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第 361 章
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老百姓穷买不起田, 那么梯田开出来后,总不能空留着,也不可能等百姓赚够银子了再来买, 这不现实。
白子豪是想着,开出来的梯田,按人头分, 谁家人多谁就分得多。
因为人少, 怕是也种不过来。
但不是白给。
得算银子的,但这银子朝廷不一次性要, 让老百姓们按年还款。
蒋小一眼睛都亮了,撑起身:“大哥这法子好, 只要不是一次性让老百姓交这么多银子,那定是大把人抢着买。”
换位思考, 蒋小一觉得他要是还在村里, 碰上这种事, 死了也得买他个十来亩。
只要有田,能种庄稼种玉米, 那还愁赚不着银子?这不可能。
比较当初村里的刘家为啥一个月能吃两顿肉?还不是因为他们家田多地多, 年年都能卖几百斤粮食。
卖了粮食不就有银子了。
白子慕十分赞同又引以为傲:“我师兄确实聪明,他可是有脑子的人。”
隔天蒋父几人起来发现白子慕回来了,十分高兴。
白子慕一走就是两个月,大家都觉得家里冷清了不少。
白子慕和大家吃了顿早饭,才进宫忙活,到的时候白子豪已经在等他了。
白子慕看他脸色有些不对:“师兄, 你这是怎么了?昨晚做贼去了?眼圈这么黑。”
白子豪脸还白着:“别说了, 那人昨天有点不对劲。”
白子慕知道他说的谁:“二哥怎么不对劲了?”
白子豪:“我都不知道该咋的说。”
昨儿一回宫,周辞越就跑去找周初落, 哪怕知道已经晚了,夜深了,父皇应该已经睡下了,可周辞越许久不见他,想他想得厉害,一落地就哒哒哒的往他寝宫跑,马公公拦都拦不住,周初落听见声音刚起来,周辞越已经小炮仗一样冲到他怀里,黏糊糊一叠声的喊父皇父皇。
怕饿着孩子,周初落让马公公去御膳房那边让人备些菜,白子豪跟着吃了,那一顿饭,白子豪享受到了周初落前所未有的‘主动’。
周初落不仅主动给他夹菜,还殷勤的想给他盛汤,一双眼睛似乎长在他身上了一样,白子豪当场就觉不对。
这人哪里是会干这种事儿的。
哪怕以前周辞越还小,周初落再疼他,也没亲自给他盛过汤,都是马公公盛了放他跟前他才抱着儿子喂。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诈啊!
白子豪差点被吓出魂来,还没来得及防备,就觉胯部烫烫的。
那碗汤倒在了他的不可描述处。
周初落神情瞬间僵住,难得有些手忙脚乱想给他擦,白子豪却先来一句:哦,你现在不想要我的命,想要我兄弟的命了是不是?我兄弟当初确实是对不住你,但你能不能放过我这二两肉?
这么小气可不太好。
话落,周遭陷入无边的沉默,变得很安静。
周初落性子一向冷淡,脸上鲜少出现明显的表情变化,但只这么一会儿他脸上神情却是变来变去,一会儿惊慌无措,一会儿又羞恼诧异,最后脸寒如铁,当场丢了帕子走了。
周辞越捧着个脸大的碗,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说父亲啊!你应该是误会父皇了,父皇刚才是想给你盛汤,推过来没注意,推猛了。
“孩子他爹好像有点生气了,今天早上见了我,还想拿眼神刀我。”白子豪叹了口气:“其实我觉得我也没说啥,可他就是气。”
白子慕倒也能理解。
周初落那般身份,屈尊纡贵给他师兄盛汤,区区小事却都做不好,周初落那会儿应该是有点臊了,可偏的一片好心还要被他师兄弄成别有用心,不气才怪。
白子慕都不知道这两人如今算个什么关系,又想闹什么,只好说:“他生气,那你就哄哄他嘛,你可是个男人,男人就得大度一点。”
白子豪神色为难:“你以为我没哄过?你都不知道那人,我嘴甜了,他说我阿谀谄媚,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我不说话不犟嘴,他又觉我像蠢猪笨牛,所以你说该怎么哄?”
白子慕这下为难了。
他哪里知道怎么哄,二哥又不像小一,小一随便说两句就能笑嘎嘎,二哥呢?这人总是一副禁欲清冷的模样,就像是莫有感情。
白子豪:“快出招啊!咋的哄?不然等会下朝见了我,他铁定还要拿眼神刀我。”
“怎么哄啊!这个,这个……”白子慕想了想:“嘛尼嘛尼哄?”
白子豪:“……”
兄弟两坐御书房外头叽叽歪歪大片刻,才去了农司部。
农司部也大,好几个部门,但都是管理农业、水利、乡学和义仓等事务的,方案行不行,还得同人讨论讨论。
到的时候是两年轻的小官招待,问有啥子事,白子慕说了事,那两人先是怔了下,待他拿了方案出来,那两接过粗粗看了不过几秒,就摇头说不行。
白子慕哪能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他如今在人眼里就是专业不对口。
那两位小官确实是没把他当回事儿,翰林的白探花,他们知道,这人很得皇上宠,入了翰林就为皇上办了两件事,还把国款拿回来了。
他们原以为这人是个实务的,结果后头这人直接是两个多来月一个影都不见着。
这会儿见了,却拿了个乱七八糟的东西出来,说什么梯田。
这人懂田头的事儿吗?懂春种啥夏种啥吗就妄想同他们讨论这些,真是浪费时间。
不过两人不敢得罪白子慕,说的也客气,但大意是他们忙,没什么事你们快走吧!
白子豪心生不虞,觉得这两恃才傲物,打心眼里觉得他们不成,没心思同他们交谈,那就只能叫旁人了。
“把你们郝大人叫来。”
“啊?”那两年轻小官不认得白子豪。
白子慕也不耐烦:“我师兄让你们叫就叫,赶紧的,忙着呢!”
“是是是。”一小官赶忙去喊人。
没一会儿白子慕就见一老头儿从里头出来:“白大人找老夫,可是……国,国师??”
郝大人腿一软直接跪到了地上。
白子豪当年从宫里出逃时,郝大人还是个五品的官,曾有幸同上峰参加宫宴,在宴上见过白子豪。
但白子豪‘销声匿迹’近二十来载,如今除了一些老臣、还有宫里的老人,大多已都不认识他了,但白子豪是人不在江湖,江湖却处处有他的名声。
这人炼丹了得,只凭一颗丹药,就能让先皇下不来床,但又吊着一口气不死。
能夜观星象,占卜未知
可凝气成冰,摘叶成雨。
有遁地飞天之术……
当初被御林军一箭射到屁股上,他还能跳丫丫的四处蹿,这还是个人吗?
这是神啊!
白子豪是被传得神乎其神。
这些传言不全是假。
年轻小官可能不知道,但追随先先皇,如今还在朝的大多老臣都知道,当初蛮夷皇来进贡,国师曾看着太子说,蛮夷要覆灭了。
太子急急追问什么意思。
国师却只说了一句,蛮夷皇室星微,不出九年将会陨落,至于因果,于太子有关。
旁的却不愿多说。
蛮夷皇室来那人,满脸的丧气,白子豪是只一眼就瞧出来了,太子那会儿是龙气升腾,大有兴旺发达之势,敌弱我强。
由此可见,蛮夷覆灭和太子有关,之于关系深浅,他也不知,道破太多天机,可是要遭的。
可众多老臣激动啊!
国师所言,是不是说蛮夷要灭于太子之手?如果这般,那再好不过,灭了蛮夷,那他们大周又能拓展疆土了。
可后头太子登基,然后直到死,蛮夷都还在。
那会儿众多老臣就觉国师是个水货没本事,不仅练丹是个假丹,连占卜之术都占不出个狗屁来。
可先皇死了没一年,年仅不过十六的新皇刚一登基就以雷霆手段,领兵踏平了蛮夷。
那一年,正好是九年。
那会众大臣才恍然大悟,原来国师说的太子,不是指彼时还是太子的先皇,而是指太子的太子。
老太师又跳出来,说了,当初先先皇吃了丹药之所以窜稀躺床上起不来,不是因为国师没有水平练了假丹,而是国师故意的。
当初老太帅说这话,大家不信。
直到那会儿见着蛮夷灭了,大家信了,御史又跳出来说,当年他正妻无子无女……
这事儿大家都知道,御史那正妻是个不能生的,快四十了肚子都没动静,到处看医到处求神,最后都求到护国寺去了,但大师却是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旁的没多说,御史懂了。
但他不死心,最后进宫求到国师头上。
国师那会儿只是略略算了算,最后给了个八字,让他们领养了一个孩子,结果没出两年,御史夫人便老蚌含珠。
那会儿国师已经叛出宫,御史还以为是因为在护国寺求的愿灵了,回去还愿,谁只大师见他夫人顶着个肚子,诧异无比。
御史一问,大师才说,你夫人命中无子,老衲无解,可怎的,结果看见他旁边的孩子,才恍然大悟喃喃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还追问御史,求的何人点的迷津?
御史一头雾水,说国师,然后又问怎么回事儿?
大师:“你夫人命里无子,可这孩子命有手足。”
那会儿国师正被通缉,御史也不好把这事儿往外传。
直到蛮夷被打下来,他才说了这事儿。
护国寺的大师都解决不了的事,人国师却毫不费力就解决了。
这若是还没本事,那啥才叫有本事?
后头京官圈里国师又再次出了名,还越传越离谱,几乎把国师吹得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那两小官以前听过一耳朵,这会儿都要晕。
国师?是他们想的那个国师?听说前朝国师一头白发,这人也是……
哎呦我的娘啊!
那两人腿直接也软了。
国师什么人?
那可是先皇出动上万御林军都抓不住的人。听说此人入宫时,已一副弱冠之样,如今又过去这般久,这人还是一副仙风道骨的年轻样。
果然是个厉害的术士。
这种人,万万不能得罪。
不过国师大人咋的会在宫里?他不是被通缉了吗?哦,忘了,那是先先皇通缉,又不是皇上通缉。
人能堂而皇之的来他们农司部,那么想来皇上是知晓的。
郝大人是毕恭毕敬:“国师亲临,不知是有何吩咐?”
“你看看这个。”白子豪示意白子慕把本子递过去。
方案有些‘粗糙’,第一页密密麻麻的全是文字,什么开垦丈量,什么防山体滑坡,还有什么引水问题,后头完善时,很多注意事项和要点白子慕是在主体旁边直接打了箭头进行标注,因此有些乱,但言行间,可看出这是一份开荒的计划方案。
看在白子豪面上,郝大人耐着性子继续往后头翻,是图纸,图纸上标注的是岭南环安镇,林家村主山体图。
白子慕画的素描。
左则是原图,一眼扫过去,大致可窥探出其原貌,
林家村前头是一片田头,后方则是两座坡度不怎么倾斜的大山,又高又大,开在山上的农田并不多,也就山底下头开了一点点。
而右侧,那两座山上头不再是草木,而是一块又一块的梯田,旁边是四通八达的沟渠,梯田一直开到山腰,全程标注,约一千九百亩。
这是两座山的总亩数。
其中一山顶上,圈了个大圈,旁边标注蓄水库,又写着备注,左近泉眼,右近山溪……
“这,这是?”郝大人手都颤栗起来,两小官就见他似乎很激动,眼都是亮的,呼吸更是牛一样,本子越翻到后面,整个人越是激动,瘦巴巴的身子都晃了,这是咋的了啊?
郝大人是激动万分,看了图纸,又翻前头看,方才单看前头文字,还不解大意,可搭配图纸看,简直是一目了然。
“这是要开田吗?”他问。
白子慕:“嗯。”
“小田,你马上去把唐大人、范大人、丘大人叫来。”郝老道:“白大人,国师,咱们里头细细商议。”
这一商就商到了大半夜。
蒋小一进宫来找,周初落说人还在农司部那边没出来。
白子慕和白子豪早想溜了,可几位大人直拉着他们问东问西。
不错啊不错。
没想到还能这么开。
蓄水好,虽建库费些人力,但可保万无一失,未雨绸缪。
“白大人,这里为什么没画沟渠?”
白子慕心都累:“因为这里是山底啊!靠河了,灌溉可直接从江里引水。”
“哦,对对对,瞧我,都高兴得糊涂了。”
白子豪是差点前胸贴后背:“你不是高兴得糊涂,你可能是饿得糊涂了,要不先歇歇,吃个饭吧!”
“啊!微臣未感饥饿,多谢国师关心,咱再来讨论讨论。”
“是啊是啊,白大人,国师,这梯田咱该如何修建呢?”
不怪大臣们激动,见了白子慕递交上来的方案歇都不愿歇。
方才唐大人是翻了文策的。
岭南环安镇林家村,记录在册的是一千三百一十四亩地。
这是前两年前底下交上来的数据,如今可能有所变动——有些人家子孙多了,存够银子了,会买荒地进行开荒,如此数值自是有所变动,但按照以往数据来看,增也增不到哪儿去,毕竟一亩荒地好些银两,也不便宜。
一千三百一十四亩,听着似乎极为庞大。
可林家村共计一百多户人家,一千三百一十四亩田地,平均分下去,一户其实也不过八/九亩。
可一户人家多少口人?
往低了算,是七/八来个,这是家里兄弟少的,多的话,那光是孩子就是一串串。
村里少有独子,最少都是两个孩子往上走。
八/九亩地再平摊到人头上,一人顶了天就一亩多。
一亩多地一年能收多少粮食?布、油、盐、这些银子哪里来?就是靠卖粮换来的。
两亩地收上来的粮食,原本就不够吃,还得卖些换银子……
往年南部交上来的税,是让人看了都觉磕碜。
真真是穷死人饿死人。
但没法子啊!
南部山多,老百姓靠地头吃饭过活,地少,自是要受穷受饿。
直到套种出现推广下去,岭南那边好些了,这几年没怎么饿死人了。
可也只是好一点。
因为有些地方,并不适合套种。
但如今……有出路了。
真真是有出路了。
要是这梯田真能做出来,那一千九百多亩地,平摊到各户上,那一户能多将近十五亩地,这是什么概念?
这意味着家家户户土地翻一翻。
之前是一户十亩堪堪饿不死,未能图得温饱。
那若是再来十五亩呢?
那家家户户在能保证温饱的基础上,还能有余粮了。
白子豪看大家高兴,不得不先泼冷水。
这梯田,可不是哪儿都能搞的。
“老夫在位四十三年,之前在户部做过十三年,往年冬季下头总有折子往京城递,淮州宁平镇和平村死人了,五个,和柳村八个,和谷村七个,和安村四个……光是一个镇一个冬天就死了二百三十多人,而北部各洲从没死过那么多人。”丘大人眼是红的,声是颤的:
“咋的北边没死那么多人,就偏的南边死?是因为咋大周南边穷,那儿的老百姓冬季不仅要挨饿,还要受冻,染了寒,没得银子,多数是熬啊熬,可往往都是没能熬得过冬季就走了。”
“这梯田虽不是哪儿都能搞,但只要能竭尽全力,让一个地方,哪怕只是一个镇的百姓能吃饱饭,老夫就觉满足了。”
他们在京城,虽是没下到地方去,可年年底下传回京的那些数据那些税收,他们就知道老百姓好不好过。
但没有办法。
年轻无知的小辈可能会来一句,没田,那不懂买吗?
有了田有了地,还能饿死?
但一亩荒地多少钱?
好一点的,离山脚近的七/八两,差一些的六七两,穷苦人家要存多久才能买上一亩?
一年赚个二两银子,存三四年也就够了,可不能这般算,这四年间,总不能不吃不喝不穿衣,就是再怎么省,布可以不买,油可以不吃,但盐无论如何都得吃,人情往来得去银子,还有各种税,这些都是银子,省不了。
所以即使一年赚他个二两,可结果往往都是花一半存一半,存个五六年,够买一亩地儿了,可这五六年,孩子大了,又该娶媳妇儿了,那只能先娶媳妇,再存五六年,能买一亩地儿了,可家里又多了两张嘴,再买那一亩地,还是没能剩粮,也没能让家里吃饱,所以穷人家,很难有出头的日子。
现在要是梯田能开出来,又出新政策,百姓‘买’得起了,那民富是迟早的事儿。
一行人商讨了两天一夜,完善好方案,第三天早朝时,周初落提了这事儿。
立马有臣反对了。
凡是新事物、新政策的出现,难免的总会受到质疑和抵触。
特别是守旧之人。
有老臣立马出列说皇上三思,这什么梯田微臣从未听说,闻所闻问见所未见。
此事不是小工程,要是不得行,那亏大发了。
郝大人几人站出来,方案他们虽是觉得万无一失,可毕竟还没做出来,话也不敢说太满,只说郑大人所言极是,那初期就不在南部全面推广了,先拿几镇试试。
郑大人冷笑一声:“郝大人倒是说的轻巧,一村若是能修一千多来亩,那一镇多少个村?几镇得多少亩?得去多少财力物力了?”
“方才皇上已言,此事是翰林白大人率先提出来的,白大人学识如何,老夫不敢断言,可于农事一道,实为外行。”
这什么梯田,怕不是你们农司部和白大人异想天开,就没见过人水稻种山上去的,在山上种水稻,简直是天方夜谭。
郝大人和农司部几人同几位大臣是唇枪舌战。
周初落给他们斗了大片刻,才一掌拍在桌子上。
朝上立时鸦雀无声。
“国家之所以能进步,主要原因便是下一代不听上一代的话,朕当初说推广套种,众位爱卿也曾如今日这般,言此乃无稽之谈,可如今,不是行了吗?”
“皇上,这……这乃两码事。”
“是啊皇上。”
周初落扫了他们一眼,视线落在前头几位老臣身上:“苏爱卿,韦爱卿,尚爱卿,钱爱卿,你们是何想法?”
苏鹤悄悄抬眸看了眼。
能位极人臣,除了能力,再有一点,便是懂得揣摩圣上的心思。
皇上看似在问他们,征询他们的意见,可要是他觉得不得行,绝不会在朝上提这一嘴。
而且听说白大人这两月一直未上工,他问过卿哥儿,卿哥儿说哥夫忙去了。
能忙啥呢?
怕是跑外头去实地考察了。
农司部的郝大人几个也不是吃白饭的,这几个心有百姓,要是此事当真属异想天开,不说皇上,怕是郝大人几人都不会赞同。
如此……
苏鹤抱拳出列:“皇上,老臣认为可一试。”
尚老想到套种,也站出来:“微臣附议。”
左相韦横,太师钱景逸没说话,还在思忖。
这四人在朝廷上,除去在外的几位武臣,是位最高,权最重。
左右两相是一品。
太傅太师也是一品。
太师的主要职责是辅佐皇帝处理国政,制定国家方针政策,有时太傅位缺,还得负责教育皇子,甚至代表皇帝出使邻国或处理外交事务?
而太傅的主要职责便是教授皇帝知识和道德,通常是皇帝的老师,负责教育皇子,有时也参与朝政管理?。
尚太傅和钱太师这两学识渊博,平日处事也最为严谨。
尚老是知套种是白子慕率先推出来的,所以他知道这人不是像旁人说的,腹中只文章。
可太师不晓得:“皇上,微臣觉得此事需慎重,诚如李大人所言,此梯田咱大周没有,大夷没有,大良没有,若是推之,不行,恐是劳民伤财……”
“国师大人同朕说可。”周初落话一落,太师一顿,瞬间有些激动,他不可置信急道:“国师?皇上可是说白国师?”
周初落点点头。
众大臣立时激动起来。
国师回来了?
太师话锋立马一转:“皇上,既然国师说可,那微臣觉可。”
这可是国师说的,太师是谁都能不信,但必须他,毕竟当初他亲眼目睹国师踏空而来,救他一命。
左相咳了一声。
太师看过去,见他屁股不动声色动了动,立马秒懂。
太师和左相是同批进士出来的,当初在国子监就是同窗,认识快四十年了,彼时相熟,对方只撅个屁股,他们就知道对方想放什么味的屁。
左相意思是当年国师是怎么出宫的,那是被先先皇追杀。
走时屁股还被射了一箭。
国师什么人啊!当年先先皇刚把人带回来,朝中有人质疑,说没准这道士是徒有其表,结果当场就被国师呛得下不来台。
后头但凡国师来上朝,便要隔三差五呛一下那人,那嘴厉害得很,直把人说得面红耳赤要晕过去他才肯罢休。
看看。
就一句话,他就记恨针对人整整大半年。
如今回来是不是……
那些小动作没逃得过周初落的眼,他穆然想起父皇还在那会儿,同他说过的话:
‘这豪哥虽怀才,但无远志,可此人瞧着桀骜,恃才傲上,如此,怎肯居与人下,若不早除,恐为大患,可他有恩于你,杀之将寒,传出名损,以后若是可行,将其召入麾下,若不能,既杀之。’
杀是不可能杀的。
这是他孩子的父亲,也是他……
周初落斟酌了很久,才道:“国师乃是朕钦定之后,不日朕会举行立后大典。”
啥???
这,这……
满朝又是哗然。
第362章 第 362 章
众大臣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震惊、错愕到脑子都是嗡鸣说。
皇后?
那,那国师是,是……
周初落眼神飘忽一瞬, 说:“他是哥儿。”
一旁的马公公差点一个踉跄,瞪大眼不可思议的看他。
皇上,你说的是人话吗?
堂上又安静了下来, 一时间鸦雀无声。
有人眼神立马就不对了, 看着皇上一脸担忧。
国师那么高的个,竟然是个哥儿, 皇上能不能压得住人啊!可要是国师是大周皇后,那想来不会存那害国之心。
毕竟皇后和国, 那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次再没人敢出列说‘皇上请三思’。
谁敢说?
以什么理由说?
国师是德不配位吗?
诚然国师草间出生, 并未出自世家大族, 自古往来也并无哥儿为后之例, 如今皇上此举应是不妥,但那是国师。
要是国师都不配, 那何许人方可?
自古一国之君一国之后, 当是人中龙凤,以德为先,然后再是其家世。
国师不知出自何门何派,但这人这般本事,能做他们大周之后,是他们之幸, 要是反对, 人跑他国当皇后去,那……
不行。
绝对不行。
白子豪早前就已名声大噪, 被称神棍也,朝中大多老臣那是见了他都得规规矩矩躬身做辑喊一声国师大人,众多老臣都没出声反对,年轻一辈更是不敢说了。
左相出列:“臣附议。”
四大重臣皆是附议,其他人即使不赞同,又还能说什么。
那个梯田先不说了,皇上终于要立后了,他娘的,就看看哪国皇上是打光棍打到三十岁都没立后的。
现在放心了。
虽然这‘不日’不知到底是个啥时候,但皇上这么说了,那想来也不会太远。
可还是有臣觉得这梯田不得行,下了朝往外走时没忍住。
“皇上实在是昏庸了。”
“郑大人慎言。”有人语气严肃呵了一声,朝周边看。
郑大人心里气,但声小了:“老夫哪句不对?前儿大夷运了几十万斤土豆回来,说是白大人买的,皇上说是要运到地方让着百姓们种,老夫求他三思,他却也不听劝,白大人说行,说可,可他种过了?亲眼见到行了?怕是锄头长啥子样他都不晓得。”
“应该晓得吧!探花郎毕竟村里来的。”
“……那他也没种过,张口就说行,那跟胡说八道有什么区别?森*晚*整*理皇上还力排众议支持他,扭头就让人把那啥土豆运到地方去,行事如此莽撞冲动,偏听偏信,这样下去,咱大周迟早要亡。”
这话便是危言耸听了,但几十万斤土豆也不是小数目。
大夷运来后,周初落又让人马不停蹄运到地方去。
这土豆容易保存,挖了地窖放里头就行,怎么保存,怎么种植,怎么吃,又该注意些啥,白子慕都一一写了,交由王俨然和楼宇杰,让他们全权负责,随押运的官兵一起下到地方去,到了地方再协助本地知府一起推广。
白子慕这是提拔兄弟,但也是为了预防旁的事儿,邓大人和侯大人看他不顺眼,还有翰林院里头几个,要是这帮人使坏,但凡一个村子种不出来,饿死人,那他就得吃不了兜着走,怕是立马就得被百官架在火上烤。
王俨然和梁大人是姻亲,而梁大人和候家也是姻亲,京城人关系是树根一样错综复杂,要是候大人家真的出手,梁家不可能做事不管。
王俨然和楼宇杰晓得事情严重性,也绝不可能马虎。
他能信任的就这两人。
只要防住小人,旁的白子慕不担心。
虽说土豆种植起来和红薯有些许差异,但也不是什么特别难种植又需要特别呵护的农作物,种植起来还算简单。
至于气候问题,那更不是问题,当初没穿过来,那是东南西北都可种。
大周虽不是现代,可气候大差不差,都是南暖北寒。
这土豆能种。
大夷运来的时候已经九月中旬,十月中旬左右水路全面停运,只能尽快将土豆运出京城。
运往哪里,白子豪在地图上圈了好些地,都是像着山里屯那种种不了水稻的地方。
白子慕有信心。
可朝中大臣哪里晓得这些。
按规矩,像这种从外头引进来的作物,应当交由农司部种一茬,试验试验,看看是否好种,是否可种。
因为有些作物,旁国种得,但其他国却是种不了的。
像着西国种的葡萄,又大又甜,可引进来,农司部种出来的是个啥样?酸得根本就没法下口,有的藤子绿油油,却一个子儿都不结。
还有大良的红瓜薯,人大良人种,一亩能收四麻袋,大约四石左右。
可他们农司部种出来的,却一亩才一麻袋,这种推下去让老百姓种,那老百姓不得饿死。
还有些东西,南方能种,北方不能种。
这土豆,没让农司部的人试验试验,就运到下头去,要是种不出来,先不说花的银子心不心疼,毕竟银子是次要,没了等五年后各国进贡国库里就又能有了,无甚大碍。
他们怕的是,要是让着老百姓种了这玩意儿,玉米不种了,土豆却又种不出来,那么一季粮食没了,老百姓吃啥喝啥?
