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第31章


    扶萤被楚母强拉来这场宴会, 算是她回国后第一次在公众面前露脸。


    她当时出国根本不知道自己会离开这么久,还做好要回来接楚纤的准备。不想短短半个月发生许多事,她被孟秋阳困在国外动弹不得, 母亲天天跟她哭诉说孟家不肯放过她们……


    转眼就是三年。


    扶萤抗争过、逃跑过,虽没有见到孟秋阳本人, 生活里却处处是这女人的影子,逼得她离楚纤越来越远。


    哪怕楚母说孟秋阳疯了三年, 扶萤也笑不出来。


    她疯她的, 拦她回国找楚纤干什么?明明是要疯不疯,该死不死。


    用如此恶毒的语言去描述一个人的存在会遭天谴吗?扶萤觉得自己不怕了,毕竟孟秋阳都活着。


    回国时, 一切尘埃落定。遭受火灾的房子重建, 路重修,不远处还落地一座公园, 一张张陌生的人脸在春日绿荫下欢笑。


    孟家没有为楚纤办葬礼, 因为有个疯子非说人没死、就在身边。


    楚家更不会主动接锅, 他们家里有关楚纤的东西早就清干净,连张儿时照片也没留下。


    ——所以纤纤没死吧。扶萤抱着这样的念头回国,以为国内这些人事物会给她沉痛一击, 叫她不得不相信脆弱生命的流逝。


    可谁都不提楚纤, 不提那场火灾,不提那年春节。


    扶萤不知自己该愤怒还是侥幸, 得天独厚的自我欺瞒幻境,有个人在三年前就搭好了。


    回过神,那人自阳台缓缓出现, 一袭黑色礼服宛若掌管月亮或黑夜的神祇,出现必得惊艳一群凡人。


    扶萤却扶了下胸口, 压下反胃感,淡淡开口:“……你没说她也来。”


    楚母忙拉住转头就走的女儿:“三年了,有什么坎不能跨过去的呢?我不逼你去跟她打招呼,你好歹陪我到宴会结束,可以吧?”


    扶萤眼眸幽暗:“她可以若无其事,我不能。走了。”


    “哎你……”


    “这是萤萤吧?哎哟真是变化不小啊,怎么舍得在国外一呆三年不回来呢?”


    有熟人过来,楚母一扫面上不快,呵呵呵笑着:“她爱读书,拦也拦不住。”


    扶萤抽抽嘴角:“……”读个屁,分明是某人让她有家回不成-


    楚母到底拦不住铁了心要走的扶萤。


    不过跟人多说了两句话,再一转头——好大一个女儿就不见了。


    等她从各种寒暄里脱身给扶萤打电话,扶萤:“我都要到家门口了,回不去了。”


    楚母气笑了:“你糊弄谁!才过几分钟,你飞回去的?”


    扶萤不说话。


    楚母叹了口气:“行行行,你最近好好休息,妈妈再不让你来这些宴会,可以了吧?”


    扶萤‘嗯’了声,轻声道谢。


    电话一挂断,扶萤还未将那口憋在心尖多时的郁气吐出去,车一个急停。


    ——于是这口气险些化身夺命杀手要了她的命。


    “这,这谁啊大晚上连路都不看!纯粹找死呢么!”


    司机唯恐后座的人怪罪自己,先声夺人:“小姐您坐好,我下去看看。这太不像话了……”


    扶萤冷着小脸坐正,百无聊赖卷着拽下的头发丝玩。


    司机很快回来,余怒未消的样子:“真是林子大了什么人都有,一看就是不想活了到处找死的奇葩。”


    “死也别这种死法啊,大半夜怪渗人的,还一身白衣……”


    扶萤漫不经心听着,车慢慢启动。


    当车窗路过那点白时,扶萤瞳孔一缩。


    “停车!!”-


    楚纤睁眼就在马路正中央,车喇叭不断警醒,两束白光由远及近。她刚穿过来还不太适应身体,暂时无法抬腿。


    系统底气不足:‘宿主,兑换新身份只需要不到两千积分,很划算的……我,我能为您争取到折扣!’


    楚纤:‘费心。’


    系统:‘别生气嘛QAQ’


    车头在触碰到她裙摆的前一秒堪堪停下,接着是一位秃顶大叔骂骂咧咧下车,指着她胡骂一通。


    大概是觉得她既不让开也不开口的举动太诡异,大叔骂到后来声音都小了,满嘴晦气地重回车上。


    再然后,走了几米的车急急停下,一道破了音也熟悉的女声响起:“纤——纤!”


    楚纤被一股软甜香气抱了满怀-


    前方的司机汗流浃背。他万万没想到一个再神经不过的女孩居然会是回国不久的小姐朋友!


    而且自家小姐又开心又激动,甚至半拖着人上车,给人披了外套还握着对方的手慢慢揉搓哈气。


    “暖不暖?暖不暖?”


    长而密的眼睫毛上挂着晶莹,被水洗过的眼睛比月光都皎洁。扶萤变化很多,脸上都瘦得没有几两肉了,更显得那双眼又大又圆。


    扶萤碰到这双冷得没有温度的手就急得不像话,她哪里有时间思考楚纤的出现,生怕小哑巴在外多呆一时就受一时的冻。


    楚纤静静望着女主渐渐红润起来的脸,被握住的指尖小小在她酒窝里戳了下。


    太轻了,这力道比蚊子翅膀扫到她都轻。可扶萤内里的情绪来得迅猛,来得澎湃。


    她控制不住鼻尖酸涩,‘哇’地一声展臂抱住楚纤,用力蹭着冷玉般的身体,滚烫的眼泪湿透肩膀。


    国外被无形软.禁的日子非常不好过,她的经纪公司对外宣称她出国读书,一走就是三年。圈内风云变幻,属于扶萤的那一小块位置早已被新人取代。


    扶萤一直告诉自己事情没到最糟的地步,哭是没有用的,她不该在纤纤最需要她的时候只顾着宣泄情绪。


    所以软弱在某些时候成了罪过,她自己是自己的法官,逼着自己赎罪。


    她不敢想有一天这人能从天而降。在这样平凡到令她厌恶的晚上,在这条离开假面盛宴的路上——以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了。


    扶萤被砸得连欢喜都生不出,压抑了三年的软弱喷薄而出,她这具躯壳掩盖不住了。


    楚纤怔了怔。


    系统:‘现在是火灾三年后,所以……咳咳。’


    楚纤:‘好。’


    顿了顿,系统怀疑自己幻听了,因为它听见宿主说:‘谢谢你没将我直接传到目标身边。’


    系统:‘!’


    第一面能见到的人是女主而非目标,这对楚纤来说是个很好的消息。


    灵魂穿越的疲惫在这一刻达到顶峰,楚纤轻轻护着怀中人的腰背,阖上眼就睡着了。


    第032章 第32章


    车内抽泣声戛然而止。


    无声无息抬起哭得一塌糊涂的脸, 杏眼直勾勾盯住座椅里气息清浅的小哑巴,臂弯紧了紧。


    纤纤从未在她面前安然入眠,露出这样不设防的样子, 乖顺得不真实。


    黑暗中倒退的窗外景色像逆向拉动回忆的进度条,读取存在于三年前的人。其实轻易一眨眼后全能消散, 景只是景。


    明明灭灭的光一次一次从扶萤面上滑过,她用宽大外套包裹着身边人, 没让光影打扰, 仿佛是将人偷出另一个时空,须得匿影藏形,才能免人窥探。


    “……小可怜。”她轻声嘟囔, 顺便抓住腰间无力滑落的手。


    司机在后视镜看到这个场景, 再回想对人家的破口大骂,他方向盘都要握不稳了。


    实在是扶萤从国外回来后变化太大, 一张俏丽小脸总是冰冷沉郁, 那些为楚家办事的老人也不敢与她搭话, 更别提他一个上任不满两年的司机。


    不等司机转开眼,那人目光已先一步刺过来,在一小块镜子里幽暗诡异。


    司机头皮发麻, 连忙笑问:“小姐, 要去您xx路的那间屋子吗?”


    后座的人沉默,司机却不敢往后视镜瞟一眼, 只得僵着身体等。


    “不,回家。”


    扶萤低声说-


    车停了很久,司机被她打发到别处。


    没有声音的地方时间也好似缓慢下来, 让她能坦然被那段心跳吸引着靠近。


    这三年来小哑巴在哪里呢?连孟家人也找不到?今晚出现是意外还是偶然?就不怕没等到她?或是哪辆刹不住的车直直冲过去?


    好多好多问题都藏在又薄又白的面皮下,清冷冷的, 是记忆中干净好看的样子。


    忽而动作一停。


    扶萤瞪圆眼睛,回想自己在宴会里有没有沾过酒……没有!很好。


    尽管如此,她也难免懊恼。她可不能把一丝丝酒气带到这人身上,怎么拥抱前一秒没想过呢?


    瘪瘪嘴,装了一脑袋愧疚的扶萤刚要抽身离开,却见这双黑眸不知何时睁开了,正静静望着她。


    扶萤:“!!!”


    扶萤惊得口不择言:“你你你你睫毛好长呀哈哈哈我能、能拔一根吗?”


    系统:‘。’


    系统:‘这借口找得也太烂了!宿主你不能信……’了吧?


    楚纤点头。


    系统:‘?!’


    双手早被暖热,此刻仍停在主角掌心里仔细护着。身上披着的西装外套一点异味没有,是楚纤能接受的体贴。


    虽不知道主角要一根每天会脱落的睫毛干什么,但楚纤没深想,也没觉得怪异,反而堪称温顺地合上眼,等着人拔。


    “……”


    愧疚从脑子一路流进心脏,压得扶萤用力咬唇,令痛意逼她清醒一点,没真的伸手去作孽。


    唉,她家纤纤三年后咋这么好骗!


    “我哪舍得让你痛嘛,”扶萤拉长尾音,像撒娇一般,“这么好看的睫毛就应该长在你眼睑。”


    说着,手很规矩地帮楚纤整理外套。


    扶萤嘀咕:“你先穿好!这是我一次没穿过的新衣服,外面有点冷,委屈一下下。”


    楚纤抿唇,伸手捏捏她脸颊。


    扶萤一边哼唧一边翘嘴角,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开心着呢:“你倒舍得捏痛我!我一定会捏回来的!”-


    下车时,扶萤矜持地问能不能牵她手,说这样看起来她两关系好一些,也让她留在这里顺理成章一些。


    既然有如此重要的理由,楚纤自然不会拒绝。


    系统:‘。’


    扶萤恍恍惚惚带着人进屋,下意识往自己房间走。


    直到管家出现。


    他哪能不认识楚纤这张脸,当即就盘算给夫人打电话,把这‘小灾星’从扶萤身边铲开。


    “需要为您准备宵夜吗?”管家笑容和善。


    “……要,要要要要!”


    回过神,看见卧室门口近在咫尺,扶萤慌得没有道理。她忙牵着楚纤往楼下走:“要点热汤什么的,好消化的,对对对……”


    系统:‘诶嘿嘿,里面肯定藏了不能见人的东西!宿主,我帮你看!’


    楚纤:‘不必。’


    系统:‘为什么!你不想知道吗!’


    楚纤:‘不想。’


    系统:‘如果是对宿主不好的存在呢?以防万一嘛。’


    楚纤:‘没事。’


    原来自家宿主这么相信女主小天使咩?想想也是,小天使从未做过对宿主不利的事,可爱到爆炸。


    系统:‘好叭。’


    扶萤在宴会上也没吃多少东西,这会正好陪楚纤一块吃点。


    中途接了楚母电话。


    楚母态度严肃:“如果不是你陈叔也给我打了个电话,我都以为你不正常了知不知道?!”


    “楚纤,活着的楚纤!你不要命了是不是?楚纤是你能随便往家里带的吗!”孟家那位都为她疯了,保不齐做出些骇人听闻的大事,家家避之不及,怎么还有个小没良心的捡人呢!


    “她能把我就地埋了么。”扶萤冷冷说完,想到什么,竟是非常俏皮地补充,“纤纤会帮我报警的!”


    楚母:“……”


    若非还在宴会里丢不起这人,楚母非得气出个好歹让她知道利害:“我看你是昏了头了,非缺楚纤这朋友?她之前对你那些事你也忘了?”


    “是呀。”


    扶萤甜甜笑着,从善如流:“我不介意嘛。”


    楚母‘你’了半天,真是找不出反驳的话,最后只能一句:“等我回来处理!”


    扶萤转头就催管家去备客房,要挨自己最近的那间。


    管家为难:“夫人她……”


    扶萤眨眨眼:“那睡我房里?”


    管家一个激灵站直了:“您稍等,马上就好。”-


    回到桌边,望着吃饭也没发出丁点声音的小哑巴,扶萤托脸:“纤纤,我带你出国好不好?”


