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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第 61 章 “怎么办呢,我的小狗去……


    “叮铃——”


    泠泠轻响如同湖水中泛起的细微涟漪般圈圈荡开, 这样甚小的响动,在黑暗的环境中却叫人极为敏感。


    谢只南虚虚抬眼,昏黑视线下, 下意识将手从柔软的被褥间拿出,却扯出一连串“沁沁”的脆响。


    谢只南:?


    她晃了晃自己的手, 左右两边纷纷发起同声不同步的锁链撞响。


    耳间霎时被这点声音占满


    她缓缓坐起来, 凭着屋外的一点光色仔细瞧清这间屋子里的陈设。


    不是虞宫,也不在洧王宫。


    王求谙应该不会让她住在这样简单的地方的。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谢只南左右环视一圈,平声道:“晏听霁。”


    没有回答。


    算了。


    谢只南舔了舔发干的唇,忽地尝到的一点微末血气, 悄然在她舌腔处蔓延出来,润着她的嗓子。


    她抬起一只手, 那锁链的声音跟着响起,听这动静, 应该不短。她抓着那条锁链摩挲片刻, 冰凉细腻的触感瞬地传袭至她指腹间。


    “这么细也能困住我?”她无语道。


    可在她施用灵力好几次都没能解开这两条捆在自己手腕处的银链后,她放弃了。


    好吧, 真能困住她


    谢只南抱着枕头摸着黑下了床, 在她醒来的时候,就发现先前那股蔓延全身的痛意已经褪散, 当下只感神清气爽。


    想来跟晏听霁也有关。


    只是他人呢?


    把她锁在这里,自己倒跑出去了。


    谢只南朝屋门方向走,一路还算顺畅,可到了门前就被手腕上的银链给勒了住,止步与屋门前的半步距离。


    她一脚踹开这扇门,最先瞧见的是枝叶繁盛的那株枇杷树。


    月色清泠,洒下的一点银辉柔柔铺落在这间庭院内, 视野随之开阔起来。


    谢只南用手指勾来一张矮椅,坐下细细观赏着绑在自己手上的两条银锁链。顺着锁链的方向回看过去,便见这锁链扣下的底端在床榻两边,上面还萦绕着微淡的红色光灵。


    她懒懒倚在矮椅的靠背上,安静地凝望着那一轮弯月。


    “怎么办呢,我的小狗去了哪了呢?”她抱臂苦恼道。


    躲在暗处的晏听霁眨眨眼,有了出去的心思,但仍是选择匿了气息躲起来紧紧盯着她。可她只留给自己一个背影,这让他有些捉急。


    谢只南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那道灼热的视线有些动摇。


    清润的乌眸中闪烁着零星笑意,她悄无声息地弯弯唇,又道:“好可惜哦,不能和晏听霁一起欣赏这么好看的月亮了。”


    面前忽而乍现至一道黑影,谢只南止了笑,将手中的枕头用力砸去,不偏不倚,他也没躲,正好就砸在了脑袋上。


    晏听霁仿佛是摇着欢快的尾巴突然出现,被砸后,那尾巴似乎缓缓下垂了一点。即使是这样,他也并未显露出太多的受伤神情。


    他神色冷硬地捡起枕头,拍了拍上面的尘土后,将其扔回了榻上。


    谢只南伸开被银链捆锁的双手,冷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一辈子囚着我么?把我困在这,终日不得自由?”


    晏听霁闷声道:“是又如何?我不想你再离开我,我也不想再看到你受伤。”


    他兀地跪在那张矮椅旁边,眼底浮起一抹殷红之色,浸着水意,可怜兮兮地看着椅上之人,仿佛被锁住的是他,受委屈的也是他一样。


    谢只南:“”为什么他比我还能哭。


    晏听霁小心揪着她的衣袍,道:“王求谙是你的哥哥,那我是什么?为什么你的眼里总是有那么多人,为什么不能只有我一个?”他的嗓音骤然阴沉下去,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占有欲,“我为什么不能把你锁起来?你就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谢只南沉默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真是跟初见的时候,一点都不一样了啊。


    晏听霁并未沉溺在这片刻的宁静,而是追问道:“我算是你的什么?”


    谢只南微垂下眼,黑白分明的目珠毫无半分波澜,她抚着他的面颊道:“小狗,你是我的小狗。”


    对于小狗这样的称呼,他已经不满足了。


    晏听霁蹙着眉,望向她的琥珀色眼又耷拉几分。


    “我凭什么就是你的,只能是你的呢?”谢只南忽声道。


    晏听霁微怔。


    “你把我当什么?我是你的玩物么?”她又道,顺着力在他面颊出落下一道不轻不重的掌印,旋即捏着他的下巴道:“晏听霁,我才是你的主人。”


    虽说他与自己结了鬼契,虽说自己并不知这鬼契如何使用,也不知这鬼契的用途是为什么,但是,她定是在契约之中处于掌控的一方,不然这妖鬼也不会被迫跟着自己这般久了。


    谢只南这样的脾气,除了王求谙和鱼伶少部分人,基本没人能受的住。


    “记得当时我问过你,你告诉我说以后都会听我的话,可你听了么?”


    晏听霁猝然厉声道:“我听了!我都是等到王求谙离开才带走你的!是你说的等我来找你!我来了,可你为什么不高兴?”


    谢只南顿时觉得有些难搞。


    他这样的想法好像并无什么错处。


    正当她冥思苦想之际,他倏地低下声,倾身抱住自己道:“对不起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这段时日,他一直处于痛苦之中,这痛苦令他焦灼、担忧、惶恐,惊惧。仿佛有灼灼烈火攀附他身,无时无刻不在钻透着他的身体。


    只有看着谢只南,抱着她,亲吻她,像是得到一汪清泉,才能令他缓解。


    谢只南落入他的怀抱,感知着他所散发出来的难过之意,一时错愕。


    “晏听霁”谢只南微微皱眉,有些迟疑道:“你是不是喜欢我?”


    晏听霁身体猛然一滞,他缓缓松开手,退开半分距离,琥珀色的眼中满是困惑。


    这困惑并不像是对他自己的,更像是对着谢只南的。


    谢只南看不懂他的困惑。


    气氛蓦地沉寂下来。


    院中的山风幽幽掠过,袭至二人相互交缠着的衣袍,黑白交织,掀起阵阵细微声响。


    晏听霁兀地失笑一声:“阿邈,我就是喜欢你,这很难看出来么?还是我演得太过,给了你什么错觉叫你看不出来我对你的喜欢?那你呢。你喜欢我么?”


    这下轮到谢只南讷住了。


    她显然是没想到晏听霁如此直白,也没想到在这样的情景下,会有人直言对自己的喜欢。当下清凉的山风拂过,她却觉燥热难耐。白皙的脸颊处顿时如同火烧般直卷着她的理智,她僵硬地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心口处霍地落下一点力,她惊疑回头往那看去,见有一根修长的指正碾在那砰砰乱跳的心脏口。


    晏听霁狡黠地眯起眼,唇角漾起一丝弧度,“阿邈,它怎么跳这么快?”


    谢只南拍开他的手,冷哼道:“这里好热,你找些冰来。”


    晏听霁捂着自己被拍开的手,道:“可如今已入秋了,那枇杷树上的果子都快熟了,哪里会热?”


    谢只南:“”


    晏听霁并未放过这个机会,再次抱住她,缓缓凑到她耳边低喃道:“阿邈,是不是喜欢我?”


    湿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间,引得她起了些痒意,想要推开,又被他加重力道锢着。


    “阿邈,是不是喜欢我?”


    他的声音沉重又固执,重复的话语在她耳边响起,仿佛就是要印证出什么来才肯放下那偏执,得以罢休。


    谢只南被他惹得恼了,骂道:“我讨厌你!”


    晏听霁低低笑出声来,他咬着她的耳朵,感受着她轻微的战栗,满足又得意。


    “阿邈,喜不喜欢我?”


    谢只南不甘示弱,张口便咬向他的侧颊,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印记,又骂一声:“我讨厌你!”


    不知问了多少遍,晏听霁终于肯放开人,他撤下了扣在谢只南手腕上的锁链,慢条斯理地套在了自己的脖颈处,而后将垂下的链条交由到她手,望向她的琥珀色眼满是澄澈。


    “我就是你的小狗,我喜欢你。”


    “你可以随意支配我。我的生命、躯体、灵魂,都是为了你而存在于这世上的。阿邈,求你可怜可怜这条无家可归的小狗,喜欢喜欢我吧。”


    澄澈近乎透明的琥珀色目珠里,是欲色、渴求和诚挚。


    自心底而发的兴奋之意遽然在谢只南的四肢百骸处蔓延开来,乌黑的瞳眸细细颤抖了一瞬,连带着她的身上流滚的血液,汹涌翻腾着。


    她不自在地咽了咽口水。


    好半晌,谢只南捧着他的脸,鬼使神差地亲了上去。


    她轻哼一声,“我讨厌你。”


    晏听霁弯弯眼。


    谢只南替他解下了束缚在他脖颈间的银链,告诉他:“你从哪学的?我不喜欢束缚,也不喜欢看到别人被束缚,下次不许这样了。”


    晏听霁乖巧点头,又心虚道:“都是从话本上看的。”


    谢只南:?


    可为什么自己之前看的话本就没有这些情节?


    谢只南:“你看的什么话本,为什么我没看过?”


    晏听霁目光闪躲:“我都是筛选过一遍再给你的”


    谢只南咬牙切齿:“你背着我看了这么多!!”


    晏听霁解释:“那些看起来不太好”


    谢只南冷哼:“所以你就独享?!”


    晏听霁不说话了。


    之前怕她无聊,就搜罗话本给她看,谁想那卖的的话本一个比一个不能过眼,搜罗出的还是经过他万般修改才给去的,那些不能过眼的,都被他悄悄看过后烧得一干二净。


    闹也闹过了,谢只南站起身来,也叫着晏听霁一起站起。


    “送我回去罢,总不能这样藏一辈子。我虽然不想被困在洧王宫,可王求谙是我哥哥,也照顾了我这么多年,他只是想看看我,不会对我做什么的。”


    晏听霁沉默半晌,终是道了个“好”字。


    回到虞宫时,殿内灯火通明,谢只南狐疑地进殿,冷不丁撞上坐在自己床榻上盯着自己的王求谙。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后跟着的晏听霁上。


    谢只南正想着该如何开口,只听上方骤然落下一声笑。


    “阿邈,回来了。”


    第62章 第 62 章 “乖些。”


    王求谙发出一声极轻的笑来。


    似乎先前的所有韫恼、烦躁, 在见到谢只南那刻瞬然瓦解。


    他还是赌赢了。


    烛未燃尽,她就回来了。


    只可惜,身后还跟着一个甩不开的黏虫。


    喜大于怒, 他坦然起身走向谢只南面前,见她气色好了许多, 不用猜也知道是晏听霁给她喂了血。虽说有用, 可王求谙就是看不惯这等腌臜物入了她的口。


    他抬手理了理谢只南额间凌乱的发丝,直直对上她那双与自己相差无几的黑眸,将那点不解之色尽收眼底。


    “阿邈,不许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哥哥。”


    谢只南眸中更是不解。


    王求谙道:“你我二人是兄妹, 是这世间最为亲近之人,你应该无条件信任哥哥, 不该对我产生疑惑的。”


    他亲密地对着面前人说出这些话,仿佛此处再无他人一般, 可晏听霁偏要来搅上一搅。


    “王求谙, 信任你能得到什么呢?”晏听霁懒懒地勾起一抹恶笑,抱臂道:“让我想想, 同门间的怀疑, 传言、嘲讽让她不得自由,修习滞步, 做个什么都不会的囚鸟,你就满意了?”


    王求谙眼神微凛,他并不想回答晏听霁的话,可谢只南的眼睛正凝视着他,微闪的光色也是在质问着他,等他的答案。


    他并不理亏,也不认为自己做的事有何错处。


    “阿邈, 让你不快的人,哥哥已经处理干净了,只是你不同哥哥讲,哥哥怎么会知道你受了委屈呢?若是还不够解气,你便将气都撒到我身上来,”王求谙笑道:“至于修习这件事,哥哥只是不想看你受苦,你若是想,日后哥哥都不拦你,好不好?”


    “哥哥只是希望你别受了蒙骗,你是我的妹妹,我又怎么会忍心叫你难受呢?”


    此番话语,谢只南是挑不出任何错处的。


    晏听霁呵笑一声:“是么?”


    王求谙暗暗收紧一拳,压下眉眼间的戾气,对着谢只南轻声道:“累了吧?饿不饿?你在这休息,哥哥出去叫人给你拿些吃食来。”


    谢只南其实不是很饿,可看他实在太过热切,自己也不好拒绝。


    只是瞧着这二人一言一语的犀利冲突,她头疼不已。


    这两人为什么每次见面都有一种要打起来的架势,好在只是嘴皮上斗斗,真打起来,谢只南怕是一个头两个大了。


    劝谁都不是。


    自己遭罪。


    王求谙转头看向晏听霁,哼声道:“还赖在这做什么?洧王宫没有你能住的地方,劝你还是趁早离开。”


    晏听霁放下手,慢步向前,不屑道:“我若不走,你能拿我怎么办?”


    王求谙将谢只南拦在身后,微眯起眼:“你可以不走,我身为阿邈的哥哥,自然有义务看着她守好虞宫不让外人进殿侵扰她,直到老鼠离开!我才能安心离开虞宫给阿邈一点自由的空间呢。”


    晏听霁:“你可以试试啊,凭你的本事,看你能不能拦得住我带走她!”


