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橘小说 > 青春校园 > 想见你 > 60-70
    第61章 遇见你-31


    最近学院出了不少事。


    先是学校针对学生在外兼职做出了新规定, 列出多项要求,看似是限制,实则保护了学生的权益。


    后是在学校内设立正规对接兼职和学生实践的工作小组,筛选合法合规, 专注处理学生生活需求。


    相关的条款和细节有待完善。


    这还没完。


    她们表演系的系主任罗炽因严重违规违纪, 被学校停职彻查。


    而在学校作威作福多年的“介绍人”罗艺在无声无息中倒台,令人错愕。


    听人说, 罗艺涉嫌欺诈和行贿, 被有关部门控制起来。


    之前号称要举报罗艺的同学,室友, 以及庄未绸自己都配合做了调查。


    罗艺, 罗炽,这回都跑不了。


    同学之间议论纷纷, 不知是谁做了好人好事。


    庄未绸没参与讨论,她心里有人选。


    而她心中的那个人,正好约她假期一起回荣城。


    清明小长假。


    庄未绸随女人一起乘上私人飞机,踏上回荣城的旅途。


    女人很忙, 到了飞机上还在不停处理工作消息, 邮箱里的邮件不减反增,在窗口的角落留下触目惊心的数字。


    庄未绸几次想开口, 又闭上嘴,不想打扰姐姐。


    “有话对我说?”女人短暂放下工作,侧身对她道:“你讲,不影响我工作。”


    “罗艺那边……你怎么做到的?”


    女人的注意力又回到电脑上, 三心二意道:“罗艺想要在学校混得开, 肯定不能只靠着你们系主任。这是突破口。”


    至于学校制定政策,有谌汋的帮忙。


    从当初在荣城, 庄未绸向她请教时,殷却然便有了计划,只是那时候不成熟,她没对任何人提起过。


    安排正规的“casting”打破垄断,同罗艺良性竞争是第一步。


    这段时间,罗艺其实已经有所收敛。


    要不是庄未绸被卷进来,她还没准备强势出手。


    “我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女孩有些挫败。


    女人每天有多忙,庄未绸见识过,早晨不到七点投入工作,晚上十二点前睡觉都算早。


    她深处高位,每天接到电话都是别人和她汇报工作,没人限制她。


    可她的自律性却是绝大多数人所不及。


    就这样,还要分心帮庄未绸处理学校里的事。


    庄未绸觉得过意不去:“姐姐,我……”


    女人看她自省得有些过,赶忙阻止。


    “不麻烦。”她把果汁递给她:“有些事,你作为学生阻碍重重,但于我而言,举手之劳,别有负担。”


    她尽量宽慰她。


    庄未绸不吱声,心里却还在揪着自己的过错。


    殷却然见不得她这么低眉敛目的模样,用别的事转移她的注意力。


    “有没有好听的歌?帮我放几首。”


    “啊?”庄未绸没跟上她跳脱的思维。


    “工作枯燥,犯困。”殷却然指指电脑。


    庄未绸看着全是专业术语的英文邮件,对女人的小小抱怨表示理解。


    她从手机播放列表里,搜相对欢快的曲子功放。


    女人在音乐里重新投入工作。


    她时而停下来,对着密密麻麻数据的报销蹙眉,时而敲击键盘将邮件回过去。


    电话穿插着进来,打断女人手头的工作。


    电脑贴了防窥膜,应该都是商业机密。


    庄未绸略了一眼便礼貌地挪开视线。


    偶尔趁女人伸懒腰时,问询几句。


    “姐姐的公司做什么方向?”


    刚刚庄未绸听到女人说起箭体支撑环的加工。


    别的专业术语她都听不懂,不过……运载火箭她还是能听明白。


    “零件加工。”


    殷却然处理过一部分邮件,有些口渴,下意识摘口罩端着冰咖啡啜了一口。


    下一秒,却僵住动作。


    她上次在私人飞机上,仗着庄未绸眼睛没好,没注意挡脸,今天粗心大意,把这事儿丢在脑后。


    刚巧,庄未绸放在桌板上的手机滑落,女孩弓腰去捡,没工夫看她的脸。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殷却然动作极快,等庄未绸起身,她口罩已重新戴好。


    “什么?”


    庄未绸光顾着捡手机,没听见她的回答。


    “零件加工。”女人补充:“航空航天,轨道交通的零件。”


    殷家的产业重心在先进制造业上,领域范围比较广,除了材料研发制造,还有自动化设备,新能源,医疗等等……


    航空航天材料,只是其中一个分支。


    这足以让庄未绸震惊。


    在此之前,她没接触过姐姐这样的人,见识过才知道,人外有人。


    “那许多为国家做贡献的高科技技术工程师,科研大姥,姐姐是不是都认识?”


    女人一向沉稳,这会儿罕见露出夸张表情,挤着眉道:“如果我说我认识一些,你不会让我找人家要签名合照什么的吧?”


    追星的那一套操作,若是用在科研人员身上,女人想一想都头疼。


    庄未绸被她逗笑:“不会啊。”


    女人拍拍胸口,吐露实话:“那我认识。”


    庄未绸也跟她开玩笑:“那我要是想要签名呢?”


    女人双手合十求放过:“我只是个小厂长,那些大人物我一个都没接触过。”


    说完,两个人都展颜。


    “姐姐。”庄未绸渐渐收了笑,感慨:“其实认识你,我都觉得像是做梦一样。”


    她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庄未绸一直都清楚。不是女人几句接地气的玩笑可以解决。


    动了心之后,她对那种无形之中的差距更有体会。


    自罗炽警告她后,学院里冒出一些流言。


    说庄未绸傍上大姥,也有造谣庄未绸感情经历丰富,经常利用自身容貌优势,在不同人士之中流连。


    都是耳食之论,若要追溯,还要从祝却瑢开豪车来找她那天说起。


    对于这些言论,庄未绸都是一笑置之,她私心倒是希望能和女人关联,可实际上,她举足不前,连表白都不敢。


    她喜欢姐姐,并不是因为姐姐有能力帮她解围,而是源于对姐姐这个人的欣赏和恋慕。


    她追求的也是一段平等的,相互付出的关系,若是一头热或者一头偏,那这段关系一定不能健康发展。


    在找到平衡点之前,庄未绸不会轻举妄动。


    殷却然瞧着走神的女孩,伸出手,在女孩额前虚虚弹了一下。


    庄未绸眨眨眼,困惑地将她望着。


    “梦醒了,小庄。”殷却然闷闷开口,将女孩拉回现实。


    每天被做不完的工作掩埋,还有个从来不服管,恨不得躲她躲得远远的妹妹。


    有时候,殷却然也会想,她活着是为了什么。


    集团在她手里,发展还算稳定。员工,股东都依赖她,将她当作支柱。


    商场上,她的一举一动都是风向标,对手敬畏,伙伴信任。


    自母亲们去世后,她对祝却瑢的约束增多,祝却瑢将她看作母亲们还留在世间的眼线,以及……事事和她对着干的固执家长。


    就连……记事本里的那个女孩,也是将她看作记忆里的代号。


    没人只将她看作殷却然。


    没人在乎,殷却然是什么样。


    殷却然自己也会恍惚,她是不是真的存在。


    若只是幻梦,那她为什么还会活得这样疲惫。


    别人对她的定位根深蒂固,唯有庄未绸这里,她别无所求,只想留一点关于自我的东西。


    她真实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不仅在梦里,也在梦外。


    不过分吧?


    女孩不知想到什么,眸子里盛着笑,攥住殷却然的手:“梦里梦外都能看见姐姐,真好……”


    她戴着口罩的影子,就印在女孩清润的水眸里。


    殷却然心头一滞,掌心盖住女孩那双“能说会道”的眼睛。


    “你也好。”


    认识庄未绸,一眼望到头的人生,才变得不那么死气沉沉。


    ——


    这次同庄未绸一块儿回荣城,殷却然另有目的。


    母亲们生前既然调查过庄家,或许能留下蛛丝马迹。


    因此,下了飞机,殷却然便提出与庄未绸一起看望庄老太太。


    女孩挺高兴,过了片刻,同她商量能不能先去另外一个地方。


    “老太太让我先去看看母亲们。”


    庄未绸指的是去公墓祭扫。


    殷却然正愁如何打听庄未绸母亲们的事,欣然同往。


    二人坐殷却然的车抵达墓园,助手中途还贴心地备了鲜花。


    庄未绸感激地抱着鲜花,同殷却然聊自己的家庭情况。


    “我是母亲们收养的,很小的时候,她们就过世了,因公殉职。”


    “有记忆以来,都是跟着姥姥一起生活。”


    “老太太开始挺不待见我的,可能……觉得我晦气。”


    事过境迁,庄未绸语气轻松,像是在道别人家的事。


    殷却然却从中听出一点端倪。


    庄家老太太对庄未绸的心结,也许与庄未绸的身世有关。


    因公殉职……庄未绸的养母们,到底招惹了什么势力,与她母亲们的调查有没有关联?


    思虑间,二人到了墓碑前。


    女孩将鲜花摆上,又拿出准备好的布,擦了擦墓碑上的浮尘。


    “妈妈,妈咪,我来看您们了。”她郑重其事地道。


    连同她喜欢的人一起。


    “这是……姐姐。”庄未绸不知该如何介绍,瞧了女人一眼:“也是我的贵人。”


    女人善解人意,这会儿却没接话,只对着墓碑深深鞠了三躬。


    原谅她循着私心前来叨扰,还利用了一无所知的女孩。


    庄未绸站在女人身侧,陷在她端肃矜严的眉目里。


    她抱拳,默默许愿,希望下次来,她可以对母亲们光明正大地介绍姐姐。


    双亲在天有灵,保佑她,能有机会对姐姐表明心意。


    二人相对无言,在墓园站了一会儿。


    回去的时候,殷却然才开口:“小庄,你祖母有告诉你当年你母亲们过世的细节么?”


    庄未绸摇头:“姥姥从来不对我说这些。”


    不仅不提,还有意回避。


    似乎在刻意隐瞒着什么。


    第62章 遇见你-32


    因为知道庄未绸要回来过小长假, 老太太提前从养老院回来。


    见到自己孙女,老人家没表现出特别高兴,嘴上还念叨庄未绸瞎折腾,可眼底的喜悦却是怎么都遮不住。


    庄未绸好几个月没见老太太, 也怪想念。


    只是祖孙都不是煽情的性格, 浅浅聊几句便各做各的事。


    “这是祝却瑢的姐姐。”她向老太太介绍后,又回身问姐姐:“你想吃什么?”


    “不忙。”女人在屋子里也没将帽子口罩摘下:“我有几句话, 想单独与婆婆说。”


    姐姐与老太太没有交集, 能聊的也不过是有关她的,或者有关祝却瑢的。


    但见女人坚持, 庄未绸按下疑惑, 指着卧室:“那边。”


    女人颔首:“谢谢。”


    自进屋来,她的表现便令庄未绸摸不着头脑, 客气中透着疏离。


    老太太面上的轻松消失,意味深长地将女人从头到脚审视一遍:“跟我来吧。”


    “绸绸,你去给我买个调料,我和养老院的伙计们新学的菜色, 得用到。”


    这是有意支开庄未绸的意思。


    庄未绸点点头, 披上外套重新出门,临走前朝女人投去好几眼。


    “别担心。”女人行至她面前, 将她被折在颈间的领口整理好,言语安抚她。


    等庄未绸离开,殷却然将口罩和帽子摘下,“打扰了, 婆婆。”


    “……”


    庄未绸从家里出来后, 一直心神不宁,右眼皮跳啊跳的, 揉了几下都没好。


    先前没思考女人的意图,这会儿细细琢磨才觉得有蹊跷。


    好端端的,女人为什么会突然要见老太太?


    不到半小时,女人的语音电话打过来,庄未绸接通,便听到她的道歉。


    “我先走了。”


    “惹了老人家不快,你多担待。”


    “后天你返校,方秘书会联系你,接你回京。”


    庄未绸满心担忧:“姐姐,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殷却然不准备告诉她:“外面冷,快回家吧。”


    在女人这里碰了壁,回到家,庄未绸便想问问老太太来龙去脉,哪知老太太也对她三缄其口。


    饭后,老太太竟然开始收拾东西。


    “绸绸,我想了,咱们还是得找房子。”


    庄未绸赶忙拦住老人家:“您做什么呀!”


    “拿人手短,小祝她姐姐不是个善茬。”老太太叮嘱她:“你别跟她走太近,最好断了。”


    “姐姐一直帮咱们,就算言语上冲撞您,她没有恶意的。”庄未绸替女人解释。


    “等她有恶意就晚了!你怎么知道她不是故意接近你?”老太太犯起固执:“不行,你必须跟她断了!”


    庄未绸好说歹说,才将老太太暂时安抚下来。


    “她到底和您说什么了?”


    具体说什么,老太太就是不提,问急了,嘴唇都开始发抖。


    “绸绸,你不明白!咱们这安稳日子,是你母亲们拿命换来的……”


    老人情绪波动有点大,身体又刚刚恢复,庄未绸只得粉饰太平,将疑问藏在心里。


    未曾想,这事隔了一日,连祝却瑢都被惊动。


    “我姐和你回家了?”电话那头,祝二小姐似乎比被蒙在鼓里的庄未绸还上火:“婆婆气得不轻,我姐到底跟老人家说了什么啊?”


    庄未绸安抚了老的还得安慰少的,捏着眉心道:“这事儿你不是应该问姐姐吗?”


    “我联系不到她人!”


