化妆那种。”


    易年起先凝眉认真听他讲,到最后直接憋不住,噗嗤笑出了声:“我说你土不土,是不是玛丽苏豪门狗血电视剧看多了!”


    夏树:“……”-


    易年说每周六都是他家的家庭日,所有家人都会在?*祖母家聚餐,今天正好是周六。


    夏树原来跟易年去过一次祖母家,那时候她家在离阳市里的一个别墅区,这次居然没往原来那里去,眼看着就快到夏树的鑫鑫汽修厂。


    夏树好奇发问:“我记得你祖母家不在这边吧,怎么会往这里走?”


    易年神色无常:“之前你去过的那里,祖母只住了半年,后来她说在三清待了大半辈子,还是不习惯城市环境,就在城边买了农家小院和土地,闲暇时种种葡萄。”


    易年家离阳市里的酒庄说起来只是红酒会所,只摆着成品红酒,他家最核心的酒庄在三清镇,那里有百亩葡萄园和酒窖,离和庄村不远,原来易年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去那里。


    高二那年暑假,易年邀请班上的同学去三清的酒庄玩,夏树去过一次。


    地处一个山清水秀的村落,除了他家酒庄所包含在内的葡萄园,那一片全是农户和农田,确实没有半分城市气息。


    夏树了然,点了点头。


    易年又说:“要不是经常走的那边修路,我都不知道祖母家居然离你这么近。”


    他的侧脸看不出表情,听着语气却夹杂着浅淡的不快。


    夏树的注意力只放在修路上,她也觉得不称心:“是啊,怎么不早点修,开始修路以后,我的营业额直接涨翻了!”


    不知易年觉得她财迷还是作何感想,他没说话,哼笑一声,轻轻地勾起了唇。


    不多时,车子停在易年祖母家院外。


    高高的铁艺大门旁有一间矮小狗屋,大黄狗睡在狗屋旁边的阴凉处,闻声抬头看了一眼停在院外的车,吐了吐舌,又将脑袋趿拉下去。


    看了眼已经停好的两辆车,易年说:“易雯溪和她爸妈已经到了,待会儿其他人陆陆续续也会来,如果有人会问你我们两的情况,在我上次去你修理厂前发生的事你都可以如实说,剩下的交给我。”


    要在整个易家人面前撒谎,突然有一种罪恶感夹杂着兵临城下的感觉攀上夏树的心头,她的心脏突突直跳。


    “好!”


    她做了个深呼吸顺了顺气,脑子里蹦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豪门剧情来:“唉,你说待会儿他们会不会丢张支票给我,然后让我离开你啊!”


    易年又被夏树的脑洞逗笑,意味深长地看了她几秒,然后一脸认真地问:“那你会离开我吗?”


    被易年问得有些发懵,夏树眯了眯眼:“我应该会,还是应该不会?”


    易年语气闲散又意有所指:“你才收了我的钱,忘了?”


    夏树玩笑地努了努嘴:“那万一他们给得更多呢?”


    易年模样坦然,慢条斯理道:“如果你被他们收买了,到时候我就去鑫鑫汽修厂门口拉横幅,说老板是骗子!”


    “……”


    下车后,夏树缩在易年身后,像是生怕被别人看见似的。


    没走几步易年就停了下来,摊开手掌:“给我。”


    “什么?”


    “手。”


    他说的是把夏树的手给他?要牵手的意思?


    很别扭!


    真的很别扭……


    “要在这牵手?”


    “不然呢!”易年歪着头瞟了眼地上的大黄狗,催促道,“快点,大黄还看着呢!”


    “……”


    夏树:关狗子什么事?


    虽然之前做过思想建设,但当此刻真要牵手了,夏树却开始紧张了。


    她先把手微微后缩,大拇指刮了刮掌心的茧,做了个吞咽动作,缓慢抬手,在即将落到易年手心时悬停半空,仰头与易年对视。


    “我手上太糙了,你别嫌硌。”


    院子正中的大榕树枝叶扶疏,下午两点明亮的阳光从树叶间穿梭,点点投射在易年的脸上。


    他的视线一直没有从夏树脸上移开,眸中分辨不清是何种意味。


    下一秒,夏树感觉到他宽厚柔软的手掌迎了上来。


    “走吧。”


    夏树的心脏加速跳动。


    她想,可能是即将“见家长”,所以太紧张了-


    “不是吧,你小子——”


    易雯溪见到易年和夏树牵着手进了家门,惊得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夏树先冲她喊了声姐姐好,她很快缓过神来,脸上带笑,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嗯,可以可以。”


    易年拉着夏树去到大伯和大伯母旁:“大伯,大伯母。”


    大伯和大伯母也从沙发起身,大伯母走过来自然地扶着夏树的手臂:“这位是?”


    “跟你们介绍一下,她叫夏树,目前是我女朋友。”易年面对夏树,“这是我的大伯和大伯母,也就是我姐的父母。”


    夏树在一旁佯装乖巧,很快就摆正了自己的身份:“大伯,大伯母,你们好,我叫夏树,夏天的夏,大树的树。”


    两位长辈没有夏树想象中有钱人家用鼻子看人的模样,反而是意料之外的亲切。


    想了想,原来见易年祖母,她同样和蔼可亲,还有易雯溪,天生自来熟。


    应该是这个家里氛围一向都温馨和睦吧。


    跟她的那个家,截然相反。


    大伯也上前一步拍了拍易年的肩膀:“年年还是第一次带女朋友回来,等下午凉快点了,带她到你祖母的花园逛逛。”


    易年的耳根发红,夏树在他脸上察觉出不太显眼的害羞。


    还挺,难得一见。


    “年年!”


    说话间,客厅玄关传来了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屋内的几人朝玄关看过去。


    易年:“爷爷,奶奶,爸,妈。”


    易雯溪和大伯大伯母也挨个向四人打了招呼。


    李妍玲走在四人前头,见易年和夏树紧牵着的手:“年年,我刚听见你大伯说,这位是……你的女朋友?”


    “是的,妈。”


    几人带着疑惑和惊讶的神色靠近客厅中央,夏树感觉自己手心已经开始冒汗。


    稳了稳心神,她挨个向四人打了招呼。


    李妍玲脸上的惊讶很快就被欣喜取代:“你好,我们是不是见过?感觉,很眼熟。”


    易年镇定道:“是的,妈,你和我爸都见过她,她是我高中三年的同桌,叫夏树。”


    思量片刻,李妍玲终于想起来了,她挽着易其东的手:“老易你还记得吗,她原来去过三清,那时候年年每周都让当时的孙师傅送她回家来着。”她转向夏树,“对吧,我没记错吧!”


    夏树没想到易年的母亲还记得自己,更没想到易年的家人对她完全没有排斥的意思。


    这一趟来的目的是演戏,当着他所有的亲人说谎。


    她顿觉良心不安,抿了抿唇,虚声说道:“是的,阿姨。”


    易年的父亲像没有想起,却也亲切地跟夏树说了声你好。


    他的爷爷奶奶在后面也渐渐从惊讶中缓和过来。


    易年再次顺着叫着几位长辈。


    夏树感觉她的手被抓得更紧了些。


    “我今天带她过来,是想跟你们说,”他回过头看着夏树,目光坚定,停顿两秒,“我要跟她结婚。”


    听见结婚二字,几乎所有人都眼前一亮。


    “来来,我们坐下说。”易年奶奶招呼所有人坐下,差保姆倒了茶水上了点心,又把保姆支开,“你去看看老太太,她醒了的话先不着急让她出来。”


    全部人坐下后,易年终于将夏树的手松开,她的手心果然全是汗,甚至额前的发丝也因集中的汗粒而紧贴皮肤。


    易年的爷爷还未发话,但夏树记得上次李若尔说是易爷爷要求易年结婚的。


    夏树还在琢磨着,易年就先开了口:“爷爷,接任那天你说让我结婚,我听进去,所以我今天把人带来了,她已经答应我求婚了,我们会尽快结婚。”


    易年爷爷模样和善,斟酌一番:“嗯,你答应结婚自然是好事,不过……”


    他意味深长地看向夏树,“小丫头,这里没有外人,接下来我说的话可能不受听,你别介意!”


    夏树:“不会的,爷爷。”


    易爷爷心平气和:“年年,李家小丫头来我这里告过状,说你为了气她,随便找了个人就说要给钱让她跟你结婚,她说的应该不是这个夏丫头吧?”


    听到这里,夏树深吸一口气:这场戏不会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吧……


    那已经躺在自己银行卡里的那笔钱可怎么办?!


    易年温和的眼神指向夏树:“爷爷,李若尔说的那个人是她。”


    夏树:“???”


    ……真的game over了?


    “其实,要我这样一个硬脾气的人说出来这些话,还挺羞耻的。”


    易年脸颊逐渐染上红晕,轻呼了口气。


    他转过头,与夏树的目光不偏不倚触到一起:“你可能都不知道,我一直喜欢你,从高中开始到现在,刚好十年。”


    第25章


    在夏树的记忆里,易年向来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他的各科成绩都很优异,稳居年级前三,每次拿到成绩单,都不骄不躁,泰然自若。


    当年作为青少年书法推广大使上综艺节目的时候,也落落大方,不扭捏,不拘谨。


    但当易年在家人面前介绍夏树时,当他说喜欢她时,脸上分明暗含羞涩,与他平常的情绪完全相悖。


    是一种真诚又自然表露出来的羞涩,真的不太像是演出来的。


    他在进家门之前跟她说过,别人问起两人的关系,让她如实说。


    夏树还以为是如实说两人曾经的同学关系。


    虽然知道一切都是谎言,但此刻夏树仍像是溺入水中,发不出一点声音。


    不知不觉间,搭在膝盖上的双手已经把牛仔裤捏起了褶。


    易年的目光仍停留在她身上,她的双唇颤颤巍巍地开合着,斟酌再三,小心翼翼说道:“好,那我现在知道了。”


    在家人眼中,易年从小内敛沉稳,不爱与女生来往,近些年也会有亲戚或者生意场上往来的合作伙伴有意无意向易年介绍对象,但他都置之不理。


    第一次听见他向一个女生表达爱意,所有家人都出乎意料。


    易雯溪:“你小子!居然这么长情?快说说,是怎么喜欢上小夏树的,老姐瓜子板凳已经准备好了。”


    易年在所有人的注视中正襟危坐,神色逐渐恢复如常。


    “不说了,”他清了清嗓,“当这么多人说出来,我怕她难为情。”


    “怕是你难为情还差不多!你不是说夏树也不知道吗,那就趁现在说给她听呀,她肯定也想知道!”易雯溪早就急不可耐,“对吧,夏树!”


    “……”


    夏树觉得自己像是被架在了刀尖上,面对易家这么多双眼睛,双颊温度完全不可控,快要把她烧干,“啊?额,这……”


    易雯溪仍继续起哄:“哎呀,老弟,你就说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雯溪,你就别为难年年了,”易奶奶在这时发了话,她温和地看向夏树,“小丫头,如果你要和年年结婚,那今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奶奶有话就直说了。”


    夏树眼角瞥过易年,尽可能地保持表面上的平静:“嗯,奶奶您说!”


    易奶奶:“你们处朋友多久了?”


    “没,没多久。”她的声音越来越弱。


    易奶奶:“那是在他回国以后?”


    嘶,说实话,夏树还真不知道易年回国多久。


    她囫囵地点了点头:“差不多。”


    “既然你都不知道年年原来喜欢你,你怎么会这么快就同意跟他结婚呢?”