    王求谙忿声道:“晏听霁!”


    眼见场面有些收不住,谢只南走到二人中间,挡开他们的针锋相对。


    “吵死了!!”


    她先是眼神警告晏听霁,见他理直气壮,便长叹一声:“乖些。”


    晏听霁顿时敛去浑身释放的戾气,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而后谢只南转身看向王求谙,平声道:“哥哥,我且问你,五堰派的传言是否属实?我是你找回来的替身么?”


    王求谙当即否认道:“当然不是,你是我的妹妹,谁敢再说你是替代品,哥哥就杀了谁。”


    谢只南:“可那画像呢?”


    她不是傻子,自然也知道被藏于她寝殿内的画像并非一般人能作假造谣的东西,上面确有王求谙的灵力。谣言不是空穴来风的,定是背后有着有心之人。


    王求谙眼底浮起一丝极小的波澜。


    这点微末的情绪很快被他盖过,他温柔地抚了抚谢只南的脑袋,道:“阿邈,这件事现在很难解释,等时机成熟,你便会知道。现在,你只需要相信哥哥,哥哥绝对不会,也不会允许有人将你当作替代品。好么?”


    最后的话语带着一点卑微的乞怜之意,像是服了软,跟她诉说着满怀的歉意。


    接下来是久久无言的沉寂。


    谢只南的沉默让王求谙感到一丝害怕,他微微笑着,极力掩盖住自己隐有破绽露出的面容。平静的面色上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瞬,若是细细听来,还能听出他的呼吸有些乱。


    王求谙试探唤道:“阿邈?”


    又是片刻,谢只南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她微叹一声,“哥哥,我想吃伶姑做的圆子了。”


    紧绷着的弦猝然松开,王求谙笑了一声,道:“好,哥哥现在就去找鱼伶来给你做圆子。”


    不过还没提步,谢只南拉住他。


    “哥哥,明日让我回五堰派吧,若是让我一直待在洧王宫,我会闷死的。”


    五堰派毕竟有许多同门聚集,总不至于太冷清。


    况且她在这凡间走了这么一遭,忽然觉得有朋友的感觉很好,好到她见到一群人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就没来由的欢喜。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就是喜欢这样的感觉。


    谢只南的目光赤诚,似乎有什么魔力一般,将看着这双眸子的人牢牢吸住,叫他不得不软下心来,答应她。


    “阿邈想去哪都可以,明日一早,我便让鱼伶风风光光将你送到五堰派去。”


    谢只南摇摇头,“哥哥,我只是想以最初的身份回去,至于现在这个身份,等什么时候藏不住了再说吧。”


    王求谙垂眸凝思片刻,笑着道:“好。”


    随即他指向一旁的晏听霁,望向谢只南的黑眸里满是迟疑。


    “哥哥走了,他留下来欺负你怎么办?”


    晏听霁:“?”


    看得出来,今日这大殿内谁都不能留,要是留下一人,另一人必会作狂。她思索片刻,对王求谙道:“洧王宫这么大,不能收拾出一间宫殿给他住么?”


    王求谙沉下脸否定道:“不能!”


    晏听霁道:“为什么不能!”


    王求谙冷哼:“洧王宫不收来路不明的东西。”


    陡然间,一股微红色灵光凝作成飓风径直冲撞向王求谙。见他踉跄后退,险些倒地,晏听霁的嗤笑声蓦地响起。


    王求谙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抚着隐隐作痛的胸口,满是诧然。


    “你!”


    晏听霁讥笑:“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王求谙将目光转向谢只南,她上前搀扶,他便顺势瘫倒,稳稳靠在她的身上。


    晏听霁气不打一处来,看着谢只南搀住王求谙,眼中似要喷火,恨不能将他一掌给劈开。


    “王求谙!要么出去打一架,要么我就在这不走了,要么,让我住在洧王宫。”


    王求谙虚虚摇头:“我不跟你打,阿邈,他当真欺负人啊。”


    谢只南头疼。


    谁料下一刻,晏听霁冲了过来,一把拉开倒在谢只南身上的王求谙,二人暗暗较劲,谁也不让着谁。


    晏听霁指着站稳的王求谙道:“阿邈,他是装的!”


    王求谙咬牙切齿,捂着胸口道:“别听他胡说!阿邈!”


    谢只南沉默地阖上眸,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终于安静下来,她缓缓抬眼,目无波澜地盯着眼前掐来掐去的二人,道:“出去。”


    晏听霁委屈道:“阿邈”


    王求谙得意一声:“蠢货。”


    谢只南忍无可忍,上前将二人全部推出殿外。


    “你们,都给我出去!你们烦死了!不许吵我!我要睡了!”


    直到殿门被她关上,留在殿外的二人缄默片刻,旋即恨恨瞪着对方,同时无声骂了一句,而后别过头去,分别趴在门上听着里头的动静。


    “阿邈”王求谙小声唤着,“你还要吃圆子吗?”


    “不吃!”


    “”


    谢只南挥手熄了烛,快步回到榻上躺下,在床上翻来翻去踢了好几脚被子,仍是不解气,又蹬了两脚软榻,之后平息些许,又默默将被子拉回来。


    管他的,他们在外面想打就打吧。


    别吵自己就行了。


    不信邪的二人等到殿内烛光骤然暗下后,才不舍退开。


    王求谙睨着晏听霁,淡声道:“阿邈睡了,别去扰她清梦。”


    晏听霁勾起一抹笑来,警告道:“你也别去打扰她。”


    王求谙:“我自然不会。”


    晏听霁:“我自然也是不会的。”


    王求谙甩袖冷哼,望着天边月,迟迟不肯离去。晏听霁知道他今夜是必然不会进去了,这厮半守着那无甚用处的礼教,时不时又要打破,矛盾得很。


    索性他往殿外走了两步,而后回首看他:“我不认路,你带我出去。你不睡,我是要睡的。”


    王求谙也是被气糊涂了,听他这么一说,也没想到有什么不对。


    他面色平静地往前走去带路,斥声道:“既然知道,下次便别闯来。”


    王求谙带着人一路往宫外的方向走,路上碰见守夜的婢女侍从,也只是一扫而过。他不敢叫其他人给晏听霁带路,生怕一个没看住就叫人给溜了回去,若是自己看着,倒也放心些。


    只是这一路上,晏听霁过于安静了些。当他狐疑地看向身侧之人,见他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自己,这才放下心来,继续往外走去。


    等他冷静下来发现端倪后,已是第二日天明。


    *


    昏昏睡去的谢只南,身后蓦地响起一点轻微的窸窣声。


    迷糊间,她以为自己还在外面的小屋子里,下意识就嘟囔了一句:“晏听霁。”


    身后悄然出现的晏听霁漾起一抹坏笑,将人揽在怀中。


    “想让我走,做梦。”


    第63章 第 63 章 “继续啊,继续谈论我和……


    谢只南是被王求谙的喊叫声闹醒的。


    昨夜本就睡得晚, 她又有起床气,当下听到唤声便抓起被子将整个人都闷了进去。


    “阿邈!阿邈!”


    殿外脚步匆匆,随着推门声响起, 远处呼声骤地清晰喧闹起来。


    谢只南裹着被子,一动不动。


    王求谙大步跨向前, 眉头紧蹙地停在谢只南床榻前, 四处打量一番都没能在床上见到第二个人的影子后,微微舒了一口气。


    “阿邈?”


    可他还是不放心。


    谢只南稍稍动了动,“嗯”了一声。


    王求谙自觉直接掀开她的被子这一举动不妥,但瞧着这团鼓得像是能装得下两个人的被褥下, 又不放心,于是坐在床边, 小心拍了拍裹在被子里的人。


    “莫要这样睡,等下闷坏了脑子。”


    谢只南:“”


    她满脸怨气地裹着被子坐起, 而后胡乱扯开, 顶着一头蓬乱的发丝和睁不开眼皮的脸无奈看他。


    “哥哥,你这么早来叫醒我, 就是为了看我有没有将头蒙在被子里被闷坏吗?”


    王求谙错愕一瞬, 在确认四下的确无人后,这才笑道:“哥哥的错, 你且继续睡,等醒了,便叫伶姑给你梳洗一番。她还给你做了圆子,你不是昨夜想吃么,等你睡醒,直接喊她便是。”


    晨光熹微,谢只南看着透进窗柩的微末光线, 不禁微叹一声。


    “叫伶姑来罢。”


    见她如此,王求谙既局促又失落。


    藏于袖间的手指微蜷,他不甘心地低声问道:“是不喜欢哥哥了么?”


    谢只南困惑他说出口的这句话,摇头道:“若是我真的讨厌哥哥,也许就不会回来了。哥哥为何这么想?”


    相对于晏听霁来说,王求谙要更好哄些。


    其实她和王求谙的性子很像,像是真正的兄妹一般,起码在平日的作风上都是相差无异的,所以谢只南更懂得该怎么安抚情绪低落的王求谙。


    而每每王求谙听到这些哄他的话时,他就会高兴,比她还要像个小孩子。


    王求谙脸上阴霾散去,黑眸中灿若繁星,他唇角微弯,抬手揽人过怀,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的暖香,轻声道:“你离哥哥太久了,便以为你真的厌弃我了。”


    谢只南由着他抱了一会儿,脑海中忽然想起晏听霁的不可以,略微心虚地推开王求谙。


    王求谙沉浸在这片刻的宁静当中,并未察觉到何处不妥,他笑看着谢只南乱糟糟的脑袋,随即两手都伸过去,捧上她的面颊,掐了一下。


    谢只南皱眉看他,佯装恼怒:“哥哥!”


    王求谙面上笑意更甚,不安分的两只手又抓了一把她那蓬乱的乌发,也由不得她躲,根本躲不开。谢只南被他逗乐,也要去抓他的头发,手里揪下几根发丝后,王求谙连忙求饶避开,随后他笑着起身,带着一副好心情慢步走出虞宫。


    候在殿外的鱼伶听见里面传出的脚步声,缓缓抬头,只见王求谙那被束起的长发微有几绺散开的发丝凌乱飘着,他却仍是面带微笑。


    想必是一切顺利的。


    他停在鱼伶身侧,面上笑意未褪:“今日便送公主去五堰派,别再叫人欺负了她去,若是再叫我听见看见,闹得个不肯归家的后果,你便一同受罚。”


    鱼伶沉声道:“是。”


    鱼伶进殿后,谢只南已然坐在梳妆台前静静等着。


    少女仍穿着自己为其亲自换上的那身月白色衣袍,此刻她的面容多了几分血色,不再苍白,比先前那副病态更显绮丽。


    她侧身看过来,见到来人后,微弯着眼:“伶姑。”


    鱼伶目光柔和些许,她端着木盘走向梳妆台前,取下盘中瓷碗,递到谢只南面前。


    “公主。”


    谢只南望着碗中白汤做底的圆子,起床气消了大半。


    这些圆子白腻腻地分散在汤中,每个都小巧精致,往外冒着的腾腾热气中又携着甜腻的香味扑鼻而来,惹得谢只南紧忙接过。


    其实昨夜她的确是想吃的,可那两人太闹腾了些。她也就省去了劳烦鱼伶的心思,带着一股气睡下。


    可这又叫她不禁思索起昨夜入睡后的事情来。晏听霁仿佛又折返回来,低声在她耳间喃喃着什么,她太困,又或是习惯了晏听霁这样的出现,也没仔细辨别,就沉沉睡下了。


    想起方才王求谙一连串的反常,她更加确信昨夜就是晏听霁。


    王求谙也定然是意识到什么,才会连觉也不睡就跑来吵醒自己


    谢只南捧着瓷碗,闷着气转回去。


    鱼伶沉默地拿起木梳,替谢只南梳发。


    想起来,也是很久没有替她弄过头发了。


    “公主这几年在外,可过得开心?”鱼伶忽然开口问道。


    谢只南用汤匙舀着圆子,慢慢品尝着,听她这么问,回想着这几年在外的生活。虽说日子短了些,她没玩尽兴,可和晏听霁一起在外的日子,确实要比在洧王宫内的十几年都要自由快乐些。而后,她从铜镜内望向身后站着给她梳头的鱼伶,点了点头。


    “外面很好玩。”


    鱼伶闻言,也笑着点头。


    谢只南吃完圆子后,就放下碗,安安静静盯着镜中人的动作。看着她给自己梳了一个当下时兴的发髻后,又卸下重新梳回那些古朴样式。


    谢只南疑惑地开口问道:“伶姑,你这是做什么?”