人老百姓不是那行商的,商人种不出粮食也不会伤筋痛骨,他们兜里银子满满,一茬粮食没了还能买了吃,可老百姓吃喝拉撒就靠那么一亩三分地,
少一茬粮食,怕是都要饿死一批人!
有官员摇头叹气道:“皇上糊涂啊!”
“黎大人也不能这么说,有国师在呢!要是此法不通,国师应是能算得出来。”
“谁知道,听闻那白子慕可是国师他弟,要是这人有点本事,那老夫旁的也就不说了,可要是他不学无术,国师又偏袒于他,那到头来遭遇的还得是老百姓。”
旁边人不说什么了。
这担忧不无道理。
白子慕和白子豪的关系,如今朝中人已都知晓,先前众臣还不明白,皇上作何那般看重探花郎,后头是晓得了,再看白大人和国师时常凑一起,在宫里走个路还要说说笑笑,一副哥两好的样,众臣也明白了,这两关系怕是亲厚得很。
自古汉子为博得美人一笑,能眼都不眨一掷千金,有些甚至能枉顾人伦,国师疼弟弟,皇上爱美人,那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我瞧着太师几人也是老了。”
“可不是,国师说啥就信啥,他再厉害,那是他,白探花能一个样。”
“那白探花早前入职,可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上次倒好,直接两个多来月都不来上职,皇上也没问罪于他。”
这般玩忽职守,是能办事能靠的人吗?
有些人却又不这么想:“土豆这事儿就不说了,这梯田一事,老夫瞧着到是可行。”
黎大人哼笑一声:“可行?赵大人见过水往高处流的?哪儿田是搁山上的?搁山上种谷子,简直荒谬至极。”
要是正巧哪座山头有山河,那梯田倒是可行,可以从山河直接引水,可要是没,那咋的灌溉?建水库?水库哪里来的水啊?
赵大人眉头轻轻一皱:“就是稻田做不了,做地总能行。”
有人赞同:“赵大人这话是极。”
真种不了谷子,那不是还能种旁的么,种玉米种麦子也行啊,不能让所以百姓完全吃饱,可只要能让老百姓多收一斤粮,每顿能多吃半碗饭,那都是好的。
白探花提的那先种后还的政策,梁大人觉得还是可行的,就是可惜先头他们竟都没想到。
这法子实乃是妙哉。
黎大人见说着说着竟没人附和自己了,心里不爽快,疾步走了。
周辞越趴屋顶上听了片刻,不由撇了下嘴。
这几个老头子真是小看人。
叔叔都说过了,父亲圈的地儿环境和气候适合种那个小土豆,父亲圈的那些地方山区多,他们去大夷买土豆的时候,父亲都带着父皇去看过了,那些山区虽然山多,但开的小土地土壤还算肥沃,不算贫瘠,是能种的。
父皇和叔叔,做事可都精着呢!啥子都想到了,要是不能种,叔叔还能带他去买土豆?让大夷赚他们银子,那不可能。
要不是这几个心里有百姓,这么诽谤他父皇和叔叔,他肯定要邦邦两拳过去。
不过心系百姓的好官难得,随他们说吧!等老百姓种出来了,看他们还怎么唧唧歪歪。
……
白子豪收到消息的时候人都是懵的。
他要做皇后了?
什么情况啊?
白子慕也是怔了大半天,饭都差点忘了吃。
白子豪抹了把脸,有些气道:“我堂堂八尺男儿,这么高一个个头,年轻英俊又肌肉壮硕潇洒帅气,他竟然说我是哥儿,我昨晚撞的是他屁股又不是他脑袋,他傻了说这种话?简直是岂有此理。”
蒋小一嘴里的饭都要喷出来了,整个人是目瞪口呆。
白子慕已经木了:“……师兄,你这话信息量有点大。”
赵云澜蒋父几个是啥也不敢说,也不敢置信,朝中的大臣都信了吗?
要是信了,这……这他们大周还能存这,真是奇迹。
就问问,多少个哥儿能这么高?
白子豪搁下碗,说不行,他得回去问问。
没一会儿白子豪又咻的回来了。
白子慕:“师兄,二哥怎么说?”
白子豪整个人像是被锁在冰柜里头好几天,苍白着一张脸:“他问我有啥意见。”
白子慕:“那你怎么说?”
“我说我没意见。”白子豪说:“他看我的眼神太可怕了,我不敢有意见。”
白子慕:“……”
蒋小一:“……”
众人:“……”
白子慕看他脸色实在是不好,很担心:“师兄,你没事吧?”
“我很好,我没事,我也很平静,我靠,他来了。”白子豪端起碗,把脸遮了起来。
周初落牵着周辞越从外头进来,到了桌边,他目光淡淡撇了白子豪一眼,便收回视线。
赵主君让人再加两张凳子,如今吃饭的桌是宫里搬来的,周初落特意让人打了个大的,十六人坐不成问题。
再加两人也不挤。
周辞越是挨个叫人,爷爷曾外公叔叔一顿喊了才往赵鸟鸟旁边蹿,他很黏赵鸟鸟,大家都见惯不怪了,几个孩子是抱着比脑瓜子还大的螃蟹就啃,脸上是满满的赞叹和满足。
周初落随意拆了只蟹腿,把蟹肉夹到了白子豪碗里。
白子豪嘴里的排骨都要掉了:“孩子他爹,你,你没给我下毒吧?昨晚可是你叫我……”
感觉到众人投来的视线,周初落只觉得一股热气往头上涌:“你闭嘴。”
这种事怎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般说?
这死太监就是不要脸的。
白子豪立马缩起脖子不说话了。
周初落又看向一直盯着他看的欲言又止的白子慕,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怎么了?”
白子慕忙摇头“没,没什么。”
“那吃饭。”
“哦,好的好的。”
蒋小一面露崇拜,小声说:“二哥,你真厉害。”
周初落撇了眼正在帮小六夹虾的白子豪,对方察觉他看过去,又立马抱起碗来扒饭,那模样活像猪圈里的母猪在拱白菜,他喉咙微微发紧笑笑没说话。
不是他厉害。
是白子豪性子好,不然以他的本事,怎的会怕他。
碗里突然多了块排骨,周初落微微一怔,扫了白子豪一眼,对方没看他,却是又给他夹了一块。
这是他爱吃。
周初落抿了抿唇,听着周边咀嚼的声音和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儿,眼前这碗大米饭,忽然就让人升起了强烈的食欲。
赵主君看几个孩子吃得香,一边吃还一边嘟嘟囔囔,说好吃好吃,眼里也带了笑。
饭后周初落没直接回去,和赵主君、赵云澜坐屋檐下看孩子们在院子里玩。
他突然道:“赵小外公,赵叔。”
“嗯?”
“你们觉朕……同国师合适吗?”他问。
赵主君扭头看他,周初落什么情况他是知道的,年幼丧母,少时丧父,这些事,怕是都无人可问。
皇上看着好似风光无限,但往往高处不胜寒,兄不似兄,说实话,哪怕如今三王爷,四王爷几位都在,但皇上同孤身一人形单影只并没有区别。
他也不过是个哥儿,不过才三十岁。
赵主君心疼,默默叹了声,说实话:“我娘还在那会儿,说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这合得来就是合适,你看小一和白小子,这两成婚快十年了,我就没见他们吵过架。”
“你澜阿叔和你蒋阿叔也没吵过,虽说他们性子不一样,可你蒋阿叔性子温润,会体谅人。”
这周初落知道。
但他和澜阿叔、蒋小一都不一样。
白子豪和蒋父也不一样。
赵主君又道:“小豪他性子跳脱些,和白小子没差,这两虽然活了好几百年,但咋的说呢……就是旁的事都聪明,在大事上向来都很靠谱,也能让人很安心很踏实,可在有些事上又傻得很,我是看得出来,小豪他心里是有你的。”
周初落穆然看向他,紧崩的神经顷刻之间就放松了,攥紧的拳头也慢慢松了开来。
几个孩子方才还在院子里玩,这会儿不知道跑哪去了。
院子里静悄悄。
以至于那几个字让周初落震耳发聩。
赵主君笑了:“我不会看错的。”
“爹爹说的是。”赵云澜也道:“白小子只对小一低过头,小豪……他若是心里没你,他能这般?旁的先不论,小豪他什么出身?以前说是天之骄子都不为过,那般人,心性高,脾气傲,咋的能甘心情愿朝人低头做小?你们一个冷,一个热,虽是不一样,可热的却能把冷的给捂热乎了,你们这般凑一块,是恰恰好。”
周初落嘴角上扬的弧度更大了,正要说什么,小六抗着铲子,一手提着裤头,急急忙忙从后院跑了出来,一溜烟往周初落和赵云澜跟前跑。
“皇伯伯,小爷爷,曾小外公救命,救命。”
“咋的了?”
赵云澜话刚落,蒋小一追了出来:“你小子,还跑。”
“怎么了这是?”周初落想拦住他。
蒋小一气呼呼:“这臭小子,方才在马厩铲马粪,他一铲子铲他爷爷屁股上,夫君和大哥刚把父亲从马厩里扛出来,说父亲屁股都脱了一层皮。”
赵云澜:“你父亲去马厩里头干什么?”
蒋小一:“小贝子说咱家的马好像有点瘸,父亲就想去看看。”
小六从赵云澜身后探出个脑袋:“小六不是故意的,爷爷蹲在里面,小六都没看见。”
“……”
赵云澜几人直接笑喷了。
老六从后院出来,旁边周辞越牵着赵鸟鸟,一蹦一跳的:“二叔,爷爷屁股都红了。”
蒋小二:“小六那一铲子有点威力。”
蒋小三没良心,笑得比花还灿烂:“父亲太倒霉了,哈哈哈。”
赵云澜几个又笑开了。
周初落摸了摸小六的脑瓜,一边笑,一边摇头。
院子里一时间充满了笑声。
周初落这会儿倒是明白了,右相家那哥儿为何的不选唐家、邓家,偏的选蒋家,因为在蒋家,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尔虞我诈,在这里,有欢声笑语,像个家,让人感觉踏实自在,心胸平静。
白子慕把蒋父扶屋里,出来和白子豪上了屋顶,问他怎么想。
白子豪神色迟疑,没有回答,沉默了许久,才道:“我以前鲜少见到爹娘,是跟着师傅长大的,师傅平日也忙,大多时候都是我一个人,我那会儿……”
他顿了一下,神色少见的落寞:“后头你来了,我真的很高兴,恨不得把全部的爱意和时间都倾住到了你身上,发现你体内一点灵气都没有的时候,我甚至跑去和娘大闹了一场,那会儿我压根就不知道娘的苦心,我只知道,我们生来性赖好睡,我生怕你会走在我前面,担心的怎么都睡不着,更无心修炼,那种焦虑到病态的情绪持续了很久。”
“我改道去练丹,我希望你能永远陪着我,可时间一久,我便知道这不现实,兄弟会长大,以后他会有家,会有比命重要的人,这辈子能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不会是兄弟,也不会是儿子,只会是伴侣,人是这样,妖也是这样。”
“之后师傅走了,你又时常闭关,天道异变,我将宗门遣散后,宗门里就只有我一个人,无人打理,我亲眼看着昔日繁盛热闹的宗门慢慢败落开始腐朽,墙檐倾塌,满地枯叶,野草从生,它们一点点包围似的蚕食着宗门,我受不了,看你还在闭关,我便远渡衡洋去了国外,后头到哪我都是一个人,有时候实在孤独了,我……还是挺想有个家的。”
“我想每天回到家里不再是一个人,我想有人跟我说说话。”
白子慕定定看他,一颗心酸酸胀胀的。
周边安安静静,在暮色中,只有晚风还不知疲倦的反复的吹着,白子慕垂下眼,好几次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白子豪目光虚空的盯着瓦沿:“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他虽然很凶,但我挺好他这一口的,我和他去边境打仗那几年,他平日总骂我,但他会半夜起来偷偷把营帐里唯一的火盆往我榻边移,出战会下意识的把我护在身后,会在军粮紧张的时候,恶声恶气说汤不好喝让我喝掉。”
“我跟在他身边,看见他上了战场还不要命的总到处寻我身影,那时候我心底忽然掀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波澜,突然就觉得生活有了热乎气,因此就算每天来回奔波,被他指来喝去,我也没觉得有多累。”
越是在苦难中的人,越容易被一点轻微的善意所打动。
那是他熊生第一次因为一个人的在意而有一种高兴到无措的冲动,在狼烟四起哀鸣不断的战场上,在对方一次又一次喊‘豪哥,你在哪,快到本宫身边来’,听不到他应答,对方那一声声呼唤渐渐夹上了掩饰不住的恐慌时,他眼眶慕名有些发酸,甚至生出了……
“我活了几百年,见过形形色色的美人,也心动过无数次,但能让我舍了命,让我第一次对家有了不可抑制的渴望,幻想和他组成家庭的,只有他一个。”
“所以在他喝醉了,朝我扑过来的时候,我兄弟立马就起立了,不然我一个雄鹰般的男人,在色字跟前怎么可能会迷了心智,结果谁知道他一醒过来直接一脚把我给揣飞了,看我那眼神就跟恶鬼要索命一样。”
白子慕想起周初落寒着脸时那恐怖的样,顿时对他师兄心生佩服:“师兄,轮胆量还得是你。”
白子豪挺不好意思的:“……后头我不是逃命去了嘛!”
……
提议既然已经通过,那剩下的便是实施。
梯田如何做,咋的做,该注意些啥,白子慕和郝大人几人都详细讨论过,可郝大人几人还是不放心。
因此十月下旬,白子慕,白子豪、周辞越,郝大人,还有农司部三十来人,带着四十来官兵护卫,踏着风雪,浩浩荡荡的从京出发。
十月下旬京城已经落了雪,周边河道已冰冻,一行人只能官道过去。
顶着风雪赶路难免累人,可郝大人几人心热呼呼的等不住,要是等开了春再去,那就白白耽误时间。
早点做出来,就能早点让老百姓们吃饱饭。
白子豪和白子慕商讨过。
先带着农司部前往较近的林家村,以林家村和周边几个镇做示范,等农司部的彻底上手,再分派他们到各地方,实地考察,要是环境,地形能修筑,那么就协助当地县令一起修筑梯田。
白子慕要忙,蒋小一也没闲着,又跑工厂那边去了。
第363章 第 363 章
苏尚卿在南洲、方洲、秦洲等地跑了两个月, 倒是和八家商户搭上了线。
这八家也不是什么大商,只是小有名气,刚开始挺难拉人入伙的, 因为鱼仔,香辣蟹是个啥谁懂啊!
可后头蒋小一打先锋,把名声打出去后, 苏尚卿拉人就容易了, 那商户先头大概是日理万机,知道苏尚卿是京城来的, 还抽出时间接待,可鱼仔真没听过, 谁知一旁的夫人先惊奇说:“你说的是香辣小鱼仔吗?”
“嗯。”
“那你有带来吗?有的话能不能卖我两罐,我家老大这两天闹吃这玩意儿。”
那商户眉头微蹙:“夫人, 这鱼仔你知道?”后宅的都知道了他竟然不知道。
“哎呦老爷, 你忘了昨晚我不是刚跟你说咱家大宝之前在街上买了罐吃食, 回来没半天就吃完了,大昨儿还拿水把罐子唰干净了泡饭吃, 哎呦那可怜劲, 这两天吃没了,一直闹着想吃,可我让丫鬟出去买,没买着,咱大宝不高兴这两天都没怎么吃饭。”
“大宝这么喜欢?那鱼仔真这般好?”那商户眉头拧得紧。
“确实是好吃,香香的, 麻麻的, 还挺辣,那鱼有些硬, 不过很有嚼劲,口感虽是有些奇怪,可我尝了口,是吃完还想吃。”
苏尚卿眼睛转了半圈,没说话。
后头再去和人谈,他都会带上一罐子,让人验验货。
因为鱼仔味道好,苏尚卿推销的很容易:“咱们秦州这边不靠海,就一运河,鱼货还是比较稀缺,我家这鱼仔味道好,别说小孩,就是一些姑娘哥儿都爱吃,是老少皆宜,我大哥搁街上散卖,光是一天就能卖五百来罐。”
嘶~
王老板差点从凳子上跌下来。
苏尚卿:“这不是我吹,王老板可以自己去打听打听,我瞧王老板你家的铺子卖的吃食都很单一,要是同我家合作,也能给铺子里添点花样,多吸引点客人……”
王老板一打听就知道了,再看看自家大宝,平日挑食得很,却闹着要吃这么个玩意儿,那想来定是好。
蒋小一是一罐四百文。
苏尚卿和人砍了半天价,给人一罐三百二十文。
这个价,他们有得赚,商户也有得赚,而且来之前,苏尚卿是和蒋小一商量过的。
商户要是赚的太少,怕是也不愿意干。
蒋小一之前带了六千斤货出去,回来后仓库里又压了快六万斤货,差点没地方放了。
他是不急。
可工厂里的工人却都急坏了,怕卖不动。
要是两个月才卖六千斤,那他们工厂怕是迟早得关门。
晌午工厂歇息半个时辰,这儿离渔村不远,先前热,是工人家属送了放菜来,如今冷不好送,大多工人都是回家吃,可到家见着桌上饭菜热腾腾的,也吃不下,歇也歇不着,忧心忡忡,家里汉子公婆公爹问咋的了?
儿媳实话说厂里生意好像不太好,压了好大一批货。
家婆闻言也吃不下饭了:“可是之前明明卖那么好,咋回事?”
“不知道,反正仓库那边都要堆满了,蒋老板上次带了六千斤货出去,回来后一直没再卖过货,是不是鱼仔搁外头不好卖?”
这个大家不知道。
但都清楚一个事实,要是卖不动,以后蒋夫郎肯定不会买那么多鱼仔,蒋夫郎买不多,那他们的鱼仔就卖不动,银子就又没得赚了,眼看着日子正要好起来……
一家子愁云惨淡,桌上搁着碗逢年过节才会买的五花肉,酱油焖的,香喷喷,但谁都没心思吃。
就是年纪很小的娃,脸上也带了忧愁。
以前他没吃过糖,偶尔和阿爹去卖鱼的时候见别的小朋友吃过,可上次阿爹去卖蒋老板不收的花甲,回来时给他买了两块,可甜了,阿爹说阿娘能赚钱了,他打的鱼仔也有老板要了,以后可以给他买很多糖吃。
要是蒋夫郎生意不好,那他就没有糖吃了。
小孩子顿时眼泪汪汪,觉得大肥肉都不香了,低着头抿着小嘴,难受得一下一下扣着衣角。
可谁知饭都还没吃完,外头有人喊。
谁啊?
是蒋夫郎的身边那个护卫。
有啥事儿吗?
夏林涛:“商队来拿货来了,人急着赶路,少爷叫你们赶紧过去装货。”
“……”
整个渔村立马吵吵囔囔。
“老二家的,快别吃了,快干活去。”
“林大姐,来活儿了,快,快。”
渔民丢了碗匆匆的就往镇外赶。
到的时候蒋小一正带着苏尚卿在和三个商户交谈。
这三商户秦洲的,离京城就三日路程,其它洲离京远,水路封了,只能走官道,如今还没到。
王老板看见工厂那么大,又看见蒋小一一身正常衣裳,可头上那发簪……
他辛辛苦苦两三年,赚的那点家当,怕是刚够买人头上那发簪。
这人生意肯定是做的极好,极能赚钱。
“蒋老板,这次我想拿五千斤。”
“我拿六千。”
“我四千。”
都是想着拿回去试一试水的,不敢一次拿太多,怕卖不动,亏了。
蒋小一点点头,问身旁的苏尚卿:“卿哥儿,南洲的孙老板同咱订了多少货?”
苏尚卿看他一眼,立马打配合:“孙老板同咱订了一万一千斤。”
蒋小一:“杨老板呢?”
“杨老板订的多一些,一万八千斤。”苏尚卿说。
“嗯?一万八千斤?上次他让小厮来信,好像是说想要一万斤就行了啊!”
“大哥你没记错,可是杨老板离京不是远么,来回不便,上次他同咱订了八千斤,回去没一月就卖完了,这次官道过来得花费不少时日,可不得多进些货了,不然回去没两月就卖光了,再来可就过年了。”
“……”
周边几个工人都一脸懵,啥时候有老板来进过货了?他们咋的不知道?
“这样啊,那货大概不够了!”蒋小一蹙着双眉,脸上带了点为难:“不过王老板你们信我,要的也不算多,这货我先拨给你们。”
王老板几个面面相觑。
那什么孙老板、杨老板订这么多的吗?
一万一千斤,那一趟能赚多少?几人就是专门干生意的,脑子哗啦啦一转,立马算出了一个大概,一万来斤,那一趟能赚近一千多,这是纯利润。
他们四千斤,五千斤,能赚多少?就一百多两百两。
虽说少些,原都不值跑这么一趟,可大家都是想着先试试水,来看看,没指望第一趟就能赚着钱,要是这鱼仔真的好卖,那肯定是要长久合作,一罐他们就能赚快八十多来文,那以后就不得了了。
方苏小哥儿说那啥子杨老板上次要了八千斤,回去没一个月就卖完了,这事儿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蒋老板一天就卖了几百斤这事儿,他们是调查过的,人一天能卖三四百斤,他们这几千斤,没道理卖不动。
他娘的,撑死大胆的,饿死胆小的。
“蒋老板,我想订九千斤。”
蒋小一:“啊?王老板刚你不是说五千斤吗?”
王老板:“……刚说岔了。”
“这……”蒋小一一脸为难。
另一老板指着旁边站着的一堆衣着有些破旧,但却浆洗的很干净的工人:“哎呦,蒋老板,那孙老板南洲的,要是我没记错他官道过来,怎么的都得大半个月才能到,你先匀给我们几个,你这么多工人,半个月后等孙老板来,你们厂里头肯定也产够了。”
蒋小一:“……那行吧!”
“还是蒋老板仗义。”
蒋小一笑笑,看见渔民们来了,立马招手:“你们几个帮王老板他们把牛车牵过去,仔细些装,王老板是九千斤,周老板是……”
“我也九千,鱼仔,小蟹,龙虾各三千。”
蒋小一:“那郑老板?”
“我,我一万,各三千五。”
工人们是一改先前颓丧,双眼是亮晶晶,脸上是带着笑,那模样那积极劲,看得王老板几个都害怕。
“蒋老板这里的工人干活真是积极。”
“是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给自家干的呢!”
“难怪蒋老板发大财。”
这几人是赶路来的,还未歇,蒋小一问了嘴,吃过饭了没?要是没吃,不嫌弃的话我让人做些。
赶了几天路,是又冷又饿,今儿午饭确实是还没吃,王老板几人是急着来装货,想赶着回家,到了祥柳镇也没多停留。
这会儿不嫌弃,说行,不过不用做,麻烦,随便买点东西垫垫肚子就成。
蒋小一去叫桂花,让她回村里拿些萝卜和白菜来,又给她六十文钱,让她在村里买几块腊肉,这会儿冷得厉害,外头地没啥子菜,但萝卜和大白菜,村里是有的。
桂花一听蒋小一想要萝卜白菜,只以为他要在这边吃午饭,这几天蒋小一一直在这边忙,午饭都是在这边吃。
蒋小一又让护卫跑镇上买了二十个馒头。
怕老板饿,桂花跑得飞快,路过自家门口都没停,只扫了一眼,正好看见儿子和家婆坐火堆边烤火,儿子两手捧着个烤红薯吃得满脸花,只一个烤红薯,小娃儿却一脸满足。
以前这红薯她都是当饭吃,还一天只能煮六个,多了等不到粮食出来就得饿肚子。
可现在好了,这红薯他儿子当零嘴吃,也不怕饿肚子了。
如今这好日子都是老板给的。
赶紧拔菜去,不能饿着老板了。
一到自家地里,她是立马撩开稻草,拔了两萝卜两白菜,又去隔壁家买了三斤腊肉,然后火急火燎跑工厂那边。
王老板几个原本在蒋小一逛工厂,逛着逛着,闻了一股子辛辣刺激的味儿,香得很特别。
一开始只以为是卤煮房那边飘过来的,几人是香得直咽口水,肚子也是咕噜噜叫。
看见蒋小一和卿哥儿看过来。
王老板几个不好意思。
“让你们见笑了。”
蒋小一刚要开口,桂花跑过来说菜好了。
几人到了卤制房外,就见屋外头摆了几张凳子,门口架了口锅,下头生着火,那股子让人十分上头又很吸引人的味道从锅里飘出来。
这,这咋那么香?