    祝却瑢有火没处发。


    “秘书说她出国了,现在人在飞机上。”


    “你说她什么人啊?丢了烂摊子不收拾!”


    “婆婆那边不愿意接我电话了,你替我交代一声,我这就回国看她。”


    挂断电话,祝却瑢就简单收拾回国的东西,去见老人家,总不能空着手。


    除此之外,还要和她姐说一声。


    几小时后,殷却然给她回了电话。


    祝却瑢心头火正旺,对自家姐姐没收敛。


    “你自己的事儿能别牵连到我吗!?”


    “我不管你有什么苦衷,跟庄未绸又是什么关系,以后别打扰老人家!”


    电话那头,殷却然云淡风轻:“我跟庄未绸能有什么关系?”


    “我哪儿知道?”祝却瑢语气很冲:“她是收养的,你也不是我亲姐,攀个亲戚不是正常?你们什么关系,你自己心里有数。”


    之前殷却然和她坦白了自己是殷家养女的身份,姐妹两个人算是将那层窗户纸彻底捅破,除去身体上的事,殷却然也没什么可瞒她的。


    “跟我有关系的不是小庄,另有其人。你要是想跟人家攀亲戚拓展人脉,改天我介绍给你认识。”


    祝却瑢被她噎得说不出来话,按了按自己胸口才把气息捋顺。


    “总之婆婆那边,你别再打扰!”


    殷却然没置可否,静悄悄结束了通话。


    老人家那边确有隐瞒,那天,她还什么都没问,便被老人顶了回去。


    “绸绸的母亲们这辈子兢兢业业,本本分分,最后落得这么个下场。”


    “我算明白,好人没好报。”


    “你想知道的,去问能开口的。”


    “我们只想过平静日子。”


    最后,在老人的戒备下,殷却然只得告辞。


    而今天,就有能开口的主动联系她。


    殷却然抬眸间,敛住千念,伸出手,与来机场接她的人短暂一握。


    “你好,我是殷却然。”


    “不必这么见外。”对方微笑,语气热络:“我不止是代宁馨声过来,也是为母亲。”


    而后,生疏地唤她一声“姐”。


    可惜,殷却然无论如何都不能像对祝却瑢那样待她,即便……来人是她血缘意义上的妹妹。


    亲妹妹。


    出了机场,殷却然接受安排,与对方一起到私人会客室。


    “宁家的后代,各有各的领域,互不干涉。”宁如昨对她介绍:“当然,这些领域也都是蒙祖宗福荫,惠及后人。”


    真正入行前,宁家的孩子都会自愿选择某个领域中的棘手项目,这是练手,也是宁家的考核。


    项目完成得漂亮,那便会接触家族里的重要业务。


    反之,就被边缘化,自己争命。


    当然,所有后代,都有一个最终目标,那就是不断提升个人价值,直到超过现任家主,顺利继任。


    表面控股的都能查,交给别人代持的和一些常人碰不得的灰色地带才是重头。


    没人知道宁家现任家主有多少产业,个人财富达到多少,这是机密,也是考核的一环。


    争家主之位,不仅要知己还得知彼。


    “所以,这些年,宁家的分支越来越多,总要为自己筹谋。”


    殷却然对宁家的择优制度没兴趣,顺着宁如昨说:“宁家对敦促后辈,有自己的见解。”


    这见解利多还是弊多,她不做评价。


    宁如昨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敦促的就这么几个,好掌控。”


    宁家的项目也不是谁都有机会上手,在考核之前,有一项重要的测试。


    “也有更早测试的,在刚出生的时候。”


    她有意无意透露着什么,殷却然接过她递来的咖啡,没接话。


    宁如昨没将她的冷漠放在心上,坐在她身侧,却不过分挨着她。


    隔着半只手臂的距离,不远不近。


    “姐不用这么防备我,虽然我是宁馨声派来接待你,但我和她不是一路人。”


    殷却然将咖啡端在手中,似笑非笑:“那宁总与谁是一路人?”


    宁如昨思考片刻,调侃:“或许我是个走独木桥的?”


    殷却然付之一笑。


    “你只需知道,我不代表谁,宁馨声,宁如棠跟我都没关系。”宁如昨补充。


    这家人也是有趣,对谁都是直呼其名,即便是祖母,也没辈分上的尊重。


    “宁家家主有何指教?”


    殷却然的调查陷入困境,权衡后,决定以身入局,赌一把。


    来I国之前,她把自己的消息透给宁家。


    果然,下了飞机,宁家就派人来机场接她。


    打的还是亲情牌。


    只可惜,殷却然刚跟祝却瑢通了个彼此都不太愉快的电话,暂时没有什么身为姐姐的意识。


    面对宁如昨,她也做不到违心关怀。


    宁如昨看她没有闲聊的兴致,站起身,从一旁的保险柜里取出一个本,递到她面前。


    “你对宁家,宁馨声,对我到底怎么看,都无所谓,但……”


    宁如昨停了停。


    “这是母亲生前的记事。她一直惦着你。”


    殷却然定了半晌,放下咖啡杯,接过本子。


    那本子被人翻过许多遍,外皮有些磨损,尽是光阴荏苒的痕迹。


    本子被殷却然放在手里,没有翻开的意思。


    宁如昨等了一阵,见她没动,叹气。


    “有一点,宁馨声没说错,宁家没放弃过你。”


    殷却然长睫低垂,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心里。


    “你的价值高,宁家这么多年也没培养出来一个,放弃你,损失太大。”


    宁如昨自顾自继续。


    “之所以这么多年按兵不动,是因为有握着你命脉的资本。”


    “殷家……不也是放不下吗?”


    她还没说什么,殷却然的眼锋便朝她而来。


    之前,无论她聊什么,殷却然都表现温和。


    现下,眼前人不怒自威,宁如昨对上殷却然晦淡的眸,竟觉得有无形的压力。


    偏偏,她猜不透殷却然在想什么。


    天生的上位者,举手投足间都是清越气度,不愧是宁家最优秀的“作品”。


    “放你离开,是母亲自作主张。”宁如昨还是将话说明白:“她也为此付出不堪回首的代价。”


    殷却然依旧不动声色,交叠着双腿,耐心地等着她的下文。


    “前因后果,本子里都有。”


    宁如昨略感压抑,速战速决。


    “这么多年,宁家有一项产业,宁馨声把控很严,只有历代家主才有资格染指。”


    “这项产业,与你有关,也关系到宁家的未来。”


    “本子是宁馨声要我带给你。”


    那是母亲留下来的为数不多的东西,宁如昨其实有点舍不得。


    她这微末的情绪被殷却然捕捉,“麻烦宁总给我复印件就好。”


    宁如昨心下闪过讶异,她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也不知怎么会被殷却然洞悉。


    “我这里也有东西,需要宁总代为转交。”


    殷却然把之前宁如棠给她的剧本梗概提前打印,带了过来。


    “承蒙宁家这么多亲人关照,殷某感激不尽。”


    宁如昨见人是经过家主首肯,没什么避讳的。


    只是没想到宁如棠提前借着国内的职务找上殷却然,这可不是宁馨声的授意。


    但以殷却然的城府,主动提及必有缘由。


    “宁如棠得罪过你?”


    “谈不上。”殷却然又将咖啡端起。


    她只是从宁如昨的行为判断出,宁如棠挑衅她纯属私心。


    提前在她这儿埋一颗质疑的种子,绝不是宁馨声的本意。


    “礼尚往来罢了。”


    宁如棠几次三番找她不痛快的事,殷却然还记着。


    本着自己不痛快,对方也别痛快的原则,将这出离间的戏演给宁家家主看,她没损失。


    宁如昨心领神会,特意低下与她轻轻碰杯:“姐,我与你是友非敌。”


    第63章 想念你-31


    女人答应得很爽快, 可庄未绸从围读等到正式进组,都没收到女人的只言片语。


    就像当年一样,无论是出现还是消失,都随心所欲, 让人抓不住。


    庄未绸等了足足十四日, 越等越没底。


    女人有前科,能做到消失五年杳无音讯, 这十四天与之相比, 实在平平无奇。


    不同的是庄未绸的心态。


    当年,她不知道姐姐姓甚名谁, 自己又是局限在校园里的学生, 和姐姐的生活天差地别,只能被动地等着姐姐。


    连喜欢, 都是隐晦的,试探过后,便不敢再提。


    现在不同,尤其在知道殷却然就是R之后, 庄未绸每一步走向她的步伐都很坚定。


    或许她们的圈层依旧不同, 但不影响庄未绸那颗贴近她的心。


    在确认殷却然就是姐姐之前,庄未绸只是想见见她。


    但生日之后, 那抹看似熄灭多时的心火片霎间燎原。


    千面万象之下,殷却然还是当年那个一举一动都牵动她情绪的姐姐,而她还是喜欢她。


    没随着离别的五年淡忘。


    她们之间的问题还没解开,无论是殷却然刻意隐瞒的身份, 还是空白了五年的时光。


    但这些, 都不及殷却然在她身边重要。


    切实地触及到心心念念的人,庄未绸那点因分歧和离别引起的怨怼就像涨破的泡泡。


    因殷却然的出现, 只剩下一小片斑驳的水痕,再过一段时间,便会风干,连痕迹都不会留下。


    既然殷却然不愿提及,那她可以等。


    唯有殷却然从她的世界再度消失这件事,庄未绸不能忍受。


    她的忐忑在等待中逐渐转化为愤怒,于殷却然失联的第十五日爆发。


    殷却然不是说喜欢她么?


    谁喜欢一个人像风一样,吹一下就跑没影儿的?


    偏偏以她和殷却然现在的身份关系,没办法毫无顾忌问人家。


    庄未绸考虑后,电话直接拨给祝却瑢。


    那头懵懂接起:“什么事?”


    庄未绸懒得兜圈子:“你姐最近人呢?”


    祝却瑢以为她拨错号码:“这你该去问我姐啊,给我打什么电话?”


    庄未绸心说,要是能给她机会拉进她和殷却然的距离,加深和殷却然之间的了解与信任,哪里还需要祝却瑢做帮手?


    嘴上却准备了另一套说辞。


    “有笔交易想和你谈。”


    “你要干嘛?!”祝却瑢直觉不对劲,对她戒备起来。


    庄未绸道明来意:“你姐姐瞒你的,我可以和你分享,她的身份,我也愿意尊重她不主动戳破。相对的,她最近的动向,有没有遇到什么难处,你帮我留意着。”


    她给出的诱惑很大,导致祝却瑢沉默许久。


    “我知道你姐姐是殷却然。”庄未绸干脆开诚布公。


    祝却瑢:“……”


    这几天庄未绸将重遇后的种种,翻来覆去地思索,倒是让她发现了一个事实。


    殷却然不止瞒着她,也瞒了祝却瑢这个亲人许多。


    这个结论,早已从祝却瑢的言语中得到印证。


    只是具体瞒了什么,庄未绸也是最近才想明白。


    那晚,她给祝却瑢发信息求证,祝却瑢的回复不像装模作样。


    结合八年前,那个人最颓废荒度的时光,庄未绸断定,祝却瑢不清楚的,应是与殷却然的幼年经历相关。


    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单纯青涩的学生,傻傻等着那个人来低就她。


    既然殷却然有意回避,那便由她来主动,这一次,她会尽自己的全力抓住。


    和祝却瑢交易,有虚张声势的成分。


    不过都是成年人,互相试探摸底也不是什么违背原则的事,各凭手段罢了。


    刚巧,庄未绸是个演员,表情管理和语气控制是她最擅长的事。


    “祝却瑢,我任何时候都愿意理解体谅她,尤其是……将当年的人和事与现实中的她挂钩之后。”


    “你不明白,她为你,为殷家付出过什么。”


    祝却瑢呼吸一紧,问她:“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可能是因为,我曾经于她是个陌生人,对我倾吐秘密,我也没处传播去。”


    她的直接和干脆让祝却瑢逐渐卸下心防:“你想知道什么?”


    “她现在人在哪儿,以及最近有没有遇到棘手的事?”


    “她前几天在医院调养,现在……应该在沪城?”祝却瑢顿了顿,继续:“棘手的事我不清楚,工作上的事她都是自己处理。”


    “医院?”庄未绸心提了起来:“她身体怎么了?”


    “问多了啊!”祝却瑢还是有些精明在身上:“我跟你透露这么多,已经够有诚意了!其她的,你若是有心,自己从我姐那里找答案去。”


    怕庄未绸多虑,她还是好心补充:“只是调养。”


    最危险的时刻早已过去,现在殷却然的身体逐渐恢复。


    但回忆起几年前,祝却瑢仍觉得心有余悸,说起来,这事还与庄未绸有关。


    可惜,殷却然明令禁止不许透露,不然以她的性格,早对庄未绸兴师问罪。


    庄未绸不知道她所思所想,顺着她的话道:“那你想知道什么?”


    “等我想想再问。”祝却瑢语气别扭:“今天一直被你牵着鼻子走,我得缓一缓,不能跳进你挖的坑里。”


    说完,她便挂断电话,生怕庄未绸还来追问。


    庄未绸哭笑不得。


    上午还有拍摄,纪柔敲响酒店的房门,提醒她要赶去片场。


    庄未绸迅速收拾好,暂且按下思绪,投入到工作之中。


    中午,剧组组织了饭局,据说邀请几位资方代表过来。


    导演程驭早早完成拍摄任务,提醒大家:“下午没工作,统一休息半天。”


    庄未绸在一众应声中先走一步,往自己的房车里去。


    “傅雨!”徐斯年小跑着追上她,遵照剧组的习惯,喊她戏里的名字。


    到了庄未绸面前,她又改口:“未绸。”


    “徐老师。”庄未绸站定询问:“您有事?”