    楚纤抬眸,攥着的筷子放下:你不演戏了?


    扶萤话中有破罐子破摔的委屈:“反正粉.丝都爬墙了,没人喜欢我、想看我了。”


    楚纤:不会,你长得可爱,会有很多人愿意看你。


    “要不要这么安慰我呀!我,我自己什么水平,心里还是清楚的。”


    扶萤说完,又想起换上戏服与人对台词的快乐,没忍住:“不行,你必须留在我身边!”她振振有词,“若是结果跟你说的不一样,我要找你算账的。”


    她表情凶巴巴,语气却软得要命。


    楚纤轻轻笑了:可以,随时。


    扶萤咧出一口白牙,眼珠一动,转到门口进来的人身上。


    听完全程的楚母无奈:“就你会闹。”


    “妈妈回来啦!”


    扶萤蹦跳起来,上前一把抱住楚母胳膊,有点得意地说:“纤纤就喜欢我闹呢。”


    “……”


    呆滞望着桌边垂眸吃饭的人,楚母只觉头晕目眩,像是跟孟家那位一起病了、疯了。


    她身体微动,冲着门口方向——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随时准备逃跑的姿态。


    女儿在身边黏着,楚母笑得极为勉强:“家里的饭比外面好吃啊?大老远跑回来吃饭,怎么喊你都不听。”


    扶萤嘻嘻笑啊,一个劲儿抛甜言蜜语哄得楚母终于笑开颜。


    余光隔三差五就往桌边晃,那人觉察了两次,对她回以淡笑却见她表情局促后,便不再抬眼。


    楚母深呼吸一口气,摸摸扶萤手背,嗓音温柔:“你去洗漱吧,妈妈跟楚……楚纤说两句话。”


    三年没敢喊的名字成了一种禁忌,楚母喊得身体汗毛直立。如果不是在自己家里,她怕是声音还要低些。


    能怎么办呢,都是小祖宗捡回来的人。楚母心中忧虑。


    扶萤依旧是个笑模样,却不动声色箍紧了楚母,让楚母咬牙切齿:“不动你的……纤,去洗漱!”-


    等那丫头一步三回头走了,楚母缓了缓气,正视着安安静静的人。


    戴了翡翠戒指的手碰了下喉咙,楚母在楚纤斜对面落座:“谢,谢谢你拦住萤萤。”


    楚母怎能看不出来扶萤喜欢演戏?待在国外的日日夜夜怕都是煎熬,哪有在国内待着开心。


    饭吃了七分饱,阿姨过来收盘子。


    楚纤拿起扶萤特地留下的纸笔:【她的确不该离开。】


    头顶大灯送下扎眼光线,将这人映得多了圈不真实的柔光,与楚母脑子里某个惊悚恐怖的念头对上号。


    萤萤说是路上捡的,这,这大活人哪儿能路上捡呢……当年是死了,还是被孟家藏起来了?可孟家那谁瞧着真的疯了啊……


    许是她态度太生硬,连阿姨都看不下去,催她喝点热茶暖暖身子,说她肩膀太僵。


    楚母:“……”


    阿姨:“喝呀才泡好的花茶,试试口感?哎呀这位小客人你也喝点儿。”


    这位阿姨是新来的,年纪比楚母还小,说是儿女出国了来体验生活。


    楚母面色复杂看了阿姨一会,被这么一打岔倒确实好很多。


    她双手捧着热茶,目光在便签的这行字上看来看去:“你知道孟……的情况吗?”


    【略有耳闻。】


    楚母点点头:“那三年前你……”


    【我去了别的地方养病。】


    “是孟家……”


    见小哑巴默认,楚母就此打住。


    她感慨,原来人真的没死!那定是孟微澜或孟家其他人瞒着孟秋阳干了什么,她不好掺和。


    现下萤萤先见到了楚、楚纤,也不会放人去孟家那受罪了。留在这也不是不可以,毕竟刚刚楚纤还劝萤萤别走,这话正中楚母下怀。


    最重要的是。


    孟秋阳还不知道楚纤在这里,不是么?


    楚母自嘲地笑笑。


    三年前孟秋阳那样针对她,她也只敢在三年后藏着楚纤不叫人好找-


    房间一片漆黑,扶萤站了一会才打开灯。


    密密麻麻的照片贴满了墙面。


    不能回国的三年里,她没有一刻放弃寻找楚纤。


    派去多少人就有多少人告知她人不在了,被一场大火烧得连尸体也不剩。姓孟的前两年住在里面,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直至去年搬走,谁也不知道缘故。


    大大小小照片是楚纤之前的活动画面,包括曾经作为楚家大小姐的成长踪迹。


    像是将楚家该有的回忆统统搜刮过来,任谁也无法抹去一个人存在的价值。


    扶萤停在几张照片前。


    这是一个系列图,烟花窜起、炸开、结束,也是那段视频中能截出来最完整的一朵烟花,还是扶萤最喜欢的粉色。


    她们到底是一同过完了一个新年,看完了一场漂亮的烟花盛会。


    第033章 第33章-


    客房落地窗开着, 浅色窗帘被夜风吹成翅膀的形状,翩翩欲飞前一秒又受屋内昏黄灯光辖制,不得不与其共舞留在人间。


    冷风卷过屋内每一寸, 使暖色地毯染了凉意,深毛随之轻摇。忽而一只赤着的脚踩了上去, 将那昏昏欲睡的动物毛压软,发出细微声响。


    青色血管似一条形态柔美的蛇, 默默潜伏在白皮下, 随手可握的脚腕纤细脆弱,像某类小说里被毒蛇守护的仙花仙草,不堪一折。


    单薄衣摆垂到小腿处, 依主人行走坠成一缕缥缈轻烟, 往夜色中去了。


    在楚纤翻身上栏杆前,系统还在与她嘿嘿聊着刚看的书, 见状, 整个统惊恐成一团:‘宿主宝宝!宝宝宝宝!’


    栏杆那么细一根, 宿主就这样跨坐上去,一条腿半空晃荡——


    接着,她不紧不慢放下另一条腿, 甚至仰头去看夜空, 仅凭两只手轻靠着栏杆。


    风吹得衣角不断朝前方去,仿佛催促她快松手、乘风近距离看更大更美的月亮。


    楚纤:‘主系统几百年不让我接任务?’


    系统吓得都有哭腔了:‘不不不怎么可能呢!我家宿主聪明又能干, 必须接任务,多接狂接!你,你先下来嘛……不是下来, 是,是回屋, 回屋!千万别下来QAQ’


    楚纤:‘我现在跳下去假期就结束了?’


    其实她第一句话并非威胁,确实很认真地在问‘几’百年。


    不过如今看来,这问题有更优解?


    系统呜呜呜:‘我们是来度假的嘛,多,多玩几天啊!少则十天半个月什么的……’


    楚纤:‘嗯?’


    系统:‘一、一周也行啊!’


    系统局不赞成宿主以‘死遁’来逃避任务,这是绑定时警告过的。很多宿主死着死着死上.瘾了,一遇到问题就去死,根本没办法做任务,最后只能由主系统出面解除绑定,再从宿主身上抽取一定补偿。


    也有强.制进行任务,比如死无数次也会重生在固定世界里。


    楚纤以为度假属于第二种,她拿了积分,所以必须完成假期。


    但系统显然由于一些不知名原因有求于她,哪怕她死了可以再来,也不敢冒被她知道实情的风险。


    系统胆战心惊地望着宿主在栏杆上吹了十几分钟风,期间战战兢兢劝啊哄,终于——


    宿主应声了,乖乖回屋睡觉。


    系统长舒一口气-


    别墅里过了两天养老般的日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连菜单也不必操心,她的喜好全被新来的阿姨打听清楚了。


    阿姨不强求她吃肉,给她的份量也少,楚纤难得在一个世界吃得如此愉悦,所以对阿姨的态度热络些,见人就笑。


    一次两次作罢,每每如此,扶萤不太理解:“你!从没对我笑得这样开心!”


    此时她们准备去试戏现场,扶萤手上还拿着剧情简介。


    楚纤拉她上车,微笑:因为你不常看我的眼睛。


    开心的情绪不只有嘴角可以表明,眼眸、舌尖乃至肢体,都逃不过这种下意识反应。


    扶萤被哄好了。


    她接下来的路途时不时就盯着楚纤那双又黑又亮的眸子瞧,幼稚兮兮打分说里面有几成高兴。


    足足三年没触碰剧本,没见导演,扶萤到了目的地却不敢下车的行为倒是情理之中。


    她小声问楚纤:“我,我刚刚真的背得还不错嘛?我好喜欢这个角色,我,我还看完了五十多万字的原著小说……你知道我最不喜欢看那些字了,但我看完了!”


    杏眼满是不安,好像楚纤开口说个‘不’字她就能立马掉头回去,跟个戳破了的气球似的瘫在起跑线外再也鼓不起来。


    与扶萤交流能有多种多样,无论是唇语、手语或是便签上的字,扶萤都能认真看完,只需在各个时间里挑选楚纤舒服的方式即可。


    楚纤:对付我这种听众绰绰有余,导演要求更高一层,所以你得再加把劲。


    扶萤眨眨眼:“可是你就属于干什么都要求高的那种人呀。”


    楚纤:嗯,也有可能导演不如我。


    扶萤:“哈哈哈哈这话你也敢说!他拿了好多好多奖,你明明知道!”


    楚纤:我只是没拍过电影。


    这话不知道又哪里戳中扶萤的笑点,她趴在楚纤肩上笑了好几分钟,边擦眼泪边下车:“好啦,我感觉可以演爆发性强的哭戏了,眼泪都没干呢,谁也没我真实。”


    扶萤走了几步,转头看见楚纤正在目送她,当即又扬起一个笑-


    司机没想到光天化日就有人直接从车上薅人下去,楚纤也没想到……吧。


    对方来势汹汹,几个高壮保镖往那一站,成了一堵墙,哪有司机张牙舞爪的机会。


    最后几步都不用保镖拽她,楚纤挡了下粗鲁的手,自个儿抬腿上车。


    车门‘砰’一声关上。


    墨镜几乎遮住女人大半张脸,只留了尖下巴和刻薄的唇。她食指勾下墨镜,露出那双敏锐又精明的眼。


    孟微澜。


    她深深看着楚纤,看清这张脸上的平澜无波:“如果你没办法把秋阳从那地方劝出来,就跟她在那待到死吧。”


    话音很轻,只是个告知。


    说完又将墨镜戴好,再不打算跟楚纤说一个字。


    车开了。


    系统犹豫一会,主动交代:‘她说的地方应该是精神病院。你知道目标……啊不,孟秋阳她,精神不太稳定。’


    楚纤:‘是她?’


    系统:‘什、什么呀?’


    楚纤:‘她疯了,你们无法收场,所以让我过来?’


    系统小松一口气:‘哎……’


    天知道它得多努力才能不说一大堆欲盖弥彰的话!就是怕说多错多,反而叫宿主猜出真正原因!


    楚纤:‘。’


    网上可以查到孟秋阳最近消息,她上个月在c市参加过颁奖典礼,还隐隐有风声说她接受了某综艺的邀请,即将首次以导师身份与观众见面。


    精神病院?这跟那位风头无限的大明星可扯不上一点关系?-


    地方到了。


    楚纤被人推下车,入目所及荒凉得可怕,不像a市能见到的风景。


    身后的车很快开走,不肯在此地多留一秒,也很笃定楚纤不会拔腿就跑。


    系统:‘走,走吧!’


    宿主停在门口迟迟不动,眼睛盯着‘a市德宁精神医院’几个有些斑驳的字。


    道闸肉眼可见陈旧,拉伸动作非常缓慢,还发出丝丝如指甲抓黑板的声音。


    一辆大货车带起灰尘从楚纤面前驶过,空气中多了点血腥气。


    保安大爷眯着老花眼瞧了楚纤一会,颤颤巍巍走过来:“你是孟家的人啊?进来撒,在外站着像什么话。”


    满是老人斑的手去拽楚纤袖子,力道大得可怕,仿佛能将她掀翻到地上抠也抠不出来。


    黑眸慢慢动了。


    从这只干瘦如枯叶的手一路看向大爷僵硬呆滞的面容,浑浊眼珠在堆积起来的眼皮下显得不怀好意。他努力牵动嘴角的那块老皮,想笑出和善慈爱的模样——


    “进去啊,快进去啊。”


    踏进医院区域的那一秒,被某种怪物锁定的感觉越发强烈。


    保安大爷背着手看她,佝偻的脊背似乎弯得过分了,像是有什么东西深深压着他不让他起来,导致身体变形。


    离远了,他的眼睛也看不真切了。


    模糊中有红光一闪而过。


    楚纤微微蹙眉。


    ……是错觉吗?她好像看见地上的草扭了一下-


    一听说她跟孟家有关系,护士长也不探究她的身份来历,直接告诉她病人在414病房。


    楚纤转身时,听见护士长低声跟小护士说“303的病人今天表现很好,没有吃身体”的话。


    这里只有一栋楼,区别‘1’和‘0’的目的是什么?