“哎呀,蒋老板破费了不是,随意吃两口垫垫肚子就行。”王老板说,他以为蒋小一让人做了大菜。
也就大菜才能这般香。
旁边两老板也是客气:“就是就是,这么麻烦作甚。”
蒋小一摆摆手:“不麻烦不麻烦,就是随便整两口。”
话刚落,桂花打开卤煮房的门,拿了个篮子出来,下头还滴着水,里头装着刚洗好的白菜,她到锅边,拉过一凳子,把篮子放上头,然后抓起一把白菜叶,咔咔掰两下,就往锅里放:“蒋老板,苏少,王老板,快坐,准备开饭了。”
王老板几人:“…森*晚*整*理…”
这也太过随便了点。
可,可咋的就能那么香,哦哟,这锅里的水咋地这么红咧?一看就人起食欲。
这么香,里头放的东西肯定多,不过看着,好像就白菜和萝卜块,好像就没见着旁的了,王老板实在好奇,拿锅铲一捞,里头萝卜快,肥瘦相间的腊肉,还有白菜,然后,没了。
就没了?
这不可能!!!
可锅铲翻来翻去,真的没了,连块姜片都没有。
那到底咋的那么香?
蒋小一和苏哥儿已经吃起来了,旁边还有作陪的窦夫郎和桂花,四人是一口馒头一口菜,冬日的萝卜又甜又脆,跟着香油炖入味得很,吃馒头觉干巴了,打点红汤放碗里嗦一口,全身都热乎了。
看见王老板三人没动,蒋小一招呼说:“王老板,你们吃馒头啊!”
“……好。”
这蒋老板真……真是实在人啊!
他们说随便,蒋老板就真的随便了,连米饭都不煮一锅,就给他们整馒头,可是……香的咧。
这萝卜块,哎呦娘哎,怎么这么入味,还这么甜?
好吃,实在是好吃。
比他们在客栈里头吃的大菜都好吃。
王老板平日就好辣,没辣他是干饭都不香,锅里放了两次白菜,上头没那么多红油了,蒋小一让苏尚卿再拿两块红油来,锅里顿时又是红红辣辣。
王老板三人这会儿还有啥不懂的,萝卜白菜谁没吃过?平日或跟着猪肉炒,要么跟着鸡肉炖,啥花样都吃过,但没哪次这么香。
这会儿实在是没忍住,问这是啥呀?
蒋小一笑笑,说:“这是香油,我们京城冷,冬日鲜少吃炒菜,都是这么吃的。”
这不是商机是什么。
冬日又不是只京城冷。
王老板几人安耐着激动:“那这香油卖不卖?”
蒋小一忍着笑:“卖。”
另一边。
赵云澜和蒋父正在摊子前忙活。
去年这摊子蒋小一租了卖烤鱼和海蛎子,今年没卖了,想吃就去客栈。
如今卖旁的。
“赵老板蒋老板,给我来三罐香油。”
赵云澜笑得客气,一边给人拿香油,一边道:“苏大姐,你前儿不是刚来买?”
“是咧,这不是吃完了嘛!”
赵云澜闻言,手上差点一个不稳:“吃完了?”
他卖的香油可是一罐子两斤,刚卖那会儿,他在摊子这边涮火锅,那香味是从街尾一路飘到了街头,大家是见他就放了香油,然后涮个白菜就无敌好吃,大家尝了一口就知道了——这是福来客栈的火锅简洁版。
福来客栈入冬那会儿推出了个火锅,那是不得了,天天的那客人差点从街头排到街尾,吃过的都说好,说那锅底相当的不错,涮个抹布都好吃,比大骨炖出来的汤都要香。
大家去过,好吃是好吃,就是可惜了,忒难排上,也忒贵,也忒不值。
他奶奶个腿的,就点个白菜,就三百文。
这会儿好了,有香油了,他们买回去自个整,那不得香死个人。
多少钱。
四百文一斤。
比去客栈好。
毕竟大冬天的,谁不想吃口热乎的?
香油就卖了一个多来月,如今整个京城谁不晓得,就是高门大户的苏家都吃起来了。
回头客一大帮,可没谁像这位苏大姐这么厉害,前儿刚买今儿又来。
苏大姐往外掏银子,语气十分无奈:“咋的能不快,我家是老的老小的小都好你卖这一口,顿顿闹着我打火锅,就是我早上煮了粥,我家那几个都得舀勺香油搁粥里,气死我了。”
“害,你这有啥,我当家的喝口水还要搁一勺呢!”
蒋父:“……”
赵云澜:“……”
多少是厉害了点。
刚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摊子前停了辆马车。
苏尚卿探了颗脑袋出来,急说:“蒋叔,赵叔。”
“怎么了?”
“有老板来拿货。”
“多少?”
“一万八千斤。”
大生意啊!蒋父赶忙同赵云澜道:“你快去作坊那么点一下货,看还够不够。”
“嗯,我现在就去。”赵云澜火急火燎走了。
积压的罐头一下就空了大半,香油也快没了,赵云澜是做生意这么些年,从来都不晓得生意还能这么好做的。
但他知道,他们卖的,不管是鱼仔或是香油,好吃是一点,能没遭人眼红受半点打压,都是周初落的功劳。
夏林涛搁蒋小一身旁,其实是有些大材小用,周初落把这人派来,一是看重,二也是让京城有门路的知道,这人是什么,是他周初落罩着的人。
香油差点要卖完了,赵云澜又招了人,加班加点的赶工。
还有好些商户没来,蒋小一让大家勤快些干,可林汉子跑来了——冬季冷,鱼仔没那么多了,咋整呢!
“鱼仔少了,那鱼呢?”蒋小一问。
“鱼还是有的。”
蒋小一想想,那就做香辣鱼酱,他又扎卤制房里开始忙活。
香辣鱼酱制作过程其实和香辣鱼仔有些相似。
就是一个杀了直接晒干。
鱼酱却不行。
大鱼杀了,把骨头剃掉,鱼肉切成半个鸡蛋大一块,得加盐和少许香酒腌制一天,过后洗干净了,得搁簸箕上,用火烤。
这时候跟做腊肉差不多,就是烟熏,不过不用像熏腊肉那么久,寻常熏个两三天,让鱼肉九成干就行。
熏这一步,其实不过是为了让鱼肉更香一些,卤制的时候不好散。
要是直接把鱼块放锅里卤,不出半小时就得烂了。
为了使鱼肉更香,可以拿柏树叶,香树叶来熏制,熏制好的鱼块放卤制锅里卤制一个时辰,再炒一锅增香入味的拌料——蒜末,姜末炒香了,再倒干红辣椒,香油,炒出红油,再加点五香粉,白糖炒它九十九八十一下,再倒入卤好的鱼块,再翻两下,大功告成。
蒋小一尝了尝,真是香辣过瘾,一口一块满嘴都是香。
窦夫郎几人在一旁学的认真。
“老板,为什么要翻炒八十一下?是不是炒八十一下,这鱼酱做出来才比较香?”
蒋小一:“……不知道,之前我见我夫君就是这么做的。”
这话又把众人吓一跳。
白大人还,还下厨啊!!
这下是大鱼小鱼都要,渔民们差点高兴坏了。
不管是客栈,作坊,还是工厂,生意是蒸蒸日上。
一家人是也是忙得不可开交,不过客栈那边还好,小二多,忙的过来。
作坊和工厂那边,就够呛了,得看工,又得出货,这些事蒋小一和赵云澜得亲自盯着,毕竟作坊和工厂刚开不久,有些事情下面人也不会,而且货出的多,银子交易的数额太多。
工厂那边信得过的窦夫郎几个干活行,可记账这些哪里会哪里敢,那么多银子,要是数错了或弄丢了咋的整?这个老板说订几千斤,这个月派人拿,那个老板要一万斤,还说鱼要多少,虾要多少,下个月来哪天……乱七八糟的,压根就记不住。
蒋小一忙得很,不过苏尚卿和蒋小三跟着帮忙,他倒是能喘口气。
京城入冬后是大雪纷飞,哈气成冰,树梢屋檐,连同着地面,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寒风夹着雪花呼呼吹,个个都穿得像个粽子,可没用,照旧的是冷,没活儿干的,几乎都是猫屋里,烤烤火,但光坐着总是无趣。
今儿李家刚吃完火锅,李夫人就见小儿子又窜隔壁屋里摸了罐鱼仔出来,她无奈摇摇头:“刚不是吃了两碗饭了?咋的就不能让嘴巴消停消停,整天没个正经样。”
阿奶听了这话不高兴:“孩子爱吃就吃,不吃咋的长个?你也真的是,之前咱小宝不吃饭,你要骂,不爱吃零嘴你又说没个孩子样,有毛病,如今小宝吃了,你又骂,咋的,吃饱了撑着力气没处撒是不是?还是小宝你不愿疼?”
“哎呦娘,瞧你这话说的,我咋的不疼孩子。”李氏指指旁边院子:“我就是这几天见大宝听话,勤快,再看小宝这个样,心里就不得劲儿,你说大宝比小宝大多少?就大两年,可你看大宝,如今天冷了不用去学堂了,可他多乖多自觉啊!一吃饱饭就晓得去看书。”
提起大孙子,阿奶一副欣慰样:“咱大宝是长大了,懂事了。”
小宝听了这话撇撇嘴:“看书?娘,你以为大哥多勤快啊!你知道他看的啥书不?”
“你啥意思?”
“娘你自己去看不就知道了。”
李氏和婆婆对视一眼,起身朝旁边院子去,没一会儿里头传来大宝求饶的声。
“娘,啊!娘你住手,别打了,别打了。”
“我还当你这几天勤快了,晓得上进了,天天吃饭就钻屋里,原来你竟在屋里看画本子,还看这……神奇小哥儿?这,这不是姑娘哥儿看的?你个汉子看这你也不觉得臊。”
“大宝,你太让阿奶失望了,老大家的,打,孩子不打不成器。”
小宝听见阿哥嗷嗷叫,像杀猪一样,心虚的往外头跑,去铺子里喊阿爹救大哥。
第364章 第 364 章
李家汉子听了小儿子的话, 没当回事儿。
打就打,打不死就成,生意要紧, 小宝见爹见死不救,跑回去了,下午又来了。
“阿爹, 大哥又被打了, 你真的不回去救救大哥吗?”
“救啥救?爹不得看着铺子啊?不然有人来打酱油了咋办,你先回家。”
“哦。”
然后傍晚小宝又跑来了。
“阿爹, 小宝肚子饿。”
“饿你找你娘啊!你娘还没煮晚饭啊?”
“没有。”
李家汉子觉得不对,看了眼时辰, 天都快黑了,他家婆娘每天这个时候饭菜都要煮好了, 今儿竟然还没煮?
咋的回事?
“你阿奶呢?”
“和阿娘在屋里看话本子。”
“??????”
“你阿奶也看?不可能吧, 你阿奶最不喜欢看书了, 她们看什么话本子?”
“神奇小哥儿。”
“哎呦,小宝, 你也看神奇小哥儿。”隔壁婶子站在门口, 原是来打酱油的,闻言高兴说:“你小子能看得懂吗?”
小宝摇头:“不是小宝看,是娘和阿奶,还有大哥看。”
“哦,那你阿娘他们有下册吗?”
“没有,今天阿娘和阿奶叫大哥去买, 大哥没买着, 还被我阿娘打了。”
“买得着才怪了,我都跑书铺跑了六趟了。”对街老王也过来了。
“哎。”隔壁婶子一脸失望:“我还以为你阿娘有下册呢!还想借过来看看, 也不知道龙哥儿识破他朋友的计谋没有……”
“要是没识破可就遭,他那朋友就是冲着他外公和他手里的方子去的,居心不良。”
李家汉子听得云里雾里,他们这些做生意的,是认得些字,但寻常都不爱看话本子,毕竟小铺子小生意,没小二,忙得很,现在这两竟然看话本子了?
一问才知道,原来是最近出了本话本子,几乎是男女通杀,火得不得了,火到几乎不看话本的蒋小一和赵云澜都听了一耳朵。
晚上刚吃完饭,赵云澜把蒋小一叫屋里,从桌上拿了本书给他:“你看看,觉不觉得有点熟悉。”
蒋小一原以为是账本,可看见封面五个大字——神奇小哥儿。
“……”
刚翻开头他就呆了。
龙哥儿刚出生时,他阿爹就摸着他的小辫子,说此子骨骼清秀,将来势必不凡,就叫他龙傲天吧!
蒋小一咽了下口水。
很离谱的开头,不过也许可能这个龙哥儿一出生下来头发就比较茂密,他爹爹是扎了小辫子,才说了这话。
可继续往下看,蒋小一就觉得越来越不对味儿了。
龙哥儿他阿爹和渣男父亲合离了,带着两岁的龙哥儿回了娘家。
他外公生意失败,好不容易老年来子,却不料孩子刚一出生就咽了气,在双重打击下,龙哥儿那外公整天借酒消愁,他的阿爹为了养活家里,天天早出晚归,给人倒夜香,就为了那一天六文钱。
而小小的龙哥儿才两岁大,在屎尿都无法控制的年纪,便一个人撑起了家务,他不仅要学着自己做饭,还要照顾刚坐月子的小外公。
蒋小一:“……”
简直难以置信。
后来龙哥儿阿爹改嫁给了村里一农户,那汉子瘸了一双腿,不良于行,家中还有三个孩子。
上头大哥是个只会闷头干活的。
中间的二哥是病秧子。
下头的三哥是个小傻子,时不时还要发一次大癫。
家里原本就穷得叮当响,可大哥招了个赘婿,那赘婿十分帅气,也认得两字,龙哥儿和大哥拼命干活,供哥夫去读书,然天有不测云,在哥夫中举当天,因为高兴过度,哥夫疯了。
这一疯就是好几年,始终未好,后来疯了的哥夫带着傻子三哥跑山里不见了,龙哥儿每天干完活,就进山去找人,再寻回来时,两人已经没了人样。
大哥自此郁郁寡欢,却不料天又有不测风云,大哥生了两个孩子。
原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看着一直饿得嗷嗷叫的两个侄子、白发苍苍的两个外公,还有做轮椅上的继父,疯了的哥夫和三哥,又看郁郁寡欢,身体消瘦不已,已经干不了活整天只会唉声叹气的大哥,还有时常咳血的二哥,再看一碗野菜汤,家里人却互相推来推去,最后看着饿得只剩一把骨头的阿爹,龙哥儿发誓,他要撅起来,让全家人都过上好日子。
然后六岁的他,开始做生意,供二哥去读书……
蒋小一:“……”
龙哥儿小小年纪,却出落得亭亭玉立,镇上的少爷总是故意往他跟前凑,他邪魅一笑:“男人,你是想引起我的注意?很好,你成功了。”
龙哥儿有点欣赏这位少爷,可他不知道这少爷人面兽心,将刚从茅房出来的外公拉进墙角,动情的用强有力的臂膀将他外公困至墙角:“老男人,来,给小爷亲一个,爷给你一个火辣辣的夜晚。”
“不要,不要~”
蒋小一:“……”
在男人强吻上外公时,龙哥儿从天而降,一脚将人踹飞,然后凤眸微眯,邪魅冷酷,说:“男人,你在玩火。”
蒋小一:“……”
小说剧情俗套又让人十分上头。
反正就是龙哥儿带着一家子老弱病残,从茅房到瓦房,从全村最穷的人家,成了富甲一村的故事。
期间情节跌宕起伏,遇险无数,可每次他都凭借过人的智慧化险为夷,手刃坏人,打脸反派,每次看着看着,总觉得龙哥儿要完了的时候,他又能转败为胜,转危为安。
剧情有点狗屁不通,却让人看得热血沸腾又欲罢不能,反正爽点爆满,又十分励志。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的这些人物形象有点熟悉。
特别是那瘸腿汉子有三个孩子。
老二病老三傻。
这怎么跟他们家的有点像呢?这么凑巧的吗?
话本第一册是渣男父亲看见龙哥儿这么能干,在龙哥儿定亲当天,寻上门来这里结束。
蒋小一看完了,虽然有点俗套,但感觉还真是上头得厉害。
赵云澜坐在一旁,道:“我派人查过,这话本是两个月前开始放书铺里头卖的,要是没记错,鸟鸟两个月前突然给我们买了衣裳。”
蒋小一十分震惊,咻的瞪圆眼:“爹爹,你是怀疑鸟鸟?”
“嗯。”赵云澜不是瞎怀疑,之前有一段时间,赵鸟鸟经常缠着白子慕,问白子慕他在现代的时候看过话本没有。
白子慕没看过,毕竟又要搬砖又要睡觉,哪里还有时间,不过读大学那会儿他进了学校,前后桌那两就特爱看网文,特别是某点逆袭流和升级流的广开后宫的男主。
宅男都爱看这种,代入、幻想,然后就热血沸腾。
白子慕听多了,倒是看过几本。
他和赵鸟鸟吹大炮时,赵云澜就在旁边。
这话本子正巧的也是龙哥儿一路逆袭。
“估计也是他,这几个月他一直呆屋里写写写,我还纳闷他干啥子,原来是在写话本。”蒋小一合上话本:“这事可千万别让外公和夫君他们知道啊!不然我怕外公承受不住。”
上次鸟鸟给外公买了酒,外公还十分感动,说这孩子孝顺,他现在是死,都能瞑目了。
要是知道这银子是怎么来的,他在书中被堵在茅房外头强吻,又差点被人酱酱酿酿,外公怕是当场就得死不瞑目。
蒋小一有点忧心。
赵云澜揉着眉心:“怕是难,小二说国子监里头如今差不多是人手一本。”
可见其有多火。
不过也不奇怪,这话本子实在是新颖,时下话本无一不是情情爱爱,书生赶考救了美人,美人以身相许,或者千金小姐看上落魄书生,家中反对,最后书生功成名就……
这龙傲天爽文,代入感强,又激情四射剧情新颖,可不得火了。
不过刚开始还有些书生看了开头嗤之以鼻,一个小哥儿,却抛头露面不说,还写得这么厉害,屁,哥儿咋的能同他们汉子比。
汉子才是天,哥儿姑娘相夫教子方为正道。
谁知回家说了这话,阿娘阿姐听了就不高兴。
咋的了?哥儿就不能有厉害的了?你是汉子你厉害?那你下次回来自个煮饭吃吧!帕子没了也别再叫你阿姐给你缝,银子没了也别问你阿哥要,毕竟你阿哥是个哥儿,抛头露面的做生意,污了你。
这怎么行,娘,你不煮饭我不得饿死。
你是汉子啊!不是很厉害吗?
那么厉害饭都不会自己煮?
那汉子是不敢再说什么了,见着阿娘几个似乎真生气了,不由反思。
他爹早逝,是阿哥撑起的这个家,那会儿阿姐还小,阿娘身子又不好,是阿哥一个人打理着铺子,里里外外的忙活,没有阿哥,他能三岁启蒙?后又入了国子监吗?
他家没权没势,能进国子监,以前的夫子说是他聪慧刻苦,才能走到今儿这步。
可这话不对。
没有阿哥阿姐,还有阿娘,他再聪慧,也达不到今天这个成就。
夫子曾言,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再聪明能干的妇女,没有米也做不出饭来,再能干的人也做不成事情。
要是没有银子,他再聪慧也进不了国子监,他能读书,是阿哥和阿姐给他挣的银子。
结果呢?
他说的那些话,和直戳阿哥心肺有什么区别?还好那话说的时候阿给没在,不然得寒了阿哥的心。
确实是他的不该。
后头回了国子监,听见同窗在讨论传奇小哥儿,语含嫌弃,满是鄙夷不耻,瞬间听不下去。
“顾兄何出此言?龙哥儿不过为着养家,怎的便是不耻了?姑娘如何?哥儿又如何?没姑娘哥儿,顾兄哪儿来?要是没出错,顾兄应当是娘生而非汉子所出,可顾兄言语之中,似乎万般瞧不起姑娘哥儿,如此,顾兄岂不是连着自个亲娘都瞧不起?不知恩,忘负义,实在不是我等读书人所为。”
顾书生是气得火大,看见周边同窗不说话,看他眼色不对,立马急了,要是担了个忘恩负义的名声,那他以后肯定要受排挤,正好看见蒋小二站旁边,立马道:
“顾某哪里是那个意思,顾某只言这龙哥儿抛头露脸的做生意非正举,难道这话不对,小二,你评评理。”
这话本一看就是他那胖弟写的,蒋小二能帮着外人?
那自是不能。
“做生意,难免的要抛头露面,可龙哥儿要是学那大户千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因为要恪守陈规,然后眼睁睁让着家里人饿死,如此这般才算正举?”
顾书生:“……这,这……”
“抛头露面如何?又非见不得人,如何不算是正举?我儿时曾住村里,因身子病弱,父亲天天要进山砍柴,我大哥卖柴卖菜给我买药治病,村里大多妇人夫郎每到集日也会像着我大哥一样,卖菜卖蛋,每次都得背着货物走好几里,又于街上蹲大半天,夏日时常被晒得汗流浃背,冬日也常冷得浑身哆嗦。”
“可没有她们的抛头露面,家里油盐米粮哪里来?孩子吃的饴糖又哪里来?汉子田间劳作,早出晚归,天天扎地头里,指望汉子出摊卖菜赚盐钱,那田地不顾了?没有她们的抛头露面,一家子哪里来的安稳日子?堂堂正正,本本分分,哪里不对?”
“大户人家,千金小姐,没衣食之忧,所以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若穷苦人家也这般,那还像话吗?都是为着谋生,为着家里分忧,不偷不抢,就没什么不对。”
“我大哥就是做生意的,我没觉得他有什么不好,要是有人敢指着我大哥,骂他抛头露面不知廉耻,我定是不饶他。”
周遭是安静了一下,忽而有人拍起手来。
“蒋兄此言甚得我心。”
“是极是极。”
“虽说男主外,女主内,可此内并非指不可抛头露面,在好些百姓家中,那是女子可顶半边天。”
“顾兄方才所言,实在有失偏颇。”
顾书生脸涨得通红,却一句都说不出来,能说啥?
蒋小二那话有哪里不对?没有,所以他反驳不了半句。
而且即使是有,他也不敢明目张胆和人对上,他爹都叮嘱过他了,让他和蒋小二打好关系,他虽然不知道没什么排场,穿的普普通通的蒋小二有啥值得他拉拢,不过后头爹说了,蒋小二和皇上吃过饭,叫皇上一哥,这声哥,就是他最大排场,比他穿金戴银还要厉害。
夫子在外头听了半响,抚着胡子微微点头。
白子慕后头听了蒋小二说了这事,还有些意外。
他没想着凭借一本书就能扭转时下观念,根深蒂固的思想,绝对没有那么容易改变。
可若是能让平静的湖面荡起点点涟漪,让湖泊下头芸芸众生不再一味麻木,那也是好的。
只要乏善的思想观念能有些许改变,那怕只是一点点,那都是国家的进步。
特别是国子监这样的地方,里头汇聚的都是国家未来的栋梁,是上坚力量。
只要上层巨头睁了眼,那下面百姓就能醒来了。
就说现在。
蒋小一一听连国子监那样的地方都已经人手一本,一时震惊又担忧:“能瞒一时是一时吧!不然我怕鸟鸟要遭殃。”
“我知道。”赵云澜心绪很是复杂,话刚落,蒋父过来了:“你们在屋里干什么呢?白小子回来了。”
白子慕虽是去了林家村出差,但隔三差五的他都会飞回来,毕竟蒋小一还怀着身子,肚子里的孩子需要他,再远他都得回来,不然孩子没得吃的,出来怕是又要步他上头两兄长的样,见不得人了。
一听夫君回来,蒋小一眼睛登时一亮,跑了出去。
“夫君。”
白子慕几天不见,也想他了,吃个饭也不安分,要一边吃,一边跟蒋小一腻腻歪歪。
夫君,你想我没?
想了,想得都睡不着。
蒋小一羞羞答答:“真的?”
“嗯,你这么温柔又可爱的人,对我来说,就像挂在天上的星星,耀眼迷人,让我枯燥乏味的生活都起了涟漪,让它不再那么糟糕,我在外头,每每孤枕难眠见着那满天星辰,都忍不住想起我远在京城的小夫郎,可一想我的小夫郎不在我的身边,满天繁星都黯然失色。”
蒋小一听得脸红彤彤,又感觉胸口暖洋洋,十分高兴。
他脸颊绯红,迷得白子慕七荤八素,差点吃不下饭想立马就回房。
只蒋父站一旁,一副吃了臭鸡蛋的表情。
恶心。
实在是太恶心了。
听得他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吃了饭,白子慕简单洗漱一下,便猴急猴急蹿回房。
方才他不是在哄蒋小一。
他确实是想蒋小一想得厉害,哪怕只分开不过几天,可对蒋小一的思念,就像海上巨浪,一浪高过一浪,他对蒋小一有抑制不住的,填也填不满,永远都无法满足的渴望。
蒋小一看他关了门,羞羞的拉上被子盖住脸,只露着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白子慕,不是没有亲热过,孩子都生了两了,但蒋小一还是感觉有些紧张,可他亮晶晶的双眼中又藏着些许期待……
云雨初歇。
蒋小一趴在白子慕胸口,说周初落前儿召他进宫,给了他好些人参,说是让他吃。
“夫君,我拿了。”
“嗯。”
“会不会不好啊!”