    易奶奶语调平缓,气场却近乎威压。


    “我……”


    这下夏树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结婚是人生大事,在很短的时间内做出决定,确实不合情理,难怪奶奶会怀疑。


    想了想,易年交代过剩下的交给他说,夏树怕说多错多,便缄口不语。


    她将目光缓慢移到易年身上,眉头微皱向他求助。


    易年脸上神色未变,不知道是不是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而此刻正在思考对策。


    还是怪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任何细节都没有商量好,就直接赶鸭子上架。


    夏树已经做好准备被揭穿,然后灰溜溜滚出易家。


    她开始琢磨着,该怎么跟余教练说夏林又不能参加集训。


    想到这里,她觉得好在这事还没告诉夏林,不至于让她燃起希望后再落空。


    静默半晌。


    “她之前没谈过恋爱。”易年从容道。


    易奶奶问的是夏树,却被易年抢先回答,怀疑攀升,她嘴角绷直,却仍抬眉示意易年继续说。


    易年:“上次我去青龙湖出差,她正好去那边看妹妹的皮划艇比赛,”他看向易雯溪,“这事儿我姐知道。”


    易雯溪:“对,还是我托黎卓弄到的赛场出入证。”


    “那天晚上,我们……”易年咳嗽一声,再次拉起了夏树的手,眸色坚定,“我喝多了,是我主动的,所以我一定要为她负责。”


    夏树的手背被宽厚的大手覆盖,指头下意识回缩:“???”


    这……也太社死了吧,相当于易年告诉所有人“我和她睡了”。


    虽然易年说得极为隐晦,夏树心里也清楚这是此刻的权宜之计,但所有人都听出了他的话中的话,不就相当于让她当着长辈的面裸|奔吗?


    不过很快夏树就说服了自己,毕竟那是八十万啊,难赚点是应该的。


    易年是懂如何拿捏家人心态的。


    在他说了那句话后,所有人都不再怀疑,看起来紧迫的氛围也转变为温馨和睦。


    他的家人询问了夏树的工作,夏树如实说她是汽修工,开了个汽修厂,她原以为会因为这是底层工作而不被待见,不料所有人一个劲夸赞她能干,说她是个女孩子,又年纪轻轻自立门户,实属不易。


    祖母午休结束,得知易年带了女朋友来,并准备尽快结婚,兴奋得拄着拐杖亲自到园子里摘了自己种的葡萄,说要让夏树走的时候带回去尝尝。


    临走前,全家人都给夏树塞了红包,说是见面礼物。


    回去的路上,夏树手捧着葡萄,捏着那一摞厚厚的红包,觉得良心不安。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想,如果是真的结婚,能成为这样一个家庭的一员,绝对是她的荣幸。


    “葡萄待会儿我拿走,红包还给你!”


    易年态度强硬:“那是我家人给你的见面礼,你想辜负他们的好意?”


    夏树:“不是……”


    易年这语气像在说她不识好歹。


    这些钱她受之有愧,这是长辈的心意,是他们对易年未婚妻的肯定。


    可她,是假的,只是配合易年演戏而已,承受不住他家人的这份心意。


    她把装葡萄的袋子腾了一个出来,把红包全部塞进去:“反正,这笔钱我不能收。”


    易年自知拗不过夏树,也未再多费口舌,。


    似乎看出她有心事,问道:“怎么了,从祖母家出来就看你魂不守舍。”


    “没什么,”夏树歪着脑袋,把脸贴在安全带上,“我是在想,领证的事。”


    在祖母家时,祖母说让他们先把证领了,订婚宴办了,结婚的话得找先生看个好日子。


    易年:“领证?怎么了吗?你不想?”


    “不是我不想,钱都收了,该做的肯定要做。”


    “易年,”夏树恳切地看向他,“我其实已经跟家里闹掰了好多年了,结婚的事我不想让他们知道。”


    易年将视线投向她,眸色复杂,眉眼微挤,声音带了些暖意:“嗯,没关系,那就不让他们知道吧。”


    “可问题是,我拿不到户口本,我的户口一直和父母的在一起,结婚好像必须要户口本的吧!”


    当初和父母撕破脸,夏树再也没回过禾庄村,走的那天,她搜干净口袋,只拿了身份证便头也不回地离开家。


    那时候并未想过,今后会有用得到户口本的时候。


    一阵沉默。


    “身份证总有吧?”易年问。


    “有。”


    “那户口的事交给我,明天上午九点,我来接你。”


    夏树也不太懂领证流程,不过易年说户口的事交给他,那以他的钞能力,肯定有办法。


    没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夏树脑海里又晃过了下午在祖母家时惊心动魄的场面,不由得佩服易年的临危不乱。


    “说实话,你还挺牛!”


    易年微微侧头:“嗯?”


    “演技那么好,下午你说的那些话,喜欢,什么的……”夏树声音减弱,她实在无法像易年一样将那些话说出口,即便是复述,“编得几乎没有破绽,反正我挺佩服你的,我在旁边都紧张得要死。”


    日落前,村庄里放羊的农户赶着羊群归来,易年轻轻带了一脚刹车,慢慢将车停下来让羊群先过。


    金黄色从前挡风玻璃直直铺洒进车厢,遮阳板无济于事,夏树右手遮在额前,向左边侧过头去。


    易年正巧也看着她。


    “你怎么知道我是编的?”


    “?”


    夏树嘴巴撅起:“还演上瘾了?”


    夕阳中的他看上去有些虚幻,脸上的绒毛都在发着光。


    他轻勾起唇,眉梢上扬,语气散漫:“过去七年你不知道,那高中的事,你忘了?”


    “……”


    夏树无语地回正脑袋,抱起双臂向后一靠,敷衍道:“是是是,你最深情,你是天下第一大情种,喜欢我十年,高中就喜欢!只不过还给极花林晚鑫写了情书,而已!”


    易年琢磨须臾:“情书?林晚鑫?”


    夏树眼皮一敛一扬,又瞪了他一眼。


    易年忽地侧过身来,动作幅度太大,还不小心碰到了喇叭,惊动了羊群,听着动静,还有羊角抵到车身,但易年并未在意。


    “所以,你以为,当年那封情书是我写给什么林晚鑫的?你那时候不是说你知道里面是什么吗?”


    “难道不是?”


    夏树没再看他,但听他这语气,似乎情书的主人另有其人。


    想到撕了他的情书,破坏了他的告白,她又补充,“后来才知道是你的情书。”


    “当然不是写给她的!”他的语气坚定,似乎还有些气急。


    居然不是林晚鑫?!


    难怪在青龙湖那晚易年说不记得她,搞半天是夏树弄错了,而且因这个误会气得喝了闷酒,最后还撒了酒疯,让她做了那么丢脸的事。


    夏树对自己发了阵无声的怒火,平静下来,问道:“那是谁?”


    羊群渐渐让开了路,车子重新启动,易年悠悠开口:“不告诉你。”


    “……”-


    回到汽修厂,夏树洗漱时,回忆着一整天发生的事,仍觉得不可思议。


    水流带走了身心的疲惫,身体很轻,整个人像是飘浮在太空中。


    她过去的人生算是比较枯燥乏味的,小时候除了读书就是干农活,到后来只有修车,像今天一样的跌宕起伏,还是头一次。


    洗完澡,她先把可以集训的消息发微信告诉了夏林,夏林立刻回电话问她哪里来的钱。


    怕夏林有心里负担,她并未说出真相,借口说是凌飞运动的黎总看出她的潜力,有意栽培她,才愿意出资让她去集训。


    或许是知道可以集训后心情太过激动,夏林没有怀疑夏树的话,只说她一定会好好训练,不辜负黎总和夏树。


    挂了夏林电话,夏树心情松快不少,她在心里默默许愿,希望夏林可以突破自我,早日站上更大的赛场,早日进入国家队!


    如果能像她先前跟夏林开的玩笑那样,征战奥运,那再好不过。


    今天又到了更新鬼故事的时间,她把之前录好的两个音频发上“感同声受”,在第二个鬼故事标题里加了句“鑫哥心情好,加更!”。


    躺在床上,夏树想给易年发个信息道声谢,谢谢他雪中送炭般的八十万。


    点开易年微信时,她的手指却悬停在屏幕上方。


    虽然是演戏,但她很快就要和这个人结婚了。


    不知道今后在这段虚假婚姻里会发生什么,也不知最后和易年的关系会走向何处,她心中竟然生出隐隐的期待。


    那份期待,应该只是像猎奇一般,对未知生活的好奇。


    收回思绪,她在聊天框里敲下字:【感谢老板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那边几乎秒回:【出什么事了?】


    夏树:【没什么,就是刚好需要用到钱,你的八十万正好用上】


    几秒后易年打进电话。


    “出什么事了?你遇到什么麻烦了?”


    “啊?没什么,不是我,反正就是正好有需要用钱的地方。”


    电话那头停顿几秒:“嗯。”


    “总之,谢谢你,”话说出口后,夏树突然觉得,这样客客气气地跟易年说话显得自己太矫情,况且平时听多了那句白眼狼,此刻莫名其妙的逆反心理萌生出来,于是,她又补充,“的钱。”


    “谢谢我的,钱?不应该直接谢我?”


    “谢你干嘛!”夏树右脚搭在左脚膝盖上打转,“我不也帮了你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嗯,夫妻之间说谢谢就太客气了。”


    “……”


    啧,他这戏瘾可真大啊!


    夏树板着脸,声音冷淡:“挂了。”


    “等等!”


    她开始不耐烦:“干嘛?”


    “明天九点我来接你,早点睡。”


    易年转性了?还会关心起她了?


    夏树觉得不太适应,但转念一想,如果是夫妻,这样的问候再平常不过。


    她的嘴角不自觉轻轻翘起,想进入角色,让易年也早点休息,电话那头闲散的声音传来。


    “我时间宝贵,你可别起不来让我干等着。”


    第26章


    连再见都不想说,夏树毫不犹豫挂了电话。


    她靠着枕头,看着天花板上从窗户透进来的斑驳光影,以为在心情坐了一整天过山车后,身心俱疲能很快入睡。


    但事与愿违。


    她在想,结婚之后是不是要像其他夫妻一样住一起,是不是要天天在一起吃饭,是不是会陪着他出席一些场合,还有她的汽修厂,结婚之后还能不能回来修车……


    过了零点,她仍精神抖擞。


    于是,她又爬起来录了两个鬼故事,直到眼皮打架,才重新回到床上。


    感觉迷迷糊糊才睡了没多久,汽修厂外,国道上不知是出了什么状况,几辆车子同时长按了一阵喇叭。


    夏树惊醒,摸来手机看了眼时间,才六点多。


    想着昨天一整天没回来,今天又要跟易年出去,怕汽修厂的活越积越多,她打算醒醒瞌睡就下楼干活。


    连打几个哈欠,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呆,她打开了“感同声受”后台,想看看头天发的那两篇鬼故事的留言。


    活跃于评论区的仍旧是那几个熟悉的ID,昨天发的两个故事都比较惊悚,几乎没人吐槽。


    夏树顺着一条一条回复过去,往下翻,却看见之前评论一成不变的那个听众Earth今天突然换了评论内容。


    原来他只会评“挺害怕的,我喜欢”,今天却是“嗯,可以,催眠效果不错,差点听睡着了”。


    夏树担心是自己认错了人,点进他的主页查看了他的历史评论,分明是之前那个人没错。


    怕系统出了bug,她又重新刷新页面,结果评论显示的还是那一句,评论时间在十多分钟前。


    这人过去几年的评论几乎也是在后半夜,所以夏树已经习惯了他的阴间作息,但他说催眠,夏树不服。


    明明昨天发的这两个故事,连她录音时都后背发凉,这人居然说催眠……


    夏树挤着眉梢和一边嘴角打字回复:【这边建议E同学别听,就不会被催眠了】-


    夏树简单洗了把脸就下了楼。


    今天天气预报有雨,往常六点多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此刻天上却是暗灰色的。


    夏树推开车间的灯闸,院子被车间漏出来的光照亮,不经意扫了一眼,汽修厂铁门外正正的停了辆黑车,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家伙把这里当成了停车场。


    夏树双手插到工装衣服口袋里,朝着大门走过去,挨近一看才发现是易年的车。


    她下意识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不是约的九点吗,现在才六点半。


    汽修厂的铁门有点重,轴承很久没上过润滑油,打开的时候咯吱响了一声。


    夏树走到驾驶座旁,贴着车窗往里看,窗子突然降下。


    “干嘛?”


