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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 41 章


    高盛走后, 宁州再传捷报,郑纬以三万人奇袭突厥大军两次,阿蓝吉受挫, 提出议和。


    大兴虽胜了两次, 但并未动十五万大军之筋骨,此时议和也是不错的时机, 所以司妤同意了,派使臣前去宁州议和。


    突厥却狮子大开口,要割朔州云州二地,还要公主和亲, 要赔款,丝毫不退让, 于是仗又继续打起来, 大兴这边开始失利, 主将郑纬被箭射伤,只能由副将顶上。


    郑纬对阵突厥, 是高盛的谋略,为的就是要以少胜多, 让对方受挫,从而同意议和,但郑纬负伤却是意外, 大兴此时是打不过突厥的,真苦战起来, 国内又要生乱。


    正是危难之时, 好消息传来, 高盛击溃屈继先,屈继先狼狈逃亡, 高盛迅速班师回朝。


    得到这奏报,司妤几乎是喜出望外。她就知道战事交给高盛绝不会有问题,他回来,突厥那边也能稳住了。


    此时已是两个多月过去,正是天寒地冻,大雪纷飞,突厥十五万兵马在外,兵马困顿,虽胜多败少,但也无力久战,又听闻屈继先之危已解,高盛回朝,便再次提出休战议和。


    天太冷,士兵挨饿受冻,争战对双方都是极大的损失,大兴同意了,再次与突厥议和。


    这关头,司妤却开始感受到史书上许许多多君主的恐慌,便是权臣功高盖主。


    突厥之危,郑纬立了大功,而郑纬为高盛所举荐;屈继先之难,也是高盛所平;因为高盛能速战速决,及时回朝,也因他威名在外,所以突厥畏惧,再次提出议和,大兴之危才解。


    相比起来,她这个坐守京师的公主就显得暗淡无光,这样一来,原本在诛杀安朝烈后皇室力量勉强能和西凉军较量一下,到现在却又是西凉军威势盖过皇室,若高盛再立几次战功,那就算他不是皇帝,也成了事实上的君主。


    司妤忧虑几日,在高盛回京之际,召来了严淮密谈。


    严淮是高盛提拔,但他出身士族,心向朝廷,如今又是丞相,往往还算公正。


    听完司妤的话,严淮道:“公主之忧,也是臣之所忧。西凉军功劳越大,威信便越大,军中人期望也越大,那些骁兵悍将出生入死,谁不想立从龙之功,日后封侯拜相?此事甚至不是太尉所能主宰,纵使他无反心,他驭下之人,也要逼着他反!”


    严淮这话十分直接,甚至比司妤自己看到的还要透彻、还要可怕。如高盛这等强将,只能有个比他更强的君主,偏偏皇帝羸弱,她又是个女人,提不起刀,拉不开弓,上不了战场。


    她问:“严相可有办法,防患于未燃?”


    若在盛世,当然就是夺了强将兵权,或是直接杀了他,但现在的大兴不行。


    严淮道:“太尉本为忠臣,但时势造英雄,乱世也能将人改变,换言之,忠奸只在太尉一念之差。臣以为,皇室可与太尉结亲,这样太尉便成了皇亲国戚,也成了外戚,有这层身份,太尉若要有异心,便会成为篡逆之臣,被后世口诛笔伐。”


    司妤非常认同严淮的话,外戚篡权,比普通诸侯篡权更违背忠信礼义,自然更不能为天下人所接受,高盛篡位前,也要好估量一番。


    所以,便将他订死在外戚的身份上,给他全族荣华富贵,却让他无法再进一步。


    司妤看向严淮,目光交汇间,两人都想到了一个身份:驸马。


    因为高盛没有子女,只能自己结亲,那只能是驸马。


    可是,谁的驸马呢?


    严淮很快低下头去。


    司妤知道他想起了什么,那就是自己和高盛的关系。


    所以,她招高盛为驸马吗?


    她下意识就抗拒这样的安排。


    第一,从感情上,她不想嫁给一个曾经肆意践踏她的人,嫁给他,就好似他给她那些侮辱都成了情趣;第二,若她嫁给他,那她是妻,他是夫,夫为妻纲,她要听他的,在伦理上她居于下位,在朝政上不是更难盖过他?


    以及,若同居一处,以后将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所以他不能做她的驸马,只能……


    司妤心里有些黯然,但同时又清醒地知道,那是最好的安排。


    两日后,高盛凯旋。


    那一日,漫天飞雪,高盛率军进城,直奔行宫,见过皇上与公主。


    平身后,高盛越过皇上,看向他身旁的司妤,踌躇满志,神采飞扬,眉眼中带着几分得意,好似要邀功。


    司妤一派肃穆,和他道:“屈继先、阿蓝吉,皆因太尉而平息,太尉乃肱骨之臣,居功至伟。”


    高盛也和她说场面话:“自然是大兴之威严,皇上之威严,这些宵小本是叛逆之师,在大兴国威面前不战自溃。”


    司妤道:“今皇上与我欲重赏太尉,追封太尉先父为清河侯,赐太尉万金,并许昌乐公主为太尉妻,赐太尉封号镇国驸马。”


    高盛半晌没回话,抬起头来看向她,疑心自己听错了。


    前面追封他爹,赐什么万金,这都正常,但后面什么昌乐公主,什么驸马他就不懂了,是说让他娶她那个妹妹?


    他疯了还是她疯了?


    他问:“公主的意思是,将公主的妹妹、昌乐公主许给我做妻,封我做什么驸马?”


    司妤端正回道:“正是,镇国驸马。”


    高盛一时间竟笑了出来,是被实实在在气笑的。


    所谓嘉奖他,就是让他娶她妹妹?真亏她想得出来!


    他笑完,看向她道:“还是你们皇家人看得开,姐姐才和我睡过,就要把妹妹嫁给我,公主不嫌膈应我还嫌呢!”


    “你……”未料他竟当众说这种话,司妤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斥责的话还没说出来,他就一转身,竟拂袖而去,将她和皇上晾在这里。


    皇上无措地看向她,她一下一下吸气,又是羞愤,又是气恼,她想过他会不愿意,也想过怎样和他讨价还价,但没想到他会公然这样说,还直接离去。


    所以接下来怎么办?他反应如此激烈,如果让他娶别的宗室女呢?似乎效果远不如让他娶公主,或是让长庆县君为后?


    高盛怒气冲冲出行宫,回到自己府上,王小桃早已迎过来,才要说话,刚开口,便见高盛直接拔刀砍了旁边一棵紫薇花树。


    王小桃吓了一跳,连忙问:“表叔,怎么了?”


    高盛也不说话,一路走一路砍,将园中花木砍得稀巴烂,然后进屋去,“砰”一声砸上门。


    隔了很久高盛才意识到,上次在松月楼她那样,也许单纯是他妈的想男人了。


    她心情不好,拿他发泄呢!当时要不是他找过去,是梅棠、是宋之洵,她都会扑上去!


    昌乐公主,去他妈的昌乐公主,她竟然要他给她当妹夫!


    真是他妈的一家子都豁得出去,难怪她弟弟养男宠呢,都他妈一路货色!


    高盛气得够呛,待在屋中半天没出来,直到王小桃担心他,去找来了李风华。


    高盛又将李风华晾在外面许久,过了一个多时辰,他才勉强平复心情,让李风华进来。


    李风华才得知是为驸马之事,立刻问:“太尉拒绝了?”


    高盛“嗯”了一声,事实是不只拒绝了,还把她讥讽了一顿。


    李风华肯定道:“太尉拒绝得好。”随即解释道:“我想,公主此计明为嘉奖,实则是让太尉成为外戚、成为皇家女婿,此后碍于外戚身份,寸步难行。”


    高盛沉默不作声。


    为什么是昌乐,而不是她自己,他也明白了,因为她主政,她为君,所以绝不能成为他的妻子,这样在名分上就矮了他一头。


    “但抗旨不遵,也被捏住了把柄,公主若是以此为由发难,褫夺太尉军功,或是削官降职,趁机扶持他人,对太尉来说也十分不妥。”李风华道。


    高盛紧握了剑柄,咬牙道:“这气我不会受,真把我逼急了,别怪我不客气!”


    大不了兵刃相见,她不是总说要鱼死网破吗,那就破来试试!


    李风华见他面露杀气,立刻劝解道:“属下认为此事倒是可以商议,如果公主愿意加封太尉为异姓王,尊呼九千岁,以及,拜太尉为左相,再压严淮一头,如此也可行。”


    大兴立国之初就规定,除司姓宗室外,异姓不可封王,当年哪怕功臣之首也只是封的侯,若他封这了王,称了这九千岁,那与皇帝便是一步之遥,自然是震惊天下,如此也能大大强过驸马这个身份,甚至将它盖过。


    高盛看他一眼,回道:“公主不会同意的。”


    这对她来说,也是狮子大开口。


    “那便不能答应,要么,允其中至少两条,要么,就如此僵持,突厥大军还未退,等他们卷土重来,攻入京师也来得及。”


    高盛看了李风华一眼,眼含震慑,沉声道:“我先是大兴人,而后才是太尉,突厥先在边境杀人劫掠,之后兵临城下大放厥词,我绝不会放过!”


    李风华低下头去:“是属下失言,太尉说的是,属下的意思,至少公主比太尉急。”


    高盛不再说话。


    因此事僵持,以致得胜之师的封赏也迟迟未敲定,就在朝中上下疑惑议论时,一封密报送进了太尉府。


    高盛看了密报,不由一笑,似乎有几分气恼,又有几分不屑,但更多的却像是欢喜。


    他在房中坐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拿定主意,起身入宫求见司妤。


    司妤也正在焦灼中,突厥议和成为拉锯战,双方无法达成统一,眼看就要再次开战;高盛这边也陷入僵局,如果依抗旨之罪来罚他,他不定要怎样还击,那其实算是两败俱伤,也是她不愿看到的。


    当然,还有一件更让她头疼的私事,只是谁也不能说。


    所以高盛主动来求见,她一边期待他新的表态,一边又心情复杂。


    第42章 第 42 章


    上次高盛盛怒之下离去, 这次再见,他却又神采奕奕起来,似乎胜券在握。


    司妤问:“太尉求见, 有何事?”


    高盛将她上下打量一眼, 正让她微恼,他回道:“我愿意做驸马, 但不是做昌乐公主的驸马,而是做长公主的驸马。”


    司妤立刻道:“那不可能!”


    “如若不可能,那就没什么好说的,我之前在战场上摔下了马, 当时觉得没事,现在偶尔觉得头疼, 恐怕是伤到了脑子, 想告假休养几个月。”高盛慢悠悠道。


    司妤慌了, 他是要称病?


    如果他称病,突厥会怎么做?外面那些佞臣又会不会趁机来攻京城?


    她厉声道:“高盛, 你这是用大兴之安危威胁我?”


    “是啊,我就是威胁公主, 反正天下是司家的,与我何干?公主不愿嫁给我,那就去嫁给那阿蓝吉吧, 听闻他已有十五个妻子,这公主一下子又多了好多姐妹呢, 不怕寂寞了。”


    “你……你……”司妤气得口齿都有些不清, 而隐隐又升出几分委屈来, 愤怒地看着他。


    最后她道:“突厥若攻来京城,也不会放过你, 更不会放过长庆县君!”


    “是啊,所以我也不想用突厥大军来威胁公主,公主嫁给我对我们双方都是最好的局面。我做了驸马,成了司家的女婿,与公主成了一家人,公主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这不都是公主想要的吗?


    “更何况,公主也不用担心打胎出问题了,万一落个终身不孕,或是一尸两命多不好?”


    司妤瞳孔一缩,惊愕地看向他。


    此事十分隐秘,连她自己都是前天发现,他怎么会知道?


    很快她就意识到问题,立刻问:“你在我宫中安插了奸细!”


    高盛此时正色道:“我知道阿蓝吉挑衅,说要公主亲自去与他谈,若公主同意,我与公主一起去,阿蓝吉必退兵。”


    司妤沉默了,她无法立刻拒绝,也无法同意。


    半晌她平静回道:“是,我是有孕,但你又怎么知道这是你的孩子呢?”


    高盛一下子被问住了,气了半天,最后咬牙道:“因为公主一知道怀孕就在找人打胎,如果是别人的,公主绝不会这么干脆果断。”


    司妤无言以对。


    她确实始料未及。那日从松月楼下来,大军就出征,随后她又去太后寝宫,再之后又有宁州战报,当天忙得水都喝不上一口,她早已将喝避孕汤药的事忘得九霄云外。


    而且高盛也离了京,她见不着人,只能见着军情奏报,见着军情奏报就想的是战事,哪里能记起这些!


    自从战事起,她心力交瘁,月事早已不准,所以这几个月也没往这方面想,直到她开始反酸,想吐,连身边人也疑心,才在慌乱之下找人来诊脉,没想到竟真是。


    这件事让她措手不及,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瞒下此事,不声不响打掉胎儿,当作没有过这事。


    谁知他却不知什么时候在她身边安插了奸细。


    这足以说明他的可怕、他的居心不良,这样的情况下若嫁给他、生下两人的孩子,那将会引起多么难以预测的局面、导致多大的麻烦?


    怪只怪自己那天太冲动。


    “太尉先退下吧,此事我想想。”最后她说。这一招他打得她毫无防备,能只暂且搁置,得片刻喘息。


    高盛二话没说,朝她行礼,干脆地退下了。


    司妤自己在屋中坐了许久,随后将如缨叫上前来,吩咐道:“核查一下我身边的人,有嫌疑的逐出宫中。”


    “是。”


    话才说完,宫人来报,昌乐公主来了。


    司妤一边按了按额头,一边召见昌乐,昌乐进来,小心道:“姐姐,让我嫁高盛之事,高盛是拒绝了吧,既然他拒绝,这事就不能再商量商量么?我……”


    她说着就哭起来,“我知道姐姐也是无奈,可是……我真的好怕他,这两天我都会梦到屈继先,然后从梦里被吓醒,我要是嫁了高盛,一定活不了几天。”


    司妤诧异地看向她:“高盛和屈继先……还是不一样吧?”