白子慕低头看他。
现在说不好?之前又不是没拿过,他这夫郎真是爱装模做样。
他在蒋小一肉嘟嘟的屁股上狠狠捏了一下,蒋小一扭着身子呵呵笑。
白子慕道:“拿着吧!反正一家人。”而且他为了二哥是奔波在外,即使不是一家人,这也是他应得的。
应得的就该紧紧搁口袋里,十几只人参人都要送他口袋来了让他再推出去,这种事情想都不要想。
“夫君,还有咱们鸟鸟不得了了……”
隔天赵鸟鸟早早就起了,今儿得去书铺那边交稿子,不过刚到正厅,他就发现大哥看他的眼神有些怪。
“大哥,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蒋小一:“没。”
“小外公呢?怎么没见人?”
“小外公在坐月子。”
“啊?大哥你说什么糊涂话,那二哥呢!”
“你二哥在吐血。”
“……”
赵鸟鸟默默望天望地,装一脸无辜。
“那,那三哥呢?”
蒋小一看他:“你三哥在发癫。”
“……”
“我在郁郁寡欢。”
“……”
赵鸟鸟已经笑不出来了,觉得屁股凉嗖嗖的。
“小一,吃饭了。”白子慕在外头喊。
赵鸟鸟缩着脖子跟在蒋小一身后往厨房去,临进门时白子慕却伸手拦住他。
“哥夫?”
白子慕咽下满腔怒火,想着这孩子前月送的鞋子,他是尽量压制着:“我没煮你的份。”
“啊!为啥呀?”赵鸟鸟往厨房看,桌子上拳头大,白白胖胖的小包子正冒着热气,旁边碗里的豆浆还白花花,应该是刚从锅里出来的,一口下肚怕是要暖乎乎。
“哥夫,我想吃。”
白子慕双手环抱在胸前,微抬下颚,似笑非笑:“我觉得你这么神奇的小哥儿应该不用吃饭。”
赵鸟鸟:“……”
赵鸟鸟嘿嘿笑了笑,讨好的摇着白子慕的手,撒着娇喊了白子慕一声:“哥夫,我知道你最疼鸟鸟了。”
白子慕翻了个白眼:“……滚,谁最疼你,我最疼的明明是你大哥。”
赵鸟鸟又笑:“哥夫,你别这样,我晓得你最善良,最英俊潇洒,最风流倜傥,最气宇轩昂,最才貌双全最帅了。”
白子慕扫了眼今天穿的,一身白衣,确实有型,这孩子那张嘴还是那么老实,喜欢看事实来说话。
赵鸟鸟的话让他有些容光焕发,但他不是那么好收买,铁着脸没说话。
赵鸟鸟再接再厉抱他手臂说:“哥夫,鸟鸟知道你最好了~”
白子慕到底是疼他,哪里受得了他这般,扇了他后背一巴掌就让他进屋去。
赵鸟鸟被扇得龇牙咧嘴,进屋后一屁股坐蒋小一旁边,蒋小一食指戳他额头:“你说说你,想写话本子就写呗,但是你怎么能把大哥写的那么没出息,还那么写你哥夫。”
白子慕:“就是。”
知道他们已经都懂了,赵鸟鸟也不再瞒着,看着白子慕:“可是哥夫,你说了,主角身世越惨,才越有看头啊!龙傲天逆袭就是这样,前头惨兮兮,后头牛掰掰。”
“……可你也不能把我写成那个样子,我姓白,不姓范啊。”中举当天就把他写疯了,这也就罢,还把他写成了野人。
他奶奶个腿的。
赵鸟鸟觉得很无辜,蒋小一倒是知晓他怎么想:“夫君,算了,咱鸟鸟也是有良心,他不把劳动力写疯写残,那他小小年纪的,有依靠了,哪里还轮得到他撅起来啊!他没把你写死,都算是爱你,起码……起码你没一把年纪还被色眯眯的人壁咚在墙上,最惨的还得是外公。”
白子慕:“……”
好像还真的是。
蒋小一拉凳子凑到赵鸟鸟旁边:“现在你写了第一季了?”
“嗯。”赵鸟鸟点点头:“第一季刚写完,今天准备去交稿。”
蒋小一笑起来,拿了个包子塞赵鸟鸟手里,赵鸟鸟嗷呜吃了一口,就被蒋小一揽住肩膀:“鸟鸟,你爱不爱大哥?”
赵鸟鸟包子都不啃了,立马认真道:“爱啊!”
“那你看,第二季你能不能让大哥撅起来一下。”
赵鸟鸟想了想:“可以,第二季鸟鸟要开启新版图了,正好没有人手,那哥夫呢?”
“你哥夫还是继续疯着吧!”蒋小一说。
这话把白子慕都给整不自信了。
这还是爱他爱得死去活来的夫郎吗?
自然是的。
蒋小一兴高采烈同赵鸟鸟说:“你哥夫继续疯,你就写我们两个小哥儿一路赚钱打怪,然后再森*晚*整*理来几个王爷看上我,然后我对你哥夫始终如一,即使他是个傻子……”
赵鸟鸟一拍桌子:“大哥,你这点子很不错,钟情人设还是很吃香的。”
白子慕:“……”
这两个王八犊子,那几个包子白给他们吃了。
不过这种‘屌丝’逆袭变霸总文,果真是害人不浅啊!他那个之前不看话本的夫郎都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了。
哎……
赵鸟鸟和蒋小一是越聊越起劲,两人思路非常清奇,吃完四个包子,又喝了一碗豆浆,白子慕才又问他:“你这稿费怎么算的?在哪家书铺发的啊?”
赵鸟鸟:“我是和闲文书铺合作的,他们帮我修订推广,然后我七他三。”
闲文书铺蒋小一倒是听说过,长安街那边的大书铺,挺有名的。
白子慕却是纳闷:“你七他们三?这书铺是搞慈善的?”
“应该不是。”蒋小一说:“我上回和卿哥儿去他们那里买了一刀纸,要了我五百多文,小三差点当场跳起来。”
两人一起看向赵鸟鸟。
赵鸟鸟又嘿嘿笑,一副十分得意的样子:“那次闲老板看了我的书稿,非常感兴趣,立马就想和我签契书,不过他说他六我四,他提供纸墨,又负责修订,所以拿多些,可我写的那点纸哪里值他银子啊!我跟他讲了半天价,他大概是见我小,死命压,我一恼火,就去找大侄子了,大侄子一报上名,闲老板就说我想咋的都行,说我是他的姑奶奶。”
蒋小一:“……”
白子慕:“……”
这也算是另类的拼爹吧!
赵鸟鸟近一个月是大赚了一笔,第一笔银子他全拿来给家里人买礼物,就连星哥儿和小贝子,还有他们的娃娃小月亮,赵鸟鸟都给买了。
剩下的六千多来两,他自个藏着。
如今大哥懂了,那给大哥拿,反正他又不花什么,吃的穿的家里都有,外头的还没家里的好。
蒋小一没拿,这银子赵鸟鸟不想拿,也合该是给赵云澜才对,他不能越过赵云澜。
第365章 第 365 章
蒋小一说让赵云澜拿, 赵鸟鸟吓得一个激灵,屁股又凉了半截:“……爹爹也懂了?”
“嗯。”
赵鸟鸟寒毛倒竖:“那,那外公呢?”
蒋小一见他冷汗都要下来了, 是没好气又想笑:“他肯定不懂啊!他要是知道了,你还能好端端的坐在这里?”
“是哦。”赵鸟鸟有点着急,拉蒋小一袖子, 哀求道:“大哥, 你可得帮着我瞒外公啊!不然要是外公知道了,我怕是得英年早逝。”
白子慕看他那窝囊样都要笑了:“你也知道被外公发现你要遭啊!”
赵鸟鸟嘿嘿笑, 得了蒋小一的保证他胆子又肥回来了,吃完朝食才往外头跑。
他有正事可做, 看着他自己好像还挺喜欢,白子慕还是很支持的。
这总比无所事事, 留家里啃老强。
三个孩子都有事可做, 白子慕十分欣慰。
赵鸟鸟前脚走, 后脚赵富民和赵主君从后院出来了。
蒋小一招呼他们赶紧吃朝食,不然等会儿怕是要凉。
“你父亲和爹爹还没起?”赵主君在桌边坐下, 先舀了碗豆浆。
赵富民在他旁边坐下。
“爹爹和父亲昨儿算完账了才睡, 这会儿估计还没起,小二今天沐休,小三和卿哥儿去作坊那边监工了。”蒋小一说:“小外公,这豆浆好不好喝。”
赵主君:“好喝,豆味挺浓的,香, 跟上次喝的倒是有点不一样。”
“这是老家那边寄过来的黄豆。”蒋小一说:“我们那边种的黄豆虽是比北方这边的黄豆小一些, 可磨出来的却香很多,我最爱喝了。”
九月那会儿蒋家大房割了黄豆, 又挖了好些红薯,想着竹哥儿爱吃这玩意儿,二伯就想给他送些过去,顺道看看小外孙,还有雨哥儿和燕娘几个。
堂奶奶便装了一麻袋黄豆,让他捎去,寄给二房。
以前二房还在村里那会儿,冬天冷,他们最爱熬豆浆喝,京城的黄豆也不知咋的卖,有没有家里种的好吃。
大伯娘说那她再装些干菜。
二伯娘闻言跟着起身:“大嫂,咱家腊肉行了没?”
“不晓得,不过应该是成了,腊了大半来月。”如今家里日子好,一家人齐心协力,存了一年银子,五月那会儿大房起了个院子,没有二房的大,却是比先头破旧的茅屋要亮堂干净,不漏风不漏雨,也是两层,十来间屋子,再不用挤着。
入住新房那会儿大房做了宴,叫了村里人吃饭,杀了两头猪,没吃得完。
这几年不止大房日子好了,就是大家日子也好了许多,没之前那么馋肉了,虽是没能天天吃,但一个月里也能吃上五六回。
肉还剩的多,大伯娘就给腊了起来。
二伯娘一说,张大丫就道:“给三叔他们装去,这玩意儿咱村里想吃就能做,京城怕是不能。”
村里通风好,做腊肉烟熏不着旁边人,京里哪里能这搬搞。
大伯娘一想是这么个理,装了二十来快,跟着黄豆和半麻袋干菜,托人送去京里。
十月水路正好停运那会儿到。
白子慕昨晚泡了一点,早上起来磨了,煮了一大锅。
蒋小一喝了两碗,身子都暖和许多。
赵富民吃了两包子,才喝起豆浆。
“我瞧着如今都十一月了,再有两个多月就该过年了,去年咱银子紧张,也没能给大房送点年礼,今年要不要送些?要是送,这会儿就得买了,托镖局的送回去,过年那会儿估摸着正好到。”
现在老六小六压根就不用他们养,人参全是周初落供的,家里其实没花啥银子,蒋小一大手一挥:“送,我上次卖鱼仔刚赚了九千多两,现在荷包鼓得要命,等会小外公,外公,我们一起去买。”
赵主君最喜欢买买买,当场高兴:“好好好,那赶紧吃。”
“嗯。”蒋小一点点头,又想起来:“还有给楼师娘和楼阿叔也买一些。”
没有楼阿叔,夫君现在怕是还在村里呢!
这恩可不能忘。
哦,还有张大伯也得送一些。
白子慕吃完了还要进宫,外头风雪大,蒋小一穿得圆滚滚,可白子慕还是把披风给他披上,又仔细给他戴上帽子,直到把蒋小一捂得严严实实,就露着一张略显圆润的小脸蛋才不放心的叮嘱说:“我走了,你再忙都要记得吃饭。”
“我知道。”蒋小一不舍极了:“夫君,家里有我在你放心,如今冷,你不要老是飞回来。”
白子慕回来他固然高兴,可每次看见白子慕一身白雪,他又心疼得不行。
“我知道,我就是怕你生了孩子我不在身边。”说起这个他就担心得要命:“小一啊!要不最近你先不要去澡房蹲坑了。”
搬到新家这边来后,蒋小一又叫人重新起了间澡房,习惯了一拉一冲,干干净净,让他们再搁屋里和茅房蹲,便浑身不舒坦。
白子慕十分担心蒋小一不靠谱又像上回那般,把儿子当粪便拉,然后又稀里糊涂把孩子冲化粪池里,那可就遭了。
蒋小一摆摆手:“夫君,你放心了,我最近蹲茅坑都会低头看,上次那是没经验,才让老六掉茅坑里,现在我都知道了,不可能再犯这种事,你安心去。”
“行,不过你如今肚子也大了,去可以工厂那边监工,但不要累着自己。”
蒋小一心里暖暖的:“嗯。”
“送我到门口就行了,回去吧!屋里烧了碳,外头冷,等会和外公出门,记得带暖炉。”
这是暖炉其实和暖宝宝差不多一个样,不过暖炉是烧炭的,也小一些,寻常都是达光贵人提着暖手用。
蒋小一用力点头:“嗯,我知道。”
南边,岭南,林家村。
白子慕和农司部一行人快马加鞭,终于在十月下旬,抵达了林家村。
林家村地理位置和小山村差不多,但离京城不算得远,照地图看,小山村在大周南部,边境边上,林家村则是在大周中部。
林家村也是穷得叮当响,村道坑坑洼洼,到处的茅屋土墙,各家破烂简陋的屋子相差无几,处处都透着一股贫穷和心酸。
农司部的人跟着白子慕和白子豪又在山里逛了两天,再次确定好方案,第三天便可以开始招工了。
村民们这两天是人心惶惶,不晓得他们是什么人,又跑他们村里来干啥子,反正乌泱泱的,简直是一大帮,还个个都穿的富贵,县令老爷在他们跟前那腰都是弯的,便暗暗猜测,人可能是大官老爷。
可是官老爷来他们村干嘛?村民们纳闷想不出个所以然!就连隔壁几个村的都跑了过来。
“你们村是不是犯啥子事儿了?怎么那么多官兵。”
“你们才犯事,那些官兵明显是保护那些大老爷的。”
“他们好像是官爷啊!”
白子慕一行人穿着宫服,又官兵全程寸步不离的护着,就是目不识丁的老百姓都晓得是官爷,不是行商的老板。
“老许,那么多官爷来你们村干啥子呢?还扎了帐篷,看来是打算要住下来。”
“不知道啊!”
“你是村长你不晓得?前儿那两俊俊的官爷不是喊了你让你跟着上山吗?”
“是啊!可是他们就是问我村里多少人啊!现在忙不忙啊!别的都没说。”
虽然京城已经大雪纷飞,可南方这边还没落雪,这时候其实刚秋收完,白子慕在村里住过,知道这月份没啥可忙的,但岭南离平洲也有些远,听说有些地儿还得种麦子。
要是农忙,可就不好招人了。
岭南这边镇上、府洲的百姓大多讲的是官话,可村里讲官话的少,就像有些地方,大家都是普通话,可村里老人都是方言,农司部的人听不懂,周辞越更不用说了,就听见父亲和叔叔跟人叽里呱啦叽里呱啦的,就好像鸭子在叫,听得他差点眼冒白光。
老许说不忙,刚秋收完,如今也就是晒晒玉米,再砍些柴火准备过冬就没啥事儿了。
白子慕和白子豪,个顶个矜贵,模样又好,村长老许回话那会儿心肝是噗通噗通跳,脑子一片空白,说了什么自己都记不清了,旁边又一众官老爷,问东问西的,他气都不敢用力喘,哪里还敢多嘴问。
隔壁村村长老樊问不出啥有用的话来,正想叹气,院子外头有人在喊。
“村长,村长。”
老樊听出来了,这是村里的二溜子,外号狗腿,因为跑得跟狗快,村里每次传话啥的,最爱叫他。
“干啥?这么急急忙忙。”
二溜子满头是汗,说:“官老爷去咱们村了,族长叫我来喊你,让你快回去。”
然后老樊跟着官老爷在山上转了一圈,被问了两句话,晕乎乎的回了家。
他婆娘紧张兮兮,问:“官爷叫你过去干啥了?”
“啊?官爷,我们这边山头……哎呦,干啥拍我。”
“什么官爷,看清楚,我是你婆娘。”
老樊回过神了:“刚你问啥?”
“官爷跑咱山里逛是想干什么呢!我看见他们还拿着笔和本本,我的乖乖,看着真是厉害。”
不说村长婆娘,晌午白子慕众人上山的时候,村里百姓是老老少少都出门看了,远远围观着,以前觉得读书人他们都高不可攀,去镇上见了县太爷,远远瞧着,他们就觉得人特别厉害。
至于哪里厉害,他们说不出来,反正认得字的厉害,认得字的,最厉害的,才能当官老爷,所以官老爷最厉害,跟他们不一样,可今儿见着那帮大官,不管老少,皆是仪表堂堂,走两步就写两字,斯斯文文的,哎呦娘呀,真真是官爷,和他们不一样。
众人都不晓得官爷跑他们这儿山里来干什么,但这么多的官,看着比县令大人还要威风……
“孩子他娘,这几天你看着些娃儿,让他们待家里,别出去,不然冲撞了贵人,怕是要挨砍头。”
妇人闻言怕得不行:“我知道,我不给孩子们出门了,鸭子我也不放了,当家的你放心。”
村里家家户户都这般叮嘱。
隔天起来,汉子磨了刀,想去山里砍些柴,家里柴火不多,冬日里不仅得烧柴做饭,还得烧了取暖,洗头洗澡啥的也得热水,麻烦,又费柴火,屋里人刚给当家的塞两红薯让路上吃,村头那边就传来邦邦邦的响。
老许呦呵着叫大家到晒谷场来开会了,赶紧的赶紧的,官老爷要说话。
这不能慢了,不然官爷一不高兴要砍头。
一大帮人到了晒谷场,看见有人把瘦不拉几黄土已经埋到脖子的老人家都抗来了,白子慕眉心直跳看村长,用蹩脚的岭南话问:
“老许,你咋喊的人?”
老许两手放嘴巴边做喇叭状,也用鳖脚的官话说:“我就这样喊,开会了,开会了。”
白子慕:“……”
白子豪:“……”
农司部:“……”
周辞越呵呵笑起来:“我叔叔是问你,怎么把老爷爷也喊来了。”
老许看向白子豪:“这位官爷说把能喘气的都叫来。”
白子豪不背这个锅:“……我说能喘气,能干活。”
“官爷,你们别看老陆没了腿,但他还能干活呢!他能坐着劈柴。”
白子慕有点不信:“那老人家那么瘦,他能劈柴?”
他怎么那么不相信呢!
老许猛点头:“能的能的,他六年前劈柴可厉害。”
“现在呢?”
“现在……不,不知道了。”
白子慕心累,挥手让他靠边站。
这次召集大家来,也不干什么,就是招工。
这梯田要修筑出来,前期确实是项大工程。
因为树要砍,草要锄,树根草根扎得深,还得挖,要是有石头,能凿的能凿,该挖的娃,需捡的捡,这些都得要人来。
重活可以汉子做,轻些的活,妇人夫郎也能干得过来,因为是示范基地,需尽快做出来,要是能成,就得跑旁的地方修筑。
白子慕是十二岁以上的都招了。
汉子做重活,一天二十八文。
妇人夫郎一天也是二十八。
孩子少一些,二十三。
这年头没有童工,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还穿着开裆裤就干活的一大把。
招他们来,白子慕也没想丧心病狂的让他们干种活累活,但捡捡树根,搬搬树枝对他们而言也不算得累,白子慕招了是毫无心里负担。
有活儿干村民们可高兴了,看见白子慕似乎好说话,个子还高高的,俊俊的,便壮的胆子问是啥活儿啊?
没啥,就是开山,做梯田。
啥是梯田?
白子慕觉得解释不清,只粗粗说就是开荒建田。
哦哦。
懂了。
开荒嘛谁不知道。
有人眼珠子是转悠悠,扭头朝身后的两座大山看。
虽是不知道官老爷怎么建田,可一天二十八文,他们要是干慢一点,干它个大半年,那不就发了?
白子豪见好些人掰着手指头算啊算,然后捂着嘴直笑。
大家心里在想什么又打的什么算盘,他心里门清,只一眼就把大家心里的小九九都给猜透了。
这种事儿他可干了不少,大家心里什么活动,不说一清二楚,但能猜八九不离十。
“你们知道这田开了是干什么的吗?”
听见他突然开口这么问,村民们都懵了,这他们哪里懂,老许恭恭敬敬问:“是不是官老爷要种啥子啊?”
“不是。”白子豪摇头:“这田开出来,是给你们种的。”
“啥子!!!!!”
老百姓们站直了身子,方才怕官老爷,现在似乎不怕人了,还敢问话。
“官也您说啥?”
“我说这田开出来了,是让你们种的。”
“啊,这……官爷,我们怕是买不起咧!”
“没事。”白子豪笑吟吟的:“可以给你们先种着,等有银子了再给。”
村民们不识字是真,但不是傻的。
这不就像是借银子么,今儿借,以后有银子再还,可:“官爷不怕我们还不起啊?”
“怎么会还不起?这两座山,我们算过了,能开两千来亩,到时候分下去,你们一家应该能分十来亩,你们拿去种,多这么多地,一年卖粮都能赚好几两银子,没个几年就能还上了。”白子豪说。
有那当家久了的妇人,精明得很,立马掰手指头算。
她家田地共计十二亩,每年收上来的谷子,玉米,全卖了能换七两银子,扣去买粗粮和税钱的四两银子,他们一家一年差不多能赚三两银子。
当家的汉子做零工,一年下来好一点,也能赚半吊子钱。
因此想赚银子,还得靠地头。
要是再多十几亩,那一年光是卖粮就能赚十四两。
留四三银子买粗粮,一两银子交税、另外二两买油盐,买布药,和人情往来,那么一年还能剩下八两银子。
这能买一亩田。
那么十来年就能还完了。
这,这……
这是啥子好事儿啊?是不是还没睡醒呢?
大家了懵了大半响,有人手哆嗦着扇了自己一巴掌。
是疼的。
可脸上笑开了花,这不是做梦。
“官爷,官爷,你这话是不是真的?”
看见村民们往前头涌,有人身子摇摇晃晃,有人握着拳头,有人在拍着胸膛猛喘气,郝老几人看得都害怕,不住的往后退,这是怎么了?
想抢了他们?
还是这里的百姓有疯病?
白子慕抬手示意大家冷静:“自然是真的,本官何须诓骗你们。”
确实是没有骗他们的必要。
县令怕百姓再问惹了大人不高兴,也囔了句,咋的骗你们?这可是京里来的大人。
老百姓们先头暗自琢磨白子慕一行人可能是大官,可没得准话大家哪里敢信。
现在连着县令大人都这么说了,那定是真真的。
这下也不怕县令大人瞪眼了,又七嘴八舌地问:
“那什么时候开工?”
白子慕:“明天吧,今儿……”还得去隔壁招工。
“还明什么天,官爷,今天开工,今天开工。”老百姓们是一副今天你不开工,我们就立马就闹的架势,迫不及待就想立马儿干活。
白子慕:“……开,开,马上开。”
村民们咻的跑回了家,找柴刀的,磨锄头的,忙得不可开交。
周辞越眼睛亮晶晶,觉得自己又学到了,崇拜的看着白子豪:“爹爹,你真厉害咧!”
有外人在,他也不好直接叫父亲。
白子豪叉着腰:“这有什么,只要会换为思考,懂揣摩人心,再调动起大家的积极性,那就是轻而易举了,刚那几个捂嘴笑的,你知道他们笑什么吗?就是想磨洋工,哼,当着我的面,还想投机取巧,简直不知所谓。”
周辞越到底是经历的少,十分不解:“爹爹,你咋的知道他们想磨洋工?”
白子慕在一旁语气凉嗖嗖:“因为换了你爹爹,他就是想那么干的,所以换位思考,人想啥他一下就秒懂了。”
白子豪:“……”
白子豪面色不由一僵,语气十分不满:“师弟,你别胡说八道,你师兄能是那种人吗。”
郝大人几个小心翼翼瞄了白子豪一眼,发现他似乎很恼火。
周辞越:“爹爹,你是不是被戳中了心思,恼羞成怒了?哈哈哈……”
白子豪:“……”
白子豪一巴掌朝他脑袋扣过去:“我哈你个头。”
这孩子真是越大越不可爱,一点都不像老六小六。
越想越气,他又重重拍了周辞越一下,周辞越哎呦哎呦捂着头躲到白子慕身后,却没有生气。
郝大人几个不由感叹,国师大人和太子感情真是好啊!
白子慕领着村民们开工,白子豪则去隔壁村招工,农司部留了部分,另外一部分则去了周边镇村勘察,反正白子慕和白子豪在,有啥问题策马过来就能问。
两村离得近,干脆一起建了。
树砍下来,削干净,树干还能挑回家当柴火烧。人多力量大,没出六天,两座山头就被搞干净了。
白子慕时常在山里跟工,十月下旬南方的天还闷热得让人烦躁,偶尔有翘不起的大石头,还得他出手,看汗珠从他流畅的下颚线没入衣领,又看看其他干得热火朝天的百姓,郝大人是看得直想摇头。
当年北方建防护城,他曾去看了眼,被征上来的劳役在前头干,后头官兵拿着鞭子虎视眈眈,那些百姓但凡的只歇一下就被官兵一鞭子甩过去。
可这是官兵没良心吗?