    易年穿着昨天的衣服,模样倦怠,声音也有些低哑。


    “吓我一跳!”夏树没想过车窗会突然打开,她后退一步,拍了拍胸脯,平息着被吓后猛然加快的心跳,“你来这么早干什么,不是约好的九点吗?”


    易年眼皮缓慢开合,声音闲散:“你管我!”


    “你把车停我门口,我生意都做不了,我还不能说了?”


    “这门没开,我不就只能停在这里!”


    “……”


    夏树懒得跟他掰扯,瞥他一眼,把铁门全部打开,然后双手插回衣服口袋,向院子里偏了下头,示意他开进来。


    车子停稳后,夏树又走向前:“你怎么来这么早?别跟我说是怕堵车才提前过来。”


    易年把左手搭在窗边,靠着椅背歪头看她:“就是怕堵车。”


    “……神经!”


    易年看了眼手表:“你要是不睡了,不如我们现在就走?”


    “去哪?”


    “买房。”


    “买房?买什么房?”


    “婚房。”


    “……”


    说起买房,易年脸上毫无波澜,夏树却不知不觉睁大了眼睛。


    “结婚总不能用旧房子吧,之前没结婚的打算,没提前准备,只能临时去随便买一套。”


    “……”


    临时,去,随便,买一套!!!


    好小众的字眼。


    他这语气,就像说随便买瓶水,随便买包烟一样轻松。


    “这个点,谁出来卖给你!”


    “你不知道吗,买房,你要是想,半夜也能去买。”


    夏树耸了下肩:“不知道,没买过。”


    虽然睡前已经想过是否住一起的问题,她还是小心翼翼询问:“对了,结婚之后,要住一起?”


    “按理来说,是的。”


    “那你父母会一起住吗?”


    “不会。”


    夏树送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易年挑起了眉:“好什么?”


    “不是只是演戏吗,那你家人不在的话,我就可以不住你婚房,回来住。”


    易年盯着她看了两秒,似笑非笑的,然后垂下了眼:“走不走?”


    “你买房,你自己去就好了,我就不去了。”


    易年重新抬起头:“你忘了还有你户口的事?”


    夏树眼睛转了半圈,想起他昨天说九点来接她的确是为了户口的事。


    “哦,”夏树松松点了点头,“那你等我换身衣服。”


    “记着拿身份证。”-


    路上,易年给售楼员打了电话,到售楼部的时候,保安都还没上班,只有一个售楼小哥等在门口。


    这一片离夏树的汽修厂不算太远,是前些年新开发的富人商圈,周比各类设施齐全,夏树听说过这边,只知道房价不便宜。


    售楼小哥睡眼惺忪,引易年停好车,恭敬地向易年和夏树打招呼:“易总,太太,电子合同我已经拟好了,选了房号就可以打出来了。”


    那个售楼小哥看上去年纪和夏树差不多一样大,听见他叫自己太太,夏树觉得很怪,完全不能适应。


    想来这可能是今后和易年在一起的常态,她便试着进入这个角色,对售楼小哥微笑着说了声谢谢。


    进到售楼大厅,售楼小哥把户型图放在夏树面前:“太太,这一栋就是我们这里最好的户型,奢华装修大平层,证上九百七十三平,我个人是比较推荐顶楼,因为还带了露台,视野一绝,价格相比其他贵一点,易总也比较喜欢,就看您喜不喜欢。”


    售楼小哥仍在络绎不绝地介绍着房子,夏树听着像听天书。


    她想,富人区,九百多平的大平层,那得多少钱啊!


    易年就那样神色淡淡地在旁边听着,眼皮都没抬过一下。


    出生就在罗马的人真的跟普通人完全不一样。


    “太太,您看,确定要顶楼了吗?”


    夏树回过神来,看了易年一眼。


    “听他的就好。”


    一笔大单落成,售楼小哥之前的疲态一扫而空,眼里闪着亮光。


    “好嘞,那太太,您把身份证给我,我这就去出合同。”


    夏树抓了抓脸:“你搞错了,是他买。”


    “身份证给他,才能办户口。”易年说。


    户口?售楼小哥能办户口?


    夏树觉得不可思议,但易年一脸坚定,那应该就能办。


    夏树从口袋里摸出身份证递给售楼员,等售楼员走后,她低声问易年:“他还有这本事?能帮我办户口?”


    易年抬了下眉,懒懒向后一靠,没说话。


    不多时,售楼小哥拿着一摞A4纸走过来,看了眼阖上双眼的易年,小声对夏树说:“太太,您在这里面划横线的地方都签下字。”


    夏树?*打开纸页。


    “什么?这是购房合同?”她讶异地看向易年,见他像是睡着了,又问售楼小哥,“怎么回事?没搞错吧?你不是帮我弄户口吗?”


    那一摞纸,正是刚刚选好的房子的购房合同,而购房人,打出来的是夏树的名字。


    售楼挠了挠头:“太太,您说什么,户口?”


    听见夏树的声音,易年睁开了眼,周身未动:“把字签了,直接拿着房产证和身份证去派出所,就能落户。”


    “什么?你别吓我!”夏树把合同放到了桌上,“你的意思,这房子写我名字?”


    “不然呢?”


    “不是说……不是说你有办法帮我办户口吗?”


    易年眼睛指向桌面上的合同:“这不就是办法,”他又闭上了眼,语气平平,“快签,别磨蹭。”


    “啊?!我以为你说的是可以走走关系暗箱操作什么的,用房子落户,这……”


    “啰嗦什么,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易年似乎是累极了,说话声音和嘴唇开合弧度越来越小,语气仍旧强硬,“字必须签,就这一个办法。”


    夏树重新拿起合同,翻到了房子的总价,吓得神色一滞,她又把合同扔在桌上。


    “不是,这大几千万的房子,你的意思只写我名字?”


    不知道易年是不是睡着了,他并没回答夏树。


    夏树踢了下他的脚尖,他才不耐烦地睁眼。


    夏树:“问你话呢,写我名字,今后咱两合作结束了怎么办啊?”


    易年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好困,你能不能快点签,今后的事今后再说,你又不可能转手就把房子卖了,而且结了婚不就你的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在这瞎紧张什么?”


    夏树:“……”


    易年很随意地从兜里摸了张银行卡递给售楼员,念了六个数字:“密码,你记一下,带着她去弄好了再叫我。”


    说完,易年抱起双臂,再次阖上双眼-


    签字的时候,夏树连笔都拿不稳。


    八位数的金额听说过,从没见过。


    虽然她一直知道易年家有钱,但是有钱两个字具象化后,确实很震撼。


    她想起了自己。


    夏树生在重男轻女的家庭,她小时候性子也软,因为是家中长女,下面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便父母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从小帮家里干农活,没有离开过家里,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到镇上念初中。


    按照正常轨迹,高中时她原本不会到离阳上学,只会去县里的高中。


    那时候赶上政策,她正好被选中离阳四中的贫困生免费入学民额。


    四中是离阳的重点高中,能考进去的都是成绩拔尖那一波,夏树即便初中时成绩不差,毕竟不是考进去的,成绩自然比不得班上的其他同学。


    即便她很努力,仍与易年那样的金子塔尖差距甚大。


    她的高考成绩不算太理想,那时候禾庄村的一个男孩学了汽修,工作后每个月都能往家里打不少钱,父母得知后就去打听,后来知道那个公立职业学校每年学费加住宿费只要五百八十块钱,便强迫着夏树去学汽修。


    夏树极不情愿,在家里哭了几天,最后都没让父母心软,只能去学了汽修。


    接触汽修以后,她发觉自己也并不排斥这个专业,或许是高中三年坐过很多易年家的豪车,她渐渐对车子对汽修产生了兴趣,最终喜欢上这个专业。


    她的学校是三年制,第三年开始外出实习,有了工资偶尔也会往家里添置几样东西。


    未曾想,在她刚过二十岁,爸妈在亲戚怂恿下,就逼着她去相亲,她再一次依照父母的话去了。


    可去了才发现,相亲对象是市里屠宰场主家有智商障碍,并且比她大了整整十岁的儿子。


    后来她拒绝了对方,却被父亲找到她工作大闹了一场,当天直接把她带回了禾庄村。


    回去后母亲软磨,父亲硬泡,非得逼着她嫁。


    她说把她打死了,她也不嫁。


    父亲说:“从小到大在你身上至少也花了一二十万,真是白养你一场,不嫁那就再也别回家!”


    夏树掏空了口袋的所有零钱,只留了一张身份证,就再也没回去过。


    汽修的工资不算低,能者多得,她省吃俭用了两年,攒够二十万便一次性打给了家里,在她心里,算是还清了父亲说的养她那一二十万。


    后来又继续省吃俭用攒钱开汽修厂。


    在她看来,每一块钱都有很重的分量,她跟易年,一个是天上云,一个是地下泥,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来,太太,购房合同和易总的卡您收好,我给您和易总加急处理,房本一周内应该能下来。”


    售楼员的话将夏树的思绪截停。


    夏树接过合同和银行卡,道了声谢。


    “太太,您真是好福气啊!”售楼员语重心长起来,“我吧,也卖过不少贵的楼盘,但像易总这样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嗯?他怎么了?”


    夏树心想,男方买房,写女方的名字,这很少见?


    “不瞒您说,我现在也和易总一样,能倒头就睡。”


    售楼员说,昨天傍晚,易年助理联系上他,说需要看一处房,他以为只是看某一处,结果易年来了之后看了好几个楼盘,都没有满意的。


    看到半夜售楼员终于好奇地问易年为什么会这么急,那时候已经四点多,易年的助理已经被他遣回家了,可能听出来售楼员有点累,两人就去24小时便利店泡了碗面,买了杯咖啡。


    “易总说委屈我了,今天时间紧只能请我吃这个,改天请我吃大餐。后来他搭着我的肩膀,没有一点老总的样子,他说‘好不容易求来的老婆,生怕多磨蹭一天她就不同意嫁给我’……”


    听着售楼员的话,夏树心中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小波动。


    回到售楼大厅,见易年睡得熟,她便轻手轻脚在旁边坐下。


    易年似乎感觉到旁边有人,缓慢睁开眼睛。


    “弄完了?”


    “嗯。”


    或许是熬过夜的原因,他的眼底有些发红。


    夏树心里憋不住事,售楼小哥的话犹在耳畔,她忍不住问道:“我刚刚听售楼小哥说,你连夜看房,结婚这事……就那么急吗,非得在半夜看房?”


