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治好了也是流口水
李佑纯知道楚韵素来有急智, 还以为她特意差人送了个锦囊妙计出来,于是直接在门上就打开了信,看完了, 李佑纯跟杜容和轻轻鞠了一躬, 道:“回家你替我谢谢她。”
杜容和受了点惊吓, 张嘴想问究竟写了啥, 但李二正来气, 压根不给他这个机会, 带着万年不变的笑脸直接转身回去了。
杜容和二丈摸不着头脑, 回去路上就忍不住想里边究竟写了什么。
要说情书吧, 他断断不能信,二十多岁的老男人,还是干文活儿的,小鸡崽子一个, 有什么能比得上他?
心里实在好奇, 回了家,杜容和转悠半天问楚韵:“你给他写了什么?怎么不跟我说说呢。”
楚韵真没写什么, 道:“让他别忘了把钱给我带上, 咱们不知道啥时候回来, 再过几月都得秋收了,在他那还放许多种子,万一他想跟着咱们逃跑,咱们准没事,你有大爹旨意,万一他失败死了呢?钱咋收回来?到时候去李家要, 多不好意思。”
杜容和服气了,想说难怪李二脸色看起来像死了爹, 估计李大公子长这么大都没被人质疑过钱的事儿。
楚韵一个乡下人进城,心中对狡猾奸诈的城里人自然有诸多不信,尤其在银子上,素来信奉落袋为安,所以是真担心,尤其这节骨眼儿,看他不说话,人便急了,问:“难不成。他竟是不愿意提前给?”
杜容和解释:“不是,我是在想,你怎么没给他出点儿主意,难道你就不担心他?”
她当然担心了,那么大一笔钱,搁谁心里不烧得慌啊?要说操心李佑纯这个人,那就不了。
李佑纯跟李心草不一样,他是个干了什么坏事儿都能好好过下去的人,比如现在他觉得自己告了杜容和的密不好意思,人家也没多伤心,还不是该吃吃该喝喝?他只是不见杜容和而已。
楚韵道:“他以文忘忧久了,只要咱们走得快,他照样能远远的在黄米胡同外做他的公子哥儿,把咱们当成过客。”
而且她深深觉得以自己和小荷的手段,搞不好在李二那边只有帮倒忙的份儿,人家什么段位,差几步就是天子近臣了好吗!
李佑纯真想出办法来了,他没亲爹但有大爹。
文治武功,大爹都想要,武功正在努力,文治尚需发威,他——不才小李区区李某人,愿意为马前卒,游历名山大川寻找古今图书,要是以后能把这些书分门别类做成像永乐大典那样的套书,也算他小李蹭了点儿龙德。
寻找图书是个苦差事。
要考据、要修复、要保留母本,最重要是要耐得住寂寞,做这种事几乎一生都与功名利禄无关了,甚至可能媳妇儿也讨不着。
这么痴的事很少有人干,但李佑纯想过了,他不讨厌做这个。
事虽辛苦,却是千古流芳的事,即使流不了千古,流个几十年总不成问题,最关键的是这活儿纯粹,他不想再过竖着耳朵听来听去的日子。
怕家里不同意,李佑纯跟李家仆分析:“老爹,咱们钱多得花不完,知道得太多,出不了旗过快活日子。不如跑得远远的,游山玩水自在逍遥。”
李家仆脾气再好也忍不住说了句放屁,道:“半生挣扎,骨头都让人九蒸九晒,眼看着临门一脚,高官厚禄就在眼前,这会儿全不要了?出去能过啥好日子,我不想过好日子。”
他只想看着少爷好好过日子,他觉得能看到这个,自己就没白活。
李佑纯真觉着老爹呆了,他道:“老爹,我挣钱当官跟你有什么相干,要你来操这个心?我官儿再大,爹也是李老爷,老娘也做不了孺人,以后我端坐高堂,爹娘都在,荣耀都是他们的,你和老娘进门,难道不跪下来磕头?一辈子头没磕够怎地?”
李家仆想起这个也心酸,这这啊啊地愣了半天,一点儿话没憋出来,他想说自己磕一辈子头了,再磕头也没什么事,只要孩子好不就行了?可这话又不能说,李佑纯虽不是他和老妻生的,但是他和老妻养的啊,只不过这个儿子不能认,甚至连想一下都是逾越。
李佑纯也舍不得花花世界,但他都二十六了吧,人有几个二十六?许多同僚的孩子都要定亲了,他还是老光棍!再磨蹭下去仙慧孩子估计都要打酱油了。
李家仆虽然抢人媳妇、走路慢吞吞,但他是个传统的男人,心里觉得男人活着就该娶妻生子。李佑纯跟他说要龙气不沾了要出门讨口,他理解不了,但一说仙惠,李家仆恍然大悟,理解地表示:“想做就做吧,成家立业,也是时候了。”
李佑纯多少有些无语,仙惠姑娘虽是他心中明月,但他的这个决定依然是为自己做的,让老爹一说,显得他登徒子似的。
决定好以后,李佑纯就来信跟两人说了自己要放弃大好前途为老主子收集图书的事儿,而且约好了一起走的日期,就在半个月后。
楚韵仔细把信看了两遍,觉得李佑纯真是个干新闻的好苗子,成天就知道弄个大新闻。
小荷和她在这方面,拍马也赶不上,要在现代,高低也是个小国师,看看人这大清形象塑造得多好!
三个人约好后,杜容和彻底不用当差了,京里菩萨道士传教士听说后,立马在外支了几个义诊摊子,觉得自己是造化到了。
何妈没事儿便溜过去趁人家免费药材,想着以后走了不能继续把这个便宜占到天荒地老,她人都要疯了。
楚韵依然忙,要去乡下看果树,要照顾店里生意,要防着老杂毛发疯,于是杜容和暂时领了个照顾孩子的活儿。
得胜儿和小花都是杜家老怪,两只不怎么缠人,每天都有自己的乐子。
三娘年纪小便宜粘人些,杜容和从小没被人粘过,他有些喜欢被人粘住的感觉,只可惜楚韵不粘他。他就只能跟三娘玩。
但三娘也不跟他玩,她爱小花。
小花是威风的呆鸡,排泄上差得胜儿一截,平时两鸟吃了,都是得胜儿带着小花到草堆里排泄。不知怎么,得胜儿昨儿睡了个回笼觉,一下没看着小花,让他在三娘年前出了好大一场恭。
杜容和亲眼看着三娘嗷一声,羊奶不吃了,抬起鼻子疯狂地嗅,中毒上瘾了似的,狗嘴都闻得发抖,从此三娘就爱上了小花的屁股,见天儿缠着小花,想求求他拉点儿什么出来,最好能拉朵牡丹花出来,好看,精致,配得上。
杜容和恶心得够呛,把三娘教育了一整天,看样子三娘是知道屎脏的,但一靠近她又觉得这脏东西香,
没办法,杜容和只能随时看着她,并且让得胜儿看着小花。
楚韵回来就问:“咱们东西收拾好了吗?你不是在外已叫了车,三日后咱们就走吗?怎么还有空每天在家摸狗嘴啊?”
杜容和把三娘爱上鸡屁股的事儿一说,楚韵险些笑抽过去,她也觉得要从小把孩子教会,就是吃蟑螂蛇蚂蚁都比吃屎好,便说:“那咱们赶紧走吧,外边脏东西多得数不清,或许看见别的脏东西,她就不想吃屎了。”
“……”杜容和:“那不还是脏东西吗?”
楚韵:“那怎么办,狗改不了吃屎,治好了也是流口水,不如让她吃点儿咱们能接受的脏东西得了,牛粪什么的,牛粪锅子你听说过吗?咱们可以用牛瘪代替小花美屁。”
杜容和觉得,幸好这家不会有孩子,否则也是对着小花的屁股流口水的份儿。
他眨眨眼,岔开话道:“何妈妈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家里现在就剩点儿带不走的大家具,其我都让李叔偷摸挪走了。就是要委屈一下你。”
楚韵想起这个也头疼。
往外跑不是容易的事,古代户口管理很严,毕竟人口就是税收,税收就是钱,跑一个人就是丢了一串儿钱,当官的谁能愿意?
明清把通过关津的凭证称为“路引”,有的地方也叫"文引"。
一个人想离开自己的户籍地去另一个城市就要申请“路引”,这个很麻烦而且很繁琐。首先要在乡啊胡同啊的管理人里正、甲长之类人家里申请。申请之后,就会有人来调查,确保要出远门的人头税没有官司也没有欠官家徭役。
楚韵从丰年乡上京没路引,因为她户口在出东陵手上,楚东陵要是不带她走,她在乡下根本寸步难行。
里正是让楚韵偷偷跟商队东躲西藏,顶了人家闺女的名字走有的,违法乱纪的事干了个遍才上京。
有小荷在,这回当然不用乱窜了,他拿到的是一份纸质的公文,类似唐三藏的通关文碟,只不过是一张比较大的纸,写明通行人的姓名、籍贯、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古代出远门性质上相当于现代人出国,路引比较像旅游、打工签证,不让转让也不能冒名顶替,这一点满汉都一样,总之要是说在外待三天,结果人跑了三天半都不回家,衙门就可以又创收了,毕竟牢饭要自费。
有了这个,何妈、李叔,跟着他的奴才都能作为动产资源跟着他一起走,媳妇儿,楚韵悲哀地表示,这个也是动产,所以她也能跟着一起走。
可这两日,杜老爷已成了精,成天在外放着狗腿子盯着她,楚韵估摸着他是打算自己啥时候跑路他就啥时候人让人来叉住她。
所以她要走只能偷偷的。
杜容和看着在屋子里睡大觉的楚宗保,道:“让他穿你的衣裳在家里睡觉,等咱们出去了,再让他出来。”
楚韵也觉得这样不错,进门把楚宗保两巴掌拍醒,道:“后天你穿上我的衣裳梳我的头在我的屋子里成为我,等我出门,你还拆了头发换你自己的衣裳出来,出来就回家躲着,你爹不说话就不许出来。”
楚东陵没别的本事,逃命一流。家里没权没势在京里也过了这么多年。
楚宗保迷茫地盯着陌生的房梁,看看国色天香的姑,再看看黑成碳的自己,眼神逐渐从迷茫变成坚定,再从坚定变成惊喜,高兴道:“这么说,我还不算太黑了?”
不然姑怎么可能让他假装她啊!
第152章 上吊少年
楚宗保年纪不大, 去年还红薯面似的矮墩墩的一个,今年吃多了油水眨眼长了一大截,面上看着还真只比楚韵矮一点儿, 但女人有不露脚面的长裙子, 有走起来啪嗒啪嗒的花盆底, 楚宗保想要装楚韵还真不是难事。
楚韵本来还担心他不肯, 谁知道楚宗保听了他们要跑, 竟然十分愿意, 他说:“我的姑, 你不知道呢, 男人的衣裳自古便比不得女儿家的好看多样,我们看着你们穿大裙子插戴得金光闪闪的也羡慕呢。”
楚宗保小时候还偷穿过他娘柯氏的花裙子,可怜柯氏也不是那等日日有新衣穿的妇人,偷藏了一条见客的压箱底, 一等她出门就让楚宗保偷出来穿在身上挨家挨户敲门给人转圈圈看。
等柯氏想起来, 裙子早不能要了,她一穿出去, 邻居就笑得打嗝儿, 楚宗保为此没少挨打。
楚韵一下就想到小荷戴花那回, 他似乎也挺高兴,不禁暗道:男人如蛇,从那么小到那么老,都那么变态。
不过有人是真变态有人是变态辣,虽变态但可爱,是谁她就不说了。
为了溜走, 楚韵很努力,把自己的裙子都拿出来让楚宗保选, 楚宗保乐得手直抖,他想试试马面裙、马面裙,小对立面褂子,还很用心讨教怎么化妆比较像女人。
楚韵干脆亲自带着他选胭脂、设计发型、搭配衣裳,她发现男人也并没有那么傻,起码楚宗保和杜容和对胭脂颜色衣裳款式都门儿清,可能说不出具体的名字,但爱什么颜色还是能分清的。
杜容和买了一溜儿胭脂回来让楚宗保折腾。
楚宗保激动坏了,背着手转来转去说:“我的姑,你见过吗?一盒十二只,他买了三盒!店主设计成了一个妆奁盒,说按一按胭脂盒就能把颜色全露出来,太华丽了!太奢侈了!以后,我也要给我的新娘买一个。”
楚韵听着听着脑子里就浮现出不祥的预感,果然,没多久楚宗保就喘着气抱了一个大盒子出来显摆,她就看到胭脂盒像花瓣一样旋转开,然后齐刷刷地露出三十六种颜色。
楚宗保:“太漂亮了,太美了,是不是?”
楚韵摸了下胭脂,颜色特别浅,也不匀,她用帕子擦了下,竟然还擦不掉!!!!
楚韵拿着这个活宝问杜容和:“小荷你这个花了多少钱?”
杜容和淡淡道:“二百文三十六盒送一个妆奁匣,多好,用不完还能留给他做传家宝。”
楚韵听了就想说:“这个是不是铅粉特别多啊?”
杜容和脸色平静,道:“用几次又用不死,难不成他玩一玩还想花我的老婆本不成?”
楚韵当天中午就给楚宗保加了个他最爱的虎皮肘子。
楚宗保咬着肘子皮根本不在意,对他这样只能过一回瘾的小少年,颜色多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胭脂虽便宜又毒,却是三人一起捣鼓使用的,楚宗保是抱着试膳太监之心打算舍命陪姑子,楚韵完全没有此等姑侄情深,她是打算陪小荷过一个他没有经历过的童年家家酒。
楚韵喜欢蓝调的正红色系,这个颜色日常用得不多,平时她更偏爱饱和度低的玫瑰色调,大部分妇女都会用指腹挑一点儿抹成明清流行的花瓣唇妆、咬唇妆、蝴蝶唇妆,楚韵更习惯圆唇妆,比较接近现代审美。
杜容和一个清朝人,他自然无可免俗地喜欢花瓣妆,但颜色他更喜欢淡一些的西瓜红和深一点的桃子粉。楚韵一看就觉得,果然是小荷老师,嘴里虽不说,但心里实在骚包得很。
楚宗保完全是上吊少年,选的颜色每一种都想让人勒死他,他指着院子里一个婆子梳的“剪秋头”,又指指橙红、血橙红、芭比粉说:“姑,我想梳假的帆船髻,涂一个梅花嘴装你,你觉得像吗?”