不可否认大多是官兵没良心,想压榨劳役。
有些则是迫不得已要打,不打不行,有人总想躲懒,可现在,真真是没半个偷懒的。
原白子慕是只招十二岁以上的,但山头乌泱泱的都是人,五六岁大的娃儿竟然也被爹娘带山上去了。
壮硕的汉子在前头砍树,妇人夫郎削树枝,小一些的娃儿则把柴火堆一推,然后割草,做得还有模有样。
把山头整干净了,再把路,田埂分划出来,然后再翻土挖根。
村里人难得团结,力气都往一处使,虽然不懂为啥的这地方不能挖,又为啥的只开荒开到半山腰,但大人说啥他们就干啥。
直到到处光秃秃,田埂形成了,梯田的雏型出来了,看着自上而下一块块挨着的,望不到头广阔的田地,村民们热泪盈眶,心是热腾腾的,差点要命。
真,真做出来了?
哪怕这田就是他们一锄头一锄头按着官老爷的话做出来的,可还是不敢相信。
咋的就成这样了?他们好像一直在砍砍,挖挖挖,怎么这田就,就出来了?
郝大人几个也是惊得心肝直跳,又热血沸腾。
梯田真的能做出来了,不是设想,是真的能做出来了。
虽然只是个大概的雏形。
但也已经能证实他们的方案和设想是可行的。
当初他们从京里出发,是顶着巨大的压力来的,他们都晓得朝中好些人蛰伏都在暗处等着看他们的笑话。
有没有压力?怕不怕梯田真的做不出来?
那自是怕的,这一个多来月大家是半点都不敢马虎,战战兢兢,就怕出错这梯田真建不出来。
可现在好了。
真的做出来了。
这么多,肯定不止两千多来亩。
孩子们不知事,只晓得这两天家里爹娘阿爷阿奶很高兴,一直说什么有盼头了,有盼头,虽然他们都在哭,可孩子看得出爹娘阿奶是在高兴。
家里人高兴他们也高兴,正巧歇工一天,孩子们在田埂上跑来跑去。
老许和村里的老人站山腰上,远远眺望着那看不到的田地,是激动、高兴得直抹眼泪,
这么多田,虽然不知道种山腰上咋的灌溉,可即使不种谷子,就是光种玉米小麦或旁的,他们都不用再饿着肚子了。
第366章 第 366 章
忙了那么久, 铁打的的受不住,白子慕下令老百姓们歇一天,可这会儿看着辽阔无垠的田地, 谁还歇得着,是恨不得赶紧的干活儿。
挖地去,得把树根草根挖干净, 挖干净了明年就能种了。
好日子就在前头。
村民急不可耐, 歇了没半天又翻地去了。
白子慕在地头监工,白子豪和郝大人去了隔壁镇, 白子慕忙得厉害,时不时有人过来问一嘴大人, 这些石头挖不挖呀?挖出来的草根放哪里啊!都谨慎,想听大人的, 就怕一个弄不好这田坏了塌了。
白子慕一个没留神, 忙完才发现周辞越不见了, 找了半圈,才发现他坐在山腰的木桩上, 四十五度望天, 一副很忧郁又蔫巴巴的样子。
“你这是怎么了?”
周辞越摇摇头,不出来都不知道,原来老百姓生活那么苦,看见村里的老人,他第一次对形如枯槁有了具象化的感受。
从京城出发,他踏过泥泞的污水, 也曾被冷得手脚近乎麻木, 但都抵不上心里的难受——官兵于市纵马横冲直撞,沿街叫卖的人牙子, 被当货物一样蹲街边任人挑选的无助孩童,富家子弟奴仆成群,挥金如土,贫家子弟却是小小年纪锄头就挥得老练。
到了村里,底层人民的苦难更是让他喘不上气来,他说:“今天早上我给狗蛋一个鸡蛋,发现他没有吃。”
狗蛋是村里的一个娃儿,好像是阿娘不在了,跟着阿爹过,底下还有一个妹妹,这两孩子经常跟着他们阿爹来山上干活,总是被晒得小脸红彤彤的,狗蛋和周辞越说过几句话,白子慕认得:“然后呢?”
“我问他为啥不吃,他说他妹妹在家,他妹妹还没有吃过鸡蛋,我跟他去他家了,他妹妹小小的,但是五岁了,那么大,竟然都没有吃过鸡蛋,狗蛋把鸡蛋给他妹妹,他妹妹小心翼翼的剥鸡蛋的时候,那透亮纯净的眼睛让我觉得很心疼。”周辞越哎一声:“剥完了她都不舍得一口吃掉,用手掰着小块跟她哥哥一起吃。”
“我那时候感觉妹妹上头有个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她的哥哥真好,可是看见她瘦瘦小小,眼睛亮亮,我又觉得很心疼,胸口闷闷涨涨。”
就一个鸡蛋,他都不爱吃这玩意儿的,可看到那两兄妹捧着个鸡蛋吃得喷香,他胸口有处软绵绵的地方倏地塌陷了下去。
直到很多年后再回想这时景情,他才懂那闷闷涨涨的,像是胸口被沉甸甸的重物压着的感觉,原来是怜惜和责任。
那时那孩子黑白分明的眼瞳里藏那些许的怯意和惊喜,都让他感到十分难受。
“你这就是何不食肉糜。”白子慕觉得该他装逼的时候到了,他在周辞越旁边坐下:“我们大周还有很多很多这样的孩子,狗蛋和他妹妹还算得好,起码有阿爹,家里也还有田,虽没吃过肉,也没吃过蛋,但不至于饿死,可你知道吗?往年下头饿死多少百姓?其中大部分都是孩子和老人。”
周辞越张大了嘴巴。
“二哥可能是怕你年纪小,没告诉过你这些,但你是太子,这大周的天下以后是你来扛,遍地哀鸿满城血,无非一念救苍生,你要做良君,要多努力,为广大百姓挣一个太平,争取让天下的老百姓都能上好日子,不要再让你子民饿肚子。”
他们在林家村,刚来那会儿村长不懂,以为他们没自个煮,还招待,煮了一大锅的玉米粥,这是最高规格的接待了,不然村民们平日上山自带的吃食都是野菜窝窝,不知道回家有没有肉吃,但想来应该是没有,村里人,不过年不过节,家里饭桌上绝不可能有一点肉。
吃是差了点,但比起一些地方已经好太多了,毕竟对于底层的老百姓来说,能吃饱就是天大的好事。
有些事情,书上看来的终觉浅薄,只有亲眼所见,才能晓得其意。
周初落舍不得孩子,但也知道周辞越自生下来就受尽偏爱,他衣食富贵的,身份显赫,要是不亲自下到民间,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底层百姓到底是个什么活法,以后真的接了位,他就做不到一心为民。
只有知其苦,才能做到真正的换位思考。
周辞越用力点头。
“叔叔,我知道了。”话刚落,他突然站起来:“咦,那是不是父亲?他在喊什么?”
白子慕朝山脚看去,发现急匆匆往山上来的,不是他师兄还是哪个。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我们下去。”
“师兄。”
“快,准备准备,晚上回京。”
“怎么了?”
白子豪一脸激动:“我感觉到我小侄儿要出来了。”
“……”
蒋小一傍晚从祥柳镇回来,吃了饭,就感觉肚子不太舒坦了,一直在往下坠。
老六和小六不懂事,但感觉心跳得厉害,呼吸都粗了一大圈,两人也没当回事儿,只以为是吃撑了。
外头突然轰隆了一声,将屋里几人吓得一哆嗦。
不知不觉,外头竟然变起天,黑压压的乌云就像被黑墨侵染的布布一样,瞬间遮天蔽日,天几乎是一下就黑了,院子里的榕树被吹得左摇右摆,唰唰直响,狂风呼呼,卷着满院落叶。
蒋父到门口一看,觉得不对劲:“这是怎么了?竟然打雷了。”
浓重的黑云似乎就飘在头顶上,离他们只几米之遥,云层间还不时有雷光闪烁,沉闷的轰隆隆声一直从云层间传出来,一声紧接着一声,听得人是心惊胆颤。
冬日很少会下这么大的雷阵雨,寻常雷阵雨多是在夏季。
赵云澜几个从屋里出来。
蒋小一跑院子里看了眼,神情有些凝重,老六小六出生前天晚上,也是雷鸣阵阵。
“父亲,爹爹,我估计是要生了。”
“……”
这么重要的事,能不能不要用一副好像要去蹲坑的样说出来?
这生孩子可是大事啊!
蒋父几个直接急了,无头苍蝇一样开始乱窜,一下说热水,一下又是布呢?买了吗?搁哪里了?小一,你用不用去床上躺一躺?
蒋小一觉得不用,就是肚子有点往下坠而已,方才有些疼,现在又没感觉了,突然变天了,那定是孩子要出生了,多走走,没准等下嗖的一下就出来了。
老六小六眼睛发亮,直勾勾的盯着蒋小一的肚子看,也不瞎跑了,举森*晚*整*理着手蹦蹦跳跳说弟弟要出来了,太好了,他们有弟弟了。
蒋小一笑了笑。
老六和小六非常喜欢他肚子里的孩子,两个小家伙一有空就要趴在他肚子上说和弟弟玩,也不玩什么,就是瞎吹,说弟弟你什么时候出来?京城他们已经打下来了,你出来就能横着走了。
我们准备了好多玩具给你,有超级厉害的弹弓,打鸟一打一个准,还有会嘟嘟嘟的玩具车,弟弟你快出来。
他肚子里的孩子听得懂,有时候还回应起来,踹他肚皮一脚,老六和小六见了更高兴,立马手舞足蹈趴他肚皮上喊弟弟弟弟。
蒋小一见他们两知道爱弟弟,也没因为多了个弟弟就不高兴,十分欣慰,觉得他们和蒋小二几个一样。
蒋小二三人真真是从小玩到大都没闹过矛盾红过脸,老六小六也是这样,从不吵架,偶尔小六怼得厉害让老六不高兴了,他最多也就是用鼻子哼一声,然后照旧和老六一起玩,似乎没什么脾气。
这两也喜欢肚子里的弟弟,蒋小一倒是松了口气,愈发期待肚子里的孩子能快点生下来。
他肚子没大得让人触目惊心,可生孩子到底不是小事儿,蒋父几人急,蒋小二倒是比较冷静:“小三,你进宫去找周哥,让他调个御医来。”
“好,小三马上去。”
蒋小一叫住他:“不用了。”
蒋小三原地踏步,看看大哥,又看看二哥,一时间不知道该听谁的。
蒋小二:“大哥,你不要逞强,叫御医来安全一点。”
赵富民:“是啊是啊!”
蒋小一无所谓的摆摆手,完全不在怕的:“不用,上次老六小六我放屁一样就把他们生出来了,这个也难不倒我。”
小六十分捧场:“对,爹爹可厉害厉害了。”
小六跟着点头。
当初他要不是力气大,死命往回蹿,估计就跟大哥一个下场了。
蒋父几个瞬间想起了老六是在哪出生的。
这个样,确实是不用叫什么御医。
可这一胎似乎没那么好生,蒋小一是疼到大半夜,在床上蹲得脚都麻了,孩子依旧是没出来。
“小三。”他吸了下鼻子,喊:“你还是去叫二哥派个御医来吧!”孩子拉不出来啊!当初老六小六可不是这样的。
赵云澜和赵主君在床边转来转去,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们在村里不仅给大丫接过生,还给其他新媳妇帮过忙,有经验,可这会儿却有些束手无策,毕竟蒋小一情况实在特殊。
老六和小六也蹲在蒋小一旁边,叽叽咕咕,说咋回事呢?
外头赵富民刚还哼着小调,眉眼都是笑意,想着又要有乖乖巧巧的小曾孙抱了,高兴得不成,这会儿没高兴得起来了,和蒋父是急得团团转。
蒋小二和赵鸟鸟蹲在门口,时不时往屋里看,心里七上八下。
周初落带着御医来的时候,白子慕三人正好回来。
蒋小一看见夫君很高兴,堵在喉咙口的些许恐慌和害怕在见到白子慕那一刻,悉数化做尘烟。
“夫君。”
白子慕是担心了一路,他知道别人生孩子,那是直接在鬼门关走一圈,蒋小一不一样,生孩子对他而言没什么难度,可理智清晰的意识到这一点,那种难以平复的焦躁不安还是萦绕着他,让他一路提心吊胆,谁都不知道这短短一路他想了多少种可能,进门头上肩上全是雪,都来不及拍,先抱夫郎,心疼得要命:“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疼?”
蒋小一缩他怀里:“肚子疼,但孩子生不出来。”
“很疼吗?”
“也不算,夫君回来我就不疼了。”
白子慕闻言心里有点美,因为一句话心情好的要飞起来,捏着蒋小一略显软乎的掌心,说别怕,他在呢!不用怕,但他其实知道御医看没用,这个还得是师兄。
蒋小一蹲床上,但腰间绑了块布,也没露屁股,白子豪进屋看了眼,挥手让一副像是还没睡醒恍恍惚惚的老御医先回去,说不急,雷都还没打呢!
当初他身上没多少丹药,周辞越出来的又快,压根就没怎么修炼,人形出来的,大个了些,所以孩子他爹遭了点殃。
弟夫肚子里的孩子在里头呆了一年多,丹药又吃那么多,应该能随时随地变幻形态。
白子豪说让白子慕和肚子里的孩子说声,让他化成熊仔子出来,别学他堂兄,虽然一出生就是个人样,可生的老遭罪。
白子慕说懂了。
白子豪不好在屋里呆,到外头和蒋父几个一起等。
周初落和白子慕留在屋里。
下半夜,外头终于轰隆一声,惊雷炸响,一闪电如巨蟒长龙般划破墨色般的夜空,余光照亮了半个夜空,院中落叶纷飞,被巨风卷着四处飞舞,已经关闭的门窗又被大风吹开,霹雳吧啦一顿响。
院里众人衣袍咧咧,墨发飞舞,风大得眼都要睁不开,但没人回屋,都担心着呢!
周辞越眼珠子转溜溜,看着赵鸟鸟说怕死了,咋办哩,如果这时候有个人能抱一下他,那他可能就不怎么怕了。
蒋小二还是挺心疼这个大侄子的:“小越,来,二叔抱你。”
周辞越:“……”
赵鸟鸟:“赶紧给你二叔抱,不然等会你尿裤子可就遭了。”
蒋父忧心忡忡:“小豪,打雷了,能生了吗?”
“雷劫未至。”白子豪摇摇头:“还要等会儿。”
赵富民不懂:“不是已经打雷了吗?”
“是打雷了,但这是雷,却并非天道预警所降下的雷劫。”
“那雷劫啥个样呢?”
“朝咱家劈的,那个就是雷劫了。”
“……”
大家哽了几秒。
说话间,一巨雷大腿一样粗,带着灭世般的威压轰隆一声朝着蒋家院子上空劈了过来。
蒋父几个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他们什么时候见过这种阵仗,腿都软了,一时禁声,叫都叫不出来,连呼吸都短暂的停顿住。
白子豪却顶着腰杆,一副很牛逼的样子道:“不怕,这雷不会劈到我们的。”
蒋小一之前一下生了两,母子三人没被劈死还能活蹦乱跳到今日,足以说明蒋小一是得天庇佑的。
不然当初怕是直接在茅房里就被劈死了,哪儿还能活到今日。
而且现在院子里他儿子在,屋里皇上在,这两乃人间帝皇,正统真龙天子,什么雷敢劈他们?
蒋父几个闻言抬头看,发现那道雷竟然真的没有劈下来,只到了屋顶,便玄而又玄的消失了。
白子豪朝屋里喊:“可以生了,快用力。”
蒋小一本来半躺在床上休息,白子慕在给他按麻了的腿,闻言立马在床上蹲了起来。
老六小六也爬起来蹲他旁边,小拳头紧紧捏着,给蒋小一加油打气:“爹爹,加油啊!加油啊!用力。”
“大哥,不能太用力,不然等下弟弟被崩飞了怎么办?”
“对哦,那爹爹,你就像寻常放屁那样就行了,可千万别把我的小弟弟崩坏了啊,我就这么一个弟弟。”
“啊?大哥,你这话不对,那小六是谁呀?”
“哎呀,忘记了,不过小弟弟怎么这么久不出来?他是要上天还是咋的?”
两个叽叽喳喳,白子慕见孩子一直没出来本就有些忧心,看见他两这个样,更加忧心,提着两个后衣领直接把他们丢了出去。
周初落坐在床边,发现剪刀,热水啥的都没准备,总觉得好像这样不太靠谱。
真的有人生孩子像放屁一样简单吗?
可事实是真有。
在一闪电劈到屋外头,整个屋子被雷光照得透亮的时候,他只见蒋小一一个用力,然后一只小东西落在了他屁股下面的垫子上。
白子慕要跳起来。
“生了生了。”
赵云澜和赵主君立马凑过来。
周初落看得是一愣一愣的,回过神来没忍住好奇直盯着蒋小一,蒋小一在他近乎惊愕的目光里,一副没事人一样提上了裤子站起身让到一旁,大家就见白色的,四四方方的垫子上,一只鸡蛋大,圆滚滚的,眼睛潮湿,鼻尖湿糯的粉色小熊猫趴在上头。
周初落只觉神了,在这一刻对蒋小一是肃然起敬。
赵云澜和赵主君笑开了花,赵主君看见孩子小小的,粉嘟嘟的,在孩子颤巍巍仰起头,挣着两只水亮亮的豆大的眼睛吱的低低叫了一声时,眼泪直接掉下来。
太小了,实在是太小了。
屋里虽是燃了碳火,可寒冬腊月的,白子慕怕冷着孩子,立马把孩子包起来。
蒋小一接过孩子:“夫君,这是公熊还是母熊?”
赵云澜:“对,男孩女孩,白小子你快看看。”
白子慕把又把孩子举起来,孩子很小,能直接单手放在掌心里,他一手托着孩子,一手把小布扯开,然后拇指食指轻轻掰开孩子的两只后爪,然左看右看半响:“……我看不出来。”
“……”
“师兄可能会懂。”
白子豪和众人进来了,心情激动的接过孩子,他是亲了又亲,亲了大半天才摇头说他也不知道。
大熊猫在小时候很难准确判断性别?的。大熊猫幼崽在三岁之前通常没有明显的外部性别特征。
现在孩子没变成人形,也不好判断。
“师弟,你不是想要闺女吗?”白子豪问。
“是啊。”
“要不你和小一带老六小六去给你爷奶上炷香,让他们保佑一下。”
周初落眉头蹙了起来,待蒋小一四人火急火燎走了,他才开口:“怎么了?是不是孩子有什么问题。”
白子豪刚才明显是有意把他们一家四口给支开。
大家本来高高兴兴,一听这话赶忙朝白子豪看过去。
白子豪:“孩子,变身给大伯看看。”
小熊崽子似乎很困很困,可闻言还是撩起沉重的眼皮,吱吱叫了两声,然后当着众人的面变成了一个胖嘟嘟的小奶娃,短手短脚,上头一圈圈肉窝窝,眼睛圆圆的,小脸蛋儿也圆圆的,眼睛黑黝黝,小小的鼻子,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十分的可爱。
“咿呀~”小奶娃叫了一声立马就睡着了,两只小手握成圆圆的两团,搁置在脑袋旁边,睡得香喷喷。
可大家围着他还是看得目不转睛。
蒋父是心都要化了,就连周初落眼神都挪不开,感觉心头酸酸的。
赵主君轻轻掰开他的腿,发现孩子腿间挂着两个黑豆大的小蛋蛋,又在他身上看来看去,然后说是个小汉子。
周辞越眼睛发亮,大喊一声弟弟,立马和蒋小二几个趴到了奶娃儿旁边,蒋小二几个侄子长侄子短叫个不停。
赵云澜还记得正事,看见白子豪脸色明显不对,整个人都显得紧张起来,忐忑的问:“小豪,可是孩子有什么问题?”
白子豪目光依然落在孩子身上,他沉默了几秒:“我先给孩子算一挂。”他拇指在中指和无名指上点来点去,越点脸越白。
周初落感应到白子豪的紧张,心都提到了喉咙口。
外头雷劫又降下,白子豪呕出一口血来,众人吓了一大跳,周初落赶忙扶他,脸也白了,嘴唇张了张,想问怎么了,可一想白子豪那贪生怕死的样,又觉得应该没什么事,要是危险,他大概不会算这个命。
周辞越跳下床来,抱着白子豪的腿不安的仰头看他,语气抑制不住的惊慌:“父亲,你怎么了呀?”
白子豪唉声叹气,猛拍大腿,一脸悲痛欲绝:“咱们小六完了,完了。”
这句话对众人而言无疑是五雷轰顶,方才的喜悦情绪就像气球一样饱满,但这会就像被一剑劈开了,瞬间没了气。
“啊?白小子,你这话啥意思啊?”赵富民都要倒了,别是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这他可受不住,小六可是他的命根子!是他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孩子,真出事儿了这不是要他的命?
赵鸟鸟眼睛泪汪汪,脑子都空白了,蒋小二几个笑不出来了。
“小侄子怎么就完了?”
白子豪都不知道怎么说。
方才孩子出生那会儿,他发现看老六和小六的面相有点不对。
原先他都没看得出来,但孩子一出生,大概亲兄弟,命理相连,因果受牵涉,老六和小六面相瞬间显露了出来,白子豪是大吃一惊。
第367章 第 367 章
白子豪看出来了。
老六是有子的命相。
小六是无子的命相。
要是倒换过来, 老六是无子的命相,那他都不至于觉得奇怪,因为这孩子像他, 就喜欢那一款。
老六是个哥儿,要是真娶,那肯定只会娶姑娘和哥儿, 两个受受在一起, 不是断子绝孙是什么。
可偏偏的是小六断子绝孙。
这就不对了。
他师傅以前给师弟算时,说他师弟是儿孙福泽的命相。
小六并非常人, 又出生已久,已得天道承认, 寻常天子纣王,命相因果牵涉太多, 与常人想比, 极难推演, 异于常人者,皆是这般。
小六不是天子纣王, 但他异于常人, 直接算小六命相代价太高,但小老三刚出生,因果未退,窥他命势最是容易。
小老三是命中有两手足的命相,且上足福禄深厚。
既福禄深厚,他师弟又是儿孙福泽的命相, 那小六绝不可能是短命的命相。
既非英年早逝, 可却又无子,如此情况不外乎两种, 要么不娶,要么不举。
可小六看着也不像是两眼空空看破红尘不好色的样,不娶不可能。
那就只能是不举。
堂堂汉子却是不举,那这不是完了是什么?
白子豪一说,蒋父几个耳朵里仿佛炸起一道惊雷,脸色一顿扭曲,都要掉眼泪。
咋回事儿呢?孩子好端端的,能跑能跳,吃嘛嘛香,身体倍棒,看着也没啥毛病啊!这些年别说受寒,就是喷嚏都不打一个,除了那个小脑袋像是经常装着浆糊,身子可是顶呱呱,咋的就不举了呢?
蒋小二语气抑制不住的惊慌:“那,那能治吗?”
白子豪十分伤心,颓丧道:“他命中无子,那便是不能治了。”
赵主君接受不了,呜呜哭出声,怎么好好的就,就……
周初落冷冷淡淡,好像不会起波澜的神色也禁不住微微变了,感觉心头不好受,这孩子他是真疼的,可是小小年纪……
蒋小三神情有些发懵的挠挠头,看见大家个个愁眉苦脸,哭的哭,抹眼泪的眼泪,十分不解,不举两个字没让他心里产生什么恐慌,也压根无法理解大家干啥子悲伤。
家人大起大落的情绪变化他能敏锐的察觉到,可他搞不懂是什么原因引起的这种变化。
大大哥的话他也听见了,但大家为什么这么难过?这件事让他觉得实在是费解,不举什么意思他知道,当初弟弟亲爹就是不举。
不举的男人不是男人,没有小孩,可是……
“大大哥。”他看着白子豪,语出惊人:“小六侄子没有儿子,也许不是他不举,他要是搞男人,他也会没有儿子。”所以哭啥呀?
真是搞不懂。
一句话满屋寂静。
外头,白子慕和蒋小一跪在蒲团上,给阿爷阿奶上完香,磕了几个头,蒋小一才起来,又重新点了两根香递给老六小六。
“快,给你们阿奶上柱香,保佑你们有妹妹。”
老六不情不愿,一张小脸皱成苦瓜脸,声音很委屈:“老六觉得是弟弟。”
“小六也觉得,而且父亲爹爹,弟弟都出来了,叫他变身给我们看一下不就知道了吗?求太爷爷太奶奶有啥子用呢?这大半夜的,要是太爷爷太奶奶睡着了,咱不是白求?”
“哎呦。”白子慕一拍脑袋:“看我紧张的都给忘了。”
蒋小一:“夫君,咱赶紧回屋。”
四人急匆匆回屋,到了屋里,就发现大家有点不对劲,看小六的目光很是诡异,有点怜悯,又有点担忧。
咋的了?
白子豪迟疑片刻又把小六支开,同师弟说你儿子可能要搞男人了。
白子慕神色平静,只哦了一声。
白子豪语气有些犹豫:“你就哦?你都不诧异或者愤怒一下吗?”
白子慕义正言辞:“师兄,你说我们两个现在这样,跟gay有什么区别?”
gay是什么白子豪留过洋,还是懂的。
他仔细一想,又偷偷瞄周初落一眼,周初落‘嗯’一声朝他看过来,他又立马扭回头。
好像,还真没什么区别。
白子慕觉得他自己都是gay了,整天走后门,儿子像他,做个真正的gay,有啥好大惊小怪的?
总不能他自己能泡男人,却又不许儿子泡男人吧!
