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妥协的猫
周云汐并不伪装, 光明正大地在咖啡店中落座。
她困得接二连三地打哈欠。
躲在吧台后头的服务员们神情激动,窸窸窣窣地说着小话,却不敢太过明目张胆, 还得故作矜持地派出一个来帮她点单。
周云汐单手支颐,懒懒的撩了撩眼皮,抬手一指。
“让她来。”
殷勤的男人神情一僵, 不甘心地道:“她就是个做兼职的,还不熟练我怕——”
“我就要她,听不懂吗?”
周云汐打断他的夸夸其谈。
男服务员见她脸色糟糕, 不敢再说,默默退到了一遍。
原本背着他们在窗边忙碌的女人被粗暴地推了一把。
云恕茫然地抬头。
男服务员又是嫉妒又是不满地说着什么。
周云汐手掌猛地攥紧, 她霍地起身,却又不得不冷静下来。
她的护佑很可能给云恕带去新的麻烦。
周云汐清楚又无力地意识到这一点。
那边云恕摇了摇头, 似乎是要拒绝,然而男服务员却没有劝她的意思,而是粗暴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想把她拽走。
云恕平淡的表情上透出反感。
在云恕动手之前, 再也按捺不住的周云汐气势汹汹地插进了两人之间。
男服务员下意识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您别急,我这就——”
“好了, 没你的事了。”
周云汐没看身后云恕的表情,目光淡漠, 神色倨傲。
男服务员讷讷着离开。
场面终于安静下来。
好一会儿,云恕轻轻扯她的衣袖。
“你怎么过来了?”
她的语气里透出浅浅的欢愉。
高兴的尾音遮也遮不住地翘起。
周云汐顿了顿, 转过头,脸色难看地瞪她。
“你就不知道揍他?他都敢推你扯你, 就算在人类文化里,这也不是礼貌的行径——况且, 你也不必遵守人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规则。”
云恕是猫。
猫是高冷的生物。
如果不是她自己愿意,没人能抓到力气又大又灵巧的小猫。
周云汐更看不得自己的小猫被别人欺负。
云恕抿了抿唇,扯着她袖口的手慢慢用力:“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
周云汐觉得自己已经用尽了全部的耐心。
“有我给你撑腰,你不要这么委屈自己好不好?”
云恕歪着头想了想,诚恳道:“他也不是一直这样,其他同事平时对我都挺好的,所以我才——”
“好个屁!”周云汐忍不住爆粗,“你知不知道他们在你背后……算了,跟我回家。”
理智让周云汐憋回了涌到喉咙口的脏话。
听力障碍的小猫在外面太容易受欺负。
周云汐也不愿意让她继续独自面对辛苦的打工生活。
她苦口婆心地劝:“至少,我们换一家店?”
她绝对会先考察好下一家店,不至于再让云恕落到这种处境。
云恕沉默,没接她的话。
闻讯赶来的老板正在吧台后面训话。
各色目光若有若无地落了过来。
周云汐习惯被人注视,也无所谓被人看见。
云恕下意识松手,微微垂眸:“找工作很难的。”
周云汐一时哑然。
坦白说,做演员固然有从十八线到一线摸爬滚打的苦,只是周云汐命好,出道以后一直属于顶级流量,后来被黑是一码事,可也仍有工作递来。
她的分成是低,可架不住娱乐圈的片酬水涨船高。
是以她的穷酸也是针对其他明星的状态。
服务员这样寻常的工作,她其实很难有代入感。
周云汐干巴巴地道:“那……我给你介绍,或者让老板帮你介绍?”
她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老板身上。
这显然又是个架桥的托词。
云恕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跟着笑起来:“不用啦。”
周云汐皱眉。
她一时间想不出别的说辞。
云恕却没再让她继续苦思冥想:“我们回家吧。”
周云汐惊喜地眨眼:“你想通啦?!”
云恕莞尔,却没说话。
老板本就是周云汐找的托,不仅很轻易就把云恕放走,还很是豪爽大方地多发了一倍工资,顺便附赠一套周边。
周边还是跟周云汐有关的。
周云汐默默捂住了脸。
云恕倒很坦然,一声不吭地跟在她的身后。
走了没几步,周云汐想起什么,又突然回过头,拉起云恕的手,慢慢从快步变成了小跑。
耳畔有轻柔的风声。
云恕看着她身后的长发,忽而感慨。
“这是我做过最轻松的工作。”
周云汐回头,对她笑:“这不好吗?”
云恕和她对视。
周云汐坦然的目光中有固执的温柔。
云恕忍不住叹了口气。
但最后,她还是慢慢微笑起来。
“……算了,找个时间,我们一起去看海吧?”
她们所在的可不是一个沿海城市。
这还是云恕第一次主动提出要和她出去旅游。
周云汐高兴得眉眼弯弯:“好啊,我保证很快拍完这部戏!”
云恕想了想,问她:“我能陪你进组吗?”
周云汐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当然。”
她实在是个敬业的演员。
进组后连轴转了好些日子,拍摄进度早就比计划的快,所以导演才乐意和程白露一拍即合,放了她一日短假。
剧组这玩意儿烧钱,早拍完一天就能节约十几万。
周云汐也不在外头耽搁,带着云恕打道回府。
临下车,周云汐看着云恕,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云恕疑惑地抬眼。
不过周云汐没有给她解惑的意思。
她摇摇头,脸上漾出明朗又欢快的笑容。
云恕以助理的名义待在周云汐的身边,薪酬不由剧组负责,周云汐声明她是自己工作室的人,不需要再多给一份工资。
饶是以吝啬著称的导演都觉得会不会太抠门。
周云汐装模作样地表示完全不会。
毕竟,云恕的实际任务就是她拍戏的时候坐在旁边发呆。
大多数杂事仍旧由养成习惯的方小树包揽,她只乐意分担一些照顾周云汐的活出来,由着云恕偶尔给她端茶送水穿衣服。
周云汐更不需要云恕做什么。
只要云恕坐在旁边,她光是看着,就觉得每天斗志满满。
原以为之前周云汐的状态已经很好,不想休假一日后,周云汐比打了鸡血还要斗志昂扬。
苛刻的导演都要流下激动的泪水。
“老程啊,我觉得咱们的最佳影片稳了!”
程白露不解风情地星星眼:“我女鹅当然能再拿影后!”
虽然说得牛头不对马嘴。
但没关系,至少他们都很高兴。
《锁金枝》是个背景宏大的历史故事片,不过导演组并没有花大价钱在场景建构上,而是选了个小众影城,将资金大头落在了妆造摄像上。
周云汐的妆面在复原古代的基础上,又添加了一些现代美学元素。
剧情中,毁容后的优昙公主戴上了半张精美的金色面具。
乌发红唇,朱砂如血,忧郁的公主倚在明月窗前,另外半张脸却是妖娆华美的面具,隐隐露出一些被烧伤的疤痕。
一组美宣图直接引爆大眼。
大众对《锁金枝》的期待值也上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彼时,周云汐已经极速完成女主戏的拍摄,只剩下配角的戏还在精磨。
程白露咬着小手绢依依不舍地送别女鹅。
周云汐还被塞了好几个杀青红包。
她欲言又止:“这我不能要……”
“可是老方的你都收了!”程白露目光幽幽。
老方就是这部戏的导演。
周云汐把两个红包放到她面前,面无表情地展示给她看。
“这个,方导的,六百六十六块钱,取个吉利意头。”
程白露控诉:“我的也很吉利!”
“确实。”周云汐表示理解,微笑着摸了摸那个更薄的红包,“六十六万六的红包,这跟行贿有什么区别?”
程白露思索片刻,理直气壮:“给我女鹅的零花钱多一点怎么了!”
她这人活得十分潇洒。
有钱有权有背景,一辈子也没结过婚,更没有子女。
程白露三十来岁才发现自己的梦想是做作家当编剧,就实打实地开始为此奋斗,什么资源都不要钱的砸,才成就了如今的她。
她想追个星,养个女鹅,那也没人能管她。
只是周云汐实在受宠若惊。
“真不用……”
程白露才不听,又拿了两个红包,递给周云汐一个,又递给她背后的云恕一个。
她冷不丁地说:“我知道你俩不对劲。”
周云汐突然语塞。
她实在喜欢和云恕黏黏糊糊,云恕会跟她讲道理,有理智的时候周云汐会听,听不进的时候云恕就也顺着她。
大多数人都不会刻意联想两个女孩之间的亲密还有其他可能。
很多人羡慕她们说闺蜜情。
程白露是过来人,却尤其看得明白。
她很是淡定:“收下吧,当我给我女鹅女朋友的见面礼。”
云恕沉默。
周云汐脸上莫名开始发热。
见面礼红包的钱不多,千把块钱,算是象征意义。
周云汐把支票红包当烫手山芋,往程白露手里一塞,连忙带着云恕飞奔,生怕再让程白露给追上。
好在是没追过来。
周云汐心里踏实多了,带着云恕踏上看海的旅程。
她靠在云恕肩头感慨:“猫不都不喜欢水?”