他觉得帆船头比较大,自己这辈子估计也不可能再梳这么巨大的头,这会儿用一用肯定滋味儿不错。
楚韵的回答是:“晚上你没肘子吃了。”
楚宗保十分遗憾,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选了个小旗头,何妈还义务贡献了自己的假发。
到了要走的头一天晚上,杜容和一直没睡着。不管怎么样,杜家始终是他的家,他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纵然如今想起来当年念书的日子格外辛苦,家里也总有数不清的篓子,可这就是他的家,从明日起他就要远远地离开此方土地,下定决心时的幸福感反而散了,心里更多的是舍不得和放不下。
这样的事总不好对楚韵说,如果一个男人在这种时刻都要让女人操心,那绝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
楚韵看他呼吸一直不深,就转过头去看。
杜容和在红色的鸳鸯被子里露出一张清俊的脸,一直眨巴眼。楚韵愣了会儿,凑过去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杜容和摇头,看着人忽然说:“我们走了,娘能回郎家多住一阵子,她应该会很高兴。”
楚韵懂了,他是操心家里。
她从现代过来,那头有爸爸妈妈,她也经常想他们过得好不好,但她人已经过来了,离得那么远,操心也没办法,幸好楚爸爸楚妈妈都是事业型的强人,两人聚少离多,家也不常回,不然也不能让李心草经常送她回家。
楚韵对家里有一点底,知道爸妈挣了两辈子都花不完的钱,过来后她在感情上担心他们,但理智上完全知道父母没有自己也能过得很好,可能头几年难受,但过了这个劲儿马上又能用工作填满自己。
郎氏可是个完全的古代傻女人,在家听丈夫的丈夫死了听儿子的,她的人生就这么简单。按古代的规矩,她以后多半是要和杜大爷一起过日子了,可杜大爷看着也不是个靠谱的人,杜容和心里爹已经死了,他对父母的爱便一股脑儿都放在娘身上去了,如今要走,自然放心不下。
但杜容和不说,她也假装不知道,看人实在可怜,她就亲亲他的额头,道:“每个心里有家的人回家都会很高兴,娘这么多年不回去,当然也一样。以后你要是想她,咱们可以把她接过来,要是爹能安心做娘背后的男人,咱们也可以把他接过来。”
虽然老杂毛不是个东西,但只要他不折腾家里无非多双筷子。不过楚韵觉着,小荷老师可以死了这条心,杜老爷一辈子都没想明白,哪能后半辈子要死了突然明白了。
杜容和叹了口气,他也知道这个,于是道:“以后咱们好好过吧,娘不会来的。”
对娘来说,儿子女儿固然重要,但有丈夫在的地方才是她的家,有丈夫的女人过得要比有儿子的女人快活一点,起码可以打扮得花枝招展四处串门。
他只希望爹能骗娘一辈子,这样自己在心里也能原谅爹一点。
杜老爷自从宫氏来了一趟,心里就不好了,旧事在梦里翻个不停,又看着家里三个儿子都越来越不着家,心里更急得慌,简直救命稻草似的守着楚韵,三房门上被他叫了两个婆子守着,嘴里说是三房人手太少,多几个人照顾方便些,实际上是让人把楚韵看住了,她干什么都有人跟杜老爷说。
早上天还是蛋壳青,三房就悉悉索索地开始响起来。
楚韵穿了楚宗保的衣裳提着包袱跟在杜容和后边出去,守门的两个婆子看了看,一个问:“三爷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杜三爷道:“宗保想家了,我送他回去赶个早课,等会儿奶奶起来想吃羊肉包子,你们看着买一笼,趁热送进去。”
两个婆子忙不迭地答应,主要是也没想着楚韵女扮男装都要溜出去,她们眼里杜家还是和谐友爱的一大家子呢。
楚韵自己身形挺拔修长,穿着男装戴个瓜皮帽儿也真一下看不出是姑娘家,于是很顺利便溜了出来。
她还想着今儿格外顺,结果刚要出大门,杜老爷的狗腿子忠敬正打外头提着羊眼包子回来,他顶了进宝儿的缺已经对杜老爷看三儿媳的事儿心知肚明,这会儿看见三爷领着三奶奶娘家人便眯起眼睛。
他总觉得这个人背影看起来格外眼熟。
敬忠提着包子跑过去,说想把这个包子孝敬给三爷,眼睛却一直盯着楚韵看,楚韵身上汗一下子就出来了,心里一直骂敬忠不得好死,要吃一辈子馊稀饭。
敬忠打了个喷嚏,看着人缩头缩脑的样儿,脑子里闪过了什么,但一下没抓住,不过这人肯定不是楚宗保,那小子夏天不知哪里浪了回来,黑成碳了都。
敬忠想问这人是谁,道:“三爷,这人——”,刚起个头出来给爹娘买早饭的魏佳氏忽然冒出来,冷冷地站在一边笑道:“敬忠,你是敬谁的忠?怎么还拿爹给你的钱孝敬三爷呢?难不成二爷和我就没福气吃上你的包子?”
敬忠心里一惊,想着二奶奶怎么跟吃了炮仗似的,再一想,这二房素来在杜家做大房使。结果这一走,二爷的命便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妇道人家心慌啊。怕爷们儿走了下人落井下石,自己这会儿又没见着她先孝敬三爷去了,可不是在她心上扎刀吗?
妇道人家多愚笨,火烧眉毛了都看不清形式,自己都要做寡妇了还想着挑小叔子的刺儿,蠢出世的奇才。
敬忠在心里骂了几句,笑道:“奶奶又说笑,谁不知道老爷疼儿子,奴才是老爷的奴才,自然遇见哪些爷就想替老爷对哪位爷好,大爷二爷那儿,奴才也没少跑!再说这不是碰巧吗?奶奶要是想吃,奴才日日来送都成!”
魏佳氏还要再问,敬忠怕惹火烧身,提着包子连告辞都来?*? 不及说便溜了。
楚韵趁着有魏佳氏解围,紧跟着杜容和走了,路上她还问:“你说二嫂是不是把我认出来??”
她觉得二嫂多半认出来了!不然她莫名其妙的发这个疯做什么?
杜容和心里这个二嫂差不多算是透明人,人聪明但顺得像从书上走下来的。聪明人很少有糊涂的时候,尤其这妯娌几个抬头不见低头见,他真没想到有一天迂腐的二嫂会帮着弟媳妇干大逆不道的事。
魏佳氏在杜家也不是事事顺心,杜容和看多了日子过得不错的人尚且想着把比自己过得好的人拉下来的事儿,还是头回见着魏佳氏这样在可以把人推下去的机会上退步的。
他感慨道:“二嫂是个好人,难怪二哥如今也喜欢她敬重她……不管二嫂认不认得出来,咱们都承这个情,也都当做她没认出来。”
楚韵点头,道:“等回了丰年乡,我再写信告诉她怎么回事。”
杜容和笑了笑,拉着人往城外走。
阿城早在黄米胡同口子上等了许久,楚韵说他们走了以后,京里的铺子留给他哥照顾,他是要跟着楚韵走的。
杜容和见着人,道:“你去楚家给楚东陵带话,告诉他我和奶奶要走了,楚宗保留在屋子做人质,让他到了时间准时来救儿子。”
阿城点点头,叼着红糖馒头往楚家赶。
第153章 都不见了!
“楚大爷, 楚大爷在吗?”阿城在胡同外梆梆敲门。
很快,桂花的女儿芳姐儿抄着手从门里探出头,阿城替楚韵跑腿后也来过楚家不少次, 芳姐儿对他也很熟悉, 便亲热地叫了声阿城哥, 道:“我们爷正在吃早饭, 打算吃完了便出去做生意。”说着一边把人往里边带。
楚东陵看见是阿城, 便请人坐下来一起吃, 又吩咐柯氏切一小碟下酒菜。
要是往常, 阿城绝不会答应, 但今天却一反常态地坐在凳子上等饭。
柯氏如今说不上锦衣华服,但在胡同里也算得上有脸面的妇人,自然不会像从前刻薄小姑子似的刻薄她的人,叫阿城要留下吃饭, 人也和和气气地取了钥匙带桂花去厨房开肉柜。
楚东陵这时也知道阿城是有事要说了, 他放下筷子,转转眼珠子, 道:“是你奶奶出事了?”
“怎么可能!大爷惯会说笑。”就是你出事了, 她也不会出事啊, 阿城咽下后半句,小声说:“奶奶跟着三爷已经悄悄走了,他们打算先回乡祭祖,以后便不回来了。如今小少爷在楚家穿着奶奶的衣裳顶缸,估计要不了多久便要被发现,我们奶奶和爷让我过来叫大爷过去救儿子。”
楚东陵可没当真, 他直接被逗笑了,而且是哈哈大笑, 道:“别胡闹了,你知道丰年乡在什么地方吗?你知道那里的人吃什么度日吗?你知道从京里过去有多远吗?要过多少个有匪的山头吗?你知道天下最繁华最好的日子都在哪里吗?谁会放着大好的日子不过跑回丰年乡怀古,还说什么以后不回京里了?”
他越想越好笑,最后都笑出眼泪了。
阿城可没想到楚东陵直接把奶奶要回乡往外跑的事儿当成笑话,这下便傻眼了,抓耳挠腮半天,等肉菜上来了,方当着所有人的面儿说了句话,道:“大爷,最好的日子在京里,但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京里再好也没有家好,奶奶想回家看看爷顺路陪着去这是真的啊,我拿这个话骗人做什么,奶奶和爷哪个是能容奴大欺主的人?”
楚东陵到这里都还没信,主要是他想不通偷跑的事儿,道:“你知道他们家老爷子老太太吗?那都是和善人儿,你奶奶进门便没受过半点儿罪,她要出去还需要偷跑?”
阿城急道:“还能为什么,因为老爷跟大爷似的,觉着两人回乡是奔着吃屎去了呗!”
楚东陵还想再说,这时在门外偷听的柯氏煞白着脸跑进来,抓着丈夫的袖子道:“这是楚韵干得出来的事,这是她干得出来的事!目无尊长也不是第一回了,她从乡下回来是什么光景?京里话都说不顺溜,路也不认识一条,就能背着哥嫂偷藏嫁妆。别说丢下杜家两个老的跑了,哪天她自己跑了也没什么奇怪的!”
柯氏越说越觉得是这么回事,脑子里已经浮现出楚宗保被杜家人按在凳子上打得稀烂的样子,顿时慌得扯烂了手上的帕子,抬腿就要往楚家跑。
楚东陵不是个好哥哥也算不上好儿子,但在胡同里,他算得上好丈夫和好父亲,一没有纳妾二没有喝花酒,对楚宗保,也尽量供他念最好的书。
除了这个小家,其他任何人在楚东陵心里都可以被利用。楚宗保去了杜家几天不回来,柯氏想儿子,嘴上不停催丈夫去接人。楚东陵虽然立刻就想把家里这一窝佣人转手卖掉,但也没有同意,儿子能在杜家多待,在他心里只有好处。
虽然他还是不信楚韵真能放下荣华富贵和少奶奶的日子把人家儿子拐出去吃苦,但看柯氏这么着急,他道:“你一个妇道人家,过去能顶什么事,要是打起来,我是救你还是救儿子?你在家歇着,过会儿我就回来。”
说着半信半疑地起身跟着阿城往杜家走。
杜家这时已经闹得人仰马翻,楚宗保穿着楚韵的衣裳低着头在院子里溜达,对外只模模糊糊地露出一点背影,人远看着还真像那么回事。
等到婆子买了羊眼儿包子回来,楚宗保甚至吃完了还打算睡一个回笼觉。
两个婆子在门口看着三房静悄悄的一片,竟连狗叫鸟叫都没有,何妈也不出来说闲话,便壮着胆子溜了进去,想问何妈昨天那个八卦最后是什么样的,复仇人妻千金和俏王爷到底有没有成。
两人推开了三房主卧外所有的屋子,都没人!鸡窝没有、狗窝没有、肉没有、刁蛮馋妈妈也没有,只有几个织娘在唧唧复唧唧地织布绣花,再一想杜老爷的嘱咐,两个婆子浑身都开始出汗,哆嗦着走到正房敲门道:“三奶奶?三爷?”
两人喊了半天见没有人答应,便壮着胆子推开屋子,屋子里自然连根鸟毛都没有,早上得胜儿出门都是站在小花嘴上走的,就怕他咯咯哒地叫出来。
楚宗保这会儿自己换回了自己的衣裳,听见动静便溜出来故作惊讶地问:“房妈妈刘妈妈,怎么了?”
两个婆子指着屋子尖叫:“三奶奶三爷不见了!家里金银细软也不见了!怕是——”遭贼了!
小夫妻两个都生得美貌,江洋大盗一偷偷两也不是不可能,不然怎么会好端端的人财两空?但真话说不得,家里还有没嫁的姑娘在。两个婆子想着老爷的交代,再看看空空荡荡的屋子,嗷一声,袅袅晕死过去。
两人惨叫得过于凄厉,整个杜家都听见了动静,郎氏闲来无事迅速从屋子里窜出来看热闹,一看是两个婆子晕了.楚宗保又在旁边红着眼到处找鸡狗鸟儿和姑姑。
郎氏看事情不对,赶紧跑过去把杜老爷叫过来。
杜老爷来了后,直接叫人狠狠掐了两把婆子的人中,又拿出粗长的针说:“要是还不醒,便扎一扎。”
两个婆子身子一抖,悠然睁眼,哭道:“老爷、太太——”
杜老爷坐着不吱声,听人说完便砸了一个茶杯,嘴里暗骂了一声逆子。知子莫若父,这点儿伎俩骗得了别人骗不了他。一听就是跑了啊。
郎氏跟婆子想的差不多,担心老三在外太过优秀遭人妒忌,于是一家老小连鸡带狗都不被放过,她起身哭着喊喜鹊:“随我回郎家叫人。”
喜鹊巴不得,她连东西都不想要了,什么东西郎家没有?
杜老爷哪里肯,就是儿子真死外头,他也不想郎家人出一文丧葬费!
他眯着眼睛在屋子里扫了一圈儿,把几个做衣裳的绣娘见过问:“听见什么动静没有?”
几个绣娘都是郎家的人,就算身契到了杜家,可一家老小还在郎家讨生活,洪氏说过,在杜家她们真正要帮的只有郎氏一个人,要是郎氏能回娘家小住,更是赏赐翻倍。
几个人低着头都说没听见动静,早上还见着人吃羊眼儿包子,怕不是变成蝴蝶飞走了。
“又嚼蛆。”杜老爷半点不信,又伸着脖子问两个儿媳妇:“你们成天跟她在一起,你们说,她上哪里去了。”
闵氏和魏佳氏对视一眼,都垂头小媳妇似。闵氏冷着脸道:“种地去了吧,爹让人去乡下找找,三弟妹没事儿便往泥里钻,想是看着谁家地觉着埋汰,连夜追过去打理了。”
魏佳氏摇头道:“二爷不让媳妇跟三弟妹多说话,最近媳妇真不知道三弟妹在做什么,许是出门遛狗去了,晚上就回了呢?”
“满城的苍蝇找孩子都找哭了。”杜老爷叹气,还跟郎氏道:“老三一准儿被媳妇叫着回乡下探亲去了,这是怕咱们知道了拦他,存了心偷跑!过阵子你看他寄不寄信回来!”
郎氏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老三是说过要去丰年乡探亲,只是老爷身体不好最后没去成。
难不成竟是老三媳妇撺掇的?这个节骨眼儿上走人,郎氏嘴巴一嘟,看着楚宗保就要跟他要人。
楚东陵此时已顺着杜家大门跑了进来,早在外把事儿听得清清楚楚,想到阿城说的是真的,顿时汗毛倒竖,真怕儿子被按着打个好歹。
于是郎氏话还没说出口,楚东陵便掉了满脸泪进门,开口看着儿子说:“宗保,你的姑呢?你的姑不见了?”