    昌乐伤心道:“怎么不一样,又差多少?”


    司妤想说,至少高盛没有很多女人啊,他比屈继先忠心,比屈继先仁义,比屈继先能征善战,相貌也比屈继先好,而且……


    后来她意识到,其实对她自己来说,并没有那么排斥高盛,她自己只是害怕,害怕她会因为夫妻关系、因为孩子而越来越像个女人,最后心软、志气消亡,对高盛抱有幻想,然后沦为俎上鱼肉,葬送司家的江山和自己的性命,。


    但对昌乐来说,嫁给高盛就是完全的牺牲品,与嫁给屈继先没有任何差别。


    她深吸一口气,“你不必太担心,这事多半是不成了。”


    昌乐一惊:“真的?”


    司妤点头:“他刚刚又来,仍是一样的选择,哪怕抗旨。”


    昌乐松了一口气,欢喜道:“那就好。”


    意识到国难当前,自己竟只关心自己的婚事,昌乐有些歉疚,又露出忧心来,问:“那怎么办呢?放任他权力越来越大,最后他谋反怎么办?”


    高盛当初可是实实在在把控过朝廷,软禁过皇上和太后,甚至很可能杀了平州王,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忠臣良将。


    能怎么办,自然是按他说的,自己嫁给他。司妤想。


    其实他也是有退让的,这样他的确成了司家的驸马,这便是她最初的目的。


    只是,他听说是做昌乐的驸马,竟当众发怒,转身就走,得知她怀孕,又主动来同意做驸马……仅仅是因为,这个人是她吗?还是因为他想要一个皇室的孩子?


    再或者,这是李风华与他谋划的折中之策?他们都不想僵持之后两败俱伤,如此一来,他能以夫权慢慢蚕食她的权力,而她为了让他做驸马、让他继续替朝廷平乱,也不得不如此选择。


    “我嫁给他。”司妤说道。


    她认了,只能这样。


    昌乐有些吃惊,随即又觉得这样似乎不差,种种情绪,让她不知露出怎样的神情。


    她并不知道姐姐和高盛之前是怎么回事,好似他们可以是一对,但又怕姐姐是替自己牺牲。最后她选择闭嘴,什么也没说。


    司妤当晚就让人去回了高盛,同意他的提议,然后隔一日,两人同往宁州去与阿蓝吉当面和谈。


    宁州与京城相隔不远,轻车快行,两日就到,两边人马隔水对峙,


    司妤坐在凤驾上,从队伍中间缓缓驶上前,停在了队首。


    河宽不过百步,若有箭法精妙的,举箭便能射过来,而突厥可汗阿蓝吉就无比嚣张骑马立在对岸,饶有兴致看着这边。


    司妤如今是大兴的当政者,但在这阿蓝吉眼里,她只是个美貌公主,所以眼里心里都是不屑与挑衅。


    她知道如此,便刻意朝身前护卫的兵卒下令道:“你们让开,车再往前靠向岸边。”


    下面听令,移去了两侧,车驾又继续往前,与阿蓝吉一样靠近河岸,互相对峙,彼此几乎能清晰看到对方脸上的神情。


    高盛就骑马坐在她车驾身旁,朝身旁人道:“取我弓来。”


    兵卒便将弓箭呈上,高盛接过,朝司妤道:“他若敢动,我一箭可中他喉颈。”


    这意思是让她不必惧怕。


    司妤自然知道他的箭术,微弯了唇角,而后微抬下巴,目光威严且锐利,看向对面的阿蓝吉。


    她想,待天下平定,今日突厥入侵之仇一定会报!


    她朝对岸道:“阿蓝吉,我大兴国土一寸也不会让,要么你带着钱与丝帛回去,要么我们便继续战下去,不死不休!”


    高盛执弓坐在马背上什么也没说,却是如猛虎般静静看着对岸,似乎已在想着如何将阿蓝吉一箭射下来。


    阿蓝吉原以为永宁公主只是个被权臣推上去的美貌傀儡,也以为高盛虽强悍,但他要保存实力内斗,所以大兴已是强弩之末,再熬一熬、搏一把,就能取胜,可这时才发现这永宁公主美貌确实美貌,但比美貌更突出的,是她神情中的坚韧。


    不是杀气,不是威势,而是坚韧,就好像哪怕她手无寸铁,哪怕她气息奄奄,她也会狠狠盯着你,然后用最后的力气咬你一口。


    这样的敌人太可怕,更何况她身边还有一个高盛。


    高盛战场上的威名他听说过,他手下将领他也领教过,并不可小觑,而他这人看上去器宇轩昂,威风凛凛,目射寒光,见之令人生畏。


    那一瞬间,他自己心中的气势便弱了下来,却还是笑了笑,朝对岸喊道:“那可不行,我这劳师远征,至少要割二州之一才划算,如若不割地,休想退兵!”


    司妤突然下令:“放箭——”


    说完,高盛竟已张弓,一箭射向阿蓝吉,阿蓝吉连忙偏身,那箭支堪堪从他颈边划过。


    一瞬间,两边人马隔水放起箭来,司妤则由侍卫护着后退,竟直接离开了河岸,再不欲和谈的样子。


    不是每个弓箭手都有高盛的臂力和箭术,隔这么远,箭只能射半程,就算射了过来,也再没有余力穿透人骨肉。


    所以两岸虽然对射了一通,但都没有大的伤亡,只有高盛那一箭让突厥军吓了一跳,阿蓝吉连续后退好几步,颇露狼狈之相。


    最后两边人马撤退,这场议和就这么毫不愉快地结束。


    高盛策马追上司妤的车驾,到她身旁,笑了起来:“看不出来,公主行事还有这么莽撞的时候。”


    司妤回道:“我们不想战,他也不想,这种时候便看谁更不怕战。”


    高盛觉得有道理,这便是以进为退,两边都在犹疑,己方气势起来,对方也就弱下去了。


    这场议和虽然无疾而终,但因为她这样一言不合就放箭,对方也知道了她的底线,便是绝不割地。


    他朝她道:“放下帷幕吧,天冷,不要着了凉。”


    司妤有些错愕,过一会儿回过神,自己怀了孕,他怕自己受冻……竟然有一种,他是她丈夫的感觉。


    她有些惶恐,什么也没说,让人放下了车上帷幕。


    第43章 第 43 章


    双方议和两天后继续, 这一次阿蓝吉没再口出狂言,拿了大兴的赔偿乖乖撤兵回去了,也同意放之前劫掠的百姓回来。


    朝廷上下欢庆, 司妤却笑不出来, 沉默着乘了车驾回京。


    曾经的天朝上国,如今去沦落至此, 面对蛮夷入侵只能委屈求和。明明被杀了官员、劫掠了百姓,最后却要送人大量金钱财物,要知道大兴自己的百姓尚且吃不上饭……司妤觉得没什么好高兴的,她希望有朝一日, 能看见天下平定,大兴的将领能挥师北上, 灭了突厥。


    会有那一天吗?


    回京之后, 她与高盛婚讯公布, 自是朝野上下震惊。


    文臣与武将,都很难预测未来的走向, 一是公主竟下嫁高盛,二是高盛竟做了驸马, 成了皇家女婿。


    很难说谁占了上风,但仔细一想,或许正是因为谁也没占到上风, 所以才有这一步,相对来说, 朝廷的力量更统一了, 皇室与西凉军拧成了一股绳。


    有皇室正统和西凉军的骁勇, 如屈继先余遂之流又如何能不忐忑?


    婚事安排得很快,从婚讯公布之时, 婚期就已定下,不过二十多天的准备时间,就在新年之后。


    照旧例,公主出嫁,当另建公主府,但公主当政,最好依然住在皇宫才是;以及,驸马也当住在公主府,可太尉不是普通官职,还有幕府,有御下群臣,也不太好搬入公主府。


    所以最后将公主府位置定在了皇宫外的西南角。


    那里原本就是太尉府、司徒府、司空府,以及尚书台、太常寺这些机构所在,与皇帝寝宫也有近道相通,如今将原有司空府置后,改为公主府,与太尉府毗邻,这样各不耽误。


    公主等同于还住在皇宫,反正打通与皇宫通道,也就多走几步的事,太尉可以白日在太尉府办公,晚上去公主府夜宿,这是少府给的方案,朝野上下都觉得非常好,他们很能琢磨事儿。


    新皇宫还未完全搭建好,但公主府先赶在大婚前竣工了,虽然某些地方还未完善,花园也光秃秃的,但好歹先搬了再说。


    婚礼当天,处处张灯结彩,百官来贺,热闹非凡。


    司妤已有近四个月的身孕,好在天冷穿得多才能将她微微有显怀的身体遮住,不致让人察觉——当然,等到婚后一两个月,肚子大得瞒不住,别人也能知道了。


    拜天地时她也没有多想,因为没有精力和时间,既要顾忌着礼节,也要认真注意着高盛有没有在婚礼上动手脚——双方之前为婚礼的事争执了许多,比如按皇室旧例,公主在婚后地位虽比驸马高一些,但这只表现在品级上,公主仍算出嫁,需要从宫中被迎出来,拜天地拜的是驸马的父母等等。


    但司妤执政未稳,她并不想从皇室嫁出去,成为“别家人”,所以改了礼数,不从宫中被花轿迎出,而是高盛来到宫中,先拜过先帝、太后;但高盛也不愿做一个赘婿身份,所以要求在皇宫拜过之后,司妤与他一同从宫中出来,再至太尉府拜高家先祖……


    总之,这场婚事不合以往公主出嫁之礼,也不合女家招赘婿之礼,一桩桩一件件都由双方派人条条核对,最后争了十几天才弄出两人都勉强同意的礼仪流程来,算是独一份。


    就算如此,谁又能保证到了太尉府,他不会私底下做小动作呢?


    所以司妤并没有掉以轻心,时刻注意着是否与商量好的一样,好在高盛似乎也无意在婚礼上再弄出争执,一切如常。


    拜完天地,送新人入洞房,两人在房中行完最后的撒帐礼、饮合卺酒等,司妤却没有如其他新妇一样留在新房,而是与高盛一同出来宴客,甚至还是两人并行,没有分先后。


    众人看这大礼看得颇有意思,又因为菜肴、酒水、奏乐、歌舞都属上乘,于是都把酒言欢,十分尽兴。


    梅棠也在场上,以往谈笑风声,今日却不怎么说话,一杯一杯喝了很多酒。


    卢慈见状,想着这人一度惹大哥不高兴,加上他本就看不上这些以上等人自居的士人,一副清高模样,所以心念一动,当着身旁众臣的面大声朝梅棠道:“太乐令,听说太乐令弹琴好听,就像那天上神仙弹的,要不然,今日公主太尉大喜,你给献上一曲,祝他们早生贵子?”


    他纯粹是要恶心梅棠,梅棠也知道,并不想回应他,只斜看了他一眼,没理。


    卢慈最看不惯他们读书人这种眼神,怒了,立刻道:“怎么?太乐令这是不乐意献乐?莫非你对这婚事不满意?”


    梅棠懒懒回答:“喝多了酒,怕是弹不好。”


    “重在心意嘛。”卢慈道。


    旁边臣子有的怕卢慈发火,劝梅棠随便上去弹一曲,有的也想一饱耳福,便纷纷劝解,让梅棠上去弹奏,场面一度有些“盛情难却”的样子,好像梅棠不去就是真的对这婚事不满。


    他抿唇不悦,最后道:“我只弹我自己的琴,琴不在此,弹不出来。”


    “这有什么,我派人去取,骑马去取,一刻就到。”这儿是太尉府,卢慈熟悉得很,说着就叫来一名护卫,不容分辩,就让人去梅棠住处取琴。


    梅棠还来不及拒绝,那护卫就已跑步离开,更何况梅棠也没理由拒绝。


    如此等了一刻左右,那护卫果然来了,将琴匣奉上。


    卢慈不掩得意道:“太乐令,请吧——”


    因有人拿着琴匣来,原本不坐附近的人也看到了,见是梅棠的琴匣,便都猜到是梅棠要献曲,正好卢慈也起身开口道:“公主,太尉,太乐令今日开心,想献首曲子庆贺大喜呢!”


    司妤看看他,又看看梅棠,不知怎么回事,高盛也不知道,但脸上神情中带着不屑,似乎不稀罕的样子。


    司妤只好道:“那有劳梅卿,我也好久没听到梅卿弹琴。”


    梅棠便拿起琴,朝座上拜了拜,携琴到了堂下。


    他拿出琴来,清幽的琴音从他手与琴弦中流泄而出,很快就让喧哗的喜宴安静下来。


    随后,梅棠张口,伴着琴声,唱出歌辞。


    这歌辞众人之前都没听过,显然是梅棠自创,惹得场上众人纷纷低声赞许其才华。


    高盛听不懂他的歌辞水平怎么样,就勉强听到什么“冰雪著身”,“暗香盈雪”,“北风销骨”,“碾落成泥”……他皱了皱眉,总觉得前面还好,但到了后面好像不是什么好词。


    梅棠该不会故意在他喜宴上唱什么哀歌吧?


    又看场上除了那些如卢慈般没读过书的粗人没反应,其他文臣面色都有些异常,一个个全微低了头不作声,高盛便疑心有鬼,以眼神示意卢慈注意。


    卢慈也看出不对劲,连忙问另一旁的李风华:“他唱的什么?”


    李风华道:“似乎是以白梅喻公主,暗示公主是白梅,一身傲骨,品性高洁,却被寒风摧,零落淤泥中,局势是寒风,太尉便是淤泥。”


    “这意思就是公主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呗?”卢慈气极,再想到是自己让梅棠上去弹琴的,自己有责任停息,便立刻起身道:“太乐令,让你弹曲恭贺公主与太尉大喜,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弹这种哀乐,是你爹死了还是你娘死了?”