云恕摇头:“不是不喜欢,只是,水很危险。”
那是沙漠生物的本能。
周云汐奇道:“那你为什么想去看海?”
云恕偏过头看她,对她轻笑:“不知道,或许……只是单纯因为,大海真的很漂亮。”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讨好的猫
周云汐惊讶地发现云恕真的很喜欢大海。
不, 不只是大海。
云恕坐在沙滩边的礁石上,只有双脚搭在浅水里,起初看起来还不太适应, 但没一会儿就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周云汐任由她靠着自己的肩膀。
她们俩身量相差不大,靠在一起最有安全感。
周云汐轻轻摸了摸她凉冰冰的侧脸,笑着调侃她。
“你以前可不喜欢玩儿水。”
阿恕是只有猫德的好猫, 虽然不喜欢水,但要是周云汐要求它洗脸洗澡什么的,阿恕也会乖乖接受不反抗。
但它还是会在整个过程里坚硬成一只猫猫木乃伊。
就像云恕说的, 这是天性。
不过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忽然就不再讨厌水了。
她的声音懒洋洋的:“嗯……人都是会变的。”
周云汐想了想, 勾住她的脖子,惊喜地眨了眨眼:“那是不是说明, 你越来越像个普通人了?!”
云恕转头,和她对视。
她不知想起什么,倏尔也露出个狡黠的笑容。
“也许?”
“不准敷衍我!”
周云汐推推她的脑袋, 不满地哼声。
推不动。
云恕跟狗皮膏药似的黏在她身上。
她困倦地闭了闭眼, 慢慢说:“你猜的没错。”
周云汐下意识高兴起来,一转头对上她疲惫的神情, 又不自觉地放软了音调:“姐姐、云恕、阿恕——”
一声比一声唤得黏糊。
云恕被她喊的心软,不由得睁开眼, 摸摸她的头。
“嗯?怎么了?”
周云汐眸光微微闪烁。
晨光熹微,落进她璀璨的眼中, 犹闪烁着露珠般清透而明媚的光芒。
她说:“快问我,愿不愿意做你的女朋友!”
云恕失神地看着她的模样。
半晌, 她唇瓣嗫嚅,说不出话。
周云汐也不恼, 靠回她的肩膀上,缱绻又温软地道:“说嘛说嘛,这次我一定会同意——”
“小汐……”
云恕的声音里带着浅浅的鼻音。
周云汐好整以暇地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但云恕睫羽翕动,像是惊魂不定的、脆弱的蝶,在风雨中扇动着脆弱的翅膀。
周云汐没看懂她突如其来的脆弱与悲伤。
她只是突然也觉得恐慌。
这种恐慌催逼着她握住云恕的肩膀。
“你说呀,你快说呀!”
“……你要是不想说,我说也行!”
“云恕,我——”
云恕的食指轻轻地按住她的唇瓣,挡住了她没说出口的话。
她眸光温和:“别急,再等一等。”
周云汐迫不及待地追问:“等什么?”
云恕沉默片刻:“等……你知道所有事情的真相,还愿意把话说出口、还愿意听我的告白,成为我作为人类的伴侣。”
周云汐茫然地抓住她的胳膊。
“我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吗?”
云恕抿了抿唇:“有。”
周云汐继续问:“那你就不能告诉我?”
云恕低头:“不能。”
周云汐被她死鸭子嘴硬的倔强气笑,揉了揉眉心,循循善诱:“可你之前已经问过我要不要和你在一起,我——”
“那是我冲动了。”
她老实地捏着手指,垂头丧气,看起来像做了错事的孩子。
周云汐一下子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她理了理逻辑,最后挫败地一把抱住云恕。
“那我什么时候能知道?”
“我瞒不住的时候。”
周云汐:“……”
她面无表情地一把推开云恕,拍拍身上的沙子,头也不回地转身走掉。
说不生气是假的。
可云恕又实在诚实得让她无力吐槽。
周云汐揣着一腔闷气在外游荡,死活不肯回酒店,宁愿在灯红酒绿的夜店里做个孤独飘荡的幽魂,顺便迁怒一下偶尔过来搭讪的人。
她知名度高,老有人能认出她来。
周云汐面不改色地敷衍她们。
“谢谢夸奖啊哈哈哈!我身边的人都觉得我像周云汐!”
等那些人半信半疑地继续打量她。
周云汐就破罐子破摔,揣着手往旁一蹲,一手大瓶香槟一手瓜子花生,主打的就是一个流氓气质,再对路过的美人吹吹口哨。
那是一个演的惟妙惟肖。
粉丝组一脸不忍直视地相携而去。
周云汐倒是真找着了蹲在街边喝酒的乐趣。
度数低,果味重,对酗酒的人来说不算什么。
对她来说却刚合适。
她还是得清醒点。
夜店门口乌烟瘴气的一片,像周云汐这样的流浪汉风格并不显眼,还时不时有其他喝醉了酒的客人“扑通”一声摔在门口。
兜里的手机振动个不停。
一连几十个电话全是云恕打来的。
也就是在外地。
人生地不熟。
周云汐嘱咐过云恕不要乱跑,走丢了麻烦。
云恕也总是很听话,再慌乱也只能电话追踪不敢追出来瞎跑。
夜色越来越深。
夜店进出的人越来越多。
劲爆的音乐声和哄闹的男女尖叫声乱成一片,纸醉金迷间,整个世界都开始了白天没有的光怪陆离、多情无情。
周云汐酒喝得差不多,却开始觉得孤独。
于是她打道回府。
她们原本定的是总统套房。
虽说名义上是住的分开的房间,但不妨碍周云汐总是会偷偷摸摸跑进云恕房里,也不妨碍云恕会被她软磨硬泡地留在自己房间。
她回来的时候套房里安安静静的。
周云汐看了眼云恕的房间。
房门紧闭。
她凑过去听了听声音。
同样是一片寂静。
周云汐突然不高兴地抿了抿嘴,转头推开了自己的房间门。
原本透明玻璃门的浴室变成了不透明的雾色。
这是单向玻璃的设计。
里面有人的时候就会自动变成不透明。
周云汐稍一犹豫,试探性地打开了浴室门。
她手里还紧紧捏着时刻能按下报警电话的手机。
不过到底是没用上。
浴缸里晕乎得神志不清的人,赫然就是云恕。
周云汐:“……”
她反正是看不出云恕身上穿没穿衣服。
总之,云恕靠在浴缸边上,浴缸里水位很高,加了玫瑰花瓣和牛奶,所以有奶香奶香的味道飘散在浴室里。
鲜红的玫瑰花瓣厚厚的铺了一层,映着云恕白皙如玉的肩膀、胸口。
而云恕浑浑噩噩的睁不开眼。
乌发湿润,同样丝丝缕缕地黏在雪白的肌肤上。
那画面极具视觉冲击力。
周云汐的呼吸不自觉乱了一拍。
她好不容易才控制住陡然灼热的呼吸,强装着面不改色,上前推了一把她的肩膀。
“在我房间里泡澡就算了,还睡着了?”
肩膀的触感同样是入手温润。
像是碰触到了一块美玉。
周云汐不自觉地留念着指尖的余温。
云恕被她推得一下子扑进了水里,半点儿没挣扎地沉了下去。
周云汐一怔,瞬间慌乱起来。
“不是——你到底是睡着了还是晕了?!”
她手忙脚乱地去捞浴缸里的人。
顶级套房里配的浴缸也大,大得几乎占了半个浴室。
周云汐被牵连得自己也浑身湿透。
她觉得自己现在的怨气比邪剑仙还要重十倍。
“醒醒!”
周云汐抓着她的肩膀左摇右晃。
云恕快被晃出残影,好半天,终于艰难地掀起了眼皮,有气无力地趴在了她的怀里,攥紧了她的衣服。
“你可算回来了……”
周云汐被气得直笑:“你这是干什么?我不回来你就打算淹死自己?”