楚宗保正竖着耳朵看戏,他觉得,杜老爷有时说话也好听,经常让人思之发笑。
看他爹这样,楚宗保差点没笑出声,演得都能成角儿了,楚宗保:“爹,我不知道,我睡了一觉,姑醒来就不见了。”
楚东陵嗯了一声,眼睛就泄洪了,哭得头都抬不起来,软在桌上道:“我有罪啊,小韵在乡下吃了十几年苦,日子刚刚好一点儿,怎么人就不见了了?不是昨儿还好好的吗?”
魏佳氏轻轻叹气:“三弟妹是可怜人。”
丫头婆子:“是啊……在乡下种地的能不可怜吗?我长这么大也没种过地……”
楚东陵趁着东风话风一转,极为愤怒地盯着郎氏和杜老爷问:“我妹子在家十几年不曾有过一日无踪影,怎么来了杜家一年人变没了?是不是杜家把她怎么了不敢跟我说,只好说她不见了。”
郎氏还没发作呢,一下让这一嗓子给嚎傻了。
杜老爷在旁边唉声叹气,看不懂事的孩子似的,责备道:“楚大,我还没问你要人,你竟好意思问我要人,楚氏自从嫁进门,便挂记老家,时不时提起往日旧事,前些日子跟老三说想他跟自己一起会乡里探亲,我病重,老大老二也要走了,便不曾同意,谁知今日三房一家大小便都没了,你说是不是我该问你要人?”
楚东陵可不吃吓,虽然他不理解不接受楚韵把人家如珠似宝的儿子拐跑了吃苦是为什么,但拐就拐了呗,他又不靠杜老爷眼色吃饭。
楚东陵深吸一口气冷静地问:“老爷是说,我们家没福在乡下吃糠咽菜一辈子的穷丫头舍了京里的荣华富贵不要,拉着三爷回穷乡僻壤受苦?”
郎氏:“你还有脸说,是谁害她在乡下吃糠咽菜的?这会儿装起好兄弟了!”
楚东陵哭得更厉害了,冷声道:“我这么不要脸她都好端端地进京嫁了人,要脸的养了她一年便把人养没了。谁忠谁奸,苍天有眼!——况且,我怎么听说三爷是打算沿路收集诗词佳作为老爷出书呢?苦游寂寞,三爷血气方刚,怕不是想要美人作伴,又因杜家家规不方便带丫头,便强带了我妹子走吧?”
比起杜老爷的说法,显然楚东陵猜得更合理,顿时人心就偏到楚东陵这边了。
再说杜老爷他老了,说话怎么也不可能有年轻英俊的楚东陵好看,。
就连郎氏在旁边也越听越觉得是这么回事,是啊,谁会舍得杜家的好日子会乡下吃糠咽菜?儿子也确实说过要回出门替老主子办事,只是丈夫没同意。
搞不好还真是儿子用美男计把楚韵框走了!
郎是呃了半天,一边觉得儿子驯妻有术,一边可怜楚韵,这苦日子都肯跟男人吃,怕不是投胎的猪精,再一看楚东陵,气焰便弱下来,她张嘴叫了声:“亲家,有话好好说,咱们坐下来慢慢说,这女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是天理,老三出远门带着她,不也是小两口感情好么?”
楚宗保、楚东陵坐在凳子上,被几个婆子捏肩捶腿,都冷酷无情又担忧脆弱地发出一声:“哼!”
杜老爷目眦欲裂,想发火吧,不是他的人设,想踹人吧,也不是君子所为,想破口大骂吧,在场之人均非他能欺辱者,要说真话吧,也不知道该跟谁说才能帮得上忙。
杜老爷越想越气,越想越气,看着一个儿子都不在的屋子,噗一声,又弯腰吐了口血。
楚韵和杜容和已经成功和李佑纯汇合了。
楚韵穿的是男装,杜容和假装要当差穿得也很朴素。只有李佑纯,因为想着要路过仙惠姑娘居住地,所以穿得非常骚包,腰上有玉佩香囊,衣裳泛着玉石青,袖口收得很窄,腰身也用了一条看起来就风流倜傥的腰带。
楚韵一看这打扮,就回头问小荷:“你可买了什么药没有?他这样路上要发病的。”
杜容和:“买了许多强身健体的药丸,还有不少金疮药,但他都用不着。”说着掏出几张沿路免费征收的鬼画符,“给他喂这个,鬼上身吃这个见效快。”
第154章 衣锦还乡
李二婉拒了兄弟美意, 道:“从今儿起我李二便是全新的李二了,你们不知道,仙惠姑娘素来喜欢干净的东西, 要是我吃了你们的水, 她不高兴了怎么办?”
杜容和看他姑娘长姑娘短, 叫两声姑娘便乐不可支的模样, 捂着眼睛道:“有伤风化。”
李叔不赶车了, 穿着柔软的棉布衣裳跟李家仆说话, 听见便嘀咕:“这还能有少爷伤风华?见天儿洗裤子的也不知道是谁。”他想起来都觉得臊皮。
不过杜容和自觉从无此等丢脸之事, 便带着楚韵笑看依然骚包地穿着锦衣华服在前边溜达的李二, 跟楚韵道:“小韵,朴素才是一个男人的本分。”
所以这等花枝招展的汉子,那都是不能要的,不值钱的, 粗鄙下流最末等的, 至于高级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那种不屑之态, 楚韵见了便想说, 小荷老师你也别提多丢脸啦。
楚韵不乐意靠着这两人走, 抱着三娘风一般钻马车上去了。
从京里到丰年乡不需要坐船,走陆路一个月出头怎么也到了。
楚韵和杜容和出来连鸡狗都带着,李二那边也带了李家仆和柯老丫,以及一些伺候他们的仆从。虽然出门的是他们四个人,实际上后边跟了十几辆马车、驴车,加上依附过来想靠着旗子庇佑的商队, 队伍浩浩荡荡几乎看不到头
这年头出行都这样,没人敢做独行侠。
三个人已经是好朋友, 李二虽半道路开屏,楚韵还是免费让他邀请自己和小荷上了马车。
李二的马车是李家自己的,豪华阔气宽敞,楚韵看着这个车马上就能想起“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虽然《红楼梦》是小说,但李曹两家确实泼天富贵了养了三代人,李二在这里边算是一个中不溜的虾米,但正值李曹两家鲜花着锦之时,吃穿用度依然无不尽善尽美。
李二有四个随身婢女,四个鞍前马后的长随,他的车也比杜容和租的大得多,甚至大得有些逾越,不仅坐三个人绰绰有余,甚至还能把鸟鸟狗狗都带进去。
楚韵不知道李二有没有坐这辆车出去晃荡过,但她看见这辆车满脑子都是那句话——拔毛是四爷的宗旨!
楚韵把李二叫过来道:“以后,都改了吧。别坐这么大车啦。”
“傻子,你会养种子可不会做官儿,我要是清正廉洁秉公执法,做主子的能不慌?坐这么大的马车出去,他反而高兴呢。”李二啊了声,略过这个不提,反而担忧地看着几个毛娃道:“听说鸟是直肠子,小花和得胜儿会不会憋不住啊?”
楚韵还没说话,得胜儿已是气得毛都竖起来了,鸟确实憋不住,但鸟也有感觉,鸟也有尊严。
楚韵看了怪不忍的,解释道:“得胜儿和小花爱干净,他们都站在便池上吃饭,便池有两层,一层有木屑,人家溺在头一层就被木头带到第二层去了,一点都不脏呀。”
得胜儿挺了挺胸脯。
李二则悲哀地表示:“那我马车上不仅要装你们,还要装它们几个的马桶啊?”
杜容和对几个毛茸茸素来好,听着便有些不乐意,道:“装点儿怎么了,小花还是公鸡,一路上妖魔鬼怪横行,有它护驾都是你的造化。”
李二闻言也不多说了,反而伸头看向队伍。
像这样的大队伍出行,他和杜容和的两辆车是走在最前边的,主要是为了让跟着他们的人放心,表示自己不是骗子,不是跟绿林好汉合作的歹徒,当然真遇见十万火急的事,头一个遭殃的也是他们。
往常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富贵人家都会让家丁下人走在前边,自己走在中间。
楚韵无法坦然让下人替自己去死,所以他们请了随行的镖师带着她的想要带回丰年乡的种子走在后边,前边是杜容和的官派随从,也就去俗称的仪仗,尽管不多,但必须要走,尤其出门在外,不带仪仗很可能被人打小报告说蔑视皇恩不顾礼法。
这次回去,也算衣锦还乡,楚韵还特意让人拉了一百斤的种子打算带回乡里去,顺便沿路收集一些能找到的好植物。
从京里往丰年乡走少说也要个把月,杜容和有心要楚韵逛一逛,顺路铲除一些淫祀,三个人花费的日子就更久了。
楚韵也借此看了看周围的风土人情,之前她上京几乎是吃着土来的,当然没有心思关心别的,这回有了两个大孝子陪着,沿路不仅没有截道的山匪,甚至过渡口津关遇见的衙役还自掏腰包要请他们吃烧鸡。
李二和杜容和工种不同,他专职打听消息十来年,即使足不出户对京里京外一些事儿也知之甚详,比如这洋人传教的地儿,他就知道不少。
所以回回队伍一休息,他便带着两人去探窝,这些地方的窝杜容和打不了,只能记下来告诉当地的父母官,让他们去收拾,至于人家收拾不收拾,收拾到什么程度他就管不了了。
要是他插手直接把教堂砸了,这就是跨区执法,很遭人恨。
何妈觉得楚韵生性正直对杜容和有怨言,便拉着她解释,道:“西游记看过没?孙行者跟他哭哭啼啼的狗头师父,在铜台府地灵县被当地富户寇员招待住了几天,结果人刚走寇员外就被歹徒截杀了,那狗头师父又被冤枉成江洋大盗,孙行者跑去地府带寇员外回魂,当时说书的怎么说的?——神光一照如天赦,黑暗阴司处处明,十万冤魂险些都让大圣超度了,唬得地藏王菩萨求饶。”
楚韵西游记看过很多遍,倒是没注意这个,道:“土地给猴子磕过头,玉皇大帝被猴子吓得钻过桌子,地藏王求饶算什么?”
“嗯。”何妈也不觉得有什么,她都说唐三藏是哭包了,就是如来佛祖给猴子下跪她也觉得——早该这样了!看一眼楚韵,道:“地藏王菩萨曾经发下宏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大圣把冤魂超度了,他上哪成佛去,他的宏愿要自己做了才算,别人做了,那可是生死大仇。这么简单的事儿,谁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楚韵乐了,她是有原则,但不是真圣母啊,道:“你说,西游记是谁念给你听的,我还能不知道?”
何妈看她听话懂事,总算放了心,不知怎么,她总怀疑楚韵一路上看见耗子要救,看见猫要救,看见男盗女娼要管,看见鸡鸣狗盗也要管。
楚韵想说,自己完全不是这样的人。世上的事儿哪管得来,她只管得了自己和身边人。
她只是出于好奇,观察了一下各个地方的做法,基本上当地父母官都很不理解,跟杜容和说:“人家漂洋过海,好好的,传就传呗,好端端的打人家干什么呢?留着他们乡里还能多吃两个红鸡蛋。”
李二眨眼提了个主意,道:“给当地寺庙道观再写封信过去,父母官不干,他们愿意干啊,还不费国库米粮。”
杜容和便打听出的恶僧恶道在哪儿,直接把信送过去,果然,这些人就开始卷起来了,都加大了鸡蛋米面的发放力度,洋人为了抢人头,只能花更多钱在当地买粮食买鸡蛋发下去,这么一来当地经济都被盘过了,父母官之前是有一点不愿意,这么一来就有想成为保护伞的意思。
最后教堂是被武僧武道带着信徒给砸掉的,——传教士的钱花光了,没鸡蛋发了。
砸教堂的场面很少有不流血的时候,楚韵、杜容和、李二三人很少去围观现场,何妈和柯老丫去看了不少回,听说中途还有死过人的时候,柯老丫人都杀过不怕凶残的场面,何妈没见过啊,地龙翻身死的人和打群架活生生被打死的人不一样。
何妈回回都被吓得被柯老丫扶着回来,但换了下一个地方,她还是要去看。
楚韵深觉,何妈这凑热闹的劲儿,要是拿去绣花做饭读书准能名满天下。
何妈也不是白去的,她除了凑热闹,还想捡便宜,那些洋人是客,老百姓打也只能把他们打跑,下死手的都是和尚道士。不管人死了还是跑了,总之教堂人去楼空,她就拉着柯老丫给楚韵翻东西。
何妈道:“她喜欢折腾花草,又馋洋人的种子许久,眼巴巴找了一年也没找着什么番茄辣椒,我想着外头买多贵,咱们在洋人家里找找,说不得能不花钱呢?”
柯老丫背着手点头,也愿意陪她找。
这么走了一个多月,眼看着快到丰年乡了,路上已经处处是面香,属于京城的繁华也渐渐褪去。
楚韵在车上看着外边,有的路她自己能认出来了,当时离开丰年乡,她沿路做了记忆练习,听说只要把脑子想象成大屋子,分门别类把想要记住的东西放进去,事后回想起来便易如反掌。
她沿路看了很多场景,做了很多练习,最后的效果是——没有效果。
但有些特别风景楚韵记下来了,所以能大概判断自己走到了哪里。
何妈从小布口袋里掏出一个软荷包递给楚韵,道:“小韵,你看看,是你说的‘茄椒’吗?”
楚韵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番茄和辣椒,她打开荷包把东西倒在桌子上,里边都是五花八本的种子,何妈不识字,这些都是她在教堂自己找的,以及问洋人要的。
一中一西,女人和男人,汉语和英语,何妈要克服多少问题,才能弄回这一包不知道是什么的种子?这也不亚于九九八十一难了。
“这么多种子,肯定有,谢谢妈妈。”楚韵珍惜地把种子收起来,她也不知道里边有没有辣椒有没有番茄,但不管种出来的是什么,她都决定,之后它们就叫茄椒了。
何妈对楚韵这么好,李二看了就笑:“你们家妈妈儿也太会惯孩子,楚二都多大了,还哄孩子似的。”太肉麻!