    还是说所有的病房都是几0几,唯有孟秋阳的病房中间数是1?


    吃身体是字面意思?孟家人会为孟秋阳选414这种不吉利的病房号?


    “哎,你怎么还不走啊?”


    楚纤肩膀被碰了下,护士长的声音响起:“第一次来不认得路是吧?挺好找啊,那边箭头……”


    后面的话楚纤没再听,她垂眸望着肩上的手。


    皮里的骨头翻搅着里面的肉,发出‘格叽格叽’的声音。指甲缝里溢出一滴一滴血,慢慢汇成一条线,沿着相贴的地方流到她肩上。


    那些血原本正常地往下渗,不妨骨头刺穿皮肉,淅淅沥沥变重了、变沉了。


    一个眨眼,血.肉模糊的手成了一摊长了只大嘴的怪物,里头脏兮兮的尖牙足有六七排,碎肉挂在最尖锐的几颗上。


    恶臭味蔓延开来,血越流越深,到最后头部衍生出了一个脑袋,勾着脖子冲她的方向扭来扭去。它们没有眼睛,应当在感知陌生气息,像常在地里拱的环节动物。


    “哎?”


    面容爬满血蚯蚓的护士长凑到她跟前来,肩上的怪物张嘴啃向她后背。


    她看见属于自己的血肉被撕.扯下一块,嚼得血沫飞溅。


    护士长逼近,眼球忽而爆出来,直直冲着她眼睛去!


    楚纤合上眼。


    ——什么都没有发生,护士长声音在耳边响着:“你咋闭眼啊?我跟你说话呢!喂?”


    第034章 第34章


    唇上轻痒, 好似残留眼球炸出来的血点。


    五感沉浸在一场逼真血腥的幻觉里,她身处其中,看不见现实的分界线。


    理智告诉她不过是护士长轻轻又拍了一下她的肩, 催她回神,可尖牙抵住薄皮狠狠往下一刺的剧痛, 如此真实。


    她甚至能感觉牙齿尖端的短小弯钩粘连了皮下最深最稠的那块碎肉缓慢往上提,血液争先恐后自拥挤的伤口流出, 未至胳膊就成了挂在她身上的血蚯蚓。


    其余无数颗牙齿压在别处, 研磨着脆弱而极好突破的食物外壳。


    痛,浑身都在痛。


    怪物大半个身子爬到她身上,巨大丑陋的身体仿佛要就此吞噬她。流下的每一条血痕都成了会动的血蚯蚓, 长长短短支起身体——


    因她忍不住痛弯了腰而触到了她的脸。


    真实的, 黏腻的,恶心的。


    远远看去, 她已不算个人了, 白软鲜活的生机被逐渐蚕食, 耳边还有护士长时而模糊时而刺耳逼她清醒的尖叫。


    清醒?她明明痛得很清醒。


    她应该用力挥开护士长的触碰,甩开缠绕在身体的怪物,再毫不犹豫离开这里。


    ……如果现实是护士长关切询问她是否安好, 而她一声不吭暴起伤人呢?那谁还会觉得她是外面的人?


    她进入精神病院的记忆不会是假的-


    护士长震惊看向柜台上那只用力过度、指甲都生生翘起的手, 声音发颤:“你,你咋了啊?”


    大厅为数不多的视线统统朝这边看来, 齐齐盯着这位陌生病人家属。


    只见她面色惨白,冷汗爬了一脸,光是鼻尖滑落的水滴都在地上砸成一小滩。


    单手死死捂住胸口, 像是一个劲地往骨头里面摁,非得摁出内伤来不可。不断颤抖的脊背佝偻着, 神似某位老者。


    护士长认定她发病,正要去叫人的时候——


    手腕忽然被拽住了。


    这位奇怪的家属深深喘了几口气,侧靠着柜台,用那只受伤严重的手哆嗦着去摸口袋。


    摸出便签本和一根笔。


    【抱歉,低血糖。414是往哪边走?我喉咙出了些问题无法说话。】


    看完这行字,护士长松懈下来:“哦哦,那,那边……我给你倒杯水吧?小张!你刚没吃完的巧克力饼干呢!”


    护士长看她几眼,声音小了点:“你这手要包扎一下吧?你低血糖能难受成这样?那肯定不行啊,吓死个人。”


    话里的疑惑楚纤没有回答,她从容接受护士长的临时包扎、水和食物,平静得好像她入口的真是这些。


    若是能借她的眼睛看——这水分明是满杯的血,这饼干分明爬满了血蚯蚓,护士长的手更不必说,拿着的白纱布成了怪物的舌,恶心巴拉冲她蠕动。


    离开大厅,越靠近电梯,反胃感越严重。


    一般情况下她会相信自己的直觉,但现在可不一般。


    所以步伐片刻都未有停顿,直接进了电梯,摁下4楼。


    系统声音有些朦胧:‘宿主你咋啦?’


    楚纤:‘你看不到?’


    系统:‘啊??’


    楚纤:‘没事。’


    系统‘唔’了声,罕见地没有多问-


    比预想中好些,414是真实存在的房间号,没让她转着圈圈鬼打墙。


    如果走楼梯,会不会因为躲避幻觉而踩错台阶?接着滚下去撞成真病人?


    推门前,楚纤竟有闲心编造一幅‘怪物同化图’来猜测自己的下场。她若变成面目全非的庞然大物,一定不到处吐舌头,太不卫生了。


    门开了。


    她的脚踩上一片柔软。


    低头看,是几截轻微呼吸的脏器。这一脚轻得很,没踩碎它,只把它踩疼了,血管报复性卷上来,攀住她的鞋想顺势爬上她的腿,学着水蛭去吸她的血。


    整座屋子像一个巨大蒸笼,血气几乎凝成实质漂浮在半空中,该有一双双藏匿着的眼球审视进来的每一个人。


    或是被血浸透的杂毛,或是青紫扭曲的内脏,或是静静流着粘稠液体的残肢断臂。


    它们如此和谐地挤在一块,并不觉得对方是异类,甚至有的首.尾相接,拼凑成辨不出形状的东西。


    唯有那张垂了几块白色帷幔的床干净得诡异。


    窗户似被封死,一点风也没透进来,那帷幔直直垂到地面,竟不沾纤尘。细细看去,那些血糊糊绕着它走,不是忌惮恐惧,纯粹是一种自然行为。


    仿佛自它们诞生起就刻进了DNA。


    在如此混乱怪诞的屋子存在这样乌托邦式救赎,当是毒草旁就长了丛丛解药,需要一些绝对自信的胆量。


    半只脚陷进了血糊里,无法抬起,无法感知。


    忽而送来一道散漫女声,瓷白手指轻挑起纱幔,露出张美人脸。


    “楚纤?”-


    霎那间,鞋面一轻。


    楚纤看着那坨肉慢悠悠压着同类或非同类的软身体往旁边爬去,陷入血泥的腿逐渐恢复气力——毕竟那堆‘泥’像是被抽干一般缓缓下塌。


    底下的某些东西跟睡醒了似的拒绝被压,辗转着、翻滚着,发出叫人牙酸的黏.腻声。


    不知何时,杂乱无序的房间开出一条血道,从楚纤脚下通往那张床。


    连闷臭到快要人窒息的空气也骤然一清,熟悉的木质香自床榻里散来,勾着归来的人回温柔乡。


    琥珀眸比往日浅淡些,有种易碎的玻璃质感,漠然且冷。


    艳色的唇像不小心泼翻在素描上的一抹亮色,本该与画外的鲜血淋漓融为一体,偏又不费吹灰之力落进画里,肆意张扬自己的美丽。


    无药可救的无理取闹。


    孟秋阳身上的青衫褂子实在不合适她,换做朱红或紫黑才配得上这地狱般的景象。


    可她就是穿了,可她就是漂亮,没人敢在此时说一句‘不搭’。


    “过来。”


    唇边浅浅牵起一点笑弧,隐秘鬼魅。慢直起的身子软而媚,细腕戴一对翠玉镯,莹莹柔光衬得床上人宛若神降。


    青衫盖不住的小腿渐推开纱幔,床边滑下去的一片衣袂悬在半空,压得周围一圈都没了血泥。


    楚纤非但没有朝避难的桃花源走,反而轻退两步,背后抵住了不知何时关着的门。


    门板上爬了一些血蚯蚓,冰凉软滑的触感在脖颈间戳来戳去。


    女人似有无奈:“不就是让你抱我抱轻一点,还闹脾气?”


    抱她的人自然不是楚纤,楚纤没有这段记忆。


    楚纤不动。


    已经有几条血蚯蚓爬到她脖子上,长得过分的身体一圈一圈绕啊绕,越来越紧。


    “不听话。”


    女人应当是这么呢喃了声,在楚纤身体渐浸冰凉时,她下了床。


    血蚯蚓稍扁的脑袋在空中晃了晃,瑟缩着又绕啊绕——解开了楚纤脖间束缚。


    深深呼吸几口气,她险些滑坐到地上,幸而撑住了,否则跌进这摊不明物体中衣物该有多难清洗。


    手指碰了下发疼的喉咙,摸到它们留下的血色粘液,像一枚标志了狩猎失败的万恶勋章。


    楚纤顿了顿,垂眸去看委屈巴巴朝地面爬的血蚯蚓,甚至觉得它有些可爱了。


    系统:‘。’它花了好大力气才忍住那声卧槽。


    那些跟液体似的掐不断甩不开的线条玩意儿,还能可爱??宿主要知道这些玩意儿真能杀人,不知作何感想。


    无数条血蚯蚓在地上蛄蛹着,有的钻到肉堆里玩闹,有的无事在墙面爬。墙壁大多是它们的领地。


    正当楚纤要研究某两条血蚯蚓叠在一起的行为是否如她所想,下巴被一只温热的指尖挑起,面向来人。


    逼近的人脸即使再美丽,闪烁着恶意的眸光也足以令人心生敬畏。


    楚纤感受着这人周身装也不装的杀意,疑惑度假目的是为了回来被孟秋阳杀死?


    系统:‘不不不,她不会杀你的。’


    楚纤:‘是么。’


    系统:‘真的不会!你忘记她高到离谱的好感度了咩!’


    楚纤:‘忘了。’


    系统:‘QAQ别酱紫嘛宿主宝宝!’


    “不看我,不碰我。”


    女人似笑非笑:“你出去一趟被谁带坏了?”


    于是楚纤抬眸看她。


    女人仍不满,一把拽住垂落身侧的手腕,举到跟前来:“很喜欢牵别人是不是?控制不住是不是?”


    她笑得太好看了,眉眼皆是风情:“我帮你好不好?”


    帮?


    黑眸微转,转到苍白消瘦的腕上。


    怎么帮?砍了么?


    系统:‘宿主宝宝不要整天想那么血腥的东西啊啊!’


    楚纤:‘我面前的东西就很血腥。’


    系统演得跟真的似的:‘目……孟秋阳?孟姐哪里血腥了!漂亮得跟天仙似的!是我见过最最最最完美的人物了!’


    楚纤:‘。’


    楚纤:‘哦。’


    系统总觉得这个加了句号的哦暗藏一种无语和反对,它瓜怂瓜怂,却不敢再说,怕引发宿主另一番恐怖言论。


    腕上力气加重,逼楚纤回神。


    琥珀瞳眸里的愤怒像摔碎了的镜子,切割成无数块,每一块都阴沉沉。


    她不再多说,拽着楚纤就往白床走。


    她将后背留给楚纤,修身的褂子流畅出极其优美的腰臀线条,长而有力的腿荡开裙摆摇曳生姿。


    墨发垂至腰间,一根普通的白玉簪子挽在发里,要掉不掉。


    第035章 第35章-


    玻璃窗爬满了阳光, 丝丝缕缕金色光线宛若活物从各个方向刺进来,照得青衫下的莹白若隐若现。


    跪坐床边的人被眼前形如妖魅的青影圈住腰身,随着几声轻吟, 微微张开的五指撑在床面,关节处晕了一层淡粉。


    睫毛半遮着过分清冷的黑眸, 她低头看着。占据地面的浊.物如潮水般撤去,没有不甘, 没有愤怒, 怡然自得像在自家花园。


    目光很快被散下来的白色纱幔遮盖住。


    身上人收紧臂弯,炙.热气息幽幽吐在楚纤锁骨,带起一阵无法言说的酥意。


    孟秋阳倚在这人肩上, 红唇轻勾, 手指极不规矩地在被她亲.肿的唇上用力摁压。见小哑巴面上痛出些许不苍白的颜色,方才愉悦:“好久没像这样抱我了。”


    她瞧着小哑巴的手往口袋摸去, 更是笑出声:“拿什么纸啊笔的, 你不是知道我会手语?”


