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橘小说 > 古代言情 > 清朝乡下女进城后 > 100-110
    第101章 住不下这么多人


    何妈本来在门外待着, 摩拳擦掌地准备进去救驾拖人,听到黄太太这么说顿时放了一半的心,连看戏的心都起了。


    楚家这个闺女心肠说软也软, 但说硬也硬, 你要是仔细跟她说说自己的难处, 都不用弯腰她就能把事搂一半过去, 但要是半软不硬地要做她的主, 那就有意思了。


    楚韵要吓人的时候比鬼还吓人。


    何妈不敢把勤儿留在里头了, 她叫来下边的小丫头把勤儿带到厨房坐着, 招呼她吃饭喝粥说笑话, 自己倒守着门不放人进去独揽整瓜。


    屋子里楚韵想了半天,终于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她道:“老主子在上!黄太太,你也太高看三爷了, 他都被打发去监工了能跟谁说得上话?他监的又不是皇宫, 那是大王庄,大王庄你知道吗?——那里只有泥巴地和泥腿子。


    我们和这些人倒是说得上几句话。”


    黄太太一口气没接上来, 也不知道该从哪往下接, 人家说的是这个理儿, 但她还是想让三爷试试,万一成了呢?


    楚韵似乎也看出来了,她喝了口茶,盯着黄太太送来的鱼汤,露出一个古怪的笑道:“实不相瞒,吃了太太许多鱼, 我亦把太太当做亲娘,愿意为太太出这个头。我想着, 以后咱们可以跑出去拉着那些泥腿子候在大军必经之路,到时里头若有平儿,咱们就连轰带抢把平儿抢出来。”


    “或者,咱们不必等到那时,过两日就可以带着人直接把老主子围了,——咱们两家人加起来怎么也得有百来个人吧?这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吗?难道一个宫里还能住上一百多号人?住不下吧!我老家最大的财主家里也就五十人上下,皇后娘娘和老主子用一百个人想必足够了,要是他不说叉了平儿的名字,咱们就给他点颜色看看。”


    话至深处楚韵面露狠厉之色,似乎下了决心。


    做为一个姑娘,在古代就要深深地认识到自己随时会因为各种不听话被打成疯子。


    楚韵浅见,既然迟早都要做疯子,不如自己先做疯子,疯子做疯事那是走在正道儿上的。


    黄太太脸色苍白得像家里死了人,吓得豆腐汤差点落在地上。


    她没有一刻比今日更赞同郎氏的话,这乡下土财主的女儿就是个疯子!


    她敢这么说老主子?老主子是天是神是旗人的心肝宝贝,这话传出去他们两家人肯定要被杀得鸡犬不剩。


    黄太太心里闷得慌,想不通三爷怎么会为这姑娘神魂颠倒,难不成他就是喜欢这么野的?


    暗自呸了一口,看着楚韵在那边摩拳擦掌,她捂着胸口,温言道:“乖乖算了,这事是太太想差了,平儿为老主子效力理所应该,就是他死在外头也是黄家的荣耀,这等通天手段咱们就收手罢。”


    楚韵哦一声,垂头担忧道:“那平儿怎么办?他知道今儿太太过来求我吗?要是让平儿看见太太无功而返,我和三爷以后怎么做人?要不咱们还是现在就去大王庄吧?那里头我认识几个种地的好手,一锄头下去能挖三尺地,打架不说卫霍,怎么也是个小李广,带着他们万事可期。”


    黄太太脸都木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把能诛九族的话听下来的,可能是真的怕楚韵这么干吧,她赶紧说:“他不知道,太太是瞒着他来的。这孩子性子倔,主意多,我说不动他这才悄悄过来,但咱们娘儿两个说了一会子话,我不知怎么竟想通了。”千叮咛万嘱咐楚韵千万不要跟别人说,甚至连压襟都自己拿起来走了。


    何妈在外头是掐着人中听的,黄太太风一般走出老远她都脚耙手软地没站起来身送人,她觉得,自己这条老命迟早要交代在这两个鬼东西手上。


    黄太太走得急,拿了压襟一下没想起勤儿,何妈这上头心软,怕她一个小姑娘回去要挨骂,拉着人两步追过去,想着自己亲自送勤儿回去黄家人总不好说她。


    勤儿听到还要回去,肠子里就开始翻江倒海,刚才吃的好东西似乎都在争着从嗓子眼往外钻,她捂着嘴狠狠地咽下去。


    进了她的肠子除非她死了,不然谁也抢不走!


    何妈看她脸色苍白,还关心地问怎么了。


    勤儿嘴里说没事,心里却喃喃道:妈妈儿,可是我一点也不想回黄家了呀。


    何妈看着她一下午嘴都紧得葫芦似的,被主人家赶出来都不说一句苦,就感叹这孩子有心气,能成事。不过最好这事不要成在她家,她是来吃瓜的,可不是来变瓜的。随便安慰了两句,嘱咐她:“有事记得来找妈妈商量,妈妈出不了主意也能出个人气儿喘给你听啊?”敲开门就转身回屋了。


    勤儿瞅着开门的丫头或者说姨娘想,做丫头可真没意思,跟菜市口卖的菜似的,这个那个都能摸两把,摸完了还不耽误被主人卖给下一个。


    如果可以,她不想做丫头了,去了一趟杜家后勤儿就发现自己灰扑扑得像只老鼠,连外头有多大都不知道。


    但杜家肯定比黄家大,外边也一定有比杜家大的地地方。想到这里,勤儿对杜家也泄了气,她想做比黄家、杜家都站得高的人。


    “被赶出去的狗自己回来了。”在丫头们嘻嘻哈哈的打趣中,勤儿气定神闲地地走了进去。


    杜容和还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他高兴地把已经做好的指南针交到楚韵手上。


    小小的指南针用白玉珠夹杂着蓝色琉璃珠串了两条一样的手串,看起来润润的很漂亮,楚韵的那个指南针当真被装在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罩里,大概有半个乒乓球那么大。


    楚韵咋舌:“要花不少钱吧?”


    杜容和笑道:“只给了一点工费,玉珠子是玉佩上的,蓝珠子是剩下来的顶珠。这下琉璃顶珠一颗都不剩了,以后再想做什么也难了。”


    他素来是个爱整洁的男人,想到竟然也不觉得可惜,不知道算不算千金买得佳人笑呢?


    楚韵把两条手串收起来放在梳妆台上,光打在上边有一些粼粼波光,她梳着头,把黄太太的事说了一遍。


    屋子里温馨的的氛围顿时散得一干二净,杜容和笑夸她做得对,还道:“黄太太跟黄大仙一个姓,怎么半点没学着大仙儿一点聪明劲?”


    黄杜两家一墙之隔,那边有什么人进出,屋子里的爷们儿姑娘过的是什么日子瞒不住他。


    他对黄家好是想着黄太太是遗孀,黄家的男人她的丈夫都是为了大清战死的,吃了朝廷俸禄的人应该给他们应有的尊敬,平时多照顾一点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但在这之外,黄家人再问他要什么那就不可能了,他的良心已经找到了归处,不会再随便浪费在别人手上。


    楚韵道:“还能怎么,还不是催生使人变态。”


    清朝人口爆炸,但再爆炸打仗还是缺人,宫里宫外催生压力都很大,要多生娃跟思想钢印似的打在老百姓脑子里,黄家也一样。


    黄家情况还要特殊一点,他们家没几个男人了,但要养的寡妇和姑娘却有很多,不生儿子就没口粮养家糊口维持旗人排场,所以这两代的爷们儿有一个算一个都憋在屋子里跟猪配种似的生孩子。


    楚韵知道平儿上头有两个身体病歪歪的叔叔,头一个十三岁出|精就跟丫头圆了房。


    这些丫头不是黄家买的,而是他们的福利奴才。旗人家里的奴才有两种契,一种是活的外头雇来的。另一种是死的被官府记录在案,这种死契的奴才生生世世都不能脱籍,主人想放都不行。


    杜老爷穷的时候身边一个这样的奴才都没有。


    造成这种情况有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是奴才们自己省吃俭用在外边打工养主子饿死了累死了。


    第二种原因是家奴太有骨气,人家看着主人过的不是人过的日子,便想着做奴才的肯定连狗都当不上了。大鱼生小鱼小鱼生虾米,这日子有什么盼头?他们就自我绝种,——不生了。


    杜老爷的死契家奴就是太有骨气了,这么不出二十年,杜家生生世世的奴才就死光了,杜老爷可能觉得此事太不光彩,在家一直闭口不言。


    但有对门姚太太在,天下竟没一桩密事,这事儿最后还是漏了出来。


    楚韵再一次为姚太太鼓掌。


    黄家的这些死契丫头们一个个肚子都大了起来,不知怎么竟然都生不下来,总是三五个月就流掉了。


    在肚子里待得最长的孩子也没超过七个月。


    不幸的是孩子没保住做种猪的叔叔也没保住,本来大夫说还能活十年,为了给黄家传宗接代,一通乱搞后不到三年便投胎去了。


    第二个叔叔就小心多了,他继承了哥哥留下的丫头,平时修身养性关在屋子里锻炼身体,每个月请大夫和道士一起给他算行房的日子,这么十年下来,人瘦成一张皮摊床上铲不起来了都还活着。


    这么谨慎地行房后,家里的丫头们不负众望地生了几个弱不经风的孩子,这些孩子弱得影子一般躲在宅子里不出门,黄米胡同跟没他们似的。


    楚韵有时候听见那边的拨浪鼓声都摇头。


    体弱的男人哪能生出健康的孩子?这些孩子的命运以后多半也跟自己亲爹一样,一辈子活着就是为了传宗接代。但爱呢?他们的感情呢?这些要怎么办?


    平儿爹身强力壮,他的遗腹子也身强力壮。黄太太反而舍不得把他困在宅子里生孩子了,总归有叔叔还活着,下边几个病殃殃的孙子眼瞅着一辈子也出不去了,代替平儿留在家里一直生也算两全之策。


    但平儿不认为这是两全法,他没办法面对叔叔和兄弟们羡慕的目光,也没法子面对家里那些跟了一个叔叔又跟了另一个叔叔的丫头们。


    他甚至没有勇气去问问她们是不是愿意的。


    所以平儿很向往三爷,三爷看不惯嫂子单独在小桌吃饭会直接说两个哥哥,甚至说父母。


    平儿几岁就跟在杜容和身后跑,但杜容和跟他说这么做像个挺不起腰的奴才,然后他就把自己的差事分了一些出来让平儿做,给平儿的也一直是报酬而不是赏钱。


    平儿觉得,杜容和高大得像一颗繁茂的树,给人遮风挡雨的方式从来不是把另一个树的枝叶挪过来,而是教着人怎么自己去找到光。


    在家里知道娘去找了楚奶奶以后,平儿没有怪太太,家里人过得不好,她也没有享过几天福。


    丫头们恨太太,母凭子贵后一个个都十指不沾阳春水,烧水做饭洗衣裳都丢给太太做。


    开了门,黄太太是尊贵的旗人贵妇,关上门也不过是一条被人呼来喝去的狗。


    平儿不知道怎么解决这些事,但他绝不想靠多生两个孩子解决,太恶心了。


    吃完午饭,平儿跑过来对着杜容和涕泗横流地道歉,左右开弓地打自己的脸,他知道太太提的要求太过分了,世上升米恩斗米仇的人太多,他不想做这种人。


    第102章 没事把地犁了


    楚韵看见平儿这做派跟看唱戏的似的, 想说你们古代人感情这么丰沛吗?动不动就情绪大起大落。


    再回头看杜容和脸上就平静多了,他拍着平儿的肩既不说生气也不说没生气,只是叹息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你也不容易, 好在你自己明白。”


    平儿听着像是不怪自己的意思, 心里反而更不好了, 人跟人可不是这么相处的, 要是三爷打他一顿, 语重心长地教他怎么做, 那才是亲近。不怪两个字太客套了啊。


    杜容和确实不打算再跟平儿有太多来往, 他发现自己渐渐把黄家的胃口养大了许多,而且平儿年岁也大了,大家都是一个胡同的旗人子弟,只能为旗主效力。


    昨儿黄太太一番话他只在意那句“平儿为你效力这么久的份儿上”, 这话传出去万一别人说他过老主子的瘾, 那他就真的得带着小韵做亡命鸳鸯了。


    这个可以自己在屋子里玩,没必要在满天下人眼里玩。


    但不明不白地跟人一刀两断不是他的为人, 所以杜容和还是想了个法子, 跟平儿道:“你要是真不想去, 你就去找个好大夫打断自己一条腿,好大夫都是熟手,日后给你接上去也不会长歪了骨头。”


    这个法子许多不想参军打仗的旗人子弟都会用,腿怎么说也没有命重要。


    平儿眨眼就想起杜老爷瘸着遛鸟英姿打了个哆嗦,一张小脸皱成朵菊花,直愣愣道:“我的爷, 我宁愿死了也不想在胡同里被人叫小杜老爷,这么说出来我死去的爹也不肯依啊。”


    他想的是, 去就去呗,万一去发了呢。总归他也混不上其他缺,与其在家看着一屋子乱事还不如跑得远远的。


    楚韵听到就笑出声了,在后边半天都没喘匀气。杜容和作为孝子已经在诸位对他亲爹不敬的人跟前装惯了聋子,闻言也只有祝平儿好运了。


    回家后黄太太一个箭步跑过来问他怎么样了,三爷是不是要帮你?