    鱼伶顿了顿,“长久未给公主梳头,手法有些生了。”


    谢只南:“哦没关系。”


    鱼伶垂下眼,奇异地察觉到面前少女的脾性温敛了许多,不知是不是神魂稳固的原因,她瞧着要比之前不一样些了。


    梳好头髻,鱼伶准备为其换衣。


    她唤了一声,殿外婢女便端来一排叫人看得眼花的衣裳,形式颜色各异,都是王求谙在这几年来命人为她织造的。有时候他心情好了,就会跑到制衣局中亲自盯着里面的人做衣裳,一盯便是盯到整件衣裳都制作完毕,他才兴高采烈地捧着新衣回到虞宫。


    衣裳愈累愈多,人却不见回来。可王求谙仍是不厌其烦地命人制衣,上头发话,下头无敢不从。


    谢只南从一排新衣中随意选了套清粉色的裙衫,鱼伶为其换上时,也随口提了一嘴,谢只南才得知这些自己从未见过的新衣都是王求谙给她置办的。


    她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沉默地被人伺候着穿衣。


    到底还是从小养大自己的哥哥。也许是这一趟外出成长了些,听到这样的事竟也生出几分内疚。可若是先前待在洧王宫内的谢只南,面对此情此景,心中定然不会激起丝毫波澜。


    她将这一切都认定为是自己成长了。


    整理好衣冠后,鱼伶便对她道:“公主可要现在出发?王上已先一步到五堰派处理事务了,其余用品,鱼伶会命人送去公主寝殿,如有其它需要,唤我便是。”


    谢只南拿起桌上的纪宝袋,重新系回腰间,笑眯眯道:“现在就走罢。”


    鱼伶垂首应是。


    谢只南突然想起什么,又摸向自己腰间,除了纪宝袋便是随身挂着的玉佩,可那她所熟悉的,总是依赖的赢魂灯却没了踪影。


    她看着依旧空荡的桌台,压下心中焦灼,蹙眉问道:“伶姑,我那一直挂着的小配饰去哪了?”


    闻言,鱼伶猝然看去,暗暗寻查着殿内赢魂灯的气息,却并无收获。


    她回忆起当时王求谙将人带回的场景,好似那个时候就没再感受到那充满蛊惑的气息了,可王求谙没说什么,定是知道去了何处,她便按下心来,出声安抚道:“许是被王上放起来了,公主可以到五堰派内问询一番。”


    谢只南撇了撇嘴,“好吧。”


    随着鱼伶回到五堰派时,谢只南其实很想揪着王求谙质问。


    不是说好了不大张旗鼓地回去吗!为什么不仅所有人都知道她要回来,而且鱼伶还要带着她从正门关处一步一步走进去!


    他还是让她“风风光光”地回了五堰派。


    鱼伶面无表情地走在前,谢只南则同样不动声色地迎着众人惊异的目光迈步向前。


    在这众人之中,自然也有崔琼玉。


    崔琼玉是听了别人传来的小道消息,才得知今日谢只南会回来。


    本以为这是假的,可闻见一群人惊讶围堵在门关处前的声音,她也没忍住去瞧。


    她缩在人群中,一眼便望见了走在鱼伶身后面容冷淡的少女,心悸一瞬。


    极其显眼的位置,又是极其惹眼的存在。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谢只南身上。


    零散聚在一处的弟子们纷纷议论着,虽是对着她,可言语间并无任何恶意。


    “真的回来了?!”一名瘦瘦高高的男弟子道。


    “先前就落下话,说是会有三年前离开的旧人回归,竟是真的”其中一名女弟子感叹道。


    “记得几年前,好像是因为纪酉的传谣,她和那一同入派的男弟子气不过便离了门派,好像叫叫什么”站在他同侧的男弟子冥思苦想着。


    迟钝许久,也不曾记起那人姓名。


    未几,一道携着笑意的嗓音尽然落在几人耳畔。


    “晏听霁。”


    来人身量高挺,染着笑意的一双眉眼如远山青黛般深邃立体,他身穿黑红窄衣,长发高束,琥珀色眼中满是促狭之意。他不知从何处冒出,悄无声息地便加入到几人的对话之中,见他神情淡然,目光期许,似乎很是满意几人对他和谢只南的讨论。


    且更是满意他们将他和谢只南放在一处。


    几人瞧着这张脸,一下便记起来了。


    “继续啊,继续谈论我和她。”晏听霁眉心微挑,“我喜欢听。”


    第64章 第 64 章 这么张扬也不行啊!!……


    正谈论着的几名弟子倏地止了声。


    见他言笑晏晏, 几人讪讪笑着,脸上一阵热意。


    “我们”那瘦瘦高高的弟子解释道:“我们没有恶意的,就是好奇罢了。”


    其余两人应声附和:“对对对。”


    晏听霁微微颔首, 笑道:“我也没有恶意。”


    闻言几人松了口气。


    其中一名高胖的男弟子大胆凑到他身侧,宽和笑道:“我叫于昭。其实, 我们有一个问题很不理解。”


    见他犹疑, 晏听霁问道:“你说。”


    于昭也不磕巴,直接道:“当初纪酉乱传谣言,传的是谢只南,可你为什么要跟她一起走了?”


    三年前, 纪酉因乱传谣言,平白毁人家姑娘清誉, 将人生生给气跑了去,掌门听闻后, 怒极一时, 虽不知当时情形如何,一同入殿的崔九兆之后对此也是闭口不言, 但可从亲眼见证到结果的门外弟子口中听来, 那纪酉是被硬拖出了水门宫。


    后鱼伶颁下传令,内门弟子纪酉, 因滋事造谣,情节恶劣,遂送入噬嚣窟废散灵力,遂逐出五堰派。


    从此等惩罚力度来看,掌门的确是动了怒。


    如今这人又回来了,众弟子也是好奇得很,当初见过谢只南和晏听霁的人只有围堵在学宫听纪酉高声造谣的一群弟子, 大部分没来的都没见到这二人长什么样。


    而于昭和其余几人就是混在那群弟子中听热闹的其中几个。


    远远看去那一眼,便瞧得出二人的容姿不凡。


    便也是记到了现在。


    晏听霁思量一番,问:“你们觉得,我是为什么和她走?”


    于昭心虚眨眼,又不好说,忙看向旁处站着的两人,眼神示意道:“年声,尤双。”


    年声便是那名瘦瘦高高的男弟子,余下的女弟子则是尤双。


    两人见状,清了清嗓子。


    尤双忙道:“是看不惯纪酉做法,一时意气,跟着谢只南就走了?”


    年声跟着道:“还是你只是来这五堰派玩一玩转一转的?”


    晏听霁:“”


    尤双抬起手肘给了年声一击,干笑道:“他乱说的”


    几人同为内门弟子,自然也是知晓当初谢只南和晏听霁在进门派前的幻境试炼中,可谓脱颖而出,绝非常人可比。竟是用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就出来了。


    想当初,三人都是花费了好长时间才勉强走出。


    如此修为,定然盖过三人之上,要是直言冲撞起来,怕不好收。


    好半晌,晏听霁才道:“也不全是,只是我才入派,就见此等情形,心中畏惧,也就免了留在内门的心思。”


    听他这么说,三人觉得也情有可原。


    可他这样的实力还需怕什么?


    却也不敢再问,毕竟他这么说了,况且当日也无人亲眼见到他是和谢只南一起走的,现在虽然是一起回来,但到底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一起。


    谢只南跟着鱼伶如此惹眼,而晏听霁则是混在底下一堆弟子中。


    三人再没疑惑,只是略带同情地看着晏听霁。


    于昭拍拍他的肩膀:“晏听霁,你放心,门派戒规森严,日后再不会出现那等事了。”


    晏听霁轻垂下眼,盯着那只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阴冷笑了一声:“是么。”


    被这一记眼神扫过,于昭心跳加速,忙放下手,道:“对。”


    另二人同声道:“肯定的。”


    晏听霁的视线缓慢转移到右上方的大殿阶前。


    鱼伶带着谢只南走到殿前阶上,阶下圆台正是当初几人从幻境出来后落脚之处。


    俄顷,夹着幽青色灵力的钟鸣声自圆台中央如碧波般圈圈荡开,声如石击深潭,悠长渊远。


    零散在各处的弟子闻此忙地聚集,整齐有序地排列在圆台上,等候着鱼伶发话。


    于昭回头瞥了眼晏听霁,见他仍在原地不动,又折返回来拉他。


    “快走快走,鱼伶长老要发话了。”


    晏听霁纹丝不动。


    眼瞧着人都快往圆台排列完了,于昭还是没能拉动人,他只好使出全身力气,“呀哈”了一声,推着晏听霁往前走。


    晏听霁:?


    于昭边推边道:“我这么跟你说,这钟声落下,没来的人就要受罚,你才刚回来,总不能真的被赶出去吧!”


    晏听霁领略了他的好意,点点头,旋即飞身跃至圆台中央,与站在鱼伶身侧的谢只南打了个照面。


    场上所有人的目光蓦地聚焦在极为惹眼的晏听霁上。


    鱼伶本想高声斥责,却发现此人是晏听霁后,微微蹙眉,压下了这股气。


    落后一大截的于昭:?


    这么张扬也不行啊!!


    谢只南神情微顿,望着那双笑盈盈的琥珀色眸,倒是意料之中。


    于昭终是在钟声落下的最后一刻回到了队伍中,他松口气,扯了扯略微出头在队伍前的晏听霁,低声急切道:“排好啊!”


    晏听霁沉吟片刻,才妥协了这么一小步。


    他被于昭拉进队伍当中站好,即使这样,他也不曾被前排簇拥着的人头淹没了去,依旧是十分显眼的存在。可他有些不满了,耷拉着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谢只南。


    谢只南面色微动,何曾见过他这般模样,偷偷压下唇角笑意,面不改色装作不知情。


    圆台极大,范围又广,奈何他再怎么显眼,一排排望去,总归还是会被忽视的。


    可谢只南就是能一眼看到他的存在。


    排靠在晏听霁身侧的几名弟子时不时瞄他几眼,眼中无不惊羡,从旁处得知他便是当初离派的晏听霁,私语声更是嘈嘈。


    “今日内门特添一位弟子,乃三年前在幻境试炼中夺得魁首的谢只南。”鱼伶声如洪钟,语气振振,“前有纪酉此等不作为的弟子作警告,望众弟子谨遵门派戒律,不得擅自违规。同门间相敬相爱,方为门派长久之道。”


    此话一出,阶下众人窃窃声更加频繁,没多时,人群中便传来一道异声。


    “凭什么她一来就能进内门!”


    有这一道,便会有第二道、第三道


    “是不是有些不公平了!”


    “她只是在幻境试炼夺得魁首,又不是在奎山阴阵中夺得魁首!”


    “对啊对啊!能走出幻境也只是有个外门弟子头衔,怎么就成了内门!”


    “再说,当时不还有一个男弟子也是半炷香出来的吗!为什么不是他夺得魁首,而是谢只南!?难道就因为她回来了,这魁首就当给她吗?!”


    可又有人同这异声驳斥着。


    “当初的幻境大家都是有目共睹,别说我了,就算是现在内门第一弟子,也未必能半炷香出来!有这样实力,还怕奎山阴阵吗?!”


    “就是啊!谢只南是靠实力进的五堰派,你们这样想她,是不是太过狭隘了些!”


    “是的,我作证,她就是靠自己实力夺得魁首的。”


    最后一句话才落下,就有人立刻反问。


    “你怎么知道!难不成你还是那日一同出来的男弟子吗!”


    晏听霁无辜眨眼:“我是。”


    “”


    众人哗然。


    分散开来的目光再次凝聚在晏听霁身上,对此情形,他十分受用。


    谢只南见他暗藏着的尾巴都快翘出天际了,无声叹息。


    本来想低调些回来的,谁想王求谙表面答应,实则让她推到所有人跟前来,叫她不得不面对这些同门。而晏听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混在这群弟子当中,跟着凑热闹。


    此刻鱼伶就是再不想发现晏听霁都难。


    起哄的人又道:“你是跟着谁回来的?总不能是当初瞧不上五堰派,如今又想着五堰派的好偷偷溜回来的?”


    晏听霁摇头:“错了,我是因为要和谢只南做同门才回来的。”


    “”


    于昭惊得张开的口都能装下一块石头。


    明明刚才不是这么说的!!


    “你现在顶多算个外门弟子,今日回来也是要进内门不成?”


    “是啊。”


    “下一次奎山阴阵试炼就在五日后,若是你要进,何不凭真本事去!?”


    晏听霁并未当即决定,毕竟这话最主要是冲着鱼伶身侧站着的谢只南。


    他看向阶上人,见她眼神冷淡,并未对此番话语放在心上,自然也没理会这道聒噪的杂音。


    那人紧追不舍:“不说话,可是怕了?”


    于昭实在听不下去:“怕什么怕?张文渊,你是不是太咄咄逼人了些!那五日后的奎山阴阵跟初进门派的难度都不一样,这是给高阶内门弟子做练习用的,你让他们什么都没学过的人去,想干什么!”


    张文渊哼道:“谁叫他们当初离了派?”


    圆台上议论声杂七杂八,大多都是在讨论谢只南和晏听霁当初离派之事,如今又突然回来,难免起了好奇的心思。


    鱼伶喝令一声:“莫要喧哗!”


    声止。


    谢只南早就做好了准备,当她进入五堰派那一刻,受着所有人灼热目光时,她就知道该来的还是会来,早来晚来都一样,不如趁早解决。


    既然她要回到五堰派,就要接受众人的审判。


    自己的实力究竟如何,又是否是靠着别人走出幻境的,很快他们就会知道了。


    她会让她的名声永远钉在五堰派声望墙上,也会叫所有人对她谢只南的实力不容置疑。


    谢只南手掌微张,越翎兀然现至她手。泛着青红光色的剑鞘在日光下熠熠闪耀着,仿佛剑与主产生了共鸣,剑身微微颤抖着,发出细微的低鸣声。


    她握剑横档在前,眉稍挂着冷意,她轻微颔首,振声道:“五日后的奎山阴阵,我会去。内门,我也会进。”


    少女的声音如玉珠敲盘般清脆铿锵有力,清晰明了地传震到每个人的识海当中。


    “你们谁,还有疑问的吗?”