云恕哑口无言地摸了摸鼻子。
她当然不是要淹死自己。
就是……在浴室待久了,那热气一上来,就慢慢开始晕乎乎的。
她身上没力气,时间再一长,就晕过去了。
周云汐还在数落她:“以后还敢不敢在浴室里呆这么久了?低血糖自己也有点数,平时好好吃饭别挑食,也少当你那夜猫子。”
不占理的云恕只能低着脑袋听骂。
周云汐原本是想推开她,好让自己气势更足一点。
奈何云恕身体虚弱地不好动弹。
她也就不敢动手。
周云汐念叨着念叨着,突然发现肩膀上的脑袋越来越重,紧接着“扑通”一声又要摔下去。
她连忙伸手稳住又闭上了眼睛的云恕。
滚烫的温度毫无遮掩地透了出来。
周云汐一惊,不敢再磨蹭,赶紧半拉半拽地把人弄回床上。
云恕又在发烧。
周云汐盯着她烧得绯红的脸,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酒店找了私人医生过来,但医生并没查出别的问题,最多也就是因在水里待了太久而着凉发烧,不算什么大问题。
周云汐给她喂药冷敷,折腾了不少时候。
一次两次就算了。
可现在看来,次数显然多的不正常了。
阿恕还是小猫的时候尚且不会这么频繁生病,可恢复云恕的记忆之后,她却越来越经常发烧生病。
虽然……也不是什么不治之症。
可周云汐很难不把这些事联系到一块儿去想。
她摸着云恕的头呢喃:“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云恕却以为她是在说别的。
半梦半醒间,她挣扎着断断续续地解释:“……里写的、你生气了……美色勾引可以……我不是……”
梦呓的话说得不清不楚。
周云汐屏息凝神才算听了个大概。
她哭笑不得,又不好责骂一个病人。
“人家是让你搞情趣勾引,结果你勾引不成,还把自己折腾生病了?!”
“云恕你可真是——”
她说不出别的,想了想,还是戏谑地调侃了一句。
“……算了算了,你肯为朕用心就好。”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易逝的雪
云恕的病总是来的快, 去的也快。
周云汐实在放心不下,拽着她找了个私人医院做全身检查,见结果还是没有大碍才肯稍稍放心, 只是心里的疑影还是挥之不去。
云恕从不反抗,乖乖巧巧地顺着她做了各种检查。
这样下来,周云汐也没了疑心的理由。
她还在工作期, 能专门抽出来陪云恕的时间不多,索性就把云恕抓到身边待着,出入随行, 也算求个心安。
同时《锁金枝》的导演向她发出邀请,希望她参与到影片的后期制作。
这还是周云汐第一次接触后期, 是以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让第一主演参与到后期制作环节,是这位导演的个人特色, 也的的确确在某种意义上让他制作的影片更贴合演员心路。
云恕不好随身陪着,她就又变回阿恕。
周云汐又恢复每天托着个挂件小猫来来去去的生活。
她不懂后期,耐心地一段一段看过去, 也就是给些剧情逻辑链上的意见。
导演也不见得每个都会采纳。
眼看着自己拍摄的影片一点点成型是非常奇妙的体验。
精雕细琢, 就代表着进度很慢。
春夏秋冬四季轮转。
恰恰将近一年最末尾的日子,周云汐的工作总算是告一段落, 在短暂的休息之后又将投入到下一步的宣发、点映。
她工作忙,阿恕只好长时间都作为小猫跟着。
云恕只是偶尔会现身。
比如周云汐累的不想动弹。
云恕会默默地将她背起, 又或是抱入怀里,慢吞吞地走上回家的路, 也经行过一年四季的风雨日月。
她走路很慢,一步一步, 却很稳。
周云汐总是忍不住在她背上睡过去。
一觉醒来,她就能闻到香喷喷的饭菜香味儿。
云恕迟迟不肯告诉周云汐的事情, 随着时间的消逝,周云汐终于还是没再时时刻刻惦念。
只是偶尔夜半,噩梦突袭。
周云汐惊魂甫定地从梦中醒来,会突然想起云恕的难言之隐。
云恕至少看起来还是没什么问题。
周云汐这样安慰自己。
她只是身体不算好,温度骤变或者天气突变的时候容易生病,虚弱几天,但也很快就会好转,看起来也没什么后遗症。
身体虚弱的人类换季时也容易生病。
这没什么奇怪的。
周云汐盯着床上睡得纯熟的病患,突然伸出手,使坏地捏住了她的鼻子。
云恕的鼻子生得好看。
不是特别高挺,却有很好看的微翘弧度。
呼吸间,她的鼻翼微微翕动。
周云汐迫不及待地想看她喘不过气憋红脸的模样。
但好一会儿,云恕却一直没有反应。
连她的呼吸声都轻得若有似无。
周云汐皱了皱眉,俯身靠过去,贴了贴她的鼻尖。
鼻尖冰凉。
云恕的脸上依旧没有喘不过气的潮红,也没有发烧病人会有的病态的泛红,只有几近没有血色的一片苍白。
周云汐用指节碰碰她的脸,低声说:“我接了一档旅游综艺。”
云恕没有醒来。
她继续说:“你陪我一块儿去吧……那个综艺,名叫《和朋友的旅居故事》,是很有名的友情向慢综艺,素人朋友不需要经常出镜,主要还是陪着我就行。”
国内估计再用上几十年,都很难办出一部同性感情向综艺。
周云汐原本是想再等等看。
说不定能争取一部国外的综艺本子。
可不知为何,她心里慌得很。
她迫切地想让镜头纪念下她和云恕在一起的时刻。
最好还能有无数的见证者。
没有比这个友情向综艺向更好的选择了。
周云汐想。
就算她卑鄙吧。
云恕长长的睫毛微微震颤。
可她还是没有醒来。
周云汐顿了顿,呼吸一滞,连忙伸手去探她的呼吸,又轻轻晃动她:“云恕?你醒醒?”
若有似无的呼吸还在。
但恐慌却挥之不去。
周云汐咬咬牙,想抱她去医院。
不过还没等她多走两步,缓缓苏醒的云恕慢慢握住了她的手。
周云汐不得不停下脚步。
云恕对她笑了笑。
她看起来很是疲惫。
周云汐忽而注意到她往常明亮的眼睛,不知何时也染上了薄薄的雾霭,轻轻的一层纱似的蒙住了她曾经璀璨的神采。
她本来就瘦,如今抱在怀里,更是像羽毛一样轻。
云恕说:“没事的。”
可这半点儿安慰不到周云汐。
她固执地抱着云恕往外走。
云恕并不抗拒。
医院的检查结果一切如常。
被周云汐挨个抓了好几次壮丁的医生们也面面相觑,又是无奈又是叹息地扶额,最后派出一个代表来跟她传达歉意。
“这位女士真的很健康,偶尔发烧是正常的,又不是长期发烧不止。”
周云汐不耐烦地打断他们:“我知道!可她的身体真的不对劲!她以前不是这么容易生病的样子!”
“周小姐,这只是您的个人想法。”
医生对她摇头,“况且人的身体素质本来也会随着年龄增长而下降。”
周云汐脸色很差:“可是——”
“小汐。”云恕对她轻轻摇头,唇色仍旧苍白,眸中满是无奈。
周云汐定定地和她对视。
她终于没再为难医生。
医生松了口气,临要走,又委婉地提醒道:“周小姐,如果您实在不愿意相信科学的检查结果,那我们这边建议您也去六楼看看。”
六楼,精神科的所在地。
周云汐抿了抿唇,冷淡地垂下了眸子。
她又如何不知道医生是在怀疑她有被害妄想症。
可……她也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周云汐挫败地握住她的手,哀求道:“让我死个痛快好不好?”
云恕贪恋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却还是慢慢摇头。
“再等等、再等等。”
“云恕!”
周云汐的低吼声在单人病房里猛地炸响。
她近乎失控地抓住了云恕的肩膀,指尖几乎要扣进她的血肉:“你到底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你就真的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
云恕毫无血色的脸颊微微扬起。
她似乎并没有感受到肩膀上的疼痛,甚至还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很快了。”
她这样说。
周云汐额头青筋直跳。
这样语焉不详的话语轻易就能挑动她的神经。
可云恕是病人,她不能对她发脾气。
周云汐忍了又忍,直到唇瓣被咬出血色,她才定定地看了云恕最后一眼,气势汹汹地转身离开了病房。
她拿一个虚弱到极点的云恕没办法。
可她又不能狠下心,真的不去管。
圈子里的人来来往往,但找来找去求来求去,最后能派上用场的也没几个。
程白露将一个研究所的联系方式递给她,叹了口气。
“那个女孩儿出了什么变故?让你这么着急?”
周云汐踌躇片刻,苦笑着摇头。
“……我也不知道。”
程白露惊讶地重复道:“你不知道?”