但到了丰年乡,李二也没这话了,丰年乡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蝗灾才过去四年,今年赋税也重,好多地都一片荒芜,许多人都衣不蔽体在田里找老鼠吃。
丰年乡有楚韵送回来的粮种和钱财帮助,日子过得要好一些,够人不死。
九月,秋高气爽,胡里正这时正带着一家老小在篱笆扎的院子里捣梨子,灾年过去,山上的野梨又结了不少,他打算再摘一些兑在水里给村民分一分,沾个甜味儿。
胡狸娘毛手毛脚跑进来说:“阿公,韵姐儿回来了。”
第155章 连土都要
胡狸娘是楚韵在乡下的玩伴, 说是玩伴不如说是楚韵作为穿过来的大姐姐,一直在帮着胡家看孩子。
胡里正呢,看楚韵和老太太两人可怜, 于是经常在家里团个锅巴让她端回去, 一日三餐, 有了这个打尖儿, 便也饿不着了。
楚韵要上京嫁人, 胡狸娘是最反对的, 她舍不得楚韵走, 在家抱着胡里正大腿从村东头走到村西头, 最后是被亲娘步大娘灌了碗醪糟水醉睡了,为了这个胡狸娘在村里嚎了几天几夜,所以小姑娘正值青春年华,却没有婆家登门了。
大家说:“小狸花还是孩子呢, 哭得那样儿, 黄皮子似的,可怕得嘞, 谁敢讨回来?”
胡里正愁得胡子乱翘动, 也想, 要是楚韵和楚家老太太在就好了,楚老太太说读书可以明理,可惜祖孙两人都走了,胡狸日渐野性大发,也不知自己能不能看到她出嫁了……
乍一听楚韵回来,胡里正和步大娘都又惊又喜, 虽然京里富裕,出去的人几乎都不会再回来, 但楚韵一直是特别的小孩呀。
自从春天收到楚韵托人带过来的粮食和肉,他们就有预感了,但也没想到人会回来得这么快。
步大娘擦擦手掏出钥匙去开楚家大门。
楚韵不在,楚家老宅都是他们在打理。
杜容和在路上也在观察丰年乡,丰年乡在关中,村民住的不是窑洞,是青瓦灰墙的小砖房,次一点的人家住茅草棚、吊脚楼、泥房,要在他娘眼里,这等地方自然是连猪圈都不如,但杜容和一路上走过很多乡村,比较起来,丰年乡既不是最好的也不是最坏的,乡里离长青镇很近,行人虽然穿得灰扑扑的,但看着精神都还不错。
他是包衣旗人出身,出门在外还是有几分心得。
李二就不一样了,他一直在文人堆里打转,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所以一下地就踩到了牛粪。
路边等着驴子马拉屎的小孩子可惜地啊了一声,李二少爷也短促地叫了一声,他长这么大脚上还从来没沾过粪便,但二十多年间养成的习惯最后让他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
楚韵道:“难怪你发财呢,这职业操守,牛马来了都得掉头走。”
李二浑身僵硬得都不敢动,杜容和在一边幸灾乐祸地看着,道:“该,让你孔雀开屏,让你花枝招展,让你西子捧心……”
李家仆想要跑过去给少爷脱鞋,跑得更快的是三娘。
三娘耳朵和尾巴都甩起来了,看起来跟瞅见牛粪跟人看见炸鸡翅差不多。
杜容和看苗头不对,立刻疾言厉色叫住三娘:“你是我的狗了,你看着牛粪就要在心里想,这是大米饭这是大米饭,看见大米饭时就反过来,想这是米共田这是米共田,知道吗?”
三娘作为一只狗,也有狗的尊严在,狗就是喜欢吃米共田,谁反对谁就是敌人。楚韵给她做了牵引绳,杜容和经常遛,这会儿手上也拿着。
三娘就跟杜容和拔河不走了,还抬起一只爪爪低吼,楚韵估计,杜容和要是强行抱她走,她就要一爪子按在牛粪上,七步外狗爪快,即使奶狗一只,它也是有可能踩中的呀。
李二维持着抬起一只脚的姿势,手搭在杜容和肩膀上不敢动,杜容和往后退了半步,做了个后仰拉绳的姿势,也不敢动。三娘的爪子也悬在半空中没有动。
一下子所有人都忍不住开始闭气不敢动了。
胡狸娘路过时就说:“哟,韵姐姐,刚回来就玩一二三木头人呀?”她看得羡慕,于是也跟在李二身后做了个观音手。这游戏还是楚韵教她们的呢。
这一下就不得了,乡里小猢狲本来便多,日子无聊也愁没耍子?*? ,看着胡狸娘在这里当观音,他们也要挤过来这个当赤脚大仙,那个做王母娘娘,还有两个做白娘子许仙在地上趴着,两只手牵在一起,中间踩了一只法海脚。
胡里正在家捣好了梨子水,正在院子里挨个分,他特意留了两碗在桶底最甜带着梨肉的水给楚韵和胡狸娘留着,这时不见了女儿,想着多半是来接楚韵,便放下活计跑出来接闺女。
等他过来,一群人都已经玩开了,楚韵带了很多小女孩可以戴的花,都是她自己做的绒花,路上遇见,她就把花送出去了。
胡狸娘自觉自己虽是乡下人,却是知书达理的孩子,便顶着一脑袋大红大绿带着人在田里四处乱窜摘了很多大花过来给楚韵戴。三娘食屎不成,狗头上也戴了朵碗口大得白花,一副随时盼着出殡的样子。
看见爹来,胡狸娘顶着一头大花还抱着李二不要的精美旧鞋,跑过去问:“爹,我美吗?”
“美。”胡里正看了一眼,根本不说她像个顶头盖骨讨封的狸猫,跟楚韵道:“这样不中,先跟你大娘回家换一身。”
转了几个弯儿走到了胡家背后一处大宅院里,这里就是楚家了。
楚家祖上富裕过,留下的宅子是三进的瓦房,都是窄窄的过道,两边修着院子,楚家后院还有二楼,可以通过一条砖楼梯上去。
不过楚韵住进来时楚家已经败落,这个大宅子也垮了一部分,后来修缮好的也就七八间大屋子,剩下的都是充面子的危房,只有人要死了,才会抬到危房里去,楼上更是全交给野生小动物打窝了。
小花三娘得胜儿一下来,就疯了似的往上冲,眼见着占地盘去了。
楚韵第一次看清楚这个屋子,就觉得这地儿别说弄死个陆沉舟,就是挖出个乱葬岗都不稀奇。
久了她就发现,丰年乡的人大多数还是好人,很好相处,胡家人便是如此。
步大娘送走家里人,提着梨子水走过来,先问了一番楚韵为什么回来,要住多久,接着又感慨了杜容和一表人才,邀请他过几日来胡家吃饭。
接着便热心地要替楚韵打扫屋子。
步大娘指着破了的窗户道:“家里久不住人,四月份还闹贼了。”
楚家家徒四壁,这都能遭贼,楚韵道:“贼没偷着吧?”
步大娘挥手道:“啥也没有,偷个甚?路过老太爷没的旧屋子还气得摔了个尿桶才走。”
楚韵听得直乐,杜容和怕治安不好边问:“村里平日窃贼如何?”
“打灾年后乡里有了巡逻队,啥贼啊,黄鼠狼也不上咱这儿偷鸡来着,今年春天不是收了一次税吗?那会儿不少外乡的人跑过来躲着,不久就出了这事儿,如今乡里也不接外人了,哪还有贼?”
杜容和听了道:“咱们既要住着,又是回乡祭祖,这祖坟和屋子便都要修一修。”
胡里正道:“是这话儿,明儿我就出去问问谁能来修,乡里匠人少,能修楚家老宅的一个也没有,这事儿还得去问问员外老爷。”
至于这个员外老爷是谁,楚韵道:“丰年乡只有一个员外老爷,我以前不是跟你说过吗,多宝小姐他们家,多宝小姐人走了,但她家到今儿还是地主啊,肥着呢,乡里有什么技术活儿,都是去他家借人。”
地主恶霸对街坊一般不会动粗,不然名声坏了,在村子里关着门自己过日子也无聊,所以多宝小姐家对丰年乡的人还算不错。
说好了这个,胡里正有事便先回去了,留下胡狸娘在楚家玩,步大娘本来想请楚韵去胡家吃饭,看她回来带了这么多人,绫罗绸缎无一不美,也不敢说了,只说要留下来在楚家帮忙做第一顿饭,把灶烧起来。
李二带了不少随从出门,但一路上舟车劳顿,这种情况也不好让下人在勉强劳作。
楚韵就抓了十文钱请步大娘找几个村里人过来帮忙,肥水不流外人田,步大娘拿着钱直接把自己的老姐妹都喊了过来。
楚韵和杜容和还是和何妈老两口一起住在后院,李二在前院跟他带来的人一起,毕竟关系再好,这里也是清朝。
楚韵连夜逃去京里也算一桩奇闻,来的大姑娘小媳妇就都很好奇楚韵有没有在京里发财,看别人发财固然痛不欲生,但这穷乡僻壤的,能一饱眼福也是好的啊。
步大娘看着下人把箱子一箱箱抬进来,再看杜容和忙前忙后要修房子、修坟,长得也好看,心里就为老太太高兴。
私下还拉着楚韵问:“他对你好不好?”
楚韵点头,道:“不好我也不让他过来让你们看呢。”
步大娘作为近邻,亲眼看过祖孙两人如何过日子,看她如今穿戴都像个大家闺秀,难免心绪上涌,眼眶泛红道:“好就行,好就行。老太太泉下有知,也能安心了。”
楚韵是个不愿意去回想过去之苦的人,过去就过去了,人始终要往前看,她笑道:“狸娘呢,可有人家了?”
步大娘叹气道:“这个天煞魔星,人家带着小子一过来,她就往人身上丢鸡屎,又成天在外哭喊发疯,哪有人家?”
楚韵笑:“不要紧,狸娘这样好着呢,他们不要她,是狸娘的福气,狸娘是跟我和老太太认过字的,找的丈夫要是大字不识一个。嫁过去做什么?”
她都想好了,回来还要接着教胡狸娘认字的,有她在,胡狸娘以后若能跟秦好女似的攒下钱,就是哄着胡里正给她招赘又怎么样?总归她有个旗人丈夫,拿来用一下压一个乡下男人还不行吗?
不过这话楚韵没有冒冒然跟步大娘说,只是安慰她要放宽心。
两人这边说着话,来帮忙打扫的大姑娘小媳妇眼珠子便悄悄溜到楚韵带回来的箱子上去了,一个两个都想看看里边是什么。
楚韵和杜容和都不管这些,何妈可不傻!他们在外人在时也不可能去开细软,请人也不过请她们擦擦灰,铺床依然是要自己铺的。
但这么远回来一趟,又不好让人什么都见不着。
何妈转转眼珠子,把楚韵叫过来,道:“刚刚给你的东西呢?怎么还不拿出来?种子不是不经放吗?”
楚韵摸摸荷包,啊了一声,急匆匆地打开一个箱子,包括步大娘在内,屋子里都静悄悄的。
楚韵开了装锅碗瓢盆的箱子,抓出十个巴掌大的定制小花盆,转头问步大娘:“我想去胡家地里挖点儿肥土回来,行吗?”
步大娘:“行啊……一点儿土算什么。你把菜全拔了都行……”
几个帮忙的大姑娘小媳妇面面相觑,沉默了一会儿,尖叫道:“楚二,你疯了,你带几个盆就敢回来!”
甚至连土都要问她们乡下人要!
第156章 泡种子吗
楚韵一愣道:“不是呀, 我还带了京里好吃的好玩的回来给你们呢。”她在丰年乡时跟这些大姑娘小媳妇相处得不错,只不过走之前有些人还没成亲呢,两年不见, 楚韵已经听见人家孩子都会叫娘了。
这些姑娘可才十六七岁, 楚韵有一点几年不见高中同学已是三孩妈的震撼, 之前给她们准备的手帕那就不合适了, 楚韵让胡狸去把帮自己挖土, 她呢把小荷老师的粮食箱子打开, 拿了两盒白糖糕出来一人分了两块。
胡狸娘走之前口水流了一地, 很小心地嘱咐楚韵:“要等我回来再吃啊。”
楚韵给胡狸娘的当然不止这一点, 不过听她说了这句后,还是偏心眼地多拿了两块白糖糕出来给胡狸娘包着。
一群妇女都围过来看柔软、洁白,洒满了冻米粉的白糖糕,为了配得上这块点心, 大家还跑去洗了手才托在手上小小的咬了一口。
糕在裹米粉之前用油炸过, 糖油混合物的香味瞬间充斥了味蕾,很多人都不忍心再吃第二口了。
一个矮墩墩的大娘好奇地问:“这个是什么呀, 也太好吃了吧?韵姐儿, 你在京里就是吃这个过日子的吧?不然怎么人长得漂亮了这么多呢?”
楚韵跟以前其实没有多大变化, 甚至肤色也没有更白净,但她不用再伪装自己,可以挣钱生活,吃得好穿得好了,骨肉匀净,看起来自然跟以前大不相同, 要楚韵自己说,这个就是自信美吧。
她说:“不是啊, 京里糖也贵,再说天天吃还不成猪了?”
在古代人眼里,糖因为金贵,所以对生了孩子需要养身体的妇女,它的效果堪比人参,比如什么红糖鸡蛋啦,产后能吃一碗,就说明婆家对这个媳妇很重视,丰年乡作为大灾之乡,这几年生小孩的妇女并没有这个待遇。
果然有个叫梅三娘的妇人闻了闻味道就掏出一方泛旧的碎花帕子把白糖糕裹起来,说是要带回去给小儿子吃。
有梅三娘开了头,其他人也纷纷表示要带回家吃了。
楚韵对这种母爱更多是无奈,贫穷、乏味的生活不仅是丰年乡的难题,更是整个古代社会的难题,唐宋的老百姓要好一些,但她又没有活在盛唐和仁宗时期的运气,她唯一说的是:“家里有女儿的,给女儿也分一半吧。”
胡狸娘是家里的小女儿,又让楚韵教着认了一些字,她在整个胡家和丰年乡地位都有点特殊,胡家的白糖糕,胡狸娘都不需要问哥哥侄儿们吃不吃就能若无其事地吃掉一整块,她脏着手回来,把手伸给步大娘,头凑在楚韵手上小狗似的吃糕。
吃完了,胡狸娘舔着嘴边的糖霜叹:“真有滋味儿,韵姐姐,你过的原来是这么有滋味儿的日子吗?要是我也能过有滋味儿的日子就好了。”
乡里吃菜吃饭都缺油水,味道也白开水一般,最重的味道就是酸菜和盐巴。这样浓郁的甜味在胡狸娘嘴里,就像戒了一辈子碳水的减肥人士突然被塞了块蜂蜜小面包。
楚韵也知道这个滋味儿说的是厚重的味道,她叹口气,抛抛荷包里的种子道:“过不了多久,咱们就能吃非常有味的东西了,我还怕你受不了呢,味道比生姜还重哦。”
胡狸娘一愣,呆道:“可我也没吃过姜呀,韵姐姐,姜又是什么味儿,想必跟糖一样是甜滋滋的吧?”
楚韵抬抬下巴道:“你跟着我一起把种子种出来就知道了。”
胡狸娘跟其他孩子一样,都不爱干活,听到这个能种出味道重的吃的,果然就上心起来,手也不让娘擦了,直接摸在衣服上迫不及待地拉着楚韵去看她挖出来的土?