    系统:‘咳咳咳, 宿主别方,孟姐幻想了三年你在她身边,所以……大概是她幻想中的你知道她会手语。’


    楚纤:‘唔。’


    的确, 孟秋阳说的事跟她的记忆对不上, 原来真有个‘幻想替身’。


    小哑巴垂眼躲避的样子有种逼人打碎什么的脆弱感,正当孟秋阳要直起身再去亲她时, 黑眸忽而抬起。


    纤细漂亮的手指在空中做出几个动作,是一串问语。


    楚纤问她是真的吗。


    “不知道还以为这间病房是你的。”女人真能看懂,她轻哼一声, 语气半是宠溺半是威胁,“欠.吻。”


    接着, 孟秋阳拉过小哑巴的手摁在自己腿上,将那片青色布料摩挲成一团。她按住这手不让它走,要它细细体会她究竟真不真实。


    [目标楚纤爱意值+1,信任值+1]-


    窗开了一半,暖风徐徐,吹来草木清香。


    纱幔似醉非醉地晃着,身.下有香软床榻,鼻尖萦绕熟悉的女人香,合上眼就此死了也甘愿吧。


    耳边有护士长的声音:“孟小姐,我知道您是为新戏取材才来咱们这,可,可你那位朋友,好像有点不正常……”


    “您也看过监控了,那手真跟咱们没关系,是她自己病……她自己在柜台上生生抠出来的,我拦了,拦不住啊!”


    “还有,还有电梯监控,她一个人在里头转圈,蹲下来摸空气……孟小姐,这,这得留院观察一下吧?”


    护士长不敢往床的方向多看一眼,她真诚劝道:“您千万别跟她离得太,太近了,我怕她伤着您。”


    女人沉默片刻,说:“别告诉姑姑。”


    护士长连连点头:“我明白、我明白,那,那需要给她单独安排一间病房吗?就在您隔壁也行的。”


    “不必。”


    “可是……”


    “她不会伤我。”


    护士长满脸无奈,又心知这人决定的事无可改变,只好应是。


    病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楚纤眨了眨眼,看着铺了层柔白地毯的地面,再看向米白色墙壁和造型古典的吊灯。


    屋内一切摆设都无一不精、无一不美,什么肉块什么血蚯蚓,哪怕把墙缝看烂了、眼睛看瞎了,看出一条都是对温馨气氛的亵渎。


    仿佛真的只存在她幻想。


    楚纤:‘系统?’


    系统:‘宿主宝宝早上好呀!’


    楚纤:‘早。’


    系统:‘嘿嘿,我说这是度假吧!开不开心?’


    楚纤礼貌回:‘还好,多谢。孟秋阳的精神状态正常?’


    系统:‘你不在的时候她幻想你在,你在的时候那不就是正常的嘛?’


    楚纤:‘。’-


    跟护士长说的一样,孟秋阳一整天都在外面接触护士或病人,偶尔请病人家属做个小采访。


    凭上部聋哑人题材的电影她囊括国内三大奖项,挣下口碑,小有名气。


    这次要拍的主角是网文写手,写着写着把自己写成了精神病。全片以吊诡恐怖的病院场景切入,一点点探索主角的内心世界,深思其中包含的社会问题,意义深远。


    医院员工非常配合孟秋阳的调查取材,积极提供案例,为影片筹划添砖加瓦。


    系统:‘孟微澜觉得这地方不吉利不想让孟姐多呆才绑您过来吧?唉,挺好的呀,大家都很可爱。’


    楚纤:‘嗯。’


    再见护士长,对方清清楚楚一张普通脸,用警惕眼神关注着小哑巴一举一动,怀里揣着没锁屏的手机,随时准备采取措施。


    直到小哑巴走了,护士站的护士才敢出声。


    “她,她刚刚盯着我,好渗人啊!”


    “真不能把她关进哪个房里?或者关在二楼也成啊,到处转悠吓到病人家属怎么办呢!”


    “……”


    听完,停在转角视线盲区的楚纤轻轻皱了一下眉。


    夜深。


    独坐在床边的楚纤仅仅一晃眼,纯洁柔软的地毯又变成一滩滩肉泥。


    它们慢慢朝楚纤蠕动,也并不畏惧白色帷幔,几个呼吸,就将浅浅一圈白统统染红。


    血块从四面八方蔓延到床上,似要顺势拖她下去,成为它们其中一份-


    似一阵清风般掀开帷幔,床上人紧紧抱着膝弯,泡完澡后换上的睡袍凌乱成一团,露出光洁单薄的肩背。


    她却顾不上,脸深埋进黑暗中,小幅度发着颤。


    可怜她口不能言,连句宣泄恐惧的呢喃也念不出来,冰冷发白的脚暴.露在夜色里,任由阴影蚕食。


    琥珀瞳眸有一闪而过的红光,混着亢奋到极致的轻微战栗,诡异得不像人。女人单膝跪上床,话音出奇的轻柔:“楚纤?你睡着了么?”


    小哑巴浑身一僵。


    保养到毫无瑕疵的手触摸她的身体,由轻颤的肩膀一路往下。小哑巴温顺可爱得不像话,根本不懂反抗,甚至下意识往热源靠。


    女人跪行过去,轻轻将人揽进怀中,并不强求去看她的脸。


    “做噩梦了?”


    没人回答,小哑巴仍沉浸在无边惊惧里,眼不敢睁,手不敢动,唯有身体稍稍诚实些,找了靠山便得寸进尺想黏入她骨血。


    [目标楚纤爱意值+10,信任值+10]


    不见天日的尸山血海里,我是你的天堂。


    第036章 第36章


    指尖轻轻拭去这人眼角欲掉未掉的清泪, 于鼻尖爱怜落下一吻。


    她梦中也不安稳,蜷缩着的身体时不时抖一下,右手指甲全伤了, 仍包着纱布,却用了死劲儿拽紧女人衣角, 生怕女人离开又是满眼血腥。


    “小可怜~”


    女人托着下巴含笑看她,琥珀瞳眸满是愉悦。


    回想一向沉静冷淡的黑眸被撞碎理智后的脆弱水光, 再看破损红润的软唇——女人轻轻低下头, 微冷脸颊贴上小哑巴的眉心,轻哼:“怎么办呢,得呆一辈子哦?”


    …


    尸骨堆积的王座上, 女人懒散地坐着, 看一团光球战战兢兢飘到跟前来。


    如果楚纤醒着,就能听出这是她系统的声音:“大人一定要这样做吗?”


    孟秋阳觉得这问题可笑, 她也的确在笑, 只眸里阴寒非常:“我疯了三年, 让她疯一辈子,不合理?”


    系统:“……”


    系统:“合理合理,太合理了!!”


    按理说攻略者无法对另一攻略者进行道具攻击, 这是系统局最开始定下的死规矩。


    然而压根拦不住那些等级高又有雄厚积分傍身的高级玩家, 系统局退而求其次,规定信任值高于50就能判定为同伴, 同伴之间可以使用道具,既能帮忙也能背刺,死活不再归系统局管理, 系统局只需回收积分即可。


    这位大人权限已超脱一般攻略者行列,连50信任值都不必有, 随时能对楚纤发动道具。


    爱意值就更玄乎了,系统局有个不成文的潜规则,爱意值高于50就能奴.役或吞噬同伴灵魂,美名其曰为爱献祭。这也是大人锁定楚纤爱意值和信任值的原因。


    一切要从楚纤诈死逃脱别墅那天说起。


    系统先前不知这是大人的切片之一,任由楚纤搞了一波大人心态,令大人精神状态不太好(委婉)地过了三年。


    三年后,大人意识觉醒,勒令不管楚纤在哪都要将她拖回来。系统仍记得当初大人的模样,也是在她的系统空间,一手把玩着‘梦魇’,一手缠着血蚯蚓,笑得美极了:“你说,是全疯好,还是七成疯好?”


    系统不想成为系统局历史上疯的第一个系统,所以它一口道:您开心最好。


    ……这才有了这场看似‘度假’实为‘绞.杀’的骗局。


    虽然系统觉得用‘梦魇’来获取爱意值的方式过于残.暴,简直闻所未闻、骇统听闻,但有什么办法呢,这位大人兴致满满。


    宿主开窍不算晚,知道靠近大人就能一时免受幻象纠缠,看她抱得多紧啊!爱得多深啊!


    系统看得津津有味,又想叹气。


    一旦攻略者在任务世界里精神崩溃,系统就有权自动解绑,回收所有积分并夺取宿主情感碎片。有的系统连宿主回忆、智商都不放过,让解绑之后的宿主成为白痴。


    孟秋阳半阖眼:“她的积分你们随意处置,灵魂我要带走。”


    系统狗腿至极:“是是是,我们绝对不会碰灵魂的!”呜呜呜它的积分溜走惹QAQ


    “滚吧。”


    系统:“好好好,您晚安!做个好梦!”-


    小哑巴一睁眼,手没摸到身边人,她顾不得自己衣着扮相如何,掀开被子仓惶下床,险些将脚给折了。


    跌跌撞撞下楼梯找了三层楼,才终于在护士站找到正与护士长搭话的孟秋阳。


    不顾大厅其余人讶异的神情,一把推开挡在孟秋阳面前的护士长,双臂一展,紧紧抱住了女人腰身。


    “不怕了、不怕了。”


    孟秋阳单手搂抱住扑到怀中的人,状似无奈对护士长说:“她比较粘我。”


    “……呵,呵呵呵。”


    护士长面上陪着笑,小眼神儿一下一下朝小哑巴身上瞟,心中却不觉得这位楚小姐精神正常。


    她怕小哑巴伤到孟小姐,便往前走了一步。别看这人清瘦,力气倒也不小,推她那一下重得很,撞到柜台边沿也不知红了青了。


    正常人会不控制着力气、无端端伤人么?


    再说——十指连心呐,得有多无知无觉才能如楚小姐这般弄废自个儿手指甲?初遇后,护士长连着两晚上做噩梦,她现在看着楚小姐还发憷呢,唯恐这人盯上了别人手指甲,要统统弄到柜台上戳废。


    不是没有这样的病患。自己不穿衣服就罢,还要拖着别人一起不穿,一看见衣服就两眼瞪直,非得打镇定剂才能安稳下来。


    “不冷么,鞋也不穿。”


    低眼一瞧,就瞧见灰扑扑的两只脚。脚腕又细又白,惹来一堆意欲不明的注视。


    孟秋阳这话贴着小哑巴耳朵说,十足的疼宠暧昧,眼眸如冷刀子似的扫向周围人,手有些恼怒地收紧了。


    不过这时的小哑巴显然不介意离她再近、更近,痛也要往她大衣里钻,可爱得很。


    “……我,我这有一次性拖鞋。”


    小护士小声说。


    “好,”孟大小姐该是不习惯说后面二字,但为了怀里人,她说了,“谢谢。”


    被这样漂亮的女人看着,小护士红了脸,讷讷了一会,等到琥珀眸中隐隐透出不耐,她才忙去拿了,放到小哑巴脚边。


    “坐。”


    小哑巴听见她的指令,看样子也很想照做,因太过惧怕而不肯抬头,宁愿沉浸在几乎能憋闷死的境地里。


    女人的手一下一下抚摸她的后背,展现出绝无仅有的耐心。


    时间慢慢过着,那人埋头不动,只颤抖得没那么厉害。


    护士长忍不住说:“哎,孟小姐,她现在可能听不进去您说话呢,我来给她穿吧,这事我做多了。”


    孟秋阳淡淡瞥来一眼,护士长自信的笑容瞬间凝在嘴边。她咽咽口水,干笑着倒退两步,离得远了。


    “乖。”


    掌心下的骨头比任何毛茸茸的宠物都好摸,孟秋阳甚至有些摸上.瘾,想着再晚几分钟听话也不妨事。


    小哑巴动了。


    她像一只在荒原上小心翼翼寻求食物的食草动物,左右环顾一圈,排除一切隐藏着的危险。


    很是花费了一番时间确认,她那种过分紧绷的状态才缓和下来。倚着孟秋阳的腿,慢慢坐下,慢慢穿鞋。


    孟秋阳夸赞地摸了下她脑袋。


    “我们回去?”