虽然他是半道出家的gay,可他也不做独裁专政的事儿。
他又不是二哥有皇位必须要孙子来继承,死了也不怕没人埋,蒋小二蒋小三赵鸟鸟难道还能看着自个大哥哥夫臭床上?
蒋小一也觉无所谓。
有龙阳之好也总比不举强。
想抱孙子还有老三呢!
咦,老三是个啥?
赵主君:“是个小汉子。”
“啊?”蒋小一:“没准刚才爷奶真是睡了。”蒋父拍了他一下,他撇撇嘴不敢再说,转而抱起孩子。
到底是他肚子里出来的,蒋小一有点爱不释手,孩子襁褓裹着,头上红帽子,只露着张小脸,明明睡得香喷喷,但一旦有人靠近,他就哼哼唧唧的撒着娇,等人摸他脸儿了,他似乎一下就满足了,在襁褓里静静酣睡。
“汉子也好,和老六小六一样。”他轻轻碰了下孩子的鼻尖,发现孩子小嘴巴动了动,才略带不舍的停下动作。
白子慕凑过来,看着小小的孩子,睡得很香,小嘴巴微微张开着,露着舌尖,湿漉漉的,心里也软完了,看着小儿子,嘴角要翘到天上去。
儿子还是女儿,他都爱。
老六小六趴在蒋小一背后,从他肩膀上探着个脑袋看弟弟。
弟弟可真可爱,白白胖胖的,像白面馒头一样哩。
大家忙了一晚,孩子出来了,没啥事儿,看也看了,抱也抱了,蒋小一刚生了孩子需要歇息,大家各自回屋去。
周初落没走,赖在蒋家。
方才怕动静太大,周初落把护卫都遣了回去,他这个身份自是不能独自回宫。
白子豪送他,明天再出发回林家村,反正回来前他已经和人交代了有事要忙,见他们不在也不会惊慌。
外头大雪纷纷,一出门冷风裹着飘雪迎面吹来,周初落不自觉身子一颤。
外头已是深夜,万籁俱寂,街上半个人影都没有,往日繁华落尽的大街空无一人,只街边屋檐下的红灯笼依然照着。
到处都是厚厚一层积雪,银装素裹,从脚底一直延伸到看不见尽头的街道,周初落来得匆忙,狐裘也没戴,没走多远就冻得双唇发青,打起喷嚏。
肩上忽而一重,还带着温热气息的狐裘披在了他身上。
周初落没回头,只拢了拢肩上衣裳,目光出神的看着地上两道几乎要重叠在一起的影子。
白子豪比他高,站他身后,那身影如魏巍高山一样,护在他身后,此刻似乎又回到了边境的那段日子,他领兵埋伏在雪地里,一身狼狈哆嗦,这人那时候也是这般,脱下自己的衣裳给他披上,那时候的狼狈和艰辛仿佛已经过去很久。
感情和记忆即使再深,再刻苦铭心,但随着岁月的流逝和冲刷,也会被渐渐掩埋和淡忘,更何况那是一段不值得被记忆的日子,但此刻再想起来,他又觉历历在目恍若昨日。
那时候他十岁,看着到处都是死人的战场,他惶恐害怕,总是做梦,很长时间都生活在那种提心吊胆之中。
父皇让他独立,让他领兵,他身边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他惶惶不安,没有丝毫安全感,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仅有的,唯一的安全感,会来自于身边这个男人。
他明明那样的不靠谱,做起事儿来丢三落四得让人无语,又贪生怕死,可好像只有这个人在,他就觉得自己似乎无所畏惧,然后视线总会下意识去追随那个人,看不见就慌,心里感觉空空的,然后会想去找,直到找到为止。
周初落突然停了脚步。
白子豪跟着停下来,小小声问:“怎么了?”
“太冷了。”周初落说。
白子豪被他那清清冷冷的眼神看得都要冒汗了,点点头:“我知道,我也觉得冷。”但不能再脱了,他屁股也是会凉的。
周初落哽了一下,无端端道:“你背朕回去吧!”
“啊?”白子豪有点不愿,这雪深本就走的难,再背个人就更不用说了。
他想绕过周初落,这人爱走不走,可衣袖却被周初落拽住了。
他力道很轻,只拽了一点点,白子豪照旧可以继续往前走,但他却停了下来,嘴巴嘟囔两句,像是不情愿,可又毫不犹豫的在周初落跟前蹲了下来,两手反向张开。
周初落往日严肃刻板得似乎没有七情六欲不似活人的眼眸里升起了笑意,这一刻他已经分不清是惊讶多一些,还是愉悦多一些,但心脏却像是被甜滋滋的糖果给塞满了。
他趴到白子豪背上,脸卷恋的贴着他的后背,白子豪穿的不是很厚,身躯贴在一起,仿佛能都感受到对方的温度。
暖暖的,很安心,似乎雪下的再大都不用怕。
白子豪托着他的腿弯,步履稳健,轻松的背着他往宫里走。
周初落心里感觉很安稳,突然问:“当年,你为什么突然来救我?”
这话不清不楚,但白子豪知道他在问什么。
那是还在南方边境上的时候。
那时候周初落被先皇派他领一千士兵绕到敌军后方去,司机潜入敌营烧其粮,那次白子豪没有跟着,但一整天都觉心神不宁。
那次消息泄露,周初落惨遭万军埋伏,他仿佛感受到了周初落的悲鸣,所以千里赶去,他横跨万水千山,冲破重重阻碍,从边境线一直向北,最终抵达南朝边境。
他到时浑身已没一处是好,却咬牙拼着劲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给大周军带来了希望,背着命悬一线浑身是血的周初落杀出敌围。
白子豪没有说话,说出来他感觉会很臊。
周初落似乎只是单纯问问,并未执着于让他回答,对方为什么来,也许早在对方说出那句‘别怕,我护着你’时,答案便已经揭晓。
寝宫里头燃着碳,只窗户微微敞着,外头寒天雪地,里头宛如春日温暖,白子豪把周初落放床上,拍了拍屁股想往门口去。
周初落叫他:“你……”
白子豪咻的一个箭步朝他冲过去。
周初落就觉眼前一黑,疾风略过,然后……白子豪已经双膝跪在他床上,猴急猴急的往下脱衣裳。
周初落:“……”
他那句你给我按按腿的话直接卡在了喉咙口。
白子豪手麻脚乱的解衣裳,一副很着急的样子,像毛头小子一样。
他活了几百个年头,就尝过两次床笫滋味,知道其中美妙,但周初落太凶了,不开口他也不敢来,至于找旁人,那不得行,他压根就没想过。
美人可以看看逗逗,但绝不能摸摸睡睡。
他是一只有原则的熊。
色字当头,这会儿他好像又不怕了,横躺在床上,他五官立体很是出众,眼神里带着期待的光,有些腼腆的看着周初落,拍着旁边的床榻催促道:“孩子他爹,快来。”
周初落:“……”
马公公:“……”
马公公见白子豪那副模样,有些不想看,他见过急的,但没见过这么急的。
怎么着,就这么等不及啊?晚一步兄弟就得爆了吗?
他规规矩矩关上门守在外头。
周初落也有点不高兴,这人平日怂他,一见到他,那表情就像青天白日见了鬼,叫他一起吃饭不敢来,一想到这事儿就屁颠屁颠,不用他说就飞一样躺他床上去了。
周初落瞪了他一眼,默默脱下鞋子。
虽然素了几百年,年纪有点大,可白子豪身体素质好,只和周初落打过两仗,这肾还好着呢。
这会儿激动得差点把持不住,兄弟很给面子,没有丝毫犹豫的。
……薄唇上微微的刺痛让周初落双眉微蹙,脖颈边是湿软温热的亲吻,对方灼热的气息和屋里熏香交汇融合在一起。
这熟悉的气息让他心跳开始一下一下的,越来越快,整个人仿佛置身在颠簸在海面上,在浪潮要将他吞没之际,白子豪埋在他脖颈边亲咬他的耳朵,一手抚上他的侧脸,一手扶着他的腰,赤红着双眸,将他柔软的身躯抱入怀里。
周初落腰上的线条感很柔畅,上头覆着的那层薄薄的肌肉恰到好处,比例均匀,但握起来却很细,就好像一用力就能弄断似的。
白子豪始终无法抗拒对方那动情的模样,朝他唇上吻了下去。
周初落没有反抗,难得顺从的回抱住他,
那些本该内敛的,却又如野兽般疯狂滋生的欲念在这一刻尽数喷涌而出。
以前空荡荡的,仿佛只有躯壳的心脏骤然满了。
欲望是燎原大火烧不尽,也浇不灭。
这是他的失而复得。
没有人能理解白子豪把他从刀山火海里背出来时他当时到底是一种什么感情。
那时候的绝望和那一瞬间的惊喜足以让他永生难忘,就好像他跌跌撞撞在寒冷的黑暗里独行了许久,在即将踏空跌落之际,终于窥见了最后的亮光。
这个人对他而言,是曙光,是暖阳,是让他一靠近就觉温暖的人,他想把一腔热血和感情都给这个点亮他生命的人。
他爱他。
所以,他愿意等他回来爱他,哪怕不择手段。
周初落慢慢睁大了眼睛,眼底浮着薄薄的水汽,看起来像是早起山巅的晨雾,风一吹就不见了,视线变的有些许模糊,冷峻的五官也满是潮红,他扶着白子豪的双肩急速喘息着,浑身起了一层薄汗。
白子豪在他背上温和的拍了拍,问他:“累不累?”
周初落低低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的,温柔得像春天里的风,他很少这般,于是让人无端觉得他笑意中带着些许凉薄。
但白子豪真真切切知道他在高兴,而就是这副表情,总叫白子豪欲罢不能,魂牵梦绕。
也许是周初落很少露出这种脆弱的、毫不设防的表情,所以让他格外的让人着迷。
又或者是因为,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觉得对方是需要他的。
周初落没说话,平日锋利得似乎能割人的人这会儿仿佛卸下了包袱,整个人都像绵羊一样柔顺起来,这人眼睛轮廓生得好看,因此即使盯着木头看,觉得他好像对着木头都深情。
情到浓处,他白皙的脸颊份外红润,线条流畅优美的腰部已经出了一层薄汗,他气也粗了,喘得越来越急,意乱情迷的模样看得白子豪气血上涌,血气倒流。
他视线太过灼热,周初落有点受不了,率先避开白子豪的视线,然后抱着白子豪的脖子把脑袋靠过去,脸埋在他的脖颈边,泪水蜿蜒着爬满了脸颊。
他哭起来不声不响,红着眼睛安安静静,可白子豪觉得脖颈的湿热却如刀刃一样割人,痛意沿着表皮一路钻到心脏深处。
“你怎么了,哭什么?”
他上身微微向后倾,抬手朝周初落脸上去。
周初落有千言万语,却悉数堵在喉咙口,一句都吐不出,他侧着脸还是没说话,却反手攥住白子豪伸过来的手,紧紧地捏着,听见白子豪嘶了声,才下意识松开手。
白子豪心中酸涩,到底没忍住,又抱住他:“哭什么啊!刚刚明明还在笑,现在你又哭,你这样搞得好像我技术很烂似的!我这腰明明像打桩机一样特别牛了,这技术还不行吗?我去,越说你越哭,别哭了,听话,你这样我心肝疼。”
他总知道怎么样能让周初落发疯,周初落一拳捶他,眉头已经能夹子苍蝇了,瞪他的时候却没什么气势,可语气却凶得要死:“你又乱哄朕。”
要是平日,周初落这模样白子豪多看一眼心里就一抖,但想到长夜漫漫,仗还没打完,白子豪又坚强的顶住了,还胆大包天摁住周初落的手,老大不高兴,这人哄了他说乱哄,不高兴,不哄他又更不高兴,他娘的,看他亲亲大法。
白子豪胡乱亲过去,啄了一下周初落的脸颊,那吻密密麻麻,从脸颊到嘴唇,再到薄红的脖颈:“好了好了,不哭了,是不是腿又疼了?”
当年在边境,周初落膝盖骨才被敌人长□□了个对穿森*晚*整*理,虽是吃了药,没瘸了腿,可还是落下了后遗症,一犯天一落雪冷着了都会疼,蚂蚁撕咬一样,不足以致命,却密密麻麻的疼。
周初落摇头,眼睛上覆着一层水汽,没了盛气凌人的样子。
白子豪嗓音低沉而安静:“那别哭了,我在呢!”
“嗯……”周初落声音淹在难舍难分的唇齿间,他轻轻闭上双目,再次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他真的,真的不想和这个人分开,只有紧紧抱着他,心里那巨大的裂缝似乎才能被填满。
白子豪能主动回来,他是意外又惊喜,像是得到了失而复得的宝贝。
只有这一刻,他才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和满足感。
他很想同白子豪说让他以后别再走了,他知道白子豪性子跳,不愿总呆在一处儿,他想说他可以出宫,但记得回来,他会等。
但这些话太过卑微,他说不出口,但他眼里印着点点橘光,嘴角一动,嗓音嘶哑低沉。
“夫君……”
这一声一下就将白子豪炸得一个头晕眼花,四六不分,整个人像被推下了热油锅里,烧得他全身滚烫。
他听见自己缓慢又颤抖的说:“再叫一次。”
周初落看着他,薄唇轻启:“夫君。”
白子豪要升天了。
他竟然又叫了,这个小坏蛋哦,一点都不矜持,不过他就稀罕他这个不怎么矜持的样子。
周初落用脚尖抵着白子豪的胸口:“夫君,去给我打点水来。”
白子豪瞬间重返人间。
听听,这是人话吗?
前一秒叫他夫君,后一秒把他马公公使。
这人在想屁吃。
他才不……
算了,那热水就在暖炉上,盆也在屋里了,这是他孩子的爹,他不伺候谁伺候。
哎……
马公守在屋外,见着里头灯灭了,捂着嘴直笑,又有些担心皇上遭不遭得住。
国师大人平日不见着姑娘很正经的时候瞧着有股仙气,脸白得塞雪,看着又滑又嫩,身子瞧着好像也很单薄,弱弱的,似乎一拳他就要飞了。
可上次他惹了皇上半夜被赶出来,衣裳都没来得及穿,就枕头捂着屁股蛋,马公公那会儿是看得清清楚楚,好家伙,国师瞧着瘦高个儿,可衣裳下头竟全是真货,背上那一身腱子肉,是匀称又漂亮得要命,和他那张脸一样,哪哪都好看。
而且那是什么腰啊?平日瞧着细得跟什么似的,结果谁料到竟然那么厉害,一弄就是半宿,那会儿他守在外头眼睛都要瞪直了。
第368章 第 368 章
上一次皇上和国师是战了整整大半宿, 马公公都想开口让屋里两人歇歇,结果憋了半天,实在说不出口。
就算他脸皮厚得跟屁股一样, 也觉这话烫嘴。
今天又战了大半宿,天都要亮了都。
国师大人不得了啊!
哎呀娘耶,不能想了, 想多了他都老脸一红, 控制不住想到那天半夜——国师那个白花花的屁股,他感觉自己的眼睛隐隐的似乎又疼起来了。
当初豪哥一发太子就来了。
现在两人睡了两晚了, 没准皇上又揣上了也说不定。
小太子要是能再来个手足,那可就好咯。
马公公年幼就进了宫, 老皇上还在那会儿,几个王爷暗地里就斗得厉害, 马公公经历过, 晓得皇家无情, 要是再来一个,怕是要和太子斗。
毕竟皇位谁不想坐?
但他看见老六小六和周辞越相处, 明明不是同一个肚子出来的, 但却亲得跟什么一样,上次皇上拿了下头进贡的荔枝做奖励,让孩子们背书。
太子和老六背得磕磕绊绊,但是小六背出了,得了一串荔枝笑得见牙不见眼,抱着立马就往外头跑。
他以为这孩子要吃独食, 谁知道摸到东宫一看, 三个孩子坐台阶上吃着荔枝美滋滋。
你一个我一个,都是懂得分享的。
想到此, 他便觉得是自己多想,白家出的种,都是没什么脑子,不爱挣不爱绕。
皇上再生一个,肯定和太子亲亲热热。
周初落枕着白子豪的胳膊累得睡着了。
白子豪轻轻一动,他还下意识的伸手找人,白子豪轻轻拍他后背,没一会儿周初落便又睡着了。
白子豪却是没有丝毫睡意,睁着眼直愣愣的盯着周初落一直看。
即使屋里昏暗,他也看得清,这人长的真真是俊,是他超级喜欢的那一款,睡着了看着真可心,就是醒了老爱瞪人,瞪别人都不要紧,还偏的爱瞪他,哎……
这人让他真是像着魔一样被深深吸引,却也让他像见鬼一样害怕。
周初落大概是觉他身上暖,动了动挤到了他怀里。
白子豪没有动,只是像哄周辞越睡觉那般给他拍着后背,他胸口似乎有千言万语,可却又好像一片混沌空白,让他觉得很踏实,又觉很温暖,很难说明。
他无数人艳羡仰望的堂堂清明宗传人,怕是要载在这人身上了。
白子慕在家照顾孩子照顾了两天,交代蒋小一好好坐月子,便又和白子豪去了林家村。
孩子还没取名,但小名是有了,因为是在屋里生的,白子慕想叫他小屋子,不过白子豪几人觉得他取名太不走心了。
在屋里生所以叫小屋子。
要是在茅房生,叫啥?叫小茅房?那这孩子以后不得遭人笑话。
而且小屋子,白子豪总觉听起来有点像太监,小马公公以前就叫小马子,他的三个得力干将,一个叫小桩子,一个叫小德子,另一个叫小耗子。
都是小什么子,白子豪在宫里混久了,总觉得这名字不好。
他侄子不管哪里都不能小。
怎么都得是大。
可蒋小一觉得大屋子不好听。
白子慕又想来想去,想这孩子上头大哥二哥叫老六小六,那要不叫中六,可这不好听啊,也不合适,说要不叫冬冬吧!
这名还可以,没谁再反对。
小冬冬十分可爱,因为在肚子里吃的够,没像老六小六那样,动不动就要化形,他人样能保持得很久,蒋小一最喜欢亲他白嫩嫩的小脸蛋儿,不过冬冬虽是没像老六小六那样动不动就会化形,但他却还不会说话。
白子豪说没事儿,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虽说同父同母,但也不是说每胎生出来的孩子都能确保一个样。
冬冬不会说话,但却是能听得懂人话的,性子又很活泼,谁逗他他都笑,眼睛弯弯的,十分给面子,挥着肉嘟嘟的小拳头咿呀咿呀。
赵富民几个可疼他了,连客栈作坊都不想去,想搁家里抱孙子外孙,可冬日生意最旺,作坊那边也最是忙,大家搁家里抱了两天孩子就又得忙活去了。
苏尚卿是隔了两天才晓得这事儿,他都不知道蒋小一已经生了娃,还是和蒋小三去工厂那边忙活,蒋小三跑村里买老母鸡,他问了一嘴才晓得大哥生了。
当天晚上他没回去,直接去了蒋家,然后抱着冬冬都不愿撒手,他以前两个侄儿出生那会儿可爱闹,眼睛也一直闭着,不会笑不会叫,拉了尿才会嗷嗷哭,冬冬却不哭不闹,见了人就笑,还会吹泡泡给人看,脸蛋又像白鸡蛋,可爱死了。
赵云澜和蒋父几人需要忙,蒋小一倒是不用急,工厂那边有卿哥儿帮他看着,他能安心坐月子,顺便的跟赵鸟鸟讨论讨论故事情节。
蒋小一这么些年不是白活的,见的事儿多,还真给了赵鸟鸟不少有用的建议。
神奇小哥儿第二册出来,又是大卖,不过断在最精彩的地方,又是让人抓心挠肺心痒痒。
蒋小二见着平日端庄正派的书生说起神奇小哥儿,猜测里头无头尸案谁是主谋那唾沫横飞的样,腰杆都顶直了。
他小弟真不愧是他小弟。
人家刚看第二册,他第三册却都看完了,嗯,还有这鱼仔,最近销往外洲没搁京城卖,大家都卖不着,可他想吃就吃。
嗯。
真香。
有人围了上去:“嘿嘿,蒋兄,你看同窗一场,这鱼仔和你爹爹那作坊卖的香油,你能不能私下给我带一点?我可太想这一口了。”
……
林家村梯田雏形刚一出来,郝大人几个就坐不住了。
先头白子慕拿林家村做示范,农司部的人跟着白子慕、白子豪忙活,怎么修筑、怎么蓄水都已门清,大家觉得不是难事儿,心热坐不住,马不停蹄在周边八个镇也开起了工。
岭南下头八个镇如今已经全面开建,干得热火朝天。
临近过年,村里一改往日,只茅草屋寂寥耸落,,安安静静半个人影都没有,山上却是热热闹闹,密密麻麻的全是人,砍树的声砰砰砰一直响。
老百姓干得累,但没一个肯歇,个个脸上都是带着笑的,哪怕顶着寒风干活,但却比过年还高兴,连平日爱偷懒的孩子都懂事儿了,认认真真跟在阿娘后头割草和捡石头。
爹娘都说了,这田修出来,家里田多了,以后日子就能好了,种了粮食卖了,就能买肉吃,买糖吃,再也不用饿肚子不用受寒了。
大人也是这般想,所以歇啥歇啊!林家村他们可是都跑去看了,那田……看不到头。
真真是看不到头,一块又一块的,远远瞧着简直是密密麻麻。
他们看了不知道多羡慕。
如今好了。
大人说他们村也能修了。
这活儿又能拿工钱,修出来的田又是给他们种的,那不就像是自家一样了吗?如此还歇啥呀。落着雨蓑衣一披,草帽一戴就往山上去,白子豪下令歇两天,大家还要闹。
这雨下的小,湿不到里头,大人,不歇,孩子们歇就行了。
白子慕三人是顶着寒风到处的跑,忙得不可开交,不跑不行,农司部的人总觉自己会了,结果干起来,又没信心了,总要叫他们过去看一眼,这田埂这么挖这么修行不行,后期会不会塌。
白子豪累得都干不下饭。
白子慕也没比他好哪里去,就是周辞越累得嘴巴都秃噜皮了。
蒋小一没能出屋,怕受了风,但账还得算,最近又出了三批货,苏尚卿跑隔壁镇看柴火去了,没能帮忙。
工厂那边做鱼干要用不少柴火,柴火烟,要是乱烧旁的木柴,那鱼烤上头烤个几日难免的会有味,所以烧的柴火就非常重要,不能选择烧出来烟很重味很大又很难闻的柴火,不过鱼干被熏点烟也没事儿,鱼干熏了烟做出来的鱼酱反而还更香,鱼仔也不要紧,用木柴麻烦,但烧碳……
那跟烧银子没什么区别。
苏尚卿和蒋小三不在工厂那边,各个车间都有队长看着,不要紧,但要过年了,这工人的年货咋置办,还有工钱都得蒋小一看着来。
饴糖这个是必须得买的。
一人两斤就够了。
再一点布,还有每人六斤肉。
虽只三样,但量多也不算太过寒碜,猪肉不用买,猪场那边的大肉猪吃的好,工厂里头鱼肠鱼头从不断,客栈那边剩饭剩菜也全是往猪场那边运,村里人拿了猪粪,偶尔的也会割些猪草来。
猪场里的猪吃的那猪食蒋小一有时候见了都羡慕,真真是比他以前吃的还要好。
如今一头都有两百多来斤了,过年那会儿宰几头,让工人们分,不用买了。
至于工钱,蒋小一算盘哔哩吧啦半响,手突然一顿,不对,今早怎么没听见冬冬叫?
这孩子跟老六小六不太一样,可有一点是一样的,那就是吃得多饿得快,每次一饿他就咿呀咿呀的叫,今儿这么久了咋的还没叫?
蒋小一扭头一看,床上空落落,除了被子,哪里有什么孩子。
方才老六小六还陪着冬冬玩,现在连个影子都没见着,再看一旁桌子上的布带也不见,枕头也少了一个,蒋小一就知道,这两王八犊子肯定又把冬冬背出去了。
老六小六可喜欢弟弟,弟弟香香的,会吹泡泡给他们看,眼珠子像西域送来的葡萄一样,黑黑的,可漂亮,肚子还像嫩豆腐,摸着弹弹的,暖暖的,很舒服,他们太喜欢弟弟了,一刻都不想和弟弟分开,可是他们还得进宫去读书,爹爹那么忙,老六小六立马用布带把冬冬背在后头,带进宫。
不过弟弟只有一个,但哥哥有两个。
一个能背,一个没得背。
那怎么行啊,他们是兄弟,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于是一个背弟弟,一个背枕头。
知道弟弟饿得快,两个小家伙还把白子慕和白子豪辛辛苦苦从游牧族那边背回来的三头奶牛牵宫里去。
尚老进宫给他们讲课,看见他们还背着弟弟也没说什么,还觉他们懂事儿,知道友爱兄弟,帮家里分担。
看看,多好的孩子啊!