    梅棠怒目圆睁看向他,全不回复,加重语气,一字一句唱完最后的歌辞。


    气得卢慈当即上场,拿了他的琴,“砰”一声摔在了地上。


    他力气大,这一摔,直接将琴摔成了两半。


    司妤一见此状便知不好,因为这琴是梅棠爱琴,也是与她的凤鸣齐名的天争,果然梅棠目眦欲裂,一把抽出身上佩剑来,大怒道:“村野匹夫,你欺人太甚!”说着就朝卢慈刺去。


    卢慈本是武将,武功不弱,立刻避开这剑,梅棠却也擅剑法,一刺不中,再次挥剑。


    高盛立刻道:“还不快将梅棠拿下!”


    他话音才落,司妤开口道:“梅卿,住手——”


    梅棠依言停下来,司妤道:“卢延冲,你为何公然砸坏梅叔容的琴?”


    卢慈字延冲,此时看一眼高盛,忍下怒气回道:“禀公主,这梅叔容在这种大喜场合奏哀乐、唱哀歌,臣以为该重罚!”


    高盛道:“先奏哀乐,又公然拔剑行刺朝臣,婚宴之上见血也不太好,便先将梅叔容押入大牢吧。”


    司妤朝看向高盛:“驸马,梅叔容所奏为雅乐,所唱为咏梅歌,我向来敬仰梅花凌寒傲骨之品性,我觉得此乐好得很,何来哀伤?”


    她称他为“驸马”,竟是为梅棠辩理。


    论乐曲,论歌辞,高盛还真说不过她,便他知道梅棠之歌能让卢慈这么生气,一定是唱了些不该唱的东西,而司妤在存心偏坦他。


    他很不高兴,但喜宴之上又不想和她当众争执起来,只好说道:“太乐令与卢将军酒后失仪,扰乱喜宴,将这两人都带下去,让他们去外面醒醒酒。”


    如此各打五十大板,算是息事宁人,司妤也默认如此,侍卫便将两人带下去了。


    这插曲过后,喜宴继续,好歹捱到喜宴结束,最后一道礼:司妤与高盛乘凤驾与白马前往公主府。


    群臣恭敬送走二人,婚礼便结束了。


    公主府也备下了新房,而且是真正要给两人入洞房的新房,一进新房,高盛便道:“今日我不想闹得太难看,但梅棠该下狱,公主不会护着吧?”


    这之前,他已经知道了那歌辞的意思,本就没平息的怒火更盛。


    司妤立刻反问:“为何要将他下狱?若无卢慈挑衅在前,他怎会忍不住拔剑?那琴可是天争,他视之如性命!”


    高盛冷笑:“所以你是认同他唱的那些?”


    “他唱的哪些?咏梅咏竹咏荷本就是歌辞里常见的!”司妤语气也急促起来,对着他道。


    高盛知道她在颠倒黑白,他这两年也被逼着读了些书,知道诗词歌赋里常用的那些,什么借物咏志,借物抒情之类的,如果梅棠没有那意思,宴上群臣不会个个是那种神情,这证明所有人都会那样理解!


    他气得一把将她拽到面前,咬牙道:“不讲道理是不是?那我就不讲了,信不信我现在就下令将那梅棠处死?谁拦也无用!”


    司妤被他拽得重心不稳,差点摔倒,不由斥声道:“你做什么,我怀着身孕!”


    高盛看看她,哂笑一声,轻蔑道:“现在又急着往我身上扣了?是不是我的种还不一定呢!”


    “你……”司妤气得脸色都发红,抬起手,一巴掌重重扇在他脸上。


    这还是高盛第一次挨耳光。


    他一动不动盯着司妤,司妤也一动不动盯着他,好像下一刻也要像梅棠卢慈二人当堂挥剑一样。


    高盛甚至觉得她今天也有可能带了匕首,随时会拔出来刺向他。


    他不可能还她一巴掌,又不想继续激化此时的剑拔弩张,便一转身,大步往门外而去。


    第44章 第 44 章


    走到门背后, 却又停了下来。


    不管怎么样,他们今日成婚了,她就是他妻子, 他扔下她出去, 非常过分。


    而且他也后悔刚才那句话,那更多是一时冲动的气话。


    停了片刻, 他又回来了,看向她:“不对,今晚是我洞房花烛,我为什么要出去?”


    说完就开始解腰带脱衣服。


    吓得司妤后退一步, 又怒又带着紧张道:“你疯了?你……别乱来!”


    高盛睨她一眼,不作声, 继续脱衣服下衣服, 脱完了厚重的新郎喜服, 甩在一旁,然后扔下靴子躺到了床上。


    司妤站在床边待了一会儿, 见他只是睡下,并没有别的动作, 才知道他只是待在房里不走了,倒还没那么昏头,真来对她怎么样。


    但心里还是很气, 她万万没想到,有一日自己成婚, 会在洞房里听见那种话。


    要不是今晚是新婚夜, 京中许多眼光看着, 连她自己都想一走了之,不想和他同处一室。


    高盛躺在床上, 几乎要响起鼾声,司妤站了一会儿,才在床边坐下,最后她也摘了头上金色的花树冠,脱下喜服,在床沿上背朝他躺了下来,尽管他就睡在床中间,所留的位置并不多,但两人之间还好像隔了一条河。


    高盛扭头看她一眼,过了片刻,没话找话地开口道:“之前听说会害喜,现在好些了吗?”


    司妤不想说话,没理他。


    高盛原本想的是,她要是回他了,他就去抱住她,向她道歉,自己之前是胡说八道,但她不理,他就没办法,再想到那梅棠的嘴脸,想到她今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偏袒梅棠,他的气又来了。


    说实话,他还真不知道他们干没干过什么呢,那时候梅棠天天往她跟前凑,她也好似很喜欢,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也不是一两次。现在那姓梅的猖狂到公然在婚礼上挑衅,她竟然还袒护,这不就是给他戴绿子吗?


    越想越气,他又觉得自己没错到哪儿去,于是往里侧去了一点,也没再说话了。


    这一夜两人就这么过去,隔日一早,高盛先起床,司妤还在梳洗,他便离开公主府,去了隔壁太尉府。


    卢慈早在太尉府门前候着,见到他,立刻问:“大哥,那梅叔容怎么处置?”


    高盛看他一眼,有些头疼,一边往前走着,一边说道:“就这样吧,放过他这一次。”


    “那怎么行!”卢慈一惊,急道:“他敢这样下大哥的面子,大哥还不追究,那叫别人怎么看我们?还真以为大哥做了长公主的上门女婿呢!”


    上门女婿,其地位等同于商人、罪犯,比如某些州县拉壮丁,会规定赘婿必须去,赘婿是实实在在的低人一等,太尉做驸马只是娶了公主,怎么能算是上门女婿,矮公主一截呢?


    昨日宴会上,很明显梅棠是公主的人,卢慈是太尉的人,如果让人看到公主的人那样大逆不道太尉都没反应,这无异于告诉众人,太尉什么也不是。


    到时候,会有更多的朝臣与将领倒向公主一边。


    高盛也知道,但他很清楚司妤会维护梅棠到底,而他又不想在这时候和她争。


    高盛不出声,卢慈越发着急:“大哥,不能这样,好歹要将他押进大牢关几天!”


    高盛回头看他:“听说是你逼他上场弹琴的?”


    卢慈不说话了,好半天才吞吞吐吐道:“我是看不惯他那副样子,也没想到他还能耍那种花招……”


    “你也不该摔他的琴,摔了琴,就是有理变无理了。”高盛说。


    卢慈低声道:“我不服气,大不了我赔钱他,他乖乖去蹲大狱,受它几板子再出来!”


    高盛叹息一声:“你没事也多读点书吧,何谓名琴,名琴就是独一无二,世上再找不到第二把,也造不出第二把。那些读书人见梅叔容琴被摔,感同身受,又觉得咱们全是粗人,对咱们不屑。”


    卢慈低头不语,半天道:“怪我,搅了大哥的婚宴。”


    “行了,以后做事别太冲动,我们能上战场,但不可否认,论治国,那些税收、刑律、礼法祭祀之类的,还得靠他们。四海未定,要多让人投靠你,而不是转而投靠你的敌人。”高盛说。


    卢慈仍是不服气,总觉得这一着是白白放过了梅棠,但大哥明显是要不追究,他只好作罢。


    新年伊始,要到正月十五之后才开始办公,今日才正月初六,算得上清闲。


    最后高盛与卢慈陈滔几人先去校场骑马,随后去寻了个酒馆喝了一顿酒,最后天见黑才回公主府。


    公主府护卫将他拦在了院外,告诉他公主已歇息,下令任何人不许打扰。


    高盛都惊了,疑心这护卫太傻,没弄清情况,再一想,护卫怎么会不知道他是驸马呢,这分明是司妤特地下令,不许他进房的。


    真好,真行,他也生来一股怒气,冷笑道:“好啊,告诉长公主,公主好好歇息吧,臣不打扰了——”


    后面两句他是大声喊的,此时周围安静得很,里面一定能听见。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径直出了公主府,并让人去邀卢慈几人再去万春楼喝酒。


    下午几人就有点想去万春楼,那儿酒好菜好又热闹,但因为他才成婚,去那边不太好,所以就随便找了个小酒馆凑合了一下,现在高盛带着气,觉得自己就不该迁就。


    卢慈几人一叫就到,奔向了万春楼。


    喝到半夜,陈滔回自家去了,卢慈与柴进绪都喝得多,高盛也喝得不少,就一齐到了太尉府。


    王小桃在后院听见响动,闹哄哄的,忙问身边人怎么回事,没一会儿丫鬟来报,太尉回来了。


    王小桃嘀咕一声:“做什么去了,怎么这样晚!”


    说完又一想,不对呀,表叔不是搬去公主府了吗?


    于是她披了衣服起来,到外面去看,夜色中正好见到三人歪着身子迈着虚步进后院来,不是表叔卢叔几人是谁呢?


    王小桃问高盛:“表叔,你怎么回来了?”


    高盛虽然喝得不少,但深知醉酒误事,不会喝醉,头脑还是清醒的,见她出来,回她:“没你的事,你快进屋去吧,外面冷。你卢叔他们喝多了,我让他们就在这儿住一宿。”


    “哦……那表叔你是等下再过去?这么晚?”


    “不过去,我也在这儿,行了,你快回去吧。”高盛急着扶卢慈两人进去,加上外面冷,王小桃也是从被窝里出来,不耐烦多说。


    王小桃却不想回房,还想说什么,高盛已朝她挥了挥手,与卢慈两人一起进屋去了。


    王小桃看着几人背影,不由瞪眼,恼怒地一跺脚,忍下腹中的话,先回了自己房中。


    等到第二天早上,高盛卢慈柴进绪三人刚起床不久,王小桃就过来了,满面不悦看着几人。


    卢慈笑问:“小桃,你干嘛呢,谁得罪你了?”


    王小桃鼓起嘴道:“你们昨天去哪里喝酒了?”


    卢慈道:“姑娘家,问这些做什么。”


    “你不说我也知道,定是那不正经的地方!”


    卢慈见她还管起长辈来了,一边笑着一边回:“怎么,你要管你表叔啊?”


    王小桃看一眼高盛,憋着气不说话。


    柴进绪便安慰道:“就是喝喝酒,一年上头,好不容易清闲一回,喝点酒也没事吧。”


    王小桃道:“你们是没事,可表叔成亲了,怎么没事?”


    柴进绪和卢慈都笑,高盛见王小桃是真气,便朝二人道:“行了,酒也醒了,你们回去吧,你老在我这儿待着,影响小桃名声。”


    确实,照京城那些大户人家的规矩,他们这些外男就不该进太尉府的后院,只是他们无所谓,反正他们也不是读书人,不计较那些,但小桃在里面,怕人家议论小桃,所以两人乖乖就走了。


    他们一走,高盛问小桃:“怎么了,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我也没喝多,心里有数。”


    “可你前天才成婚啊!”王小桃着急道,“人家长公主还怀着孕,你就跟些狐朋狗友出去那种地方喝酒,还喝得整夜都不回去,这和那些臭酒鬼有什么区别?”


    高盛不愿意说前晚挨了一耳光,昨夜又被拦在院外,便只避重就轻道:“什么狐朋狗友,你卢叔他们是狐朋狗友吗?”


    “不带人学好,那就是狐朋狗友!”


    高盛不出声,和侄女争执,那算怎么回事?


    王小桃看出他不想多说,自己也确实是晚辈,多说不敬,便沉默一会儿,软下语气道:“表叔,我知道你和长公主成亲有很多其他的原因,也知道那天那梅先生的曲子不好,但那不关公主的事啊,再怎么说,她也怀着孩子,表叔就不能先试试看,能不能好好过日子么?”


    见高盛仍然不说话,她问:“那表叔在意这孩子么?”


    高盛抬起头来,“问这个做什么?”


    “就是,如果表叔还有点在意,那总得像个样吧,新婚就去那种地方喝酒,还夜不归宿,做妻子的该有多伤心?”


    王小桃一直是愿意站在表叔这一边的,但这一次她想也没想就站在了女人这一边,简直感同身受,觉得表叔怎么能这样。


    高盛又是沉默。


    他不知道司妤会不会伤心,但他肯定是在意这孩子的。


    最后他解释:“我只是去喝了酒,也没干什么,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


    “我不知道。”王小桃没给他面子,“我看你们昨天的样子都不像什么好人,公主就更不用说了,不知道怎么看你呢,孕妇又不好生气,会影响胎儿,我昨天都气得半夜没睡。”


    高盛哑口无言。最后长吸一口气道:“行了,我知道了,待会儿就过去那边行了吧。”


    王小桃点点头,再劝:“不管怎么样,表叔就当看在孩子的份上让着点公主,怀孕又辛苦。”


    好不容易,高盛才让王小桃离开。


    他不愿在侄女面前表现得太儿女情长,以致让王小桃觉得他毫不在意,但他当然是有听进去的,稍作反省,也知道自己昨夜的行为确实过分了,他气的便是司妤对那梅棠太好,现在自己却做了更恶劣的事。


    有心现在回去,又怕再次被拒之门外。


    能怎么办呢?