    小哑巴就等这一句,点头点成小鸡啄米。


    孟秋阳淡淡笑了,动作堪称温柔地拉起她,不等指令,小哑巴已自觉地投入她怀抱。


    “……”


    望着两人离去的身影,护士长犹豫不决。该不该给孟家人打电话呢?如果孟小姐在这里出了事,她们可交代不起呀。


    第037章 第37章-


    当扶萤得知楚纤被孟家人困在精神病院, 她想也不想就带人去了。


    那天试戏很顺利,选角组中有几位大抵受了楚母所托,言语温和、笑容和蔼, 话里话外都会为她留个角色的意思。


    意料之中的事。扶萤早知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没戏可拍,她只是喜欢对那人撒娇。


    想到又能借着宣布好消息的名义扑到那人怀中蹭够两分钟, 甚至再能得几个摸摸头、捏捏脸,扶萤往外走的脚步轻盈得多。


    面上维持的乖软笑容在听见司机汇报楚纤遭人绑走时骤然消失。


    ——孟家, 又是孟家。


    这个姓氏像一个巨大阴影压在整座城市上空, 它俯瞰着如蝼蚁一般的芸芸众生,利爪尖牙藏也不藏,随时根据它的需求给城市修剪枝丫。


    妄想同它讲道理, 不如跪下来祈求它将规则制定得温柔些, 好让他们喘口气。


    扶萤没有发脾气,也没有苛责司机, 她堪称平静地上了后座。


    她以为再怎样也不过是一栋囚着人的别墅, 与先前那般, 只是找起来要费些功夫。她万万没想到孟微澜送人去了精神病院,和孟秋阳这个不正常的人关在一间房。


    ——你已经把底线放到低得不能再低了,简直不是低头, 是磕头了。对方仍要一个巴掌扇过来, 说你跪得还不够标准。


    这一巴掌可真疼啊,疼得扶萤彻底没了顾忌。


    去精神病院的路上, 扶萤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她不想思考孟家人这样做的原因,也不想思考孟秋阳的精神状态严重到了哪一步,她只知道这辆车在回程时一定要有个不会说话的、会画画的人在她身边坐着。


    这股信念几乎能将想象逼成现实-


    “你说谁有病?”


    突然横过来的一只手紧箍住小护士肩膀, 惹得小护士连连喊痛,唉哟个不停。


    “就, 就你要找的那个人啊……她,她才有问题!孟小姐只是来这里取材拍电影……”


    扶萤听完小护士的表述,人都有些站不稳,退了两步抵到柜台边。那小护士痛得龇牙咧嘴,还要补充一句:“对对对,就是在你这个地方!指甲全翘起来了啊,什么正常人会……”


    “闭嘴。”


    扶萤第一次在公众面前对人如此粗鲁,好像明天开始就换了个人生不必在乎形象似的:“你给我闭嘴!”


    小护士噤声。


    匆匆来的护士长见到这一幕,心里一个咯噔。她踌躇片刻,咬牙上前:“您……”


    “纤纤!”


    却见上一秒颓唐得有些狰狞的人眼睛亮起,抵住柜台边沿的手轻轻一推,整个身体就送了出去。


    扶萤一把抱住神色懵懂的人,用力吸了吸鼻子:“你,你瘦了好多,你又瘦了好多……”


    护士长也是一惊,她没想到这位楚小姐咋能无声无息跟着她下楼?!越想后背越凉,护士长望着小哑巴的视线都带上惧怕。


    扶萤是抱不够。


    幸好纤纤没穿病号服,幸好身上没有奇怪的药味,幸好看起来不算太糟……


    但最后没如愿蹭够两分钟,她又慌慌忙忙去看楚纤的手。


    见到右手上的纱布,扶萤用上在国外三年艰难学会的克制生生压下某些冲动,让自己的手不颤抖。


    扶萤不知道她的眼眶红透了,也不知道她此刻不该眨眼——落下的泪水又烫又尴尬,显得她还是那么不从容、那么稚嫩。


    “……没事的,”她说,“皮外伤会养得一点伤痕也没有,我保证。”


    好歹演过几部剧,骗人的水准如此低,对着镜子怕是连自个儿都骗不过。


    小哑巴抿唇,完好的左手慢慢碰上她的脸颊,在扶萤主动配合下捏了捏。


    扶萤睁着泪蒙蒙的眼,哑着嗓:“干嘛呀,又欺负我。”


    嘴上这样说,脸却在微凉掌心里蹭蹭:“多捏一会嘛,几天不捏你都不想的吗?”


    [目标楚纤爱意值-5,信任值-5]-


    孟秋阳远远看见小哑巴半弯眼任由扶萤又抱又摸,唇边挑着的三分笑霎时染上血腥气。


    听了系统爱意值与信任值的降低,她眸色幽深,看着楚家好不容易找回的小姐便像是看着死人了。


    她竟不知道,原来有人一出现就能得到小哑巴的信任、喜爱——这般轻松?没有幻象惊扰,没有疼痛逼迫,主动将手伸进另一人掌心里,带有温柔的安抚力道,看得人心火大起。


    孟秋阳并未直接走过去,她难得有耐心地等了一会,想看小哑巴到底第几分钟能发现她。


    扶萤倒是有所觉察,只是不想纤纤的视线再投向别处,所以她不吭声,笑得一丝心理负担没有,甜甜问纤纤这里饭食好不好、有没有自己家里好。


    楚纤摇头:许阿姨做得好吃。


    扶萤笑呀笑:“是吧是吧?她一直念着你呢,说钻研出了什么什么食谱,还不肯给我试……”


    许阿姨的确与旁的阿姨不一样,有些可爱的小脾气。


    楚纤笑。


    从相遇到现在,扶萤一句‘你跟我回去’的话也不提,说了一大堆外面高兴的事,让小哑巴苍白的脸上因浅笑多了些生气。


    扶萤清楚能否离开根本不是纤纤说了算,她也不拿这事为难她,反正她今日就是来解决问题的,先哄得纤纤开心即可。


    站在阴影处的女人动了。


    几乎是雷厉风行地过来,衣摆在空中荡出凛冽弧度。一到小哑巴身旁站定,就沉沉叫了声她的名:“楚纤。”


    扶萤明显感觉怀中人身形僵硬了。


    半晌,小哑巴抬起的脸依旧温顺、依旧孺慕深情,看在孟秋阳眼中却面目可憎。


    ——暗暗减低她的信任值与爱意值,还若无其事、满脸无辜?若不是她主动走来,小哑巴怕是连魂也被扶萤轻易牵走,剩下的那点信任与爱意都能克扣到底。


    想到某些画面,琥珀眸猛地看向扶萤。


    “……好久不见呀。”这眼神刺得很,扶萤是被吓了一跳,但很快恢复如常,“纤纤这几天多谢你照顾哦,只是这里伙食比不上我家,瘦了好些,我都要心疼了。”


    “不过我也知道,孟小姐您对自己要求严苛,想必不重口欲。那纤纤身体不好嘛——当然这是她的问题,怪不到孟小姐头上。”


    “所以能不能让她跟我回去几天,养胖了点再送回来呢?”


    不等孟秋阳标志性的嘲讽语气响起,扶萤又笑眯眯道:“或者辛苦孟小姐的新电影晚开机半年、一年咯?”


    “我是完全不介意跟您耗下去的,不就是堵门嘛。”


    扶萤轻轻一侧眼,门外候着的一堆人立马散开,将这座精神病院唯一出口围得严严实实。


    孟秋阳眼眸微眯,红唇轻启,甚至有些慢条斯理的残忍了:“好大的胆子。”


    扶萤笑:“还好啦,你也不能真把我——和这么一大群人就地埋了不是?”


    孟秋阳扯了下嘴角,似乎觉得她这话幼稚得好笑。


    不敢?


    有什么不敢、哪里不敢?


    两人静静站在那,中间隔着一个不会说话的人,气氛沉凝。


    系统暗搓搓:‘宿主宝宝!你肯定不能跟小天使走呀!孟姐绝对不会放过她的!小天使这么好,咱们可不能连累她哟!’


    楚纤:‘嗯,没打算。’


    系统:‘好好好!’


    众目睽睽之下,小哑巴慢慢抬手,轻轻拉了下女人大衣一角。动作谨慎、小心,像碰坏碰碎什么东西,所以用了千万分珍惜。


    [楚纤爱意值+10,信任值+10]


    楚纤:你不要生气,我没想离开你。


    孟秋阳低眸望着这段手语,垂在身侧的手不容拒绝地握住小哑巴,将她从长椅上拽起。


    扶萤想去拉,又怕情绪不稳控不好力,一番犹豫,人已经远了。


    “没生气。”


    将小哑巴的手整个握住,女人‘嗤’了声:“她还不配。”


    小哑巴面色似有不赞同,还未来得及表达什么,就被女人捏住了脸:“你敢为她甩脸色给我看?”


    “……”扶萤憋不住了,“这就叫甩脸色?大小姐,您真真是金尊玉贵没吃过半点苦诶,跟我们这群凡人画风都不一样呢。”


    哪怕小哑巴半截身子都在女人怀中,黑眸仍是被这段话吸引,且渗出点点笑意。


    扶萤也咧开嘴笑出一口小白牙。


    两人‘相视一笑’的画面彻底将孟秋阳激怒,她面无表情、一字一顿:“带她去楼上病房。”


    话一落,小哑巴抱了上来。


    这是能叫人勒死的抱法,双臂紧紧缠着女人脖颈,唇.舌不得章法啃咬上来,带着些许急迫。


    ——周围人被这个转折惊到了,纷纷倒吸一口气,忙转开眼不敢多看。


    扶萤嘴巴张了张,呆呆望着小哑巴不断颤动的睫羽和殷红唇瓣,渐渐紧了拳头-


    “……我还会来看你的。”


    离开前,扶萤这样说。


    小哑巴冲她挥挥手,转头抱紧了女人胳膊,眼睛眨了眨,像是在讨好卖乖。


    “啧,有用么。”


    手指拨弄着长睫毛,不辨喜怒。


    [目标楚纤爱意值+40,信任值+40]


    孟秋阳动作微滞。


    系统:‘!’


    楚纤:‘?’


    系统:‘没事没事哈哈哈!’居然能涨这么快!从外表完全看不出来呀!


    看来它要尽快找个新宿主了-


    灵魂献祭,就是将一个原本长在身体里的东西活生生拉扯出去,这种疼痛避无可避。


    病房内红光大盛,女人却稳稳当当抱着怀中痛得抓出了血的人,温声轻哄:“没事,一会就好了。”


    小哑巴蜷缩着身体跪倒在女人膝盖,右手纱布染成红色,是伤口又在折磨。她大口大口喘着气,额前的发紧紧贴在额头,扭曲得像是黑色虫类。


    旁人一定看不见,半透明的影子一点点自肉.体剥离,分开的地方起初黏腻在一块,明明是完整的一块,但因一股力量的驱使而被迫撕.裂。


    整个影子都是这样剥出来。像是本该借助工具轻柔削去皮的苹果,非要逼人用指甲去抠、去挖,挖得凹凸不平、挖得面目全非。


    “归我了。”女人呢喃着。


    她展开双臂,慢慢将身形不稳的灵魂抱入怀中,琥珀瞳眸里满是阴暗占有欲。


    系统眼前一闪,就重新回到孟秋阳空间内。


    它望着高高王座上相拥的两人,唉声叹气:“我绝对不找太能忍痛的宿主了,连屏蔽痛觉这么好卖的东西都卖不出去,我简直是系统局之耻!”


    “也有可能是前任宿主太奇葩了。”系统边说边转头,想继续去找新宿主,“刚刚看见一个小护士不错,也许可以制造一起车祸……”


    “唔!”


    系统光球一愣。


    只见方才还软趴在女人膝盖上的灵体忽而跪立,用了什么方法将女人压在王座之上动弹不得。


    系统:“?!!”