周云汐闭上眼:“我……她的身份比较特殊,做了很多检查都没异样,但我的直觉实在是太不对了,所以……”
云恕的身份太过荒谬,她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三言两语的都说得云里雾里。
好在程白露也不是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她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这研究所哪怕在全国都是顶尖的了,对各种疑难杂症都很有研究,说不定有用呢。”
周云汐勉强地笑了笑。
有程白露的面子在,那家研究所也的确接待了周云汐和云恕。
一番检查下来,她们又被一脸无语的研究员送出大门。
“这位小姐的身体指标非常完美,请不要再做这样浪费资源的行为。”
周云汐苍白地道了谢,又跟他道歉。
云恕缄默地跟在她的身后。
她们是飞行了好几个小时,跨越了上千公里才赶来的研究所,却依然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结果。
周云汐不想跟任何人说话。
她眉眼间都染着淡淡的风霜。
云恕叫住她:“小汐。”
周云汐顿了顿,回过头看她。
云恕大约又瘦了一些,脸颊两侧骨头都要突出来,本就只算得上几分清秀的面容苍白得像一只幽魂,也没什么精气神。
不像她们刚重逢的样子。
更不像最开始的云恕。
那个像一枝冬日里绽放得冷而艳的梅的云恕。
周云汐静静地和她对视。
云恕声音有些哑:“到此为止吧,别再试了。”
周云汐慢慢垂下眼睑,露出个意味不明的轻笑。
“到此为止?云恕,你真的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我已经做了不少年头的人。”
所以,云恕是清楚自己在说什么的。
周云汐别过头,嗤笑一声:“好的不学。”
云恕就当没听见她的话。
她对着周云汐笑。
“我陪你去录制那个综艺吧。”
漫长又让人窒息的沉默过后,是周云汐轻飘飘地转身。
她的背影看起来有些孤寂。
北方的冬天有盛大的雪。
她在风雪中踽踽独行。
却仍旧不肯弯下哪怕一分的脊梁。
大概是天气太冷了,周云汐的声音里飘出闷闷的鼻音。
她说:“行。”
云恕如释重负地加快了脚步。
雪越下越大。
她们来得太急,都忘了带伞。
茫茫雪地里早就看不见别的行人。
云恕从后头抱住了周云汐。
像是抱住了一个闹脾气的孩童。
又像是抱住一场即将终结的、也曾无比美好的幻梦。
如同这场过不了多久就会在日光下消融的雪。
云恕的怀抱是凉冰冰的。
周云汐的身体也被冻得僵硬。
她却固执地不肯放松,使得云恕像是抱住了一根直愣愣的木头。
良久,云恕亲了亲她的耳垂。
“就算是这场百年难遇的大雪,也总会有再相逢的一天。”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失约的猫
日子总还是要一天天过下去的。
周云汐又回到了正常的生活节奏。
《锁金枝》的路演宣发、《和朋友的旅居故事》的签约……很快, 电影进入点映,而综艺也开始正式拍摄。
这一季综艺选址在一座被赞誉“春城”的城市,又挑了城里最不起眼的一个小村子。
小村子里的人大多以养花卖花为生, 旅游业才刚刚开发不久。
综艺选址于此,也是政府牵头想做个宣发。
在春冬交错的季节里又病了一场的云恕被迫成了最后出场的嘉宾。
这档综艺小有名气,但因为题材原因, 一直没有爆火。
请来的嘉宾里头往前数好几季,周云汐都是里头最大的腕儿。
而这档综艺本来的流程也不是她所说的那样。
素人和明星的搭配,那是要随机抽签的。
拍摄内容也是从陌生人破冰、再到明星和素人相处熟悉最后成为好友, 一同在某个地方旅居生活几个月。
拍摄形式则是直播加剪辑后的播出版。
周云汐找了这档综艺投资方的高层。
她降酬签约,换内幕指定云恕做她的搭档。
作为内娱的流量王者, 几年浮浮沉沉,归来又成了奖项流量双在手的顶级女星, 身后是腥风血雨、也是数不清的流量热度。
投资方很快就同意了周云汐的要求。
他们最后补充的条款,也只有让她俩尽量假装是初识。
周云汐想了想,还是同意了。
也正如投资方所料, 周云汐的出场直接让直播收视率翻了三倍, 与此同时弹幕和入场观众的数量还在指数级增长。
周云汐看着手里的任务卡,面不改色地推了推墨镜。
“哎, 看来我的搭档就在那边。”
疑惑又惊喜的语气完全对得起她演员的职业。
匆匆到场的云恕被安排了个花店老板角色。
她的手背上还有输过液的绑带,侍弄花草的动作却认真又好看, 连寻常又寡淡的容貌都似乎泛着浅浅的光彩。
【什么嘛,周姐的搭档怎么这么一般啊!】
【其他嘉宾的搭档明明都很好看啊!】
【别制造容貌焦虑, 还要求上素人了你们。】
【周姐很开心啊,这不就行了!】
【……】
弹幕里吵的乱七八糟。
周云汐反正看不见。
或者说, 她的眼里只能看得见云恕。
一瞬间所有的伪装都快崩坏。
周云汐不自觉地加快脚步,又想起台本里的内容, 挣扎着闭了闭眼,借着扶额的小动作迅速吐了口浊气。
云恕真的很会侍弄花草。
时隔这么多年,周云汐看着她的样子,仍像是看到了多年之前的云恕。
那时候她也是这么认真又爱怜地照顾花花草草。
周云汐走近了,却还是忍不住打趣一句。
“这么认真啊——我都要吃醋了?”
弹幕里开始不断飘过“?”。
云恕慢慢抬头,微笑着跟她打招呼:“周姐。”
“叫我小汐就好,”周云汐垂眸轻笑,眼底有温柔的流光,“你不是我的搭档吗?怎么不来找我,反而在这儿摆弄花草?”
算是对她第一句话欲盖弥彰的掩饰。
云恕眨了眨眼,耸肩道:“我还没下班。”
周云汐摸了摸下巴,索性拎了个凳子过来,在她旁边坐下。
“那我陪你一会儿好了。”
她们之间得避嫌。
至少不能一开始就透露出太亲密的状态。
所以她们都不说话,就安安静静地各弄着各的花,只偶尔搭一两句话。
“这个要怎么修剪啊?”
“你别动,这个剪刀不能这么拿。”
“你帮我拿一下那边那个花。”
“……”
弹幕早就回归平静,只是偶尔有人还在感慨。
【她们好像很有默契诶!好投缘的感觉!】
【那个姐姐都没有看就知道周姐要啥!】
【坏了,磕到了。】
【什么都磕只会害了你。】
【什么都磕只会让我营养均衡。】
【……】
这部综艺没什么具体内容,游山玩水、开店卖花、体验农活、做饭洗碗,晚上偶尔办一办篝火晚会,基本就是全部的东西。
不是每一组搭档都十分投契。
但至少明面上,每组的明星和素人看起来都关系不错。
饶是如此,周云汐和云恕仍旧是最显眼的一对。
虽然她们一天都说不了多少话。
按理说,绝美大明星和普通小素人连友情向都不那么好嗑。
但她们之间的气场实在是太微妙了。
日复一日,弹幕里竟也有了少许嗑cp的粉丝。
为此,周云汐的粉丝群里充斥着不满。
【不是,到底为什么要嗑一个我脸都记不住的素人的cp啊?】
【你不是一个人。】
【我也记不住。】
【……】
颜狗的世界单纯得可怕。
很多人自发反cp,不认可她们俩这种天差地别的cp组合。
奈何那一小撮cp粉战斗力极强。
一来二去,她们的cp还默默爬上了最热cp榜的末尾。
周云汐半夜刷到,乐得直不起腰。
她指着页面跟云恕炫耀:“看看,那么多人觉得我们般配呢!”
本就是“偷渡”进她房间的云恕捂住她的嘴,叹了口气:“小声点儿。”
这弄得跟偷情似的。
不过周云汐知足常乐,满足地在她怀里蹭来蹭去。
她这段时间爱上了投喂云恕。
医院查不出病没关系,云恕左思右想,决定采用食补模式。
云恕被她压着吃了无数的药膳。
虽然吃得她现在看见药膳都脸色发青,但好歹,结果是可喜可贺的。
云恕总是是胖回来了一点点。
至少腰上不再全是骨头。
周云汐捏捏她的腰肢,也终于能捏到软肉。
云恕微微蹙眉,闷哼一声:“别捏了。”
周云汐得意洋洋地挑眉:“这都是我的功劳!”
云恕见她高兴,也不自觉弯了眉眼,将她扑倒在身下。
“所以……我来感谢你吧。”
周云汐脑袋一懵,转瞬就被阻断了呼吸。
云恕学习能力非常不错。
周云汐在她面前,早就没有了招架之力。
但她不服输,等事后反应过来,又会报复心极强地将云恕扑倒,再换来云恕反攻、她锲而不舍再再反攻……
周而复始,事情慢慢从好胜心转移到了不可言说的范畴。
这种事的发生反正能令两个人都高兴。
那也就无所谓节制不节制的。
周云汐摸着身上人的脸,呼吸滚烫,体温交错。
这是云恕少有的极具进攻性的模样。
与平时温柔沉默的样子天壤之别。
周云汐不是认命的人,翻过身又将她按在身下,直视她雾蒙蒙的眼睛,最后轻巧地在云恕的眼角落下一个亲吻。
她呢喃着抱怨。
“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是这么重欲的人……”
云恕没说话,她微微拧着眉头,指尖攥着皱巴巴的床单。
好半天。
周云汐听见她在竭力平复喘息。
云恕在她耳边问:“你不开心吗?”