    易年缓缓坐直起身:“急。”


    夏树抿了抿唇,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怎么了?有心事?”


    “没什么,”夏树说,“只是现在身上背了一套这么贵的房子,感觉压力好大啊!房子写在我名下,等今后咱两合作关系结束,房子过户给你,还得花一大笔过户费,想想就觉得挺浪费钱的。”


    易年稍抬着眉,胸腔溢出一声散漫的笑:“倒也不是必须出那笔过户费。”


    “嗯?政策要改了?”


    “没有,”他的喉结轻轻滚动,“你可以不跟我结束合作关系,这样一来,你的就是我的了。”


    第27章


    “不跟你,结束合作关系?”


    说起来,夏树还没和易年认真讨论过这段婚姻需要持续多久,她也不方便问是不是等他祖母过世就结束。


    “你的意思是……?”


    “就是字面意思,”易年唇角弧度渐渐明显,悠悠道,“我没有不良嗜好,身体健康,能挣钱,情绪稳定,长得帅,兴趣广泛,应该是很多人口中的理想结婚对象。”


    他……说的好像没错。


    夏树眼睛眨巴几下,轻声问道:“然后呢?”


    “如果是真的跟我结婚,而不是合约婚姻,你也不吃亏。反正我——”他停顿两秒,轻咳一声,“我家里人都挺喜欢你的,今后我们要是合作愉快的话,不妨试试。”


    “……”


    夏树屏住呼吸,身上起了一层鸡皮。


    如果没理解错的话,易年的意思,是让她今后试试跟他真结婚!


    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夏树的思绪逐渐混乱。


    她用指尖掐了下大腿,大腿却几乎没有感觉。


    她清了清嗓,惊措中脱口而出:“今后的事今后再说——”


    习惯了经常和他拌嘴,按理说,她应该回一句“想得美”之类的话。


    可她嘴唇不自主地开合几下后,居然憋出来“今后再说”这样的字眼。


    一股热流从心脏传达至脸颊,她觉得这个空间的空气越发稀薄,于是慌促起身:“该走了。”-


    走出售楼部时,天上正在下雨。


    门厅前的景观池塘被快速坠落的雨滴不停拍打着,水面上荡漾着一圈圈大小不一的涟漪。


    夏树怀里抱着购房合同的纸质文件袋,眼眸中原本的错愕被一丝烦躁取代。


    她不喜欢雨天。


    小时候禾庄村里还没打水泥路,一遇下雨,就会踩得满脚泥。走路时,软泥在鞋上越粘越多,脚下就会越来越重,让她寸步难行。


    “烦死了,”夏树掏出手机看了眼天气预报,“这场雨怎么要持续两个半小时!”


    说完,她仰头看向易年。


    他双手插兜,四十五度角仰望着天空,小憩过后,脸上先前的倦怠消退了些,唇角微微翘起。


    “真好。”


    “好什么好,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她说烦,他居然说好,像在故意跟她唱反调。


    她用手肘拐了一下他插在兜里的手臂,“大下雨的,你还双手插兜,又没人看,你凹什么造型?”


    易年回过神来,看向旁边叽叽喳喳的夏树,手肘微曲,轻轻抬起。


    扯了下唇,散漫道:“嗯?怎么了?天气那么好,我双手插兜有问题?”


    夏树轻呵一声,这大下雨的,叫天气好?


    她用眼角睨他:“最看不惯双手插兜单手插兜的人,看上去死装!”


    说完,她将头回正,易年则默默从裤兜里将双手抽了出来。


    易年和夏树下车时并未带伞,售楼小哥拿着购房小礼品和自己的雨伞追出来,将伞递给易年。


    “易总,太太,现在摆渡车上班了,二位打着我伞,我送您二位去搭摆渡车到停车场吧。”


    易年接过雨伞,抬头往灰蒙蒙的天看了一眼:“不用,只有一把伞,我跟她走过去停车场就行。”


    不知售楼小哥想到了什么,微笑着点了点头,一脸“原来如此,我懂我懂”的表情。


    “行,那我就不打扰您二位了,房产证一下来我会第一时间通知您和太太。”


    夏树没多想,跟着在易年身后往前走着。


    穿过门厅的风雨连廊,来到雨幕前,易年才撑开伞。


    这把折叠伞的伞面并不大,两人一起站在伞下向前走着,夏树已经下意识与易年靠得近些,她的肩膀却时不时撞向易年的手臂。


    易年站在夏树的右边,她向右看了一眼,发现易年的半边肩膀暴露在雨幕里,白色的衣袖也印上了水渍。


    他似乎并未注意到伞面朝着夏树这边倾斜,夏树便提醒他:“你伞拿正点,不用给我遮这么多。”


    说完夏树将手伸到易年左手的上方,把伞柄扶正。


    易年侧过头低眼看她,又将伞向她倾斜:“你干嘛?我又不是在遮你,”说着,他视线下移,落在夏树怀里抱着的购房合同上,“它淋湿了你负责?”


    那倒也是,这么贵的房子,这份购房合同当然要保管好。


    于是,夏树把合同袋子往伞的中央移了点。


    可当合同移过去时,纸质文件袋的一角正好戳到了易年的手背,留下一条红色印子,夏树忙说了声抱歉。


    易年没说话,放慢脚步,把伞换到了右手。


    他的左手往后收,紧接着,夏树感觉左肩一热。


    他的手掌覆盖了上来。


    原本两人的距离就挨得近,易年搂着她的肩膀时,很轻的力度向右一揽,两人的身体直接贴在了一起。


    头一天婚宴结束,易年也搭了她的肩,那时候她毫无防备将他的手直接打掉,现在想着要适应易太太的身份,夏树便任由他搂着。


    但她还是不太能接受这样亲昵的动作,她轻咬着唇蹙起眉头,看了一眼落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掌,又慢慢侧过头去看着易年。


    “别动,”易年低眼看她,“这样我和合同才都淋不到雨。”


    夏树眨了下眼:“哦!”-


    这个售楼部占地较广,早上摆渡车还没运行,易年和夏树也是直接走进来的,花了十多分钟。


    此刻夏树的身体与易年紧挨着,两人几乎淋不到雨,但夏树被那一只温暖宽实的手臂支配着,双脚完全不属于自己,走的每一步都很生硬。


    脚下与易年的步伐不同频,行进十分缓慢。


    隔着衣服布料,易年的体温精准地传递到夏树身上。


    离阳市一下雨就会降温,有了骤降气温的衬托,夏树觉得易年的身体有些热,自己的肩膀和右侧身体都被染得发烫。


    她突然想起高二那年运动会。


    那时理科班女生比男生少,很多女生的项目都空着,班主任就让每个女生抽签,每人必须参加两项,抽到什么便参加什么,夏树抽到了标枪和跨栏。


    运动会前,班上所有人都利用午休时间在运动场训练,她每天先花半个小时练标枪,后花半个小时练跨栏。


    她记得那时候易年报了背越式跳高,他个子高,原本跳高成绩就很好,即便不用临时训练也能拿第一,但他仍每天中午都和大家一起训练,引得女生们在旁边尖叫连连。


    有天中午,来看他的女生实在太多,占了标枪场地,夏树撵也撵不走,只好先去练跨栏。


    夏树那时候一米六出头,跨栏对她来说并非易事,那天她正练习着,听见围着易年的人群异口同声大喊了一声,随后便是女生们窸窸窣窣地说易年摔跤了。


    跨栏的跑道旁就是看台,她停下来站到看台,往易年那边远眺过去,看见易年站在保护垫旁,拍了拍身上的灰,扬起手肘看了一眼,又回到起点准备再跳。


    看着易年应该没有大碍,夏树又回到跑道上继续跨栏,结果才跨到第二个栏,她就连人带栏摔倒在地。


    左脚脚踝处一阵剧痛,她瘫坐在地上直接无法起身,班上的几个同学见状纷纷围了上来问她摔到了哪里,当时她疼得说不出话,只抬手在空中摇了几下。


    她的手还未放下,就感觉被人拉住,她一抬眼就看到了易年。


    “去医务室。”易年背对夏树蹲了下,“上来。”


    因易年的靠近,两人成了运动场上的焦点,夏树连忙说:“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行。”


    “别废话,我也摔了,正好要去医务室,一起。”


    被人围观着,夏树希望能有某位女同学伸出手来拉她一把,但因为易年的存在,没人敢靠近。


    “快点。”易年蹲在地上,又催促了一遍。


    青春期的少女哪那么轻易能拉下脸让男生背她,无奈之下,夏树小声对易年说:“不,不用背,那么多人看着丢脸死了,你扶着我就行。”


    于是易年转过身,握着夏树的手将她拉了起来。


    就那样,易年托着夏树的一只手臂,夏树单脚跳着往医务室去。


    但是才跳出运动场,落地的那只脚就酸得不行,受伤的脚由于跳时的震动,也越来越疼。


    她说停下来休息一下,易年却半蹲在她的身前,把她的手放在肩上。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她就被易年背了起来。


    “喂,你干嘛——”


    第一次和男生这么亲密地接触,夏树的脸瞬间涨红,甚至忽略了脚踝的痛感。


    她立刻直起身,拉开她的胸部和易年后背的距离。


    “别动,”易年微侧着头,傲慢道,“这样才不会碰到我的伤口。”


    夏树这才注意到,刚刚易年一直用摔破皮的那只手扶着自己,而她的校服上,也沾上了点点血迹。


    她只好老老实实趴在易年背后,不敢再乱动。


    易年的后背是宽敞的,足够承载少女小小的身躯。


    他的身体很温暖,从前也是,现在也是。


    脚下踏着干净平整的石板路,头顶有人撑着伞,二十五岁的夏树第一次发现,下雨天其实也没那么糟糕。


    “易年,”她突然问,“我们为什么不去坐摆渡车?是因为你喜欢雨天吗?”


    易年向她垂眼,唇角笑意浅浅:“嗯,喜欢。”


    尾音落下,她的肩膀好像被箍得更紧了些。


    心里产生了个奇怪的想法:自己今后有可能会喜欢上雨天吗?


    起码过了二十分钟,两人才走到了停车场。


    上车后,易年递了纸巾给夏树:“把身上擦干,换你来开!”


    “我不!这么贵的车,不敢开。”


    易年理所当然地挑着眉:“我开不动,没劲了。”


    经他这样一说,夏树反应过来,售楼小哥说易年昨夜一直在看房,他早上六点多就出现在汽修厂外,刚刚在售楼处只是趁签合同的间隙睡了一小会儿。


    “好吧好吧,我来开,”夏树勉强地瘪了下嘴,“不就是熬了个夜吗,弱鸡。”


    “你说谁弱?”易年眉眼极不服气,直勾勾盯着夏树,“我很强的好吗?”


    夏树轻晃着脑袋,用眼角瞥他:“切,你哪里强了?”


    “想知道?”


    夏树挑了下眉。


    “那你可以亲自试试。”


    易年的声音懒散,语气充满了挑衅,似是还夹杂着挑.逗。


    夏树自然听出了他的意有所指,也知道他是故意开玩笑,但密闭的车厢,玻璃上被雨水模糊的视野,似乎将暧昧的气氛抽丝剥茧地发酵,顺着他这话融于空气中。


    嘶……好好的损他,话题怎么就往这偏移了。


    夏树不想自己给自己找事,便讪讪闭了嘴,打开了车门。


    易年:“等等!”


    夏树回头:“干嘛?”