    它刚想上前,就看见压着大人的前任宿主低头与她接吻,湿润黏.腻的水声逼停了它朝前飘的动作。


    这,这是什么新型play?!-


    血蚯蚓顺着楚纤的手缓缓爬到女人肩头,留下浅浅血印。


    只见另两条死死缠住女人左右手,把她固定在王座两边扶手,蠕动身体证明它们在一秒一秒地收紧。


    在她引以为傲的王座上,在她意识操控的空间里,被她献祭的灵魂不费吹灰之力压住她的身体,逼她不断发出濒临痛苦的口申口今。


    近在咫尺的眼眸里一片清冷,冷冷瞧着她为情.欲所缚。没有半分怜惜可言,这是一场只为施展掌控欲的情.爱。


    一人为另一人变得情不由自己,浮沉在半真半假的幻境中无法逃离。


    “别动。”


    楚纤轻抚血蚯蚓没有眼睛的圆脑袋:“它会杀了你。”


    孟秋阳气息不稳,直勾勾盯着她。


    几秒后,确定无误了,楚纤慢慢站起来。


    她不再去看王座中血眸乍现的女人,眼睛环顾一圈,嗓音清幽:“这就是你的系统空间啊。”


    红色的花生长在血沫里,源源不断吸收血气,开得艳丽张扬,美得不似人间景。白色尸骸高高堆积,是空间主人病态的恶趣味,亦成一种异样审美。


    护士长说过,楚纤曾在电梯里弯腰摸空气,摸的就是这三条血蚯蚓。系统也后知后觉意识到,楚纤曾认为血蚯蚓可爱不是假话。


    ‘梦魇’只有制造幻象的功能,无法伤害到攻略者,但血蚯蚓是实打实的积分宠物,能直接啃掉灵魂。


    为了让楚纤分不清现实幻象,孟秋阳才两个传说级道具一起使用——这也是楚纤初入精神病院第一次看见幻象感到疼痛的原因。血蚯蚓自她的身体钻出来,伤到了她的灵魂。


    望着满地尸骸,背对着王座的人神情漫不经心:“你是个优秀的反派,只是王座堆得太高,连下面人长什么样儿都看不清楚。”


    “我的系统,是中级系统。”


    这是楚纤当初应允回来提出的条件之一,提升她的系统等级。中级系统不仅扩充了积分商店的道具数量,能选择更多人物身份,还能开启‘爱意值’。


    [目标楚纤爱意值+100]


    [目标楚纤爱意值-70]


    [目标楚纤爱意值+15]


    …


    [目标楚纤爱意值:0,信任值:0]


    一声声的系统提示,让孟秋阳表情极度难看。


    “是不是很好玩?”楚纤侧过脸,嘴角微翘,“一个被定义的虚拟数值,你还当真了。”


    “……”


    喉咙被死死缠绕的血蚯蚓箍得说不出话,孟秋阳唇边溢出些许血丝,已然染成血红的眼深深看着那个身影。


    任谁都想不到,话也说不出的小哑巴身体里藏着这样的灵魂。她不畏惧疼痛,不畏惧幻象,为了一招制敌连一无所知的灵魂献祭都敢试。


    楚纤一直在等孟秋阳动手。


    当系统骗她说看不见这些幻象时,她就笃定有其他攻略者,且对方使用了积分商店里的攻击道具。


    太明显了,系统不惜花五万积分连哄带骗换她回归,怎么可能没有一个能让它获取利益的目的?


    如果孟秋阳是攻略者,大张旗鼓拉她回来要么续前缘,要么报复,一看精神病院满地血腥,能是前者么?


    只是她不确定报复手段仅限血蚯蚓和幻象,还是跟系统局有关。


    若是报复,为什么不在她进入世界的第一时间就动手?为什么要用幻象和血蚯蚓?为什么要逼她靠近她?有什么限制?


    ……爱意值。


    确定吗?


    不确定。


    爱意值的存在是只对任务目标,还是能对所有人,她不清楚。


    幸好,她赌对了。孟秋阳真的在等爱意值。


    楚纤一开始只知道爱意值的存在,并不知道爱意值能将两个攻略个体牵扯到一块。这是系统对她的隐瞒。


    她试探性让爱意值涨起来,若是涨到50没反应,就涨到70、80(程度),总有一个临界点能符合条件让孟秋阳动手。


    扶萤的出现恰到好处,楚纤正好缺一个涨到50的理由,顺带进一步确认她的爱意值对孟秋阳来说很重要——女人毫不掩饰的怒火与妒忌快要凝成实质。


    直到进了孟秋阳的系统空间,楚纤才懂。对方不单单是要她在位面世界里神志不清,还要她生生世世灵魂禁.锢。


    她没听过‘灵魂献祭’这个词,她再笨也该知道被拉入另一个攻略者系统空间意味着什么,反正不是恩爱到白头就对了。


    “……宿,宿主。”系统光球期期艾艾上前,“您,您快松开大人呀,这,这……”


    “系统,你不止一次提醒过我孟秋阳对我好感度高到离谱,那么。”


    楚纤像逗弄宠物般捏了捏光球:“我也能对她做她想做的事情吧?”爱意值达到一定程度能干什么呢?楚纤无法知晓,但她肯定与攻略者灵魂有关。


    这是每个攻略者的死穴,孟秋阳也不该例外。


    系统:“!”


    系统哪里敢看那位大人的表情:“你,你你你不是不记得吗!”


    楚纤:“骗你的。”


    系统:“……我,我不知道,我我我我什么也不知道!你快把大人松开,否则……”


    楚纤温声接话:“否则我就拉她进我系统空间了。”


    系统不住颤抖。


    它对大人的手段太有自信了,两个传说级的道具下来,再加上精神病院那些人的流言蜚语——就算楚纤没被幻象搞疯,那些护士们却是实打实认为楚纤有病,哪怕公之于众,也很难不认为楚纤有病。


    她们看不见那些幻象,不懂楚纤每天生活在怎样的地狱。


    可是、可是……


    血蚯蚓怎么会听楚纤的话呢?


    这个问题系统很快自己就有了解答,它居然忘了祭坛里那条白蛇。


    自家宿主不仅不怕这些常人眼中恶心、恐怖、有毒的东西,还驯之有方-


    光圈在楚纤面前亮起,渐渐形成一个门。


    孟秋阳盯着那道身影离她远去,越来越靠近那扇门——


    突然停了下来。


    “这位大人,您求爱的方式恶心至极。”楚纤轻轻一笑,“实在不行去积分商店买个恋爱脑安上吧。”


    话落,人影消失在门边。


    系统:“!!”


    卧槽!我现在解绑还来得及吗QAQ感觉要被那位大人锁定要死惹!!


    第038章 第38章


    林国。


    一早起来天又是阴的, 看来昨日的雨还未下干净。


    不等宫人将床榻理好,淅淅沥沥的雨幕已盖住整座王宫。


    屋檐哪里挡得住漫天卷地的潮意,再有主人的忘关窗, 桌上一堆纸吹得满地都是,有的被水黏在桌角, 有的晕染墨迹糊成一团,有的干脆飞到外面枝头挂着了。


    少女站在门口, 极其满意地看着这个画面, 哼了声,一边提了裙摆往雨中跑,一边嬉笑:“再看那药罐子怎么奈何本公主!走!”


    落墨无奈又焦急地举着伞, 裙摆蹭了圈湿漉漉的灰黑, 一步不敢停地跟上。


    半个时辰后。


    白了须发的先生慢悠悠抚着胡子进来,眼一睁——上书房里一片狼藉, 往常乖乖等他上课的皇子公主们不见人影。


    可怜老先生颤颤巍巍好一会, 手哆哆嗦嗦打了两下桌面, 嘴里嚷着:“不得了!真是不得了!”-


    这是一处偏僻角落,高高的宫墙下长着高高的草,足有半人高。


    少女闷头往里面一钻, 霎时被草叶模糊了衣衫颜色, 只剩下个偶尔冒出的黑脑袋。


    落墨忙上前为她扒开杂草,唯恐叶尖儿戳坏了她娇滴滴的脸, 劝道:“殿下,您还是快回去吧,总师傅不会为难您的。”


    “我才不听那老头讲课, 没意思!”


    偌大一个皇都也就扶月公主敢这样称呼老先生。


    她生得明眸善睐、粉面丹唇,说话时总爱微微抬点下巴, 将那猫儿一般的圆眼睛硬生生抬出点桀骜来。


    不管爱不爱听课,别的皇子公主们总要在上书房坐够时辰,偏偏这位扶月公主——她宁愿跟池中锦鲤大眼瞪小眼,也不愿受墨香书香浸润。


    今日不仅弄得上书房没有落脚之处,还假借‘下雨’忽悠同窗不去上书房,这会甚至要钻小洞偷溜出去玩,似是要挑战如何半天内激怒皇后。


    “诶,在这吧!”


    十三四岁正是贪玩好动的年纪,扶月不顾身上湿了脏了,推开落墨就伸手去拽草,想看看上次发现的洞还在不在。


    落墨在旁边满嘴‘我来我来’‘殿下小心手’‘到伞下来别淋着’……扶月听不进去一个字,拨草的速度越来越快,眼睛越来越亮,仿佛有什么做梦都想要的东西在前面等着她。


    “汪!汪汪汪!!”


    就在公主殿下沿着墙角摸洞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迅猛又吵闹的狗叫。


    光是听这声音,扶月浑身一僵,抱住脑袋一个劲儿朝落墨身后靠:“啊啊啊!落墨!落墨有狗!”


    “我护着您呢,别怕殿下!”


    落墨是个忠心的宫女,当即将小殿下挡在自己与墙壁中间。


    “呜呜呜狗在哪,你别让它过来!”


    “好好好不过来,没事啊殿下,我……”


    落墨安慰的话还未说完,就见周围的长草一片片被压倒,几个眨眼的功夫,几只摇着尾巴吐着舌头的大狗围了过来。


    落墨:“!!”


    饶是她一个成年人,也被这几只眼冒绿光像饿了好几天的狗给吓到,掌心里的伞柄攥不住了,轻轻一声‘哒’掉在地上。


    雨下大了,很快淋湿两人,睫毛堆不住水,流到眼睛里去,弄得又酸又涩,睁也睁不开。


    怀里的小殿下没受过这种委屈,带着哭腔喊‘落墨落墨’,喊了半天听不见回应,她不经意一抬眼,看见几只大狗直勾勾盯着自己,声一停——


    接着更大更难过地哭嚎起来,呜呜哇哇的听不清楚在嚷嚷什么。


    落墨不敢捂公主的嘴,又怕公主的哭声惊到狗,小声哄啊劝,非但没哄好,还让那狗离她们更近了!


    心一横,落墨一手抓了地上的泥草,准备掷向这几只狗。


    “你若是丢它们,可真回不去了。”


    一道女声慢悠悠响起。


    车轮压着石子路的响被雨水声稀释,那人一袭白衣懒怠散漫地坐在轮椅上,身边一左一右站着黑衣女侍为她撑伞,另有一批女侍穿过草丛,用剑鞘一一压平草尖,硬是开出一条道。


    那人自然是不会过来的,估计是嫌草长得太高遮住了她视线,又不想让属下替这边清扫的宫人办事,便有了这招。


    落墨嘴半天合不上,心里就一个念头:完了。


    能堂而皇之领着一批带刀女侍在宫中随意出入的人,天底下也就这一位。


    国师边关月-


    谁能在这场大雨里不狼狈?可巧有人还真做到了。


    当满宫人在寻一处避雨地,当显赫权贵也在老实等雨停,当林国最得宠的公主缩在宫人怀中嚎哭不已——


    双腿不便于行的国师大人手肘撑在扶手上、支着脑袋,笑眯眯望着公主淋成落汤鸡。她无视落墨护送公主回宫的请求,不准落墨捡起地上那把伞,更不准女侍过去挡雨。


    左右女侍将她伺候得好好的,没让一缕不该来的风、一滴不该落的雨冒犯她,蛮横强劲的内力能生生蒸发雨滴。


    直到公主哭晕过去彻底没了动静,国师才懒懒一抬指,让女侍做该做的事-


    百姓从未见过国师,但人人都谈论过国师。


    有人说国师能降雨会吐火,三头六臂不似凡人;有人说国师是江湖高手,一剑名动天下;有人说国师就是个骗子,巧舌如簧蒙骗君后,该处以极刑。


    林国是地图板块上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弱国,曾在大轩朝脚底下苟延残喘,要钱给钱要人送人,王室公主都像是为大轩朝的纨绔子弟培养的,个顶个不值钱。


    这般丧失尊严的讨好,也没换得大轩朝的庇佑。他们不管周边小国如何打压林国,只知钱少了找林国要,一个不高兴了就骚.扰林国边境,搞得边境百姓苦不堪言。


    一直持续到五年前——林国无名小卒于战场上一箭射死大轩朝鼎鼎有名的将军,领着楚楚可怜的几千人胜了几万敌军,收复林国被占据多年的疆土。


    之后林国军队如有神助,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天时地利人和,打了整整三年胜仗,场场都是以少胜多的典范。


    最后那位无名小卒成了林国国师,亦是大多数人眼中庇佑林国国运的神仙。


    她双腿有疾,君王便免了她一切礼,皇子公主见了她也要低头让道,凡是产出的奇珍异宝都先送国师楼中过目……桩桩件件,无不象征君王对她的器重与信任。


    性子极冷的皇后隔三差五请她宫中长谈,后宫嫔妃也爱往国师的木楼里跑,请教她调香养宠。


    唯独宫中这位扶月公主非常看不惯国师,还放言要让这药罐子好看。


    当时话一说,皇后一声令下要关公主禁闭,是白衣国师笑吟吟说了句‘臣本来就生得好看’,让这句话成了玩笑,也让扶月免于一难。


    但扶月并不就此觉得国师如何如何好,她顺势拉起以一人之力对抗国师的序幕。


    这回淋雨淋得高烧,扶月在床上哭哭啼啼,妄想母后为她做主,惩处药罐子——


    雍容华贵的女人静坐床边,冷冷瞧了扶月一会,活活将扶月的哭也给瞧停了。她才说:“等你病好了,上书房不急着去,先给国师道歉赔礼。”


    扶月:“!!”