步大娘看着胡狸娘腰上的巴掌印,唉了一声,何妈看得在肚子里哈哈大笑,嘴上也忍不住念了句阿弥陀佛,拉着她做饭去了,路上还道:“不是妈妈儿逞能,大闺女你不知道。我在京里教孩子那是数一数二的,有口皆碑,多少达官贵人都是我去看孩子,——我没去!来,跟妈妈儿说说,狸娘是头一天这样的还是一直这样的?她往日在家都做什么事了?”
步大娘格外老实淳朴一个乡下人,迷迷糊糊道:“为什么不去呢?”
何妈义薄云天:“我这个人,教孩子看缘分,看天分,仙骨听说过没?一点灵光即是符,世人枉费朱与墨,我不是说狸娘要修仙,我是说她有一点就通,位列乡志的灵气。”
步大娘:“这样啊……”
她怎么觉得不像呢?
楚韵找了个空院子带着胡狸娘干活,杜容和和李二没事干,也在旁边打下手,之前嫁接果树,李二没赶上,心里还挺遗憾。
李二生得玉树临风,胡狸娘一眼就看上了,虽然她还没开窍,但也知道喜欢一个人要把好吃的分给他,于是把白糖糕拿了一块出来问李二:“哥哥,你叫什么?成亲了吗,家住在哪里,有几口人,若你也觉得这块糕儿好,便吃了它罢。”
要是吴侬软语,这话还能有些娇俏,可这里是陕西,佟掌柜那口音都算改良了。
楚韵听出来胡狸娘在学潘金莲请武松喝酒那段儿,脸顿时就绿了,杜容和在一边也笑得肚子疼。
李二呢,只把胡狸娘当成孩子,嘴里带着乡音,他很有风度地告诉她:“你叫我李二大爷就行。”接着眼睛溜到胡狸娘腰上的看她的巴掌印,接过白糖糕后还看了两眼狸娘的手没有泥巴才吃了。
胡狸娘就跟楚韵说:“二大爷说话真好听,我也能学吗?”
楚韵觉得孩子学一学官话没坏处,便道:“你跟我一起种这个辣椒,我就教你。”
胡狸娘看种辣椒有这么多好处,简直连觉都不想回家睡了。
其实楚韵还不知道里边有没有辣椒,只是认为,自己是个穿越的,金手指和运气怎么也要占一样吧,何妈多努力啊,所以这个荷包一定有辣椒籽。
种子这么多,楚韵一个人在旁边按猜测的种类把它们分成几份,看起来像辣椒籽的就被她单独拿起来。
辣椒种类很多,生长需要的时间也不同。
像红辣椒,它就需要大约三个月才能成熟,灯笼椒只需要两个月。楚韵喜欢红辣椒,灯笼椒大多都有点水果味,辣得也不像,不辣的螺丝椒她也很爱,种出来炒肉她能吃一大盘。
杜容和和李二吃过不少山珍海味,李二也没听说过这个辣椒,便问她:“这个是什么味儿?”
楚韵道:“辛味,类姜、茱萸、花椒,能祛寒增味,不过它的味道要更霸道,许多达官贵人吃多了好吃的,不缺这两口,都受不了辣椒。老百姓嘴里没味,即使不习惯这等重味,但吃起来也觉得高兴,毕竟有味胜过无味嘛。”
至于她为什么知道,在种出稻子和葵花籽以后大家都觉得不足为奇了。
像辣椒这回。楚韵还在心里编了个谎话,结果这两人都没问,她也就不提了。
辣椒畏寒,最好在三月上旬种,霜冻过后就种不了了,但现在三月早过了,总不能什么都等到明年,以前等季节,那是没钱,有钱了自然四季如春。
楚家这么多没用屋子,她找了间离得近的空屋子做暖房,打算在里边加点柴禾种,丰年乡这边都盘炕,要升温也就是几车柴禾的事儿。
乡里人交了两次税,正饿肚子呢,楚韵要柴禾的事儿只要说一声,马上就有人送过来。
乡下山地多,家家户户都种了树,外边还有野生的山坡树林,柴禾也不值钱,但人家都共分一桶梨子水了呀,楚韵虽然不是丰年乡生人,但她是在方土地新生的呀。所以她给了五文钱一担,让胡里正帮忙找一些日子难过又品行端正的妇女送柴过来。
农妇力气大,挑柴捡柴小事一桩。
杜容和看得眼睛闪闪发光,他说:“小韵,你的心真好。”
楚韵有点不好意思,道:“我觉得你也不错啊。”
杜容和:“真的吗?”
楚韵点头:“真的,好心人,你现在跟我一起去挖宝怎么样?我要找几个烂碗泡种子。”
李二插话道:“泡种子干什么?”
楚韵:“把种子泡一泡,可以帮助种子分解保护膜,就像婴儿的胎衣,脱了胎衣,种子才能快速生长。辣椒种子只需要泡一到四个时辰。不过我怕种子养不活,等会儿还要用菊花茶给泡一会儿,消消病气,我没菊花茶,等会儿用你的可以吗?”
李二大手一挥,道:“要多少有多少。”
楚韵转头问杜容和:“走不走啊。我要用旧碗。新碗泡了种子,多脏啊,万一种子沾过粪便,吃到嘴里要生病。”
李二想起牛粪,顿时有些想吐。
杜容和下地狱都肯去,休说几个碗,撸起袖子道:“在哪挖?”
楚韵拉着人往老太爷屋子里走。楚家破败,家里啥都能翻出来,只不过是坏的而已,小偷在老太爷驾鹤西去的屋子里翻到一个尿桶,楚韵估计这里也能扒拉几个碗出来。
李二听说过里边死过人以后打死都不肯去了,他还问:“要是你们两刚进去,有人在门口说‘这么多人啊,那我下次再来拜访’,你们要怎么办?是继续关门在里边挖还是出来用好碗?”
“当然继续挖了,朗朗乾坤,哪来的鬼啊。”楚韵瞪他,道:“李二,你不是怕鬼吗?成天说鬼故事吓人干什么?”
“别人就这么跟我说过。”李二震惊:“当时,我不管有没有都转身就走。楚二,你这么抠门,以后搞不好要倒大霉。”
杜容和立刻就不服气了,冷笑道:“谁知道在门口说人多的人是不是疯子,存心来恶心你的?世风日下,街上多少人拿着刀子捅人,你在京里也知道,今年都抓多少人了?在里边或许是莫须有的鬼,外边可是险恶社会,万一出去就被人拿刀捅死了呢?”
楚韵哼一声,也假装高深莫测道:“我害怕鬼,鬼未曾伤我分毫,我喜欢人,人使我遍体鳞伤。李二,你还不知道吗?世上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啊。”
这句话虽然已经是互联网红句子老祖,但古代还没有,李二一个古代才子,细细品味了两遍,迅速被震住了,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觉着自己那天跑出去没有被骗他“太拥挤”的人捅死真是命大。
杜容和看他怕了,方乐呵呵地拉着楚韵,带着胡狸娘进了老太爷驾鹤西去屋找碗,淡淡道:“你在外边一个人呆着吧。”
李二哪里肯,吞吞口水进来道:“来都来了,我给老太爷上柱香……”
楚老太爷屋子里还真有几只缺口碗,有的都烂成两半儿了,还堆在屋子里没人要。
胡狸娘看了会儿觉得无聊,直接砸碎了两个听响儿,道:“我的姐,这些碗不值钱,叫花子讨口都没人要,太丑了,我不想用。”楚韵就说:“楚家的碗有好看的,以前老太爷打了六只花碗,后来摔坏了都没舍得丢,你用那个花碗呗,老太太说我爹当官时还用不起那个碗呢。”
但东西在哪里她就不知道了,老太太说老太爷怕她骂人,所以自己偷偷藏了起来。
胡狸娘听了拍拍手道:“哦,老太爷藏的啊。那我能找到,我爹老把私房钱藏起来,好几回都让我掏着了,我去买炸麻雀吃得牙都疼了,我爹还不敢问,他以为让我娘逮住了,一声不吭的。”
说着,撅着屁股爬在脏兮兮的地上到处乱窜,楚韵根本拉不住,胡狸娘的劲儿比三娘大多了。
胡狸娘在屋子里爬了一圈,最后花猫似的捧着一叠烂碗出来,跟楚韵道:“奶奶的,这老太爷不学好,一个烂碗藏了六个老鼠洞,把人家小耗子举家都撵走了。”
除了这个她还摸出来三文钱,铜都锈了。
楚韵摸着三文钱,恍然大悟,原来老太爷根本不是舍不得碗,是借着碗在藏私房钱。
她啧啧道:“这老太爷也太没出息了,六个耗子洞就藏三文钱,还不如耗子攒得多。上回我藏钱在耗子洞,耗子攒的冬口粮称出来都能卖七文钱,蔡婆子买过去煮熟了喂鸟,人家都吃了足足一个月。”
杜容和和李二三观又被洗劫了一遍。
李二:“你……你——你连老鼠都抢劫!”
杜容和幽幽道:“小韵,我以为你只是不放过贪官污吏的钱,没想到耗子存的油渣你也……”
楚韵正气凛然:“都是硕鼠,抢就抢了,怎么,抢硕鼠的油渣还要挑日子吗?”
第157章 一件小事
李二道:“这倒霉耗子, 耗走洞还在,怎么就遇见你们爷孙俩。”
杜容和反而认为这是耗子的福气,道:“原来让老太爷用是有些脏, 但让小韵洗涤一遍后, 想来已能位列仙班了。”
胡狸娘呢, 不知道这是耗子的福还是耗子的孽, 但她觉得自己挺有福气的, 老太爷这个烂碗确实不一般, 主打一个五彩斑斓, 红橙黄绿青蓝紫, 除了不让用的黄色,其他的都有,一个碗少说也有三个色?
老太太以前说过,青莲花瓷文碗这类朴素的碗, 楚老太爷都看不上。
胡狸娘听自己爹娘说过楚家老太爷的事儿, 道:“他喜欢花的,白净的不要, 以前在乡里做酒, 开个诗会啥的, 人家外边来的酸秀才看一眼便唉声叹气地走了,再没个回头客!路上还说咱们这忒俗气,我爹可不乐意了,说老太爷狗改不了吃、呃,一辈子改不了大红大紫的德行。”
“原来,楚家穷成这样, 不仅是老太爷不让当官儿的事儿,还有他这超前的审美!”楚韵甚少听老太爷的事儿, 此时不免可惜。大红大紫在康雍时期压根就不受欢迎,暴发户,不文气,有钱人都看不上这个。要是晚生几十年,这好事儿不就赶上了吗?
胡狸娘不知道什么是超前,便问了一句,楚韵道:“就是说,你今天戴了一朵别人说难看的花儿,结果过了些年,这朵花竟然人人都说美,都争着戴,目光长远,就是超前。”
“难怪你是老太爷的孙女儿,我不是呢。”胡狸娘认为韵姐姐今儿有些失心疯,这么丑的碗,她还能说以后人人都会觉得美……
楚韵对老太爷的审美是一种看财不逢时的可惜,于是把烂碗洗干净才往里放种子接水泡起来。
李二也撩起袖子要洗,楚韵递给他两个,道:“你洗吧。”杜容和看了看李二白白净净的手,问:“你在家洗过碗吗?”
李二露出贵公子的浅笑,道:“李某不曾洗过,但如今既然已跟着你们走了,洗尽铅华也并非难事。”
杜容和立马收了半个碗回来,道:“你就洗半只吧。”
李二内心很不服气:“至于吗?”就让他洗半只碗,他还能打了怎么样?
杜容和笑而不语。
结果这碗还真不是那么好洗的。
老太爷的碗虽然坏了但也是很金贵的物种,跟普通的瓷碗摸起来就不一样,它的表面更光滑,也就更易碎,他用一只手拿着直按在桶里涮,胡狸娘在一边,小小的脑袋大大的困惑,她忧心地问:“二大爷你小时候是不是摔过脑子呀?你用了这个水,等会儿你用什么水泡种子呢?”
这个院里没水井,水桶是她打顺手打过来的,虽然不算重,但胡狸娘也不想再走第二遍,而且她是真的担心李二,这么好看的人,怎么就,说着伸手就要扒拉他的头看有没有疤。
楚韵在旁边笑得人都要站不稳了,杜容和毕竟是受过杜老爷高压教育的,他倒是忍得住,还淡淡地说:“他以前差点被雷劈了,不知是不是那会儿受的重伤。”
李二躲开胡狸娘沾着泥巴的手,看看水桶里浑成一片的水道:“……我去再提一桶。”
楚韵当然也希望李二有一点生活常识,万一他老来被抄,路上还能自己做点儿热乎乎的饭吃,所以也丝毫没有主人的热情,头都没抬就让李二自己去了。
杜容和来了离人更近离天更远的地方,对民生也很在意,于是便蹲在旁边问楚韵要怎么种。
楚韵教他:“这是籽,要从籽变成吃的,得好长时间呢。它也不是一开始就在地里,像辣椒。种之前种子会一直放在播种盘中。”
胡狸娘在家经常帮忙做播种盘,看杜容和这个都不懂,于是就在心里抱怨,怎么一个两个都伤到脑子呢?
胡狸娘用着同情的目光道:“我家有播种盘,你没有可以自己做,像这样,用一个薄木材或者不要的旧衣裳,做成碗底的样子,用鹅卵石或者小石子把播种盘填满,上边盖一层土,再撒一层种子,再薄薄地盖一层,然后浇水放着等它发芽。”
胡狸娘说到这,问楚韵:“韵姐姐,这个种子要放多宽呀?”
楚韵道:“每颗当一粒大拇指那么宽。”
胡狸娘点点头,道:“我家有许多播种盘,今年还没到用的时候,等种子泡好了,我拿过来给你先用。”
“要是你们到时候不用,就借我,我看我家留下来的几个都放坏了,用不了了。不过我用了你们家的东西,今晚你留下来跟我一起吃饭好吗?不然以后我再也不敢用你的了。”楚家的播种盘其实没坏,这东西除非烂得掉渣了,不然都能用,她只是找个借口说完谢谢胡狸娘,好把她留下来吃一点好东西甜嘴?