    他下了车,撑着伞走到副驾打开车门:“下来。”


    夏树下了车,正准备从他手上接过雨伞,肩膀再一次被他的手臂覆盖,并被轻轻推着往前走。


    他不咸不淡地开口:“别动,身上淋湿了,会把车座弄潮。”


    “???”


    夏树:我自己撑伞走过去不行?-


    第一次开豪车,夏树多少有点紧张,以至于车子驶离售楼部一段距离,才想起问:“你要去哪?”


    她打算把易年送到目的地,再自己打个车回去。


    易年闭着眼靠着车座,报了个地址。


    夏树正准备问他这是哪里,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她把手机递给易年,让易年帮她点开免提,电话那头是一个打来呼叫道路救援的年轻女人声音,她说她的车子在市体育馆附近轮胎破了,她没法换。


    不巧的是,在夏树合同刚签好的时候,接到了一个高速上的道路救援,已经差保钦元去了,汽修厂就只有夏树的那一辆破捷达,现在已经没有车子可以再出救援。


    夏树:“您好,实在是抱歉,我们今天没办法出救援了,您要不再打其他家的电话试试。”


    电话那头的女人语气急切:“我打过了,好几家都说雨太大,要等雨停了才出来,或者就是漫天要价,可我手头没那么多钱啊。”


    夏树挤了挤眉眼,试探道:“那要不您就先下车放个警示牌,打着双闪,在车里等雨小一点?”


    “小姐姐,我求求你了,你帮帮我好不好,”女人带着哭腔,“我下车拿警示牌的时候把车钥匙锁里面了,这边又偏僻,附近没有避雨的地方,我现在只能缩在后备箱避雨,我实在没办法了。”


    夏树实在不忍旁观女孩子在外面无依无靠,想了想,她看向易年,比了口型:我先去帮帮她。


    易年轻点了下头。


    她向女人询问了具体位置,挂断电话后,便一脚油门提速驶去。


    到了女人所在的地方,夏树先让易年在车上等她,她拿着售楼员给的伞下了车。


    女人的车子被反锁,夏树手上没有开锁工具,只好用上她的暴力拆窗法。


    她先扣着车窗边上的胶条,把整个胶条全部扣起来,又从附近绿化带里的树上找了根铁丝,为了不影响操作,她把伞放在地上,身上很快就被雨水打湿。


    她将铁丝弯折成一个钩子,正准备伸到车门缝隙里,头顶的雨突然停了。


    不知易年什么时候从库里南门里拿伞下了车,此刻那把价值几万块的伞正正遮在她的头顶。


    她扯起胸前的衣服布料擦了把脸,向易年道了声谢。


    铁钩伸到女人的车门里,没过多久车锁就被打开,夏树走到后备箱让女人先回车里等。


    她打开后备箱的垫子,易年抢先一步单手将备胎提了出来,并把手中的伞递向她:“我来换。”


    期间易年手中的伞从未离开过夏树的头顶,此刻夏树才发现他的整个后背都湿透了。


    她把伞推到易年头顶:“不用,我换的多,动作比你快。”


    可易年并没把她的话听进去,强势地把伞塞到夏树手中,拿着备胎和备用工具蹲了下去。


    夏树也跟着蹲下去,并把伞往易年头顶移。


    易年侧头瞥她,语气冷淡,勒令道:“伞遮你身上去,挡我视线了。”


    ……


    易年换车胎的动作比夏树想象中的熟练,不多时,备胎就被换上。


    但两人身上都被淋湿大半,看上去模样狼狈,易年的嘴唇还有些发白。


    夏树捡起售楼小哥的伞,将库里南的伞还给易年:“刚刚你说的地址是哪,开个导航,我送你!”


    易年的伞遮过他的头顶,神色浅淡,眼皮半掀:“我家,你跟我一起回去。”


    “啊?”


    “啊什么啊!”


    下一秒,易年将手中的伞垂到身侧,弓着腰把头探到夏树的伞下。


    对视两秒,将额头贴准夏树额头。


    “我发烧了,你来照顾我。”


    第28章


    这场雨像是在故意跟夏树作对,当易年额头突然贴近时,居然毫无预兆地停了。


    说好的连下两个半小时呢?天气预报这么不准?


    他靠过来的那一瞬间,夏树全身上下所有细胞在同一时刻全部收紧,不过两秒,那些细胞又全部膨胀,身上起了一层鸡皮。


    脑子一片空白,末梢神经也失去控制,手中的折叠伞伞把朝上,猝不及防掉落在地。


    没了伞的遮挡,灰色天空亮了一度。


    距离挨得太近,夏树的眼睛只能看见易年的嘴唇,几乎没了血色。


    淋过雨,触觉失调,她没能感受到易年额头的温度,凭着他发白的嘴唇判断,应该是生病了。


    那一刻夏树的心里很乱,想将他推开,又顾及太多。


    比如他们即将到来的婚姻关系;比如他熬了一夜后还发着烧的身体;比如他帮她换了车胎还淋了雨。


    再比如……与易年重逢后时常打破常规,加速跳动的心脏。


    易年发丝上的雨滴顺着她的脸颊下滑,直至她的下颌。


    酥酥痒痒的,夏树抬手抓了抓脸,易年在这时候直起了身。


    “要,要怎么照顾啊?”


    短短几秒,面前这张脸,由远到近,又由近再到远,使得夏树的目光有些躲闪。


    “发烧,不严重的话,不就是吃完药蒙头睡,要是严重了,直接上医院就行了,吧。”


    并非夏树刻意推辞,只是她以往发烧的时候,都是吃了药闷头睡一觉,第二天再起来接着干活。


    发烧在她看来,并不算是多么大不了的事。


    易年轻扯一边嘴角,怪腔怪调地说:“是不是还得叫我多喝点热水?”


    “对,热水……算了,还是喝冷水吧,喝冷水喉咙会更舒服点。”


    “白、眼、狼!”他抿了抿唇,忍了许久的闷笑从嘴角溢了出来,“我跟你都要结婚了,你觉不觉得你这话说的像……”


    “像什么?”


    “渣女!”


    “……”


    渣女?她什么都没干,怎么就渣女了?渣他什么叫?


    “你有病吧易年!”


    他真的有病,发烧把脑子烧坏了。


    “不是吗?”易年收了手中的雨伞,“如果这话换成一个女孩说,她说她生病,然后男生只叫她喝热水,这不是就是渣男?还是你觉得热水包治百病?”


    “……”


    夏树眉头凝起:哈?


    好像,还真是,网络上的渣男语录,她刷到过,“喝点热水”等于“渣”。


    “为了你这个户口,我昨晚跑了一晚上,早上去到你的鑫鑫汽修厂,想着先眯一会儿,眼睛才闭起来就听你那大铁门咯吱一声,现在陪你来这里赚钱,不,轮胎是我换的,我帮你赚的钱,身上淋湿了不说,还发着烧,叫你照顾一下怎么了?”


    “对了,你那大铁门,”易年偏头垂着眼,脸上有些嫌弃,“声音也太响了,我这车这么好的隔音都隔不住。”


    易年的语调极其散漫,似乎想将一切矛头都推向夏树。


    可这又不是她逼他做的。


    看房白天不行?非要晚上。


    看完了回家睡不行?非要跑到汽修厂外面。


    来这里让他在车上等着不行?非要下车帮忙。


    夏树想回怼他一句“这不是你自找的吗?”,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话一说,又得背上“渣女”的锅。


    “行行行,都是我的错,我去照顾你行了吧,”她瞟他一眼,嘴里絮絮叨叨,“看你这刻薄的嘴脸,哪像一个红酒庄主,哪像一个老板。”


    说完,夏树捡起地上的伞,收了伞便朝着车子驾驶室走。


    易年跟着她的脚步往驾驶室去,先她一步开了车门,将手扶在门框上:“嗯,你知道的啊!”


    “知道什么?”


    “我只是个……”


    他的眉头慢慢挑起,脸上红润许多,看不出病态。


    “酒水销售。”


    “……”


    “起开,别挡我开车。”


    易年头轻轻移偏:“你坐副驾去。”


    夏树拉着他的潮湿衣袖,一把将他从车门前扯开,利索地坐上驾驶座:“不是你让我照顾你的,我不得好好伺候,当爷一样伺候,怎么敢让你开车啊。”-


    易年家离易雯溪家不远,也在富人区。


    进门后,他从玄关鞋柜拿了一双男士拖鞋,规整地放到地上,说他家只有男款,让夏树将就着穿一下。


    夏树坐到换鞋凳上,随口一问:“怎么只有男款啊,那别人来了怎么办?”


    “嘶,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易年停下换鞋的动作,眸光微冷道,“我不是只有现在才单身,这么多年一直单着,懂吗,一直单着!连女人的手都没牵过,怎么可能带女人回来,我很洁身自好的好吗?!”


    “……”夏树曲着手指抓了抓脖子,“我,有说你不洁身自好吗?你反应这么大干嘛,吃炸药了?还是做贼心虚了?”


    还生病呢,跟她斗嘴时可是一点也看不出生病的样子。


    “不是你问我,只有男款拖鞋,带别人回来怎么办。”


    “我是指,”夏树无语地笑了,“你妈妈你姐姐之类的家人,或者是女性朋友什么的。”


    “……”


    易年眼睫微挤,将头别到另一半,轻咳了一声,“她们不会来,这里没有女的会来,阿姨来打扫卫生和做饭都是自带拖鞋。”


    “不过,不对吧!”夏树换好拖鞋起身,“你说你连女人的手都没牵过,那你在一些重要场合不跟女的握手?”


    易年站着换好拖鞋,斜靠在鞋柜上,姿态慵懒:“喂,你要这么咬文嚼字就没意思了。”


    夏树眉眼微动,挤出一个敷衍的表情:“不是你先咬文嚼字的吗?我就说个别人,你非自己说是女人。”


    夏树话音刚落,易年就朝她走过来。


    男人敛着目光,神色浅淡,随着两人距离拉近,夏树下意识向后退,整个人靠在了墙上。


    他站在她面前,眼睫低垂,伸出一只手去关门,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肩头,杵在了墙上。


    “你不知道牵手和握手的区别?”


    “你真的好土!”夏树眼睛眨巴几下,打掉了他杵在墙上的手,“怎么老是玩壁咚!”


    夏树的反应似乎在易年意料之中,他身体站直,正要把双手插到兜里,想到夏树说的死装,又把手垂在身侧:“双手插兜也不行,壁咚你也说土,那你教教我,玩什么不土?”


    “易年!”夏树抱起双臂,摇着头鄙夷地叹了声气,语重心长道,“我真觉得你有点神经!不仅神经,还有大病!简称神经病!”


    “我——”易年被气得一时语塞,朝上吹了口气,“我说你为什么老要骂我啊?我真的有这么差吗?”


    “我说错了吗?”夏树嘴巴撅着,阴阳怪气地摇头晃脑,“自己一边在那里说,哎呀,病到需要人照顾啦,一边又在这里精神抖擞地发着情,你说你不是神经病是什么?”


    “!!!”