    皇后面无表情:“她身子不好,你还害她这么大雨出门,任性也该有个限度。”


    扶月委屈死了:“她哪里淋到了!倒是我!在雨里面淋了好久好久!母后……”


    “再说一句,往后就待在凤鸾殿里抄书念经。”皇后不耐烦地扯开自己的袖子,凉飕飕又补一刀,“幸亏她没染上风寒,否则母后可不放过你。”


    扶月一颗心碎了,呜咽着躲进被子里,闹着不喝药不吃饭。


    皇后直接起身走了,任由公主在床上折腾。她急着去偏殿见国师-


    边关月人如其名,正是边关平原才能看见的圆月,皎洁得能将太阳比下去。


    若非那场仗……


    皇后一眼就望见窗边停着的轮椅,脚步放缓。她轻声上去,双手扶住轮椅,慢慢调转方向:“这边风大。”


    菩提串在她手中盘出轻响,国师微微笑着:“公主不肯吃药?”


    “等她想下床了自然就肯吃了。”说到后面的话,皇后换了个语气,“你派两个人去接她即可,何必自己亲自去。”


    仿佛‘她’不是皇后的亲生女儿,没什么无关要紧。


    国师面上保持着那种浅淡温和的笑容,并不答话。


    车轮抵住桌腿,皇后随之落座。她看了国师一会,忽而伸手拿过菩提串,指尖状似无意在那人掌心轻滑。


    习武之人本该不畏寒,但国师身子与前两年差别太大,如今连轮椅都被泡出一股药味,不怪扶月要喊药罐子。


    菩提串没被盘热,偏冷的一如这人眼底的淡漠疏离。国师是爱笑的,几乎人前总在笑,但绝不会给人谄媚、好接近的错觉。


    或许正是她身上的各种反差实在太大,让人不敢也不肯相信能存在于一人生命,便忍不住地总靠近她、窥探她,试图更了解一些。


    香炉静静燃着,幽幽轻烟袅袅升起,似是要驱散空气中的潮意和那几分诡异气氛。


    皇后若无其事盘着菩提串,一垂眸,就看见白衣袖口边懒得掩饰的伤痕,瞳孔一缩。


    “我听说你捡了只半妖。”皇后不动声色握紧了菩提串,眸色沉沉,“怎能让这种卑.贱之物伤你?”


    第039章 第39章


    在人族眼中, 畜生所化的妖族自然是卑贱之物,不人不妖的半妖简直不配活着。


    这个问题牵扯略深,此刻不是谈论的好时候, 国师微微颔首,漫不经心答:“臣会小心。”


    皇后深深望着她的侧脸, 道:“你若管不住,就送我这来。”


    话说得诡异。国师楼里养了不计其数的异兽, 哪个不是她亲手驯服?再凶恶再奇葩的玩意到了她手中也会慢慢乖顺。如果连她也管不了的东西, 那天底下就没人能制得住,就说明不能养。


    皇后娘娘多尊贵的身份,妖物进了凤鸾殿都是一种亵渎, 更别说让娘娘这金枝玉叶来管、来养。


    然而在场两人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国师沉吟片刻, 刚想开口,一启唇便是一串不能自抑的咳嗽。


    放在腿上的手猛地握成拳, 抵到唇边闷下些许气音, 可到底压不下喉间似有异物勾起的血腥气, 咳得半截身子都在抖。


    一阵细微的布料摩挲声后,缠着菩提串的手重重摁住身形单薄的肩。皇后站在轮椅边,半弯下腰, 华美厚重的凤袍散出些许檀香。


    另一只手看似轻松攥住国师的腕, 却是不容拒绝地带离她唇边,露出染了几分艳色的唇。


    “……”


    国师因这举动眉心轻折, 但也没甩开皇后的手,只略略低了下眼,令垂落的睫羽遮掩住眸中氤氲开来的水光。


    皇后定定看了她一会, 红唇微勾:“今晚留下。”-


    落墨好不容易哄得扶月下床吃饭,到了饭桌边看见那人, 扶月瞪圆眼睛,转身就要跑。


    “我不吃!我看见她就不想吃!让我病死算啦!我不吃我不喝呜呜呜——”


    落墨抱着扶月的腰半跪在地上一个劲劝,勉强将扶月哄住。


    正当她要给娘娘请罪、领着公主落座时,皇后已极其不耐对两个嬷嬷使了眼色。


    嬷嬷们可没怜香惜玉的心思,一左一右拽开落墨,抱着扶月就把她丢到椅子上,并压着她不准她起身。


    肩膀痛得要命,扶月张嘴就想哭,被皇后眼刀子一刮,哭声委委屈屈拐了个弯,成了可怜兮兮的‘呜嗷’一声,终于不嚷了。


    她眼泪吧嗒吧嗒掉,又确实不敢在动了怒的母后面前造次,哆嗦着拿了筷子往嘴里扒饭,一口菜也不想夹。


    泪眼朦胧中,一双玉筷夹着一根她爱吃的鸡腿慢慢靠近,在她隐隐期待下稳稳掉进她碗里。


    扶月:“!”大自然的馈赠!


    扶月小小地抬了下眼,对上国师温和漂亮的笑脸。


    “……哼。”


    她想当着药罐子的面将鸡腿丢出去,鼻尖却耸动了一下,闻着那味就舍不得了。


    扭扭捏捏啃了口,心道不好吃我就丢出去——结果真的好吃!扶月眼睛眨了眨,迫不及待地吃完,又哼哼唧唧地看向国师。


    之后又有几根鸡腿‘莫名其妙’往她碗里落,扶月满意国师的识相,吃得很开心,也不再计较药罐子胆敢同她在一张桌上吃饭的事了。


    可怜可爱的扶月公主没注意到皇后愈发阴沉的眼神,也猜不到她往后半月都得困在凤鸾殿抄经书不准出去玩了-


    夜深了,外面的雨也停了,黑漆漆一片。偶有几滴雨从高处坠落,比玉漏还催人心肝。


    扶月喝了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她烦躁地一掀被褥,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国师的模样。


    ——落墨说国师在偏殿睡下。


    大抵是身上不那么难受了,扶月心思又活泛起来。她自个儿鼓着脸穿了鞋袜,乱七八糟系着外衫,悄悄出门。


    皇后的景仪宫大得很,扶月平日不常来,黑暗里完全摸不清方向,一出门就迷了路。


    越走越冷,扶月紧紧抱着自己,眼中含上一汪热泪。


    直到看见一座仍未熄灯的殿宇,扶月心中一喜,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里头闯。


    门虚掩着,好开得很,殿内又香又暖,扶月冻僵的身体也渐渐缓和下来。


    母后宫里还有这样精美的偏殿?扶月一边想着,一边探头探脑朝里走。


    绕过一处绿翡翠孔雀屏风,看清眼前景象,扶月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那最不喜人近身的、孤傲如雪山白梅的母后坐在床边,手中端一碗不知什么药,神色是扶月从未见过的温柔缱绻。


    “喝下它。”皇后轻声道,“别任性。”


    床上人赫然就是扶月一直不待见的国师!


    母、母后怎能屈尊哄臣子喝药!这是她的第一个念头。但第二个念头……


    扶月眼珠僵硬地往下一看,正好瞧见母后用手去摸国师的脸,只是被国师避开,改为握住她的手,并用手指一根一根挤进国师指缝,偏要十指相扣。


    国师似是无奈似是厌烦地转过脸,好巧不巧跟扶月的眼撞到一块。


    看清小公主眼底的震惊,国师呼吸微停——皇后亦是有所觉察,头也不回地冷哼:“滚过来!”


    药碗被重重搁置在桌面上,用力之大而溅出些许。暗暗的红色给人一种不祥之兆,亮堂烛火的照耀下,似乎有什么在里面轻动。


    该是错觉。


    扶月煞白着脸,步步靠近。她嗓子沙哑得不像话,是怕的也是冷的:“母、母后……”


    “你还有脸叫我母后?”皇后冷冷笑着,“谁让你进来的?”


    “……我,我……”


    扶月被吓得腿不住抖,脑子里一片空白,结结巴巴吭不出多余的字。


    她再傻也知道自己撞破了不得了的事,只是、只是这人是她母后啊,应该不会——对她怎么样吧?


    这样侥幸的念头在皇后关她禁闭且期限不定时碎裂。


    扶月彻底吓软了身体,跌坐到地毯上。又厚又软的毛毯万分柔软,却无法疗愈扶月内心越来越大的裂缝。


    尽管如此,皇后也未曾松开那只冒犯国师的手。


    国师轻叹一声,突然主动挣脱她,朝扶月伸来:“殿下,过来。”


    皇后不悦:“你……”


    “小殿下?”这回带上了点哄诱意味,语气像包裹着糖霜的小钩子,一点点撩.拨扶月崩溃苦痛的现状。


    皇后沉下脸,却并未说什么,冷眼看着扶月如同被操纵的傀儡一般努力从地上爬起来,慢慢朝床边靠近。


    “……呜。”


    扶月眼泪糊了一脸,往日神采飞扬的眼眸中一片黯淡。


    瓷白修长的手拿着丝帕轻轻拭去那些鼻涕眼泪融到一块的脏污,明明是做伺候人的动作,但如此赏心悦目。她又将扶月乱成一团的衣带解开重系,再抚平褶皱。


    “没事的,殿下。”国师用那双浅色眼眸注视着她,唇边弯起的弧度与往常无二,看在扶月眼中却没往常恶劣,反而透着一股难以描述的温柔。


    至少比母后刚刚劝国师喝药的声音温柔多了。扶月这样想。


    “你不喜欢上书房的总师傅,由臣来教你识字好不好呢?”国师真的跟哄小孩子一样,手指时不时在她湿漉漉的眼睫上拨一下,似乎想她展露笑颜,“这段时间臣都会留在这里……原因么,是臣得了一种病,那药只有娘娘宫里有,但代价太大,臣不想喝。”


    她嘴里的‘臣’啊‘娘娘’啊阶级分明,喊了扶月‘殿下’,也的确不将扶月当小孩,一五一十与扶月交代。


    既免了扶月胡思乱想,又好好安抚了扶月。


    “……那,那,”扶月大着舌头,“你不喝,会、会死吗?”


    听见某个字,皇后淡淡警告:“扶月。”


    扶月又怕了,一个鼻涕泡冒了出来,当着国师的面破裂。


    扶月:“!”她真的不想活了!!!


    国师轻笑几声,笑得扶月满脸羞红才作罢,拿了干净的帕子继续给她擦啊擦,动作轻柔。


    “不会。”国师说。


    “哦……”


    扶月干巴巴应了,心里却莫名开心,小身体也忍不住往国师泛着药味的怀抱挤了挤-


    扶月是剧情女主。她在幼年与皇后外出祈福时偶然救下男主,为他疗伤、给他吃穿、陪他玩乐,带给他活下去的希望,促使男主坚定报仇决心——


    当男主兵临城下逼大轩朝国君退位时,扶月才十五岁。


    次年姜皇后生辰,男主围了林国皇都,要他们交出小公主,否则杀尽城中人。


    林国皇帝早就不管事了,一听有止战的法子,忙不迭把扶月送出城。得了扶月的男主没有遵守承诺,破城灭国,手刃帝后,带着崩溃的小公主回国登基。


    剧情无外乎是两人隔着国恨家仇一个要逃一个要追,弄得一死一疯。等男主意识到他的确不能失去扶月时,扶月尸体都凉了。


    他招来巫师,令她招魂。


    巫族式微,巫族后人分散各地为不同君王卖命,而男主找的这位巫师曾是巫族大祭司,修邪.功被驱逐。


    大祭司真招来扶月的魂,使扶月起死回生。


    ——可想而知,扶月面对这一切有多绝望。她一次次从城墙跳下、用匕首自裁、吞毒药求死……每一次都被大祭司救活。


    折磨到后来,大祭司清除扶月记忆,并操控她刺了男主一剑,险些要了男主的命。


    原来大祭司是别国安.插的卧底,就等这一剑好搅弄大轩朝朝局风云。


    奈何男主命大,这一剑不仅没死,还让扶月对他死心塌地。


    北岚国与大轩中间隔了两个小国,男主也是大祭司事件后才知两个小国早就沦为北岚傀儡,甚至城中百姓已不是正常人,是真正的行尸走.肉。


    北岚大权握在一只半妖手中,这半妖什么都不在乎,就要灭大轩。据说她身边能人异士非常多,光是巫族大师就有好几位……那位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大祭司便是听命于她。