不然家里这么多人帮忙,总不好只留胡狸娘一个人,胡里正和步大娘也不会轻易松口让女儿蹭饭,在乡下,留饭是很重要的事,尤其这一会儿,丰年乡正缺口粮,财过于外露总是不好的。
胡狸娘习惯这样有来有回的经济来往,她也没想太多以前楚韵吃得比他们家差多了,虽然白糖糕小小的震撼了她一把,但再有钱也不会顿顿大鱼大肉吧,多宝老太家还吃豆腐青菜呢。
至于白糖糕,胡狸娘认为这是韵姐姐待客的压箱底,吃了就没有了,她干脆地应下来,舔舔嘴唇道:“等会儿让我爹再出去找些次梨捣些梨水过来,晚上,咱们就又能吃甜的了。”
杜容和在学农,李二也正是新鲜的时候。
这回是真正的天高皇帝远,他想吃多少盐巴,想放多少屁都没人管了。
而且丰年乡略显荒凉的场景让他想起陶渊明,——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虽然他本人只是装作文人的探子,但耳濡目染,也有田园牧歌的心。李二高高兴兴地去了,他认为自己一定可以超陶赶苏,弄出个比东坡肉更好吃的传世佳肴,只不过要从洗碗这件小事做起而已。
楚家的井口很小,古代人做井也有智慧,为了防止凶杀案,大部分井口都收得很小,几乎只能放一只水桶下去,然后慢慢摇上来。
李二毕竟是个青年男人,他提着绳子轻轻松松地打了一桶水,只是放的时候颠簸了一下,水瞬间溅到他下裳上,看起来……
李二用两只手捧起水把整个下裳都打湿了,这样看着就好多了,不至于只湿一点那么尴尬。
但水桶也不是那么好提的,尤其对一个文弱书生来说,提起来容易走路难,他又打得那么满。
等到了院子,李二两只袖子也湿了。
李家仆在旁边很担忧,李二有洁癖,他承受不了身上不干净,路上还在大河里打水现捡柴烧水洗澡,浑身湿掉的场面,也就比踩牛粪好一点儿。
不出所料,李二果然有点受不了了,先是牛粪再是人前失仪,他在院子口看着还剩一点儿底的水,静静站了一会儿,然后把水桶抬起来都倒在自己身上。
李家仆几乎是弹起来的,李二倒是还是很冷静的样子,脸色一点儿也没变,还不忘笑着关心李家仆:“李老爹,怎么了,聊天呛着了,慢慢聊,好吗?”
说完,提起桶心平气和地又去打水,这么来回五六次,楚韵面前就出现了一桶满满当当的水,正常人都打不出来这个,干过活儿的都知道水不能打太满。
李二道:“水打满了,你不觉得看着很舒服吗?”
楚韵看看李二皱巴巴的像只落水狗,不知道舒服在哪里,而且:“洗个碗,不至于呀,你在井边把碗洗了会怎么样?就非得把水打过来洗吗?”
李二似乎遇见了一个惊雷。
杜容和有一瞬间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看见李二千年不变的脸上,出现了巨大的裂缝,说是天崩地裂也不为过,他都不好开玩笑了,劝道:“第一回做家务,都是这样,多做几次就知道了。”
“陶渊明也这样吗?”李二忽然问了一句。
杜容和觉得这个问题很侮辱陶渊明,义字当头,他闭眼道:“……可能是。”
李二笑了两声。也不知道怎么把笑容继续维持下去的。总之,楚韵看了之后就觉得,女团c位的表情管理也不过如此,她都有点想做他的青春制作人了。
李二想的是,事已至此,还是把碗好好洗了吧……于是他默不作声地把水桶提到一边,背对着楚韵和杜容和两人。一个人静悄悄的蹲着。
这回他知道要用葫芦瓢把水舀出来冲洗碗了,但裂开的碗边缘有些毛,等到一只碗洗完,李二食指上划破了一点皮,院子里也都是水,本来没打扫,现在都是泥水汤汤。
楚韵那头早就把种子泡好收在窗户下了,看他这样,也怕了,道:“李二,要是实在没事干,?*? 你要不把六个耗子洞填了吧,反正也没耗子来楚家走亲了。”
李二听了嗯一声,竟然真的打算去填耗子洞。
李家仆心疼得把人拉到一边给他擦水,看里边的衣裳没湿才放心了一些,说:“少爷,你做这些干什么?你是李家的少爷,用一个砸一个也够把碗用到下葬,你在外边坐着吹吹风,歇会儿,好吗?”
李二想了会儿,一方面觉得做隐士太难了,一方面觉得做家务真的很不容易,提了几次水,又被楚韵用看孩子(李二采用对自己较为温柔的说法)的眼神看他时,他就已经变了。
原来做这点小事也这么容易让人感到难受,这并不亚于他在李家、在做奴才的感受,洗完了那只碗以后,李二道:“……老爹,我只是想帮点儿忙,看看看老娘过的是什么日子。”
当然,李二对楚韵和杜容和也有不满,楚家也不是没有好碗,也不知道两人是什么毛病,这都赚大钱了还这么抠门。
无独有偶,李家仆也觉得楚韵和杜容和有病,自然跟着两个病人跑的自家少爷就病得更吓人了。
李家仆盯着少爷换了衣裳,溜达着过去跟在晒书的柯老丫说:“楚三奶奶爱捡破烂,杜三少爷爱当小官,咱们家李二少爷呢,十年不见的姑娘,想起来就要娶人家。三个人,简直没法说了。“”
不过他是下人,这么说主子李家仆做不出来,但他也够愁的,所以只能跟老妻嘀咕了。
何妈刚听了胡狸娘在乡里的英雌事迹,觉得丰年乡好山好水无一不美,听见李家仆跟柯老丫说他怀疑三个主子有精神病,她摸摸头发嘿一声,道:“有病怎么了?”跟有病的人过日子,那才有乐子,都治好了她一天到晚干什么?
李家仆慢悠悠地道:“有病得治呀。”
“治不好的怎么办?”何妈更乐,这三人一看就治不好了啊,不然能从京里跑到这穷乡僻壤吃土?她也慢悠悠道:“大哥,不是我顶你,这脑子有病是治不好的,只能看不惯的人去上吊了。”
李家仆摇头:“我不想上吊,我想看他们都慢慢治好,慢慢看少爷不想着洗碗,楚三奶奶不想着捡破烂,杜三少爷不想着做芝麻官儿。”
何妈觉得,李家仆才是真有病。
楚韵是真有些担心李二会生病了,小荷老师有肌肉,她亲自践行过,自不必提。李二可是个病弱型的美男子啊,红楼梦里偶感风寒都能蹬腿儿的那种!
再看看蹲在碗跟前念叨:“快快长大。”的胡狸娘,和千里迢迢跟着她回来却一句话都没说的杜容和,楚韵摸摸小荷光洁的头,道:“累了吗?我让何妈妈找些姜出来,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你想吃什么,给你做姜撞奶好不好?”
楚韵做惯了活,这点活对她不算什么,加上重新回到故土,心里的舒服让她很兴奋,想静也静不下来。
杜容和毕竟不是铁打的,这么长的路他确实没有走过,尤其路上除了要打野庙还要操心遇见歹徒,这么久以来都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能够享受到楚韵的关心,他比吃了姜茶还要舒服,虽然这个姜撞奶他没有听说过,但他还是答应了,道:“好。”
楚韵擦擦手,看卧室床已经收拾好了,便让他进去睡一会儿,她自己还想再走走。
杜容和也来不及说什么,进去沾到枕头说了个“楚……”韵还寒在嘴里就慢慢睡着了。
楚韵轻手轻脚地走出去,想找一些姜,也没有让胡狸娘走,她道:“姐姐等会儿给你吃好吃的姜。”
都说等待后的果实更加美味,但楚韵觉得那种人几乎跟自虐狂划上等号,在能立刻满足的自己的情况下,她绝不会把好东西留到最后。
何妈和柯老丫在收拾厨房,楚韵进去找姜,很快何妈就翻出来了,她也是苦孩子出身,又要管厨房的事,所以带的香料很多,葱姜蒜这些通通带了几个大坛子,光姜就有仔姜、老姜、干姜片。要做什么都够了。
至于牛乳,奶不经放,楚韵老怕得布病所以他们出门都没带,李二嘴挑,只爱吃鲜奶现做的,所以李家也没带。
但杜容和其实是喜欢吃奶点心的,虽然他不怎么吃人乳,可杜家家里经常都有奶点心。
何妈一拍手道:“没带呀,只能去买。”
柯老丫道:“我们出去转一圈儿找找看,丰年乡这么大,小母牛总得有几头。”
第158章 姜撞奶和梨子水
牛是贵重财产, 乡里有多少牛一般都是里正在管,柯老丫收拾了了两包瓜子儿便跟何妈一起问胡里正。
胡里正在院子里刮木桶地的梨渣肉吃,看到瓜子儿吃了两把倒觉得稀奇, 乡里也有瓜子儿, 可丰年乡这种地方, 便是瓜子儿用得也少些, 一年到头也就逢年过节吃上两把好下酒。
去年瓜子儿种子少, 也没往乡里送, 所以胡家人还真没吃过这个。
有炒得香喷喷的瓜子儿, 干巴巴的梨肉渣一下就不香了, 胡里正羡慕一回城里人有口福,听听到楚韵想要牛乳,他眨眨眼,道:“乡里只有两头公牛耕地用, 牛母买不起, 太贵。”
何妈在京里怎么说也是旗人老爷家里的老妈子,虽然杜家没有富得流油, 但牛羊肉也常吃, 她还是头一回听说整个乡找不出一碗牛乳的事儿, 便拍拍手道:“当地的老爷们家也没有?我们去买点儿,也不白要。”
胡里正的儿媳妇汪氏正在旁边洗衣服,这时听见便插话道:“老爹,你呆了,咱们乡有母牛,金家不就有吗?金多宝的孙女儿金银花去了趟京里看姑妈, 回来就说京里大户人家日日喝人乳,再次也得用牛羊乳, 金老爷不想给她买,她就站村头说要脱裤子打滚,最后卖了一亩地才给她弄了头专下奶的小母牛。要奶牛,上金家去呗。”
何妈听得眼睛都鼓起来了,还特意回头多挖了点瓜子才往金家跑,她在哪都是能说得上话的,到了金家,趁着等信的功夫跟门房就把话套得差不多了。
金银花比胡狸娘都小,人只有八岁多一点,前几年乡下遭灾,金姑妈可怜小孩子受苦,特意把人接过去小住了两年。何妈这里还多问了两句是京里何处,一打听,其实也是乡下,只是金姑妈嫁的是个土财主,日子照样过得舒舒服服的。
金银花在乡里本来很乖,金姑妈几十岁了都没女儿,对她格外疼些,等到金银花养成了好吃懒的习惯,在乡里坏事做尽后,终于哭着嚎着被金老爷带回来修理了。
在姑妈家金银花还知道收着,在金家她是正经大小姐,成天就知道要这个要那个,觉得自己是乡下第一大小姐,其他人只配给她做提鞋的丫头。
何妈和柯老丫过去带了礼又是京里旗人老爷的仆人,金老爷都想亲自过去认识一下,金银花正在屋子里吃肉沫豆腐,听说后抓了两个开花馒头过来嗅了一下瓜子儿就说:“老爹,你头发白白,老杂毛一个了,人出去说什么话啊,人家有话跟你说吗?”转头看何妈道:“你是专门来给我下帖子的吧?”
何妈木着脸点头道:“对,我们奶奶说乡里就花小姐有牛乳,特意让我带了京里的瓜子儿来换一点子回去,等做好了,还说请小姐过去享用。”
金银花长得很像金多宝,金多宝对金老爷这个儿子也不错,所以金老爷宝爱这个闺女,噎了半天话还没说出来,家里已经让金银花吩咐完了。
很快,金家下人提了两大桶牛乳出来,金银花甚至连钱都不收,只让做好了给她多孝敬两碗,道:“我和韵姐姐都是城里人,在乡下跟她们都说不上话,明儿韵姐姐得了空,要叫我过去啊。”
何妈乐呵呵的,心里却想,要过去就该金银花倒霉了,楚韵这孩子疯劲儿不小,生平爱好不多,改造小孩儿算一个,他们走时,之前恨不得楚韵死的楚宗保都舍身替姑了!
金老爷毕竟还是要脸,看孝女如此,终究又提了两只鸡追出去,跟何妈道:“妈妈儿,这个提回去就说是我孝敬杜三爷和李二爷的,过几日我在家做个东道主,请十乡八里的举人老爷吃酒,可要他们赏个脸。”
何妈也知道两个少爷跑这么远是要给各种爹出书,楚韵前两天在车上还问要不要家里开宴请人来,何妈很不愿意,倒不是忙着省钱,主要是做菜做饭累啊,打扫也很累。
金老爷这么说,何妈就提提两只鸡,笑:“老爷,我们家三爷和李二爷在京里什么好吃的好穿的没见过?要说用绫罗绸缎可请不来人,今儿我也不白拿小姐的牛乳。”接着悄悄地道:“两个人都喜欢跟有识之士交往,来往无白丁,知道吗?要说这个,两人一准儿登门。”
金老爷一个朴实无华的土地主,很快就把现代几个差不多的老爷过来吃酒变成了——好,我要办个才子宴,把秀才公举人老爷都请过来吃饭!
何妈看事有八成,提着两只鸡乐呵呵地提着桶跟柯老丫回去了。
路上她还分了买牛奶的两百文钱,教人:“回了家,这事儿别跟主子们说,几个兔崽子以为过几天我要受累,这几天都舍不得使唤我,要是知道这事儿让我踢出去了,明儿就得上房揭瓦。”
柯老丫看看钱、看看她:“……好。”
楚韵看见这么大两桶牛奶,一估计,道:“这做出来都够咱们满院子吃到饱了。”
何妈吃了个回扣,肚子饱了精神也足,凑过来道:“要怎么做。妈妈儿帮你。”
楚韵道:“姜不够,要再找两碗出来,榨成姜汁。”何妈一听就不说要帮忙了,这么多姜捣烂,是个力气活,还费眼,她接过煮牛奶的活儿,道:“我来烧柴,奶奶歇着吧,等会儿要做了奶奶再来。”
至于捣姜,步大娘在厨房帮着做菜,看见了就去家里叫来了胡里正。
胡里正捣了一天梨子,刚准备休息,看见这么多黄色的土块儿,牙都开始哆嗦,他坐下来接过姜道:“我都成玉兔了。”
姜已经提前洗过,用杵子一捣就烂了,辛辣的姜味顿时在整个屋子里弥漫开,虽然刺激性比不上洋葱,但在缺衣少食的古代,姜味的威力不下于洋葱。
胡狸娘捂着被刺激得掉眼泪的眼睛,瞪他,道:“爹你胡子都白了,还有脸说自个儿是玉兔,我看分明是玉兔的爹,玉老兔啊。”
至于玉兔是谁,大家心中自有分教。
等姜捣好了,楚韵就在旁边用细纱布虑姜汁。姜汁浓稠,胡狸娘好奇地点了一点在嘴里,立马就被辣得不停打喷嚏,她都不想活了,道:“韵姐姐,这个就是你说的好吃的!这一点也不甜!一点也不好吃啊!像玉老兔的酒似的。”
玉老兔在旁边听了味醇似酒,这时才真的来了一点兴趣,道:“闺女,这才是好东西,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胡狸娘看看姜碗,再看看里边还没煮沸的牛乳,皱皱鼻子,跟胡老爹道:“老兔,要不咱们还是家去把剩下的两块白糖糕吃了吧,韵姐姐这儿吃得太怪,我不馋了。”
楚韵惊讶道:“你连牛奶也不想喝吗?何妈妈在里边加了很多白糖,煮出来白嘴喝也很好喝呀。”
胡狸娘看着她有点伤心,道:“金银花给我们喝过,可腥了,当时不少人都吐了,我后来还拉了几次肚子,让我喝这个还不如让我吊起来打一顿。”
“你可能有点乳糖不耐。”也可能日子过得清苦,所以一下子吃好了肠胃不适应。楚韵在现代喝习惯了牛奶,只有嫌奶味儿轻的时候,但古代大多数的老百姓都不这样,他们都觉得牛奶闻起来有一股很大的腥味,而且对吃奶这种事很抗拒,总觉得有违人伦。
“这么多奶还要加这么多姜汁。”楚韵解释道:“做出来很好吃,奶味儿淡了,姜味儿也淡了,吃起来还会像豆腐脑一样滑滑的,你不是喜欢吃甜的吗?咱们还可以多加一些花卤子。”
胡狸娘点点头,道:“好吧韵姐姐,到时候我不爱吃,你别逼我吃啊。”
楚韵笑:“你不吃就都让你杜哥哥吃。”
胡狸娘对此全无异议,男人嘛,天生就该吃家里剩饭。
何妈把沸腾、醇香的牛奶盛出来,因为奶味浓郁,奶的颜色也呈现出一点淡淡的黄。
楚韵接过活儿,开始搅拌姜汁,姜汁里有点淀粉,不搅拌就会沉底,然后把甜牛奶从高处冲入放姜汁的碗里。要让姜撞奶好吃,关键在奶要在几秒钟内倒完,与姜汁在瞬间碰撞揉合,甜辣的风味才能到达最佳。楚韵做了五碗,何妈就学会接过去。
碗冲好后就不能再移动,楚韵很有成就感地拍拍手道:“等半盏茶功夫,姜奶凝固了就能吃了。”
杜容和和李二一个舟车劳顿,一个大受打击,两人都蒙头睡了一下午。
等到人醒过来,楚家院子里帮忙的妇女都走了,饭菜也都摆上了桌子。
姜撞奶可以像双皮奶一样吃,所以何妈和柯老丫给他们配了六七种卤子,用成套的砖红色秋蝶碗端过来。
杜容和看了下,里边有玫瑰卤、桂花蜜、红豆糯米珍珠团儿、蜜藕、花生碎、红糖碎、葡萄干。
玫瑰卤比较贵,这个是无偿征用李二的。
楚韵吃过很多次姜撞奶,不过当年都是楚妈妈逼着她吃的,因为她痛经不爱吃红糖姜茶。现在楚韵也知道红糖姜茶对痛经差不多就算个安慰剂,但这会儿她却很想念这个味道,口感滑嫩、带着点秋日的凉意,她加了一些红糖,一个人吃了三大碗。
杜容和吃得更多,他觉得这个是楚韵给他做的,自己多吃一碗别人就能少吃一碗。
胡狸娘在边上顾不得说话,她觉得韵姐姐这个男媳妇恨她,想着法儿跟她抢姜撞奶吃。
胡狸娘顾不得说话,一个劲儿往碗里堆卤子,她喜欢加了玫瑰的!