周云汐抿了抿唇,轻哼一声。
“……开心。”
那就这样吧。
既然开心,那就一直这样下去。
直到世界末日。
直到生命尽头。
……如果,有这个机会。
综艺的拍摄很快进入中程,凭借着以周云汐为圆心、前期吵得热火朝天的热度,《和朋友的旅居故事》迎来了一天更比一天高的收视热潮。
商接二连三地抛出橄榄枝,投资方赚得盆满钵满,转头过看向周云汐的眼神,像是在看一棵金光闪闪的摇钱树。
由此,周云汐在综艺里拥有了更高的自主权。
她和云恕很少参与大型活动,更多的时候就是两个人安安静静待在一块儿。
一个眼神。
一个微笑。
一次指尖不自觉的碰触。
……
全都带着再顶级的演员都演不出的温情。
cp粉尖叫狂欢,唯粉不满投诉,颜粉怒其不争,妈妈粉欣慰不已,事业粉事不关己。
周云汐根本想不到粉圈里掀起了多大的风暴。
直到事情在某一天发生变故。
有个别家粉在郑雪尹的杀青照里发现了周云汐和云恕。
她们俩都在照片一角,也是在杀青宴的角落里,意外被郑雪尹的工作人员抓拍入镜。
脸很糊,但体型神态却很好判断。
纯粹的路人甲气质也是一种很独特又玄妙的气质。
周云汐挽着云恕的胳膊,两个人靠的很近,都低着头,似乎是在说什么,脸上都带着一点轻松的笑容。
这已经足以证明周云汐和云恕是以前就认识的。
什么关系暂且不清楚,却绝非节目所标榜的从第一次见面到结缘成好友。
一石惊起千层浪。
不少观众都觉得自己是被节目组戏耍,要求节目组给个说法。
还有一部分cp粉,则是垂直入坑。
她们尖叫着庆祝cp也许是真的。
可这对于唯粉、事业粉而言无异于天打雷劈。
众所周知,内娱可以卖姬,却最好不要是真的姬。
传统的主流舆论绝对会影响周云汐的未来。
是以,cp粉和唯粉又吵了起来。
方小树将这些风起云涌总结好告诉了周云汐,很是担忧地问她:“接下来怎么办……你要承认?还是否认?”
周云汐还没说话。
她先自顾自摇了摇头。
“不对,你不会否认的。”
周云汐无奈地笑了笑,却没反驳。
方小树深吸一口气,看着她说:“算我求你,这次先沉默吧——什么都别说,我去处理舆论的问题,结果不会太坏的。”
周云汐想了想:“那就试试吧。”
方小树庆幸她没再固执下去。
已经渐渐有了雷厉风行女强人模样的方小树风风火火地离开了,临走前还连夜和节目组的人谈了要怎么处理舆论。
具体事项周云汐不得而知。
她只是想,云恕究竟什么时候能给她个名分呢。
不然就连想公之于众,她都不知该如何定义她们之间的关系。
她好不容易等到下班回家的云恕。
月色低垂,云朵轻慢,一切都平静又美好。
这是很寻常的一天。
可一步步朝她走来的云恕,却突然在抬脚踏过门槛的瞬间,一头摔倒在了门边。
周云汐笑容一僵。
她和摄像师飞奔着冲了过去。
云恕已经不省人事。
无论周云汐和工作人员们怎么推她、喊她,她都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软趴趴地伏在了周云汐的怀里。
她胸口的起伏都微弱。
很快,连她的呼吸声都快听不见了。
周云汐怔怔地看着她苍白的脸,突兀地笑出了声。
紧接着是眼泪。
“……云恕。”
悬在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重重落下。
周云汐的声音里带着终于决定认命的疲惫。
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只是哽咽着、一遍一遍地呢喃着她的名字。
“阿恕、云恕……”
那时候,这辈子的阿恕还是一只猫,有个宠物店的店员跟她说。
“给它取个名字吧。”
“有句话叫‘名字是最短的咒语’。”
“有了名字就代表它和这个世界有了更深的连接,对猫而言,就相当于有了家吧。”
云恕的名字是周云汐取的。
阿恕的名字也是周云汐取的。
人世间就是她的家。
救护车拉着警笛绝尘而去。
双眼通红的周云汐被人强行按在旁边,怕她再压到病患身上。
周云汐想挣扎。
但想了想,她还是乖顺地垂下了眸子。
她只静静地望着云恕昏迷地样子出神。
周云汐想啊想。
想了很多很多。
最后只是无助地捏住了云恕的尾指。
所以、所以……
——云恕,你承诺过我的,会一直一直陪着我,就算死亡也不会将我们分开。
——你不会骗我的,对不对?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看海的猫
《和朋友的旅居故事》节目组宣布直播暂停, 周云汐原搭档云恕因故退出节目,因事发突然,后续录制中节目组不会再邀请新嘉宾。
也就是说, 周云汐要一个人录制完接下来的内容。
暂停的直播在短短两天后复播。
周云汐神色如常,形单影只地留在花店中忙忙碌碌。
如果不是浮肿的眼圈在超清镜头下无所遁形,她的表现几乎自然到毫无差池, 似乎半点儿不受突发事件的影响。
原本在网上闹腾的粉丝逐渐偃旗息鼓。
周云汐依旧照常录制节目。
她一个人也把花店照看的很好。
只是很偶尔,她会在修剪花草的时候突然晃神。
镜头里的周云汐又恢复了从前阴郁而沉默的模样。
粉丝却感到不适应。
【周姐是不是不高兴呀?】
【她以前就这样啊,别多想。】
【可是这两年周姐明明很少臭脸了诶……】
【要不让云恕回来?】
【姐姐能开心就行, 我加一!】
【加一加一!】
【……】
老实说,舆论的走向带给周云汐的压力微乎其微。
彻底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的事情只有一件。
一直没有醒来的云恕。
身体指标一切正常。
但她就是陷入了无端的沉睡。
各方医院用尽了各种手段都没法叫醒她。
云恕在病床上跟睡美人似的躺着。
周云汐一开始放不下, 但熬着夜偷摸去看了好几次,云恕都是那副模样。
她也没有从几个护工口中得知任何她可能清醒的信息。
周云汐无力解决这样超出认知的事件。
她只能加紧工作。
节目组冷眼看着网上的腥风血雨, 无论是黑是红,都代表着越来越多流量涌入,他们能从这档节目中获得更大的利润。
方小树代表自家艺人向领导层提出申诉。
她认为节目组的行径有损艺人名誉。
几次协商后, 节目组勉强同意了协同工作室进行舆论走向的引导。
周云汐和云恕的关系被定义为好朋友。
至于所谓黑幕, 则是周云汐罹患心理类疾病,难以正常与陌生人交友, 不得不协商其朋友进行节目录制,也是帮助周云汐治病。
工作室据此发表道歉声明, 表示不应该欺骗观众。
评论区里说什么的都有。
但到底是周云汐的粉丝聚集地,大部分人还是更关注周云汐的状况。
声明里的话半真半假。
至少在方小树看来, 表面上很正常的周云汐其实早就不正常了。
周云汐本就话少,虽然不喜社交但并不是不会, 平日里也会跟她们开开玩笑,心情好的时候就尤其像个被娇纵的小姑娘。
她是个恣意的性子, 喜怒随心,少有遮瞒。
特别是在云恕这个人出现后。
但近来的周云汐安静得太不正常。
方小树心里不安,放下了别的工作,专心跟在她身边陪了几天。
周云汐工作、吃饭、睡觉,一样不落。
不管方小树怎么安排她的日程,她都毫无异议。
新招进来的小助理正跟着方小树学做事,之后也会由她来负责随行看顾周云汐,担任方小树之前的工作。
小助理看她眉头紧皱,讷讷地问:“艺人听话还不好吗?”
方小树揉揉额角,苦笑道:“不正常就不正常在这儿——周云汐,可从来不是听话的那一挂,疯疯癫癫的才是常态。”
她这话里一半是调侃,但另一半未必不是真心话。
饶是在周云汐受星驰掌控的时候,她尚且能时不时闹出新的幺蛾子。
更别说如今她才是工作室的大老板。
方小树自认没那么大的威慑力。
小助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关掉突然响起的闹钟:“时间到了,我去给周姐送饭。”
“这几天我来。”方小树拍拍她的肩。
这档综艺并不是每时每刻都要直播出去,除了某些日子的外出活动包括聚餐环节,其余时候还是会给嘉宾一些自由。
至于要不要直播吃饭,嘉宾也可以自由考虑。
周云汐端着饭盒,垂眸看了一会儿,慢吞吞地拿起了筷子。
方小书站在她旁边,摆了摆手:“先不播了。”
摄影师关闭机器。
其他工作人员也各自散开。
周云汐没什么反应,一口一口机械似的吃着东西。
“嘿,别吃了。”方小树抢过她的筷子,指了指饭盒里的菜,“你不吃西葫芦,也不吃豆制品,今儿怎么都不挑了?”
周云汐迟迟地眨巴着眼,又看了一眼饭菜。
须臾,她再抬起头,张了张嘴。
却没出声。
是个“谢谢”的口型。
方小树深吸一口气:“你不会突然哑了吧?”