    她昨儿说算了都是哄楚三奶奶的,但心里的念头还没死绝。


    平儿道:“三爷说要帮我让我给跪着磕头回绝了,我跟他说,我要为大清献出我的命,”


    黄太太听完啊了两声,咕咚倒在地上


    平儿对黄太太十分了解,跪在地上抱着老太太慷慨陈词,说到激昂处情绪太过激动,捂着胸口作出一副要昏倒的样子。


    黄太太半躺在地上,一只眼半睁着,瞅见孙子这般作态,整个人一跃而起,两只手比勤儿都快地叉住宝贝孙子。


    发出中气十足的声音道:“我的儿,不是我不要你去。可咱们家就你我祖孙两个血脉相连,你替了我身子骨从小硬朗,可骨子里到底有黄家的血,这血岂是个争气的,你看着壮如牛,保不齐哪日黄家的血就浮上来当家做主了。”


    说到情深处,竟然声泪俱下了。


    平儿也勾动了心事,跟老太太道:“说着是祖母,可在平儿心里,祖母也是娘,做儿子的怎么能看着娘自己吃糠咽菜伺候叔叔一家?但凡我出去有个名堂回来,咱们就分家在外头另买个宅子过日子,离这头远远的。”


    他知道当年老太爷时在叔叔手里留了休书,说老太太要是苛待庶出的子孙就要把她休回家。


    如今黄家的户主也还是病歪歪的二叔。


    满人的大老婆小老婆地位差不多,包衣家也有不少跟着学的,黄老太爷有爱妾,他就学满人的习俗多一些,平儿的爹又死得早,黄老太爷让庶出的儿子做户主也没人反对。


    谁让他们家满门忠烈呢?一个忠烈之士的临终遗愿大家都会通融几分的。


    黄太太为这个担惊受怕了小半辈子,听到平儿这么说,哇一声就哭了,这哭声不是斯文的抽气,是完全放开了的嚎啕大哭,唬得阖家上下腿脚健全的丫头都往这头跑,纷纷盼着平大爷死了,这个家就落自己儿子女儿们手里了。


    黄家事外边人不清楚黄老太爷把军功换给了底下心爱的小儿子们。大家都以为是内务府苛待了黄家,没给足这家子米粮。


    黄太太也有苦难言,但祖孙两个抱头痛哭了一场,好歹她也没再起心思到处求人,反而还拉着楚韵一起去求神拜佛,说她心里煞气重了,动不动就围啊杀的的,听得人两只耳朵都恨不得拉下来贴在脸上。


    楚韵看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平儿回家怎么跟老太太说的,整个人看着愣是被开了光似的。


    胡同里要求神拜佛的老太太小媳妇很多,魏佳氏和闵氏也在里头,楚韵不能不合群,就这么被拉了进去到处磕头。


    杜韶杜薇在乡下野久了,也说要跟着一起去给亲爹祈福,捎带脚看看外头的风景。


    两位母亲都夸姑娘们长大了,知道心疼爹了。


    到了外头,姑娘们一时买糖葫芦一时买羊肉饼,没多久就吃得开始要山楂丸。


    闵氏跟妯娌道:“咱们上了这两个丫头的鬼当。”


    魏佳氏恨道:“这会儿说这个,晚了!也不知道是谁教的,越来越没姑娘的样子了,以前两姑娘不这样啊?”


    妯娌两个怎么想也想不通,罪魁祸首楚韵一听,则心虚地溜到一边吹风去了。


    杜韶杜薇在庙子里四处乱窜,这里敲一下那里敲一下,逛累了也想着要给亲爹亲叔叔烧个香。


    楚韵隔着老远就看着杜韶拉着杜薇随便溜到一个菩萨面前跪下打算磕头。


    朱雀白鹭几乎魂飞胆破,两人拉着人道:“姑娘,姑娘!这个不能拜,这是送子观音!”


    一群太太早就看见了,楚韵觉得这些眼珠子都冒着兴奋的绿光。


    杜韶也吓了一跳,好在她有急智,立马羞涩一笑,道:“娘,婶娘,我是想着让爹娘再给我们添个弟弟,这样爹即便有个什么,想着家里又多了个能替他的,也能含笑九泉了。”


    这话一出,满胡同贵夫人都笑得肚子疼,都夸杜韶孝顺,以后要被写进烈女传。


    说完后那个眼珠子在魏佳氏和闵氏脸上转了又转,要多暧昧有多暧昧,但也确实没人再说两个未婚小姐拜送子观音的事了。


    亲娘替她们扛了!


    杜韶杜薇回家后屁股肿了三天,楚韵带着药膏去看过,两个姑娘都光着下半身趴在床上。


    喜鹊代表太太进来看了一会儿道:“打得真狠啊。”


    小丫头们代表几个妹妹进来看了一会儿道:“打得真狠啊。”


    两个姑娘如此这般被人看了几遍屁股。终于羞愤地说不让人进来了,这话拦不住楚韵。


    她代表三房进来亲自来了,看了会儿道:“打得真狠。”肿得胡萝卜似的。


    杜薇杜韶心碎地哭了。


    杜密在外头看着人一茬一茬的进去看自己两个姐姐受伤的屁股,惊讶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满脑子都是——杜家最斯文(杜薇)最凶狠(杜韶)的姑娘家被很多其他姑娘看了。


    这怎么了得,岂不是大家都知道杜家姑娘跟斗鸡似的不温顺了?


    杜薇杜韶拦着不让人进去了,但她们还想身残志坚地跑出去,这回家里怎么也不让了。


    一切都由楚韵转述,她觉得自己还是要为这个屁股负点责任。


    杜家姐妹屁股肿起来的第一天。


    楚韵:“在家上三旗胡同里很多吊儿郎当的旗人大爷最近都被内务府的人抓过去检查了一遍,看谁长得壮长得结实还能为老主子效力。”


    杜韶愤怒地往屁股上多涂了一层药膏,她也想看看男人们被挑来挑去是什么样子。


    杜家妹妹屁股肿起来的第N?*? 天。


    楚韵:“你爹被选上了。”


    两个姑娘捂着屁股从床上跳了起来,问:“他怎么被选上的?”


    “爹年纪这么大了还人家还肯要他,他给人送钱了?”杜薇皱眉问。


    楚韵没想到杜大爷在两个女儿心里就是这么个窝囊废的形象。


    但杜容锦其实很有竞争力啊,他身姿高大样貌不凡,幼时男生女相,但大了五官长开了,人还是好看,可棱角分明跟女孩子一看就没关系。不像杜容泰,大了也像美人。


    管事的太监知道康熙喜欢长得好的人,对儿子们也喜欢挑着俊得先疼,杜容锦年纪是有些大,但不耽误他好看,二十多正是好时候。


    所以他就被挑中了,听说职位还不错,几乎没有什么危险,只需要当个美丽的花瓶,钱还多。


    这么一来事情就算板上钉钉了,找天王老子也没用。


    杜薇杜韶这下当真在家里给爹祈福了,虽然爹有些窝囊,但她们也喜欢爹的这张脸,不想让他香消玉殒了。


    楚韵回去后一想,人比人气死人,同样生得不错,杜大爷还能老来富反哺下家里人,她哥怎么就还在啃妹呢?


    楚东陵最近日子不要太好过,妹妹嫁了好人家,他一天到晚四处钻营,上午东家卖酒下午西家卖布,日子越过越舒坦。


    里头最开心的人还是楚宗保,他嚼着鸡爪子溜过去跟柯氏撒娇:“娘,明儿炖个猪肘子给儿吃罢?肉先用一锅热油炸得半酥再捞起来放了卤料炖,炖得脱骨了切成片儿拌饭吃。”


    柯氏对镜簪着一只葫芦钗,这个是楚东陵才买回来给她的,听着儿子的话她懒洋洋地道:“小油嘴子,就你会吃。等你爹回来,你跟他说去。”


    话是这么说,但柯氏心里已经决定要买了,甚至还感谢起小姑子。


    家里日子越过越好,往日小姑子的讨嫌之处也成了过眼云烟,说到底家里姑子和嫂子不睦都是男人不行,不挣钱啊,不然当家的主妇至于为块肉跟人急眼吗?


    母子两个说着要吃的菜、穿的衣裳,脸上都是甜滋滋的笑,中午柯氏就炸了一盘圆子给儿子解馋。


    油放得足足的,圆子外焦里嫩,筷子一夹焦糖色的表面就流油。


    楚东陵阔步进来,坐在凳子上慢条斯理地吃了两碗饭,楚宗保道:“爹,我想吃肘子。”


    楚东陵道:“打明日起,每日都给宗保做个肘子罢。”


    楚宗保高兴得口水流了一地,接着两只手就要搂过去,道:“爹,怎么这么大方了,真的日日都给我做?”


    “不吃不行,不吃怕你扛不住。”楚东陵打掉他伸过来的油爪子,道。


    楚宗保一颗心高高提起,茫然道:“抗什么啊,这个家不是有我姑扛着吗?要我扛什么?”


    “扛什么?扛地!”楚东陵:“我看你一天到晚上串下跳的也没事干,闲着也是闲着,明儿起就去荒郊野外把你姑的地犁了。”


    楚宗保捏捏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好笑道:“——我?”


    第103章 丈量土地


    别说楚宗保, 连柯氏都想说当家的这玩笑开大了,道:“咱儿子哪是这块料,他连切碎的五谷杂粮都分不清, 开田种地?小姑子怎么嫁出去了还这么人来疯啊?”


    当时楚韵在家默不作声地把嫁妆藏到出嫁, 她就觉得这姑娘疯得惊人。


    谁家大姑娘出嫁这么防着哥嫂啊?就是哪天楚韵把婆婆捅死了她都不觉得奇怪。


    想到这, 柯氏突发奇想问了句:“他们家老太太身子骨还硬朗吧?”


    楚东陵也不知自己媳妇脑子怎么生的, 整日胡思乱想, 他也不想柯氏跑出去乱说话, 故此耐心解释:“免老, 请尊称杜家郎氏为郎美人, 前几日我还看见她坐着马车出来给杜老爷拿药,整个人容光焕发跟发了注横财似的,哪里就要没了。”


    柯氏一听更好奇了,待问了两句杜老爷小姑子回来后病倒的, 更深深地断定杜老爷是惹着小姑子了, 不然何至于一个大老爷们不明不白地就倒地不起了。


    这公公婆婆和儿媳妇素来就没几个对上眼的,做人媳妇的都知道, 但凡婆婆坏, 公公指定好不了。


    小姑子素来是只擒贼先擒王的狠王八, 先对付公公只能说她是个正常的疯子。


    楚东陵怎么跟她说杜老爷是吃多了撑的,她都不信。


    柯氏有自己的判断,嘀嘀咕咕道:“人家杜老爷是什么人?想是从小大鱼大肉金银不断的公子哥儿,旗人老爷吃什么能吃得撑到坏?八辈子没吃过怎么地?”


    楚东陵也想不明白,他还跑去打听了一圈,青天大老爷, 当真人人都说杜老爷是吃撑了,那黄米胡同的太太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 由不得他不信。


    但跟柯氏说再多,也是白费口舌。而且他也觉得妹妹疯大发了,遂不提这茬,叹息着跟柯氏道:“李叔小半月前过来,你还记得吗?”


    柯氏笑:“你最近弄这么些酒回来,我当垆卖酒一日见八百个叔叔,你说的这个李叔是八百个叔叔里的哪一位?”


    “提了两口袋小米过来让你做粥吃的那个。”楚东陵提醒。


    小气如柯氏如有神助地回忆起来,历历在目般道:“蓝袍子瘦长脸小鸡嘴的那位爷?”


    楚东陵点头:“是他,是他,就是他。他当时来就跟我说想要我一过去开荒种地,我年纪这么大了哪干得了这个?我跟那边说让宗保过去慢慢开,我有空过去搭把手也就结了。”


    柯氏听得哦一声,木着脸问道:“你是说,——你那亲生的妹子,让人提了两口袋小米过来就要让咱儿子过去犁十亩地?”