玫瑰、桂花都是一种花,吃起来又香又甜,单独吃太甜,加上珍珠团子刚刚好。红糖的要和花生碎一起,加了别的味儿就杂了。
胡狸娘和杜容和抱头痛吃,胡家人和何妈几个也很没有风度地添了一碗又一碗。
李二,一个讲究情绪、天气,细嚼慢咽,笑不露齿的贵公子,一个人在桌上眼睁睁地看着,只伸手添了两回卤子,桌上就已经空了。
他微笑:“杜贤弟,为兄就吃了一碗。”
杜容和优雅擦嘴,道:“李兄,原来贤弟想多吃的那一碗在你肚子里。”
说着转了个身不看他。
胡里正没有在楚家吃饭,他和金银花一样,收到的姜撞奶都是楚家下人送过来的。
金银花虽然是个大孝女,但好东西也愿意给爹分一分。所以这碗暖暖的姜撞奶,胡里正这个农中富人和真地主都吃到了。
但两个人谁也没有说想要吃第二顿。
有味道的食物跟鲜艳的布料一样都是银子做的。
楚韵看胡狸娘喜欢,还道:“下次再做给你吃好不好?”
“不了,这个要不少钱吧,韵姐姐你真的发财了呀?那也不能这么花。”胡狸娘也记得一件事,她说:“廖花姐姐嫁人时,她婆家送了五斤椒粉做聘,廖老爹都笑得走路打跌,那个椒粉廖花姐姐回门时特意洒了一大把在面锅里端出来给我们吃,那个味儿可冲啦,但也还没有姜味刺激。
所以,姜撞奶肯定要好多钱,我们家不用想都吃不起,我娘说你嫁人时嫁妆在乡里多,但在京里也不好说,用完了婆家欺负你怎么办?”
杜容和让呛了一回,放下碗道:“你韵姐姐吃可不靠我,我还得靠她。”
胡狸娘听了就开心道:“既然这样,以后你要伺候好韵姐姐,不让她操心干重活儿,累了要给她捏脸捶背,晚上还要给她端洗脚水,不然我就让她饿死你。”
饿肚子感受,胡狸娘认为就是最吓人的刑罚,去年她们都吃上老鼠肉了。
杜容和看看楚韵,羞涩道:“只要她愿意,我自然什么都做。”
李二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轻声道:“丢人!”
楚韵看着杜容和小声道:“别疯了,现在我打你都怕你舔我,谁敢让你洗脚……”
杜容和顿时就委屈起来,竟然连姜撞奶都吃不下了。
胡狸娘在旁边看着就以为是楚韵把杜容和骂了。
原来,韵姐姐在家真的这么威风啊,既然姐姐可以,那妹妹……她夹了一块一妙手炒豆皮如是感叹。
饭吃完了,奶吃完了。
楚韵和杜容和在院子里看星星看月亮,何妈李叔在院子里看星星看月亮,李家仆和柯老丫在院子里看星星看月亮。
屋子里剩下一些卤子有胡狸娘撅着屁股打包。
李二正襟危坐半天,整个人都有些痴呆,觉得不知道自己来乡下到底干嘛。
胡狸娘没吃过这么甜的东西,也没吃过姜的味道,姜味不够好,但加了奶加了糖的姜,让她肚子里暖暖的。
她看看凳子上的李二,再看看手上的卤子,顶不住压力从眼角流下害怕的口水,道:“二大爷,你别老盯着我的卤子好吗?你这样我害怕!韵姐姐说了都给我的!”
李二听得想笑,杜家的钱哪比得过他一根手指头,他想说,这玫瑰卤子都是楚韵打他这儿抢的。
但一看身材瘦小的胡狸娘,李二挥挥手道:“……我不要,你回去吧。”
等到胡里正来还碗,就看见楚家院子里气氛有些奇怪,他笑:“今晚月亮好大一个,我和你步大娘也在家瞅呢,你兄弟还弄个了盆装水让你嫂子从水里看月,看得我一哆嗦,赶紧溜出来了。”
李二更不舒服了。
胡狸娘听着就要回去一起看星星看月亮,于是站起来要告辞。
楚韵叫住人,道:“胡老爹,等等,我还有事儿要跟你说呢。”
乡下的生活物质匮乏,不过即使在现代,老百姓能大鱼大肉敞开肚皮吃五味的日子也没有多长时间。但以前楚韵在丰年乡是不敢露出特别的样子,人是个动词,从善良的邻居变成愚昧的刽子手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但现在她去过京里,又带了这么多人回来,露出点特别的东西就完全不怕了,大家都会觉得有钱人比乡下人懂得多是正常的。
楚韵现在有了借口,能做的事儿就多了,道:“这回我回来,是有个大好处要给丰年乡,京里说过要让我去皇庄帮忙,把新稻子继续种一种。”虽然她人没在京里,但这种权力还在。推广良种自然要遍地开花才是推广。
——郎氏看心肝宝贝似的把圣旨看着,日上三香,但楚韵走之前偷摸把东西带出来了。
胡里正还在发呆,什么皇庄,是星星的名字吗?
楚韵道:“我带了一些种子,姜也还剩了一些,这个吃了暖身,冬日存一点夏日卖一点儿,乡里也是个进项。我打算跟三爷二爷去衙门要点儿田专门种一种,等收完第一茬粮。就让衙门优先发给丰年乡,以后咱们乡想吃姜,也不是连想都不敢想了,——总有一年是个丰收年吧?”
胡里正呆了半天,回过神了,他嘴唇蠕动半天,许久没言语,楚韵是嫁出去的姑娘,她能这么帮乡里,杜家人能没有怨言吗?
杜容和注意到胡里正的目光,笑道:“她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胡里正脑子里还是蒙的,看杜容和不反对,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带着小女儿便回家跟儿子商量去了。
胡狸娘路上却始终没放下心,还没进门就跟爹道:“奶奶的,那个二大爷,太不是东西啦。今儿差点让他劫了道,爹、娘,以后你们看见他可要离远点。”
胡里正唉声叹气,简直没法说了,说了楚韵的事以后,忍不住道:“咱闺女我看嫁出去够悬。”
“去你的,咱狸娘这么好,谁娶了她那是享了八辈子福。”步大娘打了丈夫两拳,想起楚韵要在衙门种地的事儿,道:“韵姐儿跟她娘太像了。”
胡里正道:“长得不像,人倒是越来越像王甜甜。”
楚韵的娘就叫王甜甜。
王家是逃难来的丰年乡,听说祖上是为前明丈量土地的小吏,大清开国后也想过要量几次国土,看看乡下有多少耕地,跟朝廷的税收能不能对上。
这事儿太得罪人了,王小吏干了两回当地的大地主就恨不得把他吃了,为了保命最后王小吏官都不当了带着媳妇孩子往外跑。
等跑过了熟人地界,没人陈情了,王家人也就跑不动了。
还是秦老太太看王小吏的媳妇江氏可怜,做了主要把王家人留下来,楚老太爷为前朝守节,这种事很乐意干,他还想着要把事儿记录下来,以后让子孙后代传下去,在某一天拿出来揭发带清。
王小吏给家人找到落脚处以后就慢慢病死了。王甜甜和楚习文在楚家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后来也顺理成章成了夫妻。
因为王甜甜有个奶嬷嬷绣活儿格外好,所以她也学了一手好绣活儿。丰年乡有好几次荒年,楚家人能好好的,都是靠着王甜甜跟楚习文两个人冒着被抓起来吃人肉的风险去山上找吃的回来。
丰年乡的梨子就是王甜甜找回来的,当时人跟人之间气氛很紧绷,隔壁县还出了近邻杀了近邻全家腌着吃肉的事儿。
一时间人人自危,胡家提天天大门紧闭,胡里正甚至都觉得,丰年乡差不多也要到那个时候了。
王甜甜有一天在大白天光明正大地跑了出去,上山下地找了一整天,最后摸了一筐瘦巴巴的刺梨过来。
胡里正现在都还记得当时的场景。
王甜甜说:“胡四哥,你看我出去逛了这么大一圈也没事,说明咱们乡里还是好人多,好人只要能有一口吃的,就不会干坏事,喏,这是我找的梨子,你捣烂了给乡里分下去,大家要是愿意一起吃,咱们乡还跟从前一样,不会有大事。”
胡里正将信将疑,但王甜甜念过书,她漂亮、聪明,加上胡家前边还有几个等着做里正的哥哥,胡里正算是赌了一把。
他赌对了!
吃了这一碗梨子水以后,乡里的地主开了门,分了许多粮食出来,大家熬过了那个灾年,没有因为互相残杀死一个人。
从此灾年共分梨子水就成了丰年乡的传统,就像王甜甜说的,只要一起喝过一样的水,人再苦也记得这一点甜。丰年乡靠着这碗水,这么多年也没有出过那样穷凶极恶的案件。
王家的姑娘他们也叫她王甜甜了,王甜甜本人很喜欢这个名字,坟头刻的也叫这个呢。
想起往事,步大娘也睡不着,她都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两个人去了一趟京里人就没了,她对王甜甜其实还有些怨言。
与其说是楚家人收留了王家人,不如说是丰年乡收留了王家人。
后来也出过麻烦事,像前几年蝗灾,就有不少老爷针对丰年乡,少给他们救灾粮,乡里饿死了不少人。
步大娘忽然问:“四哥,你后不后悔收留王甜甜?”
要说后不后悔,胡里正要说一点儿也不后悔那都是假的,但是有的人,你救了后悔,不救会更后悔的呀。
想到这里,他嘴里泛上一点儿辛辣的味道,慢慢的又变成记忆里的梨花香。
这是过去几十年,一个乡下农夫甚少尝过的滋味儿,不好吃,但就是这种不好吃的东西,人吃了才会觉得——好日子的滋味儿就是这样的。
胡里正笑道:“后悔有什么用?都过去多少年了?不如多想想今年庄稼怎么种。”
第159章 先更一章
第二天一大早, 楚韵就打算往县衙去,她毕竟是一个妇人,在古代社会妇女想要想要从男人手上抢活儿干, 基本跟造反差不多。
所以她出门不仅绑了跟大辫子在耳朵后边还用瓜皮帽把额头遮起来了, 当然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是姑娘家, 毕竟有耳洞在。为了保险她又把杜容和和李二带上。
杜容和和李二没有异议, 他们也想趁机多走走, 来都来了, 虽然地方穷了一点, 但他们又不是在这样地方过一辈子, 所以心情不仅没有糟糕,还有出门游览河山的好。
丰年乡归长青县管,从楚家到衙门也不远,马车跑半天就到了, 一群人先在门上问了问县太爷, 守门的看杜容和是窄袖子,脚上靴子也比常人高一寸, 倒是没二话, 捧着杜容和和李二的名帖马上跑进去问了问。
过了会儿就有几个男仆打扮的小子笑嘻嘻地迎过来, 又亲热地说:“老爷让备了酒菜,让爷今晚在衙门留宿。”
在县令家留宿,楚韵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以前她也来过衙门的好吗,楚家祖上也姓过赵的呀,但自从穷了以后楚韵跟着老太太过来, 人家就只让他们在门口坐一坐就回去了,——怕她们是来打秋风的。
秦老太太坐了两三回冷板凳就再也不来了。
今天杜容和何李二可是轻装上阵, 两人怕在这地方被人抢了穿着打扮都很朴素,只不过鞋底子高了一点而已!这些人眼睛也太毒了!
楚韵干脆利落地拒绝:“不去!”
守门的就有些遗憾,要是他们能留下来,那明早走时自己还能多赚一回打赏。
杜容和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直接的人,在他们京里,留宿都是要偷偷说的,路上他道:“至少要先说一会儿风花雪月,吃一顿酒,再说一会儿风花雪月,再吃一顿酒,等到四更天了,才有人拍着肩膀说‘兄弟,天色晚了,要不要留下来?明早叫你嫂子下点儿面片汤吃。’。”
说到这他还看了下李二,道:“越是在文人堆里混得久的,越这样。”
李二险被口水呛着,辟谣道:“我不这样,我从来不留人住宿,都是吃了饭就送客!”
楚韵一听就明白了,他们京里文人确实这样……
李二干咳两声,转移话题道:“没想到长青县民风如此剽悍。”
楚韵眨眨眼说:“因为谢老爷没念过书啊。”
李二还以为她在说笑,杜容和对自己媳妇的性子很清楚,她能轻飘飘说出来的那指定是真话,于是就问:“县令怎么会不念书?他不是科举出来的?”