    第65章 第 65 章 心里斗争了许久,她还是……


    在此方宽阔之地, 能将话一字不落地传递到每个人的识海中,并非易事。


    可谢只南却实实在在做到了。


    她的声音、语气,无不清切。


    站在其侧的鱼伶感知最深, 她面上不显,心中却暗暗叹息。


    本就是拦不住的。


    这样的特殊待遇, 放给谁都会认为不公平。


    毕竟谁能一下便住进天玑殿?这座殿已经空置了许久, 况且都是王求谙设下的禁地,派内弟子皆不得入内,却叫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略有天赋的少女给住了进去。


    就连被掌门亲自带回来救治过的崔琼玉如今也只是单独住在一间内门弟子的寝房, 也没见她能住上王宫规格的殿室。


    谢只南的性子本就直爽,哪里会就此接受王求谙给她带来的结果。她是要自己去闯的, 下了决心的事,任凭谁来都劝不住她。


    鱼伶看着她长大, 自然也深知她的脾性。


    于此, 她宣声道:“五日后的奎山阴阵,谢只南和晏听霁一同进入试炼, 表现优异, 即可进入内门修习高阶术法。”


    缩在人群中的张文渊倏地没了话,他憋着一股劲, 冷哼一声。


    众弟子散开后,鱼伶便去着手准备五日后的奎山阴阵了。


    谢只南缓缓从阶上走下,朝仍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晏听霁的方向迈步。


    于昭站在一边观望,一边暗叹这二人放在一处当真养眼。


    晏听霁忽地侧首,双眼微弯,清润的嗓音竟带着几分不知名的威胁之意。


    “你还不走吗?”


    于昭愣了愣:“我?我等你啊。”


    他笑眯眯地看着晏听霁,并未察觉出什么不对来。可等到晏听霁身上隐隐释放出的一点道气后, 于昭敏感地退后几步,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急忙跑了。


    “这个,你等下记得来找我,我带你找殷婆婆弄好你睡觉的地方啊!”


    谢只南停在晏听霁跟前两步距离。


    她歪了歪脑袋,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夹着几分惑色,问:“我很早就想问你了,你不是妖鬼么?为什么会对道家一派的术法如此精通?”


    晏听霁道:“从前有个师傅,她教的我。”


    谢只南:“那他人呢?”


    晏听霁:“躲着不肯出来。”


    谢只南:“?”


    不想说就不说。


    编一个这么荒唐的理由来哄她。


    见她满眼怀疑,晏听霁笑道:“阿邈想见?”


    谢只南冷哼:“不想。”


    她转身朝天玑殿方向走去,来时住过一次,和虞宫大差不差,就连去时的小径都几乎是照着洧王宫的模样复刻的,所以无需指引,自己找去也不难。


    晏听霁紧跟其侧。


    谢只南没走两步,突然停下。


    紧着她步子的晏听霁也骤然顿住,微微侧首看她。


    她默不吭声的与他相视着,黑黝黝的眼珠里蕴满了机警之色。


    晏听霁被盯得有些心虚,“怎么了?”


    谢只南:“奎山阴阵,不许让着我!”


    晏听霁粲然一笑:“当然。”


    谢只南眨眨眼,忽地扯住一缕垂在他腰间的长发,稍微动了动,人就乖乖凑近来。


    晏听霁微微俯下身子,琥珀色眼夹带笑意,一副等着她开口的模样。


    谢只南低声道:“你晚上睡哪呀?”


    晏听霁弯弯唇,同样低声道:“你想我睡哪里呀?”


    谢只南看了眼于昭离去的方向,又盯着他道:“你要跟他去见什么殷婆婆然后睡在别处吗?”


    面前那双眼睛更弯了些,瞧得谢只南面上一燥,抓着那缕头发的手往下一扯,像是一只被惹炸毛的小猫,龇牙咧嘴地威胁着面前之人。


    “不许笑!”


    主要是夜里习惯了晏听霁的存在,还又能为自己渡灵力,虽然她不怎么需要晏听霁再给他渡灵力了,但就是就是好奇他是否会去别的地方睡觉。


    毕竟昨夜的事还没找他算账。


    他还说喜欢自己,可谢只南还没问他为什么喜欢自己。


    这样的事,需得慢慢观察,慢慢探究,不然凭他这一张嘴,以后怕是连他是真心话还是哄骗她的话都分不清了。


    谢只南暗暗肯定自己的想法。


    这样是没错的。


    可王求谙并不喜欢晏听霁,确切地说,他对晏听霁是带着刺的,一碰面便有剑拔弩张之势。王求谙在五堰派中又是掌门的身份,如果知道晏听霁跟她住在一处,怕要闹翻天了。


    心里斗争了许久,她还是决定慢慢来。


    谢只南也是很奇怪,自己这一份多出来的情感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明明以前都不会有过的。


    奇怪。


    晏听霁顺着她扯住自己头发的手微微倾前些许,他故作委屈道:“我和阿邈住习惯了,你的屋子那么大,可不可以让我跟你一起住?”


    谢只南松开手,轻轻推开他摇头道:“不行。”


    晏听霁又凑近:“求你了。”


    谢只南仍是摇头。


    晏听霁轻轻扯着她的衣袖,“求你了。”


    谢只南还是摇头:“王求谙知道会生气的。照你们两个见面的架势,整个五堰派掀了都是小的。”


    晏听霁眉心微挑:“你担心这个?”


    打起来的话,自然是不担心的,晏听霁虽然修为高于王求谙,可他似乎有什么顾虑,不会下死手。就是闹到她面前来,她烦。


    左右两只耳朵都不得安宁。


    她挥散脑中这想法,兀地觉得自己刚才肯定是被晏听霁的笑给迷惑了心智,不然怎么会生出这般可怕的念头来?


    谢只南郑重点头,摸了摸他的脑袋:“是的。所以你别让我担心。”


    晏听霁:“”


    他眼神霎时变得幽怨起来,微弯的身子缓缓直立,不满的情绪很是浅显地表露在谢只南眼前。


    “那你是怕我因此受伤,还是他?”


    谢只南:“”又来了。


    “是你是你,好了吧。”


    敷衍。


    不过晏听霁喜欢。


    他轻哼一声,直言道:“若是怕他知道,那就叫他永远都不知道就好了。”


    谢只南哪里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想想也没什么可以反驳的,他要是可以,也就随他去吧,自己又没什么坏处。


    “那你想办法去吧,我要回去调息了。”


    晏听霁思量一番,决定去找于昭。


    即将分开的二人却被门关处的一道嘶喊声叫停了步子。


    “来人!崔师兄他们三人受了重伤!快叫医修!”


    这道声音很耳熟,仿佛没多久前听到过,隐有气吞山河之势,晏听霁和谢只南纷纷回身过望。


    是于昭。


    他身上背着浑身是血的崔九兆,声嘶力竭地喊叫着,旁边两名弟子左右分别背着同样受了重伤的微生劲和微生银。


    谢只南神情微顿。


    也没了回去的心思,赶忙上前帮忙。


    “这是怎么回事?”谢只南问道。


    “我也不知道,刚才想着你们两人要说话,我就出去转了一圈等晏听霁,接着就看见不远处有几个人影十分费劲地朝这走,我想这能入五堰派的弟子怎么会连爬个门都爬不到,就过去瞧了瞧,谁知道这一看,吓得我魂都快飞了!”于昭抹了把额上的汗,后怕道:“崔师兄、微生师兄和微生师姐三个人奄奄一息地瞥了我一眼,就倒下了!他们浑身是血,不知道在外面经历了什么,现在当务之急是快叫医修!”


    谢只南倒是忘了这茬。


    她追着魂去鬼境之后就再没碰见过他们三人,想必是在凡间遇到了什么,遭此重创。


    且不说一般妖物,桑家那几只妖,崔九兆三人单拎出来一个都绰绰有余,怎会受伤如此严重?


    晏听霁倒是不动声色地退避几分,给接到传讯急忙赶来的医修让路。


    三人伤势轻重不一,最严重的便是崔九兆,而这医修倒也眼熟,正是从小给谢只南诊脉诊到大的张寿。


    谢只南讶异一瞬,便见张寿急忙从医箱中拿出一粒黑丸给崔九兆喂下,他高声道:“将这弟子立即送到方药阁!他心脉俱裂,不能再拖了,快!”


    于昭听他这么一说,吓得连忙应声,背着人就往方药阁跑。


    他人高马大的,有的是力气,背起崔九兆更是毫不费功夫,这张寿还没赶到方药阁,他就折返回来,将张寿也给背了过去。


    张寿虽不如他健壮,但也非瘦弱身躯,被于昭背起的时候,他挎着的医箱险些从肩头滑落,很明显的,那张素来平稳的面容头一回出现了震惊之色。


    但也顾不得这么多,于昭的力气与速度确实又大又快,眨眼的功夫,就将伤患和医修都给带回了方药阁。


    谢只南和晏听霁赶到时,张寿早已神情平淡地站起身来,告知阁内的小医修去煎熬药汁了。


    于昭满脸惊险地看着谢只南和晏听霁,道:“你们不知道方才有多惊险,还好张医修厉害,欻欻两下,就用针灸给人救回来了。”


    谢只南、晏听霁:“”的确没看见。


    方药阁内阁乃是收放伤者的地方,里面摆了好几排的床铺,不过都是空的,只有靠近张寿身侧的床榻上放着崔九兆,旁边挨着微生劲和微生银。


    “张医修。”谢只南轻声唤道:“他们三人是因为什么受的伤?”


    张寿朝她微微躬身:“三人神魂晃散,想必是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才拖了一身伤回来。”


    他这么说着,目光却落在一旁的崔九兆身上。


    来过方药阁疗伤的弟子都有载录,张寿记忆极好,过目不忘,在脑中搜寻许久也不曾听过崔九兆这名弟子。想来这是头一回入的方药阁,可又有一个问题,让张寿十分疑惑。


    这崔九兆的内壳竟是和当初被带回到洧王宫的谢只南一模一样。


    有一点不同。


    他只是一缕残魂。同那崔琼玉一样。


    张寿神情凝重起来。


    这不躬身还好,一躬身,于昭的嘴巴又张成圆形。


    张寿可是方药阁内性子最为古怪的医修了,平日就不见踪迹,今日这么突然出现,于昭其实很惊讶,可没时间给他反应,现在细细想来,他的惊讶没有更少,只有更多。


    谢只南眉头微蹙。


    神魂晃散,岂不是和她当初从往生池爬出来一模一样?


    张寿挺直脊背,冷冷扫了眼站在她旁边的晏听霁,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晏听霁释放出一点威压,见他那挺如松柏的背梁微不可察地倾了些许弧度,面色却分毫不改,俨然一副死撑着的样子。


    晏听霁手指微动,那着着蓝白长袍的身躯骤然震了震。


    他惊异地瞪向晏听霁,他神色淡淡,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叫人生厌。


    张寿敛息凝神,摆出生人勿进的冷脸,“伤患需要休息,你们可以出去了,不要打扰到他们。”


    于昭“哦哦”一声,“那就劳烦张医修了。”


    谢只南只能等着他们醒来再问了。


    可还没出去,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崔九兆蓦地发出了声音。


    是魇。


    “别去!不要去王陵!回来!”


    晏听霁警惕望去。


    谢只南脑海中登时闪过些许杂乱的片段,黑眸中泛起一丝细微的涟漪。


    第66章 第 66 章 “那我们一会儿见?”……


    完全空白的记忆如碎石飞溅, 在谢只南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崔九兆梦魇中的话语有了反应,这话定然不是对自己的说的,可没来由的, 向外迈步的脚怎么也挪不开。


    不过崔九兆只喊了这么一句便陷入昏迷状态,谢只南就是再想听下去, 也没机会了。


    她回头望了眼躺在床上眉头紧皱的崔九兆, 全然没注意到晏听霁的紧张,只看了一眼,她便走出方药阁。


    晏听霁暗暗捏了把汗。


    他就怕谢只南记起那些痛苦的回忆。


    想起这样的事,并不好。


    三人被张寿赶出方药阁后, 又见张寿匆匆提着药箱赶了出去。


    于昭眼巴巴看着,道:“那好像是无昇殿的方向, 掌门出事了?”


    谢只南望着那匆忙背影,又朝于昭说道:“你再胡说, 我打烂你的嘴。”


    于昭连忙捂嘴摇头:“瞎说的瞎说的。”


    就是再怎么迟钝, 也应该得知道,王求谙这样的人, 一旦有了什么事, 定会动摇到一部分盯着他的人。在洧王宫是如此,在五堰派亦是如此。


    他乃东濛之主, 做什么事都会有人时刻注意,也会有局限。这点谢只南在洧王宫的时候就能看见。既然是一岛之主,即便最初岛上之人都是诚心的,可日子久了,人都是有欲望的,王求谙稳坐了这么多年,看得见的好处比比皆是, 难免会有人对此虎视眈眈。


    张寿的行踪隐蔽,除了谢只南三人看见,应当不会有人知晓了。所以于昭方才那番话必然不能传出去,一旦被有心之人利用,怕是要起一帆风浪。


    只是他这般仓皇,让谢只南又想起王求谙之前说过的话。


    他受伤了,崔九兆他们便是为了给他带牵洙草才来到凡间的。


    眼见没什么事了,于昭想起要带着晏听霁去找殷婆婆,他不敢催促,只提醒着:“晏听霁,你要去找殷婆婆吗?”