    楚东陵笑了两下,他还没说,其实楚韵原话说的是让他带上小舅子大舅子小儿子和自己一起去。


    他当时就差点让茶呛死,一边说妹子跟哥哥亲起来了,一边在心里惦记着楚韵弄的那个什么瓜子和她种出来的新稻子。


    虽然杜家没往外说是他妹妹捣鼓出来的,但知妹莫若哥啊。这妮子是什么德行,他早就知道了。


    老家人都说这孩子健壮如牛,一人能开二里地,种的东西也很好吃。


    只可惜他收到楚韵和老太太从乡下送上来的农货素来都是些不值钱的白薯,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这个干巴巴的白薯就是楚韵的种田成果,并且在心里怀疑老家人是胡乱吹捧这个当家的姑娘。


    结果楚韵嫁到杜家以后,城里慢慢出现了什么葵瓜子,后来又出现了什么新米,他心里早就犯嘀咕了,然而这个妹妹始终没有过来问他这个哥哥是怎么想的,要不要一起做事。


    楚东陵心里门清,这个妹妹绝不会原谅他,两个人从生到死也只剩利用关系了。


    能被人利用也是好事一桩,说明他还能干,能干就有钱赚。


    柯氏十万个不愿意,楚宗保一百万个不愿意。


    楚东陵次日就带着两人去戏院看了出花木兰替父从军。


    柯氏:……


    她自然无论如何不能挡着儿子救爹,只能含泪舍了儿子,买了只大猪蹄回来。


    楚宗保心惊肉跳地看着猪蹄子下了油锅,自己油煎火烤似的,唬得头发倒竖,半夜辗转反侧愣是没睡着。


    等到狗睡了,楚宗保跳起来敲开爹娘的屋子,拉着睡眼惺忪的爹问:“那个地是怎么挖的,是不是跟学里扫雪一样累啊?”


    楚东陵哈哈大笑,道:“扫雪那就是玩,地可不是这么种的,要是人人种地如扫雪,天下哪还有读书人?”


    楚宗保哆嗦着回去倒下又开始辗转反侧,等到鸡叫了,他又跳起来敲开爹娘的屋子,拉着熊猫眼的爹问:“十亩地有多大?想必只比咱家院子大点儿罢?儿子想了一晚上,若是这般大得地,还能开得出来。”


    楚东陵几乎快笑断气,他幼时家里就只剩穷讲究,地也种过,粪也挑过,看儿子求知若渴的样子便涌起深深的嫉妒。


    这时一看天都亮了,干脆直接穿上冬衣冬帽出去买了两个肉包子,想着带儿子出去见识见识,一个读书人连十亩地有多大都不知道,说出去真丢死个人。


    等他转身回来,楚宗保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只脚在棉裤里,一只脚在被窝里,四仰八叉得像只倒翻的王八。


    楚东陵直接踹了一脚在儿子身上,楚宗保吃痛,窝窝囊囊地揉着眼弹起来道:“爹,我不吃猪蹄了,咱不去种了吧。”


    楚东陵没有同意,他十分冷酷地把人拉了起来,顺道还租了辆小驴子车。


    楚宗保心性顽劣,还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等穿好了衣裳吃好了包子,又摸着肚皮舒舒服服地上了驴车后,他已经忘了今天要去干什么了,脑子里只当是踏青游玩。


    楚东陵先带着他去了野牛沟。


    这时已经到了三月初,天气时暖时冷,但野牛沟的村民已经打算开始种稻子了。


    这个稻子已经跟上边通过气,可以大大方方地种下去,所以也不是什么秘密,而且楚韵卖了不少种子给黄米胡同的街坊,如今种的人不少,野牛沟也不打眼了。


    秦好女带着葵娘在地里忙活,葵娘在这里生活得很好,虽然日子辛苦,但比被陆五关在家好多了。


    楚东陵是个油滑机灵的生意人,楚韵还没进杜家门,他就把杜家的老底儿弄得一清二楚,这时往杜容和的地里来也熟门熟路。


    乡下佃农看他是个陌生人还有些警惕,楚东陵一说自己是楚韵的亲哥哥杜三爷的大舅子,一下子就畅通无阻了。


    大家都见过楚韵,楚东陵和楚韵长得有五六分像,秦家人一边接待他们,一边使唤秦老爹悄悄去城里跟楚韵说乡下来了个打秋风的舅子,让她提前做好准备,但让她别慌,人已经让他们拿住了。


    秦老爹:刚过了年,乡下年猪缺得紧,若来了遭瘟的野猪儿,咱们两刀送他们做肥。


    楚家父子只觉得乡里人很热情,有给他们拿白薯的,有给他们送馒头的,甚至还有不少人笑嘻嘻地拉着楚东陵说着种地和养猪养狗的事儿。


    楚东陵看此地民风淳朴,心里感慨难免勾动乡情,也跟着说了两句,他说的也不错,但比起楚韵那就远远不如了。


    大家听了两句就嘀咕。


    “楚家阴盛阳衰啊!”


    “这还用说?物似主人形,看好男和好女就知道楚家啥德行。”


    作为衰阳的秦好男看了姐姐一眼,默默垂下了头。


    楚宗保眼珠子滴溜溜地围着田转,看乡下大爷皮肤黑、衣裳破旧都不乐意和他们搭话,于是就拖着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秦好男问:“好人,你知道十亩地有多大吗?”


    “我叫好男,不叫好人。”秦好男纠正。


    楚宗保笑出了鸭子叫,这是个纯正的乡下土包子,太可笑了!


    秦好男困惑地看着他问:“你是鸭子下巴吃多了吗?我爹说鸭子下巴吃多了就会嘎嘎叫,以后少吃点罢。”


    而且他没想到这个人连十亩地有多大都不知道,这不就是个傻子吗?自己至少不傻。


    想到这里秦好男雄风大振,雄赳赳地指了下望不到头的一片地,道:“我们家只种了杜三爷十亩地,你从这边的老榆树看到那边的小坟包儿,这个就是十亩地,都是我家在种。”


    楚宗保嘎嘎地笑着看了一圈,看着看着鸭子声就变成了蚊子叫。


    他都不要楚东陵提醒,自己一个人沿着田边慢慢地走。


    走到一亩地时,楚宗保眼睛就红了。走到三亩地时,楚宗保已经开始唱楚韵教他的小白菜,走到八亩地时,楚宗保终于忍不住哭了。


    走到十亩地时,楚宗保嘻嘻地笑了起来,一蹦一跳地流窜至楚东陵跟前,道:“爹,十亩地原来这么大啊,皇宫想必也就这么大吧。”


    楚东陵看着疯疯癫癫的儿子同情道:“跟皇宫比,十亩地还不如粒芝麻大。”


    楚宗保这时就倒在地上就开始哭,开始打滚,嚎着自己不想干,要爹和娘去杜家跟小姑说对不起。


    他觉得楚韵就是想整自己爹娘,整他们好了,整他干什么啊?他还是个孩子呢。


    秦好女听得很稀奇道:“你让你爹去找她也没用,她自己也要种地,去年这十亩地,就是三奶奶跟我们一起种的,她不仅种地还要挑种子,这是个精细活,三百斤里挑出一百斤,我都吃不了这个苦,你找她,没用!”


    楚宗保深深地被楚韵吓到了,他倒在地上愣愣地问:“她也要种?”


    秦好女道:“她从小就种,一直种到出嫁。种了地她和老太太才能吃饱饭,但她只有一亩地,怎么想法子也种不出肉钱。你不知道吗?”


    第104章 姑,你来了


    楚宗保小脸一红, 他对楚韵在老家的生活怎么会不清楚。


    柯氏嘴上没把门,不仅逢人就说小姑子在家吃兄嫂的用兄嫂的,还常叹气楚韵把楚家的家当全拿走了, 好似楚家真有什么宝贝能继承似的。


    难道他们楚家不是穷得爹都差点倒插门了吗?究竟有什么东西要继承啊?老祖宗的牌位吗?那这个或许是金子打的了。


    这事在街坊中不是秘密, 尽管柯氏不对楚宗保说, 但他还是能从别的孩子群里听到这些话。


    所以, 楚宗保素来以为这个小姑在乡下吃香的喝辣的, 是个独占家产的恶霸, 他们家在京城吃糠咽菜全是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姑害的。


    后来楚韵脸色蜡黄、浑身稻草地站在门外叫嫂子哥哥, 楚宗保吓了一跳。


    他一眼就看出来姑姑根本不可能在乡下过上好日子了。说不定身上穷得连虱子都有, 饶是如此,楚宗保也没想给过她什么好脸色,他心里倒希望楚韵真是个坏水种子,那样坏人就不是他爹和他娘了啊。


    只是不知怎地, 楚宗保跟着柯氏回回想捉弄她都能恰好被街坊瞧见, 街坊们眨眼就到处说他们家刻薄小姑子。


    秦好女在城里溜了一圈回来,把瓜吃得一清二楚, 心里难免为楚韵不忿。


    儿子缩着不吱声, 楚东陵全当做耳旁风, 脸上一点红不曾见,甚至还有些兴奋。只是出门溜了一圈而已,他就发现周围的乡民对楚韵和杜容和都赞不绝口。


    有名声的人比有身份的人更前途无量,做哥哥的沾点儿妹妹的光怎么了?由衷地心疼道:“她辛苦了,若做哥哥的能早些发达,也能叫她早点上京多享几年福。”


    这话说得, 好似楚韵在楚家光顾着做大小姐享受了似的。


    秦好女让他这做派恶心得险些往后跌一跟头,她说不过这等厚颜无耻之人, 所以一把就把楚宗保往地里拖着走了。


    父债子偿嘛。


    楚宗保长这么大头一次被姑娘拽住,整个人都跟鹌鹑似的羞答答地走,竟是连下田都不怕了。


    秦好女选的地可不是什么上等良田,而是秦老今年给她新佃的一亩下田,田里肥力薄,还有许多长得很深的野草根,他们要做的就是趁着还没热起来把这些东西挖出来,晒死或者烧死。


    这是个苦力活,楚宗保想看看种地很扫雪比起来哪个更累,竟然当真吭哧吭哧干起来。


    扫雪,堆雪人是楚宗保心里最累的活。因为雪冻人,除了这个,他这辈子就没受过别的罪。


    这会儿一动田地就笑了,他觉得很轻松,土块很容易就能被翻出来。


    他觉得自己一天能干十亩地!


    楚东陵一看就暗道要完,农人种地很多时候都不会觉得累,越累反而越有使不完的牛劲儿。


    但使过劲缓下来,到了次日日子就难熬了。


    楚宗保不服自己是衰阳,在地里忙得汗如雨下。


    楚东陵摇摇头,走了,想,自己这么聪明,怎么就生了这么个蠢蛋呢?


    楚韵乍闻秦好女在乡下把楚家父子刺了一顿,顿觉当时没有白教她沤肥之法。


    当年真正的楚姑娘去了乡下不到一年就活活怄死了。楚韵穿过来后,并未尝到她那样的委屈,但也吃了不少苦头,所以晚间便与杜容和商议她白日也要去跟着监工,她也想狠狠出口气。


    杜容和就想这口气怎么不出在他身上呢?出在区区一个楚宗保身上未免也太浪费了。


    于是,书也不看了,说:“我也要去。”


    下次再浪费了怎么办?


    楚韵不乐意带他,小荷老师别看是能吃苦的人,但骨子里纨绔子弟的习性真不少,让他种地,想想道:“要是咱们真是靠地吃饭的农家人,想必不到三月就讨粪吃去了。”


    杜容和不服气地还亮出胳膊让楚韵看,表示自己很有力量,足以掀翻十亩地。


    何妈在外头听墙角,转头瞅着三爷眼神一片火热。


    想说,哄谁呢?正经人显示自己力量都是胸口碎大石,徒手劈瓦片儿,谁家好人把袖子卷起来给人看胳膊啊,这不是孔雀开屏么?


    楚韵看见他的手腕很快就扭头避开了。


    小荷老师手上有一层薄薄的肌肉,看着瘦但并不柴,楚她喜欢的是李小龙那样体脂率很低的劲瘦型肌肉,跟馒头似的肿起来的就敬谢不敏了。


    杜容和比不上李小龙的肌肉,但也有类似的流畅美感,楚韵还是第一回看见。菩萨在上,他们在一起躺着都是很纯洁的室友关系,尽管小荷老师越穿越少了,但最大尺度无非露个领口而已。


    这对楚韵真算不上什么诱惑,她不仅适应领口,还适应短袖和泳装。


    但杜容和是个出门会把口子扣到下巴口的男人,他这别有用心地露出胳膊,楚韵低头想了半天,还是没忍住……答应了。


    杜容和次日很得意地穿了一身便捷的骑装,骑装仍然是白色的,下边的裤腿都被靴子紧紧地绑着。


    楚韵也学着他这样穿,她穿的是青色的,不然两身白出门,不知道的还以为杜老爷死了呐。


    这个衣裳是男人的款式,但有何妈在,什么都能改。


    这两人要出门,何妈也要跟着去,她已经看遍了黄米胡同的山水,志不在此了。


    几个人早上吃了一碗凉拌黄瓜配小米粥,又各拿了个油炸鬼才出门。


    郎氏在院子里跟两个媳妇儿给大爷二爷做僧衣僧帽,看两个人这副打扮就知道要往地里去,难免叹一回事。


    杜家泥巴味是越来越重了。


    她看看这对小夫妻,小声跟闺女杜月嘀咕:“去年三月,你哥想着四月要娶这乡下丫头,还在家喝闷酒。今年三月,已跟哈巴狗儿似的缠着人不放了,甚至连地都肯下!阿弥陀佛莫不是鬼上身了?往常咱们在家何曾见过他动一指头泥巴?”