周云汐抿唇,缓缓摇头。
也不知她是在酝酿些什么。
总之,过了好一会儿,方小树才听见她喑哑的声线。
“……没有。”
老态龙钟得像是她才是迟暮之人。
方小树脑子钝疼:“不想拍就别拍了,反正你才是老板,违约金咱们也不是给不起,你给这破节目带来的流量变现已经够多了。”
“周姐、云汐姐——不要为难自己,想去陪着云恕姐就去……”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再低头一看。
周云汐正靠着窗边昏昏欲睡。
方小树叹了口气。
她该说的已经说尽了。
好在,《和朋友的旅居故事》录制时间并不长,云恕出事前已录制了一半多,她出事之后节目组又连夜加快了拍摄进度。
而《锁金枝》也卡在这节骨眼过了审,正在紧密筹备着宣发定档。
周云汐作为一番大女主不可避免要参与宣发。
她的日程排得很紧。
周云汐几乎没有任何闲暇去看云恕。
……不过也无所谓。
反正,云恕还不曾醒来。
《和朋友的旅居故事》收官前的最后活动定在了海边,周云汐将和其他几组嘉宾一同参与游戏环节,最后获得旅行结束的友情纪念礼物。
方小树甫一知道这事儿,下意识想去跟节目组聊一聊。
还是周云汐拦住了她。
“没关系,我正好想去海边逛逛。”
反正没有搭档,她也不用参与游戏环节。
云恕那样喜欢大海。
正巧,节目组花了大价钱,选址在了她们曾去过的那个国外海滩。
财大气粗的节目组提前找人做了造景装饰,还添加了一些拍摄节目的游戏道具。
这使得沙滩看起来和那一天截然不同。
几组嘉宾在沙滩中间玩得热闹。
周云汐独自在礁石边吹海风。
她一个不小心就走出了节目组包下的范围。
游客从无到有,且越来越多。
跟拍摄像也不清楚她走错了路,一路如影随形地在她背后跟着。
被镜头看着的感觉并不好,对很多人而言,长时间的被注视更像是一种折磨,而摄像镜头背后更是万万的观众的注视。
周云汐从十八岁以后就习惯了这种注视。
总有人的目光从四面八方看向她。
无数人都在批评她、赞美她、审判她。
她的容貌和身材。
她的性格和喜好。
她的能力、才艺,还有为人处世。
噢,还有,她的性取向。
周云汐曾经想从观众的关注中获得寻找云恕的线索,不过后来,她又单纯地喜欢上了溺死在一个个角色人生中的感觉。
这个时候,流量也变成了一种困扰。
周云汐不否认自己因此得利。
但有时候,她对镜头也会有种生理性的厌恶。
只是她从一开始就因为想要得到什么,而将自己献祭给了镜头,并将这作为自己的职业素养、为了得到而必须付出的代价。
伪装很累,所以她惯于在镜头去露出尖锐的刺来武装柔软的腹部。
反正总有人能从她身上读出不一样的东西。
因为被注视,所以她存在。
所以她也以为,这样才是云恕存在的最佳证明。
可她……似乎搞砸了什么事。
周云汐看到一只小猫在沙滩上慢悠悠地走。
猫体型不大,看起来有些瘦弱,站在了沙滩和海洋的分界线上。
随着海浪翻涌,一层层的浪打湿了它两只前腿上松软的毛。
它平静地看着大海。
很快,似乎是它的主人追了过来。
周云汐扯了扯僵硬的脸颊,勉强露出一个还算温和的笑:“它好像也很喜欢大海——我的意思是,我有只猫,也和它一样喜欢大海。”
小猫的主人是个中年外国女性。
她看起来很严肃,看着小猫的眼神却很温柔。
“噢,是吗?还有小猫会喜欢大海!”
周云汐没听明白她惊讶的点,犹豫片刻,重复道:“您的猫看起来也很喜欢大海。”
女士苦笑着摊手:“不不不,凯莉并不喜欢大海。”
周云汐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抱起小猫。
小猫微微挣扎,但力气不大。
女士给她介绍:“凯莉已经十五岁了,是我养过最长寿的猫。”
周云汐眨了眨眼,羡慕道:“这是只幸运的小猫。”
“是的。”女士也微微弯起唇角。
小猫凯莉趴在她的肩上,直勾勾地盯着大海看。
女士抚摸着它不再柔顺的皮毛,缓缓叹气:“但很可惜的是,凯莉已经有了观水症的表现,它已经陪不了我多久了。”
观水症。
周云汐的笑意僵住。
那位女士大约是以为她没听懂,还在喋喋不休地解释着什么。
但周云汐是明白的。
她曾经因为要收留小猫,看过那样多关于养猫的资料。
只是总觉得云恕是那样特殊的存在,久而久之,她已经习惯性地不再将云恕当作一只寻常的猫来看待。
她怎么会不知道观水症的意思呢。
……回光返照,大限将至。
周云汐的脑中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响。
一些从未联系到一起的事情,忽然有了前所未有的、清晰的逻辑连接。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爱与死亡
周云汐结束了综艺录制, 原定行程是要赶去参加《锁金枝》路演宣发。
但医院一通电话,周云汐马不停蹄地往医院赶。
程白露让她不要担心,不过是宣发而已, 有她压场子,不管周云汐想不想去她都可以处理好后续的问题。
周云汐很难理解她这种热切的偏爱。
但事到如今,她也只能跟剧组骨干反复道歉表示没有下次。
导演等人也都理解家里有病人的难处。
周云汐得以顺利返程。
医生的电话其实也就只有一句话。
“云小姐醒了。”
周云汐便什么也顾不得, 直到风尘仆仆地站到病房前。
她要推门的手悬在半空中,迟迟不敢落下。
隔着房门上那块大而透明的玻璃。
她能清楚地看见正拿着本书在看的云恕。
还是不知从哪儿找来的,花花绿绿的封面, 内容估计也没什么营养,却逗得云恕眉眼舒展。
用药膳好不容易养回来一点的肉又没了。
云恕瘦得厉害。
骨节分明的手指已近乎嶙峋。
屈指翻书时, 她的皮肤苍白得透出青筋的颜色,手背因为长期输液而浮肿, 指节却不成比例的、瘦得皮包骨。
她半垂着眸子,偶尔笑起来,下颌骨的线条也突出。
医生说她的身体指标在不明原因的下降, 但也只是区别于之前完美的数值, 现在还是维持着普通人的健康水平。
可偏偏,她肉眼看着和绝症患者没两样。
医生对此束手无策。
毕竟从医学上讲, 能治愈的疾病比例不过百分之几,剩下的百分之九十几都昭示着人类尚且不曾完全探究到人体的奥秘。
或许又是什么新的罕见病。
周云汐想起一个笑话。
如果治好了, 那这种疾病通常会以医生的名字命名;如果治不好,那这种新发现的疾病的名字, 就得叫“云恕综合征”了。
为此,周云汐突兀又荒唐地勾了勾唇角。
她的心情却没有预想中沉重。
“咚咚咚!”
周云汐敲了敲那扇玻璃。
云恕循声往来, 迷茫的眼中猛然迸开惊喜。
于是隔着一扇薄薄的玻璃。
她们安静的对视。
直到云恕慢慢抬起胳膊,对她张开双臂, 露出温柔的笑容。
“小汐。”
她唤得很小心。
“我很想你。”
周云汐的手指终于落到实处,颤抖着推开了病房的门。
她一步步走近云恕,却没有扑进云恕的怀里。
云恕并不介意,好心情地与她十指交握。
周云汐怔怔地看着她青白的指尖。
半晌,她哑声道:“我也想你了。”
而后便是漫长到似乎没有边际的沉默。
周云汐在她床边坐下,另一只手慢慢抬起,拇指指腹贪恋地抚过她的颊侧,又被云恕自觉地蹭了又蹭。
她低笑起来。
云恕也跟着莞尔。
分明是个温情到不可思议的场景,周云汐缱绻的语调里却透出悲凉。
“云恕,你要死了,是不是?”
云恕抬起她的指尖,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个珍视的吻。
她没否认,只是有点无奈:“我还以为,能瞒你到最后呢。”
“……直接让我面对你的死亡吗?”周云汐搂住她的脖子,俯下身,在她耳边抱怨,“你可真是……好狠的心。”
其实这个结果一点也不难猜。
只是一个掩耳盗铃,另一个装模作样。
才将一点平和维持到了最后时刻。
有泪水悄悄然从颈边滑进病号服的领口。
云恕总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被沁湿,凉冰冰的感觉没完没了的在胸腔里缠绕,让她越来越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我怕你难过。”
“所以……长痛不如短痛?”