    徐斯年斟酌半晌,启齿:“一会儿在饭局上啊,我得托你帮个忙。”


    “您想要我帮什么忙?”庄未绸疑惑。


    这位编剧不仅剧本质量精良,在片场也是精益求精,和主创人员之间的沟通不断。


    庄未绸和她关系不错,常常在戏外和她讨论人物心理细节。


    “不是什么大事。”一向能说会道的编剧这会儿含糊其辞:“总之我答应你,只在包厢里给你带来一点小小的困扰。出了包厢绝不给你添任何麻烦!”


    她双手合十,“先谢过了!”


    庄未绸还欲再问,徐斯年却已快步走远。


    纪柔从房车下来,手里还拿着给庄未绸准备的参加应酬的衣服:“怎么了姐?”


    庄未绸摇摇头,没将这出小事放在心上。


    片场,徐斯年去而复返,神情轻松,嘴里还哼着小调。


    程驭不知道她又打什么主意,将她扯到自己身边,低声道:“你妈妈今天要来,你可别躲。”


    外人只当这是寻常邀请资方的饭局,程驭却清楚这次是徐总想念自己孩子,特意借着饭局缓和关系。


    徐斯年朝她睇了一眼:“我不躲,她明天就能给我敲定个未婚妻,搁你你接受得了?”


    徐家这几年扩增家族业务,步子迈得有些飘,有许多需要和别家合作的地方。


    想要稳固的商业合作,达成共赢的目的,最保障的方法就是联姻。


    两家人由一段婚姻捆绑,利益共同体,彼此都踏实。


    再说,在家长眼里,社交圈层一致的孩子更聊得来,长久相处,谁都不吃亏。


    徐斯年这么多年,一心扑在编剧事业上,在感情上一直空白。


    天时地利人和,成为家族联姻的最佳人选。


    就连联姻对象,徐总都替徐斯年找好了,只等个合适的时机正式介绍。


    哪知商量的时候,徐编剧冒出惊人之论,对自己的母亲直言。


    “既然这事儿对徐家百利无害,为什么您不去联姻?”


    “您离异多年,旧情和心理包袱早就放下了吧?格局打开一些。”


    徐总被气得七窍生烟。


    母女冷了一个多月没说话,现在还是徐总主动退让。


    “那躲也不是办法啊?”程驭劝她:“徐总估计也是意识到你态度坚决,不会再逼迫你。”


    徐斯年轻嗤一声,半个字都不信。


    “行了,这事儿我心里有数。”


    程驭还是不放心。


    今天,徐总私下联系叮嘱,让她务必带徐斯年来,领了任务的程驭处处小心谨慎,生怕徐斯年跑了。


    好在徐斯年还算靠谱,与程驭一起顺利来到饭店包间,没闹幺蛾子。


    她们到的时候,庄未绸和演员晏新知也刚好到。


    几人在饭店门口汇合,一同向包厢那边走。


    徐总和另一位资方代表先到一步,这会儿正坐在包间里与副导演攀谈。


    几位执行导演也落座。


    晏新知率先认出那位资方代表:“小姑姑?!”


    她也没想到,晏家的代表会是晏朝盈。


    徐斯年盖住额角,只觉一个头两个大,不情愿地喊了一声:“妈。”


    她就知道她母亲过来,不是吃个饭这么简单。


    程驭眼观六路,见徐总对那位晏总这么热络,心里猜出七八分。


    她自觉垫后,守在门口,就怕徐斯年直接走人。


    把相亲和剧组饭局合二为一,这位徐总也是个人物。


    好在,在座的没外人,都清楚徐家和晏家的背景,出去也不会乱传播。


    唯有庄未绸不知情,但庄未绸为人低调,程驭接触下来对她印象很好。


    等饭后,再同她沟通一下即可。


    还有一位资方代表没来。


    徐总和晏总给那位留了主位。


    “年年,过来坐。”徐总指了晏总身旁的位置示意。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都是工作伙伴,她不信徐斯年不给她面子。


    哪知徐斯年竟然拒绝:“妈,我还是想跟我倾慕对象坐一起。”


    倾慕对象?!


    谁???


    程驭左顾右盼,也没看见徐斯年口中的那位倾慕对象。


    下一秒,徐编剧不按套路出牌:“妈妈,这是庄未绸,我的女主角,也是我喜欢的人。”


    莫说程导,连徐总都愣住,半晌没接上话。


    晏新知看看自己的对手演员,又看看编剧,惊得嘴都没阖上。


    晏朝盈倒是宠辱不惊,挑着眼尾看戏。


    最无所适从的要数庄未绸,她不过是来应酬,怎么就被表白了?!


    怪不得徐斯年之前不清不楚,原来是让她帮这种忙?


    若不是有长辈在,庄未绸只想给这位不靠谱的编剧暴揍一顿。


    “徐老师,您说笑了。”眼下,她只想快些度过这样困窘的时刻。


    徐斯年瞧出母亲眼里的猜疑,咬着牙一不做二不休:“我很郑重的,未绸,这部戏我专门写给你,又是我妈投资,她不知情说不过去。”


    庄未绸哑住,对这位编剧的业务水平有了更深刻的体会。


    张口就来,戏剧冲突拿捏得真好。


    此时包厢门被敲响,女人从容澹然的声线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闷。


    “抱歉,我好像来的不是时候。”


    庄未绸思维断线,行动僵住,只有尚且能挪动的眼珠见诸位都站起,礼貌同来人打招呼。


    “殷总!”


    第64章 想念你-32


    一出闹剧因殷却然的到来而中断。


    众人重新落座。


    徐总狠狠瞪了自家闺女一眼, 转头笑容满面引着殷却然上座。


    自家的私事不好让人看笑话,这时候只能暂且搁置。


    徐斯年破罐破摔,这会儿脸皮都不知道挂在哪里随风飘。


    她趁着大家都招待殷却然,慢慢踱到庄未绸身旁的位置。


    “回去给你个说法。”她以仅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 低声对庄未绸致歉。


    庄未绸的心思都落在被众人围住的人身上, 哪里还注意到徐斯年说什么。


    女人来,出其不意, 一点消息都没对她漏。


    她信了祝却瑢滞后的信息, 以为女人还在沪城。


    不过拍摄地是剧组临时搭的棚,离沪城不算远, 两个小时的车程。


    女人兑现了自己的承诺, 来剧组探班。


    可庄未绸却没觉得多开心。


    她的贪念疯涨,想要更多。


    女人这哪里是特意来看她?不过是……有应酬, 顺便来看看她。


    连顺便都谈不上,女人自进到包间,只顾着寒暄,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半个月没见的焦虑, 在女人回避的目光下爆发, 庄未绸心里有火,面上冷得能凝出霜。


    徐斯年离得近, 被冻了个哆嗦。


    “就是给我妈一个下马威,免得她再擅自做主左右我。”


    她见庄未绸面色不虞,等不到回去就解释。


    “其她人我都会一一联系,不让她们对你有误会。”


    “抱歉哈。”


    相处的这段时间, 徐斯年对庄未绸的演技很认可。


    现在娱乐圈里, 有名气的脾气也大,像庄未绸这种, 顶着巨大的流量,很容易找不到北。


    但庄未绸入了组,踏踏实实琢磨戏,把她故事里的角色诠释得很细致。


    有时候连她也会分不清,在片场的人是剧本里的傅雨还是剧本外的庄未绸。


    这很难得。


    所以徐斯年很担心她这一番出格的举动会把那么一个优秀的演员赶跑。


    她新写的戏,有个人物也很适合庄未绸,还想着再合作。


    殷却然与为首的几位握手后,稍稍转头就见徐斯年往庄未绸身边凑。


    她敛目,脚步一转,绕过主位行至庄未绸的身侧,不疾不徐地拉开椅子。


    “大家随便坐,不要拘谨。”女人淡然自若。


    不知是谁倒吸一口凉气,这才明白这位亲自到场的目的。


    项目的确是徐斯年的项目,但宁家的注资不低,仅次于徐家,徐总有意和宁家拉拢关系,也让了不少利给宁家。


    沪城这几年,商场上的变革不少,一些家族逐渐没落,退出舞台,宁家抓住机遇,逆流而上,在沪城的价值一骑绝尘。


    尤其沾上娱乐圈,宁家的地位牢不可撼,沪城的其她家族都要敬宁家三分。


    今晚的饭局也是特意为了宁家掌事宁如昨而设。


    宁如昨临时处理国外的工作,和剧组这边说派其她代表来。


    毕竟不是宁如昨本人到场,徐总心有怠慢,觉得礼数到了即可,这才有了招待晏朝盈来与徐斯年见面的后续。


    晏家也是投资方之一,她这么做不算得罪宁家。


    哪知宁如昨没来,参加应酬的是更加不能得罪的殷却然。


    沪城现在在娱乐圈活跃的几个家族,根基都浅,赶上时代进步的浪潮扶摇直上。


    看着有背景,但在真正有底蕴的家族面前,根本不够看。


    实际上,沪城真正有名头的几家都有意低调,业务也早从沪城扩展至全国。


    就像殷家一样。


    作为京城的名门望族,殷家的商业版图可不局限在京城。港城这几年发展飞速,便是源于殷家的支持。


    先进制造业这块儿,殷家在国内有绝对话语权。


    此外,殷家历代政治立场坚定,将国家的权益排在自身利益之前,自然备受器重。


    若单论财力,宁家的海外更重要的产业,或许能和殷家分庭抗礼。


    据传,近日宁如昨还认殷却然作姐姐。徐总在商场打拼这么多年,从不知道宁家和殷家还能攀上这层关系。


    不论真假,殷家和宁家都是强强联合。


    因此,若知晓殷却然来,徐总无论如何都不会闹这么一场笑话。


    如今看殷却然的举动,徐总想哭哭不出来。


    这哪里是闹笑话这么简单?


    就以自家闺女那个鲁莽劲儿,怕是饭没吃几口,人就被她得罪透了。


    徐斯年原本要挨着庄未绸坐下,这会儿看殷却然自然而然地坐在庄未绸的另一边,屁股生生顿住,愣是没敢碰椅子。


    她再没分寸,此时也能明白,殷总不是随便挑座位。


    朝自己母亲那边递眼色,谁知母亲兀自发愣,没有管她的意思。


    见死不救的妈!


    徐斯年心一横,硬是没挪位置,干巴巴地杵在庄未绸旁边。


    众人心明眼亮,顺着女人又稍稍调整了位置,殷却然坐在哪里,哪里自然就是主位。


    只有庄未绸没眼色,低着头也要跟着换,被女人不动声色捉住手腕。


    “你坐我旁边,好不好?”女人眼波如水,低声问询。


    庄未绸终于和她对上视线,心登时软了。


    女人今天穿了深色内衫,配上红色暗纹西装裤,领口处的钻石扣在包间灯光照射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这一身,更衬得她皮肤白。


    雪颈下的锁骨分明,庄未绸离得近,甚至还能瞧见她颈侧淡青色的血管。


    看来祝却瑢事事不靠谱,不仅不清楚女人的动向,连调养都是鬼扯。


    哪有人给自己越养越瘦的?!


    她愣神的几秒,女人还是固执牵着,没有松手的意思。


    “好不好?”女人又问,声音放得更轻更柔。


    庄未绸感受她掌心的温凉,到底是没挣脱。


    服务员挨个进来上菜,正式开饭。


    殷却然抬手,在服务员身边耳语几句,随后,服务员竟然上了一扎苦瓜汁放在桌上。


    不巧,正在徐斯年手边。


    “苦瓜汁,祛火的,徐编剧试试?”女人抬手示意。


    徐斯年:“……”


    她就知道她被殷总记恨上了!


    她手肘碰碰庄未绸,想叫庄未绸帮帮忙,庄未绸却只留意女人手背上明显的淤青。


    到底是什么样的调养,时不时就要把手扎成这样?!


    殷却然隔着庄未绸招呼徐斯年一声,目光随之落在庄未绸的身上,今天来得匆忙,还未好好看看她。


    庄未绸今天一袭粉白纱裙,裙子上一朵朵立体的大马士革玫瑰竞相绽放。


    她目光染上自己都不清楚的柔和,低头帮庄未绸整理压在椅子边的裙摆。


    哪知女孩不领情,将裙边的花朵随意一扯,顺势将椅子挪远了一些。


    庄未绸心里的隔阂没过去,不想事事依着殷却然。


    等饭局结束,她得好好同女人聊聊。


    殷却然一愣,微微抬头,对上庄未绸盛满复杂情绪的眼,心蓦地堵了一瞬。


    徐家最近张罗联姻的事,殷却然有耳闻,所以对徐斯年的“豪言壮语”没放在心上,她更在意庄未绸的态度。


    此消彼长,庄未绸的椅子离她远了,便贴近徐斯年。


    不过是距离的转换,却让她有些拿不准庄未绸的意思。


    仅仅十几日不见,她捧在心头的姑娘就改变了心意?


    光是想想,殷却然就觉得胸闷气短,有旧疾复发的征兆。


    面前的红酒刚倒好,她又招呼服务员给她倒了杯苦瓜汁。


    玻璃杯在桌上一磕,殷总举杯,叫徐斯年想忽视都不行。


    一杯苦瓜汁下肚,徐编剧捂着嘴缓口中的苦涩。


    视线留在殷总身上,这位倒是面不改色,连眉毛都不皱一下,是个由内到外的狠角色。


    服务员工作到位,这会儿看徐斯年杯子空了,又给续上一杯绿油油。


    徐斯年暗暗叫苦,赶忙对庄未绸示弱:“我错了,未绸……啊不,庄老师!我再也不敢了,你跟殷总说说,把醋劲儿收一收行不行!”