    晏听霁淡淡看他一眼,道:“去。”


    于昭脸上提着的皮肉松了下来,“那我们现在就去吧,迟了她就不理人了。”


    这殷婆婆也是个很古怪的人,她只在正午前半日接待需要解决宿眠之地的弟子,凡是没地方住的,和自己同住的同门有矛盾想换地方住的,都由她来管。


    当然,这前后两者都是很少会发生的情况。


    最忙的时候便是新弟子入门,那时殷婆婆会准时准点的在正午时分躲起来,让那些没找到地方住的弟子只能裹着自己的包袱睡在空地上,第二日浑身酸痛地抢着排队叫殷婆婆给自己找个地方住。


    一般入五堰派的弟子,都是东濛岛上有些门面的世家族子,只有少数平凡但又有灵气修习的弟子会得到机会入派。好处是他们世代都是修仙者,坏处便是,有些瞧不上普通修者的世家族子会因此欺负他们。这点虽有规令,可屡见不鲜。


    普通修者只有勤奋修炼,或可免于欺辱。


    张文渊先前敢这般叫嚣,便是仗着家中族势,认定了谢只南是一个来路不明的普通修者,才会如此咄咄逼人。而于昭敢与张文渊直面冲撞,自然也是有家族撑腰。


    于昭不似张文渊那般瞧不起所有普通修者,这点从他肯带着晏听霁就能看出。


    晏听霁自然也是知道他没什么坏心,看着谢只南在此,才愿意跟他说上几句话。


    不然,这五堰派的所有人,除了谢只南,其他的人别说是能与他说上话,就是连看见他这个人都是没有资格的。


    他只想守在谢只南身侧。


    不过她不喜束缚,晏听霁也不应该成为她的绊脚石。


    他要成为她心中的火,牢牢在她心上留下一个烙印。


    这才是晏听霁最终的目的。


    分道前,晏听霁紧忙抓住谢只南的手,迫使她停下来看他。


    于昭没眼看,自觉躲得远远的等晏听霁。


    谢只南疑惑看他:“怎么了?你不是要和他一起去找殷婆婆吗?”


    晏听霁淡淡垂眼,语气有些别扭:“你怎么不和我说道别的话?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谢只南:“”


    不知沉默了多久,晏听霁神情愈加委屈,抓着她的手慢慢松开,似乎有种无力感将他包裹着,叫他露出这副夸张的神情来。


    谢只南眼眸微眯,旋即伸出尾指勾住他那垂下的手指,凉意覆上指尖时,她暗暗使劲勾住,视线却与他持平,能看到那双乌眸中满是无奈。


    她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道别的话,更别说要同别人说道别的话了。


    片刻,她很是为难道:“那我们一会儿见?”


    晏听霁立即喜笑颜开:“好啊。我们一会儿见。”


    谢只南:“”


    晏听霁满面春风地走向于昭,盯着他看的于昭见他一会儿愁一会儿笑的,以为是受了什么刺激,很是重点照看他。


    一路上都嘱咐着他门派规束。


    比如,不可与教习师者顶撞;听讲要认真,不可懈怠;不可迟到;不可多食;不可偷懒;同门之间要相互友爱,不可打架斗殴


    于昭道:“还有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不可到紫阙山”


    他还没说完,就被晏听霁给接了话:“不可到紫阙山私自捕捉灵物烤食。”


    于昭眨巴眼看他,“你怎么知道的?”


    晏听霁哼了一声,道:“这些我再清楚不过了,你不用跟我介绍了。”


    于昭没想明白,但还是淡淡“噢”了一声。


    殷婆婆所在紫阙山西侧的灵朝宫内,灵朝宫是五堰派内门弟子居住之地,而外门弟子则是住在紫阙山东侧的全宫内。


    趁离正午时分还有点时间,于昭急忙拉着人就往灵朝宫方向赶。


    若不是怕晏听霁恼了,于昭怕是能急得将人扛过去。


    赶到殷婆婆住的矮屋时,恰好在午时前半刻钟,殷婆婆坐在门前编织着冬衣,听到脚步声后眉头都快拧成川字了,她眼皮都没抬,凶狠道:“做什么的!”


    于昭结巴道:“呃殷婆婆,他他,他,新,新来的,没地方住。”


    殷婆婆不耐烦道:“胡说八道!还没到新弟子入门的时候,哪里来的新弟子!?再来惹我这个老婆子,我一掌把你掀翻到紫阙山顶,叫你挂在那三日都下不来!”


    殷婆婆瞧着七八十岁的模样,尖子脸,不胖不瘦,说话中气十足,她嗓门不尖也不粗,却格外凶狠,听的人无端畏惧。


    每年都有弟子会因被她凶过一番而背地臭骂她一顿。


    说她是老古董,又不爱管事,懒得很,成日只守着那些破旧玩意儿。


    那些破旧玩意儿不知是什么,瞧着就老,平日似乎只有鱼伶长老愿意到她的屋子里坐下长谈,也好像只有对她,殷婆婆的脸上才会露出一点笑容来。


    于昭虽不这么认为,但怕归怕,被殷婆婆这么一吼,刚做好的准备一下都被吼掉了。


    “殷婆婆。”


    清润的嗓音骤然打破了此刻僵滞的气氛,却也叫此刻突然寂静起来,周围的山风似乎都为之而停。殷婆婆织衣的手倏地顿住,她缓缓抬起头来,眉眼间充斥着怀疑之色,一双眼睛快要眯成细缝,只见她的脖子越伸越长,最后竟是直接甩开手里的东西站起来,朝前走了两步。


    于昭直到晏听霁很强,但还是低估了他的强。


    这也敢硬碰硬!


    于昭急忙解释:“他就是新来的,但也不算京@墨@筝@狸新来的,三年前本该来的,可是今日才回来的,就是我也不知道他算不算新来的了!”


    他的语速快得惊人,就连他自己说完都讶异了。


    殷婆婆拧着眉扫了于昭一眼,沉默了许久,眼神平静下来。


    “你是外门弟子吧。”


    于昭替他道:“算是吧,很快就不是了。”


    殷婆婆:“你想住哪?”


    于昭:?


    不是您安排的吗?为什么还反问晏听霁?!


    晏听霁倒是很想说住在天玑殿,不过谢只南既不想叫王求谙发现,那自己也只能花费点功夫了。


    他指着于昭:“我和他住一起。”


    于昭被弄得晕头转向,“不行啊,我那已经住满了。”


    谁料殷婆婆道:“行吧。”


    于昭:???


    殷婆婆望着顶上的日光,抬手遮挡了些许,随即转过身去,关上了门。


    “回去罢,我安排好了。”


    此行如此顺利,是让于昭没有想到的。


    毕竟自己当初进派找殷婆婆时,她也是和刚才那样凶神恶煞的,哪里有过平淡的神情?


    今日见到,只能说是见了鬼了。


    晏听霁跟着于昭进到灵朝宫,来到他之后将要住宿之地时,同于昭住在一起的弟子正毫不知情且满脸狐疑地抱着铺子离开,走前还神情古怪地看着于昭和晏听霁。


    看着空空如也的床铺,于昭突然想起什么。


    “你等着,我去给你弄好。”


    *


    谢只南走到无昇殿时,看见了候在殿外的崔琼玉。


    她不解道:“你站在这做什么?”


    崔琼玉微惊,回头发现了谢只南,“我见掌门似乎受伤了,想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谢只南盯了她一会儿,道:“那进去不就知道了。”


    说着,她将手搭在殿门上,不及崔琼玉劝阻,她用力一推,将殿门给推开来。


    崔琼玉怔然,望着这扇半开的殿门好久都没回过神来。


    明明自己刚才试过了,无论怎么推都推不开,谢只南为何一下便推开了?


    谢只南踏进殿槛,听见张寿的声音自内殿传来,略带几分焦急,听得人心中不安。


    崔琼玉也跟着踏入,却在碰到槛面上一点的地方,被一道无形水墙给隔了开,她险些摔倒,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


    这是只有谢只南能进的意思吗?


    谢只南听着里头的声音,也没了心思管崔琼玉,便直接闯进内殿。


    崔琼玉看着那殿门再次闭合,心中顿起一丝难过之意。


    第67章 第 67 章 谁能拒绝阿邈那张大床呢……


    谢只南进到内殿后, 张寿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和王求谙的注意皆转移到她的身上,似是在避讳什么,张寿很快收回视线, 朝王求谙揖了一礼,便退出无昇殿。


    隔着的长帘高高挂起, 王求谙跪坐在桌案前, 见她到来,沉静的黑眸中似乎带着些惊讶。


    “阿邈,过来吧。”


    王求谙很快敛去那点讶异,朝她微微笑着, 抓着手中案牍往旁边摆放的一座藻席上扣了扣。


    谢只南走到藻席旁,提着裙摆便跪坐下来。


    “哥哥因为什么受的伤?”


    王求谙唇角微漾, 摸了摸她的脑袋,“阿邈也知道关心哥哥了?”


    谢只南:“张寿为何见到我就走了, 是连我都不能说?”


    王求谙放下手, “怎么会。”


    谢只南:“那你说,是怎么了?”


    王求谙放下手中案牍, 沉默许久。


    这样的沉默让谢只南极为不满, 她不好发作,只跟着默声。


    片刻后, 王求谙忽地发出一声轻笑。


    他的一只手掌覆上谢只南的肩背,眸中含笑,“阿邈真是长大了。”


    以往这个时候,稍有些许不顺心,谢只南都会一手掀了这桌案,再气势汹汹地问他到底是什么。可今日不一样了,她不再那般骄纵, 倒是收敛了性子,变得乖巧不少。


    谢只南哼声道:“到底发生什么了?很棘手吗?”


    王求谙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随后满足放下,“你不用担心。”


    谢只南不依了,“为什么我不用担心,以前你什么事都会和我说的,为什么这次不行了?你到底伤到哪了?很严重吗?牵洙草,他们是不是没找到牵洙草给你,那我去找。”


    谢只南当即起身要走,被王求谙一手拉住。


    她蹙眉看着还在笑的王求谙,很是不解。拉住自己的手往下扯了扯,谢只南又跪坐回了藻席间。


    “牵洙草已有人带回给我了,”王求谙促狭道:“只是岛上近来有邪魔作祟,事务繁杂,我实在心力交瘁,难得阿邈关心,哥哥现在觉得什么事都不难了。”


    谢只南精准捕捉到“邪魔”二字,“邪魔?”


    王求谙叹道:“是啊,他混在岛上扮作平常人,四处挑乱,我一时不察,叫他给钻了空子。你可要注意些,说不定他就混在五堰派之中。”


    谢只南:“那他会做些什么?”


    王求谙沉思片刻,道:“邪魔狡诈,许会在背后偷袭,又或是设下迷阵,扰你心智,都是为了夺人性命。”


    邪魔这样阴损做法,无非是为了快速增强自己的修为,好变得强大。他专挑东濛岛上的修士下手,细想也知究竟为何。


    只是以前从未听闻有何邪魔之物,最多便是边陲不知名小妖冒着胆子来试试水,不过都被一剑给吓退了回去,哪里会有直接敢混在道气盈涨的修士之间作乱?就连王求谙都难以对付,看来真是遇到了硬茬。


    “好了,这件事你就别再担心了。”王求谙端起案上茶盏,啜饮一口,“听闻阿邈自愿参与五日后的奎山阴阵,那长舌的弟子可是叫你不快了?哥哥替你解决。”


    “别。”谢只南连忙制止,“我自己可以。”


    好不容易能证明自己实力,不落人口舌,要是再被王求谙给走了后门,自己真是永远也抬不起头来了。


    王求谙放下茶盏,笑道:“不经吓。”


    听他这么说,谢只南才放下心来,知道他只是逗一逗自己,不然怕是还没等到进入奎山阴阵的时候,自己的名声就已经又臭又长了。


    她才不要。


    二人寒暄几句后,谢只南便准备离开。


    她方才明明听到张寿说了一句“魔气侵体”,王求谙却对此缄口不言,这般隐瞒她,谢只南想不到什么原因,除了一个,那就是怕她担心。


    这很合理。但谢只南又总觉哪里不对。


    走到殿门前时,她才想起崔琼玉根本没跟上来,到了殿外,却发现早已没了人影。


    *


    崔琼玉盯着这再次紧闭的殿门许久,终是离开了这里。


    这里虽好,自己的病也得到了良好的医治,可她就是觉得现在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仿佛下一刻就能消失。尤其是在谢只南回到五堰派以后,这样的感觉更加强烈。


    她已经没有去处了。


    爹娘弃了她,早就在她被王求谙带走后就弃了她。


    王求谙并不是强行带她走的。


    在她被乌莘送回崔府后的第三日,他再次来到了崔府。


    乌莘告知了她当日情况有如何之险。


    说的人情绪激动,也是后怕,听的人虽有一点劫后余生之感,可也生出了几分不甘之色。


    也是那一次,崔琼玉知道了谢只南的目的其实和她自己是差不多的,都是为了抢魂,不过她占主位,自己是弱势一方。


    难怪她会和谢只南长相相似。


    原是一体的。


    可崔琼玉就是不甘。


    不甘自己为什么只是一缕魂魄,不甘自己凭什么只是一缕魂魄。


    她为此感到不公。


    王求谙来崔府寻她时,她惊恐地躲在屋子里不敢出去。


    她怕他来收了自己。也怕他告诉自己的爹娘,他们的女儿其实连人都不算,所以才会如此体弱多病。


    可王求谙没有这样做。


    他唇角漾起一抹清浅的笑意,走到她那贴满黄符的窗边敲了敲,轻声道:


    “崔小姐,我可以治好你的病。”


    崔琼玉缩在柜角,听到他声音时浑身都在发颤。


    这话在外人耳中听得悦耳,可在她耳朵里,听着就像是来夺命的刀。


    她的爹娘在门外劝着,一边劝,一边问她今日到底怎么了,可她就是缩在柜角里,像只受了伤的兔子,不敢见人。


    王求谙没有逼她。


    他再次扣了扣窗子,听到响声的崔琼玉身子又是一颤,听着他道:


    “崔小姐,看来你今日身子不适,我明日再来。”


    他走了。


    崔琼玉都有些惊讶,在他走的两个时辰后,她才浑身放松下来。


    就是这么一吓,她又病了。本就落水遭了寒,再是被他这么一吓,当夜昏昏沉沉地发着高烧,急得崔父崔母在她床前团团转。


    迷糊间,她看到了乌莘,可再睁眼,便是王求谙那张清隽的面庞。


    他来过后,崔琼玉的烧便立刻退了下去。


    崔父崔母都将他当作了神仙,都快跪着求他救好崔琼玉。


    王求谙赶忙将人扶起,只是淡淡扫了眼床上的崔琼玉,叹道:“若是能叫我带她到仙岛上,或可一试,可崔小姐心中有魇,怕是难以妥协。”


    崔琼玉眼神迷蒙,望着顶上的床帘,恍惚看到了自己病死的场景。


    崔父崔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二人剖肝泣血,哀哀欲绝,一夜憔悴成老人模样,看得人心绞痛,倍感荒芜。


    这样的画面,是崔琼玉最不愿看到的。


    她吃力地侧过头去,盯着那长身玉立的白色背影,道:“我愿意”


    王求谙缓缓回身,朝她笑了笑。


    之后崔琼玉就被带到五堰派,王求谙费了些功夫治好她的病,她自然也感恩,毕竟她终于可以大口喘气,终于可以跑跑跳跳,再也不用昏昏沉沉地过着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日子了。


    在没碰见谢只南之前,她都是这样认为的。


    看见她,崔琼玉就会想起乌莘的告诫。知道王求谙的目的不纯,知道自己现在的健康都是有代价的。所以她一看见谢只南,心中就会多出一股不知名的惧意,甚至妒忌。


    王求谙对待她不算差,可又很陌生,陌生到让崔琼玉认为自己在五堰派中是孤立无援的。爹娘的离去,让她像是一叶失群的扁舟,独自游荡在阔阔海面上。


    如今看到谢只南,看到她的特殊,看到她的倨傲,无不在提醒着崔琼玉,自己随时随地都陷在危险之中。


    可是


    她又能去哪呢?


    谢只南看不见自己的妒忌之色,或者说她根本看不到自己,这让崔琼玉觉得自己那一点阴暗的心思都象是个笑话。


    总归这条命是别人的,她要紧着这为数不多的时间好好活着。


    她忽然觉得轻松不少。


    在她神色萎靡地离开无昇殿后,路上碰见了正被床被压满身子的于昭。


    他惊讶一声:“崔师妹?你怎么不高兴?谁欺负你了!师兄替你揍他!”


    崔琼玉微怔,看着他有些滑稽的模样,兀地笑道:“没有人欺负我。”


    她面色苍白,让于昭想起她后入门派时病恹恹的模样叫人心疼,这么一笑,更像是苦笑。


    于昭提了提肩上的床被,道:“别怕!有什么跟师兄说,是不是张文渊又欺负你了?!你等着,我放下这床铺就找他去!”


    崔琼玉连忙拉住人:“我真没事,只是练剑的时候有些累神了。”


    于昭若有所思:“这样,那你别太累了,你身子本就不好。”


    “噢!!对了!崔师兄他们回来了!你还不知道吧!只是他们受了伤,现在正在方药阁躺着呢。”


    崔琼玉:“他们受伤了?”


    于昭嘿嘿一笑:“张医修救回来了,放心吧。你可以去看看。”


    崔琼玉连声应谢后,朝着方药阁的方向去了。


    *


    晏听霁看着于昭忙前忙后,又是搬床又是搬被子的,都有些不忍心告诉他自己夜里不在这宿。


    不忍心终归只是不忍心。


    谁能拒绝阿邈那张大床呢?


    于昭出去搬被子还没回来,晏听霁闲得无聊,便走出了灵朝宫。


    按着模糊的记忆,他一点一点再次熟悉起五堰派内的建筑。走到学宫前,他的视线落在了那根白玉柱上,久远的回忆霎时涌入脑海,他不自觉弯起唇,失神片刻。


    午时,学宫的弟子都回了灵朝宫,四下并没什么人。


    晏听霁就着此刻的宁静,享受着回忆带来的美好。


    可偏就有人要找他不快。


    “喂!你个外门弟子,这是内门弟子的学宫,赶紧滚出去。”


    晏听霁扬着那抹分毫未变的笑容,不紧不慢地侧过身,看向那语气嚣张的人。


    就是早上缩在人群中找谢只南不快的那名弟子。


    ——张文渊。


    他笑道:“你。”


    张文渊指着他:“你什么你!出去!”


    晏听霁敛了笑意,微微歪着头,正思考着是从他的头发下手,还是从他的四肢下手。


    张文渊见他无动于衷,本就受了气,此刻更是怒火冲冲。平日那些外门弟子见了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都是捧着他走的,可晏听霁不但没有,还用那种不屑的目光看着自己。


    这让张文渊更是来气。


    他挥拳就上,全然不顾门规。


    晏听霁微叹一声,不知自己是给了他什么错觉让他觉得自己很好欺负,旋即抬手反抓住张文渊赤手挥砸上来的手臂,欲要往后一撂时,听见了谢只南的声音。


    “你们在做什么?”


    那往后撂的劲加重了几分,张文渊吃痛想要收回,却晚了,他被这股力强硬蛮横地拽下,眼看整个人就要往下摔倒,晏听霁的身影却先自己一步倒下,自己则重重与那青石板来了个面对面的碰撞。


    倒下之际,晏听霁十分无奈地骂了他一句。


    “你真是够蠢的。”


    那只想要砸拳向前的手仍被晏听霁死死抓着,眼下只有倒在地上的人知道谁才是痛苦的一方。在别处看来,便是张文渊压着晏听霁在狠狠砸拳殴打他。


    “张文渊!”


    这倒是于昭的声音。


    只听有越来越多被吸引前来的弟子的脚步声,张文渊一边叫苦一边喊骂。


    晏听霁倒在地上,奋力从旁抬起头来,朝着谢只南委屈道:“他欺负我。”


    第68章 第 68 章 “你装的可真像。”……


    弟子互殴这样的场面, 少见,但爱看。


    少数因过几日要进奎山阴阵试炼而留在学宫内勤学苦练的弟子闻讯赶来,看到这一幕都忘记了一身疲惫, 乐呵呵地围在学宫前。


    有的人为晏听霁打抱不平,有的人则站在张文渊这边, 替他训着晏听霁。


    张文渊的手仍是被晏听霁死死钳住, 他一边骂,一边用另一只手打他,试图让抓着自己的那只手松开,好让他能赶紧爬起来, 可这手像是黏在了自己的手上,怎么甩也甩不开。


    在他眼里, 就是晏听霁反抓着自己不放。


    可在别人眼里,就是他张文渊不仅将人打倒在地, 还要继续当着众人的面欺辱他。


    本要回到灵朝宫的于昭, 此刻被子重重摔在地上,甩了甩紧握的拳头便冲上去:“张文渊!你欺人太甚!”


    张文渊听着来气, 与他骂道:“你瞎了眼吗!我才是被欺负的那个!啊!”


    只听一声极其清脆的骨骼碎响, 还有张文渊和晏听霁同时发出的痛喊,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都以为是晏听霁被张文渊给打断了骨头。


    晏听霁:“哎哟。”


    张文渊:“痛死了啊啊啊啊啊啊!”


    于昭急得一把揪起张文渊的后衣领子,“张文渊!”


    抓着张文渊的那只手终于松开,可他当下早已无心关注,他所有的注意都放在了那只被生生折断的手,被于昭拎起来之后,那种剧烈的疼痛感更加汹涌。


    可其他人的注意都不在他身上,全都放在了倒在地上安然无恙的晏听霁身上。


    于昭将他拎起来后推到一边, 就去搀扶晏听霁。


    张文渊受了这么一击重创,没了于昭的搀扶,险些再次摔倒,好在被一旁站着的,平日总爱跟在他身后的几名弟子扶稳了去。


    晏听霁面色苍白地被搀扶起来,本想等到谢只南来扶他,可于昭这人太过热心,速度又快,力量也大,直接就冲来惩恶扬善。


    谢只南犹豫于上前还是止步于原地。


    按理说,张文渊这样的修士,是打不过晏听霁的。可现在不管怎么看,都是张文渊将人给揍了一顿。谢只南只能暗叹一声好手段。


    晏听霁捂着手,面色苍白地看向谢只南:“疼”


    谢只南:“”


    扶着他的于昭端着他的手,碰也不敢碰,听他这么说,也没管晏听霁看的是谁,就问:“你要不要再去一趟方药阁啊?”


    晏听霁:“”


    而张文渊同样捂着真正断了的手臂,叫骂道:“你装什么装啊!痛的是我啊!你一根头发丝都没少好吗!”


    晏听霁缓缓松开捂着手臂的手,摊开掌心,上面赫然飘出一根细长的黑发,语气微弱:“我的头发”


    于昭:“呀!张文渊!你太过分了!”


    张文渊:?


    旁边弟子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张文渊平日就瞧不起外门弟子,今日怎么如此大胆,敢直接上手了?”


    “可不是吗!仗着一点家族势力,在五堰派就开始胡作非为了。”


    “你们瞎说什么?这里本就是内门弟子的学宫,外门弟子无召不得入内,晏听霁明明是犯了规矩,张师兄不过是教训一下他罢了!”


    “教训?都把人手打断了!这是恨不得杀了人家吧!”


    张文渊简直不敢相信。


    自己方才那么明显地受人制裁,竟没一个人瞧出来!


    他此刻当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是我的手被他打断了!你们能不能睁大眼睛看看!”张文渊面容扭曲地将断了的手垂垂落下,直愣愣地挂在腿侧晃着,“你们看啊!看啊!”


    “还真是断了。”谢只南赞同道。


    “就是啊!”


    张文渊感激地看着为自己说话的人,发现是谢只南后,脸色涨紫。


    不过经此一言,众人对他的评论也少了些,更多是将目光放在晏听霁身上,指着他的错处,认为他不该对师兄不敬,再加上擅闯学宫一罪,一时风评全都转向了晏听霁。


    晏听霁不甘示弱地垂下手,学着张文渊的模样,如同一条藏在袖间作手形状的长藕,比他还要夸张几分。


    “我的手怎么这样了?”


    张文渊:????


    指责的风评再次回到张文渊身上。


    “我就说人晏听霁怎么可能把张文渊的手给打断,人家一看就不是那恶毒的长相啊!”


    “肯定是他张文渊自己揍人的时候,不小心也把自己给折进去了。”


    “对对对。”


    “”


    谢只南听的想笑。


    一直盯着自己的那双眼满是苦色,她忍下这股笑意,走到晏听霁面前。


    晏听霁瞥了眼仍在扶住自己的于昭,琥珀色眼中光色微闪,于昭冷不丁地松开手,只觉脊背一阵寒凉,他看着谢只南道:“你你来,你来扶他。”


    谢只南虚虚扶住晏听霁,见他苍白一笑,故作惊慌:“怎么这么严重啊!要不要我带你去方药阁?这内门弟子也太可恶了些!若是人人如此,这内门迟早完蛋。”


    晏听霁顺着她的话,道:“他定是怕我在奎山阴阵赢了他,所以提前下手了。”


    张文渊早已痛得麻木,他冷哼道:“放屁!就你们还想进内门,怕是连奎山阴阵都过不了吧!”


    可这话并没有带给他任何维护,反是一片斥声。


    “张文渊!别把我们内门名声弄坏了!”


    “人家微生兄妹都没把崔九兆看作外敌,你倒像是那混进粥里的老鼠屎,搅坏门风。”


    “你们你们!”


    斥责张文渊的声音愈来愈多,强行压下了支持他的声音。张文渊气急败坏,奈何身受重创,又众口难敌,涨紫的脸红了又红。


    此处动静闹了大,引来了正值守学宫的师者,他须发皆白,一袭水绿色长袍,步履匆匆地从人群中挤出来,叫道:“谁在这闹事!?”


    有弟子道:“冯长老!张文渊打了新来的外门弟子!”


    冯长老气骂:“人呢!给我滚出来!”


    张文渊满脸不服地扛着断了的右手,走到冯长老跟前。


    谢只南暗暗戳了戳晏听霁:“我没见过他,你要不自己解决吧。”


    晏听霁笑道:“这就不管我了?”