    孙婆子就撺掇着郎氏把地要过来,郎氏让她煽风点火一捣鼓,也有些悔恨,眼见着要一跃而起抓住楚韵。


    杜月在一旁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唬得一众婆子都疾言厉色地问——姐儿怎么能翻白眼!


    杜月又翻了个白眼,选完了男人就要选女人,她马上就要进宫小选,内务府已经把“杜家三妞妞”的名字报了上去,再不翻就翻不了了。


    过些日子三妞妞就要坐着马车往真正的皇城走。


    家里的丫头婆子姐妹兄弟都不许杜月冒冒失失的说话,她们不是怕杜月飞上枝头,是怕她在在外闯了祸把自己害了,主子跌倒奴才遭殃的事可多啦。


    杜月憋得慌,只能杀鸡抹脖子般表示——我的娘,十亩没人要的烂地给了小嫂子你还心疼,你祖姓钮祜禄今为郎氏者难不成竟是改行做叫花子去了。


    郎氏就跟闺女一人一句顶起来,两个人都用的手势,蛇般在院中扭动,都快活极了。


    楚韵大老远看着就跟小荷老师道:“你们家的语言天赋真强!月姐儿若不能进宫,以后在家做个萨满与天地沟通也不错。”


    简而言之——大神跳得很像。


    杜容和听得叫了两声娘,不能信这爹病殃殃地在屋子里躺着,她就这么高兴啊。


    让爹知道心里还不知怎么想呢?


    那边母女两个玩得起劲好似没这人般,郎氏甚至对楚韵比了个——你是呆瓜。


    楚韵看两母女上下比划,一个字不说,也跟着比划了一通,是陕西话的——你呆瓜。


    郎氏瞅着也哼哼唧唧地回了一通手势,这回就一个字——你。


    魏佳氏低声问大嫂:“她们说的什么?”


    闵氏哪里知道,但大嫂不能没有不知道的事,所以她边比划边胡说——难道你看不出来吗?弟妹说她去种地了,谢谢太太的地。太太说——我不要你的谢,只要在泥巴堆里打滚时不要说是杜家人就行。


    魏佳氏目瞪口呆,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可置信地问:“为什么你们都能这么说话,我不能?”


    楚韵在门上给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比了两下。这回魏佳氏看懂了,她说的是——因为二嫂不够八卦。


    魏佳氏:……


    楚韵的地在獐子坡,听说以前这片地经常有獐子过来,后来让人吃光了还是叫獐子坡。


    獐子坡比大王庄和野牛沟荒凉多了,这里住户不满百,好像说是因为煞气太重,人都不愿意在这里住。


    楚韵甚至都能看见不远处的乱葬岗,走在路上也格外小心,怕不小心踩到人坟头啥的。


    三月份的天还有些冷,许久不翻的土也很硬,上边有许多杂乱无章的大石块,还有半人高的不知名野草。


    在这片荒凉地中,楚韵看着一个人站在小树林中,叉着腿,螃蟹似的慢慢横着过来。


    她看见那个人是个小孩子,可能有十一二岁左右,穿着整齐的明制儒衣。


    楚韵看了会儿小心翼翼道:“楚宗保?”


    怎么跟被煽掉的猪似的啊?


    楚宗保大张着腿,以一种快要寿终正寝的姿态跳了过来,对着她叫了声:“姑,你来了?”


    第105章 如狼似虎


    楚韵开口先问楚东陵在哪, 楚宗保忧伤地看着她问:“姑,你有我还不够吗?”


    杜容和在旁边听见就想,这一趟果然来对了, 楚家人都是豺狼虎豹, 他不来, 能行吗?


    这做派随时就把楚韵带走了啊。


    杜容和伸手把楚宗保抓到自己跟前, 楚宗保看着杜容和打了个哆嗦, 他有点怕他。


    他娘横如螃蟹, 去年杜容和抬了二十个箱子进门她都没敢吱一声, 楚宗保对他自然而然也有了姑父的尊重, 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小杜姑父。


    “你换先生了?”楚韵问,她都有些不认识楚宗保了,这还是那个上课逃学买菜断腿的便宜侄儿吗?


    楚宗保嘿嘿一笑:“我没换,我把他的学生都带了出来给你做帮手。”


    说完, 楚宗保一挥手, 山坡里就跑出来许多人,有些楚韵认识, 她惊呆了、怒道:“你怎么把杭家人拐出来了!”


    楚宗保嘀咕, 獐子坡这么大的地方就来他一个人, 要真是十亩荒地不知道弄到猴年马月,当然得找帮手了。


    接着楚韵就知道,她不想花钱,楚东陵也不想。


    昨晚楚东陵就连夜流窜至杭家族学,拉着教书的先生吃了顿饭,席间长吁短叹现在的汉人小孩儿都不知道家里有地是什么滋味了, 或许过几代人,汉人就忘了以前地是他们种的。


    一席话说得人老先生老泪纵横, 觉都没睡就泪流满面地跑去跟杭家族长说要让孩子们感受下土地是什么。


    楚东陵自然而然地说起自家妹妹正在回忆老祖宗的故事,道:“干脆两家喜事一起办了吧。”


    楚韵嫁到黄米胡同的事,楚家的亲朋好友都知道,杭族长还知道楚家老太爷一辈子为前朝守节的事,叹了两句楚女有乃祖父之风,就把家里的孩子送了些过来。


    这些孩子都是小少爷,不说大富大贵,丰衣足食还是没什么问题的,来了以后就在坡上野开了,打滚的打滚,捉鸟的捉鸟,还有拿着小银刀在大树上割来割去,给树造成一点皮外伤就念叨着“要倒了”的。


    楚韵看着面前一串穿着细棉衣裳大长衫子只会傻笑的孩子,再回头看一眼同样衣冠楚楚但频频注意衣裳有没有脏的小荷老师。


    她都想打道回府了,她觉得以后讨口吃饭比带这些人容易多了。


    她还没转身,杜家这边也偷摸来了一马车人,朱雀白鹭喜鹊远远地对着这边叫:“何妈妈,我们来帮忙!”


    说帮忙当然是假的,其实是杜家一群小的看杜薇杜韶两姐妹出去住了一圈回来十分快活,也想跟着出来玩,只可惜一直没机会!


    今早楚韵和杜容和一出门,他们就跟在屁股后边出来了,还是大的拖小的,一个个都往那马车上钻,丢了几把钱杜密就架着车跑了。


    旗人孩子很少有不会马的,郎氏还带着闺女和外孙女在家念经,屋里一连串萝卜头都溜光了。


    还是人马夫乐呵呵地过来要马钱车票,一家子才知道,于是杜薇和杜韶就爬起来租了另一辆马车去追。


    说是追回来,但却带上了丫头婆子还有妹妹,眼见着是不打算找到人就回去了。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异口同声地说:“我们是来帮忙的!”


    楚韵眼前一黑,没拔一根草,眼前已经全是孩子,她是来种地的可不是来做老妈子的!


    而且遭瘟的是,两边带来的孩子都有大有小,杜家人来的很齐全,杜韶杜薇、加上还在穿开裆裤的杜澈和要人抱着走路的杜芳,一共是二十二个人。


    楚韵愁笑了,甚至还有心情问杜芳:“姐儿你打算怎么帮忙呢?”


    杜芳看看天又看看地笑嘻嘻地跟她道:“我做先生教他们!”


    楚韵掉头就嘱咐抱着孩子的婆子丫头:“等会儿把芳芳抱远点玩,若是她问起我们在哪,就言大家先回去了。”


    丫头婆子也是这么想的,她们很少出门,也很想在周围转悠着听故事,何妈妈说了,乡下奇闻比城里有劲多了!


    楚韵看了就叹气,这开垦条件比她刚穿过来还艰难。


    杜容和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这些孩子说是来帮忙除草,翻土捡大石头的,他行动上也这么引导他们。


    他穿得干净利落,人又帅,男孩儿很快就都围着他转。


    但他是真不知道怎么分辨杂草和不要的杂树。


    楚韵道:“你们先把大石头搬走,姑娘们在前边割草,割完了你们再在后边把草根翻出来。”


    这么一嘱咐,一群孩子就要干活。


    楚韵也没指望他们能帮多少忙,所以给挑了一块看起来比较干净、安全的地让他们撒泼。


    何妈担忧地问:“会不会有蛇啊?”


    楚韵:“不会,蛇也是肉,周围佃户不会放过它的。”


    看小山坡被人踩出来的路就知道,东头五婶看不上,但附近的居民看得上。每年树上结了果子他们都要来摘,人常走的地方,很少会有别的生物安家落户。


    杜容和问她:“这些都是什么树?”


    楚韵:“这片小坡地土地并不算贫瘠,种了桃树、枣树、柿子树还有些嫁人木和桑麻。”


    不过这些出息比起上好的良田仍差得太远,吃惯了瓜心的旗人之家看不上,会种的人又不敢碰,所以才会荒废。


    楚韵想,天下还不知有多少这样被荒废的田地。她打算补种一些桃树,专门赚阔太太的钱,这些人每年要拜的佛实在太多了,根本赚不完。


    要是自己手上有桃子,这会儿早发财了,一说要打仗,大姑娘小媳妇又开始到处买果子供神佛。


    杜容和听着这些种类,道:“从前应当是此地百姓的永业田。”


    永业田是汉人朝廷分给老百姓的土地,几乎都用来种桑、榆、枣树之类,很多门户生了闺女后就会亲手种能打家具的树,有的人家生的闺女多,怕养大了姐妹们争好树,还会故意在树上刻上闺女的名,砍下来是谁的名字就是谁的。


    这种地也一般都是肥力不太够,位置也不太好的坡地、山地。好处是永业田可以自行买卖。


    一般一个成丁能分到二十亩,但是人口稠密的地方地不够分就只能减少,像京里从前的永业田,几乎就是十亩上下。


    一群孩子从来不知道,原来在从前他们是能分到地的,听两人这么说。


    一下子对先生老泪纵横的样子就有了一些理解,于是都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发挥血脉优势,把地收拾得漂漂亮亮的。


    楚韵看他们这么认真,夸了两句真好啊,真聪明,就把孩子丢给小荷老师了。


    老师老师,总不能只做她一个人的老师吧?一个人的老?*? 师,想想就让人难为情。


    杜容和带着男孩子去搬明显的石头,女孩子们割草去了。


    楚韵把楚宗保单独提出来,说:“你跟我走。”


    楚宗保伤心欲绝,叉着酸疼的腿,道:“姑,我已经走不动了。”


    楚韵站眯眯地看着他:“走不动也要走,能不走也行,不走我就跟你爹说你不听我的,你还敢不走吗?”


    楚宗保还真不敢不走,他是替父从军来着。


    杜容和很小心眼地拉着楚宗保走到一块杂草最深最多的地方,道:“这块地最能光宗耀祖,去吧,去了才对得起你的名,男子汉大丈夫,不要怕。”


    这地方绝对有毒蛇,小姑父肯定是要害死他。这么想着,楚宗保找了根又细又直的棍子,哆嗦着走了进去。


    楚韵在旁边也拔草捡石头,她想起楚姑娘过的日子,温言道:


    “这里的草根深,来拔掉它,就像拔掉楚家的穷根。”


    “这里石头重,抱起来,抱的石头越多命越好。”


    楚宗保不信,但小姑说得太不吉利了,他不信也不敢不做。


    楚韵守了会儿楚宗保,忽然看见那边那闹轰轰的一片,走过去一看,险些闭过气去。


    春天已经有花朵盛开了,坡上不知名的小野花,很多人都下不去手。


    “像在杀人!”杜澈说。


    杜密想,要真是如此,那他家下辈子就该投胎错为猪啊,毕竟他爹一院子的花花草草,他们都拔了。


    杜薇杜韶率先割了两把花,她们想都摘回去给爹留着。爹素来爱花儿朵儿的,他的花园让小花做了窝,想想还挺难受的,要是爹一去不回,死前想到自己能得儿女一屋子花,想必也会高兴点吧?


    其他人一看,也动了手,里头有两个心软的忽然哇一声哭了。这是孩子堆,孩子的哭声是传染病,这两个哭了不知道谁哇一声也跟着哭了,接下来田地就全是小孩子的哭声。


    大孩子看得发笑,小孩子就哭得更大声了。


    孩子群立刻不再以男女分队,而是自发以年龄分了队。大的这边边笑边干活,小的那边边哭边干活。


    杜容和看得很有意思,他认为这是孩子天性,人本来就该以志趣群分,而不是以别的什么东西分。


    楚韵仿佛五雷轰顶,瞪着杜容和问:“你就是这么看孩子的?”