    庄未绸的忧虑都快写在脸上,身旁人的求助左耳进右耳冒,根本没走心。


    就殷却然这个什么营养都补不上的样子,还用喝苦瓜汁败火?


    女人的玻璃杯又要端起来,就被庄未绸抽走:“别喝了。”


    殷却然看看她,又看看面露感激之色的徐斯年,似笑非笑:“心疼?”


    一句话问得没头没尾,庄未绸却听懂了。


    看来殷却然进包厢时,将徐斯年颠三倒四的混账话记在心上。


    那次在射击场,庄未绸用苦瓜汁拒绝她,所以她才会要苦瓜汁邀徐斯年共饮?


    思及此,庄未绸哭笑不得。


    只是她二人之间,即便隔着山遥水长,也容不得第三个人介入。


    虽然庄未绸最近对女人的怨念有些重,但在外人面前,庄未绸无条件偏袒殷却然。


    借着别人惹殷却然不高兴,从不在庄未绸考虑范畴。


    她把那扎被徐斯年悄悄推远的苦瓜汁拉回来,端端正正摆在徐斯年面前,同时开口。


    “徐老师今天脑子不清楚,最适合喝这个,殷总就别抢了。”


    徐编剧:“……”


    一口气闷了第二杯,徐斯年苦得五官都挤在一起。


    完全黑屏的电话被接起,明智的徐编剧借口有工作出了包间。


    走为上策,惹不起总还躲得起。


    就这还坚持没换到徐总那边。


    徐总默默扶额,后悔生了这么个不着调的闺女。


    她只得举起高脚杯,主动打圆场敬殷却然。


    “小女思想总是天马行空的,也没个定性。今天想一出,明天又做一出,给庄小姐造成困扰,还望殷总莫怪。”


    殷却然对徐斯年尚有警惕,面上却瞧不出半分。


    再说庄未绸刚才的行为已经让她将心放回肚子里。


    “徐总客气,徐编剧天资卓然,我们小庄日后在工作上还要多多仰仗徐编剧。”


    这话既卖了徐总面子,也让庄未绸和徐斯年划清界限。


    在座的个个都是人精,哪能不理解她的潜在意思。


    “殷某也感谢各位对小庄的照顾。”女人又道。


    最后,一桌人共举杯。


    只有庄未绸没喝成。


    她的酒杯让殷却然取走。


    身体不好,酒倒是饮得痛快。


    庄未绸盯住女人手背上的淤痕,心里的账又多记一笔。


    殷却然心定下来,这才意识到庄未绸在关注她的手。


    她视线落在别处,另一只手不着痕迹地盖住有淤青的手背。


    多少显得有些心虚。


    后来,殷却然以水代酒,众人随着她走,将酒桌文化统统摒弃,一顿饭吃得轻松又养胃。


    饭后,庄未绸跟着殷总一道离开。


    车子逐渐远离饭店,庄未绸也不再维持表情管理。


    她怎么会不明白殷却然在饭局上对她的维护?


    替她喝酒,替她撑腰。


    日后,剧组里不会有人敢为难她。


    这人还是和从前没两样,事事为她考虑周全,说话做事滴水不漏。


    可对自己总是疏忽,尤其在身体上,完全不把健康当回事。


    换个身份出现,陋习一点没改。


    对此,庄未绸不准备再放任:“殷却然,你手背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女人也开口:“徐斯年喜欢你?”


    第65章 想念你-33


    庄未绸没犹豫, 先回她:“徐老师不想联姻,在包间里拿我当挡箭牌。”


    平日里,徐斯年和她除了必要的工作交流,没有任何超过同事距离的联系。


    “她不喜欢我, 我对她也没有任何暧昧的想法。”


    庄未绸没有给女人胡思乱想的机会。


    她对女人还有诸多怨言, 但这不是她刻意引导殷却然曲解她情感走向的理由。


    无论过去多少年,庄未绸都希望, 殷却然在她这里可以轻松明快, 不必费心思量该与她如何相处。


    她愿意拿出自己全部的真诚,等殷却然自己卸下心防。


    祝却瑢大概不明白, 她的理解和体谅背后不是对殷却然的迁就, 而是无法抑制的心疼。


    当年,那个人隐着面目, 却向她暴露本性的模样,庄未绸至今记忆犹新。


    那或许是那个人此一生最低谷最迷茫的时刻。


    信念崩塌,叛逆期迟到,所有幼稚的脆弱的情绪反扑。


    一向不叫别人操心的姐姐, 在那段时间看似恣意畅快得没了边儿。


    可反常的行为背后, 是那人将无处诉说的痛与苦当做柴,一寸寸燃尽她矜贵清雅的灵魂。


    即便如此, 她还是守着自己的界,带着自己被现实打压得支离破碎的躯壳,回到所谓的,属于她的位置。


    那年肩头的湿, 顺着皮肤一路浸透庄未绸的心。


    如今, 将殷却然与记忆里的身影对上,庄未绸反而更懂她的辛苦。


    在别人那里, 殷却然是家族的掌权人,是行业的带头人,是可以为妹妹们遮风挡雨的姐姐。


    戴上面具,活成众人期望的模样,周围都是既得利益者,没有谁会接受殷却然只做殷却然。


    能者多劳,她就该卓荦超伦,不可向迩。


    她活该只影孤形,孑然无依。


    凭什么?!


    庄未绸都不必站在殷却然角度去体会,就已经觉得委屈。


    别人庄未绸管不了,但在她这里,不需要殷却然患得患失,屈就妥协。


    哪怕……她们没能走到一起。


    “想什么呢?”女人的声音唤回庄未绸的思绪。


    庄未绸摇头,湛然回望:“你的回答呢?”


    感情上的事都可以抛开,身体上的问题不容忽视。


    “别告诉我只是调理。哪有调理天天扎针的?”庄未绸先一步堵女人的敷衍:“总得有个因由。”


    女人露出无奈的神色,“这事说来话长。”


    “我今天没有拍摄。”庄未绸意思很明确,等她慢慢说。


    殷却然斟酌片刻,把自己的病避重就轻地告诉庄未绸。


    “我得了一种罕见病。”


    “这种病,近几年才有治疗进展,我算是第一批尝试的患者。”


    “毕竟手段还不成熟,摸着石头过河,预后拉得比较长。”


    说到这,殷却然赶忙补充:“没有生命危险。”


    她说得很轻巧,庄未绸的眉心越拧越紧。


    女人的话,有时候得反着听。


    没有生命危险,指的是现在。只是预后,还要一直打点滴。那之前呢?


    庄未绸不敢深想。


    “到底什么病?”她刨根究底。


    殷却然不准备告诉她,以调侃的方式回避:“看在我今天主动喝苦瓜汁的份儿上,能不玩真心话了吗?”


    她不肯说,庄未绸只能自己揣摩。


    几年前,R旧疾复发,从身到心都受创,之后才慢慢好起来。


    那段时间,那个人眼底的浊白久久不消,一点求生的意志都没有。


    庄未绸一度怀疑她得了绝症,现在回想,也许不是妄断。


    身旁传来女人的叹息,“不让你问,你就自己胡思乱想?”


    庄未绸不以为意:“某人口风紧,我能有什么办法?”


    殷却然笑着瞥她一眼,松了口:“还有什么想问的?”


    病的名字,既然女人不愿意讲,庄未绸也没抓着不放,换了另一个话题。


    “你今天来,是特意探我班吗?”


    这问题可比之前的容易回答。


    “是。”殷却然承认。


    “不是顺便?”庄未绸追问。


    “当然不是。”殷却然失笑:“今天的饭局才是顺便。”


    庄未绸点点头:“既然是特意来看我,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呢?”


    殷却然被她问得一怔:“给你添麻烦了吗?”


    庄未绸生日那天曾邀请她探班,她当了真。倒是忽略了女孩客套的可能。


    “不麻烦。”庄未绸拽回她歪了的思绪,对她解释:“一霎那的惊喜,不如长久的期盼被满足更开心。”


    殷却然没理解,钝钝地“啊”了一声。


    “如果你能提前告诉我,你今日会来探班,我会为了今天就能见到你而高兴好久。”


    庄未绸也学着殷却然的动作,在殷却然额前虚虚弹了一下。


    耐性很好的庄老师似乎在教授着人与人相处的哲理。


    谦虚好学的殷同学兀自思索一会儿,问:“如果我答应你要来,却临时变更行程,你会不会更失望?”


    她点了点自己手背上的伤痕:“之前不是不想来,在医院待了一周。前几天除了工作,还有一点私事急着处理,没腾出时间。”


    女人有多忙,庄未绸学生时代就清楚。


    她也不需要殷却然挤压自己的休息时间,不顾身体来看她。


    “即便你不来,能让我知道你在哪里,在做什么,我也很高兴。”她表明自己的态度。


    她拴在剧组,没有特殊理由不会请假,女人的工作强度又大,动不动出差,全国乃至全球各地跑。


    两个时间都紧张的人,想要多相处,哪里是一个人努力就能实现?


    “如果你忙,而我恰好休假,我去找你不也挺好?”庄未绸目光灼灼,真心实意地道。


    小的别扭摩擦而已,相互磨合,比一个人去迁就强得多。


    确定了殷却然就是R后,庄未绸不会在原地等殷却然追求。


    殷却然不喜欢她,那她就主动追。


    殷却然也把她放在心上,那她们就是情投意合。


    庄未绸从来都清醒,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可惜女人还没这个意识。


    不过没关系,她们可以慢慢来。


    第一步,就是打破隐藏身份带来的距离感。


    “殷却然,你说你认定我,我当真了。”


    女人彻底懵掉,眼睛都不眨。


    庄未绸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顶进来的电话铃声打断。


    她看清联系人,接起:“映映?”


    好友不知道刚才经历了什么,语气里有难掩的郁闷:“绸绸,你什么时候回酒店?”


    庄未绸下了戏,和江意映视频过,所以江意映知道她的酒店位置,还跟她说要来探班。


    只是,庄未绸对好友的了解,江意映闭关忙创作的时候六亲不认,探班也就是嘴上说说。


    哪知这次却意外。


    “我在你入住酒店门口,等你啊。”她刚才听剧组其她工作人员说,今天下午剧组放假,所以给庄未绸拨去电话。


    心里有话憋得难受,得和庄未绸诉诉苦。


    收线,殷却然已经恢复如常。


    “小庄,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了?”她郑重其事地问。


    庄未绸顺着女人的问题想了想。


    她其实一直都很固执。


    决定的事很难回头,喜欢的人很难放下。


    所以一直都没改变过主意,即便殷却然曾让她混乱。


    可也是殷却然让她明白,在时间堆砌出来的隔阂,疏离跟种种误会之下,她还是那样喜欢她。


    喜欢了一年又一年。


    “没改主意,只是当时没想清楚,拿苦瓜汁搪塞你。”庄未绸想起徐斯年的事,虚张声势道:“万一,你也有联姻的家族任务呢?”


    殷却然:“……”


    话题彻底跑偏,再多问有些刻意。


    庄未绸的转变太快,殷却然已有推断。


    她不知道女孩对她的事了解到什么程度,又是从什么时候确定她就是当年的人。


    她更不清楚,这份了解会不会影响她们某一时空正在经历的“从前”。


    但此刻,她不主动承认身份,庄未绸也没戳穿。


    她们都还在现实里活得好好的。


    那么,与她们有关的曾经,大约还在时间的轨道上按部就班。


    “我们暂时以彼此都有意为前提,以共同经营婚姻为目标,认真相处看看。”庄未绸提议:“当然,你要是有联姻对象,就当我没说。”


    殷却然再次被噎住,哂笑一声,回:“没有联姻对象,我的婚姻,我自己能做主。”


    殷千璃和祝映如去世多年,宁家更是无权干涉她的决断。


    只是……


    “你这……算表白吗?”


    庄未绸否认:“当然不算。”


    如果她们有幸度过磨合期,正式融入彼此的生活。


    那时候,隐瞒的都已坦言,误会都说开,再表白不迟。


    “殷却然,我这句话的重点是:相、处、看、看。”女孩下巴微扬,杏眸中折着细碎的光。


    殷却然手肘撑在中央扶手上,指腹磨了磨自己的下巴,轻轻地道了声“好”。


    心心念念的忽然砸在头上,比中彩票概率还低,没能适应过来的庄未绸,觉得有点晕头转向。


    “关于怎么相处,我其实有想法。”她得了殷却然的肯定,面上有雀跃一闪而逝,旋即侧过头,将自己的脸挡住。


    “哦?”殷却然凑近,视线落在她染上樱粉的耳根上:“说说看?”


    只要不天天纠结从前的身份,在感情上,庄未绸有什么要求,她都可以尽力满足。


    “你对我有什么意见也可以提。”


    她都可以改进。


    只是庄未绸还没来及提,车子已顺利抵达酒店门口。


    隔断前的司机不知道她们正交谈,按了按钮,车门自动打开。


    久候多时的江意映看清下车的人,脑子转得飞快。


    她虽有一肚子苦水要倒,但不想阻碍庄未绸这朵将开未开的桃花。


    “允许你重色轻友一天,我想通了,跟你倾诉一下午,不如去当事人那里臭骂她一顿!”她尽量简练:“先撤了,回头联系!”