周云汐捧着她的脸,盯着她的眼睛看。
看着看着,她莫名其妙笑了出来。
“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
云恕说:“是。”
她不知为何,突然有了兴致,连苍白的脸上都有了血色。
云恕拉着周云汐的手问:“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周云汐顺着她说:“那天啊……你给了我个粽子,其实冷了之后可难吃了,但我当时实在是饿得不行,还是吃完了。”
云恕听着她的描述,露出个怀念的笑,却摇了摇头。
“我不是说作为人和你的初见。”
周云汐怔住。
云恕说话很慢。
她的呼吸不大顺畅,说几个字就得喘口气,是以周云汐必须得耐心的等。
她说:“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经常和一只奶牛猫玩儿?”
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了。
周云汐微微出神。
那时候奶奶还在世,一直照顾着还是个奶娃娃就养在身边的周云汐,直到她五六岁,还会陪着她去楼下的小花园里玩儿。
奶奶年纪大了,没办法长时间陪她玩闹。
老居民区里孩子不多,小云汐也不喜欢交朋友,索性就一个人折腾花草、玩泥巴,并和一只流浪奶牛猫玩儿躲猫猫。
奶牛猫不知是先天还是后天的残疾,跛脚,断尾,但安静又乖巧。
周云汐早就想不起来她是从哪儿找到的小猫。
但总之,奶牛猫后来暂住在了小区里。
偶尔也有人投喂它,但更多的时候,还是小云汐吭哧吭哧地带着奶奶做的猫饭、肉干之类的,跑来通通喂给奶牛猫。
奶牛猫是只聪明小猫,能屈能伸,陪着小孩也能玩儿起来。
就这样,小云汐和奶牛猫成了好朋友。
没过多久,小云汐被送进了学校。
她来找小猫的次数越来越少,但还是会对着满眼谴责的小猫坚定许诺。
“虽然很可惜你是只小猫,不能陪我一起上学——但没关系的!我发誓,我们永远永远是最好的朋友!我会经常来找你的!”
这样的童言童语大多数时候只能换来大人的会心一笑。
不过没人知道,小猫是真听进去了。
可长期流浪的生活加上残疾,奶牛猫还是没熬过多久,就在一个寒冷的冬夜里死去了。
临死前,它怕小云汐发现尸体伤心,强撑着躲去了一个角落。
小云汐就此再没有见过自己的小猫伙伴。
她难过了很多天,觉得是小猫生自己的气,所以才偷偷离开了。
奶奶陪着她到处找猫,一无所获。
好在小孩子忘性大,时间再过一两年,小云汐就再也想不起来自己还有过一个小猫玩伴。
这可不行。
死去的奶牛小猫什么都不记得,却还惦记着想回人间看看。
就凭着这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执念。
它回到了人间。
不过这一次,它作为一只黑猫诞生。
没有记忆的小猫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小区。
它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找什么,却怎么也不肯离去,直到被一位善良的老太太发现,勉勉强强地成了老太太的散养小猫。
小猫不知道什么叫沧海桑田。
它只知道自己某一天突然就能变成人了。
这个时候,十二三岁的周云汐正经历着人生中最大的变故。
她在多舛的命途中随巨浪跌宕。
而和小猫作伴的老太太因突发疾病去世,跟着老太太学着怎么做人的小猫笨拙地给她送了葬,就此留守在了小小的家里。
再后来,小猫过着悄无声息的寻常生活。
直到某天,她在下楼时遇到了一个孤零零的小姑娘。
小姑娘难过得好像天都要塌下来。
小猫明明没那么善良,却还是鬼使神差地回家拿了个粽子,装作不经意地拿给她。
命运的齿轮再一次开始转动。
没有记忆的小猫重逢了它的玩伴。
忘记了小猫的周云汐接受了小猫的馈赠。
这一刻,地位颠倒。
换小猫带她回家。
这才是完完整整的、她们的初见。
周云汐听完后沉默了很久,却只是问:“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她扶着云恕,帮她倒了杯水。
云恕慢慢地喝了两口,才喘息着解释:“在得到云恕的记忆之后。”
周云汐说不出什么感悟。
她就是很累。
“所以,这其实是你的第三世?”
“是。”
“……为什么,还要一次次地回来找我?”
这一回,换作云恕思索。
她看着周云汐的目光安静而温柔:“人类有句话叫,‘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周云汐在唇齿间呢喃了一遍,点了点头,平静道:“只是报恩?”
云恕一愣,抿了抿唇。
她的某种翻滚着浓烈而复杂的情愫。
周云汐听见她说。
“我爱你。”
第一次收留她,是下意识的报恩。
可这一次,她竭尽全力地回到她身边,却绝非只是报恩。
情愫在她们互相陪伴的那些年岁里暧昧生长。
周云汐放不下。
她也放不下。
这还是周云汐第一次听见云恕这样热烈的告白。
可惜是在这种语境下。
周云汐想笑来着。
但想了想,还是没有再为难自己。
随着这句话出口,云恕看起来如释重负,没有血色的脸庞近乎透明,而她的呼吸却越来越粗重。
周云汐按动了床边叫医生的响铃。
赶在医生到达之前,她终于说出了口。
“你不爱我,就不会死是不是?”
云恕愣了愣,微笑着摇头:“不是这样的。”
“确切的说,是当我向往成为一个人类,我就拥有了变成人的能力;但当我太过想要成为一个普通人,我作为猫的本体就会衰弱,直至死亡。”
周云汐实在不知道能说什么。
一群医护人员蜂拥而入,按着呼吸困难的云恕做急救。
周云汐被挤到一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
她仓皇又无措。
她又像是回到了最无助的少年时代。
无枝可依、无处可去。
可这次不会再有一个云恕对她伸出手。
周云汐想。
——云恕啊,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呢?
——如果是爱让你一次又一次长出血肉,一次又一次奔赴注定没有结果的重逢,那么……我呢?
——爱带给我重逢又让我分别、让我欢愉又让我痛苦,更让我,看不清前方的路。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带她回家
周云汐的日记。
“三月二十日, 晴。
云恕又昏睡过去了,不知道下次醒来又是什么时候。
我开始希望她忘掉我。
我宁愿她永远是一只猫,平平安安, 快快乐乐,无忧无虑。”
……
“三月二十七日,雨。
医生给我发了病危通知, 我翘班了,去了医院。
抢救成功了。
但我站在门口,不敢进去。
我怕我多靠近她一步, 死神就离她更近一步。”
……
“四月一日,愚人节, 多云。
我做了一个梦,又一次梦见她将要离开我。
这一次她又将杳无音讯。
而我, 又只能无望地守着她会归来的承诺。
今天去医院看她。
隔着房门,隔着玻璃,我看见她说很多遍的‘我爱你’。
我也爱你。
可我不敢出声。”
……
“四月三日, 晴。
我决定不再期待重逢。
如果要分离, 那就道别,不说再见。
那么多年, 我固执地站在原点等一个杳无音讯的人回来。
好不容易终于等到了。
可回来的人是她,却又不是最初的她。
这是云恕的新生。
却好像将我留在了过往。”
……
“四月十日, 小雨。
《锁金枝》顺利上映了,云恕也有力气下床走走了。
这可真是个好日子。
我想抱抱她。”
……
周云汐其实没有写日记的习惯。
只是, 当云恕的生机随着时间流逝而不可挽回的逝去,周云汐没有留住时间的办法, 只好用日记篆刻些许时光印记。
她近段时间沉默却温顺。
经纪人方小树第一个察觉她的变化。
她看不过眼,去了医院告诉云恕, 希望她帮忙劝劝。
云恕隔着玻璃看着表情麻木的姑娘,却是不自觉地抿了抿唇。
她的目光中透出哀求。
周云汐看着她的唇瓣翕动,动作缓慢,一遍遍地诉说她的请求。
“带我回家吧。”
其实云恕的状态很差。
她的身体指标不明原因地从完美滑落至虚弱,接着是时间越来越长的昏睡和数不清次数的抢救,才勉强维持住了她的生机。
这样查不出缘由的疾病让各大专家都跃跃欲试。
他们提出边做实验检查,边研究给她治病。
周云汐险些同意。
但理智回笼后,她还是悲哀地意识到云恕猫的身份不能被发现。
任何万一都不能有。
否则这种超自然的存在一被发现,她就会立刻失去云恕。
云恕也不肯再接受治疗。
人类维持生命的手段固然有用,强行延续生机的过程却太痛苦。
周云汐看着她苍白又瘦削的脸庞,指尖不自觉地抬起,却只落在了冰冷的玻璃上。
她也哀求:“就当为了我,不要就这么放弃。”
病房隔音效果还不错。
隔着玻璃,隔着大门,她们只能听到细微的声音,在嗫嚅着各说各话。
但她们都能听懂彼此的意思。
云恕垂下眼睑,似在考量。
周云汐双手抵在门上,死死攥拳。
“云恕,我不想你死,也不想和你分开,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离开的那将近十年,我真的活得很难很难。”
说到最后,她连吐息都有些急促。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平复下来。
周云汐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
“如果你死了,我也跟你一块儿好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
毫无对死亡的敬畏。
云恕突然扶着床头柜起身。
她动作很慢很慢,没有力气的肢体僵硬得像是木棍,强行地支起了脆弱的身体。
周云汐心头一跳。
她颇为慌乱地想阻拦云恕。
但云恕没听,只是慢慢走到门边,推开了门。
她朝周云汐张开双臂。
周云汐怔了怔,却下意识后退半步,小心翼翼地摇头。
“……你快回去。”
“不要。”
云恕难得倔犟。
她的目光深沉而温柔,如同洒满了月光。
她微微勾起唇角,柔声道:“抱抱我吧。”
周云汐实在没办法拒绝这样的云恕。
纵然她心里还惦记着,不敢太靠近云恕,怕自己的存在带来更多的伤害。
可云恕不管不顾地看着她。
她也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周云汐迟疑着抬步,抬手轻轻勾住了她的肩膀。
她没敢像往常一样靠上去。
云恕却不满意地皱了皱眉,落在她腰间的手掌用力,压得她扑进了自己怀里,才用力将她抱得更紧。
她们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这样亲昵的触碰。
周云汐伏在她颈边,不自觉地动了动鼻子。
不是云恕身上常有的太阳晒过草地的、暖洋洋的味道,也不是小猫身上特别的、长大后也不曾变过的奶呼呼的香味儿。
是消毒水的味道。
还有中药苦涩的味道。
周云汐却还是贪恋地在她颈边呼吸,感受着属于云恕的气息。
云恕将她带到了床边坐下。
周云汐被她按在了身边。
这些动作对云恕而言还是稍显疲惫,她闭了闭眼,调整呼吸,稍稍偏过头,靠在了周云汐越发纤薄的肩上。
今天天气不错。
灿烂的阳光溢出窗户,在病房里肆意涂抹。
周云汐望着太阳,突然晃神。
云恕的声音倦怠极了。
她说:“死亡并不是终点。”
说这话时,她的手指缠绕上了周云汐的手指,禁锢着她不许挣脱。
周云汐倒没想挣脱。
她轻嘲道:“很多人都这么说,但又有几个人是真的不怕死?”