    杜容和看她不喜欢,就帅气地喊了两声。示意男孩子停下来。


    但大家都在气头上,哪个肯理他,甚至还有人说:“你年纪大了,往旁边站站,别捎带脚伤着你。”


    楚韵看战事一触即发,也不做事了拉着楚宗保和丫头婆子们赶紧用割下来的花草开始编花环,她想的是有花孩子们就不会闹了。


    杜容和干不了这个,就在旁边夸她编得真好看,说她治家有方,要是女儿家能做先生,就是大学士也未必做不得。


    楚韵也有些得意。


    结果,花环一发下去,事态升级了。


    这个说那个的花好,那个说这个的草有劲儿。


    一个两个先是互相骂了两句,后来直接就上手抢了,二十二个孩子,苍了天了,转眼就扭打在一起。


    花的死活没人管了,都让踩成烂泥沾在脚底下。


    婆子丫头唬得都跳上来劝架,劝不动又开始拉偏架,大家都帮自己的主子,打得就更凶了。


    杜容和双拳难敌四手,跑进去被几个小孩抱着胳膊咬,一个人进去葫芦藤似的身上挂了一串出来。


    他发丝凌乱地跟楚韵挑眉一笑:“小韵,你就是这么看孩子的?”


    楚韵很不服气,说:“都是你底子没打好,把我拖累了。”


    杜容和也不反驳,挂着鬼哭狼嚎的孩子,叹息道:“以后咱们不要孩子罢。”


    男孩女孩都如狼如虎般凶狠呀……


    第106章 人人都有收获


    这已经是杜容和第二次说不要孩子, 一回能当做玩笑话,第二回楚韵就不得不当真了。


    她对孩子这事也想过,她本来与楚姑娘便有几分相似, 这些年长得更是越来越像上辈子的自己, 甚至连耳朵上的痣都生得相同。


    楚韵已经不把自己当做楚姑娘本人, 而是顶替了她身份的另一个人, 对于与杜容和有些亲密举止倒也能接受。


    若是她当真借用了楚姑娘的身体, 楚韵就打算一辈子做尼姑了, 用别人的身体谈恋爱生孩子, 太诡异了, 她没办法接受。


    迈过这道坎儿以后,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以如今的医疗水平,生孩子自己受罪,孩子生下来就得做一辈子奴才或者做一辈子主子。这个都不是楚韵想看到的, 她内心的意愿当然是不生的。


    所以她很快说了声:“好, 不生。”


    何妈拉着孩子在一旁听着,吓得面如土色, 赶紧拉着楚韵悄悄地道:“傻姑娘, 你别做傻事, 这女人不生孩子哪有好下场?”


    杜容和看何妈挤眉弄眼地跟楚韵说小话,直接上手把人抢走了,直接走到楚宗保收拾出来的那块地上,吩咐楚宗保:“把那块大石头搬出来。”


    楚宗保正在哈哈大笑地看那边打群架,时不时鼓个掌什么的,恨不得每个人都跟他一样不好过。闻言, 伸着脖子看了一眼,嗷一声惨叫起来, 那石头比他头都大,道:“我的爷我的奶,心比我爹娘都狠。”


    但他素来是个窝囊人,被两人一瞪眼仍一路小跑着去了。


    楚韵远远地看着楚宗保两只手驮着块石头横着走过来,杜容和温言嘱咐:“来,小楚,把石头放在你姑姑脚下。”


    楚宗保泪流满面地看着自己辛辛苦苦搬来的石头被楚韵一屁股坐了下去。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为了防止两人再针对他,楚宗保还狗腿地用自己瓜子的帕子垫在上边弯着腰请楚韵:“天下最美、最心善的姑姑,请坐。”


    楚韵坐在上边想,看吧,生个孩子是傻瓜,真不如不生呐。


    杜容和拍着楚宗保的肩笑言:“你还想搬一个来吗?”


    楚宗保呲溜一声,拔腿就往孩子堆里跑。


    他怎么觉得自己被姓杜的针对了呢?


    自己也没得罪他啊?


    楚韵有时觉得,小荷老师其实也挺欠的。楚宗保遇见他也是积了大德了。


    杜容和清清喉咙,凑过去轻声道:“那就不生。”


    楚韵……无言地看着他,一个活在清朝的清朝人,跟她说,可以不生孩子。


    她被逗笑了,道:“你家里怎么办?”


    杜容和跟她分析:“杜家有大哥二哥,下一辈已经有许多子孙,即使没有我杜家也不会没人,生孩子也没什么好的,生出爹和大哥这样的孩子,还不如直接掐死。”


    楚韵仔细看了看杜容和的表情,发现他是真的不想生……


    她当然全力支持!在古代,不生就是远离难产,不生就是远离妇科病和鬼门关。


    至于压力,有杜容和顶着,她一个柔弱无依的姑娘家就不打算参与了,此地不是说要夫唱妇随吗?她今日舍身小小地随一下好了。


    杜容和是真的不想生,他对小孩没有那么喜欢,他认为这个朝代做小孩很辛苦,就算做皇帝的小孩仍然辛苦,不生即是爱。


    但他并不是不喜欢小孩,对这群浑身泥巴的孩子,杜容和就很宽容,劝过劝不住,那干脆让他们打好了。


    天下难道还有打不完的架吗?


    杜容和跟楚韵道:“京里的孩子,摔跤打架,一定要分出胜负,胜负定下来,就不会再打了。大家心里都明白,输了的人,再争也没意思,反而会把兄弟姐妹们打散给真正的敌人可趁之机。”


    楚韵道:“这过得也太累了,打个群架还想这么多事,说来说去不就是一堆小屁孩吗?让你一说,成群雄争霸了。”


    她的评价是:你们能不能少看点三国演义,不能因为努尔哈赤看三国演义起家就成天捣鼓这个吧?


    但最后真的分出胜负后大家就不再打了,打输了的小孩儿但凡有不服气了,赢了的小孩儿就会跑过去问:“你服不服?不服咱们再来。”


    一场架下来,赢了的孩子就陆陆续续收了一些跟屁虫,大家都还挂着眼泪,但已经又愉快地在一起玩耍了。


    赢了的孩子天然有头狼的地位,头狼们迅速各自划分了土地,之后就带着自己的跟屁虫按照楚韵的吩咐除草、搬石头,做得津津有味。


    少爷姑娘们是没有吃过苦的孩子,所以吃苦的时候也不觉得苦,他们都把开荒当做跟琴棋书画一样陶冶情操的技能来学。


    头狼们很负责,什么都抢在前边,也把楚韵和杜容和当做先生,态度很恭敬。


    楚韵对这些小孩的时而幼稚时而早熟的行为,已经习惯了。她也就真的把自己当做教导人种田的老农,教他们怎么辨别各种植物。


    孩子比大人更慕强,大家跟了会儿杜三爷,问他这个花叫什么那个草叫什么,问啥啥不知,虽然他们自己也不知,但,顿时就有些瞧不起杜容和了。


    尤其,有楚韵在那边从草结籽说到花结果,说得头头是道的,很快杜容和这边就没人了。


    孩子们寻到一朵花也过来,一个果子也过来,还有拿着草根过来问是长大了是什么树的。


    楚韵被问倒了,有气无力道:“不要拿断根问我,这跟拿着指甲问上边长的孩子叫什么名儿有什么分别?”


    孩子们不问这个了,又问:“你为什么知道得这么多?是不是杜三爷教你的?”


    楚韵笑:“不是他,教我的人也是个姑娘。”


    很多男孩子都不信,一个姑娘怎么能教人呢。他们说:“姑娘都是被人教的呀,再说姑娘们也不男儿似的念书,能懂这么多吗?”


    女孩子更奇怪,她们都悄悄说:“你是不是不好意思说他教的?我听人说媳妇不能让丈夫教太多,不然就是狐狸精变的。”


    楚韵不怪孩子们,让他们跳起来说男女平等,那她只能说自己是遇见老乡了。但她也不愿意被人这样误会,就道:“是姑娘教的,姑娘也要干活,熟能生巧,活做多了自然就懂了。”


    很快,人群里就有人怀疑楚韵是个泥腿子,他们对旗人服,但对泥腿子就不服了。谁家没庄子?庄子上那么些种地的,难不成都能来教他们这样身份的人?


    他们岂不是连这些人都不如?


    楚韵是个护犊子的姑娘,说她她只当耳旁风,说她的朋友、同行,那就不行!


    对这样的小孩,楚韵不乐意惯着,眼珠子一转,道:“三人行必有我师,人家拔草锄地比你们厉害,自然能做先生。”


    这一下许多孩子都不服了,他们觉得拔草啥的,又不动脑子,能有多难,无非大人力气大些,赢了也是他们胜之不武。


    楚韵脑子已经转到野牛沟去了,那边孩子很多,地呢,也是杜容和的地,于是故意道:“人家也有孩子,你们实在不信自己打不过,可以试试跟他们比一比,看谁种的东西好,拔草锄地最厉害,到时你们赢了,我让他们叫你们爹都行。”


    诸位孩子一听,叽里咕噜商量了一阵很快就答应了,还说明天仍要过来,让她带着那边的孩子一起,大家真刀真枪地比一场。


    要是以后输了,他们就叫那边爷爷。


    丫头婆子这会儿也在旁边看热闹,喜鹊问何妈谁能赢。


    何妈道:“你回去以后让杜老爷收拾收拾,他啊,要做老祖宗啦!”


    这回孙子指定白得一箩筐,这孝头,从大年初一路磕到龙抬头都未必磕得完。


    喜鹊想说,何妈妈你是不是太自信了?


    不光何妈自信,就连杜容和都在想要送什么见面礼好了。这些孩子肯定要认秦好女她们做爷爷了,辈分论到他和小韵这里……他和小韵不比秦好女大多少,所以也是爷爷奶奶辈。


    那大家就是共用一群孙子的关系。


    杜容和笑,刚说了不生,立马就有送上门的后代了。


    楚韵看着这些少爷小姐,心里琢磨了一下,回去时就跟杜容和道:“昨儿秦老爹过来还说今年佃多了地怕一家子忙不过来,今晚你让李叔过去说一声,让他也收拾收拾,好日子要来啦,以后咱们是非必要不干活。打明儿起,别翻土了,翻身睡懒觉罢。”


    活儿么,杭公子们全包了。


    晚上吃饭,孩子们一个个泥猴子般回去了。


    杜家的孩子一溜儿都让爹娘提到院子里罚站去了。


    法不责众,但打头儿,杜密年纪大,他是第一个要挨打的。


    杜家父母打人很少自己动手,杜薇杜韶挨打是柯氏实在没忍住,但通常她都是让小花挥着翅膀猛猛啄,啄到孩子抱头鼠窜哭着求饶为止。


    杜密看着小花就哆嗦,想着躲不过,就一个劲儿往身上穿衣裳。


    楚韵看他穿得走路都走不动,道:“这天气都暖了,你穿大袄子做什么?”


    杜密嘿嘿笑:“小婶子,穿得多了小花啄人就不疼。”


    楚韵深表诧异,原来,这父子两个在家的地位都不如鸡,人杜薇杜韶,至少挨的打是闵氏亲自来的。


    杭家院子里,也站了一排黑咕隆咚的孩子。


    杭族长没打人,只是问他们过得好不好。


    孩子们转着眼珠子说:“我爱种田!我想种田!明儿,我们还要去,而且要把庄稼人比下去!”


    杭族长听得,眼泛泪光,转头就跟老妻道:“咱杭家,有救了。”回头又跟孩子父母商量,说想给楚韵送点谢礼。


    他这把岁数了,最想做的就是让杭家的孩子知道一定要保护自己的土地,房子可以不要、商铺也可以不要,但一定不能没地。


    以前杭家的少爷们不理解这个,他们都告诉杭族长,有商铺赚钱他们就能买地,钱远远比土地重要。


    这些在蜜罐里泡大的孩子内心多少也有些瞧不起庄稼人,庄子上有人送米啊面啊的过来,好些人老远就捏着鼻子跑,嫌人家脏。


    这不是好兆头。


    杭族长后半辈子都在想怎么把孩子们的想法拧过来,只有土地才能生钱,商铺,那都是风一吹就倒的东西。


    现在一看,小兔崽子们是懂了啊,都想着要跟庄稼人一起学种地了。也不知楚韵怎么教的,怎么一下就让他们对种地这么重视了呢?


    杭族长不知道,但杭族长想感谢。


    杭家大人听了,回头一个两个都开始备礼,大家都想着,族长这么高兴,自己跟着学,之后儿子女儿搞不好也能在族里混个一官半职。


    有钱赚的事儿,别说给姑娘送礼就是认耗子做猫都成,所以大家准备得都很认真。


    第二天下午,楚韵就陆陆续续收到了不少礼物,整个人都高兴坏了。


    她在这里前前后后也做了不少事,新稻种交给上去,但人家说要把赏赐压一压,等一个能公开的日子再给她。


    楚韵对这件事也有打算,她觉得这个赏赐多半是赏给小荷老师了,夫代妻收才是常态。


    所以她干脆就盼着没有赏赐,要是真赏给小荷老师,小荷老师再转给她,也够她气个好歹,自己的功怎么能分给别人呢?就是一丝一毫,都不行!