    他想了想,决定找件公事去见她,还得是件重要的公事。


    他其实有心新年之后去攻屈继先,此人三番四次从朝廷手下逃脱,又随时可能出兵作乱,须早日铲除。


    之前就派人去勘测过地形,此时应已画出舆图,他不如去拿了这舆图,找公主说攻打屈继先的事,以及何时出兵,是否等到她临盆之后再出兵。


    这样想着,他就策马出去,绕过两条街道,却远远看见热闹的街上行过一群可疑的队伍,这队伍大约一二十人,抬着口棺材匆匆向前,十分沉默,他于是停下马在街边看着,待那队伍近了,才发现这一行人抬着棺材,但既未服丧,又无吹打奏乐,竟不像是平常所见的丧礼,待那棺材过去,他又见地上竟有一路血迹,正是从棺材中滴落出来的。


    他立刻打马上前,挡住那一行人去路,下令道:“停下!”


    民间有风俗,万事丧礼最大,任何队伍遇见棺材都要让路,红白喜事,喜事让白事;官员出行见到抬棺,也大多不会与之抢道,算是对死者的敬畏;普通人更是不敢站在棺材前挡住棺材去路,而像眼前这种当街拦棺的,还是头一个。


    所有人都看向这边,连抬棺的八仙都愣了,他们本是逢山过山,逢水过水,棺材不能落地,此时突然被拦,又见来人竟骑着匹黑亮的高头骏马,衣着精良,气度不凡,一看就是当官的,便不敢再前行。


    高盛问:“棺中所抬何人,因何而死?你们又是什么人?”


    他疑心这是什么不寻常的谋杀案。


    为首那扶棺之人是个二十左右的年轻男子,此时神情木讷,目光呆滞,似是有些不正常,听他问话竟毫无反应,他身旁人扯了他几下,见他没动静才自己出来道:“贵人,这,这扶棺人是草民堂兄,那棺中人是我堂嫂……上午因难产而死,这会儿送去坟山下葬。”


    “难产?”高盛看看棺材,又看看那扶棺人,直到此时,那扶棺人才缓缓抬眼看向这边,似乎才反应过来,但眼中仍然没什么神采。


    高盛问:“棺中还在滴血,可见死者断气不久,为何这么快就下葬?”


    之前回话的人去看扶棺人,扶棺人如梦初醒,这时才开口道:“他们说……难产死的,不能在家中停放,要早些下葬……早些下葬……”


    说完,他回头看了那棺材一眼,突然就泪流满面,随后毫无预兆倒在了地上。


    后边人都惊了,连忙过来看他,又是七嘴八舌向高盛禀明原由,又是安排队伍中人快些去叫家里人之类的,高盛也算知道了详情:棺中躺的是位难产而死的产妇,胎死腹中,一尸两命,扶棺人是产妇的丈夫,二人去年的今日才成婚,今日却是送葬。


    自妻子难产而死,丈夫就失了神智,一直到现在,竟晕倒了。


    而难产而死的人,在西昌的规矩便是不可停尸屋中,要尽快下葬,所以才有今日这出。


    这都是一群地道的普通人,神色没有作假,高盛将路让开了,让棺材前行。


    看着那快速远去的棺材,那还在滴落的血,他突然就慌起来。


    怎么就会难产呢?为什么会有难产呢?同样的人,有人能生十个八个,有人却在新婚后就难产,怀孕之初,谁能分辨那是喜事还是丧事?


    而那临盆的女子,又怎知自己这一遭是产下孩子,还是丢掉性命?


    生孩子,竟比战场还难预料。


    第45章 第 45 章


    正月十五之前各衙门都是暂停办公状态, 只留有一两人轮值,照理司妤也该是轻松的,但她其实并没有太放松, 要不是怕百官有怨言, 她甚至想取消这新年的休假。


    当今这天下纷乱,亟需平定、治理, 又哪有时间休息?


    旧都与西昌之间的潼关,正被长生教余众盘踞,还须去剿灭;屈继先那里也不能再姑息下去了;另外她想在这一年让皇上大婚,却还没想好娶谁家的女儿。


    正想着这些, 如缨过来道:“公主,太尉……呃, 驸马在外求见。”


    “就叫他太尉吧。”司妤说, 驸马这词她听着厌烦。随后问:“有没有说是因为什么事?”


    “说了, 说是攻屈继先之事。”


    司妤回答:“让他进来。”


    很快高盛过来,却是一脸正色, 朝她道:“公主。”


    司妤知道他昨晚去那烟花地了,他曾在她身边安插奸细, 她于是也让绣衣使者盯着他,别的倒没盯出什么来,却盯到他昨晚去万春楼, 眼下看着他便觉得恶心厌烦,甚至有些后悔招他做驸马。


    她端坐在书桌前, 问他:“太尉有何事?”


    高盛左右看了看, 自己拿了张凳子到她书桌对面坐了下来, 问:“我预备在今年内攻克屈继先,公主意下如何?”


    司妤点头:“太尉说的是, 我正有此意。屈继先屡屡挑衅,又占了豫州富饶之地,不攻下他,难得安宁。”


    “那就等六月后,我亲自带兵出征,在此之前,可派柴进绪去攻潼关。”高盛说着,拿出舆图来,指给司妤看:“这是屈继先所在豫州,平定潼关与豫州,再派兵剿灭邓州,则平定了整个北方,随后便可慢慢南下。”


    司妤见上面清晰画出了豫州地形,如今朝廷也腾出了手,便问:“为何要等六月之后?待开春不行吗?”


    “行是行,但是……我想等你临盆再出征,若是开春就走,必定是赶不上你临盆的。”高盛说。


    司妤愣了一下,竟然有些无措起来,她刚才都真的当他是太尉,而非驸马了。


    “我,我没关系,平定屈继先,宜早不宜迟。”她说。


    高盛回答:“怎么会没关系?我总要看着母子平安才好出征。”


    这会儿司妤觉得怪怪的,想起他之前那话,微扭头道:“也不一定是你的孩子,母子是不是平安与你有什么关系?”


    果然,她还是对那话耿耿于怀,到现在还没忘。


    高盛干脆道:“那是我胡说八道,我自己掌嘴行吗?”说完还真扇了自己一耳光,不算轻,是实打实的一巴掌。


    他这样,让司妤觉得他昨晚不是去的烟花之地,是去的佛门清静地,受了佛祖点拨,竟改邪归正,换了个人。


    她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能拉回之前的正事:“还是以战事为重,我临盆你在或不在都没什么关系,不能因这种小事乱了大局。”


    “这怎么算小事?”高盛问:“我可不想辛苦打完仗,老婆孩子却出什么事。”


    司妤低头不语,他今天的话都让她无法招架,又想不通他是怎么了。


    “这事我们再议吧,想必你一上午都坐着,别再坐了,我带你去走走?”他说。


    司妤疑惑地抬起头来。


    他解释:“我问过大夫了,那人一直是军医,但他母亲是稳婆,所以他对孕育之事懂得多,他说难产虽不可预料,但也有能做的,一者就是富人家,孕妇不可无节制大补,这样会导致胎儿过大,难产;二者就是多动。我看第一个你大概不会有,吃得不多只怕太少,第二个你却是不行的,成天便是坐着,以后定要多走动。”


    司妤想起来,太医也和她说过没事多动动,但她总是忘记,也许是在心底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吧,但此时听他说到“难产”二字,也有点害怕。


    高盛已经起身拉她,她无法反驳,就顺从着起身了,与他一同出了院子,去往花园。


    公主府是仓促建成,勉强将主要厅房建好,其他小偏房有许多待完善的,花园就更不必说了,成婚前正是寒冬腊月,不宜栽种,所以花园里空空的,只修了路,甚至还有些杂草未除。


    雪后初霁,太阳偶尔被云层遮蔽,偶尔又露出容颜,天不时刮几缕风,但并不太冷。


    这种,“不为什么事,就只是走着”的状态很奇怪,好久两人都是沉默的。


    直到下几级台阶,高盛回过头来,朝她伸出手。


    这是要牵她。


    她犹豫一下,缓缓将手伸出,放在他掌心,虽然尽量做得自然,但其实心里早已涌起许多不知名的情绪来,有些陌生,有些尴尬与紧张,竟然就像小姑娘第一次和男子有肌肤接触一样……可他们明明都弄出个孩子来了。


    高盛握起了她的手,下完台阶也没松开,大拇指的指腹在她手上摩挲,似乎挺喜欢这触感。


    她想了想,手上稍稍用力,试图将手抽回来。


    高盛不许,侧头看她,似乎在问:“还不能牵了?”


    司妤无奈放弃了抽手,只是问他:“你是否有什么话想说?”


    要不然怎么突然变了性呢?要么是还想对梅棠下手,要么是开年的官员选调他有条件,要么……


    “没有。”高盛已经回答她,随后又道:“对了,以后每日你都要出来走走,至少三趟,或者再练练舞之类的……总之你别大意。”


    司妤没反应。


    她仍然在想,一个人昨天去了花街柳巷,今天突然来嘘寒问暖,若没有目的,总不会是昨夜玩得太荒唐,今天有些愧疚吧?


    她咬咬唇,突然用力将手抽回来了。


    高盛疑惑地看向她,她沉默着往前走。


    他又追上去,朝她道:“看在孩子的份上,就不能和睦相处吗?”


    司妤不回,他继续问:“为什么就不能试试呢,万一能把日子过下去呢?”


    “还是你其实想嫁那梅棠?”


    司妤停下来,回头道:“好端端的,不要扯起旁人。”


    “怎么就算旁人,大婚之日他那样挑衅,你那样偏袒,就差指着我骂乌龟王八蛋了,我都忍了下来,你还要我怎样?”高盛逼问道。


    司妤也回:“说得好像我没忍似的,我的驸马,新婚第二天就去寻花问柳,我的脸又往哪里搁,我没有忍吗?”


    她终于说出了这桩事,而高盛也没料到她竟知道这事。


    所以,她虽不让他进房,却还派人盯着他去了哪里?


    自知理亏,他温声解释:“我只是去喝了几杯酒,喝完就回来了,不信你去隔壁问,问小桃,她是见到我回去的。”


    司妤不想多说,转身又往前走。


    他在后追道:“我要是有碰那儿任何一个女人哪怕一下,就让我从此不举,再也干不了那事!”


    “你说什么呢!”司妤急得去捂了他的嘴,立刻看看周围,他们身后有宫女,旁边也有走过的人,也不知道听见了没——必定是有听见的。


    高盛看看她的手,忽而笑了起来。


    她连忙将手放下来。


    高盛继续道:“我以后再不去了,说到做到。”眉眼认真,说得十分正经。


    司妤有些别扭地回过头去,往前走。


    但胸口那团闷气已然烟消云散,不由就欢喜起来。


    高盛胸中也泛起愉悦,没想到她竟还派人盯他,好在他昨晚回得早,要是在那里过夜,掉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两人走了一段,有些累了,正好前面有亭子,就去坐了下来。


    原本光秃秃的花园,旁边却正好是一棵梅树,开着几朵孤伶伶的白梅,在这冬日里尤其有傲骨凌寒的意味。


    这花园里没什么好看的,就这棵梅树免不了两人都会看到。


    沉默了一会儿,司妤道:“梅先生之举,我也不曾料到,卢将军摔了他的琴,朝臣也会不满,若再罚他,自然会引起非议,我想就此息事宁人。之后我会让太常寺为太尉和西凉军编一支战歌,那《白梅吟》也不许人传唱。”


    这姑且算是向他解释道歉吧,高盛想。


    既然她道歉,虽然这结果他不那么满意,疑心她还是维护梅棠,但也认了,她怀着孕,不同她计较。


    却道:“这次算了,下次再敢,我饶不过他。”


    司妤乖乖听了,什么也没说。


    晚上两人一起用饭,到天黑,自然也还在新房里,高盛没往外跑,司妤也没赶他。


    他洗漱完坐在床上,就听见她在内室浴房沐浴的声音,原本没多想,但因为她洗得太慢,那一下一下哗哗的水声让他忍不住要想入非非,比如往日那些画面。


    这种感受真奇特。


    好半天她出来了,宫女替她梳完了发、熄灯、留一盏小灯后出去了,她走向床边。


    高盛看着她,而她只是随意扫了他一眼就移开目光,揭开被子坐在了床上,中间仍然留着大大的空隙。


    高盛往床上看了看,心想这床可造得真大。


    早在她沐浴时他就已被撩得按捺不住,此时见她过来,便直接问了出来:“怀孕……能做吗?”


    司妤脸上一热,立刻道:“自然不行。”


    “真的?”高盛没这方面的知识,他只知道要注意,但别人家夫妻怀孕时有没有做过,他还真不知道。


    司妤更不好意思,也没看他,回道:“当然,你别想太多。”


    高盛因为自己不了解,只能信了她的话,不由长长叹了声气。


    所以他要这样干躺着,一直躺半年?


    早知如此,还不如不来这房里过夜。


    司妤躺了下来,仍是睡在最外侧,与他隔着些距离。


    他问:“你不冷吗?”


    睡在床边,肯定没有睡中间暖和吧?


    问出这话时,他已经凑过去,一把将她捞在了自己面前。


    第46章 第 46 章


    司妤不由分说就被牢牢圈在怀中。她惊了一下, 但完全没有她推拒的空间,更何况他身上真的好暖,是一种她无法拒绝的安稳与温暖。


    她终于是一动也没动, 就那么被他抱着。


    后来她就感觉到他不对劲, 于是往前面挪,又想挣开。


    “怎么了?”他问。


    “你……”她没说, 但臀部老想挪开他就知道了,回道:“我又没干什么!”


    “那你也别顶着我。”


    “我也不想,谁让你洗那么久?”


    而且身上还那么香。


    最后她没逃到床沿,但平躺了下来, 这样能少些接触。


    高盛看着她,问:“给我摸摸肚子好么?”


    司妤总觉得他脑子里不会有正经事, 便不回话。


    他问:“摸一下我儿子也不行?”