    易年:发,发什么,情??*-


    夏树拨着稍潮的发丝往易年家客厅的方向走:“厨房在哪,我随便给你弄点吃的垫垫肚子,你去把药找出来,吃点东西再吃药。”


    “不用弄,吃的来的路上我点了,应该快送到了。”易年走到夏树面前,抬下巴指向沙发,“你坐着等我一会儿。”


    几分钟后,易年抱着几件衣服重新回到客厅,让夏树挑件合适的换上,把身上的湿衣服拿去烘干。


    夏树挑了件宽松白T和一条带抽绳的运动短裤去卫生间换。


    易年一米九几的个子,T恤穿到她身上直接快到膝盖,他的衣服上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和他身上的味道一样,好像是薰衣草和留兰香的味道。


    衣服穿好,她把头发吹干披在肩上。


    因为时常把发髻盘成个丸子垂在脑后,不盘的时候,发丝会微微弯曲,此刻柔软的发丝为夏树平添了几分温婉。


    夏树的长相清丽精致,属于灵动可爱那一挂,但她没表情的时候眉眼间又自带了三分凉薄。


    给人的感觉像是一只狮子幼崽,看上去软软萌萌,想上前摸摸她的头,抓抓她的下巴,但狮子终究是猛兽,身上那一股与生俱来的冰冷气息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走出卫生间时,易年站在餐桌旁,桌上已经摆好了食物,夏树凑过去看了一眼,云涧食府,是易雯溪的会所送过来的。


    此时已经接近12点,看见食物,夏树口中瞬间生津,没跟易年客气,拉开椅子坐下就开始吃。


    夏树食量不大,她比易年先吃完饭,就去接了杯水放到易年面前。


    “你家药放哪了,我去帮你拿。”


    “我家没药。”


    “没药?你逗我呐?”


    夏树本想着说易年两句,为什么没药不提前说,那样可以在来的路上就买,但她先伸手背摸了摸易年的额头。


    还再发烫。


    她拿起手机打开外卖软件,敛了几分音调,“给我个你家的具体位置,我点外卖。”


    “不用,我平时不吃药。”


    “可你还在发烧!”


    易年放下筷子,懒散抬眼:“感冒发烧,吃了药七天能好,不吃药一周能好,所以我从来不吃药。”


    “……”


    夏树挤着眉头,气呼呼地把肩上的发丝往后背一拨:“那你不是给我没事找事吗?!既然什么都不用我做,叫我来照顾你什么?”


    “我要睡觉,你得陪着我。”


    “???”


    还陪他睡,这多少想得美了点吧!


    夏树不露喜怒睨着他。


    “你知道的,我怕鬼,”他一本正经,“每次发烧旁边必须有点人气,要不然病不会好。而且今早上还被你的鬼——”他的声音顿住两秒,“被你开门的声音吓到了。”


    “所以,你必须负起这个责任来。”


    第29章


    易年怕鬼这事,夏树是知道的。


    当年夏树在运动会崴脚那段时间,也是分科后的第一个学期,周雨唯正好打着李泽的主意。


    那段时间市里有一个大统考,老师让学生自发报名周末补课。


    但往往涉及到补课,即便老师说了自发,学生们也别无选择,只能全部人一起参加。


    李泽是住校生,原本四中的住校生,上学期间不能出学校,到了周末食堂正常休息,学生就可以到校外吃饭。


    周雨唯就想趁周末补课午休的间隙,约李泽做点什么增进一下感情。


    易年、夏树、周雨唯高一时就在一个班,关系自然比其他班合并过来的同学要稍好一点。


    而李泽高一时没有跟他们三人在一个班,只是经常跟易年在一起打篮球,怕自己约不出他,周雨唯就想让夏树请易年约李泽,一起去学校隔壁的城中村出租屋录像厅,看十块钱一部的电影。


    周雨唯计划看部鬼片。


    夏树想,易年连其他女生的生意都默许她做,那拜托他,不对,是请他去看个电影,他应该也能同意。


    周五放学,易年回家前,夏树跟他说了这事儿。


    “你看我也从你身上赚了不少钱,要不明天中午我请你看个电影吧!”


    当时易年正在收着桌面,夏树的话一出,他的手指就几不可查地拢了一下。


    “明天,”他慢慢转向她,“看电影?”


    “对,我听说隔壁城中村有很多那种一小间一小间的出租屋,专门看片的。”


    “出租屋,看……”易年的脸慢慢攀上红色,他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片?”


    见易年没有一口回绝,夏树连连点头,乘胜追击:“嗯嗯嗯,好像就十块钱一部,挺便宜,而且听说碟片挺多,咱们可以好好选一部,一个中午刚好能看完。”


    “看,片……如果你非要叫我去,我倒是,也可以去,”易年的脸颊越来越红,他将视线避到一边,“反正也快十八岁了,也没什么,是吧,我也不是那么死板的人啦,有些东西还是可以去尝试一下的是吧,就当欣赏人体艺术,嗯,反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就去呗,中午是吧,没问题,大中午的看这个很正常……”


    易年滔滔汩汩地说了一大箩筐。


    夏树心想,也没听周雨唯说录像厅未满十八岁不能进啊。


    但既然易年答应了,夏树也没多想:“嗯,好,那我们明天中午就一起出去,附近找家面馆随便吃点就去看,”想了想,夏树又补充,“这样吧,面我也请你好了。”


    易年拿出矿泉水狂炫了几口。


    “但是,你的脚,”他探出视线看了眼夏树被纱布包裹着的脚踝,“那边还是有点远,明早上我骑自行车来学校吧,带你过去,不然你杵着拐走路太磨蹭了。”


    夏树思忖片刻:“行,那这样更好,咱两和他两分开走,不当电灯泡。”


    “他俩?”


    “哦对了,能不能拜托你约上李泽啊,”夏树拇指和食指捏起他的衣袖拽了拽,“周雨唯也去,她想约李泽一起去,但是怕李泽拒绝,所以……所以请你帮个忙,拜托拜托。”


    易年脸上的绯红被不可思议取代,不过他没有拒绝夏树的情求,答应了帮周雨唯约李泽。


    第二天中午,易年和夏树骑车先去到城中村录像厅,易年很拘谨,不似平时的松弛有度,一个劲往脸上和脖颈扇风,夏树说热的话把窗帘拉开,窗子打开,他却坚持不拉窗帘,说那样的话光线太亮影响观影。


    等了十来分钟,李泽和周雨唯才到,两个男生把选片的工作交给夏树和周雨唯,周雨唯挑了几部让夏树选,几乎都是国外的片子,夏树从那一摞碟片里挑出她唯一认识的明星何润东,说看《鬼来电2》。


    房间里是一个榻榻米沙发,两个女生坐中间,两个男生则坐左右两边。


    夏树倒是不觉得有多可怕,只是惊叹于电影里的各种精彩反转,周雨唯却是怕得整个人蜷缩起来,紧紧贴着夏树的肩膀。


    不知道过了多久,夏树无意中瞟了易年一眼,看见他面无表情,额头却全是汗,他的双手放在腿上,指头不停地扣动着。


    夏树想问问他是不是很害怕,才拍了一下他的手臂,他整个人就抖了一下,然后惊恐地看着夏树。


    “怎,怎么了?”


    夏树小声问他:“你是不是害怕了?”


    “怕什么怕,我哪里怕了,我是会怕这个的人吗?”


    其实夏树看得出易年是真的害怕,但他向来一身傲骨,即便害怕也不会说。


    想了想,夏树决定叫着易年先走,一方面是看着易年这状态实在不适合看鬼片,不过最主要还是想给周雨唯和李泽一些独处时间。


    她和周雨唯说她脚有点不舒服,想先回去,需要易年骑车送他。


    出了录像厅,她又问了一遍易年:“你刚刚是不是害怕啊?其实你害怕就直说呗,下次你就别跟我们来看了,不然你又要吓得一头的汗。”


    “谁告诉你我怕了?”易年拖过来靠在墙角的自行车,骑上去向后一瞥,“我长这么大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上来!”


    那一路上夏树一直说他害怕,可他非得嘴硬说自己不害怕,根本不知道害怕是什么感觉,还说夏树是自己害怕不敢看,才借口跑出来。


    夏树说不过他,便任由着他去,但是怀疑的种子却在心里种下。


    直到几个月后,搭易年家的车回禾庄村,却被堵在路上那一次,那晚去到祖母家借住,三层半的别墅,祖母安排夏树睡在易年正上方的客房。


    不知怎么的,夏树又想起易年嘴硬说自己不怕看鬼片的事。


    她当时突发奇想,找了个塑料袋,又找来根长绳,在塑料袋上戳了些洞,从网上搜到了《鬼来电2》里面的来电铃声。


    她把手机放到戳了洞的塑料袋里,用长绳吊着塑料袋慢慢往下放,放到楼下易年的窗口处停下来。


    铃声大概播了一分钟,楼下没什么动静,灯也没开,她便把手机收了回来。


    不料几分钟后,易年轻轻敲开她的房门,还没等她问要干嘛,她就被易年拽着手腕,拉到了房顶。


    房顶有一个空中花园,还有两把躺椅,易年拍了拍其中一把躺椅上的灰躺了下去,将双手垫在脑后:“好好睡着觉,你把我吵醒了,你负责陪我聊天。”


    顶楼没开灯,只有楼梯间漏过来亮光,夏树没看见易年的神色,她拍了另一个躺椅的灰,也躺了下去:“你知道是我啊?”


    “废话!”易年侧头看她,“你手机屏幕一直亮着你不知道吗?而且你不知道楼下院子的夜灯也是常亮?我在房间看的轻轻楚楚,你的手机,你的红色塑料袋。”


    “这种鬼主意,你还真想得出来!”


    见事情败露,夏树嘿嘿憨笑几声:“那你,怕不怕啊?”


    易年矢口否认,语气坚定又轻佻:“不怕!你在想什么,我怎么可能怕!”


    “不对吧!你是不是吓得不敢一个人待在房间,所以才来找我,还故意说被吵醒了。”


    易年“切”了一声,没看她,而是仰头看着天上少的可怜的星星。


    夏树还是不信他不怕,于是坐直身体,按亮手机屏幕,把手机放到下巴,自下而上打着光,然后噘着嘴模拟恐怖音效,发出呜呜的声音。


    易年一开始并没有在看着她,听见声音转头看了她一眼,就拿出手机,边说着“哎哟,我好怕啊”边按下快门。


    听见卡擦一声,反应过来自己扮丑的模样被拍了下来,夏树立马皱起了眉:“你干嘛!删了!”


    易年没理她,戳了几下手机:“为什么要删,我把它发学校论坛,让大家一起看看。”


    夏树不信他这么无聊,会把自己丑照发论坛,况且他没被吓到,夏树觉得无趣,便收了手机,重新躺回躺椅。


    “聊吧,不是要让我陪你聊天,你想聊什么?”


    易年也收了手机,将目光重新投到夜空,声音不咸不淡:“今晚的星星真好看。”


    “这也叫好看?”


    天上只挂了几个闪着微弱亮光的星星,相比在禾庄看到的夜空,这里看到的实在称不上好看。


    “这里的星星也太少了,不如我家那边……不对呀,你如果去你们家三清镇的葡萄园,那边的星空应该比这里还好看呐!”


    “我很少在夜里出门。”


    “哦,那你喜欢星星吗?”


    静默片刻,易年将头转向夏树。


    “我喜欢鑫鑫,可是她不知道。”


    一米之外传来少年清润干净的声线,他的语气平缓如溪流,听起来温柔含笑。


    “同学,星星那么远,在天上,它肯定不会知道你喜欢它,而且,”她纠正他,“是xing xing,不是xin xin!整个高一,我的普通话发音还是你给我纠正的呢,怎么现在就前鼻音和后鼻音都分不清了。”


    “你管我,反正我就喜欢,”他加重了语调,“xin xin!”