    谢只南:“你本事这么大,我相信你。”


    晏听霁:“阿邈既然这么说,那我肯定好好表现。”


    晏听霁扛着断的不能再断的手,慢慢走到冯长老旁侧。二人一左一右,同样垂着断臂,实在叫人难以分辨。可冯长老一双眼极其厉害,这是内门弟子都知道的事,是真是假他一瞧便知,也是如此,张文渊满脸写着“等着瞧”的样子,愤愤瞪了眼晏听霁。


    冯长老神色古怪,灰蓝色的瞳眸久久盯着晏听霁,似乎要在他身上瞧出个什么来,可看了好半晌,他也没道出个所以然来。


    张文渊急了:“长老!你看不出来吗?”


    冯长老冷睨他一眼:“闭嘴!吵死了。”


    张文渊冷哼一声。


    又是一阵沉默,就当张文渊忍不住再次开口时,冯长老忽地开口:“你就是今早和那女娃娃一起进来的外门弟子?”


    晏听霁:“嗯。”


    冯长老眼睛微眯:“他们说张文渊打了你,怎么打的你?”


    张文渊:“胡说八道!”


    冯长老蓦地抬起宽袖,一道蓝绿色灵光如同封纸般牢牢黏贴在张文渊的嘴上,他“唔唔”两声,只得作罢。


    晏听霁面无表情片刻,旋即弯起一张极善的笑来,用那看似断了的手猛地抓住张文渊的断手,往自己身上砸了两下,“就是这么打的我。”


    众弟子:“!!!!????”


    他没受伤啊???


    张文渊“唔唔”叫着,像是有满腹委屈不得发作,可又苦于手上剧痛,遭晏听霁这么折腾,竟是痛得落了泪。


    “不够么?”晏听霁神情困惑,再次抓着张文渊的手往自己身上挥了两下,“真的,就是这样打的我。”


    “我作证。”谢只南诚恳道。


    “我,我也作证!”于昭跟道。


    可这样的作证,实在滑稽,就连于昭都有些忍不住想笑,说出这番话时心虚得很,眼睛都不敢看向苦苦落泪的张文渊。


    冯长老皱着眉,“啧”了一声,“棘手,真棘手。”


    “张文渊,无视门规,殴打同门,扣除一百学分。”


    张文渊晕了过去。晏听霁惶恐松手,生怕他讹上自己,连连退到谢只南身后,作那柔弱扮相。


    冯长老抬了抬头,示意几个弟子将人抬到方药阁。


    他指着晏听霁:“至于你,外门弟子擅入内门学宫,扣一个学分吧。”


    众人:?


    冯长老不耐道:“散了散了,是不是太闲了你们!再给我闹乱子,下次课上我让你们三天都抬不起手!”


    弟子们逃跑似地散开,于昭在左右两者间犹豫一瞬,还是选择离开,他朝晏听霁说了句回去等你,一溜烟就没了影。


    冯长老盯着剩下两人,神情古怪地走了。


    谢只南见四下无人,抬起他的手看了又看,听得上头落下一声笑意,她放下手,冷哼一声。


    “你装的可真像。”


    晏听霁无辜道:“他先前那般说你,总得给他找点苦头吃吃不是?也叫他知道知道,什么胡话都说出来,还这般咄咄逼人,不计后果的代价是很大的。”


    谢只南突然笑道:“你说得对。”


    见她终于有了笑意,晏听霁想牵住她的手,却被她躲开。


    晏听霁愕然看她。


    谢只南有些心虚,眼睛都不敢直视他,“等下被人看见,告诉我哥哥怎么办!你和他本来就不对付,他也不喜你跟我在一处,鱼伶看到了你,肯定将你的存在告诉了他。万一你一个不小心就被他赶出去怎么办?”


    晏听霁试图再次牵住她的手,“现在没有人!”


    谢只南避开:“不行!万一呢!”


    晏听霁再次出击:“谁敢多说我就割了他的舌头。”


    谢只南再次避开,无情拒绝:“不行。”


    晏听霁幽怨地跟着她走出学宫,同她分道后,恹恹地回到灵朝宫内。


    第69章 第 69 章 “我有一个朋友。”……


    于昭的宿室在灵朝宫西苑。


    晏听霁再次回到那间宿室时, 望见那原本空下的大半殿室,一下被填满了去。


    都是于昭亲自打理的。


    他微微讶异。


    于昭兴致盎然地叫他坐下,又凑上前看了看他, 上下打量好几遍,看得晏听霁不得不出言打断, “我无事。”


    于昭放心一笑:“没事就好, 你不用理会张文渊,他就是家里人太惯着了,出来看谁都以为会让着他。”


    晏听霁会心一笑:“我知道。”


    于昭见他情绪不高,只以为他嘴上说着不在意, 实际上心里一直记着方才的事。


    也是,任谁出了这样的事, 都不会好受。


    于是他坐在晏听霁身侧,语重心长道:“以后我也算是你半个师兄, 你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 我不怕麻烦,你别憋在心里, 遇到困难跟我说, 我能帮到,肯定能帮你!”


    晏听霁犹疑片刻, 看向于昭的那双琥珀色眼里浮现出一抹淡淡的怀疑,“真的?”


    于昭拍拍胸脯:“真的不能再真!”


    晏听霁沉默一瞬,旋即很是诚挚道:“我有一个朋友。”


    于昭眨眨眼:“昂。”


    晏听霁继续道:“他喜欢的人之前还很乐意同他牵手,为何突然之间就有了顾虑,只许私下牵手,不许光明正大?”


    于昭:“”


    *


    因着外门弟子在未得召或未成为内门弟子之前,是不得师者教习的, 也不能擅自进入学宫,只能私下练习,或可得内门弟子些许指点,稳中求进,才能有机会进到内门精益求精。


    谢只南和晏听霁现下都是外门弟子,距进奎山阴阵试炼还有五日,这五日只能自己想办法练习,无处可去的谢只南只能回到天玑殿内,想着这几日该怎么办。


    她其实不想一直待在天玑殿内,所以方才从无昇殿出来后,并没有选择进去,而是往外走。四处走走逛逛,熟悉一下五堰派的路径,也好方便日后行事。


    不过没人给她带路,路上碰见的弟子不是沉浸在自己的练习中,就是静静坐在某处打坐。无奇不有。谢只南不知道自己走到哪了,本想拉一个人问,可又见他们过于专注,实在不忍打扰,只好自己看路走路,能走就走,不能走就换一条。


    兜兜转转,竟绕回了学宫。


    走到学宫前时,谢只南终于感知到一点熟悉。不过这个熟悉感给她带来的体验并不是很好,她略嫌晦气,谁知在将要掉头的时候,听到了前头的动静。


    是晏听霁的声音。


    但比起声音,她最先感知到的是他的气味。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从昨夜醒来后,晏听霁身上所散发出的气味要比以往更加浓郁,这也是为什么她能笃定晏听霁就在那间屋子里躲着不出来。


    她循着气味一路过去,看着那张文渊气焰嚣张地冲着晏听霁,心中暗叹。要不是自己出言打断,这人怕是不止废了手。


    但他也是活该。内门弟子都要参加五日后的奎山阴阵,不过张文渊断手这样的小事,难不倒张寿,不出两日,他便能再次生龙活虎地挑事了。


    谢只南准备到时候再好好收拾他一顿。


    此事了了,谢只南实在是被晏听霁身上的气味冲撞得发晕。


    倒不是臭得发晕,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形容,还未靠近时就已经有些昏昏然,靠近了,她便忍不住心跳加速,浑身燥热。尤其是脸!好在晏听霁没发现。这样太过羞耻的事情,谢只南当下尚未找出解决之法,只好借着由头躲他远些。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更主要的还是怕被别人瞧见,递到王求谙耳朵里,自己还是不好受的一方。


    谢只南无奈之下,只能暂躲天玑殿。


    天玑殿很大,殿外是一座庭院,形制和虞宫几乎一模一样,所以她住起来倒也习惯,进了天玑殿后,身上一阵轻松。


    她坐在庭院外的秋千架上,百无聊赖地晃来晃去,心中莫名烦躁。


    午后日光烈烈,金黄暖阳透过片片飘零在空中的枯黄落叶垂照在地上,轻风拂过,席卷起一阵细微的沙响声。


    谢只南头倚在秋千绳上,面色凝重。


    那到底是什么感受?


    以前从未有过的。


    思索许久不得结果,她抓着绳停下秋千,闷着气重重踢了一脚眼前的石子,踢得远了,又提动着手指勾回来,再踢远去。


    好烦。


    最后到了踢石子都不得劲的程度,泄了气瘫在秋千上。


    自己到底哪里让他喜欢了?他也没细说,是不是哄自己的?为什么从往生池爬出来后,她要思考的东西变得这么多!为什么她的情绪也变得复杂了起来!


    她想不通。


    谢只南兀地站起,召出越翎后往前走了几步。


    既然想不出,那就找点东西泄愤。


    她看秋千旁这颗银杏就不错,一到秋天就掉叶子,虽然好看,但它掉叶子,掉光了就难看了。自己索性将它一并砍了,再也不会烦心它掉不掉叶子了。


    “铮铮——”


    裹着红色灵力的剑光如弯刀一般接连不断地朝那棵银杏砸去,簌簌落叶漫天飘落,遮掩住少女的视线,她收回剑,紧紧盯着那棵粗壮的树干,等待落叶完全落地,她才看清那树上只有几道翻了白皮的划痕,再无其他自己意想中的重创。


    仔细一看,就连那树心她都没碰到。


    谢只南:“”


    她摊开手,看着自己的剑,又不可置信地看向那棵银杏,“怎么可能!”


    之前随便一挥都可以的,怎么今日不行了?


    到时候在奎山阴阵不会弱得连片叶子都打不穿吧?


    照现在这样看来,不是没有可能。


    谢只南又挥了一剑,只见那树干上仍是几道白痕,她难以置信地走到那银杏前,抬手摸了摸自己砍出的痕迹,粗糙的表皮炸开一道道尖刺,抵着她的抚上树皮的指,锋锐的针扎感落在指腹,似在抗议她的触碰。


    “诶?”她摁了下那裂开的树皮,听得一声嘎吱响,“这么硬?”


    摁下的树皮复而弹起,像是有了脾气,倏地弹出两指长的距离反刺在谢只南的指尖上,细密的疼痛之意伴随着一颗缓缓渗出的血珠传到谢只南手上,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这抹鲜红的血色,沉寂半晌。


    谢只南眉眼骤然冷下,她盯着这片裹着自己鲜血的树皮,“妖。”


    “我是精!好精!”


    一道稚嫩的声音蓦地从面前响起。


    谢只南:?


    那棵银杏忽地扭动起来,伸出两条长长的枝干,在空中挥舞着,甩下好多黄色的银杏叶,谢只南默默往后退了几步,看着它举起一条枝干,似乎很是得意。


    “胆子不小。”谢只南哼道。


    那树精又挥了挥举起的一条枝干,声音急切:“你看不出来吗!这是一!”


    谢只南:“看不出来。”


    树精“啊啊”叫着:“我活了一千年了!我是好精!”


    谢只南:“哦。”


    树精:“”


    一人一树沉默着。


    谢只南很是怀疑这棵树的来历,为什么会有一只妖在这?看起来笨笨的。


    是不是得找人来挖了它?留在天玑殿也没什么用,只会掉叶子。


    要不还是一把火烧了吧,正好没处练习火术。


    “你骂我。”树精突然道。


    “我没有。”谢只南即刻反驳。


    这妖莫不是快要成仙了,还能听到自己的心声?


    树精哼哼道:“我从你鄙夷的表情里看出来了。从你的眼神上看,你似乎还想弄死我,太恶毒了!我什么都没做!你心情不好就能平白无故砍我了吗!?我虽然是一棵树,但我也会痛的好吗!!”


    谢只南:“”


    这树精真是活久了。


    难怪方才砍不断这棵树,原来是有妖气护体,若是真被自己砍断了,怕是要丢了命。


    还好不是自己退步了。


    万幸。


    “我又从你脸上看到了庆幸,是不是以为自己剑术退步了,连一棵树都砍不断。”树精又道。


    谢只南:“?”它真不会读心术??


    “我不会,那都是神仙做的事,我只是一只籍籍无名但乐得自在的小树精,我活了多久,在这就住了多久,好久没来人了,你总算来了。”


    “”


    谢只南退了两步,又挥了一剑,听那树精疼得嗷嗷直叫,心中顿时舒坦。


    “你不讲武德啊!”树精喊道。


    “你说对了,”谢只南点头承认,皮笑肉不笑道:“我这人就不爱讲道德!”


    树精:“你你你你你!”


    谢只南:“我我我我我!”


    树精:“你变了!”


    谢只南:“我变什么了?我一直都是这样的。”


    这话说得奇怪,引起她好奇,可问下去了,它又不说了。


    这让谢只南又起了想砍它的心思,她转了转手腕,越翎随之挥散着淡淡剑光,隐有起势,吓得那树精连忙道:“别砍我!我真的是好精!你相信我!”


    谢只南冷哼一声,收回剑。


    细想当初住进天玑殿的时候,压根没注意到这棵银杏,许是习惯了,也就忽视了它的存在。毕竟在虞宫外,也有一株一模一样的。


    只是这五堰派就是不一样些,这棵银杏竟是成了精。


    可千年前,就有五堰派了么?


    这点王求谙倒是没同自己说过,也是提醒了她,东濛岛算是一座仙岛,毕竟自己才十八岁,哪里知道千年前的事情?


    有这树精也不稀奇,可能种在天玑殿的树精,那就是有些稀奇了。


    “断不了,但你怕疼。”她反手握剑,横在裂开的树皮上,语气满是毫不掩饰的威胁之意,“说,你怎么进的这里?”