他的弟子就该是这样,若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不管家人死活,那学不了大道。
可后头他想打人。
因为课间冬冬咿呀叫了一声,小六立马把他从背上解下来,老六放下书本,迈着短短的腿,却猴似的往屋外蹿。
尚老一开始都不知道他们要干啥子,直到老六把奶牛牵到门口,小六两手横抱起冬冬,把冬冬往牛肚下一送,老六奶/头一拉塞冬冬嘴里,冬冬立马咕咚咕咚喝起来。
奶没了,小六又把冬冬往另一只奶牛身下送。
老六又拉奶/头塞冬冬嘴里。
冬冬咕咚咕咚喝起来,一口气都不带喘,小嘴巴一耸一耸的。
流水线做业一般,三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冬冬胃口好,吃嘛嘛香,刚吃一会儿,那牛的奶便像气球一样极速的的干瘪下去。
眼看着弟弟又要喝完了,老六拍拍最后一头奶牛。
那奶牛看见冬冬就怕,这会儿趴地上不愿起来。
老六见此先蹲它旁边,以为它是没奶了,还探出手到牛肚子下摸了摸,牛奶涨涨的。
这明显是有奶。
反了天了!
有奶竟然不想给他弟弟喝,真是岂有此理。
老六气得直拍它屁股,啪啪直响,两道小眉头想夹死苍蝇似的蹙在一起,气得不得了:“起来,起来,赶紧起来给我弟弟吃奶奶。”
那牛被拍得屁股痛,哞的叫一声不情不愿的站起来。
小六赶紧转移阵地,把冬冬往牛肚子下送。
老六还是懂得讲卫生的,方才这牛趴地上了,奶奶肯定脏,他小手在牛奶/头上搓了搓,这才拉着牛奶/头塞冬冬嘴里。
冬冬又咕咚咕咚喝起来。
他脑瓜子还小,有些话听得懵懵懂懂,但看见两个哥哥坐小凳子捧着书和老爷爷一起依依妖妖,他感觉两个哥哥是在做正事,不能打扰,还是后头饿得厉害了,顶不住了才叫了一声。
屁大点的孩子吃得这么猛,尚老在一旁是看得目瞪口呆,大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这么喂行不行暂且不说,他就想问,这两孩子是怎么把牛牵宫里来的,禁卫军都不拦一下的?这两孩子面子已经大到禁卫军随便他们整了吗?
就是知道冬冬进宫了,想来看一下冬冬的周初落见到他们这个样,都顿在了一旁,笑意一下凝固在了脸上,嘴巴张了张,迟迟吐不出一个字。
马公公眼球差点也飞出来。
怎么还有这种操作啊?他活了几十年了,什么没见过?可就是没见过人这么喂孩子的。
周初落太阳穴一阵一阵跳动,喉咙都干涩了,一时间不知道是该阻止还是放任,他艰难出声问老六小六:“……可以这么给冬冬喂奶吗?”
小六信誓旦旦说:“可以呀。”
周初落:“你,你们小时候也是这样喝奶的吗?”
老六牵着绳子不让奶牛乱动,眼珠子一直看着冬冬,看见弟弟喝得香,他很高兴:“没有啊!父亲和爹爹那时候都是挤了牛奶,然后煮开了才喂我和弟弟吃。”
周初落:“那你们现在……”
“弟弟是男孩子,男孩子要糙养,糙养才能长得壮壮哩。”老六说。
小六:“对头,壮壮的,像他大哥二哥一样顶天立地。”
冬冬听得懂,一边腮帮子鼓鼓用力吸牛奶,一边挥了下小拳头,表示哥哥说的对了。
周初落:“……”
老六小六见弟弟喝饱了很高兴,心满意足,他们觉得他们又照顾好弟弟了,没让弟弟饿着,他们像大人一样厉害了。
两人嘚瑟又臭屁,又说他们是顶天立地的大男子汉了。
周初落看了看老六小六,顶天立体?这个头顶人屁股都呛。
还顶天立地??
造孽啊!
他回头就去找蒋小一,说让他看好孩子,不然老六小六这么带弟弟,冬冬怎么死的怕是都不知道。
可说完,他又觉得好像也没那么夸张,老六小六还是有点靠谱的,起码出门还知道给弟弟带口粮。
一月中旬,蒋小一出了月子。
这会儿冷坐月子倒还好,赵主君是心疼外孙,不借他人之手,和赵云澜隔三差五给他擦擦手洗洗脚,白子慕回来,也会帮他擦擦屁股,加上冷,蒋小一身上不怎么黏糊,算干净,但头发却已经是油成一条条,还卷卷的,白子慕有时候回来看见他那头,总觉得他顶着一头泡面。
头太油了,似乎有千金重,蒋小一都顶不住,总觉脏得要命,之前在村里,他坐了大半月就出屋了,还洗了头,那会儿赵主君是不晓得,也没拦,可这会儿晓得了,哪里肯让他洗,要是还在村里,关好门窗,烧点碳,那洗洗还真行,但京城是冷嚯嚯的,吐口痰都能立马结成冰,头发又长,真洗了肯定要伤着。
赵主君不让洗,蒋小一也只好忍着。
出月子头天,他让星哥儿热了两大锅热水,里里外外洗了一遍,整个人只觉神清气爽又新飞扬,晚上和家人热热闹闹吃了一顿,隔天便去了祥柳镇。
二月初是年,来年开春蒋小一打算大干一场,再加几个口味,到时水路通了,商户怕是来的更多,那鱼货得多存些。
王老板几人上次带了鱼货回去,来时是打算弄个五六千斤试试水,可回去时货明显是多了,王夫人瞧见了脸色不好。
这般多,万一卖不动砸手里咋的整?拉着王老板耳朵就开始念叨:
“去时我都同你说了,别贪大,就五千斤,回来卖卖看情况,结果你倒好,人蒋老板忽悠两句你就信了。”
“咋就是忽悠呢?他说孙老板订一万斤……”
“他说你就信?孙老板是当着你的面说的?”
“那到没有。”
“那不就是了,货要了这么多也就算,你还买了油,咱南洲没油还是咋的?”
“夫人,这油和咱平时吃的油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除了猪油菜油茶油,还能有啥子油,王夫人气,都不愿意多听,她当家的就是这样,风往哪边吹,他就往哪边倒,家里生意这么些年还没败,全靠她给祖宗烧香烧得多。
但再气也没办法,货已经运回来了,契书也签了,人蒋老板的货是一出库概不退换。
她只能派人把货搁铺子里,王老板耳朵疼也不愿同她多说,说了也没用,等着吧!
他去作坊那边看香油时,可是派人打听过了,人蒋家咋的卖香油、这香油在京城在京城卖得有多火他是一清二楚。
卖不出,咋可能。
当天就照猫画虎,然后……
王夫人听小二回报,只能傻眼了。
二百斤香油和三百斤鱼仔,辣蟹就,就没了!!
只半天啊!
扔茅坑里头怕是都不能这么快。
王夫人直接坐不住,赶忙往铺子里去,到的时候客人还吵吵闹闹的,挤铺子里看看她家卖的米酒和糯米糕,米酒卖了二十斤,糯米糕一块都没卖得出去。
但今天运出来的香油和鱼货都没有了。
大冬天的她脑门硬是出了层薄汗。
香油和鱼货卖了大半个月就没了,客人卖不着,又跑另一老板那儿买。
王夫人听说另一个老板这次是和她家汉子一起去,进了一万斤鱼货,四千斤香油,要是全卖完,那可就挣大发了。
毕竟她前儿算了算,她家这次就赚了近一千三百两。
那老板进的货比她家多,铁定赚更多。
这是纯利润啊!而且才半个月。
王夫人气得是又揪王老板耳朵:“人家进那般多,你咋的就进这么点?你怎么就没人家那魄力?啊?”
王老板:“……”
王家大卖了半个多月,天天铺子前头飘着香,旁的商户不是傻的,一打听就门清儿了,主动跑京城找蒋小一。
蒋小一那段时间是面见了不少人,不过同个州城的,他没选太多合作商,不过人要是不搁城里卖,那倒是能合作合作。
年后海路通了,那些商户定是要把鱼仔,香油运到地方铺子去,到时候怕是慕名而来的更多。
得再给大家画点饼,让大家来年多努力努力。
蒋小一是懂收买人心的。
年底那会儿猪贩子寻到养猪场这边,想买些猪。要过年了,猪肉十分畅销。
养猪场这边的猪养的不久,就四个月大,这时候肉不算得老,吃起来口感好,不像老猪,虽然老猪骨头啥的越炖越香,但肉就难啃了。
嫩猪肉好些。
蒋小一让人留六头,其余则卖一半留一半,等第二批猪仔大一些,那一半再卖了,不然全卖光,小猪仔吃不了多少,那鱼肠鱼头那些没猪吃就得浪费。
得错开来。
那六头蒋小一打算两头留自个家,一头过年吃,一头留着做腊肉腊肠,剩余四头杀了让鱼厂那香油作坊的工人分。
杀猪分肉那天厂里没开工。
因为那天已经廿八快除夕了,白子慕和白子豪三人都已经从林家村回了京准备过年。
知道工厂和作坊还没放假,白子慕看蒋小一和赵云澜的眼神都要变了。
感情他家有两个周扒皮。
饴糖,布料赵云澜负责去买,买好了再马车运到工厂这边。
猪的话,蒋小一打算杀好分好了再让赵云澜送完糖布后顺道运回去,不然把猪带香油作坊那边杀麻烦。
这边村里地方大,也宽敞,又靠近河边,杀猪方便多了。
他请了村里几个汉子来帮忙,这些人杀猪刮毛行,但割肉还得是经验老道的卖猪佬,蒋小喊了一个,是京城里头卖肉的,长得很彪悍,人一下手是块块六斤,压根就不用称。
割好肉,蒋小一给了人三十文,虽没干够一天活,但这是‘技术工’,工钱自是不一样。
渔民们本来都还不知道蒋小一喊他们过来干啥,昨儿收了最后一批鱼,蒋小一就和负责下网捞鱼的渔民说了,明天放假,这几天歇息过年,鱼货就先不收了,初六工厂那边开了工再收。
厂里的工人昨天把所有事儿做完,打扫好卫生,临下工回家时蒋小一让他们明天晌午过来,记得带篮子。
大家不知道过来干什么,等在工厂外头的大平地上,远远的听见不远处的养猪场那边传来杀猪叫。
“这是要干啥呢?”有人使劲望,看见几个汉子把猪摁长凳子上,正准备杀,蒋老板站一旁。
“不知道啊!”
“昨晚工钱也发了,叫咱过来是不是还有啥子活儿没干?”
这个谁也不知道,看着手上的篮子是一头雾水。
第369章 第 369 章
寒风呼呼的, 光站着啥都不干就冷得够呛,工人们本就穿得单薄,这会儿站工厂外头, 连个遮风挡雨的墙面都没有,更是觉得冷,大家双手缩在袖子里, 不停的原地跺脚, 可晓是如此还是冷,寒风像是无孔不入, 直往身子骨里头钻。
不过没谁气。
老板叫他们过来肯定是有事儿。
没一会儿大家就见一牛车过来了,牛车上头盖了油布, 不知道装的啥,但高高的, 想来装了不少东西。
大家原以为是村里的牛车, 可到了岔路口, 牛车却直直往他们这边来,一到近前大家才看清, 是老板家的小厮小贝子。
大家立马过去帮忙。
四麻袋东西卸了下来, 里头装的啥不知道,看不见,但那些布匹大家却是看见了。
那布色泽十分水亮,瞧着也厚实,帮忙搬货的还双手在裤子上擦了擦,这才小小心翼翼把布匹搬下来。
“小贝子, 这布放哪啊?”
小贝子:“放油布上, 可别弄脏了。”
“哎,晓得晓得。”
小贝子又把牛车驾走了, 到了养猪那边把九筐猪肉运到工厂外头和布匹放一起,这才又运了四筐猪肉走。
这下渔民再傻都晓得蒋老板叫他们过来干啥子了,看着那堆着的布匹,还有一筐筐肉,大家心噗通噗通跳。
不敢信啊!
可蒋老板过来了,拿着本册子,翻开后开始念名。
“铁蛋娘。”
没人应。
渔民好些妇人嫁了人后就好像没了名字,外头人要不喊张家的或者李家的,就喊啥啥娘。
蒋小一虽披了披风,可还是冷得很,见没人应,以为念错了,仔细看一遍,没看错,又喊:“铁蛋娘?来了没?”
铁蛋娘红涨着脸站出来:“……老板,俺,俺在这。”
“来了,那刚喊咋的不应?”蒋小一语气没多严苛,只下意识问问,他把名册卷起来夹到腋下,在夏林涛和护卫没整明白之际,一个用力把麻袋提起来,解开布带,说:
“这麻袋里头装的是饴糖,我爹爹让小二都分包装好了,一包两斤,你拿一包,那布也叠好了,都是一样的,你拿一叠,然后再拿块肉。”
大家都听清了,可……蒋老板给她们这东西干啥子咧?
铁蛋娘都不敢要。
两斤饴糖快七十多来文了,再半匹布、四斤肉,怎么的都得快四百文。
咋的能要啊!这可是银子呢!
“蒋老板,这,这……”
“拿着吧!这是给你们的年礼,今年厂里生意不错,当初我说了,大家一起赚银子,我有银子赚了,就少不了你们。”蒋小一逼逼叨叨,夏林涛知道,大少爷这是又要开始画饼了。
“不过今年咱名声还没咋的打出去,生意算马马虎虎,不过来年应该会好些,明年大家多努力啊!到时候生意好了,我给大家涨工钱。”
夏林涛:“……”
生意算马马虎虎?他要不是一直搁少爷跟旁,差点就信了这话了。
他娘的,那工厂是出批货就快上万两入账,这大半年不知出了多少次货了,少爷那几次笑得跟发了颠一样,现在竟然有脸说这种话。
蒋小一见他脸色有些怪异,但也没在意,看着铁蛋娘说:“来,拿着吧,分快些好回家,外头冷呢!”
铁蛋娘红了眼眶,哽咽的嗯了声,听话的开始拿糖拿肉。
肉都是四斤一块,除了有的瘦些,有的肥些外,也没什么不同。
要是在猪肉摊上,铁蛋娘自是想挑肥的,但这会儿不敢,怕耽误老板活,老老实实拿了最上头那一块。
篮子沉甸甸的,寒风依旧凛冽,吹脸上就跟刀子刮似的,但铁蛋娘心里热。
她不是不懂。
她以前出摊卖鱼也认识不少人,京城里好些平头百姓家的妇人都会给大户人家当长工,每年年节也会得些赏银和吃食。
可这不是个个都有,那都是干得好,得主家青睐的才得,不然这种没签卖身契的,主家哪里愿意给,又不是自己人。
蒋老板是好人咧!
明年开工可得好好给老板干活。
回了家,铁蛋一家见着她拿一篮子东西回来,也高兴,乐得跟过年似的,小孩子更是直接抱着饴糖笑开了花。
老婆子给孩子们每人分了一颗饴糖,孩子们一吃嘴里,顿时眼睛亮晶晶,一副惊讶又兴奋的样子,手舞足蹈说原来糖这么甜啊!阿奶,好吃。
老婆子心里酸酸涩涩,同铁蛋娘说“老三家的,以后你可得好好干活,老大老二,以后给厂那边送鱼,记得上点心,蒋老板有良心,咱给人干活,得干踏实,厂里生意好,咱日子就能好。”
“晓得了,娘,蒋老板送的这料子可真好。”
“是咧,厚厚的,摸着也滑,怕是不便宜,不过老三家家,你咋的选了这么个色?”
“不是我选,都是这个色。”
“哦,是蒋森*晚*整*理老板选的啊?”
“不是,刚听老板说,是蒋老板爹爹选的。”
“哦哦,蒋老板爹爹好眼光,这颜色虽深了点,可耐脏。”铁蛋娘见婆婆改了口风也没在意。
孩子们吃完糖看着肉又直流口水口水,老人家笑得一脸褶子:“这料子好,等咱有空了,给孩子们做衣裳,这肉瞧着也肥,等会咱割了肥的熬油。”
渔民以前穷,过年也就买两三斤解解馋,如今四斤原都不用再买了,可大家日子有盼头了,这大半年赚了些,人也飘了。
儿子,明儿再去镇上割两斤肉,今年咱过个好年。
然后京里的百姓就发现不对劲儿,今年祥柳镇的渔民不晓得咋的回事,竟然来割肉了,买大米了,买包子了,还买了厚衣裳。
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以前这帮渔民,不仅穿得寒碜破烂,那脸上还总是带着愁苦。
大家也都知道为啥。
日子苦,没盼头,见不着出路,自是愁了。
但现在仔细一看,大家就发现这帮渔民不一样了,虽穿的还是那副穷酸样,不过脸上却是带着笑的,没了愁,没了苦,瞧着气色好像还好了许多。
有人打趣:“哟,捡着银子了?”
渔民是笑嘻嘻,也没多说。
这可比捡着银子还让人高兴,银子捡的总有花完的时候,可有正经活儿就不一样了,这大半年他们跟着蒋老板可是赚了快三十辆银子了呢!
本来一天三十文,他们就干了几个月,可老板每个月总发那个什么奖金,说是因为他们没偷懒,没请假,所以有奖,这还不算,先头是一天干活四个时辰,不过后头其他老板订的货太多了,蒋老板让他们干晚一些,一个时辰给十文。
杂七杂八的加起来,这大半年她们赚了将近十两银子,当家的卖鱼又赚了些,前儿她们数了,这大半年存了将近三十两银子。
不敢想。
今年终于能过一个好年了。
这好日子都是蒋老板给的,明年她们得多给老板干些活。
周初落听了夏林涛禀报,没说什么,一个并未涉及多个领域的工厂,就能让周边村子和上千渔民受了益,间接养活了几百个家庭,要是多来些……
这事还是得徐徐图之。
马公公一旁提醒:“皇上,时辰快……”
“皇伯伯,皇伯伯,爹爹让我来喊你回家吃饭,火锅要好了。”跑腿小六蹦蹦跳跳从外头跑进来。
他和老六这大半年蹭了周初落不少人参,牙齿已经都长完了,不过刚一长完却又掉了,迟来的开始换牙,昨天两人刚被赵云澜和蒋父拔了两颗,小六这会儿前头牙龈光秃秃的,上头四个小血洞。
蒋小一见了还嘀嘀咕咕,觉得这牙齿刚长没两天却又掉了,那和白长了有什么区别。
不过老六小六先前就像发育不良一样,小小的,矮矮的,像猴子,现在倒是高了好多,勉强像个人了。
周初落抱他,起身往外头去。
除夕那天,白子慕三人从林家村赶了回来。
大过年的,下刀子都得回来过过年,郝大人一行人没回来,留岭南那边了。
村民们放了假,初六才开工,农司部的人留村里也没什么好忙的,可路途遥远,大家即使不忙也是回不来。
朝中也歇了假,周初落设宴请了重臣和几位皇兄吃了顿宫宴后没啥再能忙的,便干脆带着周辞越住在蒋家。
不住不行,不住这父子俩是顿顿要往蒋家跑,去了就不愿回来,周初落也觉宫里冷清,随他们一起去。
两家人凑一起过年,那是热闹得不行,孩子多,叽叽喳喳的,可没谁嫌吵闹,白子慕馊主意多,在院子里堆了一推雪,厚厚一层,然后拿了梯子,抱着老六小六还有周辞越上了屋顶,然后投射炸弹一样,把他们三往雪堆里扔,老六三人一头扎进雪堆里,就两只脚丫在外头扑棱着,蒋小二几个立马过去爬萝卜。
老六几个扛冻又扛造,玩起来冷热不知。
周辞越三个被拔出来还笑呵呵,说太好玩了,他们飞了,再来一次。
蒋小二和蒋小三都心动了,让哥夫给他们也来两下。
白子慕举起他们就往雪堆里扔,这两不重,没事儿,觉得飞那一下十分刺激,还想再来,直到赵鸟鸟,大概是太重了,冲力太大,白子慕一扔,别人头都扎不到地面,就他砰的一声响,蒋小一几个在厨房里头做年糕都听见了,出来一看,赵鸟鸟额头上顶了个大包。
白子豪抱着冬冬在一旁笑,白子慕还站屋顶上,一副讪讪的样子。
蒋小一几个见怪不怪,赵鸟鸟额头都肿了,周辞越在一旁给他吹,可吹有什么用,还得是土法子。
“大哥。”赵鸟鸟喊了一声。
蒋小一到他跟前就熟门熟路,呸的一下吐了点口水在食指上,给赵鸟鸟擦了擦。
“行了,好了,去玩吧!”
他们小时候摔了或者是挨蚊子咬了,蒋小一都会这样帮他们弄,然后再哄两句,久而久之就像一种心理暗示,好像真擦一下痛痛就能飞了。
周辞越在一旁已经被蒋小一这顿操作给整愣了。
赵云澜看了眼又继续回屋忙,背影瞧着是冷酷又无情。
周初落看看赵云澜,见他一副云淡风轻样,又噎住了。
蒋小二几个能长到今天,不容易啊!
马公公也这么觉得。
赵鸟鸟已经不觉得痛了,拿铲子把雪堆堆厚,又哼哧哼哧爬屋顶去,说哥夫再来。
他们是早上火锅,晚上烧烤,碳火烧得旺,油脂滴落在碳火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孜然粉一撒,香得不得了,就连空气中都夹携着烧烤特有的香气。
蒋小三和赵鸟鸟没出息,在一旁是直咽口水。
春天那会蒋小二和莫小水摘了好些野菜,如今拿来涮火锅和碳烤都好吃得很,可瞧着锅里的野豌豆尖,蒋小二心中有些酸。
“……二叔,豌豆尖打火锅好吃。”
“你喜欢?”
“嗯,我们多摘些。”
那人跟着他窜了几个山头,摘了快两个月的野菜,最后却是一口都没吃上……
“小二,你想啥呢?”蒋小一给他碗里夹了块肉。
蒋小二摇摇头,看见蒋小一脸色有些担忧,又笑起来:“没有,谢谢大哥。”
蒋小一摸摸他的头。
初一那天苏尚卿也过来了。
蒋小一抓了六只鸡,想做窑鸡吃。
蒋小二几个听了特别高兴。
之前在村里过年,就做过一次,可好吃了。
白子豪不懂:“……六只?会不会多了点?”
蒋小一猛摇头:“不多啊!我一人都能干一只了。”
白子豪:“……”
白子慕:“大哥,你小看我夫郎,六只我怕都还不够,我再去抓两只。”
“夫君,我跟你一起去。”
“好,等下我抓一只,你抓一只,我们两个一人一只。”
“可以可以,不过夫君,既然要做,咱干脆多做些,给尚太傅和王家送一些过去。”蒋小一说。
尚老给他们家三个孩子授课,也是挺辛苦的,至于王家,王家两老没在京城,就王俨然和两个正妻在京里,王俨然如今下到地方去了,如今就梁诗雅和廖慧慧在京城。
蒋小一和廖慧慧接触比较久,感情也好些,毕竟在平洲那会儿两人就认识了,廖慧慧那会儿时不时跑平洲探望王俨然,一来二去就和蒋小一熟了起来。
蒋小一先头还怕廖慧慧遭梁家小姐欺负,毕竟廖家从商,和梁家这种书香世家没得比,特意上门看了眼,不过发现这两相处的还挺好。
廖慧慧说梁诗雅待她不错,刚开始廖慧慧还怕,还会多想是不是有啥子猫腻,就没见哪家后院的人能处一快儿的,结果梁诗雅就笑,说的直白。
——姐姐同夫君是多年夫妻,夫君未考上京那会儿,是姐姐在夫君身旁不离不弃,你该是姐姐,可如今我和你平起平坐,说实话,我是替你不值,要是换了我,我觉寒心,觉不公,但世道就是如此,父母之命,咱抗拒不得,咱两共侍一夫,那就是姐妹,都是苦命人,合该好好相处。
蒋小一当时听了,都觉有些诧异。
觉得梁诗雅真不愧是书香世家培养出来的,这种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知道想她人之苦。
知道廖慧慧没受欺负,和梁诗雅相处的还不错,蒋小一放了心。
白子慕想了想:“你生冬冬那会儿她们是不是来探望过?”
“来了。”蒋小一说:“和尚师奶同一天来的,给我带了好些补品,吃都吃不过来,也给冬冬带了好几身衣裳,都是廖阿姐和梁阿姐自己做的,可漂亮呢!”
“那该送,等会我抓三只,你抓三只。”
蒋小一高高兴兴:“好。”
两人黏黏糊糊往后院走。
周初落看他们背影,语气幽幽同白子豪说:“以前你总说儿子是饭桶。”
现在怎么不说了?
白子豪缩着脖子:“长得好看的叫吃货,长得丑的才叫饭桶,小一和我师弟模样不赖,咱儿子那时候有点寒碜。”
周初落看他,冷笑一声:“你觉得都怪谁?”