    “你怎么知道是儿子?”司妤语气不太好。这孩子来得突然, 只是因为怀上了, 所以生下来,又不是专门替他生的, 他竟然还挑上了。


    高盛问:“是女儿吗?女儿……也行。”


    司妤转过脸去不理他。


    他伸出手来,贴上她肚子。


    因为他没什么别的举措, 动作也小心轻柔,她便没去管他。


    “好像肚子一点都没大?”他有些不确定地问。


    司妤回答:“不太明显,但腰粗了一点点。”


    “有吗?”他感觉不到, 之后问:“什么时候大?在肚子里会动吗?”


    “就快了吧,听人说四五个月会动。”


    高盛的手放上来就不拿下去了, 畅想到:“我儿子有个这么好看的娘, 到时候得长成什么模样?怕是半城的姑娘都想嫁给他。”


    “说了也有可能是女儿。”司妤再次提醒。


    高盛道:“那想必更好看, 天仙似的,长大了就该嫁给我儿子那样的人……但如果是女儿就不会是儿子了, 而且我女儿也不能嫁给我儿子呀。”


    说话语气中,竟颇有几分苦恼。司妤第一次觉得高盛脑子有点问题,像个傻子。


    躺了一会儿,他又往她身边靠了一点,将她抱住,说道:“可以的话,儿子和女儿各来一个吧。”


    司妤有些睡意,没力气去理他,便在他怀中睡去了。


    一早醒来时,竟然是他平躺着,她却依偎在他肩头,抬眼就能看到他的脸。


    她看了一会儿,隔一会儿才能反应过来他成了她的丈夫。


    不管是什么原因,不管以后会怎样,至少此刻,他竟然是她的丈夫。


    昨夜她又安眠了一整夜。


    很久以来她都失眠,要么晚入睡,要么半夜醒了睡不着,松月楼那次酣睡以为是累了,没想到这次什么都没做,却还睡得这样死。


    在他身上,她能找到一种安稳。


    看了一会儿,她从床上起身。


    听见动静,高盛便醒了过来,问她:“这么早?”


    天色才蒙蒙亮。


    司妤道:“该起了,也睡不着了。”随后她犹豫一会儿,问:“待会儿我去给母后皇上请安,你去吗?”


    高盛想也没想:“不去。”眼里满是不屑。


    他说不去,司妤也不说什么,想来他就算去了也不会太恭敬,倒不如不去。


    她就起身来更衣梳头,等一会儿,他也起来了,出门时和她说了一声,去军营,下午回来,并交待她记得多走动。


    等到下午高盛回来房中换下官服,就见司妤在书桌旁看书。


    他问:“上午走过了吗?”


    司妤想了想,一早她去宫中给太后请安,见过皇上,问了皇上功课,与他们商议皇上大婚的事,然后回来,那时觉得这也算走过了,所以就开始坐下看各家族的册子,后来又看书,一直到现在。


    她回道:“走过了吧。”


    高盛却对她的反应十分不满意,因为太犹豫了,答得也不干脆,明显就是敷衍地走了几步,要么是没走。


    他过来道:“定是没动,这有什么好看的,多走走不比这些要紧吗?”


    司妤也承认他的话对,生孩子是性命攸关的事,所以她没吭声。


    “起来吧,去走走?”他说。


    司妤抿抿唇:“有点没意思,要不然傍晚再去走?”


    “要不然我带你去外面转转?我见外面挺热闹的,有什么,胸口碎大石,吞雷吐火术,还有耍猴的。”高盛说。


    司妤有些发怔,她一直在深宫中,从未出去玩过,这种“出去转转”就不在她的日常选择中。而且她准备下午召临汾王来商议皇上大婚人选。


    她将这事说出来,高盛道:“叫花子也有三天年,你就让人家休息两天吧。”


    “那也还可以看书啊。”司妤在心里想。


    但高盛已经将她拉起来:“走吧,平时这么热闹的时候不多。”


    司妤由着他将她拉出门外。


    她确实没怎么出去过,因为公主出行太麻烦,免不了扰民,高盛却自信得很,认为有自己在,哪怕护卫也不用,于是最后只带了五六人就出去了。


    马车太颠,司妤乘了牛车,高盛也在牛车上陪着她。


    他半靠在坐板上,和她说转一会儿,下午就去哪家酒楼吃饭,让她尝尝外面大厨的手艺,而她则端正地坐在坐板上,轻轻点头。


    高盛将她看了一会儿,明白自己怎么看着那么累了,因为她真的坐得太端正了,就像在早朝时坐在珠帘后一样,可这毕竟是牛车,虽缓慢,却总有一些颠,所以她要保持端正的坐姿是十分累的。


    他换了个地方,坐在了马车当中横着的坐板上,又将她拉过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这样会不会舒服一点儿?”


    司妤很快离开他怀中,仍是坐得端正,随后问:“哪里不舒服?”


    “你不觉得累吗?”


    “什么累?”她问。


    高盛道:“此时就没有旁人,也不用坐那么端正吧,你可以在我身上靠一靠。”


    司妤摇摇头:“我不要靠。”


    高盛奇怪地看着她,她回答:“只是端正坐姿,有什么累的?倒是你,也算是百官之首,却常常坐没坐相,站没站相。”


    “有吗?我在朝上不是挺有威仪的吗?”高盛十分不服。


    司妤道:“平常也得注意。”更何况他所谓的威仪难道不是他手上的佩刀吗?谁都知道他不高兴真会杀人,自然就怕他了。


    高盛不以为然:“我既为百官之首,自然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说完将腿搁了上来。


    司妤不同他说了。


    牛车按高盛的吩咐,在普渡街前停下,那里是城中出名的普渡寺,也是逢年过节最热闹的地方。


    高盛先下来,扶她下车。


    司妤戴了顶帷帽下来。


    街上果真热闹,之前京城之乱没波及到这里,西昌这两年也还算安稳,又因迁都而多了很多人与生意,遇上第一个年,所以十分热闹。


    看着这景象,司妤心中也欣慰,暗暗盼着有生之年,这儿再无战乱,年年都能如此热闹。


    高盛带她去看吞雷吐火术。


    也就是技人吞一口油,对着火把吐出大火来,是人们最爱看的百戏之一。


    司妤在好多年前看过,是技人进宫表演的,当时她才十岁不到,看过后夜里兴奋得睡不着。


    技人开口说了一大堆卖苦的话之后,终于开始了表演,一边吐了三次火,那火一次比一次大,每吐一次,周围的人就惊呼一次。


    高盛也在一旁叫好。


    司妤却只是瞪大眼睛,用手轻掩住唇,随后便轻轻地笑。


    高盛问她:“你不喜欢看?”


    司妤温声回答:“喜欢啊。”


    “那怎么这么平静?”他问。


    司妤看看旁边仍然在大笑或是惊呼的小姑娘、年轻媳妇,想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确实不太会这样。


    似乎就是不会,此时让她大笑她也笑不出来。


    高盛没再继续问她,从身上掏出铜钱来,扔了几粒在技人的碗中。


    他扔得准,又扔得多,那技人连忙道谢。


    高盛拉她去看隔壁的胸口碎大石。


    那边里三层外三层围着,而且不像吐火,是在高处,那胸口碎大石技人躺在凳子上,低一些,非要站在里面或是长得高才能看见。


    司妤轻轻踮了一下脚,没能看到,一转头,就见高盛朝她笑:“小矮子。”


    司妤不服气,她怎么也不算矮,至少在女人里不矮,当然也不算太高,但他在凉州男人里都算高的。


    “我帮你。”他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司妤惊呼,“你做什么呢!”


    惹得旁边人往这儿看,但只瞅一眼就又回过头去了,大概觉得没什么稀奇的,这种时候,也就看谁有本事看得更高。


    发现大惊小怪反而引人注目,司妤不出声了,只用目光示意高盛将她放下来,但高盛可不听,扛起她,让她坐在了自己肩头。


    也有旁人和她一样,但都是几岁的小女孩,坐在爹爹肩头。


    司妤对这感觉有些陌生,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扛过她。


    父皇虽疼爱她,但那种疼爱仅限于愿意给她最多的赏赐,而不是与她多亲近,他对所有的子女都是淡淡的,还不如吴弼这样的宠臣;而她也没有兄长,她是长公主,照顾弟妹还差不多,哪有让人照顾的道理?


    她扶着高盛,撩起帷帽一角看里面,然后发现她是这儿最高的一个人——竟有一种幼稚而莫名的自豪。


    胸口碎大石结束了,不是司妤喜欢看的,没吞雷吐火好看。


    高盛将她放下来,技人已经拿了碗过来讨赏钱。


    司妤问高盛:“你还有钱吗?”


    高盛拿了两个铜钱出来,她却嫌少,“还有吗?”


    他将钱袋拿给她,她在里面挑了挑,最后抓了一把铜钱出来放到技人碗里。


    技人惊呆,几乎要跪下,曲着腿道:“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待技人离去,高盛在司妤身旁低笑:“夫人可真大方。”


    她也知自己古怪,这样的乱世,好像钱没处花似的,但她从没在街头给过人赏钱,一时冲动,就试了试。


    两人继续往前走,旁边有摊子叫卖花子。


    司妤竟不认识,走近了看,发现是一张张用红色或黄色的彩纸剪的各式小花。


    她问:“这些是做什么的?”


    “贴在脸上呀,才从南方传来的,这是花子,这是呵胶,用胶贴在脸上,保管好看,夫人试一试?”摊主说。


    司妤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好好打扮了,实在是每日都太忙,摊主这么一解释,她想起来了,书上便有花钿、花黄这些东西,只是前朝就已淡去,无人使用,没想到现在又开始盛行了。


    摊主见两人衣饰不凡,显然有钱买这小东西的,已经挑了一张扇面形状的花子递给司妤。


    高盛替司妤接过,饶有兴趣道:“来我帮你贴一张试试。”随后问摊主,“这怎么贴上去?”


    “简单,朝反面呵一口气,沾些唾沫就能贴上了。”摊主说。


    司妤一听要用唾沫就觉得脏:“我不要贴了。”


    高盛却一边对花子呵了一口气,一边舔了舔,十分利落撩起她帷帽,替她贴在了额头。


    惹得司妤嫌弃地皱眉。


    高盛带着笑,微微弯腰盯着她脸看,看了好久,评价道:“好看……不过我夫人贴不贴都好看。”


    司妤竟被说得生起几分羞怯,那一刻,在阳光下看他的眉眼,恍惚间觉得他不是什么凉州人,不是什么太尉,就是她新婚的丈夫,而她只是与他初成婚的娇妻。


    第47章 第 47 章


    高盛已经回头朝摊主道:“这边的, 全要了。”


    摊主喜极,连忙道好,司妤提醒道:“这一堆我一年也用不完。”


    一来等年节之后她就没时间梳妆打扮了, 二来就算她需要, 也能专程让尚服局做,那里的精工巧匠不少, 材料也用得比民间好一些。


    但高盛无所谓道:“那就慢慢用。”


    司妤欲言又止,最后无奈笑了笑,随他去了。


    高盛果真就给她买了一年也用不完的各样式花子,又拉了她问还要不要买些胭脂水粉, 绫罗绸缎之类。


    司妤连声说不要,问他:“怎么, 你有很多钱吗?”


    “也没有, 但我想给我夫人花点。”他回。


    司妤又被他说得娇羞地笑, 忍不住回道:“那我想替夫君省钱。”


    高盛脸上十分开怀,也不坚持了, 拉了她道:“那省着吧,以后给咱们儿子……或者女儿花。”


    司妤轻哼一声, 随后仍是笑。


    逛了一圈,天色不早,两人来到城中最繁华的翠华酒楼。


    这是个二层高的酒楼, 门外已停满了车马,这在年节, 达官贵人云集, 自然也不缺贵夫人, 两人出现在这里也并不稀奇。


    司妤还是第一次进酒楼,她整好帷帽, 随高盛之后进去。


    就在踏入门槛时,一阵北风吹来,将外面的幡子吹得“咔嚓”一声响,掉在地上,也将她帷帽吹落在地。


    后面如缨“哎呀”一声,连忙去捡,司妤也低头去看,等再抬头时,只见全店的人都看着她——神情呆滞,瞠目结舌,连店小二都忘了来招呼。


    她是那种,几乎泛着光的雪肤,又是一身华服,绝色的容颜和高贵典雅的气质,里面人本是因为那声幡子落地而看向外面,却意外看到了她,然后被惊呆。


    高盛也看到了这一幕。


    哪个男人都想娶个好看的老婆,但好看成他老婆这样,还真有些麻烦。他不由自主就牵了司妤,目光锐利扫一眼众人。


    如缨捡起了帷帽,替司妤戴上。


    店小二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走近,有些结巴道:“二……二位客倌……”


    没等他说完,高盛淡声道:“找个雅间。”


    店小二便连忙领二人去二楼雅间。


    雅间一面临街,开了窗,从上面能看到下面,司妤静静望向京城的街景。


    店小二候在一旁,高盛问她:“想吃点什么?”


    司妤回答:“都行。”


    高盛想了想,突然道:“要不然吃蛇肉吧,你定没吃过。”


    “蛇……肉?”司妤惊了,她没想到这也能上桌。


    店小二道:“对对,蛇肉是小店独有,别家店都吃不着。”


    司妤很快道:“不要。”


    高盛劝她,“你就试试,好吃,延冲最爱吃。”


    卢慈爱吃,关她什么事!


    她仍是态度坚决:“不要。”


    “那狗肉?”


    司妤没说话,但皱下了眉头。


    “那你想要什么?”高盛又提议:“兔肉?”


    店小二很快附和:“对对,小店的炖兔肉可是招牌。”


    司妤看向高盛:“你随意点几道吧,就平常些的,我都可以。”似乎是拒绝得太多了,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高盛不傻,听出来了,这意思是兔肉也看不上。


    他只好问店小二:“还有什么平常吃不到的菜么?”


    “有一道,烤乳羊,那羊可是刚从娘胎出生的小羊……”


    这会儿司妤才皱眉,高盛先打断他:“去去去,你们店里就没点正经的东西?”