    没人知道半妖来历,只知道她做过老皇帝妃子,靠狐媚之术迷得所有人乞伏在她石榴裙下,搞得偌大一个北岚妖气冲天,活人都不剩几个。


    简单想象一下,战场上一边是肉眼凡胎的军士,一边是张牙舞爪的怪物——画面不要太残忍。


    若非剧情最后凭借主角光环吸引更强大的妖王、狐王、仙族助力,大轩朝还真就亡了。


    仙长亲自了结半妖后查清其来历,说她是狐女与巫族族长遗孤,一半妖族戾气一半祥瑞龙气,超脱三界六道。


    搜魂后发现这妖女化形不久,不可能当皇帝妃子,也不可能对人使狐媚之术,狐族媚术没办法操控整个北岚,是巫族巫术。


    幸而在她刚化形时杀了她,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这妖女杀伐气太重,必乱天下,致使生灵涂炭。


    楚纤的身份本该是大祭司,不妨系统失误,将她投到林国一小乞丐身上。


    还未摸清沿街乞讨的规矩,楚纤又被皇后的人抓去炼药。


    同行的二十五个童男童女,皆不耐药性而死相凄惨,独独楚纤天赋异禀能抗痛活了下来,改造成药人。


    她如今已是百毒不侵的体质,血能解毒。这也导致寻常药物对她不起作用,不受伤则已,一受伤就血流不止,极难疗愈。


    偏偏她成药人的第一站就是战场,三年的仗,身上不计其数的伤,这身躯早就垮了,纯靠皇宫里的奇珍异草吊着命。


    系统哄她用积分换身体,说可以给她最低价,楚纤没理。


    离谱的是系统给错了身体,却要求她完成‘大祭司’的任务。


    [姓名:楚纤


    年龄:19(死亡)


    完成任务数:8


    称号:中级炮灰(绑定系统)


    积分:50400


    兑换商店等级:5


    系统等级:5


    …]


    [本位面身份异常,积分加成10%]


    [目标好感度超过70(喜爱),积分加成10%]


    [若能开启支线剧本,积分加成?%]


    [已解锁重要角色:姜皇后(好感度达到80以上即可解锁),幸运值加成10%(达到一定数值后可出现神秘道具)]


    [任务一:作为恶毒女配身边最得力的帮手,请让目标对你的信任值超过100]


    [任务二:作为巫族祭司,你必不能看见目标毁灭世界,请获取目标的黑化值,好让正派阵营趁机杀死目标]


    也就是说剧情中的大祭司是双面间谍。


    楚纤:。


    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呢?剧情线应该在林国灭了之后开启,也就是说她不仅穿错了身份,还早来了十五年。


    这具身体能不能活到两年后都是个未知数,她肩上居然扛了救世灭妖的重担。


    第040章 第40章


    静靠床榻的轮椅极尽华美之能事。木纹似有金丝, 色泽淡雅,入手温润柔和,是林国鲜有的金丝楠。简单铺设的丝绸图案明丽古雅, 质地坚柔,一针一线精密细致, 唯有宫中最出色的绣娘才能织造出。


    扶手下方有一不明显突起,若是不经意间碰到, 顷刻间能弹出淬毒暗器要人性命。


    黑衣女侍守在床畔, 默等床上那人苏醒,低着的眼痴痴望住轮椅,隐隐透出丝丝不可言说的渴望。


    直到天边渗出些许鱼肚白, 轻轻几声咳嗽晃得纱幔抖了抖。


    黑衣女侍试探性地问:“国师大人?”


    账内一阵窸窣, 单薄虚影慢慢投到青色纱幔上,极轻极淡勾勒出一具脆弱动人的身体。


    “……沙棠, 是你啊。”她嗓音微哑, 却也好听得要命, 再普通的名字自她唇瓣吐露仿佛也染上一股幽幽冷香,不入画都成了憾事。


    黑衣女侍头更低了,呼吸不稳:“是, 是我。”


    “下床洗漱。”


    “是。”黑衣女侍顿了顿, “冒犯了。”


    隔住两人的纱幔层层挽起,渐渐现出里头的景象。那人下半身盖在被褥里, 上身仅着白色里衣,墨发似流水倾泻聚于枕面,黑得柔顺漂亮。


    一双眸清明淡漠, 轻轻扫了眼黑衣女侍又半阖起,显然对女侍非常信任。


    “冒犯了。”


    沙棠重复一遍。


    常年习武的手指多处有茧, 提刀也好使剑也罢时时身在战场,不可掉以轻心。见花不惜花,见人不怜人。她从未收敛力气只为摘下枝头弱花,更没有战战兢兢去碰某个人。


    乍一触到轻柔绵软的布料,沙棠几乎心尖一颤。稍稍用力那截细腰便轻易落到手中,细细密密的微凉如一块冷玉,叫人万万不敢松懈。


    沙棠屏气凝神,绷紧身心就为限制掌心蛮力,防着伤到这人。


    贴身的衣在动作间散开些许,露出苍白冷厉的锁骨,脖颈线条修长,白软细腻的皮绝无瑕疵。


    ——这样的人合该养在金殿里,搜刮天底下最软最好的锦缎做衣,十指不沾阳春水,连琴弦也不该让她拨。那些年坐立马上挽弓射敌宛若前世。


    之后服侍国师穿衣、洗漱,一切都顺理成章。


    等国师坐在桌前吃饭了,沙棠松了口气的同时莫名有些沮丧:“您带回来的那只半妖煞气太重,属下无能,守不住它。”


    三界有阴界、阳界和阴阳界,阴界有鬼、魔等以阴气修炼的族群,阳界有人、妖、仙等以阳气修炼的族群,阴阳界游离于两者之间,不为天道所容,出生必带煞气,命格极凶。


    半妖与妖的区别就在于此,有煞气的妖是半妖,天生不祥。


    国师前段时日带回来的这只更是煞中极品,险些冲死了楼里几个命格较弱的弟子不说,还引来天雷劈断楼前一棵树。


    朗朗晴空啊,众目睽睽啊。


    若清微楼住着的人不是国师,皇后早命人冲进去弄死半妖了,哪里会留它到现在?小则影响个人生运,大则折损国运——


    “嗯。”国师放下碗筷,“我去一趟。”


    沙棠看着还没她半个巴掌大的小碗,犹豫半天也没能把‘您要不再用些’这句话说出口-


    “大人!”


    皇后宫里的嬷嬷满脸堆笑上前,壮实身板儿不动声色挡住轮椅去路:“一大早的这是往哪去?不是说要教小殿下识字吗?”


    沙棠小脸一冷,手握住腰间刀柄。


    国师双手交握于腿上,淡笑:“回清微楼处理些事。”


    嬷嬷搓着手退开,笑容更深了:“哦哦,这样。那,那奴婢……”


    “不必帮忙,多谢。”


    嬷嬷:“瞧您多客气,奴婢送送您。”


    自从国师回宫,皇后宫门口的门槛就叫人撤去了,省了轮椅搬来搬去的时间。


    嬷嬷刚送人到宫门,就见扶月公主身边的大宫女落墨小跑着过来,先给嬷嬷见了礼,然后弯腰问得小心翼翼:“国师大人,您,您还来吗?”


    国师看向她:“小殿下起床了么。”


    “……还,还没,殿下昨天睡得晚,国师大人能否宽容半个时辰……一、一炷香?”落墨头皮发麻,总觉得轮椅边的黑衣女侍目光冷得很。


    国师轻笑:“这一炷香给小殿下吃饭,若还不快起,饭也不必吃了,直接去书房见我。”


    落墨讷讷应是。


    车轮声远去。


    清微楼。


    门口种着的另一棵梧桐树也没能幸免,树干断裂的地方正散发丝丝黑气,空气中一股烧焦的味道。


    太阳升起,亮光照耀着宫里每一处,偏偏偌大一个清微楼楼顶阴沉沉,像是被世间抛弃。


    沙棠低声道:“大人小心些,那妖物伤了好几……”


    不等话说完,一道绯红身影以极快速度从三楼窜下来,一呼一吸间就能窜到几十米远,所过之处残留缕缕煞气,似一条蜿蜒游动的黑蛇。


    沙棠眼一凛,抽刀护在国师身前,眼睛警惕着红影一举一动——


    忽然腕一沉,是一只如玉般的手碰了上来,示意她将兵器收回。


    沙棠:“国师大人,这……”


    国师摇头:“没事,我来。”-


    车轮声靠近。


    红狐一扭头,身上的毛炸起。


    蓬松柔软的九条尾巴在身后展开狂舞,嘴里叼着一根血淋淋的人指,兽瞳竖立,阴森森盯住轮椅上的白衣女子,喉咙不断发出威胁的低吼声。


    它眉间那撮红毛艳得过分,宛若滴落下去的血,更为它添几分杀伐气。


    红狐比寻常狐狸要小些,肚子上看不见肉,四肢有不同程度的伤口,有的往外渗血,有的黑黢黢一个洞,隐约能见白骨。


    被逼到绝路的野兽是非常可怕的,弓起的背随时能弹射过去,猛地扑到你面前撕下你一块肉。


    清微楼皆是跟着国师学习的弟子,白衣提笔、黑衣配刀剑,无论咬下谁的手指都是断人前程。


    沙棠眼睁睁望着那轮椅越靠越近,她十分想冲上去将人护住,却又碍于国师命令动弹不得,握着刀柄的手生生攥出血。


    国师停在一个危险距离,垂眸取下腕上的菩提串,随手往旁边一丢。


    “吼——”


    能压制红狐的最后一层桎梏消失,它前爪一点,眨眼闪到跟前,沾着血的牙直直冲那截腕咬去!!


    沙棠瞳孔微缩:“国师!!”


    不、不可能!国师怎会真的被它伤到!那不过是个负伤的——


    白衣很快被溢出来的鲜血浸湿。


    红狐吞咽下去的血液好似响彻在沙棠耳边,一声声、一阵阵-


    睫羽遮掩住那双眼中思绪,只见淡色的唇半弯,却是心情不错。


    一只手被红狐死死咬住,尖牙狠狠刺进肉里,另一只手竟轻柔落在红狐紧绷绷的背上,缓慢抚摸。


    狐狸毛不如猫啊狗的好摸,再加上这只狐狸身上太多伤,毛根本遮不住凹凸不平的疤,显得格外扎手。


    血糊糊的手指掉到车轮边,沙棠跑过去要用刀劈开狐狸,国师一个眼神将她制止,说:“不到一刻钟,那人手还有救。速速将手指拿回去给她缝上,用一粒我的秘药。”


    沙棠哪里想得到国师想让手指从狐狸嘴里掉出来才将自己的手递上去给它咬,她咬牙:“这死狐——”


    “听话。”国师的手已摸到红狐臀部,状似要继续往下去摸那几根尾巴。


    红狐立马松口,转头就冲着她咬过来!


    国师反应比它还快,朝旁边一偏,手完整无缺。


    红狐依旧发着‘咕噜咕噜’的声音,兽瞳凶狠地盯住那只在半空中的手,一副不咬烂不罢休的模样。


    连沙棠这样刀山火海里闯出来的人都浑身戒备,国师拖着一具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病体竟跟红狐玩上了。


    她时而将手放低,故意放到红狐能咬到的地方,又总是在红狐快咬到时抬高。时而抓抓红狐的尾巴,进一步激怒红狐,看它尾巴到处乱飞,扇起风吹得国师发丝晃动。


    红狐忍无可忍,跳窜起来去咬——这回真的咬中,鲜甜可口的血咕噜咕噜灌进喉咙,滋润得它浑身舒适。


    国师以拳抵唇,轻轻咳了两声,眼神微冷看向愣怔的沙棠。


    沙棠:“!”


    她忙回神,捡起手指就往楼里跑-


    药人.血比普通人.血好喝得多,这只半妖会喜欢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红狐性子贪婪,喝了一会仍觉不够,尖牙毫不怜惜地在她腕上咬了好几个血窟窿,喝得肚皮微微撑起还要喝,看得国师好笑不已。


    “够了。”


    指尖拨开红狐尖牙,见它不依不挠缠上来,另一只看似不经意碰到红狐脖颈的手突然收紧。


    “!”


    对上白衣女子温和平静的眼眸,红狐心不甘情不愿地松嘴。


    “这才乖。”


    手继续在红狐后背抚摸,不再试图碰尾巴。


    [目标信任值+1,好感度+1]


    等沙棠领着弟子过来,坐在轮椅上的国师已成了个血人。


    两手虚虚抱着团成一团的红狐,气息微弱。


    而红狐则悠哉悠哉撩起眼皮看了众人一眼,调了个头,用屁股对着她们。


    沙棠:“……”我迟早剥了你的皮做地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