    那晚上夏树和易年东一句西一句,想起什么便聊什么,那时候刚过元旦,入夜后凉意袭来,易年抱了两个小毯子来,又继续聊,直到快两点才下楼睡觉。


    第二天夏树早早就起了床,阿姨敲了易年的门,他说还想再睡会,祖母就由着他,没叫他起来吃早餐。


    吃过早餐,夏树回客房写作业,快到午餐时间,才听见楼下传来动静,说易年发烧了。


    夏树赶忙下楼去到易年门外,易年侧身睡着,可能是出过汗,发丝是湿的,而祖母正拿着一个鸡蛋,用民间方法为他叫魂。


    几分钟后,祖母从他的房间出来,夏树主动说昨晚她和易年在屋顶聊天,会不会是冷到了。


    祖母却说:“年年这些年体质很好,昨晚也不算冷,都怪我,忘了他房间的小夜灯坏了,没给他换。”


    夏树不解:“祖母,您为什么说是小夜灯的关系?”


    “这孩子,从小爱梦魇,大师给他算过,说他八字太好,但就会有一些反噬,能看见寻常人看不见的东西,他胆子是大的,就那些鬼啊怪啊他害怕得不得了,从小到大睡觉必须留灯,也不走夜路,有生死的地方从来不让他去……”


    祖母向夏树说了些发生在易年身上,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那些事在农村里也会经常听老人们说,她对此的态度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后来夏树将易年发烧的原因归到了自己身上,肯定是自己用鬼来电铃声吓他,又跟他在屋顶待到半夜,才让他撞了脏东西。


    ……


    思及此,夏树想起昨晚他半夜去看的房子,难说此刻发烧也正是这个原因。


    她想,他还怪可怜,不像她,一身阳气,天天讲鬼故事,也能身体倍棒,倒头就睡。


    手捏下巴思忖片刻,夏树问:“对了,你家这里有鸡蛋吗?”


    “应该有吧,我也不知道,平时都是阿姨买菜,”易年看了冰箱一眼,“不过,你要鸡蛋干嘛?”


    夏树没说话,自顾自走向冰箱,挑了个最顺眼的拿出来,将鸡蛋立在掌心走到易年面前。


    “帮你,叫魂!”


    第30章


    “帮我,叫、魂?”


    易年的眉头皱得有棱有角,放下碗筷从桌面抽出纸巾擦了擦嘴,“你又要整什么花活?”


    “?”


    夏树觉得他不识好歹,明明好心要帮他叫魂,他还质疑上了?


    “你是觉得我不会吗?”她拉开椅子坐到易年对面,宽慰他,“你放心,原来去你祖母家那次,我见过她帮你叫魂,她说你每次被吓都要这样弄的,我还记得她是怎么弄的,我现在照葫芦画瓢应该没问题。”


    易年单手支着太阳穴,几秒后歪着脑袋低笑几声。


    “你在想些什么啊?你这比吃药还不靠谱!相信科学好吗?”


    “……”


    应该反过来才对吧,是她搞不懂易年到底在想什么。


    说怕鬼的是他,说相信科学的也是他。


    她嘬着嘴角,把鸡蛋平稳放在桌面上,抱起双臂。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药也不吃,魂也不叫,”想了想,夏树嘴角带上几分戏谑,抬下巴指向易年面前的水杯,“那你,多喝点热水?”


    易年被气笑了:“……夏树,你能不能上点心!”


    “我怎么不上心了?”


    要不是亲手摸过易年的额头,以他的精神状态,她真要以为这人说生病是装的。


    再怎么说他也发着烧,夏树不打算继续跟他拌嘴。


    她嘴角微抽,鼻腔带出一声气,走到易年旁边,扯着袖子将他从座椅上轻轻拉起,略带严肃道:“行了,你别在这贫嘴,也别矫情了,吃饱了就回房间睡觉,我就在客厅守着,你有事再叫我。”


    说完,夏树轻轻把易年往卧室的方向推,易年进去后,她则收拾起凌乱的餐桌。


    几分钟后,夏树刚洗完碗,才一转身,易年就出现在她身后。


    他双手搭在饭厅的吧台上,眼角隐隐带着笑意,正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夏树习惯性地想往腰间蹭蹭手上的水汽,反应过来这是易年的衣服,便只在空中甩了几下手。


    “怎么又出来了?要什么?喝水吗?”


    易年抽出几张纸巾,用指尖捻着递给她:“今后这些事不用你来做,放着就好,有阿姨。”


    “几分钟的事,废那个劲干嘛!”夏树接过纸巾将手擦干,捎带勒令的语气,“这里没你事了,快进去睡觉。”


    易年头往客厅一偏,夏树看见两条沙发上都多了一个枕头和一个毯子。


    “你在客厅,那我在沙发上睡好了,蹭点人气。”-


    易年在沙发上躺下后,不到两分钟,呼吸声就逐渐均匀。


    窗帘开着,光线很好,他的脸颊放松而平和,眉宇舒展开来,双唇轻轻合拢,唇角微微勾着,睡着的他比平时多几分孩子气。


    很好看。


    她把手机调成震动,沉静地看了他几分钟,在想,上次一起在青龙湖的酒店过夜,他是不是也像她此刻一样,静静在旁边看着她。


    会不会也觉得她,好看。


    易年家的沙发很软,比夏树的床还要舒服,毯子也是香香的。


    柔软的香气包裹着,没多久,夏树就靠着沙发睡着了。


    再次睁眼,她是被手机震动叫醒的。


    看了眼时间,睡了不到两个小时,易年仍旧保持着她睡着之前看到的动作,于是她蹑手蹑脚地拿着手机去到卫生间接。


    “不是吧,你俩什么情况!?”


    电话接通,就传来周雨唯不可思议地质问。


    “嗯?什么什么情况?”


    “这才一天,就好上了,你跟易年!”


    夏树一噎,期期艾艾道:“没,没啊,怎么可能,我跟他没好!”


    “亲都亲上了,这位朋友,连我都瞒着就没意思了吧!你自己看看我刚刚发你微信上的链接,我劝你最好坦白从宽!”


    夏树心头一紧,点了免提,打开周雨唯微信聊天框。她发来了一个短视频,标题“酣畅淋漓的雨天,我亲眼目睹了偶像剧照进现实”。


    那个角度,应该是上午给她换胎的那个女生拍的,视频的画面正好是易年把他手中的伞垂下,将头探到夏树伞下,而夏树因惊慌失措,任由自己手中的伞掉落在地的那一幕,两人后方,有明晃晃的劳斯莱斯小金人车标。


    女生描述了她的车子在雨天爆胎,求援无门,终于叫来一个好心小姐姐的道路救援,而令她意想不到的是,那个小姐姐是从劳斯莱斯车上下来的,站在雨中帮她车子开了锁,然后莱斯莱斯车上又下来一个比明星还帅的小哥哥,陪小姐姐一起帮她换了车胎,本想记录一下这糟糕又离奇的际遇,没想到意外拍下两人雨中缠绵的场面。


    最后还附上一句“画面太美了,我真的是忍不住想分享出来,小姐姐刷到觉得有冒犯可以私信我删除”。


    评论区可想而知,全是各种羡慕和祝福,视频是两个小时前发布的,到此刻已经有六万多点赞。


    夏树抿直唇线:“……”


    视频里看不到两人的正脸,但单看侧脸,关系好点的人完全能认出他俩,比如周雨唯。


    夏树退出周雨唯聊天框,看见高中同学群有人@她,她顺手点进去,里面有好几张不同同学截的“雨中缠绵图”,大家都在说,原来易年昨天说的是真的,等着喝喜酒……


    周雨唯:“看到没?看到了你倒是说话啊!”


    做了番思想斗争,夏树决定把她和易年之间的交易告诉周雨唯。


    周雨唯变换着不同音调的“我去”附和着听她讲完,沉默片刻,又平静地说道:“那他也太抠了吧,他这么有钱,你说八十万就只给八十万啊?”


    夏树在电话里说不清楚,说改天见面细聊,便挂了电话。


    出了卫生间,易年已经醒来,坐在沙发上。


    “差点以为你要住在卫生间了。”


    夏树走过去用手背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已经降下来了。


    “退烧了!你这身体挺神奇啊,烧得快退得也快。”


    话音刚落,易年就用手肘捂着嘴咳了几声,再次抬眼,他得眼眶和脖颈已经因剧烈咳嗽而憋得通红。


    他脸上透着一丝病态的绮靡,眉眼挤到一起,声音虚软道:“没,还没好的,还是不舒服。”


    夏树给易年端来杯水,在沙发上坐下来,如实将刚刚和周雨唯的谈话内容告知易年。


    易年没有意见,只说让周雨唯别把这事捅出去就行。


    她正准备说他退烧了,她要先走,电话又震动起来,这次是罗勇打来的,说房东阿姨来找她,要谈一下汽修厂房子拆迁的事。


    一听见拆迁二字,夏树边打电话边去烘干机里拿了自己的衣服往卫生间走:“行行行,你让阿姨先等一下,给她车子安排个精洗,楼上冰箱里拿点水果招待着,别拿歪瓜裂枣,捡着好的拿,我马上回来……”


    换好衣服走出卫生间,还未等易年开口,夏树丢下一句有事先走,便走到玄关换鞋,易年跟过来准备换鞋:“你要去哪,我送你!”


    夏树目光锋利地命令他:“我回去了,你接着睡,不准跟出来。”-


    回到汽修厂,房东阿姨正站在她的白色奥迪旁,一脸笑意地看着罗勇为她的车子清洗发动机。


    “张阿姨,抱歉抱歉,让您久等啦!”


    “小夏回来啦!”


    房东阿姨朝夏树笑盈盈地走过来,拉起她的手腕往里屋走:“你们年轻人就是好啊,一身的干劲,小伙子帮我洗车可认真啦,就冲你们这么认真努力的态度,今后肯定不管在哪干都能发财!”


    两人在里屋坐下来,结合罗勇电话里所说房东阿姨要谈拆迁的事,夏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直切主题:“阿姨,我徒弟电话里跟我说,您找我是要说拆迁的事?”


    她面上平静无常,给阿姨倒了杯水,心却揪了起来,“是这一片拆迁的事定下来了吗?”


    “倒也还没定,”房东阿姨浅啜一口水,“不过应该是快了!今天村里开会,按照队来拆,下周开始一队二队领钱搬家,让我们也做好准备。”


    房东阿姨脸上带着歉疚,却掩不住巨额拆迁款带来的喜悦,“小夏,我知道你们也不容易,什么时候拆,你们什么时候搬就好了。”


    夏树呼吸一滞,感觉脑袋木得发胀,手臂也带着轻微颤抖,呆楞了好一会儿,才说:“这么突然吗,那我们……我们临时去哪里找场地啊,这一年多好不容易生意才稳定下来,合同可是签了五年呐!”


    “这不是还没定嘛,我们这里是七队,按照隔壁村的拆迁速度,起码要好几个月才拆得到这里,而且我一听见消息就第一时间过来告诉你,也是为了让你们提前好做准备,不过你放心,到时候合同里的违约金阿姨会一分不差给你的……”


    这一片说了好多年要拆却一直没拆,夏树以为至少在她签合同的五年内都不会拆,没想到竟然来得这么快。


    “对了,小夏,我侄子张宙他……”张阿姨试探道,“我们这边马上要统计各家户口本上的人数了,你要觉得他还可以,你俩赶紧把证领了,你户口迁过来,这不就白得一套房子了!”