    店小二道:“客倌,小店的招牌就是……山珍野味……”


    高盛看向司妤:“有没有要吃的野味?”


    司妤觉得自己不点个什么菜不太好,想了好久,问店小二:“有一种东西,是果子,圆圆的,黑的,软的,吃起来像梨,但比梨小,你们有吗?”


    店小二和高盛都想了很久,店小二道:“李子?”


    “不是,我知道李子。”


    “葡萄?”


    司妤又摇头:“不是。”


    高盛这时问:“叫什么?”


    司妤摇头:“我不知道。”


    “那你从哪里知道这样东西的?”高盛问。


    司妤道:“是很小的时候,阿婵出去玩,给我带回来的,当时也是冬天,我拿在手上还是热的,好像是煮熟的,去了皮后特别好吃,但她不知道叫什么,我也不知道,也就吃过那一次。”


    高盛这时问店小二:“店里有什么热的果子吗?”


    店小二为难道:“实话说客倌,这大冬天的,小店什么果子也没有。”


    高盛无奈,最后点了些猪肉鸡肉鱼汤之类天天吃的东西。


    这些菜酒楼里做的还不一定有公主府做的好吃,所以这一趟算是白来了。


    高盛不死心地问她:“只有那一样喜欢的?”


    司妤道:“也不是很喜欢,只是多年前吃过,当时年纪小,觉得好吃,以后再也没找到,此时想起来就问了问。”


    高盛:“能记得这么多年,怎么会不喜欢,你该第二天就让你那妹妹带你去买,当时准能买到。”


    司妤静默一会儿,摇摇头:“嬷嬷不会让我出去的。”


    “为何?”高盛向来就知道,司妤是比司婵得宠的,连司婵都能出去,司妤怎么会不行呢?


    司妤轻声解释:“因为我是长公主啊,是祥瑞,我和她们不一样……”


    她想起了小时候,别人可以哭闹,可以发脾气,可以不学这个,不学那个,而她不行,她是相貌绝色的长公主啊,是大兴的明珠,怎么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呢?怎么能不通诗文呢?怎么能有半点不雅致呢?


    当然,更加不能沉溺于口腹之欲了,堂堂长公主专门去打听一个小果子,就显得不端庄。


    高盛笑了笑,“如何不一样?祥瑞晚上也要起夜,还会说梦话,还很会抢被子。”


    司妤被他说得脸都红了,抿起唇来一副怒容,盯他半晌,最后问:“我说了什么梦话?”


    “没听清,今晚我注意着,你要再说我就好好听。”高盛说。


    司妤低下头去,想说要不两人还是分开睡吧。


    这时菜上来了,高盛在一旁看着,发现司妤喝了半碗鱼汤,夹了三筷子鸡肉,两筷子猪肉,又吃了几筷子葵菜,这些菜并在一起吃下小半碗饭,这顿就算完了。


    剩下的菜全是他一个人的。


    他真怕自己儿子生下来瘦得像个小鸡仔。


    回去时天已见黑,同躺在一张床上,高盛又要抱她,她抗拒挣扎了半天,最后终究是他更执着,以“要摸摸儿子”为由,再次抱着她睡。


    然后他又去摸她肚子,评价道:“一天了,一点没长。”


    司妤回道:“鸡生蛋才能一天一个,太尉是鸡吗?”


    高盛笑了:“那么生分做什么,阿妤该叫我夫君啊。”


    莫名其妙,他突然就叫她阿妤,让她顿时都不知如何回应。


    所以她假装睡觉,闭着眼什么也没说。


    高盛却叫上瘾了,又道:“阿妤,什么时候陪我去我老家看看吧,我们村头有个老张头,偷他一点枣就要往死里追,能追出好几个村,死老头天天骂我长大娶不着老婆,现在好了,我娶到这么好看的老婆,真想让他擦亮狗眼好好看看!”


    司妤被他说的想笑,但想起自己在装睡,只能憋着笑。


    他又“阿妤”“阿妤”的念叨几句,终于不说了,她也就安心睡了。


    她想,今晚一定记得不要说梦话了,当然,也有可能是他骗她,她根本没说什么梦话。


    隔天,苏检请高盛喝酒,为高盛引荐几名家乡才子。


    如今京城安定,朝廷广开招贤纳士之路,但凡有才学之人,都重金相聘。


    但朝廷却有两座山头,长公主和太尉。


    这两边既被人争抢,两边也在争抢人,一般来说,读书人更愿意拜入长公主门下,因为长公主手上掌握着大部分朝中文官职位;武将则更愿意投靠太尉,毕竟太尉掌管着天下兵马,跟着太尉,也能得到实打实的队伍、实打实的军功。


    但长公主与太尉双方也自知自身缺陷,所以长公主其实更青睐武将,而太尉也礼贤下士,因为手下读书人少,所以但凡有读书人拜入门下,也将得到更大的重用。


    这便让人犹豫了,拜入谁门下,颇要好好斟酌一番。


    值此年关,正是走亲访友互通有无之际,更何况年后御史府将会对天下官员进行政绩考核和升任选调,是以这期间官员们还须做最后的努力,并不清闲。


    今日苏检引荐的便是几名久负盛名的读书人,高盛与之一一见过,大致了解这些人才学。


    那几人走后,苏检与高盛又留了一会儿。


    苏检问高盛:“太尉可有所耳闻?长公主近来在筹备为皇上选后。”


    “知道一些。”高盛问:“似乎是李固言谢应臣那几家?”


    这几人都是朝中大官,也都是名门望族。


    “但属下昨日见有宫人携礼进了李琚府上。”苏检说。


    “李琚?”高盛自然知道此人,他便是原来的西昌刺史。


    此人曾为西昌刺史,于此地经营日久,手下有十多万精兵良将,颇有威名。朝廷决定迁都西昌后,李琚便只能将西昌交出,听任朝廷之令,现在为蓝田太守,加了个奋武将军功爵,可以想象,他心中一定不甘。


    “你的意思是,长公主竟放弃京中士族,要与李琚结亲?”高盛问。


    “正是,李琚长女如今正好十六。”苏检说。


    高盛觉得司妤这脑子也不是一般人,她怎么能想到和李琚结亲呢?李琚才失西昌,心存不满,但如果摇身一变,成为国丈,那又有何不可?


    甚至以他的地位,明显是用来和西凉军抗衡的,司妤定会大力栽培,以让他与自己这个太尉分庭抗礼,这点李琚也能知道,他高兴还来不及。


    高盛不怕李琚,但也不得不因这事而感受到一丝威胁。


    第48章 第 48 章


    “那些有心进宫为后的, 比如谢家,难免失落,咱们倒是可以结交。”高盛说。


    “太尉说的正是。除此之外, 还有严相。”


    高盛看着面前酒盏, 心中微叹息:“严君寿心向朝廷。”


    苏检点头道:“毕竟是读书人,有几分腐儒, 但严相昔日被贬,全靠太尉慧眼识珠,全力提拔,他才有今日, 太尉可是他的伯乐,他怎会不挂念这份恩德?”


    高盛未语, 苏检继续道:“他有一子, 名严崇文, 字守锋,之前在湖州做都尉, 能征善战,颇有威名, 年底携母进京与严相相聚,长公主定会趁机笼络,太尉也可先一步将其纳入军中。”


    “严守锋我听过, 的确是将帅之才,元亨曾与其有过一面之缘, 改日我让他去结交, 探一探他的想法。”高盛说。


    两人在酒楼谈了许久, 到夜深,天起北风, 愈发冷了,才道别后离去。


    高盛先行从酒楼下来,走到街头,店小二将他的马牵出,他正欲骑马,却见到旁边一名老汉在卖荸荠。


    黑黑的一颗颗,在锅里煮好了用炭火温着,有个妇人去买,他便舀出来一点,装在了妇人的布包里。


    高盛突然想起来,这东西吃起来,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像梨?而且正好是冬天,正好是黑色小颗的,也正好,宫中常供都是各色瓜果,这种东西很难被端到公主面前。


    苏检正在后面送他,此时问:“太尉,何事?”


    高盛犹豫一会儿,“没事。”说完打马先前离去了。


    苏检朝他离去方向作揖后离去,待他离开一会儿,高盛又调转马头回来了,坐在马背上,又看向那一锅荸荠。


    看了一会儿,终究还是下马到那老汉面前,问:“还剩多少,我全要了,多付你两文,你拿个布袋给我装着。”


    老汉欣喜,连忙给他装煮荸荠,装了满满一布袋,算下来差不多有三海碗。


    高盛付了钱,提着那袋子荸荠骑上马回去了。


    公主府内,司妤已沐浴好,正在梳头。


    高盛进来,将那布袋提到她眼前,问:“猜这是什么?”


    司妤看一眼,摇摇头:“我怎知是什么?”


    高盛从里面拿出一颗来,放在了梳妆桌上。


    司妤看着那黑黑的荸荠,顿时一惊:“这不是……”说着拿起来,看了一圈,欣喜地抬头:“就是这个!”


    高盛道:“这个叫荸荠,长田里的,它其实不是黑色,原本也不软,更没人说它像梨。”


    司妤将荸荠给如缨:“给我去削一削,我要尝尝。”


    如缨犹豫道:“公主方才已经净好牙了,都要去床上了。”


    她这么一说,司妤倒真犹豫起来。


    高盛看不下去,到一旁柜中去拿了把匕首来,削了一颗荸荠给她。


    她接过,吃了一颗,随后笑道:“就是这个,真是这个……”


    高盛说道:“这东西种的人少,没有蜜橘葡萄那些瓜果甜,也不裹腹,就能当个零嘴,江南那些地方多,京城少,平时也不怎么见人卖。”


    说完,又替她削了一个。


    司妤接过,正要吃,看了看他手中匕首,问他:“你这匕首,是干嘛用的?”


    高盛愣了愣,半晌才道:“擦过了吧。”


    他竟然还加了一个“吧”,而且都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司妤顿时吃不下去了,鬼知道他的匕首用来干嘛过,难怪上面有股腥锈味。


    如缨连忙道:“我去拿刨刀来。”


    说着就去了,没一会儿拿来把削皮的刨刀,又拿了个碗,一连帮她削出四五个荸荠来。


    司妤一连吃了两个,加上最初高盛削的那个,已经三个了。


    她看着碗里剩下的荸荠,犹豫一番,拿了一个,看了一会儿,又放进去。


    高盛已经脱了靴子要去洗漱,看她这样,问:“怎么了?这么多全是你的,你要给谁留着?”


    她摇摇头:“算了吧,这么晚了,也不好吃太多。”


    高盛愣了,看看她的腰,现在算是知道她怎么这么瘦了,原来半碗饭还算多的,只是三个荸荠,这一袋他都能吃完,不,连小桃都能吃完。


    他道:“过几天就没这个了,再吃要等一年,当然,也不知那时候有没有人卖。”


    末了又补充,“这个要是放凉了,你又嫌凉,再热一次,那自然没现在好吃了。”


    司妤被他说动了心,第一次在成年后,理智被口腹之欲战胜,又吃了一个。


    真好吃。


    反正过几天就没了,再吃还要等一年,要不然再吃两个吧。


    对了,她还怀孕呢,说不定是肚里的孩子想吃,再吃两个也行。


    于是等高盛从浴房出来时,司妤才将碗放下,并让如缨去将剩下的荸荠放好,明天一早再热了吃。


    如缨拿了荸荠下去,她则心满意足地上床去,连与高盛对视都带着笑容。


    高盛问她:“好吃么?和小时候吃到的一样?”


    司妤点头,乖巧地回答:“一样。”


    高盛也高兴了,倒很少看她脸上有这样单纯的笑容。


    两人在床上躺下,他仍去抱她,不知是她习惯了,还是因为“吃人的嘴软”,她犹豫一下,没再推他。


    但怎么睡怎么不舒服。


    亵衣有点紧。


    不是肚子紧,而是胸紧。


    原本想就这样睡了,但睡了一会儿就是不舒服,她于是推开他,从床上起身。


    高盛问她:“怎么了?”


    她回答:“我去换一身衣服。”


    高盛很奇怪,深更半夜,她还要换衣服,但知道她讲究多,便没多理会。


    司妤自己拿了好几件亵衣,去寝房后面的浴房里换,但试了两件,都觉得有点小。


    都不知道换哪件了,让她有些心烦,正要叫如缨过来,一抬眼,却见高盛站在门口。


    看着她问:“你做什么呢?”


    司妤连忙去拿自己的寝衣,手忙脚乱间穿不上,只能拿它挡在胸前,怒道:“你看什么,转过去!”


    高盛没转,反笑:“你这样子,总让我觉得我还没碰过你。”


    司妤生气,他也不逗她了,正色道:“这儿冷,你还要在这儿待到多久?就算要挑一件好的,不能去床上挑?”


    这儿确实冷,因为碳盆在寝房里。


    国家连年争战,宫室才被烧,就算是公主府也节衣缩食,她没让人将四面八方都摆上碳盆,沐浴完后,就将碳盆都拿到寝房了。


    高盛一边说着,一边过来将她旁边衣架上的亵衣一把抓了,拿去了床上,司妤无奈,只好跟着他去了寝房,回到床上。


    他问:“大半夜的,做什么呢?”


    司妤低头道:“衣服都小了。”


    “小了吗?”他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她肩下,可惜她早已拿被子裹住了。


    司妤解释:“大概是怀孕。”


    高盛很奇怪,他以为怀孕是肚子变大……


    司妤朝他道:“你把衣服拿出来。”


    高盛便将手里抓着的那一把亵衣放下,红的,绿的,黄的,白的,绣荷花,绣梅花,绣鸳鸯,绣牡丹……真好看。


    司妤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将几件亵衣摊开来比,想挑一件大一点的。


    但因为一只手捏着被子,只有一只手能用,导致十分不方便,她便道:“你先转过去,别看。”


    高盛看她一眼,乖乖转了过去。


    却道:“其实,不穿不就行了吗?”