“不对,”云恕仰头蹭了蹭她的颊侧,舒服地眯了眯眼,“小汐,我不是人类,所以人类死亡的意义对我而言并不成立。”
周云汐想起了她的三辈子。
一次是奶牛猫。
一次是黑猫。
一次是白猫。
对云恕而言,死亡并不是需要忌讳的事,所以只要周云汐想知道,她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告诉了周云汐。
关于她作为一只猫所有的故事。
猫的寿命很短,每一世的故事都不长。
于云恕来说,都是谈笑风生的趣事。
于周云汐来说,却既是心疼又是疲惫。
她时常在云恕的诉说中落下泪来。
云恕就吻去她的泪珠,天真而疑惑地问:“为什么会因为我的死而难过呢?”
死亡不是云恕生命的终点。
只代表着又一次重生的开始。
可死亡对人类而言,既是归途,也是终结。
她们似乎永远也没办法在这一点上共情对方。
周云汐自嘲道:“毕竟被抛弃的那个是我。”
云恕抿了抿唇,似乎有些委屈。
“不是抛弃。”
她重申。
“猫的寿命很短,我也没办法,但我一定会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你身边。”
“只是——要请你耐心地等一等我,等我想起回家的路、想起我们的从前。”
周云汐缄默着不肯开口。
明知无法挽回也无法改变,但她就是不想面对。
云恕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很久。
久到周云汐的眼角忽而沁出泪珠。
久到云恕再一次吻去她的眼泪,抚过她颤抖的肩膀。
“带我回家吧。”
云恕再一次请求道。
周云汐别过脸,不愿意看她。
云恕想了想,忽而攥住了她的手。
周云汐想要挣脱。
但云恕动作比她更快。
她将周云汐的手放到了自己头顶。
旋即,有毛绒绒的耳朵尖试探着戳了戳周云汐的手心。
周云汐被这痒意惊得瞪大了眼睛。
“你疯啦?!”
她不可思议地感受着掌心里讨好之意十足的猫耳。
病房里也不知道有没有监控,周云汐不敢松手。
云恕有恃无恐地笑了起来。
“别生气啦。”
“……我没生气。”
周云汐挫败地捂着她的猫耳,还是忍不住下手捏捏。
手感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不对,好像有点掉毛。
耳朵尖尖上的聪明毛都有些秃了。
大概是疾病带来的。
周云汐眼底一恸。
云恕并未察觉,只是揽住了她的腰肢。
她的声音还算轻快:“既然一切无法改变,我们也永远不会比现在更年轻了,那我们就过好眼下的每一天,好不好?”
“不好。”
周云汐面无表情地警告她:“快把耳朵收回去。”
云恕这才不情不愿地收回了耳朵。
她还在不甘心地碎碎念。
“我很好养的,如果你哪次觉得烦了也没关系,简简单单地把我当宠物猫就行……但如果你又想我了,那我一定会努力想起来的……”
周云汐难过的心情不知不觉间散去很多。
她低头看着云恕认真的样子,无声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不早说?”
“怕你伤心。”
“就跟十年前一样?”
“是的。”
“那为什么……这次不在发病前就离开?”
说到这儿,云恕期期艾艾看着她的眼神忽然蔫了下去,受气包似的不敢看她。
“因为我承诺你了,不会再偷偷离开你,再者……我也不想再自己孤孤单单的死掉。”
周云汐扯着嘴角笑了笑。
作为一只猫,云恕的脑回路与大多数常人不同。
她的某些选择其实非常天真又非常愚蠢。
可偏偏又是这样的天真,总能让周云汐心软到放弃底线。
人有人的生存法则。
猫有猫的猫生选择。
谁也没办法去强求谁要如何往前走。
但至少,此刻,她们命运的脉络有幸交错。
“我又要等你多久?”周云汐问,“又一个十年?二十年?”
云恕眨了眨眼,赶紧解释:“不会的不会的,我之前就是运气不太好,没能一下子就找到回家的路——这次我会记得牢牢的!”
又是一段沉默。
阳光从病房里撤出。
周云汐哂笑道:“这样频繁的生死离别和重逢也太累了,你就没有想过……或许我们不要再相遇,才是最好的结局?”
云恕心里一紧,小心地看着她莫测的神色,最后委屈地垂下了眼睛。
“……那也没关系的。”
周云汐摸了摸下巴:“真的没关系?”
云恕抿唇:“真的没关系……如果、如果这是你的选择。”
周云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云恕半垂下眼睑。
好一会儿,她终于勉强克制住心里的失落。
周云汐却拍拍她的肩:“说话。”
云恕怔了怔。
周云汐的目光很复杂,有期待,也有不安,还有几分说不出的眷恋。
云恕不自觉地说:“……可是,如果不和你相遇,那我再漫长的生命也没有意义。”
周云汐忽而弯了弯眉眼。
她站起身,将单薄如一张纸的云恕抱入怀里。
“我带你回家。”
她终于说了出来。
心里头积压了许久的重量都在此刻烟消云散。
比起看不清的未来,总是此刻更有意义。
周云汐替云恕签署了放弃治疗同意书,在无数医生遗憾的目光中带走了云恕,也婉拒了他们希望云恕死后捐献遗体的建议。
——开什么玩笑?
这可是世界上或许唯一一只的成精猫猫。
周云汐很自私。
云恕只能属于她。
这辈子是,上辈子是,下辈子还得是。
回家的路上。
周云汐开着车。
云恕变回了小小一只的毛团子,依赖地趴在她的肩上。
这是她们之间最熟悉的姿态。
雪白的小猫有比蓝宝石还漂亮的眼睛。
它天生有一点听力障碍,听不到远处的声音,所以总注视着身边的人。
但没关系。
它是只聪明的小猫。
它会说话。
它力气超大。
它会主动站出来保护她。
所以此刻,周云汐也突然生出无限勇气,能够坚定地告诉小猫。
“我会好好生活下去的。”
小猫很困。
小猫困得说不出话。
周云汐只听见一声软软糯糯的“喵呜”。
像是欣慰。
像是许诺。
……
“六月五日,晴。
应该是六月五日,具体时间我已经忘了。
我和云恕形影不离待在一起。
我们一起养了很多花草,她教会我怎么侍弄不同的品种。
我们一起做饭,她教我做我最喜欢的味道。
我们一起去看电影,我告诉她,我想拍一部我们之间的故事。
我们一起睡觉,一起做个美梦,还在天亮的时候亲吻彼此的额头。
直到她又一次不可控地变成小猫,在海边、在我的怀里,听着潮汐的声音沉沉睡去,再也不会睁开漂亮的蓝眼睛。
这是又一次的分离。
这一次,我不再期待重逢。
我希望它只做无忧无虑的小猫咪。
可云恕说,她期待我们的每一次相遇。
那怎么办呢?
那就相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