    听到张宙的名字,夏树都会觉得头疼。


    那人死缠烂打的功力实在是高,锲而不舍地往汽修厂跑。


    好在,现在要跟易年结婚了,想必张宙知道后就不会继续来了。


    夏树尴尬地笑笑:“阿姨不好意思,您侄子很好,但我要结婚了,对象是我高中同学,过几天我们就要领证去了,这事儿还要麻烦您和您侄子说一声。”


    房东阿姨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这样啊!”


    送走了房东阿姨,夏树开始反思自己。


    当初要是不抱着堵的心态,要是不贪图这里因拆迁口号带来的低房租就好了,那样不至于才开张一年,生意才走上正轨,就走投无路。


    她回想那时自己的心态,除了贪图便宜意外,更多的胆子小,格局小。


    第一次做生意,瞻前顾后,总觉得可能会没生意,可能会亏本,任何决定都小心翼翼。


    但她忽略了修车、洗车、保养,原本就是有车一族的刚需。


    群众要吃饭,可以选择自己做或到餐厅饭馆,但涉及到车子的问题,就必须上修理厂。


    原则上来说,只要有技术,就一定会有生意。


    事到如今,夏树没有任何办法让这里不拆迁,作为三个徒弟的老大,更不能乱了阵脚。


    思及此,她灵光一闪,一扫颓靡打起精神,准备去把顾客资料全部整合出来,先建一个群,趁着剩下的时间多做几个抢购形式的秒杀活动,尽量与顾客建立长久联系,让顾客即便在他们搬场地以后也能找着过来。


    她拿出过往的所有收据,好在上面都写着顾客的电话,拿出手机准备加顾客微信,发现易年给她发过一条信息,问她到了没,需不需要帮忙,她回复“没事,到了,你多休息”。


    按照收据上的号码,她一个一个去加微信,加不上微信的就直接打电话通知进群有福利活动。


    过程中,夏树突然想起早上换车胎那个女孩,她那条短视频火了,难说可以去联系她,留下一条评论,让她帮忙置顶,用来打广告。


    于是夏树火速把自己短视频昵称改成鑫鑫汽修厂,去私信那个女孩,过了半个多小时,女孩回复她,还以为是需要删除视频,她如实说了自己想借视频打广告的想法,女孩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她评论:【感谢小姐姐对鑫鑫汽修厂的支持,在这样恶劣的天气,能帮到你我也很开心呀!】


    女孩将评论置顶,并在下方回复:【哇哇哇哇,捉到视频里的小姐姐啦,她真的人美心善技术好,大家有车子方面的问题都可以去找她!】


    发完评论,夏树发了个短视频,标注了汽修厂的位置,继续加着顾客微信。


    吃晚饭的时候,她把面临拆迁,搬场地的事告诉了徒弟三人。


    她不善煽情,不会画大饼,只说如果他们想去环境更好4s店上班,她可以帮忙介绍。


    徒弟三人却坚定地表示,她去哪里他们便会去哪里,直到自己修不动车那天为止。


    今天下过雨,天黑得比往常早,汽修厂生意冷清,晚饭后四人坐在一楼里屋商议福利活动的具体内容。


    大家各抒己见,突然,一声喇叭响打破了小院的宁静。


    夏树探头看了一眼,只见两个程亮的远光灯明晃晃地直照进来,保钦元起身说他去看看怎么回事。


    保钦元渐渐靠近车子,发现是几天前横停在汽修厂门口的那辆保时捷冰莓粉Taycn,好像是老大同学的朋友。


    他走到驾驶室旁,冲车窗摆了摆手。


    李若尔降下车窗,眉眼之间尽是傲慢之态。


    “你们这里有几个修车的女的?”


    看出来着不善,保钦元并未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他礼貌微笑:“您好,您有什么事吗?需要洗车还是修车?”


    李若尔尽可能地耐着性子,声音有些哽咽:“我刚刚的话不想重复第二遍。”


    “这……”保钦元挠了挠头,朝里屋的方向看了一眼。


    还没等他再开口,李若尔就再次长按喇叭,来回切换着远光和近光。


    喇叭声持续了十多秒,不知道发生了,夏树便和罗超罗勇一起从里屋出来查看。


    李若尔见到女人的身影,才停下喇叭下了车。


    上次跟着易年来这里,她见易年的车在洗着,隔得远,并未注意眼前这女人,只当这人是里面的洗车工。


    此刻随着两人距离拉近,她渐渐看清了女人了脸。


    这张脸在脑海中寻到出处,一瞬间,李若尔先前的气愤不复存在,脑子嗡的一声,一个小心翼翼珍藏的绮丽美好的气球在她心里炸开。


    她目光呆滞,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居然……是你。”


    夏树见过李若尔不可一世的傲慢,也见过她被易年气哭后的委屈,但像此刻认命般的崩溃决堤,还是第一次见。


    她能想到的是,李若尔可能已经知道了她和易年的事。


    她抿了抿唇,慢慢上前,并眼神示意徒弟三人别在这里围观。


    “你,是找我吗?有什么事?”


    李若尔仰着头,做了精致美甲的手指擦了下下眼睑,几秒后再次看向夏树。


    “夏树,”她牵强地扯了扯嘴角,“你陪我喝一杯。”-


    夏树其实也害怕李若尔会做出什么失控的事情来,所以当李若尔提出喝一杯,她借口说要守店,说要喝只能在汽修厂喝。


    原以为李若尔会拒绝或者撒泼,没想到她说了声好便开着车出去,再回到汽修厂时,她的后备箱和后座全部堆满了酒,红的、白的、啤的、洋的,各种都有。


    李若尔指挥保钦元和罗超罗勇将酒搬下来,在院子中?*央支了张桌子,又直接扫了墙上的二维码转了一万,说把大门关起来,今晚她包场。


    夏树在旁边看得一头雾水。


    这是要跟她同归于尽的意思?


    “夏树,你坐。”李若尔摆起了主人的架势。


    夏树狐疑着坐下去:“你这是……?”


    “我刷到了,你跟易年雨中接吻。”李若尔轻笑一声,美甲费力地开了两罐啤酒,“我以为是什么故意摆拍,做戏的,直到刚刚看到你,我才知道,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你。”


    摸不准李若尔的意思,夏树没说话。


    “之前雯溪姐姐朋友圈发的也是你吧,她手受伤那次。”


    夏树轻点了两下头。


    “原来大家都知道,就我不知道……”


    说完这句,李若尔没再说话,而是拿起酒瓶跟夏树碰了杯。


    看着李若尔没有失控,也没有刁难,夏树反而觉得有些对不起她,李若尔对易年的心意,她再清楚不过了。


    夏树没有真正喜欢过谁,不知道为爱痴狂是何滋味,不知道失恋的心情。她只能想,此刻的李若尔,比起当年她得知不能上大学的失落,应该不遑多让。


    于是,她便默默陪着李若尔喝酒。


    闷头喝了半个多小时,李若尔终于再次说话:“我原来就知道他喜欢你,只是一直没有揭穿。”


    李若尔的酒量是真的好,一口不断地连喝半小时,眸色都不曾改变,而夏树抱着“赎罪”和舍命陪君子的心态,对方喝一口她喝一口,此刻几乎连凳子都坐不住,开始歪歪斜斜。


    夏树一只手托着半边脸:“你想多了,李老板。”


    李若尔轻蔑地笑笑:“果真是他啊,你俩都这个关系了,居然还不让你知道呢!傲骄个什么劲儿!”


    听到“这个关系”,夏树突然反应过来,易年应付家人时说过,他一直喜欢她,怕在李若尔面前露馅,她连忙找补:“我原来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见李若尔如此笃定,停顿两秒,她忍不住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其实,我一直知道,你给我的那些照片是他让你发的……”


    李若尔说,当年帮她拍照片的人,她不只找了夏树一个。


    大概在高一上学期期末,李若尔让夏树拍视频,夏树没答应,但是另一个同学答应了。


    有次午休,那个同学前脚把视频给她发过去,后脚就收到了夏树的照片。


    夏树发来的照片里,易年是趴在桌子上睡觉的模样,而视频里,易年趴在桌子上,夏树拍好后给他看,班里很安静,夏树让他看看这张行不行,易年说“不行,太帅了,不能发这张给她,挑另一张看不到脸的”。


    后来经过比对,李若尔发现视频里易年摆拍的姿势和夏树照片里的一模一样。


    李若尔面上平静如水,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


    夏树没想到李若尔居然知道夏树和易年合起伙来应付她的事,她心中的愧疚感更甚。


    李若尔苦涩地抬着唇:“你知道那时候我为什么没有揭穿吗?”


    夏树摇了摇头。


    “因为我那时候的想法很变态,觉得那照片易年明知道是我要,还让你发给我的,也算是没那么讨厌我吧,我就把它当是他给我的。”


    “而且从买照片开始,他每个学期都会请我和家人吃顿饭,可能是用来抵消我出的那些钱吧,虽然我们两家大人都在,但是是他买的单,我怕我揭穿了他就不跟我吃饭了。


    “事实也是这样的,我跟你的交易结束后,几乎任何有我在的场合他都不会出现。”


    夏树将信将疑地听着:她说的……会是真的?


    “算了,说这些没有意义了。”李若尔换了洋酒,朝蹲在车间的罗超招招手,“帅哥帮我拿两个杯子。”


    两人接着喝,李若尔不痛不痒地笑着说,高中毕业以后,没了夏树的消息,易年仍旧不对任何女人感兴趣。


    那时候她开始怀疑易年的性取向,还花重金找了好几个不同类型的男模,打算去勾引他试试,结果去的第一个就被易年打成了熊猫眼。


    后来她就想着,一直在他身边,他总有一天会看见她的。


    “夏树,”李若尔表情淡下来,脸上盛着的笑意也逐渐散去,“如果是其他女人,我都会去抢,但如果是你,我知道,抢不过。他看你跟看别人,从来都不一样,真的,从来不一样,从来……”


    又过了半小时……


    夏树已经直不起头来。


    李若尔给易年打了电话发了视频,他都没接。


    “夏树!他不理我,你要负责!”


    夏树趿拉着脑袋:“嗯?呜……负责?好,我对你负责,我有三个徒弟,你挑一个,不对,小保有女朋友了,两个你挑一个……不行,小勇年纪小,就大超吧!大超,你过来,我们送美女姐姐回家。”


    李若尔也开始口齿不清:“我一万块白给你的吗?我包场了,你要赶我走!”


    “不,我不要你的钱,喝你这么多好酒,扯平了,不要钱,我转给你,啊,我没你微信,你扫我,加一下,我转给你。”


    夏树将微信二维码费力地调出来,李若尔配合地加了好友。


    罗超挠着头朝二人走过来,手杵膝盖半蹲在夏树面前:“老大,现在送她回去?”


    “李若尔,走,我送你,我对你负责!”说着,夏树摇摇晃晃地起身,把罗超推进Taycan驾驶室,自己则坐上了后座。


    李若尔也踉跄着坐进后座,顺便报了个地址:“我不回家,我带你寻开心去!”


    “不不不,我很开心,我送你回家。”


    “夏树,用你手机,给易年打电话!”


    夏树老老实实从口袋摸出手机,给易年打了视频。


    车厢后排昏暗,镜头又摇摇晃晃,易年只看见模糊的人影一直在屏幕上闪动:“怎么想起给我打视频了?”


    “是我打的!易年,你就是狗!我讨厌你!你不接我电话,没关系,那我和夏树直接去找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