    司妤没理他,只是后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想,自己都专门给她带荸荠回来了,为什么她要给他这种折磨呢?他真怕自己这么被撩着,又这么憋着,落下什么病。


    司妤没怎么自己穿过衣服,特别是亵衣,许多带子,所以动作也不太快,就在她放下了被子,又放下了寝衣,穿上亵衣,还在努力系亵衣绳子时,他又回过头来了。


    她再次拿被子挡住,质问他:“你做什么?”


    “要不然,我帮你吧。”他说。


    “不要,你转过去。”


    “我帮你吧。”他一边说着,一边过来,脸色无比诚恳。


    司妤犹豫了,主要是已经到了她身后,她现在也没穿衣服,这样如果和他挣扎起来会十分难看,便松了手,默认他帮自己系。


    同在一张床上,这么近的距离,她还穿得这么少,这让她紧张又尴尬,心里祈祷他能快点。


    但下一刻,他一把将她抱住:“我想亲亲你。”


    “你别……”


    “只是亲一亲。”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扯去她亵衣,亲向她脖子。


    她一边推拒挣扎,一边提醒,“你记着还有孩子……”


    回答她的是他吻向她的唇,随后道:“确实大了……”


    司妤觉得自己的身体软了下来,意志也软了下来,其实这几晚,她并不如自己表现得那么毫无感觉。


    不知是她原本就想在他身上找安慰,还是因为怀孕一切都变得不一样,总之,她比以往多出许多欲念,但好在除了她自己,他无从得知,而且她也能控制住。


    可是他竟来抱住她,来亲她,开始让她无力抗拒起来。


    最后她只能用残存的意志最后说出拒绝的话:“真的不行……”


    他是在意孩子的,也没那么莽撞,终将话听了进去,却还是一边亲着她,一边道:“我不碰你,只是亲亲你……”


    然后他的亲吻便往下蔓延。


    她也不曾想到,他的“亲亲”这么可怕。


    她一遍遍说“不要”,手抓到他发间想推他,但连自己都觉得抗拒得十分无力,好似在撒娇,又好像欲拒还迎,最后她不敢往他那边一眼,难以承受地长长地仰起脖子,浑身都颤抖着嘤嘤哭泣。


    当他的脸再出现在她眼前时,她转过头去,紧紧裹住被子,将头半埋在了被子间。


    他又从后面抱住她,轻声道:“公主可真好伺候,没把我儿子抖出问题吧?”


    他是在笑她,几乎他的唇一碰就颤抖,她没回话,又将脸往被子里埋,拿胳膊肘撞了撞他。


    但他那铜墙铁壁般的身躯哪是她能撞得动的,这一撞只是让他笑了笑。


    他在她耳边道:“要不然我明天带你去桂花巷吧,那儿一条街都是零嘴小食,很多东西也就这年节有,说不定能找到其他你喜欢吃的。”


    “专门去找零嘴?”司妤觉得这种行为有点不务正业,好像不是她该做的。


    “不行么?”他问,“还是你明天有事?”


    两人都住在一处,他知道她大概在忙些什么,这几日确实没什么事。


    她不回话,他又道:“让你在家走走,你说院子里无聊,外面不无聊,你又不去,觉得自己是祥瑞,天命之女是不是?”


    她实在受不了他这般调侃,无奈回答:“我去就是了。”


    在心里算着,还有几天,待元宵之后就要开朝会了,再怎么不务正业也没几天了,还不至于太荒唐。


    她答应了,他就满意了,侧身对着她,两人肌肤完全相贴,将她整个人包裹在怀中。


    第49章 第 49 章


    第二日司妤梳妆, 如绵问司妤:“要不然,贴张花子吧,买了这么多还没贴一张呢。”


    司妤看了看那花子, 点头, 挑了张蝴蝶花纹,贴在额头, 端庄中多了几分灵动。


    上午去行宫看了皇上,又与太后商议了一番皇上的婚事,看了一会儿书,便到下午了, 高盛正好从外回来,还记得昨天约好的, 与她一同乘车去桂花巷。


    为了平稳, 两人又乘的牛车, 高盛陪她坐在车内,整个人半坐半躺, 一副慵懒模样,司妤自然还是正襟危坐。


    高盛一边半躺着, 一边看她。


    司妤被看得不耐烦了,问他:“你看什么?”


    “看我夫人啊,不行吗?”他随口回答。


    司妤扭开脸, 不与他对视,但心里又浮起涟漪来, 带着一种按捺不住的欢喜……那种感觉, 就好像十多岁的少女遇到拂动心弦的少年郎一样。


    就在此时, 牛车突然一震,竟像不知被什么撞了一下, 让司妤一惊。


    高盛连忙扶了她一把,随即起身看向外面,“何事?”


    外面有护卫道:“主人,刚刚有辆马车抢道,将车撞了一下,属下这就去找他。”


    说着就骑马去了前面。


    护卫迅速追上前边的马车,可那马车猖狂,听他叫“停下”也不理睬,护卫急了,一把抽刀佩刀抵到车夫身前才让他将马车停下。


    车夫旁的小厮怒道:“怎么,这是不要命了?”


    护卫没管他,朝车内道:“谁家马车,为何抢道,冲撞我家夫人?”


    车内没回话,小厮道:“不慎撞了,又如何?你家夫人这就伤了?”


    这小厮语气竟如此嚣张,护卫道:“不管我家夫人伤没伤,你家主人得下车赔礼道歉,至于此事如何能了,得看我家主人的意思。”


    那小厮笑了:“哪家的夫人啊,这么嚣张?怎地,不识字么,看看这是谁家的马车!”


    马车上悬着灯笼,护卫却头也没抬。


    偌大的京城,还有谁能大得过长公主与太尉?就算是天子来了也不行!


    他冷笑道:“是吗,那不妨报上名来,让我知道是谁家的。”


    话音落,里面出现一只刀柄,马车内的人执刀柄将车帘撩开,看向外面,护卫与他对视。


    是个二十上下的年轻男人,脸色白净,锦衣华服,眉眼间却有几分杀气,像出身优越的世家子弟,但也能看出来身手不凡,杀过人。


    护卫与他对视。


    小厮道:“公子,小的这就将此人轰走。”


    车内人却道:“你太无礼了,撞了人还不知错,如此嚣张跋扈,回去领三十杖吧。”


    那小厮一点错愕,车内人只是看向护卫道:“抱歉,我家下人才从小地方过来,不懂礼数,言语不敬,望阁下包涵。夫人在何处,我下车去赔罪。”


    护卫没想到下人如此无礼,主人却又如此恭敬,不由奇怪,暂且收了刀,回道:“在后面牛车上。”


    车内人当真出了马车厢,小厮连忙蹲下身让他踩着背下来,心里却奇怪,不知主人为什么这么恭敬。


    那人随护卫走到后面的牛车前,朝里面躬身道:“在下湖州严崇文,此去普渡寺接母亲,仆从心急,抢了夫人车道,在下特地前来赔罪,望夫人海涵,不知夫人府邸,等在下接了母亲,愿携礼前往再致歉意。”


    车内高盛撩起车帘看向外面,看他一眼,问:“你是严君寿的公子?”


    京城有几人能直呼严淮的字呢?更何况高盛的身形面容也不是什么秘密,严崇文看着他,神色一愣,随后立刻道:“原来是太尉!”说着就要跪下,高盛道:“不必。”


    严崇文连忙道:“惊扰太尉,实在是小人无礼,望太尉责罚。”


    “罢了,以后当心就好。”高盛说。


    严崇文道:“多谢太尉,刚才护卫说夫人,小人万没想到竟是太尉。”


    此时又一人将车帘撩起,朝他道:“严守锋。”


    严崇文愣了,随后很快低头,“拜见长公主。”


    司妤道:“严夫人既来了京城,十五元宵便一同去赴宫宴吧。”


    “是,臣回去就转告母亲,谢长公主。”


    司妤放下了帘子,高盛也放下了。


    严崇文退到一旁,让牛车过去了。


    待他们远去,小厮才过来,朝严崇文忐忑道:“太险了,没想到他们竟是长公主和太尉,怎么却……却乘了个这车,也没带多少人。”


    严崇文久久看着牛车离去的方向没挪目,小厮又喊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朝小厮道:“眼睛白长了,你没看那护卫腰间别着个金腰牌,什么地方,能做得起那样的腰牌?又有什么地方,能给一个护卫发放钢刀?”


    小厮回忆,却根本不记得那护卫是不是别了腰牌,刀倒是还记得,闪着银光,还真是钢刀。


    “原来如此,公子是早就认出来了?”他就想公子怎么突然就变性了?


    严崇文已经往马车上走,他上了马车,小厮同车夫道:“赶紧的,万春楼这会儿曲子估计都弹起来了。”


    他们今日是特地去万春楼的,听说京城的姑娘都多才多艺,很多还是官宦人家出来的,不知与湖州的比怎么样。


    但车夫才要挥动缰绳,后面严崇文却道:“算了,不去了,回吧。”


    小厮奇怪地看向后方:“为何?今日正好老爷不在家,等明日又不行了。”


    严崇文看着那牛车远去的方向,一时失神,沉默不语。


    从前他只知长公主美貌,却不知道竟真的如此美貌。


    那种美貌是想象不出来的,因为你没见过,你怎能想到?待见了,所有书上、梦里、伟说中关于美人的形容才有了具象的模样。


    所谓倾国倾城,国色天香,就是她那样吧。不只是面容,还有身段,哪怕只是坐着,都能看出那副身体的美妙。


    他深深吸了口气,回小厮道:“庸脂俗粉,没什么好看的。”


    说着放下了帘子。


    高盛当日能把控京师,不过是时也运也,正好那时京城无人,正好管洪吴弼等人是无能之辈,若此等机遇到了他手上,那此刻的公主便是坐在他身旁了。


    他伸出手抚向对面,司妤在那牛车里所坐的位置,仿佛她不是坐在早已远去的牛车里,而是坐在自己面前。


    那样的美人,不知脱了衣服是什么模样呢?


    不知进去了,又是什么滋味呢?


    严崇文原本还有回湖州的打算,此时已然决定留在京城,不走了。


    ……


    此时的牛车内,司妤与高盛都没说话。


    高盛那么狂妄的人,对严崇文倒和颜悦色起来。


    司妤这般身份,竟主动和严崇文说话,一开口就叫出了人家的字。


    两人都知道对方心思,就是想将严崇文笼络进自己的阵营,以此来笼络严淮。


    没错,这原本就是他们的立场与责任,司妤背后是司家朝廷,高盛背后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万千西凉士兵,他们谁也不想成为俎上鱼肉。


    于是一时间,待会儿去买零嘴小食的约定竟有些尴尬起来,昨晚两人的亲密也显得像是逢场作戏。


    这便导致,之后的闲逛也成了不走心的敷衍,天正好又起了风,下起雪,司妤随便转了几圈,和他道:“算了,有些冷,还是回去吧。”


    说完就已往牛车边上走。


    高盛没阻止,待走了几步,又忍不住牵起她的手,捏在手心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冷?我见他们有人用那种手炉,下次你也拿着吧。”


    司妤点点头。


    他仍牵着她的手,不顾自己的手冷,将她手牢牢握在手心。


    司妤明白,此时他对自己好,应是真心的,因为他就是个会好好对家人妻小的人,但他更想要的,是权力,是天下。


    今日严崇文出现得很好,提醒她记起两人的身份,不能在这种新婚甜蜜中沉溺。


    她明白,女人更容易沉溺进爱情的幻境里,男人往往能随时抽身。


    而这几天,她已经过于大意了。


    这一晚两人的话显得特别少,下午的雪到天黑还没停,两人仍是挨在一起睡着。


    直到第二天推开窗,天地一片白茫茫,却有曙光从东方升起。


    高盛问司妤:“你们读书人,是不是喜欢赏梅赏雪还作点诗什么的,今日要不要去看梅花?”


    司妤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不了,今日有些事要忙,就不出去了。”


    高盛认识这种笑,她平常要以端庄温婉示人,便是这种笑,假得很。


    他也就不讨这没趣了,和她道:“那行,你忙着吧,我出去了。”


    司妤“嗯”了一声,高盛去忙自己的了。


    他自然知道她在别扭,因为他和她抢严崇文,或者说是严淮。


    但这不是应该的么,当初严淮可是被她爹贬去地方的,不是他召严淮进京,严淮什么也不是。


    现在严淮露了些做丞相的本事,她倒也稀罕起来。


    有些时候他也会想,将来会怎样呢?


    反正无论如何,他就算赢了也不会杀她,他舍不得,但她可就不一定了。


    他不禁摸了摸自己脖子上那道细痕。


    算了,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下完雪,天似乎更冷了。


    高盛出去一趟就回了太尉府,一时兴起往后院去了一趟,却闻见了药味。


    一问,才知小桃病了,竟已烧了两三日。


    他赶紧去小桃房中,小桃正躺在床上昏睡着,脸上红红的,一摸烫得吓人。


    他问丫鬟:“烧了这么久,大夫怎么说的?喝了几天药了?”


    丫鬟连忙道:“昨日才请大夫开始喝的药,大夫就说是风寒……”


    “不是烧了两三日吗?怎么昨日才请大夫?”


    丫鬟回答:“最初没这么严重,县君说不用请大夫,睡一睡就好,结果……没好,倒严重了。”


    高盛心焦地看着小桃,又问:“请的谁?”


    “就后街那个广济堂的张大夫……”丫鬟小声回答。


    “那么小个药堂。”高盛很快吩咐:“去请前街的陈医士,就说是我的令。”


    医士是给宫中贵人诊病的,外人若无皇帝特许,不可找医士看病,医士愿意也不能看,须随时听侯宫中差遣,但高盛向来不将这种规矩放在眼中,他吩咐了,谁敢不来?


    丫鬟赶紧去吩咐了,床上的小桃打起精神开口道:“表叔,别那么麻烦,家里有药在吃着。”


    “吃着怎么还不好?”高盛看她的样子,担心道:“为何早不和我说?”