    树精动也不敢动,枝头上飘落下几片落叶,恰好掉在谢只南脸上,它枝干微张,心虚道:“我有记忆就在这了”


    “那你知道这里之前住的人是谁?”谢只南问道。


    “我当然知道啦!”树精晃动着枝条,手舞足蹈,可又似乎想起什么,连忙改口:“我不知道不知道!”


    谢只南眼眸微眯,温笑一声。


    这树精瞧着的确是没什么经历,一下就炸出来了,都不需要上什么手段。


    关于天玑殿之前住过谁,她早在三年前就知道了。


    不就是不攸么。这有什么好值得隐瞒的?


    那树精急忙转移了话题,道:“你为什么心情不好?可以跟我说的!我肯定能帮你!”


    谢只南收回剑,手掌轻抚在那几道剑痕上,轻哼一声:“你知道什么?”


    微淡的红色灵力如温暖的棉絮般层层包在树干上,树精顿感轻松不少,没了痛意,它高兴地挥舞起来。


    谢只南看了它一眼,转身走回到秋千上坐下。


    这还是她从天玑殿的藏书架上翻到的一本医书,那夜赶走他们两人,气得睡不着,无意间看到了这本,也不知道谁给她放的,上面记了些治疗小伤的术法,虽小,但实用。她记得很快,但看得很慢,没一会就困了。


    不过这本书,给人给妖,学了都是很不错的傍身之技。


    树精欢喜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善良。我当然什么都知道了!你因为什么不高兴了?是谁让你烦了吗?”


    晃着秋千的人蓦地一滞。


    这话还真是问到了点子上。


    谢只南迟疑地偏过头去问它:“你说,为什么会有人让我脸红心跳?”


    银杏树上的落叶似乎都停止了飘动,旋即它发出一声尖叫:“什么什么什么!谁啊!”


    谢只南:“你好吵。”


    树精:“不好意思,太久没人和我说话了,有点激动,我尽量收敛一点。”


    对于它这点,谢只南很能理解。


    毕竟自己待在洧王宫这么多年,除了王求谙,就没什么人跟自己说话,闲下来的时候,她只能一个人对着天空发呆。


    “好吧。”谢只南撇撇嘴。


    地上已经落满了银杏叶,不过抬头看去,这棵银杏似乎还是长有很多叶子,掉不完似的。它还使劲甩着,看来是真的掉不完。


    谢只南突然笑了一声。


    树精听不懂她的笑,脑子还停在她刚才说的那句话,于是问:“是谁让你脸红心跳了?”


    谢只南靠在秋千绳上,“说了你也不知道。”


    树精“哈”了一声,“不可能!我活了一千年,怎么可能不知道!你说说。”


    谢只南垂眼盯着满地金黄,心中先一步比嘴说出了那三个字,树精听不到,还以为她不想说了,就伸出几只长枝扫地解闷。


    映入黑眸的金黄色兀地出现了一双方头黑金织蟒靴,坐在秋千上的人愕然抬头,望见来人后顺带把心中默念着的三个字给一并说出了口。


    “晏听霁”


    “哦,他啊。”树精扫着自己的落叶,淡声应道,静了一瞬,它猝然惊叫:“什么!谁谁谁谁谁!!!”


    晏听霁眉眼弯弯:“在呢。”


    第70章 第 70 章 他还是靠自己吧。……


    那股强烈的感觉又来了。


    谢只南呼吸一滞, 赤黑的瞳眸中略带几分怔然。


    浓郁的气息仿若一张蛛网,随着秋风而起,直面扑她而来, 将坐在秋千上的人给紧紧包裹住,逃也逃不开。


    金黄色的阳光照映在那双透得发亮的琥珀色眼中, 像是镶嵌而入的珠宝, 装载着万丈光芒,耀眼绚丽。


    落叶残卷声中,还有一颗心脏跳动得厉害。


    鼓动声像是贴在她的耳侧,带动着她每一根神经, 扑通扑通响。


    谢只南觉得自己一定是病了。


    不然怎么会见到晏听霁就会出现这副神态?


    树精仿佛突然消失了,那聒噪至极的尖叫声瞬地止了去, 现下除了自己的呼吸声,便是那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好吵。好烦。


    晏听霁缓缓俯身, 朝她笑着:“怎么不会呼吸了?”


    谢只南强迫自己很快冷静下来, 看着这双笑眼,自己实在难以说出些什么难听的话来, 于是她别过头去, 转移注意力,看着那棵恢复如初的银杏树。


    晏听霁不明所以地看向那棵银杏。


    这不就是一只成了精的树么?有什么好看的?


    难不成自己这张脸还比不上这一棵丑树?


    银杏树微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 又摇下许多落叶。


    晏听霁绕到秋千架后,两手抓着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推着。


    记得她最喜欢坐秋千了。他也很喜欢给她推秋千。


    谢只南心绪飘摇不定,根本没坐稳就被他推的晃起来,她一个趔趄,险些栽到地上,坐稳后才转过身去, 盯着心虚的晏听霁。


    这下算是找到一个出气点了。


    秋千骤然停下来。


    “晏听霁,你为什么要对着我笑!”


    晏听霁:?


    于昭方才给自己出的招为什么和实际情况有这么大的出入?


    不是说因为她害羞了,才会拒绝明面上的牵手吗?


    怎么现在连笑都是个错了?


    转念一想,她现在这副模样也能算是害羞的吧


    凡人太复杂,他这么多年都没能摸透。


    尤其是她。


    晏听霁垂眼:“那我不笑了。”


    谢只南见他又没了笑意,委屈得紧,又来了气:“你为什么见到我不笑!”


    晏听霁:“”


    于昭的话没有一处是可信的。


    他还是靠自己吧。


    少女闷着气从秋千上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但就是别扭。左手臂弯处似乎被什么咬了一般,突然发起轻微的痛感,虽不是很疼,但也难以忽视。


    她转了转手腕,扯到那地方时,与贴在肌肤上的布料摩擦着,痛感强烈了不少。


    这是什么?


    手腕绑着束带,不能直接掀起来看,谢只南烦躁地踢着脚边落叶,试图转移注意力。


    站在秋千架旁的晏听霁有些无措,不知自己何处惹她不快了,纠结片刻,他将于昭的话给抛诸脑后了。


    什么感情要慢慢来,凡人真复杂。


    他踩过一地银杏黄叶,缓步走到谢只南身后,小心靠近着她,再轻轻扯着那被风吹起的清粉衣衫,“为什么不高兴了?”


    谢只南哼道:“因为你!”


    晏听霁重复道:“因为我?”


    他什么都没做,却惹得她心烦。换种角度来说,这并不算一件坏事。他倾身到她耳畔处,吐着湿热的薄气,眼眸含笑。


    仿若一只狡诈的狐狸,守着面前的毫无防备的兔子,静待时机,一口咬下。


    “冤枉啊。”他微声道。


    清润的嗓音带着蛊惑,清晰地落入谢只南的耳中,激起她震震颤栗,下意识地回身,便落入了这狐狸的陷阱,被他抱个满怀。


    狐狸露出得逞的笑容,继而在她耳边道:“当真冤枉。”


    谢只南头脑发昏,简直被这满怀的气息冲晕了去,她四肢发软,几乎不能撑站起来,堪堪倒在晏听霁怀中。燥热之意愈发强烈,她迷迷糊糊地将双手挂在他脖子上,似有些许凉意缓解,她往前蹭了蹭。


    晏听霁:?


    不对劲。


    “好热”谢只南一边扯着衣裳,一边贴着他,“晏听霁,你怎么这么凉快?”


    “阿邈?”晏听霁慌了神。


    谢只南甜笑一声:“在呢在呢!我好热,晏听霁,脑袋好晕。”笑过之后,她又隐有哭意,举起左手道:“我这里好痛,你快帮我看看”


    见她急切地扯着左手上绑着的腕带,晏听霁忽地想起什么。


    好像是咬了她一口,留了个印记。


    他看那些话本上都是这样的,说什么凡人男女之间最爱以此作为誓言。他自然不能落下,他喜欢谢只南,谢只南也肯定喜欢他,所以他就擅自做主咬了一口。


    哪怕她不喜欢自己,他也要强行咬下这一口。


    可如今好像有些不一样。


    晏听霁替她扯去束缚,露出臂弯处的咬痕,发现那印记又红又深,丝毫没有消退的意思,反而还带着他的灵力,加固着这道印记。


    谢只南歪歪脑袋,迷蒙的黑眸中有些困惑,“这是什么?”


    她摸了摸这道触目惊心的咬痕,疼痛感霎时蔓延至全身各处,她皱着眉,有些委屈地看向晏听霁,“谁干的?晏听霁你帮我打他!敢咬我好疼”


    晏听霁很少见过她这模样,一时有些恍惚。


    看来已经不清醒了。


    自己只咬了一口,就让她变成这样了。难道自己有毒?


    晏听霁从未遇过这种情况,心下焦急,不知该怎么办,偏巧此时谢只南又凑来,低声道:“你好凉快啊。”


    “你这妖鬼!!!怎么趁人之危!!”树精突然活了,叫骂道:“太可恶啦!!”


    谢只南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嘟囔着:“闭嘴,吵死了。”


    树精“啊啊”又叫两声:“你看吧你看吧!她都不清醒了!”


    晏听霁:“”


    这树精真是烦人得很,八百年前是这样,八百年后也是这样。


    一点儿也没变。


    谢只南缠住自己的手越发收紧,单是抱着似乎已经不能满足她了,她难受地扯着衣领,敞开白皙的锁骨,晏听霁不动声色地擒住她的手,将她扯开的领口又给盖了回去。


    “我热!”她不满道:“你干嘛抓着我!我生气了!坏小狗!呜呜。”


    “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你到底为什么喜欢我?我身上哪一点是好的了?你快说啊!”


    晏听霁目光闪躲,“你哪里都好。”


    谢只南剧烈挣扎着,举着一双被他扣住的手打他,可她早就没了力气,这样动作,只像是一团棉花砸在他身上。


    “你给她做了标记!”树精又突然一声,急忙道:“你是妖鬼,给人做标记,那就是认定了她,她会在你的标记下情不自禁贴近你,就像是”它思索片刻,旋即很是肯定道:“就像是中了媚术,或者情蛊,不过你这个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你怎么知道?”晏听霁问道。


    树精甩甩枝干:“我可是千年树精!什么我不知道?”


    晏听霁:“那怎么解?”


    树精:“除非谁死了,解不了的。不过现在她的情况很危机,但是,可以缓解。那就是,双修!”


    “”


    一片沉寂。


    晏听霁心虚不已,垂眸看她时,那双黑黝黝的眼睛也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只这么一瞬,他以为她清醒了,心中忐忑。


    可她只问:“双修?增进修为的那个双修?”


    树精:“倒是也有这个功效啦。”


    晏听霁:“你闭嘴。”


    树精气鼓鼓地打下片片落叶,随后噤了声,没了动静。


    “晏听霁,你好香啊。”谢只南面颊烧红,忍不住战栗,“我怎么这么热?你快帮帮我”


    此刻她的话语无疑是在牵动着他的心,理智上告诉他不能,可他找不出方法。


    他横抱起谢只南,踏入天玑殿内。琥珀色眸中红光闪烁,整座天玑殿外都被设下一道隐形屏障,甚至隔绝开了庭院。


    树精听不到一点动静了。


    晏听霁将人带至床榻前,欲放下时,那双手却仍勾着他的脖子不放,无奈之下,二人只能面对面站着。


    “你要和我双修吗?”谢只南眨着那双清亮的眼睛,诚挚道:“你不愿意吗?”


    她忍着身上的不适,强打起精神来问他。


    树精说的话她听得很清楚,晏听霁咬了自己,作以标记,唯有双修才能缓解她现在的症状。也是暂时的一点清明,让她明白了自己无端的烦躁是从何而来的。


    眼前少女双颊起着红晕,双眼如盈盈秋水,含着一点不自知的媚意,正紧紧盯着不知所措的晏听霁。


    “可要互相喜欢才能做这种事,你说过的”他神色委屈,似是想起了什么,“你要是醒来,会生气的。”


    谢只南不明白。


    她印象里从未说过这句话,更别提她知道双修需要什么条件了。


    “很困难吗?”她问。


    “我”晏听霁面色凝重。


    谢只南松开手,踉跄着坐了下来,她垂着脑袋,想着双修这件事是不是很难?难到晏听霁都有些难办?


    陡然间,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直朝她来,她迟钝地抬头,唇边倏地一凉,腥甜的气息全然没入自己唇齿间,浓烈的、霸道的。


    她困惑地看着晏听霁放在自己唇边的手掌,盯着他掌心处的伤痕,心脏像是被什么抓了一下,痒痒的。


    “可有好些?”


    谢只南舔了舔唇,无意间碰到他的手掌,甜意中蓦地夹杂着一丝咸湿的味道。


    她抬眼,眼中略微清明一瞬,随即抓着他的手。那双乌润眼眸中浮起一层薄薄水雾,朦胧模糊叫人看不真切,可又似乎已经说了什么。


    晏听霁的呼吸停了一瞬,故意错开她的眼,垂眸凝着抓住自己的那只手,琥珀色瞳孔微缩。


    他怀疑地收回手,有些不可置信。


    “不管用么?”


    唇齿间的血气久久不散,谢只南冷哼一声。


    “不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