白子豪默默不做声。
“说话。”
白子豪立马道:“他们都说孩子像你。”
周初落:“……”
赵云澜几个看见白子豪被打了,觉得一点都不无辜。
这人赖账的本事也是一流啊!听说周辞越以前是两个大黑眼圈,皇上哪里有黑眼圈?小辞明显是像豪小子,要不是吃了药,那真的是要被耽误。
马公公无奈摇摇头。
一家人在大后院动起手来,小的几个负责挖土,蒋小二几个则负责把泥巴揉成团。
等会要用这些揉成团的泥巴搭窑子,在窑子里头烧火,泥巴团烧烫了,再把荷叶和泥巴裹好的鸡放窑子里,把泥巴团敲碎,盖在鸡上,用余温把鸡捂熟。
天气冷,窑子得搭大一些,小的泥巴团窑鸡不行,怕是鸡还没捂熟就得冷了。
赵主君几个在一旁杀鸡。
周初落不会,抱着冬冬在一旁看他们,时不时给冬冬喂几片人参。
怕光吃鸡会腻,白子慕带着蒋小一去挤牛奶,说等会儿炒点茶叶,弄点奶茶出来。
双皮奶蒋小一吃过,奶茶倒是没喝过,一副很期待的样子。
这几个月他们各自忙,是聚少离多,白子慕一回来两人就黏在一起,干啥都是两个人,连上茅坑都想两个一起去。
蒋父在院子里升了一推火,烧得十分旺,坐一旁即使天上落着雪,也丝毫不觉冷,大家都在院子里忙,只要有事干,就不会觉无聊,人多也热闹,窑鸡香喷喷,白子慕又弄了半箩筐薯片,奶茶,窑鸡,那滋味就不用提了。
奶茶赵云澜几个哥儿那是爱得不得了,白子慕做了两锅差点都不够喝。
这几个是窑鸡吃腻了喝一口,火锅吃辣了也喝一口,白子慕在奶茶里头放了冰块,喝起来凉,可大家围坐在火堆旁,是半点不觉冷,喝了还觉十分上瘾。
蒋小一吃得双眼发亮,白子慕笑着:“别喝太多,不然晚上该起夜了,大冬天的,屁股着凉了可不好。”
蒋小一嗯嗯几声,却还是捧着碗不放手:“我知道,这奶茶真是太好喝了,明天我还想喝,夫君,你给我做。”
白子慕几乎从不会拒绝他:“好。”
“哥夫,我们也想喝。”
“去去去,一边去。”
“哥夫,你不要这样。”
赵鸟鸟几个缠着白子慕,又玩了起来,白子豪和蒋父在一旁喝小酒,赵富民是喝得满脸红,三个汉子凑一起,喝多了就开始忆往昔峥嵘岁月,吹得蒋小一在一旁听得都臊。
白子豪最夸张:“当年我一人大战三百多个鬼子,一拳一个,一脚两双,他们嗷嗷嗷的叫,被我打的屁滚尿流。”
蒋父惊叹不已:“孩他大伯,你可真厉害,连鬼都打得。”
白子豪被他夸得飘了一下。
蒋小一戳白子慕:“师兄真那么牛?连鬼都打得?”
白子慕:“……他说的鬼子不是鬼。”
蒋小一不懂:“那是个啥?”
“是坏人。”
“哦,那师兄,你打坏人很牛逼啊!”蒋小一十分崇拜。
看见周初落往这边看,白子豪立马昂起头,又神气又嘚瑟说:“对,没错,我就是如此牛逼。”
白子慕凉嗖嗖:“师兄,别吹了,你后头不是被雷劈了吗?你那应该不是牛逼,是雷逼。”
“……”白子豪瞪了白子慕一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蒋小一和赵富民几个嘎嘎嘎笑,赵富民想到前几日平洲的顾老弟给他来信,问他在京城过的咋样,年纪大了会不会想回故土。
赵富民摇摇头。
生意和孩子都够他想的了,哪里还有心思想故土,如今这日子,做着自己喜欢的生意,回来了再逗逗小曾孙子,晚上好酒美菜,这日子不快活?
赵云澜和周初落没管他们,在一旁一起逗着冬冬,冬冬很给面子,一直在笑,一下挥挥拳头,一下吹个泡泡,他模样可爱,只动一动赵主君就哎呦哎呦,满脸稀罕说我的乖孙哎~
过年那几天家里就没个消停,家里孩子多,白子慕几乎是天天给他们倒腾吃的。
周辞越是脸上的笑都没下来过,才几天就好像胖了一点,周初落看他高兴,又扫了眼帮他去拿暖炉,正匆匆跑来的人,嘴角微微扬起。
蒋家在京城没什么亲戚朋友,不过大年三十还是热热闹闹,刚吃完晚饭,大家就在正厅里头包饺子,以前村里大年三十晚上都是吃汤圆,团团圆圆。
不过京城这儿习惯吃饺子,入乡随俗,一吃晚饭蒋小一就开始和面,蒋小二几个猪肉剁得咚咚响,自家做的,馅料足,猪肉香菇玉米馅,一口下去汁水直流。
大概是大家一起做的,因此这饺子似乎特别的好吃,那好吃也许不是单纯的来自食物本身,更多的应该是一种温暖又熨帖的感受。
白子慕看见饺子刚出锅,赵鸟鸟已经干了两碗了,不知道他这么胖是怎么还吃的下的,虽然他觉得胖一点好,有肉感,也健康,看起来圆润圆润的很可爱,但这么吃再胖些就不得了了。
他有点担心,隔壁街那屠户就很胖,衣裳还总穿得紧绷绷的,那肉勒得跟卷帘门一样,人是汉子不要紧,赵鸟鸟现在不算太胖,可再胖些就不成样子了。
他沉默了会儿:“鸟鸟,要不你少吃点?”
赵鸟鸟抱着碗摇头说不要。
他不在乎,他再胖也是个漂亮的小胖子,也有人喜欢。
赵云澜瞪他:“再吃下去以后又肥又丑,怕是都没肘子招人稀罕。”
“哎呦,小爷爷你不要这么说。”赵鸟鸟还没说什么,周辞越先跳起来,他觉得小爷爷这话不对:“四叔哪里丑哪里胖?这明明是旺夫益子的相貌。”十分好呢!
所有人:“……”
眼瞎还得是周辞越。
第370章 第 370 章
不过最近赵鸟鸟应该是用脑过度, 蒋小一发现他两边脸颊都明显凹陷下去一些,原本清秀俊郎的轮廓都有些明显了。
蒋小三没理大家说了啥,猴急猴急的吃饺子, 烫得直吐舌头却又舍不得吐出来,张着嘴巴叫苏尚卿给他吹吹。
大家都在,苏尚卿感觉羞羞的, 不太好意思, 小六过去夹起一个想喂他:“三叔,小六救你, 以毒攻毒,你赶紧吃一个就不烫了, 来,啊~”
蒋小三傻乎乎, 又急急忙忙往嘴里塞, 苏尚卿刚说别, 他就哎呦哎呦跳起来,捂着嘴巴满屋子跑。
小六都纳闷了, 他是没长牙那会儿硬邦邦的大笋子他都能啃得渣都不剩, 区区烫饺子他更不放眼里,而且这也没怎么烫啊!三叔叫那么厉害干什么?
哦,懂了。
可能是吃得少毒不够。
“三叔,再来一个就好了。”他抱着碗追在蒋小三身后,还想再给他喂一个。
蒋小一几个哈哈笑。
团圆夜的氛围特别浓。
看见周初落坐在火盆边,嘴角微微扬起, 看着似乎还是那副不近人情的疏离样, 可马公公却知道他在高兴,不知怎么的眼眶穆然一酸。
往年年节, 家家户户都团圆热闹,到处走亲访友,可好像只有皇上来来回回都是一个人,三王爷那他不能去,因为三王府除了三爷,个个都怕他,去了人不自在,皇上也不愿讨嫌。
那时候皇上虽是什么都没说,可他总不愿闲下来,因为没活儿做,人就孤独了,他时常忙完了,就一个人坐在窗边朝着外头望,背影孤寂落寞,冷冷清清的,马公公是瞧着都心酸。
现在好了。
皇上有家人了。
马公公默默出到门外抹了把泪。
老六和小六扒在窗户看他,蒋小一过来问他们干嘛呢?
小六小声说:“爹爹,马公公在哭咧!”
蒋小一探头一看,果然如此,大过年的马公公是怎么了?方才吃饺子的时候,他不还笑嘎嘎的吗?
老六:“爹爹,是不是马公公想家人了?”
蒋小一摇摇头:“应该不是,听二哥说马公公家里人在逃难时好像都去了,就马公公命硬还活着。”
小六:“那他哭啥呢?”
老六静静的看了马公公一会儿,突然一拍脑袋:“哦,老六懂了,马公公肯定是想娶媳妇儿了,和老六一样,知道人生漫漫,想身边有个伴儿。”
“……”蒋小一气得直拍他:“不可能,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啊,马公公没了根,娶什么媳妇?人家是黄花大闺女,他是老太监,心有余而力不足,怎么可能呢!”
“啊?没根?”老六一头问号:“什么是没根啊爹爹?”
蒋小一纳闷孩子在宫里混了这么久竟然连这个都不懂:“就是兄弟被剁了。”
老六和小六嘴巴都长大了,不可思议的看着蒋小一。
京城的冷风跟刀子一样,可现在这话比刀子还像刀子。
他们知道宫里的汉子都是太监,必须要净身,但却不知道太监竟然那么惨,竟然要被剁了,这个传承记忆里没有,他们之前也不好奇这个,自然没人告诉他们太监到底是怎么去根的。
宫里的太监、宫女都怕他们,玩都不敢跟他们一起玩,也就奶嬷嬷胆子大些,但老六小六不问,她自是不会多嘴同他们说起这个,毕竟这又不是啥必须要知道的事情。
老六眼睛瞪得老大,艰难道:“爹爹,马公公的兄弟也……也被剁了吗?”
“肯定啊!”蒋小一十分笃定,好像他亲自给人剁的一样。
小六咽了下口水,牙齿噶擦噶擦的响,灵魂出窍了一般紧紧抱住蒋小一的腿,猴子一样挂在上面,哆嗦的问:“爹爹,怎……怎么剁的呢?”他以为是拿剪刀剪,没想到竟然是剁,是他想的那个剁吗?
蒋小一一副‘这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生了这么个玩意儿’的表情看着小六:“还能怎么剁,就像你们父亲剁肉包包子那样剁啊!”
周初落正在一旁吃饺子,闻言汤水差点呛进气管里。
白子慕喉结上下滚动,一时也无言以对了。
老六小六越听越心凉,眉头皱起来,听的鸟都疼了,父亲包包子剁肉馅的时候他们可是见过的,那猪肉每次都被父亲剁得稀巴烂。
马公公的兄弟犯天谴了吗!
一想到那个场景,老六小六一口气差点没上得来,面白如纸,摇摇欲坠,小身子更是抖得跟筛子一样。
“剁得那么厉害去啊!”老六说:“要是剁得没那么厉害,还能叫大伯和父亲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拼起来,现在还咋的拼呢?”
小六白着脸抹了一把汗:“大哥,就算不剁得稀巴烂,也拼不起来啊!那东西又不是啥木棍儿,要是还能拼起来,那还是一般兄弟吗?又不是个个都像小六的兄弟,还能拿去钻木取火。”
“那马公公可太可怜了。”
马公公竟然这么可怜啊!不行,得去安慰一下他。
马公公听了全过程,想打死这三父子,可老六小六跑出来了,一左一右坐他旁边,心疼的看着他。
“马公公。”
马公公直觉不好:“……怎么了?”
“你的兄弟好可怜,但是你不要难过。”
马公公:“……”
“也不要伤心。”
马公公:“……”
“马公公,你身残志坚,是我辈楷模,虽然你不是男人了,但你还是非常厉害的。”
“就是就是,要是老六没有兄弟了,娶不了媳妇儿了,老六怕是都得一头直接撞死了,马公公你看得这么开,心理素质非常强大,老六崇拜你。”
马公公:“……”
滚啊!
“哎呀马公公,你脸色不好啊!这是咋的了?父亲,爹爹,快来啊!马公公要晕倒了。”
“马公公这是怎么了呀爹爹。”
蒋小一又来了:“可能是以前没人对他这么掏心掏肺过,高兴过度了。”
小六:“那以后我和大哥多对他掏心掏肺,让他习惯。”
“孩子,你有心了。”蒋小一十分欣慰。
周初落:“……”
马公公真是受了苦。
白子慕一言不发,已经听麻了。
初三那天,西国护卫队敲响大门,是带着年礼来的,说是莫小水让的,好几大箱子,都是西国货。
还让护卫带了信,先是问大家还好吗?然后才说他和李菜花在西国都过得挺好,就是很想家,也吃不太习惯。
赵主君听白子慕念完信,眼泪都要下来,拉着护卫队队长仔细问莫小水在那边过的怎么样?
队长哪里晓得这些啊,只知道这个流落在外刚回国的小王爷很是得宠,这不,他们这次押送来的年礼里头两大箱子人参和那些珍贵货都是王爷问皇上要的。
老六小六看见人参很高兴,嗷呜嗷呜乱叫,说小水哥真是太好了,爹爹,他们能给小水哥回信吗?
蒋小一看向护卫队队长。
那队长点点头,说他们会在京城呆两天,有什么要给小王爷的可以让他们拿回去。
箱子里头的东西莫小水分得很清楚,是给谁的上头都贴着指条。
家里人都有,就是苏尚卿和周辞越他都给送了。
蒋小二只扫了眼就回屋,没凑热闹跟大家一起看礼物,晚上蒋小一把莫小水专门给他送的礼拿过来,见他闷闷不乐有点想笑:“还气呢?”
蒋小二扭扭捏捏:“我没有。”
蒋小一扫了他一眼,把一包袱塞他怀里:“你就嘴巴硬,这德性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蒋小二不敢顶嘴,默默不说话。
待蒋小一一走,蒋小二马上开了包裹,里头是两套衣裳,还有一双长靴,他和莫小水从小玩到大,一看就知道这是莫小水亲手缝制的,旁边还有一封信。
这人臭不要脸,说很想他,可当初是他自己要走,现在却又说很想他,言辞间,一字一句,似乎都透着不能言语的思念。
蒋小二盯着信封看了许久,来来回回,最后视线盯着那几字‘小二,别气我,等我回来’不动了,一股烦躁又难受的情绪堆积在胸口,无人能说又无处宣泄,以至于他太阳穴都跟着突突突的疼。
蒋小一打包了好些鱼仔和香油,连着大房寄来的腊肉他都装了几块,腌菜也装了好几缸,西国那么远,旁的东西都难带,赵云澜又给装了一些黄豆和干菜,说李菜花喜欢吃这些。
旁的人似乎都不缺了。
信也写好了,赵鸟鸟一封,蒋小三没写,不过白子慕回信时他在一旁添了几句,赵富民几个也写了一封,只老六小六写了满满半箩筐,背出来的全家人都惊呆了。
大概是连夜奋战,两人眼睛还红彤彤。
白子慕偷偷摘了一封,还以为写了什么,结果全是一些没什么营养的东西,说他们很想莫小水,夜不能寐,辗转反侧,又说去上茅房了,一次蹲了多久,是事无巨细,老六还问莫小水西国那边美人多吗?他都是王爷了,能不能给他赐两个。
蒋小一想打他。
白子慕见蒋小二没回信,问了一嘴。
蒋小二说不想写,没什么好说的。
白子慕眼中带着些许促狭:“那行吧!是你自己不写的啊!小水以前跟你玩那么好,见你没回信,也不知道小水会不会难过。”
蒋小二:“……”
蒋小二神色迟疑,嘴巴张了张,最后到底还是站着没动,眼睁睁的看着护卫队们走了。
苏尚卿在蒋家接连呆了四天,几乎是天天早出晚归,大过年的,苏夫人是有心想说两句——这会儿两家虽是定了亲,但未成婚这般终究还是不合适,外头人虽是不晓得,不会传出什么话来,但大过年哪有天天跑人家家的道理。
但她不知道怎么开口。
六王爷一家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被流放的,大多数都是六王府的家奴、远亲。
嫡系一辈,无人能逃。
自古以来都是铲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杀人不灭口,未来不好走。
苏尚珍是周涵生正妻,自是逃不了,被砍头那天,苏夫人是哭了整整一天,后头又病了大半个月。
苏尚卿和苏尚珍关系并不太好,他出生那会儿苏尚珍已经大了,本就玩不到一块,苏夫人虽然总是在苏尚卿跟前说他不如上头大哥大姐,可每次一有了好东西,也总会下意识说这料子好,颜色适合卿哥儿。
苏尚珍以前是最小那个,苏夫人疼她。
可自有了苏尚卿,她便觉得娘被抢走了,看苏尚卿怎么看都觉不顺眼。
苏尚卿话是少,可心眼通透,知道苏尚珍不喜他,便也不爱往他跟前凑,久而久之,姐弟俩感情寡淡如水。
可到底是亲姐,他心里也不好受,寻了苏大人,把苏尚珍当初跟他说的话一五一十和爹说了。
“我后头把这事告诉哥夫了,爹,我是不是害了二姐?”
他有些自责。
可他又觉得该说,他知道哥夫聪明,晓得他什么意思。
六王爷一家要是如他所想有那逆反的心思,那一旦被皇上知道,苏家定是不会落得一个好。
哪怕没有证据证明他们和此事有关,可两家这些年时常走动,皇上定是会起疑。
一旦得不到皇上信任,被皇上盯上,那么苏家以后什么结局可想而知。
他跟哥夫说,哥夫同皇上讲时定是会把苏家摘出来。
他不怕苏家得不到皇上重用没了富贵,他怕的是满门顷灭。
他不能因为苏尚珍一个,让他们苏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跟着遭殃。
苏夫人正巧在屋外听了这话,心都凉了。
直接冲进去给了苏尚卿一巴掌,怒不可和,质问他怎么能这么做,那可是你二姐,她虽然待你不算好,但你怎么能害她。
苏大人扶住苏尚卿,见他脸颊顷刻就红肿起来,又见苏夫人面目狰狞可怖,指着自己孩子,一副尖酸刻薄的样,都怔了,不分是非缘由就打孩子,苏鹤一怒之下也反手给了苏夫人一巴掌,吼道:
“你懂什么?你以为我们现在能站在这里,能不受半点牵连,你以为是因为谁?没有卿哥儿,不出几年我们一家子怕是要死的死,散的散,你懂不懂?”
苏夫人一怔。
苏大人:“你以为六王爷谋反这事儿皇上就当真一点都不知?”
要是不知道,即使苏尚卿这般说,可无凭无证的,怎么定罪?
定是要查,但想要查,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怎么都得好几个月,可六王爷是没几天就落了马。
这代表了什么?
皇上定是早就晓得了,而放任六王爷,不过是觉得还不足为患,然后——皇上在等一个契机,一个他想看看苏家人还有其他老臣到底有没有掺和其中的契机。
“要不是有卿哥儿,要不是皇上没看在白探花和蒋家面上,我们苏家和六王爷乃是姻亲,能毫发无损从这事儿中被摘出来吗?啊!”
当初晓得六王爷一家想造反时,苏鹤和苏佑祖几人便觉天旋地转,脖子拔凉拔凉的,心慌意乱,觉得他们苏家要完了。
后头皇上只把苏鹤关大牢里,却没动苏家其他人,苏佑祖几人立马就知道这是因为蒋家。
要是他们苏家真牵涉其中,那么卿哥儿定是也死罪难逃活罪难免。
一旦名声不好听,蒋家定是也要遭人指点。
可苏鹤这会儿才晓得,皇上不全是看在蒋家面上,是卿哥儿先投了清白状。
苏大人失望的不停摇头:“夫人,你以前总会顾全大局,事事也皆看得清,可这几年你看看你,还像个有脑子的人吗?你总说我宠老五,不正眼看过卿哥儿,是,老夫不否认,老夫对卿哥森*晚*整*理儿确实是疏忽,可你呢?你动不动就打孩子,你这般对他就是好了?”
苏夫人嘴巴一张一合,苏尚卿低着头不看他,不反驳的模样,深深刺痛她的眼,让她一瞬间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本来苏尚卿因为邓杰一事,跟她就已疏远,后头又因着这事儿,跟她又更远了。
苏夫人见他这般,心里着急,却又不知道该咋的办,如今开口让孩子不要往蒋家跑,孩子怕是又更不高兴了。
苏尚卿确实是不高兴,后头即使过了年,他宁可住工厂那边,都不愿再回苏府,蒋小一晓得了,把蒋小三也赶去了工厂那边:“可别欺负卿哥儿。”
蒋小三瞪大眼睛:“大哥,我没欺负过他,是他欺负我。”
白子慕深以为然。
苏尚卿心思沉,他家小三没脑子,怕是被卿哥儿吃得死死的。
但该叮嘱的还得叮嘱:“男未婚女未嫁,你们别钻同个被窝啊!搞出人命来我打死你。”
蒋小三拍拍裤腰,傲得不得了:“哎呦喂啊!哥夫,小三都洁身自好了,肯定不会让卿哥儿得逞的,小三每天裤腰带都绑得紧紧的呢!你担心我,还不如担心老六。”
白子慕和蒋小一不以为然。
他家老大可是好女色。
可谁知蒋小三一语成谶。
三月,冬去春来。
年节一过,老百姓便开始忙起来,汉子们抗着锄头往田里去,想着锄草,松土,等天气暖和一点,就该种玉米了。
山里屯今年和往年一样,一早起来大家洗了把脸就想抗锄头下地。
冬季刚过,家里粮食不多了,山里早上冷,当家的妇人早早起来热了一锅水。
村里炊烟袅袅,随清风拂动,远处山顶白雾茫茫,村里鸡鸣此起彼伏,为寂静的山村带来丝丝生气。
屋子里,妇人盛了碗水:“孩他爹,小叔,喝碗热水暖暖身子再去忙吧!”
“嗯。”
“用不用叫老大跟你去忙?”
“让孩子睡吧,咱家就几亩地,我和小弟能忙得过来。”看着碗里的水,汉子叹道:“家里还有多少粮?”
“过年那会儿我赶集买了二十斤,如今还剩五六斤,够吃一阵子了。”
“家里还剩多少银子?”
“三百一十四文。”看着汉子愁得说不出话,妇人急忙道:“当家的你别多想,如今开春了,过不了几天山里野菜冒出来了,我多挖挖,跟着糙粮煮,饿不着的。”
汉子不说话。
旁边弟弟喝了水,听见外头有人喊起身出去瞧,汉子也没听清,只听见什么村长叫,来人了。
没一会小弟匆匆进来。
汉子:“方才谁喊?”
“大哥大嫂,快,去村头集合去。”
“怎么了?”
“县衙来人了。”
啊??
这刚开春,税也刚交,衙门来干啥呢?
不敢耽搁,村民们匆匆往村头赶,以为是衙役,可一看好像不是。
因为衙役站一旁,对着一老爷样的人恭恭敬敬。
一听,哦,县令。
他娘的,竟然是县令!!!
满村人见鬼一样吓得直接跪了下来。
村长小心翼翼,结结巴巴问楼倡廉,说大,大人,可是有事要吩咐?
楼倡廉让人起来,说大白话,让大家今年春耕松土,尽量松深些,三十公分左右……
村民们听得懵懵的。
松那么深干啥呢?
再一听,哦,原来是要种土豆。
不对,土豆是个啥子玩意儿啊?
种这玩意儿了,那他们咋的种玉米啊?
不行。
本来他们地就少了,一年到头种的粮食都不够吃,如今要是不种玉米了,那不得饿死。
楼倡廉说饿不死,这土豆也是吃的,你们种玉米一年能收多少石?
一亩顶了天都不到四石。
可这土豆能七/八石。
这是往少了算。
不使用化肥的情况下,一亩土豆的平均亩产量约为4四百至五百公斤。
也就是八百到一千斤。
要是用化肥,那一亩能产五千到八千斤。
这里没化肥,白子慕当初和周初落说的时候是往低的说,可这个数还是吓死人了。
圣旨下达到各地,靠近大夷那边的百姓信,可南边的谁信啊!
不管旁人如何,楼倡廉立即给京城去了信,这谁提的?
可不可信?
要是不可信,那他即使抗旨不遵,也绝不拿百姓的命去开玩笑。
因为他管辖区下,山里村子最是多,那些都是穷人家,要是一个弄不好,得死大片人。
尚老回信,言简意赅:你徒弟。
楼倡廉顿时放心了。
那小子说的,那准能行。
可老百姓觉得不行,不敢种,也不想种,怕啊!要是种不出个啥子玩意儿来,全家老小怕是都得升天。
楼倡廉这几天已经跑了好几个村子了,别的村子好行事。
毕竟之前楼倡廉下村,教大家套种,那会儿村民们也不信,可奈何县令大人都来了,说种不出来他给大家赔银子。
这般村民们才半信半疑去种了。
结果哎呦,还真长出来了,然后玉米比去年多收了两麻袋。
这,这……
是不是他家的麻袋变小了?
那肯定是没小。
而且不只自家多收了两麻袋,隔壁老王家挨着他家那块地也多收了一麻袋。
不不不,不只老王,是全村都多收了。
这下老百姓哪里还能不信。
楼倡廉再次下村,村民们这几年能吃饱饭了,见了他是差点要下跪,压根不用楼倡廉废什么话。
大人,您叫我们种啥子?
种土豆。
土豆啥玩意儿?
是……
种种种种种,大人,您先去俺家吃顿饭吧!
别的村子楼倡廉是没让家家户户都种土豆,因为分到平阳镇的土豆并不多。
旁的村,是谁家地儿窄,又是搁山上,他才登记让人翻好地后,让人去衙门领领土豆种,这种人家才有资格种土豆,不适合套种的田地,想种都没资格。
那些地宽的人家都还想闹,争着抢着想种土豆,结果到了山里屯,却没一个愿意了。
楼倡廉会选择这时候来,是因为这会儿春耕,庄稼人这时候便要开始锄草翻地了,土豆和玉米不一样,种玉米那地不用翻的深,甚至不翻都行,直接挖坑就能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