    这份本来该得,而没有得到的钱,她自己挣回来了。


    楚韵坐在地上看里边的东西。


    有杭家人在前头顶着。杜家孩子也不甘人后跟着送。


    最后,二十二个孩子都送了鹿肉、羊肉、猪肉等各种肉,还另外包了红封,上边有二十两的也有二两的。


    楚韵数了一下,总共有三百两左右,她捧着银子,哆嗦着问小荷:“我觉着,就是皇帝赏赐,估计也到不了这么多,你说是不是?”


    杜容和严肃道:“对,满京里我从未听说过有人赏赐能到三百两。”


    所以这一场拔草大会皆大欢喜。


    楚韵得到了银子,孩子得到了童年的毒打,大人得到了下一代的未来。


    楚韵搂着银子道:“人人都有收获的日子,真好!”


    第107章 一个劲爆的弱者


    两边人约定好开工的时间和田地, 都在家里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楚韵看了就觉得,年轻真好,永远不怕吃亏不怕上当。


    原先她还想着杭家孩子会跟家里人说比试的事, 杭家大人知道了, 指定能看出来她憋了坏水。


    杜容和甚至已经给李二去了信, 让他准备好一窝打手, 要是杭家带着人过来, 大家就一起亮亮相。


    结果, 孩子们有事是真不跟家里说啊。


    楚韵想, 自己既然担了个老师的名儿, 自然得教他们吃个教训,于是她也不吭声,在家闷头吃送来的肉。


    獐子肉鹿肉看起来和牛肉差不多,做法也类似, 但它肉香很浓郁, 吃不惯的闻着会恶心,吃得惯的会上瘾, 但它不比鸡鸭鱼之类的家禽口感鲜嫩, 一放就柴了臭了, 京里也不爱做腌肉,楚韵就让厨房全烤了分下去吃。


    本来她还想炖一炖,杜容和道:“这些肉炖了不好吃,也腥。要么放点儿盐巴一起烤了用小刀片着吃,要么切成块爆炒去味儿。”


    楚韵大失所望,心里还有点不太信, 想着小荷老师或许是骑射不精,射中的都是缺胳膊短腿儿的老货, 老货吃起来能好吃吗?


    人家杭家学生,挺拔得小白杨似的,又年轻,怎么看也不像猎到老货的人嘛。


    到最后做出来楚韵一吃,还真不如牛羊肉,牛羊肉片起来连着一层薄薄的脂肪,烫在热水里蜷得如同刚打卷儿的春花,让人想想食指大动。


    杜容和问她:“味道怎么样?”


    楚韵不愿意认为是这些食材不好,她道:“也是打的老货。”


    杜容和笑喷。


    杭家送的肉多,楚韵不爱吃又不经放,干脆就全做熟分给街坊邻居一起吃,这样肉不会坏了,杭家人听见也不会觉得她不珍惜自己送的东西,对古代人中上层来说,好东西才会一起分享。


    街坊们收了肉,也把自家做好的牛羊肉拿出来回礼。这翻动静不小,一下捣鼓得周围几条胡同都知道了。


    楚韵收了礼这事,很快在楚家和胡同里掀起了一点波澜。


    像胡同里就有人怕楚韵吃了外头泥腿子的孝敬,回来把坏种子卖给他们,他们也不是在意这几亩地的事,就是太闲了想找点儿事,好些人成天求神拜佛巴不得有人作奸犯科,而且最好这个作奸犯科的就是自己的邻居、前世的冤家今生的对头。


    这些犯嘀咕的人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一起穿金戴金打扮得花枝招展地跳进杜家,进门就哭丧着脸想拉着杜太太问:“郎氏,听说你儿媳又翻天啦?可怜的,跟咱们老姐妹说说如何?要是她真吃了泥腿子的孝敬,我们也绝不往外说的啊!”


    郎氏也很关注楚韵收礼的事。她仍然认为种地是贱活儿,如同她认为大夫是贱活儿一般。


    但,有的是出身下贱却出淤泥而不染的人,医术高超的大夫在此列,同样,地种的好的人,也在此例。


    楚韵折腾出新稻种的事,在整个杜家都泛起了涟漪,男人们自不必说,他们都知道外头有多少人吃不饱饭,若是楚韵这稻子能种满天下,名垂青史也是迟早的事。


    故此,虽然楚韵现在还没有做出什么名堂,杜家兄弟也格外尊重楚韵,对她男装女装出门都没有说什么难听话,甚至还很鼓励孩子们和楚韵一起玩儿。


    交情都是慢慢培养的嘛,总归楚家跟她又没什么骨肉亲情,这个坑不占白不占。


    当初楚韵一分种子,闵氏和魏佳氏都买了许多回去让父兄种。


    唯独一个郎氏,作为婆婆被儿媳妇走在前头多少有些拉不下脸,给儿子丈夫谋福利她舍得,到了自己身上就不肯干了,她娘家就没种这个。


    春天一到,闵家魏家都开始来人问这个稻子要怎么种,郎氏听了一回听二回,最后就听上火了,脸上急得长了好几个青春痘。


    外头有人嘀咕杜家,孙婆子早跟她说了,一个胡同里的老街坊,谁还不知道谁啊?听孙婆子说了后,郎氏就闭门在家研究了一个日夜的戏剧大作,想看看到时候唱什么戏把粮种哄回来比较好。


    最好还能少花点钱,二丫头那边她还想多攒点送过去。


    一个晚上后,郎氏终于想出了法子,她打算装一个劲爆的弱,最好是一个被丈夫嫌弃的老年美女,既能引起人的同情心,又不至于让她们感到无趣,就是郎氏自己,平时最关心的也是女人间扯头花的事。


    上门问杜家是不是吃孝敬了的太太一瞅,满肚子的话还没来得及说,果然都大惊失色,羡慕嫉妒恨地问她:“乖乖,我的好太太,怎么这么大岁数了还狐狸精似的长起这个了?”


    郎氏听了这话,不禁喜上眉梢,对镜一看,额头果然长了两颗小包,她真巴不得再多长两个,遂遗憾道:“还不是家里多了个小狐狸精闹的?”她长长地叹了一声,这遗憾太真,把几个上门看戏的太太心吊到嗓子眼儿。


    尤其回来串门的五婶子,急得抓耳挠腮,悄悄地跟老姐妹们说:“我多少年难得回来一趟,怎么一回来就赶上好事儿啦?杜老爷竟是个老猫精,这般岁数天气一暖竟也叫上春了。你们说,他怎么突然长一肚子花花肠子了呢?年轻时也不见有这个毛病啊?”


    做买卖的蔡婆子哼一声道:“我的老姑奶奶,男人就是年纪大了才容易突发恶疾哩,你想想看是不是这个理?”


    五婶子脑子里顿时闪过一连串的事。比如对门姚老爷,听说又折腾着要纳妾,她反复把这些事回味了好几遍,跟几个姐妹一对眼,脸上都写着“八卦太多不知道该从哪吃了”。


    最后还是蔡婆子老当益壮,作为生意人率先开口,想着先问问种子,骂骂儿媳妇,把郎氏哄高兴了自然啥都肯说了,就是不知道杜老爷找的是小老婆还是大丫头,但小老婆大丫头,跟正头娘子打起来各有各的精彩。


    蔡婆子擦擦手,探究地张口问郎氏种子的事,她刚开了个头还没说啥,郎氏已经又咬牙切齿道:“都是那小狐狸精害的!”说着,竟眼泪汪汪地掏出一袋子钱出来,二话不说要把种子买回来。


    几个太太一看当事人情绪这么激动更兴奋了,为了哄郎氏早点儿说出来,自然都是她说什么是什么,最后当真半价又把种子卖给郎氏。


    郎氏支支吾吾地不肯说,只一个劲儿捂着胸口说疼,几个太太口里说着过几日等她心情好些再来,心里巴不得她现在就带着她们一起踹倒杜老爷的床。


    其中一个走前还拉着郎氏安慰:“你也有儿有女了,丈夫死了又怎地?凡事想开些。”


    说话的是寡妇邢,郎氏想了下,邢寡妇的丈夫可不就是纳妾没两年就翘腿儿的么?


    自己的假瓜似乎换了个真瓜回来!


    她捂着胸口一惊,送走人后兴奋地躺在椅子上喘粗气。


    杜月一边给她顺气,一边听着亲娘秘密嘱咐庄头,要他们学着楚韵的法子种。


    杜月深感老娘这恶婆婆做得有些窝囊,既不够坏也不够好,以后稻子种出来家里还能不吃?端上桌一家子人怎么说呢?她就道:“咱们跟小嫂子买一些不就成了?小嫂子还能给抹个零儿。”


    郎氏绝不肯干,道:“傻闺女,这不是钱的事,媳妇难做,婆婆就不难做了?今儿我给了她好脸子,明儿她就能骑我头上来,日后,咱家里哪还有我一口好饭吃?”


    说着,大啃一顿美容颜养的百合猪蹄汤。


    杜月为小选被几个婆子看得多少不见荤腥。看她娘这丝毫不体谅闺女的做派,一跺脚,往三房跟楚韵打小报告去了。


    楚韵在发愁要怎么办呢,那么大片的坡地,长的果树无人打理跟野树几乎没什么分别。


    昨晚回家她还问郎太太,这个果子的味儿怎么样,听说五婶子对旧街坊很看重,年年都要送礼回来,尤其獐子坡的果子啥的,更是自己一颗也不留下。全分过来了。


    楚韵:“若味道好,我打算等挂了第一次果就孝敬过来。”


    郎太太搂着小花,大方道:“天下果子,味儿都差不多,你那个,摘下来,送给楚亲家罢。”


    楚韵想,这山坡的果子指定好吃不了了,可能果子小、可能口感差,可能长得不太好看。


    但没关系,春天是万物生长的季节,她的长不好,难道别人就没长不好的了?


    楚韵这时便跟杜容和道:“小荷,我想着在周围搜刮下,看谁家有好吃的、好看的桃子,咱们顺手要点儿枝叶过来,想法子种一种,明年,咱们捧着桃子争做道家领袖。”


    她连事成之后要做什么名片都想好了,就叫三清桃,只赚道士和善男信女的钱。


    杜薇姐妹正愁着没事干。


    听楚韵一说这个名片,就要在家捣鼓,名片上要写人名、住址、联系方式、以及家里有啥好东西要卖。


    闵氏搂着小花听了就开始尖叫,道:“哪个有头有脸的姑娘家还把名儿露出来给人看?何家兄弟去逛胡同,人家也就留个没名没姓的汗巾子!再说,三弟妹,咱杜家几辈子,省吃俭用,合着都是给小偷攒财宝去了。”


    谁还把家底儿写纸上往外发啊?


    杜薇想想道:“娘,你怎么还越活越老实了?咱们就非得写真的吗?爹写诗还说自己是花中人,他有啥花了?他连小花的鸡毛也没一根,都是胡扯来着。女承父业,我们也跟着学呗?以后,我就叫花外人。”


    她问杜韶要叫什么。


    杜韶认为花很土,吃花的虫子比较厉害,道:“伶俐虫!”


    闵氏听了愁得发昏,深恨丈夫教坏了姑娘,憋了半天才道:“你们做了也没用啊。谁愿意给你们桃子树呢?好东西谁家不藏着?”


    两个姑娘齐刷刷地看着楚韵。


    楚韵悠哉悠哉地笑:“李二最初不也不可惜给我们种子?昨儿他才来信说让种桃子时带着他一起看。”


    郎芝香怕闺女乱说话,跟在杜月后边抄手过来,刚好听见这段儿,顿时呀一声,道:“我的阿玛我的额娘,我的一屋子神佛,我就说这丫头是狐狸精变的吧?一年下来都给我愁出包了。不信你们看——是不是?”对着一屋子人转了一圈儿,挨个把头上的青春痘指出来让人瞧。


    满屋子人一个不落,都说看见了之后,郎氏方坐在凳子上,偏心眼地略过楚韵,道:“李二真被和宝折服了?”


    杜容和眨眨眼,想,李二原话似乎不是这么说的。


    人家说的是,来观摩下种桃奥义,等到仙惠姑娘回来,自己能跟她说到一起去。


    或者,以后他嫁到仙惠姑娘家,身为人夫依然要干好自己的活儿,种种桃给仙惠姑娘买裙儿钗儿什么的。


    他是为了姑娘学,可不是因为被他或者小韵触动。


    怎么让小韵一说,李二跟叫花子要饭来了似的殷勤呢?


    第108章 仙桃儿


    楚韵对郎氏这混人做派也习惯了, 她素来不把这些小气往心里去,所以,许多话都能自动无视, 总归郎芝香又做不了她半分主, 嘴上的事便都能忍忍。


    她略过这话儿, 反问郎氏:“娘知道哪家桃子好吃吗?”