    庄未绸:“……”


    第66章 想念你-34


    江意映也是来探班, 庄未绸哪儿能真打个招呼就放人家离开。


    殷却然看了看表,适时开口:“那我……”


    她只说了两个字,就被庄未绸打断。


    她把酒店的卡交给殷却然,“你先去房间等我。”


    江意映完成一部创作, 就能给自己放个长假, 最起码有好几日的清闲时光。


    可殷却然不一样。


    以庄未绸对女人的了解,她晚上又不知要为工作飞去哪里。


    仅剩的几个小时, 庄未绸在心中略掂量, 决定重色轻友一回。


    有些话还没同殷却然讲清楚,若是放殷却然离开, 庄未绸觉得不踏实。


    只是她这话说得不清不楚, 引人遐想,不仅江意映怔住, 连殷却然都没敢接她的卡。


    “我们……是不是太快了点儿?”


    庄未绸:“……”


    如庄未绸所料,殷却然赶完工作,也只挪出半日时间来探班。


    但她没打算这么莽撞闯入庄未绸的私人空间。


    她们之间不止隔着隐瞒的身份,还有彼此无法触及的五年。


    那五年, 殷却然过得仓促又糊涂, 可对小庄却不是。


    在今日探班前,她计划慢慢来的, 以追求的名头,和庄未绸增进感情,水到渠成。


    可一顿饭的工夫,和庄未绸的关系进展飞速。


    但速度再快, 殷却然也有自己的步调, 不会因为庄未绸对她纵容而胡来。


    “我先在这家酒店订个钟点房。”她将之前的话补全:“你和江小姐先聊,我正好有个视频会要开。”


    说话间, 司机把行李从后备箱里提了出来。


    保镖心领神会,为女人登记信息。


    庄未绸意识到自己刚才说话有歧义,小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殷却然帮她理了理戴得有些歪的口罩,安抚她:“一会儿见。”


    等女人走远,江意映这才露出八卦的表情:“你和殷总什么情况,之前不是还对人家爱答不理的?”


    庄未绸没多言,随着好友调侃:“之前眼神不行,现在看她哪儿哪儿都好。”


    江意映被她逗笑:“能不能矜持点儿?”


    酒店附近有个不错的茶室,环境清幽,庄未绸将好友带去,又点了壶茶。


    “发生什么事了?”


    江意映之前有倾诉的欲望,这会儿又不晓得该从何说起,顾左右而言她。


    “你助理呢?”


    庄未绸翻了个白眼,作势起身:“你没话讲我就去找殷却然了。”


    “别呀……”江意映揽住她:“让我想想怎么说么……”


    她斟酌了一会儿,言简意赅道:“我那个分了百八十次的对象,因为我坚持不婚,今天跟别人相亲去了。”


    庄未绸:“……”


    要素过多,饶是庄未绸聪明,也很难抓对重点。


    江意映只得从头讲起。


    她自小长在单亲家庭,和妈妈相依为命,对自己另一位血亲没什么感情。


    她妈妈和妈咪在她没什么记忆的年岁分开,抚养权自然而然落到她妈妈手里。


    成年前,妈咪来看过她三回,每一回,话聊不过十句。


    她也好奇过,母亲那一辈的离合。


    妈妈没瞒着她,把自己的感情经历对她一五一十讲清楚。


    两个人是大学校友,在学校的时候,互相有了好感,顺理成章走到一起。


    可婚后的生活并不如她们想象得那么简单,两个人各忙各的,交流又少,感情变淡。


    分开之后的第二个月,一个尚且念着旧情,一个却很快找了新人再次走进围城。


    后来江母才知道,前妻有个从小一块儿长大的青梅,两家关系不错,也定过口头上的娃娃亲。


    但前妻上学期间被激情迷了眼,为和她结婚不惜与家里闹掰。


    这些,婚姻续存期间,前妻只字未提。


    两人走到半路分道扬镳。


    前妻“幡然醒悟”,与青梅重修旧好。


    而再婚,在前妻的家人看来是“改邪归正”。


    作为那个很不幸的迷人眼的“激情”,江母被留在原地,一个人去尝那段失败婚姻的苦果。


    “我妈好久没缓过来。”


    江意映说得口干舌燥,闷了一大口茶。


    庄未绸对好友的家庭环境也算了解,不禁纳闷:“阿姨没遇到良人,与你不婚有什么关系?”


    “你听我说完嘛……”


    江意映缓了缓,继续。


    江意映和学姐是大学校友,参加社团活动认识,两个人一见就擦出火花,谈心谈到床上。


    都是没什么顾虑的年纪,爱一场哪里有那么多条条框框。


    可逐渐相处下来,性格上的问题就暴露出来。


    吵起架来,针尖对麦芒,谁也不会让着谁。


    这些倒也没什么,直到有个女孩来学校找学姐。


    不知道是不是母女性格相似的缘故。


    江意映喜欢的人,几乎是她妈咪的翻版。


    “家境优渥,说是豪门也不为过。”好友细数那些相似处:“有个娃娃亲对象,从小一起长大,以朋友相处。”


    这些在别人那里不算问题,却成了江意映心里的坎儿。


    “我怕重蹈覆辙,干脆和她说清楚,也分开过,本来以为到此为止。”


    后来工作,阴差阳错又凑到一起。


    “她说刚好,她也对婚姻没兴趣,我们只谈恋爱,不结婚,挺好。”


    性格上的对立,不会因为岁数大了就平和。


    “吵架该吵还是吵,气疯了也说过再也别联系之类的。”


    “没过几天,又联系上。”


    “后来我们也默契了,分手都懒得说。”


    江意映一度觉得,这样床上如胶似漆,床下闹翻天的关系,何尝不是另一种稳固。


    这辈子大概遇不到第二个人,能和她反反复复折腾这么多年。


    “当然,她要是哪天想不开结婚了,我也不拦着。”


    前提是先跟她断干净了。


    “可她呢?昨天……”江意映深呼吸,委婉道:“昨天还跟我做了个‘满汉全席’,今天就和别人相亲?她跟我这儿搞时间管理呢?!”


    庄未绸:“……”


    江意映宣泄过,心里舒坦不少,反过来叮嘱她。


    “绸绸,你和殷总相处,也观察观察她有没有青梅啊娃娃亲啊什么的。她们这个位置的人吧,婚姻不由己是常态。”


    庄未绸给好友斟了杯茶,笑着觑她一眼:“你这都成心理阴影了。”


    手机铃声打断二人的闲谈,江意映接了电话后,和庄未绸道别。


    “走了,打架去。”


    送走好友,庄未绸回到酒店。


    女人早给她发了房间号。


    庄未绸敲门的时候,殷却然耳朵上还挂着蓝牙耳机。


    “稍等。”她道。


    庄未绸以为她是跟她说,点点头,做了个要不要自己先离开的手势。


    殷却然摘下耳机,笑着示意:“不用,进来坐。”


    没有任何避讳的模样。


    行李箱随意放在门边,衣架上是女人的西装外套,屋里的空调温度不冷不热。


    女人的领口扣子比在外面应酬的时候多解了一颗,衬衫依旧板正。


    清肃和松弛感兼备。


    她工作上的专业术语太多,庄未绸听不懂。


    记忆翻涌,多年前在飞机上,她们也曾这样相处过。


    唯一不同的是,自她进来以后,殷却然的语速似乎快了些。


    不晓得是不是她的错觉。


    女人很快收线,将电话和电脑都丢在办公桌上。


    “抱歉,等久了。”


    其实不久,连十分钟都没有。


    庄未绸摇摇头,忽而想到什么,起身朝浴室走去。


    她拿热水打湿毛巾,重新坐到殷却然身旁。


    “手伸出来。”


    殷却然照做,垂着长睫道:“我晚上七点的飞机去港城,过两天再来看你。”


    庄未绸应了一声,心忖姐姐总算有些进步,学会报备行程。


    她将热毛巾敷在她手背的青紫上,理直气壮提要求:“这两天不忙了,给我发消息。”


    “好。”


    “我也会给你发的,可能没什么营养,你不许烦我。”


    “不会,你想发什么都可以。”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有什么不开心别自己一个人消化。”庄未绸叮嘱她:“太忙也不用非要赶过来探班,我们保持联系就行。身体才是第一位的。”


    殷却然感受着手背传来的温热,心也跟着暖了:“好。”


    她在沉默中反省片刻,真诚道:“小庄,我其实不太会跟人建立特别亲密的关系,有什么做得不到位的地方,你随时跟我讲,我会改。”


    庄未绸把毛巾翻了个面,没跟她客气:“行啊,要是来不及跟你讲的,我写本子上。”


    反正本子也是她托卓妍给她的,用来“记账”也挺合适。


    殷却然恍然一笑。


    她总算理解,当年在记事本里看到的那些内容是因何而来。


    “另外,我们不算特别亲密的关系。”庄未绸纠正她:“殷却然,正式谈恋爱之前,我们只是相处看看。”


    “什么意思?”女人敛住笑意。


    庄未绸将毛巾放在一旁,与女人牵着手,眸子里满是郑重。


    “你我之间隔着什么,彼此都清楚。”


    “你对我说过,你惦记我许多年,不可能轻易放下重新开始,我也是。”


    “你也不需要追求,顺其自然就好。你我之间,从来都是我心甘情愿偏向你。”


    “等我们都能做到对彼此坦诚过往的那日,我一定把憋了这么多年的情话都补给你。”


    女人眼底盛着一片盎然,静静望了她一会儿,轻攥了下她的手。


    二人算是达成共识。


    “小庄。”殷却然循着记忆里记事本上的内容判断时间,向她保证:“不会太久的。”


    “久一点也没关系。”庄未绸的指腹蹭蹭她的手背,俏皮地勾起唇角:“正好确认下你有没有娃娃亲,映映说的,家族里的大小姐都有个小青梅什么的。”


    殷却然:“……”


    第67章 遇见你-33


    学校里的兼职越来越规范化。


    生活上有困难的学生们, 从中介的火坑里跳出来,觉得空气都清晰许多。


    之前那位拿了庄未绸录音,却满足自己私利的同学,借着室友来找过庄未绸一回。


    无非是对庄未绸表示一下毫无意义的歉意。


    庄未绸给室友面子, 没多言什么, 后来连同对待室友都逐渐疏远,不再将肺腑之言随意倾吐。


    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 她还是懂的。


    罗炽之前做的决定, 被学院里推翻。


    奖学金的评定规则重新调整,该属于庄未绸的奖励和荣誉都没落空。


    寝室的室友们借着这个由头, 约庄未绸一起出去聚餐。


    大家喝了点酒, 话也逐渐说开。


    室友趁着酒劲揽住庄未绸:“之前是我不对,要不是我大嘴巴, 你也不会承受无妄之灾。”


    庄未绸和她碰了碰杯:“不干你的事。”


    在一件事里只计较对错,太过极端。


    那位同学,趋利避害,没做错什么。


    热心的室友更没什么错处。


    错的是罗艺和罗炽。


    但事实是, 若没有姐姐帮忙, 置身事外的庄未绸只能吃哑巴亏,成为学院里“官官相护”的牺牲品。


    她没怨过谁, 只是难免多思虑,暗暗汲取为人处事的经验。


    假如罗艺没落网,假如罗炽没倒台,那么她想顺利毕业都是难事。


    与其听别人无足轻重的道歉, 不如真心实意地谢谢默默帮她解决问题的姐姐。


    可……距离上次小长假, 又是两个月过去。


    自家老太太说了狠话,庄未绸没有转圜的余地, 只能盼着姐姐消消气。


    可这么多天,姐姐没再主动联系过她。


    “想什么呢,表情这么难看?”室友拿啤酒冰了冰庄未绸的脸。


    感情上的八卦倒是不介意聊,而且几个室友都有恋爱经历,庄未绸想取取经。


    “你们说,怎么跟自己喜欢的人拉近关系啊?”


    室友们纷纷表示惊讶。


    “你有喜欢的人?”


    “谁啊?咱们学校的吗?”


    “听你这语气,还是单恋??”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庄未绸都不知道该回答谁的问题。


    “她不是我们学校的,是我……朋友的姐姐。”


    她含混着,将自己的情况说开。


    “我不知道她对我什么感觉,我们之间……差距有点大。”


    有同学联系到之前学校的风言风语:“她是社会人士?”


    庄未绸点头。


    “不是你兼职的同事吧。”


    “不是。”庄未绸否认:“她……工作能力挺厉害的。”


    室友摩挲下巴,盘子里的烤肉都不香了:“你们两个得创造机会多相处啊……”


    “有了!你要不去她单位兼职?”


    庄未绸想想飞机上,女人说的术语,有些泄气:“她单位肯定不会录用我。”


    “前台都不没戏?”室友不死心:“你看你这形象,好好打理一下,做个接待没问题吧?”


    被夸了的庄未绸哭笑不得:“她公司做科技前沿的。”


    室友曲解:“……科研大姥?”


    那确实难了……


    “爱好呢?别告诉我她喜欢读书啊!”


    大家都被逗笑。


    无心之言,倒是给了庄未绸启发。


    她重燃希望,眸子亮晶晶的,把烤好的海鲜都递给室友,“谢了!”