楚韵听他们旗人说科举都觉得好笑,,她道:“那年蝗灾当官儿的都怕自己饿死了,一道一道地把粮食截留,等到发到我们乡那边,粥稀得都喝不出米味儿,周围乡除出了不少骇人听闻的案子,后来这些官儿都让砍了头。
长青县差点找不着官儿,这个谢老爷的爹谢财神在我们这儿就是个卖米的,谢老爷生下来落在福窝里睁开眼就知道花钱,闭上眼就说要成仙。谢财神怕他真吃丹药把自己喂死了,于是趁着机会给他花粮食买了个这官儿做,买下来以后,谢老爷不修仙了,说是不顾老百姓死活的人死了也成不了仙,但他也不干什么活儿,有事都丢给师爷做。”
杜容和似乎对能买官感到很不可思议,道:“你们这县太爷也能买?”
“周围很多县令都是买的啊,不然当年哪来的粮吃?”楚韵觉得小荷老师真是皇城待久了,完全不知道外边有多乱。
她来了以后不久就发现了,这会儿科举跟现代高考完全不能比,即使高中也有很多人没事干,地方上有空缺要让谁过去很多时候当地的大官儿完全能做主,尤其是长青县的小县令,基本上就是个人情,老百姓只能盼着做官儿的有些良心,至于他们读没读过书,不重要。
楚韵:“有时候老百姓还会求当地看起来比较好的地主去买个实权官儿当。”
李二是个老油条,知道的事比杜容和多一些,他还差点抄过一些大蛀虫的家,对这件事,他的第一想法是:要把他们都举报了。
但看楚韵对谢老爷并没有多大怨言,他把话咽回肚子里,道:“谢老爷把县里管得还不错?”
楚韵想了想,道:“他什么都不管就是最好的官了,各个乡现在都是里正他们自己在管,有时候县城出了大事,谢老爷的师爷还会把里正叫过去问问怎么办。反正,危害比前头那些蛀虫小多?*? 了,胡里正说,就当咱们花钱养了一张嘴呗。而且要不是谢老爷当官儿,我还不敢来呢,有他在,今儿这事儿准成。”
但这样把权力算交出去也不好,比如要是乡里有人犯了大案,再怎么自治以前也有县太爷管,现在长青县这里空了一节,那发生冤假错案的概率也就大了很多。
不过跟以前那个把粮食藏起来自己吃看着乡人饿死的县太爷来说,会发米下来的谢老爷就成了活菩萨。
杜容和和李二脑子里嗡嗡作响,要是在京郊有这种县,早就被连窝端了,但没想到在长青县人眼里,这样蔑视王法的匪徒竟还不算太坏。
这只有一种理由,那就是,蝗灾过后这个县的老百姓过得实在太坏了,也对满清的统治很失望,几乎不再奢求青天大老爷出现,大家觉得只要混完这一辈子就可以了。
楚韵说得还真没错。
谢老爷是真打算要修仙的,不过他得到的标准有些古怪。就是说,跟贵人多见面比跟老百姓多见面更容易得道,倒不是说他想巴结贵人,而是他觉得自己不是贵人,所以想偷点儿贵人的福气,偷多了,自然成仙的福云就来了。
长青县里旗人老爷不多,能等到杜容和亲自登门,谢老爷穿着道袍出来第一句话说的就是:“三清在上,我果然是有仙缘的!”接着就伸着手偷偷的要去摸杜容和和李纯佑的衣裳。
杜容和一下子职业病就犯了,避开谢老爷的黑爪子之后,很想带一队人马把衙门剿了。
楚韵心里想笑,一边跟谢老爷说:“谢老爷,我们想要几块衙门的地种。种出来的粮食都发给各个乡里,让他们接这种。”
谢老爷下了衙就换上了道士服,这会儿拂尘都还在手里,听楚韵这么说,他还问了两句要拿过来干什么。
楚韵道:“本来老主子是让我在皇庄干活儿的,但皇庄又不是到处都有,于是我想着把”
所谓法外之地就是这样,要是正常的县城,说是皇庄那就不能是衙门的地。
但这里是长青县。
谢老爷一听眼睛直冒光!
皇帝老爷的地?皇帝老爷的人!那好啊!他早就想偷点龙气了!当年要不是他爹谢财神拦着,谢老爷说什么都要自己三跪九叩去京里,他的志向,从来就不是什么狗屁县令,而是国师。
等验证了一番事情真假,楚韵还把圣旨拿出来给他看了看之后。
谢老爷就扑通跪在地上,胡子一翘说:“好,我马上划两块地出来做皇庄,以后种出来让人带到京里孝敬贵人。”当然路上被谁吃了他就不管了。
杜容和和李二怎么说也是有点追求的读书人,看见这种场景,心里都觉得很荒唐,可也真如楚韵所说,要不是谢老爷,她绝不可能这么轻易从衙门手里讨来免费的地,人家还花钱买楚韵的种子姜,负责给皇庄的人发俸禄,唯一的要求不过是每年把收上来的东西分一成给他享用。
李二听了都想说一句活菩萨。
谢老爷笑着说:“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我用这个一是顺应天理,剩下的四九归天,也是天理。”
说完了这个事,谢老爷当场就把自家九亩地交到楚韵手上了,他还挑的是离丰年乡比较近的好地,这回楚韵要走,他就没拦着。
他看出来了,楚韵是个姑娘家。
虽然男尊女卑也是天理,可天理也通人情,只要楚韵穿男装走动,只要她表现出来的身份是男人。这就行了,就算以后成了武则天又怎么样?只要她对外说自己是个男人,真真假假的根本没那么重要。
至少在嫌麻烦的谢老爷这里是完全行得通的。
杜容和出来后到上了马车还在感叹:“要是在京里,你想这么出来,只怕不容易。”
楚韵笑:“京里很在乎男女之别,但越穷的地方就越不在乎,妇女也是壮劳力,真把她们关起来,大部分人家都吃不消。”
谢家以前开米铺,换句话说就是本地的大地主,大地主家根本不可能不雇佣妇女种田。因为种地收入微薄,很多男人农闲时都不来干这个,他们会跑出去做更有钱的工,比如修房子、做苦力。
这划出来的十亩地,难道以后做饭、浇菜就不要妇女帮忙了?
几个人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何妈今天缓过劲儿了,所以特意做了顿好吃的要给大家补一补,所以桌上摆的都是各种爪子。
红烧猪脚、虎皮鸡爪、香煎掌中宝、清炖蹄筋,唯两个小菜酱黄瓜和酱萝卜都被她切成了梅花狗爪印。
何妈道:“吃了这个补脚!”
楚韵换了衣裳洗了手出来,吃着虎皮鸡爪。想起什么似的,道:“你觉得穿山甲吃了能舒筋活血吗?”
何妈严肃地说:“不好吃就不通。”
楚韵就跟杜容和说:“何妈妈还是很有生活智慧呀,治病看大夫求神拜佛都向实用性看齐。”
杜容和低头闷笑。
楚家人在屋子里吃着饭。肉菜的香味儿飘得老远。胡家作为近邻,深受其害,老老少少闻着这个味儿都一晚上没睡着。
第160章 补二更
胡狸娘第二天睁着熊猫眼过来看泡的辣椒有没有发芽, 见着楚韵就流着口水问:“楚姐姐,你昨天吃什么好的了?我不是想吃啊,我就是问问。”
楚韵就带着她去厨房把晚上剩下的鸡爪和猪蹄拿过来, 杜容和和李二都吃不了这个, 李二是素太久了, 路上尝了两回肚子里就唱交响曲。杜容和爱吃羊肉, 丰年乡上那儿找去, 他有些水土不服, 所以吃了两筷子就不吃了。
剩下来的肉菜, 楚韵就让何妈热一热让胡狸娘端回去跟家里人一起吃。
猪蹄的皮炖得很软糯, 重新热了一遍也还是很新鲜,胡家人一年到头下面加点儿肉沫都算过年了,哪里会嫌弃肉菜是隔夜的。
吃完了,步大娘还特意用厨房的面团儿做了一碟子芝麻团儿送过来, 道:“你如今享福了, 千万别嫌弃。”
楚韵连忙说:“哪里话,大娘做的芝麻团, 以前过年才能吃一回, 如今能在走之前吃着, 真到过年我也不想了。”
步大娘一听,愣了,她以为楚韵回来就不走了,怎么听这个意思竟然连年都不过了?但转头一想,楚姑爷可真不是乡里人,穿着打扮一看就不像能在乡里久呆的, 楚韵再怎么厉害,可也是个妇道人家, 嫁了人的女儿,哪有在娘家过一辈子的呢?
步大娘以前是三分操心楚韵,因为胡里正对王甜甜太好了,好到她这个做媳妇难免有些吃醋。等王甜甜走了以后,步大娘看着楚韵又可怜,觉得那样的女人最后死得比她这样的乡下妇还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让她对王甜甜的女儿有了几分关心,就是家里多个锅巴,步大娘都会给楚韵掰一点儿。
但到今天楚韵在她心里已经算差不多半个女儿了,当年楚韵跟着商人躲躲藏藏地上京城,步大娘跟着车轮印走了一路,一直走到走不动了才回家。
所以她下意识地把楚韵要走的事忽略掉了,突然想起来,她怔了会儿,道:“那你在乡里打算待多久?”
楚韵道:“两个来月吧,等辣椒种出来,姜块下了地,你们也把稻子种好,我就走。”
她本人确实觉得在丰年乡很安心,但老太太走了以后丰年乡就不是家了,只能算一个相识已久的老朋友,她放不下这里,所以来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帮完忙就要走了。金陵比丰年乡更适合杜容和居住,她自己也想山山水水多走走。
老太太说了,人要往前走日子才能过好。
步大娘连问楚韵什么时候回来都不敢开口,乡里的女儿嫁出去倒是能经常回娘家看看,可楚韵嫁的这个不是普通人啊。
胡狸娘想不到那么多,她吃着芝麻团的,啊了一声,问:“那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啊?”
楚韵说:“等我到了金陵,安顿下来,我让人来接你们过去玩儿。”
步大娘就笑了,道:“我们怎么去,别说车马费,就是庄稼地,难道不种了?”
楚韵笑:“什么走不走的,都是钱闹的。大娘,你还不知道吧,今年我挣很多钱了,以后我还能挣更多钱,乡里有什么让大爷做呗,你和老爹还能干到死不成?”
步大娘想说乡里很多人都是干到老得走不动为止,楚韵又指着胡狸娘说:“以后让狸娘多念几年书,在城里找个人家舒舒服服的过日子难道不好?”
步大娘马上转了念头,道:“……要是有那个福气,我和你老爹就攒钱过去看看你。”
楚韵也不多说了,她说的是不是真话,以后胡里正和步大娘自然会明白。当时她从乡里去京城,胡里正出了多少力,她记得很清楚,别人她管不了,胡狸娘还是能管一管的。
几个人坐着说话,杜容和和李二要出门去金老爷家吃酒,看见人在这里,杜容和就过来嘱咐她:“晚上我可能不回来吃饭,你到点先吃,也不用等我。”
楚韵点头,想起他这两天有点儿水土不服,伸手一摸他的胃,道:“怎么不吃饭就往外走?尝尝这个。”把芝麻团打开扯了一半在杜容和手里,道:“吃吃看?这个是我以前最爱吃的,有油香、面香、芝麻香,芝麻在我们这是就是糖,因为有一点儿甜味儿。”
步大娘手艺是真不错,杜容和吃了半个,竟然真不觉得反胃,回头就让跟着一起来的八哥儿把家里的云片糕收拾出一盒送到胡家。
步大娘看着云片糕哭笑不得,也不敢在楚家多留,怕楚韵再留下他们吃饭。
送走步大娘之后,楚韵就开始忙正事。
首先是姜,姜块儿何妈带了很多,姜也很好种,切块丢在土里适当浇水,慢慢就能长起来,只要种过一回,庄稼人就会了。
但姜比较贵,二十多文一斤,楚韵留了两斤自己吃,卖了二十斤给谢老爷,让各个乡都送两个人过来种。稻子她也分了二十斤,剩下的两百多斤全留给了丰年乡。
不过她还不知道这个水稻在长青县能不能适应,所以就交代胡里正先等一等,等到小皇庄的水稻种出个样子乡里再种。
到时候种,就按照她和杜容和以前商量过的,让乡民用钱买,用粮食换的办法把好种子换回去。
丰年乡毕竟离京城很远,所以京城有什么稻子乡里都不知道,胡里正也就单纯地认为这个稻子可能比外边的好上一点儿。至于葵花种。楚韵现在多得很都不当回事了,所以直接让他在路两边趁天暖洒下去。
胡里正一听就觉得这个种子很贱,这么好养活,所以马上接过去后也没太在意,孩子捣鼓两个不值钱的回来听个响,也很寻常。
他比较在意的是楚韵还想着要收钱,胡里正跟楚韵道:“这么看你也不呆,乡里不能养闲人,升米恩斗米仇,是要让他们用钱买。”
楚韵很奇怪,为啥人人都觉得她是活菩萨冤大头啊,该收的钱她一分也不会少收好吗!
楚韵:“……老爹,我知道。”
胡老爹就觉得这孩子乖了。不像王甜甜,当年在乡里连乱葬岗都敢跑过去看,他道:“这么多粮,我不敢放在胡家,胡家人太少,要是闯进来什么人抢,我老胳膊老腿儿的可打不动,先放你和老太太躲的那个地洞里吧,我常常看着谁都不告诉,明年春天再找人取出来。”
楚韵怕最后亩产不达标,所以也没提五百斤,而是小声说了句:“可能比乡里种的多得多,老爹千万要注意,不能让人知道这个种子在你家。”
胡里正背着手嘀咕:“我还能让你操心?你在你娘肚子里我就开始管事儿了。”
楚韵就看着种子笑。
胡里正看看天气,道:“这都冷下来了,你怎要怎么种?”
楚韵就告诉他:“烧炕种在屋子里。”
胡里正没这么干过,于是边说着造孽边围观。
辣椒需要充足的阳光,在屋子里阳光不够,所以楚韵格外买了一些蜡烛回来烧。
“造孽!”胡里正凑过来:“让我离近点看看蜡烛有没有日头好使。”
楚韵:“……”
过了大概有二十天,放在盘里的种子就开始冒了差不多一寸高。
楚韵到这个时候已经可以认出来哪个是辣椒了,里边还真有十几株红辣椒,要从十几株慢慢变成整个乡,也要很久。但今年他们想吃点儿辣的那也是很容易的事。
于是她就把辣椒苗挑出来对它们进行耐寒训练。辣椒很脆弱,在移栽之前必须要慢慢适应半个月较为寒冷的温度。
楚韵呢就每天早上起来叫上胡狸娘一起,把幼苗放到院子里通通风,最开始每天只通风一盏茶功夫,逐渐递增到两个时辰,最后是半天。
等适应好了,辣椒长出了两片完整的叶子还没有死,她就在厨房外边把辣椒种了下去,这里比较暖和,不会让辣椒太冷。当然,要是辣椒有要死的迹象,她就打算再挖起来拿到屋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