    郎氏笑道:“满京的桃子, 即便是贡品我也吃过几个, 还能不知道这个?东城的杨家, 南城的古家, 在外都有好些大桃园, 种出来的桃子个顶个水灵,但这两家的桃儿看着美,吃着不够香。要好吃,还得大家亲自栽的好桃树, 百多年长成, 一结果便香飘满园,一株桃胜得千万株, 就是贵。”


    八旗出身家里又有人在内务府当差的人家, 都有个毛病, 家里缺啥,头一个想的不是上外边买,而是往内库钻,郎氏也这么道:“杜家不比郎家,祖上既没个好祖宗,也不是什么久富之家, 外边的贵不划算。我寻思,宫里样样齐全, 让老三回头进去想法子倒腾两枝出来种着。”


    老主子老主子,给两枝桃儿怎么了?


    要是让楚韵种出来,以后还不得要孝敬他老人家吗?


    不仅郎氏这么想,杜家满门对这点都没一点异议。


    楚韵想着,幸好自己不是皇帝。满京旗人都这么想,他那内库能剩多少钱她都不敢细想,难怪可些劲儿往盐商身上搜刮?*? ,也实在是养家艰难。


    但她作为被盐商搜刮的小民,一点儿也不想做大耗子,遂道:“宫里的桃儿太有名了,咱们种出来也是跟在别人后头捡饭吃,要想讨人欢心,东西得新鲜才成,我寻思,觉得还是民间没太出名又特别好吃好看的桃儿种着更好。”


    郎氏果然有些心动,她是个敬菩萨的人,谁家有仙桃再清楚不过,而且京里有许多人靠着仙树升官发财的事,她也略有耳闻。


    要是杜家能这么往上爬,几个儿子也不需要苦哈哈地在外卖命,所以,对楚韵要种仙桃这事,她本人极为赞成。


    第二天,郎氏就又编了顿瞎话,在老姐妹们跟前哭诉,想问问她们知不知道谁家桃儿最好。


    杜月道:“娘,你不是说,自己没有不知道的吗?怎么还暗地里搬救兵呢?”


    郎氏让掀了老底儿,嘴里呸一声,道:“你天生来克我的不成?知道就得了,怎么还往外说?你娘美脸不要了?”


    杜月听得闷笑,回头又把这话跟楚韵说了,道:“我娘就是这么个人,嫂子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只要你不理她,她也就能嘴上凶两句。”


    楚韵想,杜月多半是怕她被挑中当了宫女,郎氏在家就孤立无援了,所以想方设法缓和郎氏和儿媳们的关系。


    杜容和听了后,道:“女儿家的心果真仔细,我和哥哥们都是想着,有我们在,必不让家里人委屈了娘。”


    但人与人相处,不仅是物质上的事,还有心理上的事,哪个解决不好都要出事。


    他接着问:“桃树的事有眉目了。”


    楚韵赶紧问:“谁家有?”


    杜容和笑:“杭家就有,也不知是你哥故意挑的杭家人,还是无巧不成书,真让他遇见了。”


    杭家人的桃树据说是他们姻亲王家院子里长的,这个王家几代为医,在乡里也有些名声,家里这株桃树长了百多年,果子结得又大又香甜,王家人从来不卖,只愿意分给附近的乡亲和病人,周围许多人家都会在夏天去王家求桃子吃。


    杜容和打听了许久,才打听出这一株,即使他们去要也没什么危险的宝树。


    楚韵叹:“……难怪王家要把姑娘嫁到杭家去,我听我们家老太太说,杭家人跟楚家有旧,两家人以前都不出仕,杭家人后来想通了,人家举家上京考学,不到三十年就站稳了脚跟,后来我爹娘上京,也是杭家人接待的,我来之前就听说杭家出了几个进士,现在想是官都做大了。”


    不然王家的桃树也不能安安稳稳地活这么久。


    杜容和道:“你想问他们要分株,恐怕不容易。”


    楚韵没想过这个,道:“春天果树要剪枝,结果时果子才长得好,我打算问他们要点儿剪下来的废枝,拿回来嫁接在我的杏子树上,这么长出来的桃子能比从前更好吃。”


    杜容和没听说过把桃树种在杏子树上还能结桃子的事,他总觉得小韵发了癔症,但一想到稻子和向日葵,他又忍不住生出一点盲目的自信。


    万一,这是真的呢?


    他鼓励道:“……过两日,咱们去野牛沟时,问问杭家孩子,先打听下口风,万一人家连残枝败叶也不愿意送呢?”


    楚韵应了,她听着王家像倔驴,直接要估计当真没门,先从孩子软化或许还能成。


    两人说着话,仍不忘告诉郎氏找到了要桃的人家。郎氏这时已说上了瘾,瞎话一套一套的有些刹不住嘴了。


    而且这话编来编去又不好套在丈夫身上,真真是骑虎难下!


    最后,还是杜薇出了个主意,道:“直接栽何家兄弟身上得啦,他们两个债多了不愁,外边啥话都往他们身上丢,咱家丢两句过去,他们也找不出谁干的。”


    何家兄弟锅从天上来,刚谈好的婚事又飞了,两人跺着脚骂:“谁啊!这么缺德!我们什么时候把家里丫头都睡大了肚子,又跟死爹抢过小娘,还让小娘生了孩子被赶去庄子上种地了?甚至,到了春天还没粮种,穷得去讨饭才被亲戚认出来。这门亲戚究竟是谁!敢不敢站出来跟老子一口唾沫一个钉把事一五一十地说明白了?”


    何显耀打听了好几圈,实在打听不出个一二三,编排他们的人实在太多了,这一年,两人少说已花柳病死了十回。有五次,不知事的远亲都上门吊唁了,这没头没脑的话真找不出谁干的。


    而且,有了前科之鉴,饶是两人说破嘴皮也没人相信他们的清白。


    媒婆还劝:“人家都说你们刻薄姑奶奶,要不,咱们把姑奶奶再找个好人家嫁出去,这个谣言不攻自破,之前传的瞎话,咱们也能说通通做不得数了。”


    何家当然舍不得这笔钱。


    嫁人需要一大笔嫁妆,以前他们是想让两个姑娘在家多干几年活再走,后来好容易找着个外地来的盐商子弟愿意自套腰包自办嫁妆,同意大姑娘带着妹妹嫁过去,结果盐商子弟是个病秧子,两姐妹过去不到三个月就守了寡。


    二姑娘这回带着寡姐回来,想自己嫁出去再带着姐姐走,但何家早已无力发嫁,论到妹妹也一样,但光着身子出门,也不是他们家的做派。


    何显耀心里想了又想,倒想起一个毒计。


    他悄悄地想,女大不中留,这两个妹妹虽说和他是一个肚皮里出来的兄妹,但男人和女人天生不同,即使隔了肚皮,那也是隔了肚皮的兄弟比不隔肚皮的兄妹更亲。


    以前何显耀还能留着两人吃口饭,现在何家眼看着不先把她们发嫁就找不着媳妇了,他就不想留着两姐妹了。


    何家姐妹从亲爹娘死了后就很少出胡同,京外什么样更是没见过,要是把两人丢到城外,就是隔着家两条街,两个姑娘也未必找得回来。


    何显耀这么想着,出门买了只烧鸡烧鹅、一大锅羊肉汤回来,一如往常把腿和翅膀和溜滑醇香的肉卷儿分给后娘和弟弟,招呼两个妹妹吃剩下来的肉。


    这顿饭较往常丰盛,但何家吃饭素如此,只给何家姐妹吃剩下的,所以,两人虽感慨这顿饭好吃,也没发现什么异样,只是不知怎么,这饭一下肚子,人睡得就格外快。


    天刚蒙蒙亮,何显耀就轻轻抱了两个妹妹在马车上,自己驾着车往郊外走。


    差不多走了有两个多时辰,他才回身把仍在熟睡的两姐妹抱下来。


    何显耀听说这片地以前叫大虫坡,坡上常有大虫在,吃个把人跟玩儿似的。


    何家,嫁女儿的钱没有,发丧的钱还有些。


    做完这些,何显耀就架着马车转身回去了,没想到半路上却遇见个熟人。


    何显耀早就忘了这人是谁,但人家认识他啊。


    郎氏的小侄儿郎助得了爹娘吩咐,在乡下守着奴才们种稻,但郎家是跟汉人做生意发家,并不是种地发家,所以他们家也不擅耕种,奴才们种了半天,缩手缩脚地过来跟郎助说:“少爷,咱们不如趁着春光尚好,把这些谷子串一串烤了吃,反正咱家也种不出个几|把|毛。”


    郎助很无语,打算自己亲自去杜家问一问姑奶奶怎么办。


    路上遇见何显耀穿着汉人衣裳,带着大斗笠,人不人鬼不鬼的往回走,郎助还想蹭下车,跟在后边连叫了几声。


    何显耀以为是叫花子化斋来了,马鞭子扬得飞快,郎助不仅没蹭上车,还吃了一嘴的土。


    郎助气得破口大骂,这何家兄弟,也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小时候何大带着姐妹隔三差五就往杜家跑,他过去送礼三回能遇见两回。


    谁知道这家子当真白眼狼似的人物,家里略好些便翻脸不认人了,这么着急忙慌的,一准儿没憋好屁。


    郎助转转眼珠子,慢慢起身往何显耀驾车的方向转回去。


    他笑着想,或许这狗东西是上乡下看小娘和讨口的孩子去了。


    他还以为,这瞎话是他们家姑奶奶瞎编的呐。


    第109章 妹妹怕怕的


    郎助看看天色, 赶三赶四地按着车轱辘印往回走,等走到一处树林里,见着何大姑娘何二姑娘苍白着脸人事不知地躺在一颗老槐树底下, 他怒从心头起, 道:“这大畜牲, 两个姑娘落你们家真倒了八辈子霉。”


    往前十几年, 郎助去杜家看郎氏, 郎氏因丢了二姑娘, 对机灵的何家姐妹便有些移情, 回回他过去, 总不忘提醒多带一份好吃的好穿的给这两姐妹,杜乐有的这两姐妹都有。


    只可惜人家长大后,一根毛也没往郎杜两家送过,郎家人素来果断, 对此绝口不提当年的交情, 只当从没认识过何家人。


    但郎氏心里仍有些惦记,郎助上回听见这两人消息便是何大姑娘出嫁, 姑奶奶不想自己过去添妆, 又想着母女一场怎么也得善始善终, 便托他送了两个便宜镯子过去打算结了陈年旧案。


    当日何家何等风光,嫁妆罢了整整四十八抬,打开都金灿灿的,没点儿虚头巴脑的样子货。一晃眼,怎么就落到这步田地了?


    郎助对这两个姑娘没什么情分了,但想走又不敢走, 怕自己一走姑娘们就遇见歹人了。情分归情分,真走了这两人有个三长两短, 良心一辈子能过得去么?


    他想了想,只好在路上站着等家仆或者过路的人找过来。


    杜家这边,楚韵在和楚宗保以及他带过来的小伙伴在海棠树底下说话。


    这个小伙伴是杭家十四岁的孩子,叫杭不留行,他的舅舅王大夫就是桃树的主人。据杭王氏说,她生了孩子一直没乳汁,王舅舅膝下无子,对着小外甥越看越爱,干脆就给取了个中药名叫王不留行,想让王氏多点儿奶养孩子。但王氏毕竟已经是杭家人了,最后王不留行也就去了王叫杭不留行。


    杭不留行长得很俊,尤其一双凤眼瞧着就比杜密等只会流鼻涕到处打滚的脏孩子聪明。


    聪不聪明楚韵不知道,但显然这孩子很老成有礼,进来先提着许多杏仁糕四处请了安,进了三房还亲自拿着茶水想给楚韵倒,说是想谢谢她教兄弟们知道粒粒皆幸苦。


    楚宗保一看就不服气了,杭不留行作为别人家的孩子,已经收服了他娘他爹,他们整条胡同大娘大爷的心,眼瞅着要收到他姑这,他绝不允许!于是一手夺下茶壶,心里直骂:从小就被人说是出奶的药,能憋着这口气长大,能不少年老成吗?


    楚宗保自己辛勤地给楚韵倒了水,又小声跟她嘀咕道:“姑,他就是杭家的尖儿,前几日杭老毛让他们家孩子过来做老黄牛都没舍得让他来。要不是你说想要王家的桃儿,我还不能去他们家缠着他来呢。”


    楚韵转转眼珠子,问他:“杭小哥平时都爱做什么?”