    一顿饭吃得很尽兴。


    晚上,宿舍灯都熄了,庄未绸按开手机,悄悄编辑文字。


    【姐姐,你之前说教我花剑,还作数吗?】


    她跟女人朝夕相处几日,对女人的作息大致了解。


    这个点儿,女人估计刚忙完,躺在躺椅上揉自己的脖颈。


    果然,没两分钟,手机亮起,姐姐的消息回了过来。


    【你不是对击剑没兴趣?】


    哪壶不开提哪壶。


    庄未绸腹诽,唇角却因半夜和对方发信息而悄悄勾起来。


    【现在又有点兴趣了。】


    【你什么时候去玩,叫上我可以吗?】


    【我先观摩学习。】


    女人没应,生硬地转了话题:【明天有兼职吗?】


    庄未绸有些失望,还是回给她:【没有。】


    只是她的失望没攒多久,就被女人消解:【下课之后,有别的安排吗?】


    庄未绸摒住呼吸,小心回她:【也没有。】


    【那放学见面聊。】


    庄未绸抱着手机,开心地晃了几下,生怕女人反悔,赶忙应下。


    睡意被惊喜击溃,庄未绸缓了一阵,又拿手机,捂着收音处补上一条语音。


    同学们都睡下,所以她用很微弱的气音,挡在帘子内,无人察觉。


    “晚安,姐姐。”


    这话虽是说给女人听,但满足的却是庄未绸自己。


    她有些怀念,和姐姐住在一个屋檐下的日子。


    每天睡前道声晚安,在姐姐平缓的读书声里入睡。


    新的一天,迎着朝阳起床,又能见到魂牵梦萦的人。


    那种感觉一生难忘。


    【好梦,小庄。】女人竟然听懂。


    第二日放学,女人已经在校门口等着。


    她带了个棒球帽,一身休闲装扮,配上拼色小皮鞋,光是站在那里,就吸引无数目光。


    来来往往的人都朝她这边望一眼,想一睹真容。


    只可惜,女人戴着口罩,还架了副大框的墨镜,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庄未绸依照她事先发来的位置和照片找到她,不确定地喊了声:“姐姐?”


    女人摘下墨镜,露出熟悉的浅淡眼眸:“几天不见,就不认识了?”


    明显调侃的语气。


    庄未绸理直气壮地道:“是两个月零十二天没见,不认识不是很正常?”


    她夸张地上下打量她:“身形倒是像,但头发剪短了些……”


    女人饶有兴致:“还有呢?”


    “瘦了。”庄未绸换上认真的表情。


    殷却然一怔,只有三四斤而已,没料到她会这么细致。


    “听说你们学表演都得会观察人,你同学也像你眼睛这么毒?”


    “我只对你眼睛毒。”庄未绸小声嘟囔。


    “什么?”女人没听清,体贴地低下头。


    夕阳西下,落日熔金,余晖穿过绿意葱茏,洒了一点在女人肩膀。


    这是庄未绸触手可及的暖。


    她忍了几秒,还是没能抵挡过心头的痒,环着女人的胳膊,紧紧抱了抱姐姐。


    她的想念无处安放,寄托在暮云间,在女人静谧而优雅的雪松香气里。


    女人没推开,曲着手臂拍拍庄未绸:“遇到烦心事了?”


    庄未绸定了片刻,才退开,扬起笑脸:“没有。”


    更多的,她没提,女人也没问。


    车子停在距离学校两百米的地方,庄未绸跟着女人走过一段,纳闷:“学校不允许临停了吗?”


    “不是。”殷却然解释:“今天出来的时候,才想起我的车都有点惹眼,容易给你招来非议。”


    庄未绸学院里最近因为罗炽的事被人关注多,风言风语容易给单纯的女孩带来困扰。


    “下次再见面,我叫人提前订个普通车型。”


    庄未绸却抓错了重点,面上的笑根本压不住。


    这下换殷却然纳闷:“你笑什么?”


    庄未绸总不能告诉女人,自己在期待下次见面,只得抿抿唇,转言:“我们要去哪里?”


    女人没追问,神神秘秘地道:“随我来就是了。”


    车子一路开到海洋馆。


    站在海洋馆门前,庄未绸还有些懵。


    “之前看你朋友圈,你说你喜欢海。”女人对工作人员抬手示意:“现在开车去海边不大现实,明天你还得上课,那就先逛逛海洋馆将就一下。”


    庄未绸想了想,道:“那个拼图吗?”


    她前不久玩了个立体拼图,海洋风,江意映给她寄来的手工小礼物。


    成品很漂亮,所以她发在朋友圈,还特意圈了好友看。


    没曾想,被女人记在心上。


    姐姐的体贴和周全渗透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庄未绸又对她有非分之想,难免不会在反复揣测中产生臆想。


    某一瞬,她觉得姐姐也是喜欢她的。


    但也只是把这份被喜欢的人认真对待的幸福感藏在心底,没暴露出来。


    “对。”殷却然给出肯定的答案:“我们进去吧。”


    事先和馆长联系过,晚上闭馆清场,她们进来也没人打扰。


    “你生日,让你玩不喜欢的花剑,不合适。”殷却然摸摸女孩的头。


    庄未绸被惊喜砸晕,杏眸瞪圆,半晌才开口:“你今天……特意来陪我过生日?”


    女人颔首,默认了她的猜测。


    去年女孩的生日,是殷却然有意接近,今年,殷却然只想为她庆祝。


    也免得女孩当面不好说,背后在记事本里细数她的不是。


    庄未绸高兴之余又有些失落:“可是姐姐……你是不是记错了?”


    她生日不是这天啊……


    “没记错。”殷却然弯了弯眉眼:“阳历生日留给你家人朋友,我陪你过阴历的。”


    她想了想,又补充,“要是你阳历生日也没安排,我就再同你过一次。”


    女孩去年在生日当晚,为别人虔诚许下两个愿望,殷却然一直记到今天。


    “既然今年可以过两次,多许几个愿望也没关系,至少为自己许一个。”


    临近门的不远处,摆着桌椅,桌子上准备了一个蛋糕,再向前,是隔着玻璃游来游去的海龟和各类不知名的鱼。


    女人不是信口开河,当真为她一个平凡的二十岁生日花了心思。


    庄未绸不知道该说什么,使劲眨眨眼,才将眼底的泪抑制住。


    “姐姐,今年还许两个,行吗?”


    “当然可以。”殷却然帮她点蜡烛:“随你自己的心意。”


    “有些奢侈。”庄未绸双手交叉握住,声音听得出在发颤:“我怕神明怪我贪心。”


    “才两个,神明不会怪你。”殷却然用手挡着门口进来的风,帮女孩护着蜡烛的小火苗。


    就算神明听不见,她也会尽己所能帮她实现。


    “第一个愿望。”女孩似乎有了经验,音量都比去年洪亮:“希望以后,姐姐都能陪我过生日。”


    殷却然望进她在火苗的照射下亮晶晶的眼,哂笑出声。


    怪不得庄未绸说愿望奢侈,原来是需要年年来实现。


    只是……


    “有生之年,我尽量。”殷却然终究不忍心拒绝,“那第二个呢?”


    得了承诺的庄未绸志得意满,却仍不免贪婪。


    “第二个……”她声音放得越来越轻,几乎听不见。


    愿望许完,庄未绸直接吹熄蜡烛。


    殷却然等了会儿,问:“第二个愿望是什么?”


    女孩绷住唇,做了个不说的表情,没坚持多久,又绽开一个明灿灿的笑。


    “第二个愿望,不用神明听见。”


    “嗯?”


    庄未绸虚虚点了点女人的心口位置:“它知道就好。”


    第二个愿望,她难以启齿,却仍盼着姐姐能替她实现。


    愿……她喜欢的人,也馈赠她同样的情意,哪怕效期只有一年,下一年,她还会诚心许上一遍。


    这样,姐姐每年都能喜欢她。


    年年复年年。


    第68章 遇见你-34


    蛋糕庄未绸只吃了几口, 剩下的被包起来,留给庄未绸回去吃。


    海洋馆的整个场地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大,因为是包场,灯光随着女人的要求调得比较暗, 庄未绸是第一次来, 有些找不到方向。


    姐姐说有几个邮件需要处理,没陪着她欣赏, 选择在门口等她。


    庄未绸没打扰, 自己逛了水母区,终究觉得没什么滋味。


    她踱回来, 想看看姐姐忙完没有, 可折返后,却没见到女人的身影。


    一旁候着的工作人员上前, 引导她往观景区处走。


    “您坐在这里,稍后会有人鱼表演。”工作人员只说了一句。


    庄未绸应了声。


    其实她对什么人鱼表演没兴趣,更喜欢畅游的小动物们,但姐姐为她包场, 又请人表演, 不看说不过去。


    耐着性子等了五分钟,“人鱼”总算出来, 身子婀娜,微笑着在水底与庄未绸互动。


    庄未绸也回应她,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完成了一些动作之后,“人鱼”便离开, 随之而来的, 是穿着潜水服的人。


    她也像“人鱼”那样,对庄未绸打招呼, 然后指了指更深处的位置。


    她没什么高超的动作表演,只是一路游,就已足够吸引庄未绸。


    斑斓之中,女人吹出一团又一团泡泡,笔划间,庄未绸将逐渐消失的泡沫痕迹串起,是生日快乐四个字。


    女人最后指了指她,竖起拇指。


    她与她之间分明隔着厚厚的特制玻璃,可庄未绸却不自觉伸出手。


    女人心领神会,也将修长纤细的手指挪过来,指尖相对。


    两只手,刚好拼成爱心形状。


    庄未绸循着自己的私心,将这一幕录下来,又拍了好几张照片留念。


    她知道,在表演里,比个心什么的,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互动,女人不会多想。


    就像这颗爱心,经两个人的手比划而成,却隔着十几乃至几十厘米的厚玻璃。


    可哪怕是自欺欺人,一厢情愿,庄未绸在这一刻也觉得无比满足。


    片霎间,庄未绸下定决心,就算她和姐姐隔着十万八千里,她这份心意,应该让姐姐知道。


    姐姐不回应是姐姐的选择,但……她不能因为现实中的差距,连表达的勇气都丧失。


    再抬头,女人已经离开,庄未绸四处都没寻到,思忖姐姐应该是换下潜水衣。


    她没走远,沿着这一路游览。


    过了一会儿,女人恢复之前的装扮,走到庄未绸面前,头发的发梢还滴着水。


    “要不要去试试?”


    “什么?”


    “潜水。”女人指了指:“像我那样,有教练带着你。”


    庄未绸正愁这么莽撞表白太过尴尬,有了潜水作借口,便容易许多。


    “姐姐等我!”说完,便同工作人员离开。


    殷却然瞧着女孩欢快的背影,不禁失笑。


    看来这次带小庄来海洋馆没做错,女孩确实很喜欢这片蔚蓝。


    庄未绸第一次尝试潜水,从如何穿潜水服开始学起,还要逐渐适应水压对耳膜带来的影响,难免需要花费些时间。


    殷却然趁着这会儿,用手机处理几封紧急的工作邮件,再抬眸,女孩已经在教练的陪同下,对她挥手。


    她也挥手回应庄未绸,眉目间盛满笑意。


    不知道是不是殷却然的错觉,庄未绸隔着玻璃,穿着潜水服,人似乎变得活泼了一些。


    她一会儿上浮下潜,指指她打手势,一会儿又在原地转圈。


    不止殷却然,连一旁护着她教练都有些手忙脚乱。


    “你要表达什么?”


    明知女孩听不见,殷却然还是问,直到顺着女孩手指的方向掏出自己手机,两个人才算正式对上“暗号”。


    “你是想要我给你拍照?”


    她对着庄未绸比划的长方形理解了一下,点点头,又比了个OK的手势。


    打开相机后,殷却然又临时改了主意,把拍照改为录像。


    她顾着镜头下的庄未绸,注意力大半在小小的手机屏幕里。


    录像中,女孩对着她画了个大大的心,大约是想要感谢她,又指了指,做出几个代表数字的手势。


    八,


    零,


    二,


    三。


    殷却然一边录,一边在心中默念。


    也不晓得这几个数字对庄未绸有什么特殊含义,值得她这么不厌其烦地摆好几遍。


    庄未绸是第一次潜水,待在水里的时间并不算太久,等她离开,殷却然将视频保存好,又反复看了几遍。


    视频里女孩指着她比心,动作笨拙却可爱,殷却然看着看着就出了神,想起女孩指向她心口,笑着笃定说“它知道就好”。


    那笑容甜过殷却然吃过的任何一款甜品,却不燥不腻,沁人心脾,轻易安抚了殷却然多日压抑不下的烦闷。


    自从宁如昨见过面,那生母留下的本子,殷却然一页都没翻。


    解题解到关键步骤,殷却然忽然害怕面对那个答案,却又放不下。


    迷茫之际,恨不得将抽不开身的工作和不能抛开的责任统统丢弃。


    唯有在庄未绸这里,她可以暂且只做她自己。


    陪庄未绸过生日,何尝不是给她自己放个假。


    庄未绸回来的时候,女人正专注盯着手机,屏幕的光打在女人脸上,淡然柔和。


    她悄悄走近,挨着女人坐下,没立即出声打扰。


    女人率先回神,侧过脸:“把视频传给你?”


    庄未绸摇头:“本来就是给你看的。”


    女人眼中露出不解的神色。


    庄未绸深吸一口气,站起身面向女人:“姐姐。”


    对着老师做场景表演都没这么紧张,紧张到庄未绸不知用什么姿势对女人。


    “我比划的姿势,你都看清了吗?”她揪住自己的裙边,还是觉得不安,干脆顺着自己的心意拽女人的袖口。


    殷却然沉了两秒,回她:“八零二三?有什么特殊意义么?”