    风寒是小病,却也不可大意,特别是遇到高烧,年迈体弱的便熬不过去。


    小桃在床上道:“本来就是小事。”


    一旁丫鬟低声回答:“县君说太尉新婚,别去打扰。”


    高盛这时想起来,他和司妤成婚后住进了公主府,这里便只有小桃一人。若是这样算,他与小桃就成了两家人,小桃这种性格又怎么会主动找他?


    他一时觉得愧疚,将她接过来,却也没有怎么照顾她。


    医士没一会儿就到了,给小桃看过诊,又看了原来的药方,增减了一些药,让马上换药煎了给她服下,傍晚喝一碗,隔两个时辰再喝一晚,看明天能否退烧。


    小桃已经没什么气力了,烧得难受,没一会儿又昏睡过去。


    高盛有些担心,他想起自己的娘亲是在自己从军那一年病逝的,他回去时娘亲坟上的草都长半人高了;父亲呢,过几年也没了,十三岁的弟弟办完丧事就来军中找他了,他也没和父亲见到最后一面。


    他的亲人,要么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就没了,要么是他亲眼看着丧命的,他见惯了生死,也许心慢慢的硬了许多,但此时看着小桃,他还是会恐惧,会难受,怕这最后的亲人也没了。


    ……


    夜渐渐深沉,司妤放下了书,吹灭了书桌上的蜡烛。


    高盛还是没回来,不知他去了哪里,太尉府,或是什么万春楼,再或是别的地方。


    她十分平静地上了床,盖上被子自己睡觉。


    但心里又忍不住想起他来。


    他是因为她说不出去看梅花,生气了?


    可这不像他。


    或者单纯就是,突然又不想哄她了,就像他突然来认错,突然要陪她一样。


    心中的确有些失落,但也不是受不了的地步,就这样很好,若明日他回来,就和他说以后分房睡吧。


    第50章 第 50 章


    高盛在太尉府待到了第二天。


    一早醒来, 小桃的烧退了大半,继续服药,到中午就好很多了, 也有了胃口, 喝了一大碗粥。


    高盛这才放心了,交待丫鬟好好照顾, 自己回到公主府。


    到房中,如缨在外面做针线活,见了他连忙起身,随后小声道:“公主刚刚睡下了。”


    高盛的脚步放慢了, 到里面一看,果然司妤就在榻上午睡。


    他问:“怎么今日困了?”


    他记得前两天也没见她午睡呀?


    如缨低声回:“昨夜似乎没睡好。”


    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 司妤已经被吵醒了, 又也许是并没有睡着, 扭头过来将高盛淡淡看了眼,又翻过身去背朝他睡了。


    高盛见了, 跑去坐在了榻边。


    司妤才睡迷糊,又被吵醒, 此时他竟过来榻边坐着,让她心神不宁,更清醒了, 语气便有些不好:“你坐这里做什么?”


    高盛见她好似很清醒,犹豫片刻道:“我有事和你商量。”


    司妤并不想理, 但闭着眼睛又躺了一会儿, 思绪渐渐清明下来, 也渐渐平静,这才问:“太尉有何事?”


    见她叫得这么生疏, 高盛又犹豫了,过一会儿才道:“如果我想让小桃搬来这边,你能同意么?”


    司妤没想到是这事,她问:“为什么?”


    “昨日我回去,才知道她病了,却没和我说,又随便找了个大夫,一连发烧好几天,今天上午才退。我不放心她,加上她一个姑娘家,一个人住在那里,身边也没个长辈,说出去又是名声不好,不好议亲不是。


    “我就想,再怎么说你也算她婶婶了,要不然就让她搬过来,你派个宫里的嬷嬷,照顾她,教教她,有什么事让那嬷嬷来禀告我,我也能顾上她一些。”


    司妤问:“你昨日去看她了?她病得严重?”


    “嗯,两三天高烧不止,粒米未进,吓得我在旁边守了一夜,眼下已差不多好了。”高盛说。


    司妤心中那阵郁结突然就散了,她转过头来,果然看到高盛面容有些憔悴,眼中有几缕红血丝。


    “怎么样?能同意么?”他问。


    司妤回道:“你自己决定就好,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让如缨去办。”


    “那就说定了,等她痊愈了就搬过来。”高盛高兴道。


    “嗯。”


    她仍躺着,他看了她一会儿,叹声道:“看来你是真不在意我喝不喝花酒,养不养女人啊,一夜不回来,你连问也不问一句。”


    司妤抿了抿唇没看他,轻声道:“有什么好问的……你愿去哪里就去哪里。”


    末了又道:“你也没让人过来说一声。”


    “我那不是忘了么?”他说。


    司妤躺着没出声。


    他却突然想起来:“那我……是不是得给你些钱?不能让你白养我侄女。”


    司妤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个,一时没出声。


    他们的私产自然是分开的,也从没提起过这个。


    其实她并没有太多钱,因为连年争战,旧都还被安朝烈黄承训等人劫掠一通,哪里有钱?


    高盛那边她不知道,但她在太尉府住过,知道他吃穿用度比宫中更节约,他有那一大批西凉军要养着,自然不会有钱到哪里去。


    这时他说:“回头我把我的俸银给你管吧,养我侄女,还有我儿子。”


    司妤笑了:“这几个人,我还养得起。”


    高盛也上榻了,和她道:“你往里面去一点,我也睡会儿。”


    司妤往里面让了让。


    坐榻是硬的,也窄一些,不如床上舒服,他却便要挤过来。


    躺了一会儿,他突然道:“我再和你商量个事怎么样?”


    “什么?”


    “你说我怎么给小桃找个夫家?你有看得上的人么?”


    司妤转过头来看他,她真没想到他还能问她这事。


    这感觉,就像他们只是对普通的夫妻,所以关于侄女的婚事,他要来问她。


    “你自己不认识人么?”她问。


    高盛叹息:“我看上的她看不上啊,你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


    司妤知道,宋之洵那样的世家公子。


    他的意思是,他要找个小桃自己喜欢的,而不考虑别的,譬如用小桃去联姻之类。


    不知为何,她又觉得他对小桃真好。


    “我一时也想不出什么人来,十五元宵宫中不是有盛宴么,百官都会参加,到时候可以看看有没有品貌不错的。”司妤说。


    “这倒是,我竟忘了。”高盛随口道:“要没这么多破事,我正经娶了你,你也是个贤妻。”


    司妤扭过脸不说话。


    如果没这些事,如果他是朝中将军,她是公主,就普普通通嫁给了他,他们会怎样呢?


    她竟然觉得也不错,他是个对亲人很好,又很靠得住的男人,过日子应该是可以的。


    只是又想起来,在她还是少女时,喜欢的好像也是宋之洵那样的,如果那时候将高盛和宋之洵两人给她选,她一定想也不想就选宋之洵。


    因为宋之洵懂诗赋,懂琴棋,懂书画,而他却什么都不懂,她都不知道和他在一起说什么。


    所以,要没这么多事,她也不会嫁给他。


    高盛已经在她身旁睡着了。


    这榻上有他的加入暖和了不少,她明明打算躺一会儿就起来的,此时躺了一会儿,却又不想起来了,也闭上眼睛重新睡了过去。


    过两天,王小桃搬过来了。


    搬来第一件事,就是来见过司妤。


    她到司妤面前向她行礼,随后拿出一叠衣物,略有忐忑道:“公主,这是我闲来无事,给小公子做的一些衣服鞋子……我知道公主身边绣娘定是厉害的,我这什么也不算,只是我一番心意,小公子到时候穿不穿都好。”


    因为时候还早,司妤其实还没吩咐人准备什么,此时见到一堆小孩的衣服,不禁有些异样的感觉,她让如缨接过衣物递到她面前,放在腿上看了看,两张襁褓,两身小衣服和一双小小的鞋子,这一刻,她对肚子里的胎儿突然有了些感觉,泛出一些母亲的情绪来。


    这些衣物面料都用得很好,襁褓和鞋子竟都是用的云香缎,这是蜀地贡品,质地柔软却又颜色艳丽,一直被宫中人喜爱。


    但因为民生凋敝,宫里也没多少,小桃手上的一定是高盛给的,那只能更少,她这个是明艳的鹅黄色,十多岁的少女,若是做一身裙子穿在身上,不定有多娇俏,她却拿来给她腹中的孩子做了襁褓。


    司妤自小不缺衣食,从来只有她赏别人的份,没有别人送她的,此时看清小桃这份心意,不禁也感动。


    她道:“这云香缎你拿来做衣服多好,何必给小孩子。”


    小桃连忙回:“我不爱穿颜色鲜艳的,也不习惯,这料子舒服,给小孩子最好。”


    其实她自然也是舍不得的,但当时想给公主或孩子送些什么,却想不到送什么,她有什么是人家能瞧上的呢?最后只能做点小孩子的衣物,因为这东西用得快,一旦下雨衣服不干就没办法,所以肯定不嫌多;既然是送给公主,自然也不嫌太好,宁肯自己心疼,也不可让人觉得看不上吧。


    司妤摇头:“给他才是浪费了,以后这样的东西你就自己留着。”她说着将那一堆衣服亲自叠了放好,又将外面包着布也包好,双手捧起交给宫女,悉心交待:“去好好放着,注意别受了潮,也别忘了地方,等天热了拿出来洗了晒晒。”


    宫女也是小心接过拿去了,王小桃看着心里,觉得十分欢喜,可见公主是没有嫌弃的。


    随后司妤道:“你过来了就当还在太尉府,不用拘束。只是等元宵之后,我与你表叔都会比现在忙一些,定有顾及不上的。你若有什么想要的、不习惯的,或是哪里不舒服,而我们都没去问你,你就自己来同我说一声,不要瞒着。”


    王小桃连忙道:“是,我知道了。”说完又道:“公主若有什么吩咐,也只管让我去做。”


    司妤轻笑道:“那自然没有,只是你表叔提起过,让我替你留意着有没有什么好儿郎,好为你张罗婚事,你若有看得上的,也可和我说。”


    王小桃没想到表叔还和公主说过这个,一时间,她竟然觉得公主就像真正的婶婶一样,是自己亲人长辈。


    但随即而来的就是窘迫,她连忙道:“不……我还……还没想嫁……”


    司妤道:“你即放了宋之洵,就该在心里也放下他,好好去看看其他合适的人,不必再惦念过往的,这世上的好男儿还很多。”


    王小桃从来没想到有一天公主会和自己如此平静地提起宋之洵。


    就好像,公主其实和宋之洵没什么关系,对宋之洵也没什么特殊的感情一样。


    其实她后来一直是这样的感觉,公主心里装的更多的是朝廷,而非儿女情长。


    她唯唯诺诺回了两句,正好外面来传,昌乐公主到了,她便赶紧告退,离开了长公主的院子。


    今日心情其实很好,因为最初想着搬来这边她是紧张的,要去见公主就更紧张了,但每一次和公主见面,都觉得又轻松了点,公主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她之前生病在床上躺了好几天,现在身体好了,便想转一转,特别是公主府,她没来过。


    等转了一圈才发现这后院还一片荒凉,什么都没种,甚至有片墙角,还长着一堆杂草,杂草后面是一片鲜亮的黄色野菊花。


    她一时兴起,想摘一把花回去插在瓶里,自己住的房里有两只很好看的花瓶,却是空的。


    蹲到野菊花丛中正摘着,便听见了昌乐公主的声音。


    “这儿还真荒凉,竟什么也没有。”


    长公主道:“搬得仓促,连房子都是赶做好的,园子就没顾得上了。”


    “那等开春了好好修一修。”


    “随便修一修吧,都是钱。”


    这是人家姐妹在院子里说些家常话,王小桃本以为两人很快会走过去,结果她们却坐在了附近的石桌旁,王小桃有些犹豫要不要这个时候出来,但之前躲着没出来,这个时候再突然蹿出来,实在很失礼,她犹豫半天,还是没动。


    “今日叫你过来,是想问问你,可有看中的人?皇上上半年会大婚,若是顺利,你也在今年完婚吧。”司妤说。


    司妤突然想起昌乐的婚事,是因为高盛和她提起王小桃。


    她不免想起,昌乐终究是她的妹妹,之前因屈继先之事郁结在怀,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果然,提起婚事,昌乐就闷闷的,半晌问:“哪里都没有宋之洵的消息吗?”


    “没有,就算有,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司妤语气微严厉道:“长庆县君是和他拜过堂的妻子,如今高盛也要替她另择佳婿,你就更不必想了。”


    “她活该。”


    司妤问:“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昌乐知道自己要被责备,否认下来,随后道:“姐姐为什么要将她接来你府上,你是长公主,却和她一个乡野村姑住一起,不是污贱了身份吗?”


    司妤的目光已然变了,变得审视而又严厉,昌乐不由就低下头去:“我只是说说,这是姐姐的事,我也管不了。”


    “你自然管不了,你只能管好你自己,她是朝廷亲封的县君,你不要再轻视,更不要再有什么意图伤害她的行为。”


    “我知道,我又没做什么,也就之前为咸菜发了几句脾气……”说了一半,昌乐才想起还有荷花池那一次,因为后面没事,所以她一时忘记了。


    她解释:“荷花池那次也就是一时冲动,我现在不会了。”


    司妤看她许久,最后叹一口气:“算了,就当我今日闲着无事做,多此一举吧。你若有看中的人,可以来告诉我;你若没有,那就由我指婚,到时候便由不得你了。至于什么宋之洵,不要再提起,更不要去找人打听他,这是为你好。”


    昌乐乖乖点头。


    两人明显话不投机,没一会儿昌乐公主就退下了,长公主也从石桌旁离开。


    王小桃脚都要蹲麻了,确认四下无人,才扶着墙站起来。


    原来如此。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那时候推她的是昌乐公主。


    其实时间过去这么久,她当时也没什么事,这事在她心里早就过去了,只是现在明确知道真相,不免觉得对不起长公主。


    她竟然在心里冤枉公主这么久。


    还和表叔说了呢,搞了半天就是自己瞎猜。


    只是这么说的话,宋之洵先和长公主有婚约,又和昌乐公主有什么关系吗?然后又答应了和自己的婚事?


    一时间,她觉得那个翩翩如玉的公子可能……也许不如她想象得那么伟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