    庄未绸几度张口却失声,想了想,用手托住女人的皓腕,一笔一划写在女人的掌心。


    她写完才找回自己涩然的声线。


    “姐姐,我刚刚许的愿,都与你有关。”


    女人没收回手,对着掌心发怔。


    “我喜欢你。”庄未绸怕自己表达不清楚,又补充:“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感动。”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记得最初对女人动心的时刻,记得自己反复确认心意时,慢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


    女人还是没吭声。


    “我第一次尝试喜欢一个人,也不知道自己表达会不会唐突,但……念在我真诚的份上,姐姐别生气啊。”庄未绸心里摸不准女人的想法,干脆双手包住女人的手。


    或许是她攥太紧的缘故,女人的指尖似乎动了一下,挠在她的手心,痒得发颤。


    “姐姐,你说说话……”庄未绸实在没法子了,软着语气央涣。


    女人总算有反应,一声长长的叹息传入庄未绸的耳朵里。


    庄未绸的心随着这声叹息沉了沉,将最坏的可能性问出来:“姐姐有爱人了?”


    她不怕自己单相思,却害怕连靠近姐姐的机会都没有。


    如果姐姐有爱人,道德和礼法都会阻止她再进的步伐。


    连最可怕的噩梦里都没有经历过,所以庄未绸不敢想象,全世界最温柔的任何人都无法企及的姐姐若是有伴侣,那她该怎么办呢?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眼瞧着女孩越来越沮丧,殷却然赶忙用自己空闲的那只手蹭蹭她的脸。


    “没有爱人,别瞎想。”


    之所以沉默这么久,是没想好该怎么以不伤庄未绸的方式拒绝。


    可是在商场上为了争抢每一分利与人博弈的事,殷却然游刃有余。


    股东大会上灿若莲花,说服各位董事随着她步调走的事,对于殷却然而言也并不困难。


    毕竟活了二十八年有余,对她明着表白的,找机会暗示的都有,每一次拒绝,殷却然也没觉得有负担。


    唯有对庄未绸,她绞尽脑汁,却不知如何开口。


    理智摇摇欲坠,心也背离她,自顾自地雀跃起来。


    可殷却然清楚,她不能答应。


    得了法布瑞氏症的人,一旦病发,生命里的每一日都是倒计时。


    有限的生命,还要撑住整个殷氏集团,将它安安稳稳交给妹妹。


    还有她的身世,和那个一直在静观默察的宁家……


    她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回馈女孩最宝贵的喜欢。


    “先坐。”殷却然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仰着头对女孩说。


    庄未绸依言坐下,目光却牢牢锁住她,没错开一分一毫。


    她早就做好被女人拒绝的准备,只是拒绝也分很多种。


    有略带厌恶,只言片语断了她二人所有可能的;有义正言辞教育她把心思放在学业上的;还有嘲笑她异想天开痴人说梦的……


    虽然她相信,女人的品性不会做太极端的回应,但仍心怀忐忑。


    还好,那些恐怖的想象,一件都没发生。


    女人摸摸她的手,语气依旧柔和:“我刚刚只是在想,生日当天拒绝我们的小寿星,会不会不太道德?”


    庄未绸松一口气,抚了抚自己憋闷的胸口。


    她刚刚太紧张,不自觉摒住呼吸,这会儿才察觉肺里的氧气稀薄。


    “抱歉,让你的愿望落空。”女人歉声道。


    庄未绸却轻轻笑了笑。


    她许愿时又没计较具体的时间,哪能算落空呢?


    殷却然没漏过她的表情,缓缓道出真相:“我情况特殊,没有与人谈恋爱的打算。”


    庄未绸没多问,只道:“那我先排队行吗?如果姐姐以后有恋爱的计划,可不可以第一个考虑我?”


    女人抽回手,下一秒展开双臂,十分有分寸地抱了抱她。


    “不需要排队。”殷却然道。


    庄未绸都把愿望许给她了,但凡条件允许,她一定会替她实现。


    第69章 遇见你-35


    回程路上, 庄未绸再三确认,怕姐姐会因为拒绝她的表白而疏远她。


    殷却然盯着自己的裤口袋露出无奈的神色。


    从庄未绸眼睛受过伤之后,就多出这么个拽她衣服的毛病。


    对此,殷却然从不适应到纵容。


    有时候殷却然自己也觉得神奇。


    她在殷家过得顺风顺水, 娇惯的毛病不少。


    日常出门的车子是同一个牌子, 还必须整车定制,外观到材质被殷家买断, 内饰中木质的纹路都要符合她的喜好。


    但来接庄未绸的时候, 她却想要换一辆低调的。


    什么外观内饰无所谓,舒不舒服也没那么重要, 只要适合在学校门口等学生就行。


    衣服也是, 必须一尘不染,让人蹭了碰了, 都会直接换一件。


    衣服制备都交给家里的管家和助手,衣柜摆不过来。旧的丢去哪里,还是捐出去,都不在她的关心范畴。


    可女孩抓过的那几件, 都被她特意叮嘱, 洗过后仍留在衣柜里。


    她对庄未绸总是心软,她自己清楚。


    偶尔自欺欺人, 跟自己强调,庄未绸和祝却瑢同龄,她把她看作妹妹一般,多关注些亦是正常。


    可深入思考后, 殷却然清楚, 拿庄未绸与祝却瑢作比,只是为自己的怜惜找一个合适的借口。


    这世上, 与祝却瑢同龄的那么多,可只有女孩一个,牵动了她的心神。


    理智第一次败下阵来,殷却然在不动声色中,体会到拒绝过后的遗憾是什么滋味。


    莫说庄未绸不愿意和她断了联系,她自己也舍不得。


    “姐姐,我今天只是想告诉你我的心情。”


    车再一次停在校园外隐蔽的角落,庄未绸不想在车里道别,得寸进尺央求女人陪她走一走。


    女人没拒绝。


    路上,庄未绸掂掇半晌,还是想得到女人一个口头上的保证。


    “能对姐姐表达出喜欢,于我而言已经足够,其她的我不多想,姐姐也别多想,好么?”


    殷却然被她这小心翼翼的模样,戳了一下心头脆弱的角落。


    “我不多想,等忙完这阵子就来看你。”她将蛋糕的打包盒递出去,继续:“生日快乐。”


    “这可是你说的,忙完就来看我。”庄未绸捏着她的口袋一角晃晃。


    殷却然不厌其烦地应着:“我说的。”


    路灯的光落在两人身上,将两人的影子黏住,看着竟像是依偎在一块儿。


    庄未绸对影子出了会儿神,手坚持没放下。


    女人没催促,在一派安宁中陪着她。


    少顷,庄未绸摘下小挎包,解开卡扣,拿出之前买的手机链。


    精致的娃娃躺在她的掌心。


    “这个送给姐姐。”


    今晚,想要表达的都一五一十告诉姐姐,这个小巧的手机链,算是见证。


    见证她将自己的心意摊开,从此不必再为遥不可及的人和说不出的好感而苦恼纠结。


    虽然被人拒绝,但拒绝背后的体贴和照顾,庄未绸能感受得到。


    女人将她的喜欢好好护着,耐心温柔到她连失恋的情绪都没来及酝酿出来。


    “你过生日,送我礼物?”殷却然调侃一句,还是将手机链接了过来:“谢谢。”


    她甚至不问庄未绸为什么要送。


    女孩烂漫天真的小心思,被人悉心呵护,结出纯粹又炙热的果。


    庄未绸不知道别人被人拒绝之后是自卑还是低落,但这些,她都没有。


    直至回到宿舍,她都还挂着傻乎乎的笑。


    室友调侃她,问她是不是遇到什么好事。


    庄未绸摇摇头,“遇到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女人说,如果她阳历生日没安排,她也会陪她过,庄未绸暗暗期盼着生日的那天,连借口都准备好。


    未曾想,临近生日前,女人便主动约了她。


    见到姐姐时,庄未绸便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不过几日未见,女人面色憔悴得不像话,倦怠染在眼尾,长睫低垂,眸子里还有病态的浊白。


    “这是怎么了?”庄未绸皱了皱眉,关心道。


    “抱歉。”女人开口:“打扰你学习了。”


    一句话,就隔开与庄未绸之间的距离。


    庄未绸不知道她发生什么事,也没空计较她言语的疏远,一双灵动的眸子紧紧锁住她。


    “去哪里?”女人问庄未绸的意见。


    她依旧亲和,身子却在止不住地打着晃,皙白的颈间犯上不自然的薄红。


    庄未绸没回答,直接伸手覆在女人的额间。


    果然烫得吓人。


    “姐姐,你在发烧。”


    “是么……”女人满不在意地道:“不碍事。”


    怎么会不碍事?


    以现在的体温,烧坏了脑子都有可能。


    可女人却躲开庄未绸想要搀她的手。


    “小庄,带我逛逛你们学校,好不好?”


    “你现在应该去医院。”庄未绸不由分说,又去托女人的手臂。


    却被女人再次避开。


    “不去。”姐姐泛起执拗,语气都硬了起来。


    “不去医院。”她坚持。


    撤开的几步,女人险些跌倒,好不容易稳住步子,手不受控地抖起来。


    庄未绸怕她摔了,伸出手去护,嘴上妥协:“好好好,不去。”


    可也不能顺着女人的心意闲逛,思来想去,庄未绸只好折中,引着女人坐在校内路边的木椅上休息。


    幸好天气不错,冷热适宜,不远处还有自动售卖饮料的机器。


    庄未绸扫码买了一瓶水和一瓶功能饮料,重新坐回女人身旁。


    女人精神涣散,根本没注意她在做什么。


    庄未绸把瓶子都拧开,询问姐姐:“水还是饮料?”


    女人接过饮料:“谢谢。”


    她转了转手中的瓶子,缓了半晌,才举起。


    连着烧了两日,又没休息好,殷却然有些吃不消。


    举着瓶子的手抖得厉害,殷却然有些烦躁,用另一只手去稳,却无济于事。


    她憎恶现在的自己,暗暗与自己较劲。


    可惜,身体上的每一个关节都在错乱的心跳中失控,殷却然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个不能自理的废人。


    不过是想喝个水,急出她一身汗。


    “呵。”她泄出一声冷笑,捏着瓶子恨不得将它丢开。


    迟钝的思维这会儿却提醒她,水是庄未绸买的。


    殷却然脱力,水瓶重重磕在钢制扶手上,连同她的腕骨。


    庄未绸听着都觉得疼,抬起她的手帮她揉了揉:“不疼吗?”


    其实不怎么疼。


    女孩哪里知道,她发起病来,全身的每一块骨头都仿佛被锉刀修整一遍。


    体温高,不正常的心跳到快从胸口蹦到嗓子眼,浑身没有一处不痛,连抬手都困难,这都是常态。


    也有不寻常的,比如视力受损,是法布瑞氏症加重的征兆。


    譬如当下,殷却然眼中的女孩时而清晰,时而化作一团朦朦胧胧的轮廓。


    她知道,催命符又离自己近了一步。


    可那又如何呢?


    女孩指尖的温凉,透过皮肤,传递给殷却然,换来殷却然片刻的清醒。


    “不疼,没事的。”她回神:“别担心。”


    她一向自控力惊人,可今天,终究没捱过心里泛起那阵的空,顺着自己的心意,来学校看看女孩。


    只有在庄未绸这里,她才能找到属于人世间的那点温存。


    “为什么忽然想要逛我们学校?”庄未绸的注意力都在姐姐身上,生怕姐姐晕在学校。


    “因为学校热闹。”


    这是实话。


    她太空了,生命力流失,身体成为空洞的躯壳。


    灵魂居无定所,没个落脚的地方,不属于殷家,更不属于宁家。


    心中更是一片旷荡,没人真心实意惦记过她。


    殷却然只是一个符号,她是宁家创造出的机器,是殷家暂且有价值的工具。


    剥开这层外衣,她连个普普通通的人都算不上。


    若有一日,她埋骨荒冢,怕是连个名姓都不配有吧?


    有人……愿意记得她是谁么?


    没有的。


    记事本里,某一时空下的小庄都否定了她。


    莫说别人,连她自己都快迷失。


    “小庄。”殷却然悖逆心起,不想管什么笔记,蓦地开口:“你听好,我叫……”


    她话未尽,被一声巨响打断,庄未绸顺着巨响看去,是施工用的板子从运输车上滑下。


    “你刚刚说什么?”


    殷却然若有所思,没急着回答。


    半晌,她尝试着摘下口罩,好不容易续了力抬手,扶手上的饮料倏尔落地。


    瓶盖没拧紧,饮料倾洒出来,庄未绸赶忙弯腰去拾。


    再抬首,女人眉目间的神色更淡了。


    “原来是这样……”殷却然轻笑一声,自言自语。


    她没戴口罩那日,庄未绸眼睛受损,不止是意外。


    只是她没想到,连天意都摒弃她,她偏不信!


    “小庄,你看着我。”殷却然又唤她。


    可这回,她手都没抬起,庄未绸便起身挡在她身前。


    “小心!”


    有学生骑电动车,慌乱之下没松开加速的握把,直直朝殷却然撞了上来。


    “嘶……”庄未绸用身体挡住冲击,被撞得蹙了眉,愣是没退半步。


    她身后还有生病的姐姐,若是让姐姐受伤,只怕身体会吃不消。


    “对不起对不起!”学生连连道歉,确认庄未绸无恙后才离开。


    等学生离开,殷却然才开口:“给我看看你手肘。”


    女孩不愿生事,一直将手背在身后,殷却然没漏过手肘处的红痕。


    “真没事。”庄未绸反过来宽慰她:“就是麻了一下。”


    殷却然没听,抑或者是思维跟不上,她仔仔细细检查了女孩身上,确认没受伤才罢休。


    “你方才想说什么?”庄未绸重拾话题。


    “没什么。”殷却然苦笑一声放弃,几次三番在她想要对女孩表明身份的时候出岔子,她没法不多虑。


    若只是一些小插曲倒也没什么,最怕的是庄未绸因此受伤。


    庄未绸还想追问,却被手机铃声打断。


    殷却然没力气举着手机,干脆按开免提。


    即使她不按免提,祝却瑢的大嗓门穿透力也很强。


    “你把股权转让出去了?!”祝却瑢语气里夹着惊与怒:“辞去职务,让渡股权,闹这么大动静,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不想要,自然有能接着的人。”殷却然淡淡地道:“给……”


    她顿了顿,吸一口长气继续:“给家里长辈支配,董事的位置,能者居之,不好吗?”


    家中的长辈指的不是别人,正是殷千璃的母亲,殷家退位多年不问世事的老太太,也是殷却然喊了二十八年的祖母。


    她不喊,自有她的因由,心里那道坎,短短几日将她的信念全部摧毁。


    她没想到,生死之外,还有她过不去的天堑。


    平日里跟她装傻犯浑的祝却瑢,这会儿却听懂了她言语中的深意,讥笑一声,声音从牙缝了挤出来。


    “白、眼、狼!”


    饶是殷却然铜皮铁骨,百折不摧,这一刻,也被妹妹几个字伤得失了声。


    愧疚和利用,隐瞒与维护,殷家和她,到底谁欠了谁的,又怎是一句话说得清楚呢?


    手上的温凉让殷却然回了神,本因她打电话而走开的姑娘折返回来,无声地望向她。


    殷却然不晓得庄未绸听见多少,也不在乎庄未绸听到自己与祝却瑢之间的争执。


    她深呼吸,慢慢找回声音,对电话那头的人道:“你就当我是吧。”


    第70章 遇见你-36


    殷却然不是寻常的董事, 整个殷氏集团都掌握在她手里。


    外人对殷氏掌权人的权势没什么概念,可殷家人清楚,涉及的可不是集团的经营问题,还有与国家深度合作的方方面面。


    殷却然代表的不仅仅是殷家, 背后还承着多个城市的发展。


    多少人, 看重的并非殷家积攒百年的口碑,还有殷却然这个人。


    她撒手不干, 整个京城的商圈都得陪她动一动。


    还有她手里大大小小的公司和靠着公司吃饭的人。


    牵一发而动全身。


    她让渡股权的事, 只是提上殷家资产转移的进程,办手续还要有段时日。


    这已让整个殷家动荡。


    消息被死死捂住, 牵动的不是一个人的利益, 没人敢多嘴声张。


    殷却然身上的担子太重了,骤然卸下, 没人能大言不惭,说自己能承得。


    祝却瑢不行,其她人也不敢打包票胜任。


    众人被她的大动作吓得不轻,早忘了当年殷千璃过世, 殷却然被迫坐上殷氏家主之位的时候, 是怎么过来的。


    好像她理所应当强大又可靠。


    同样被吓得不轻的还有祝家。


    只是祝家根基尚浅,公司的业务不复杂, 影响没那么深。


    这还要多亏当年,祝映如听了殷却然的劝,把公司留在祝却瑢名下的缘故。


    但股价动荡,内部负责人调整动作过大, 公司运营风险激增, 是每一个股东不愿看到的。


    事不关己的时候可以高高挂起。


    一旦与自身利益沾上边,就没人坐得住。


    祝家也受不住这样的风波。


    但凡知情的, 都忍不住要多问一问,有一级一级反映的,也有耐不住直接给殷却然打电话发邮件质问的。


    这几天,不止殷却然,整个总裁办人员的工作电话都被打爆。


    最后,殷家和祝家久未出山的老太太联合出面,将事情压了下来,勒令不许打扰殷却然。


    连累退休多年不问世事的老人家出来顶住压力,就算殷却然有天大的理由,在祝却瑢那里也说不过去。


    她不顾两家姥姥的劝阻,电话直接拨到姐姐的私人号码上。


    母亲们多偏重姐姐,祝却瑢最有话语权。


    她这个亲生的,事事都得为殷却然让位,从小到大受够了被祝映如和殷千璃忽视的苦。


    母亲们过世,怨憎都成空,祝却瑢不愿意再去计较过往,只想过自己的生活。


    可殷却然总是逼她,好像这个家没她就不行了一样。


    她姐姐难道不知道吗?她从没被母亲们认可过。


    这事自母亲们意外逝世之后,便成了祝却瑢心中的死结。


    她知道,殷却然一直都想做称职的姐姐,她又何尝不想做个说得过去的妹妹。


    所以,即便她不喜欢殷却然的安排,叛逆过,照样乖乖完成学业,情绪归情绪,行为是行为。


    至于坚持不接殷家的财产和事务,一是清楚自己斤两,二是清楚,那是母亲们留给殷却然的东西。


    母亲们在世时,她没感受到一次偏爱,母亲们故去,她却没脸没皮去接受她们身外之物,这么跌份的事,祝却瑢做不出来。


    不接受母亲们去世后留下的股份,也是她那些怨怼的唯一寄托。


    可惜殷却然不懂。


    她们姐妹俩偏偏在这个问题较上真,谁也不让着谁。


    收养又如何呢?二十多年的细心呵护,早已超越血缘,即便殷千璃和祝映如不在,殷家和祝家也永远是殷却然的依靠。


    身体不好在祝却瑢这里更不是理由。


    她姐姐打小就常常头疼脑热,有家庭医生随时待命为她治疗,有营养师为她一年四季调理,管家助手包揽她的生活起居。


    甚至……本该颐养天年的殷家和祝家祖母,每年还要花心思过问家族医疗产业,只为她身体康健。


    资源为她倾斜,人为她操心劳力,殷却然常年霸占着殷家和祝家的好,总不能什么责任都不承担吧?


    至少在祝却瑢看来,无论殷家还是祝家,都没亏欠殷却然半分。


    只是,祝却瑢以为,自家姐姐突然使使小性子,骂清醒了就好,没想到殷却然心意已决。


    “你!”


    祝二小姐被气得七窍生烟,更难听的话还没说出口,手机那头的人已经挂断电话。


    屏幕熄灭,殷却然侧过头,对上满眼忧色的女孩,戏谑一声:“我好像是挺白眼狼的。”


    被自己亲妹妹这样骂,女人却还弯起眉眼对她笑。


    庄未绸再也忍不住,心疼到发麻,倾身将人抱住:“是她混账!”


    殷却然整张脸都被女孩拥在怀里,她没再挂着虚伪的笑,微微阖上双目,在女孩结结实实的拥抱里逐渐放松下来。


    庄未绸大概不清楚,这样不问对错的她,是殷却然的“心驰神往”。


    翻开那本宁滟慈留下的笔记本之前,殷却然不止一次被宁家人暗示过,有延续她生命的办法。


    但那对她没什么吸引力。


    殷家也有自己的医疗科技产业,前沿发展到什么地步,殷却然有数。


    宁家若是想寻求质的飞跃,必然踏过某些灰色地带。


    殷却然对自己能活多久没什么执念。


    把成熟稳定发展的殷氏集团,好好交到祝却瑢手里,是殷却然唯一的目标。


    这样也算对得起殷千璃和祝映如的养育之恩。


    她所有的期盼都有时限,每天都过得克制又清醒。


    可那晚,庄未绸对她表白之后,殷却然蓦地产生奢望。


    她想求一个三十岁之后还能健健康康的可能。


    她想在有生之年,和她喜欢的姑娘认真谈一段感情。


    欲念燎原不由己。


    再三考虑后,殷却然还是翻开了笔记。


    只是她千算万算,还是没能算到,被殷家掩盖多年的真相有多残酷。


    残酷到将她信守多年的观念都摧毁。


    事情还要从宁滟慈和殷千璃的少时说起。


    当时殷千璃在国外念书,被歹人盯上,危难之际孤助无援,被路见不平的宁滟慈偶然搭救。


    那时候,殷家在国外的生意不多,形不成气候。


    与之相比,宁家在国外地位稳固,宁家的小女儿,谁都得避其锋芒。


    殷千璃与宁滟慈的友谊生根,在宁滟慈的庇佑下顺利完成学业回国。


    即便分隔两地,两人也没断了往来。


    只是后来,宁滟慈突然当方面不再联系。


    殷千璃不知道发生什么,联系宁家的消息石沉大海。


    再相见是很多年之后,在京城,宁滟慈不再是当初的模样,面上已不能用憔悴来形容,还有殷千璃读不懂的绝望。


    她主动找到殷千璃,说自己是背着宁家跑来,求殷千璃帮忙照看一个孩子。


    孩子被她狠心丢在福利院,可宁滟慈说,那是孩子最好的出路。


    宁滟慈辗转回国,却为了丢下自己至今骨肉。殷千璃觉得眼前的好友已经疯魔。


    “你不懂。”宁滟慈笑得比哭还难看:“她只有离开我,离开宁家,才能过得好……”


    宁家在国外的商业版图越来越大,接触的灰色地带太多,贪心不足,便生了超乎伦常的歹念。


    将基因治疗运用在孕育之中,成为宁家几代家主的野心。


    到宁馨声这一辈,初见成效。


    培养接班人不是容易的事,不如在孩子出生之前,用基因改造的方式解决成长的烦恼。


    宁家的每一个人都做过基因检测,筛选优异后代的基因共通点,成了宁家每一任家主的不传之秘。


    为了下一代继承人的遴选,宁馨声甚至不在意是不是自己的后代,只要能为宁家所用就好。


    碰巧,没什么天赋的小女儿宁滟慈,身体里孕育的孩子的基因反而最适合培养继承人。


    孩子的妈咪本就是宁馨声选来和宁滟慈培养感情的,孕期的宁滟慈被宁馨声以提高身体机能的名义用过不少干预的药物。


    殷却然顺利出生的那日,宁馨声背着宁滟慈给新生儿做了检测。


    结果是,殷却然成了宁馨声引以为傲的“作品”。


    只是人类的基因发展,哪里是几台基因治疗手术能解决的。


    殷却然的法布瑞氏症,就是宁馨声违背伦理,滥用药物干预的后果。


    再胡乱试验下去,只怕孩子的命都保不住。


    不小心得知真相的宁滟慈痛不欲生,孩子被自己母亲控制起来,几经波折才被她带走。


    宁滟慈深知在I国,殷却然迟早会被宁馨声找回来。


    她费劲心思,带着孩子逃出I国,又奔波转至国内。


    走投无路之时,她想到了自己多年没联系的好友。


    在国内,殷家势力庞大,只有这样的家庭才有能力保住殷却然。


    可私心上,宁滟慈不希望殷却然长在殷家。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殷却然的基因天赋,也没人比她更了解宁馨声的疯狂。


    说来可笑,她身为人母,竟然希望自己的孩子不学无术,平平庸庸地过完一生。


    宁滟慈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无条件相信自己的老友。


    她将宁家那些腌臜事和盘托出,恳求殷千璃帮忙。


    “我只想她在本就比常人短暂的生命里,别被世俗烦扰。”


    为此,她做了那个最狠心的母亲。


    “却入空巢里,啁啾终夜悲,如果可以,叫她‘却然’好不好?”


    她不能陪在孩子身边,甚至一生都无法告知孩子真相,只能寄托在名字里。


    可后来,殷却然成了殷千璃和祝映如的掌上明珠,是殷家的准继承人。


    那时候,宁滟慈再次受制于宁家,被宁馨声关了好多年,整个人精神都不太正常,自保都困难。


    宁如昨也是在那个时候孕育。


    等宁滟慈清醒,打电话质问殷千璃的时候,得到的只有好友的一句不疼不痒的道歉。


    “她太听话太优秀,庸庸碌碌过一生,真的辜负她的天赋。”殷千璃在电话里说。


    “可她最多只有三四十年时光!”宁滟慈每一声都撕心裂肺:“她凭什么该为你们的私心买单!”


    “那让她平庸,不是你的私心吗!”殷千璃在电话那头也动了怒。


    宁滟慈只剩冷笑。


    她怎么会不懂殷千璃打的什么盘算。


    打电话之前,宁滟慈已然知晓,殷千璃和祝映如有了自己的孩子,名字叫祝却瑢。


    宁馨声主动透露,像是在嘲笑她的错信和天真。


    “你的孩子为别人家奔忙半生,到最后,财富还不都是殷家自己的?”


    “你猜,你托付骨血的朋友,会不会把这么残忍的真相告诉你的孩子?”


    “我赌她不会。”


    宁滟慈这一次,竟然与母亲见解一致。


    殷却然只会是名义上的继承人,殷千璃知道她生命的限度。


    在有限的时间里,最大程度利用殷却然帮她操持家业。


    等殷却然因病去世,殷千璃正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将家业都交给自己的孩子,然后安度晚年。


    可怜殷却然一辈子都蒙在鼓里,还对殷千璃感恩戴德。


    “我已经投资医疗产业,也在找可以治疗法布瑞氏症的办法,小然她……”殷千璃停顿片刻:“她万一有转机呢?”


    可是,怎么会有转机呢?


    即便有,也得被有心人掐灭。


    “你也是有孩子的人,这话你自己信吗?”宁滟慈直接戳穿好友的伪善。


    怀璧其罪,多残忍。


    “殷千璃,我只求你最后一件事。”宁滟慈挂电话前,抹了一把满是泪水的脸,“你本事通天,把秘密捂好了,别让我的孩子知道你的龌龊。”


    被骗一辈子,总比半截子得知真相却无法回头强。


    她不希望殷却然像她,在不堪回首中痛不欲生。


    只可惜,殷千璃和祝映如没算准自己的寿数,在生命的中途出现意外。


    而宁滟慈亦早早离世,留下孤坟一座,不知道笔记会被自己母亲交到殷却然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