    楚宗保道:“他念书好,但人是疯的,不想着做官想以后跟着舅舅做大夫,从小跟着舅舅漫山遍野跑去收药材看病,杭老毛跟他说人心的病学医治不了,他才肯点头说以后科举啥的,但我瞅着,我们行爷早已经发现他们家族长是在放狗屁,私下一直在四处搜刮医书。”


    楚韵有了底,于是就带着杭不留行看她的小花园,杭不留行认得很多花草,他甚至连楚韵养的那两株不知道想药谁的毒花都认识,还私下让她别种。


    何妈跟在后边看人这么聪明,回厨房备饭时就跟丫头们说了这事儿,一来二去,杭不留行生得好又聪明的事儿就传开了。


    杜薇杜韶本来在郎氏院子里吃瓜看戏听故事。


    郎氏跟她们说了满肚皮的八卦,又说楚韵免费把杭家小孩儿“请”去种地了。


    一部分人在獐子坡给她除草翻地,一部分人在野牛沟给她种今春的稻子。


    也就省钱上这乡下丫头有一手,郎氏心里高兴,但其实并不乐意让外人知道,不然就显得媳妇太上不得台面,日后被挖出来是村姑出身就不好了。


    两姐妹听得连声感叹,一听喜鹊说杭不留行的事儿,杜韶就风一般带着姐姐往三房蹿。


    杜韶想的是——春天是情思纷纷的日子。再晚,就赶不上趟了。


    杜家姐妹长得也不错,起码楚宗保对杜韶印象就很好,——杜薇严肃,看着像楚韵,他不敢套近乎。


    楚宗保就招呼杜韶道:“小韶妹妹,咱们一起吃糕玩儿。”


    杜韶看他叉着腿走路的样儿就想跑,只是待客之道并非如此,收下糕装装样子后,她就溜到俊俏如小树苗般的杭不留行旁边,大方道:“杭哥哥,咱们一会儿吃糕吧?”


    楚宗保听见这一声,如同被九天神雷劈中心窝,气得他盼着杭不留行立马噎死。


    杭不留行当然没有被噎死,他是小大夫,很讲究细嚼慢咽,很给面子地接过糕吃了一块后,担心自己吃不完浪费,还走过来问楚宗保:“你吃不吃?”


    “不吃!”楚宗保撇头不理他。


    杭不留行微微叹了口气,衬得楚宗保更如只愤怒的小猪崽儿。


    楚韵看得哈哈大笑,伸手把糕接过来就着茶水吃,道:“挺好吃的,唉,怎么有人就吃着不香呢?”


    楚宗保叉着酸疼的腿走到角落里默默地想——这些人迟早会遭雷劈。


    杜韶对比了一下两人做派,对杭不留行更添好感,她已经不是过去羞涩得只会躲在姐姐身后说‘要死了’的孩子。但姑娘家又不能这么“不知廉耻”,所以她就悄悄地让楚韵把小花和德胜儿抱过来。


    过去一年楚韵跟一鸡一鸟相处的时候很长,加上三房又宽敞,如今一鸡一鸟踩热了地皮,大多数时候都在三房鬼混。尤其小花,鸡冠子抖起来之后脾气也吹气似的长大了,稍不如意就挺着胸脯四处啄人,除了杜密和楚韵几乎没人敢再惹它。


    就是杜老爷,偶尔说了句要把小花烧了下酒,小花都在他鞋子里连续拉了半个月的鸡屎。


    楚韵等着杜韶求爹爹告奶奶地缠了她一会儿,才意犹未尽地答应下来。


    等一鸡一鸟来了,杜韶先看了一眼小花,算盘打了半天临了愣是没敢伸手,最后她把德胜儿放在手心里,担忧地道:“杭哥哥,小花德胜儿午间多吃了两粒谷子,想是烧心了。一下午都不出声,你救救它们吧?”


    杭不留行是个负责的小大夫,而且王舅舅在乡下干得最多的行当就是治东家的牛胃胀气西家的狗咬掉了毛。他跟在舅舅身后也懂一些治小动物的手段,老淡定道:“拿来我瞧瞧。”


    杜韶轻轻地把德胜儿递过去,指着厚厚的胸脯子问:“杭哥哥,它是不是长瘤子了。这里生得这么大,让妹妹怕怕的。”


    可怜的德胜儿,最近被一只美丽的雌鹦鹉拒绝后好几日在家都食不下咽,今儿更是水都没喝一口,真不知怎么多吃了几粒谷子撑着的。


    杭不留行两指并拢,在德胜儿胸上摸了两把,解释道:“小杜姑娘,这是德胜儿胖出来的护心肉,不是瘤子,以后少给它喂点儿就成。”


    那天,那只雌鹦鹉也说德胜儿太胖,之后德胜儿就不吃饭了。德胜儿听到这更是悲鸣一声,跳起来狠狠啄了杜韶一顿,方虚弱地飞走了。


    楚韵看得捂着嘴憋笑,杜韶也有些不好意思,尤其小杭大夫还看着她的头,道:“小杜姑娘,你的头要我看看吗?刚刚德胜儿啄了你不少头发,要是严重了得趁小涂生发水,否则大了容易秃。”


    杜韶让人瞅着被鸟啄掉了毛,什么春天不春天的都忘了,脸上红得厉害,起身就要往家里跑,还道:“杭少爷,我没事,我先回家了。”


    杭不留行本来想追过去问问看,一听这话又坐下了,但他仍不忘招手,道:“小杜姑娘,要是头上疼记得跟我说,我舅舅有个方子治斑秃最好了。”


    杜韶跑得更快了,她发现,长得好的男人似乎都跟他爹一样不懂事。


    气跑了杜韶以后,杭不留行逐渐有了些模糊的感觉,他看着楚韵道:“要不,我还是过去看看小杜姑娘,给她赔个礼吧?”


    楚韵已让何妈去看过了,韶姐儿关着门不让提杭不留行,还在跟薇姐儿赌咒发誓以后要找个丑却温柔体贴的男人,唬得闵氏一个劲儿劝她,说到时候生个孩子是倭瓜要把家里老脸丢尽。


    楚韵道:“韶姐儿不是小气人,她指不定是看了那本书想过来玩一玩,玩了瘾也就过了。”


    其实对杜家姑娘媳妇来说,姓杭的和姓孙的没啥区别,只要这个人能满足她们的戏瘾就行。


    楚韵敢打赌,韶姐儿这两日多半看了个情窦初开的民间故事。


    杭不留行不知道杜家的情况,他是真有些不好意思,还让人出去买糖葫芦回来给韶姐儿送过去,再面对楚韵就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来之前楚宗保跟他说过楚韵想要他舅舅家里不要的枝桠。但他舅要是愿意送人,他娘也不会嫁给他爹了。


    杭爹五大三粗,若非有个好祖宗,可真没啥本事能娶到他娘。


    杭不留行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为难之处说给楚韵听。


    楚韵想了想,道:“你舅舅有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


    杭不留行道:“有,他想要很多医书,王家的医书太少了,学到出师也就能给人看个头疼脑热跌打损伤,病情稍微重一点儿,我舅就治不了了。”


    楚韵听了就去了杜容和书房,在里边翻箱倒柜地找。


    杜家有不少医书,主要是皇帝皇子们太卷了,他们不仅要看,还会时不时刁难大夫。像老皇帝就看不上人参,总说这个没用吃了或许还要把人吃死。


    奴才们担忧吃的、用的会送成主子们看不上的人参,像小荷老师这般努力之人,就会刻苦钻研一些药理,防止哪日上司被问点儿什么医学上的疑难杂症。


    ——爱新觉罗都是疯的,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这么问?


    这些医书上都有杜容和的笔迹,送是不能送的,但可以让杭不留行自己抄,抄了带回去给他舅。


    别说王舅舅受不了这个诱惑,杭不留行自己也受不了,当下就要了笔墨纸砚开始抄。


    何妈看了就嘀咕:“怎么不让三爷弄新的回来送给他们?”


    楚韵道:“好医书难找,他也未必能重新找到一样的出来,再说普通的杭家自己便能设法弄来,轮不上咱们送。”


    第110章 快活日子


    杭不留行在杜家认真抄书, 楚宗保陪了一会儿,吃了两块洒满葡萄干的沙琪玛、七八块金丝菊花酥之后,便躺在旁边的长榻上四肢摊开睡得四仰八叉了, 梦至云端处, 甚至轻微地打起呼噜。


    何妈妈进门添茶、倒水、换点心, 看着那只灰扑扑的小猪就叹气, 大声问白鹤一般抄书的杭不留行:“有没有被吵到?”


    这五雷轰顶般的响动只不过让楚宗保翻了个身, 又没有什么事让他做, 不睡觉干什么?


    杭不留行淡淡地垂下睫毛道:“不吵, 比我家里的弟弟妹妹安静多了。”


    楚韵已经听说, 他的弟弟妹妹只有四五岁,纵然脸上已练厚了三寸,看见这一幕她也不禁小脸一红,眼巴巴地盼着一个什么人来拯救拯救自己。


    救星很快来了。


    来的人是郎助的两个贴身长随, 郎助是个急性子, 满郎家就属他长得像出嫁的姑奶奶,性子也像出嫁的姑奶奶。郎芝香往年有个什么, 都愿意跟这个机灵似姑的大侄儿来往。


    郎助急着要来问姑奶奶田地的事, 伺候他的仆人还没把车马带出来, 他便自己上路了,走前还扬言:便是自己跑到杜家门口,郎家的马车未必转得出村口!


    两个奴才架着马车带着给老姑奶奶的见面礼策马狂奔,想着把自家爷找回来,结果一路上都没见着人,甚至还跌了几个跟头。


    杜家人对郎助的奴才都很熟悉, 守门的刘婆子王妈妈还在吃糖油饼,见了郎家人慌忙把咬了两口油饼往怀里藏, 化了的糖稀流到肉上都烫得龇牙咧嘴的,还不忘问:“难怪早起就听见喜鹊叫,原来是郎大爷来了!”说着弯着腰道:“大爷!请进!请进!”


    这么一弯腰,糖油饼便掉在地上了。


    “进个鸟儿!人已没了!”两个长随风尘仆仆找了一下午找不见人,这时已有些疯了,伸手把饼子捡起来拍了拍灰就往嘴里塞,两个婆子看得眼睁睁的,一时都没挤出话。


    最后刘婆子去了三房,想请小杭大夫过来看看这两人是不是得了疯病。


    楚韵当然要跟着一起过来,不能真把客人当大夫使啊?


    杭不留行看了会儿悄悄告诉楚韵:“没疯,受了点儿刺激,喝点儿压惊汤收收惊。”


    王妈妈一颗心掉进肚子里,等人吃完了才斟酌着问:“怎么了我的爷?是真死了人还是怎地?”


    长随顿时泪滚了满脸,道:“爷啊,我的爷啊,他不见了!”


    王妈妈听到这彻底不慌了,楚韵安慰道:“大活人还能走丢?想是哪里玩去了,你们在家里略歇歇脚,指不定过会儿大爷就来了么?”


    说曹操曹操到,这时郎助架着辆破败的小驴车晃晃悠悠地走到了杜家门口,手上还拿了只路上新买的鸟儿。


    楚韵给郎大爷行了礼,很快便看见小驴车上走下来两个头发凌乱、双目无神的妇女。


    一个梳着妇人头,一个还是姑娘家的样子,前边留了些细碎的额发。


    来人正是何大姑娘,何二姑娘。


    这时杜家门口已经陆陆续续停了一些人往里看。


    楚韵见她们衣衫不整,人也呆傻,赶紧把两个姑娘拉进门见郎氏去了,本来她还想带着人洗个热水澡,但何家姑娘不愿意,她也只能随她们去。


    郎芝香这会儿在听孙婆子说故事,见外边呼啦啦来了一群人,脑子就有些转不开,她先问郎助:“到哪里去了?”又问何家姐妹:“不是说大妞儿嫁出去享福了吗?怎么灰头土脸地过来了呢?”


    两个姑娘闻言还是呆呆的。


    郎助平地一声雷,道:“姑奶奶,那何家兄弟太不是东西了,好好的把两个姑娘都丢在大虫坡上不要她们活呢。”


    这话一出,杜家下人都吃了一惊,纷纷开始落锁赶客,唯恐别人听走了丑事。


    杭不留行在一边给心跳得快的人、烫伤了的人挨个看病便留在了里边,楚宗保听说这事后也死皮赖脸从榻上跳了起来跟着杭不留行在后边伸着脑袋看。


    郎氏听侄儿细细说了事情原委后险些昏倒,道:“这小畜牲从小看着便人模狗样的,那会儿我就知道他长大了好不了,看看现在让我说中了吧,小时偷嘴大了就得杀人,这还是亲姐妹,怎么就让那狐媚子勾住心舍得把亲姐妹又卖又杀的!”


    杜老爷对儿女私心杂念许多,但也从未想着亲自把孩子弄死,甚至以前还盼着自己死后。老三能辅助大哥把家里往上带一带,兄弟姐妹相亲相爱才是正道。


    何显耀没钱发嫁妹妹就下此毒手,没人性如杜老爷显然亦有些人性上的震撼,道:“这小兔崽子作得这么大死!倘若咱们两家还如往常一般,横竖老爷都得替你们把他打一顿。”


    楚韵听到这就知道不好了,杜老爷指定是不愿意出这个头的。


    果然杜老爷又道:“想当年,咱们两家当年都不大宽裕,——远比何家如今艰难得多。然而这么许多年,我和何老哥都来往甚密,谁也不嫌谁。


    两家人互相帮衬过了这么些年,家里红白事再没个不走动的时候。谁知人与人只能患难不能共富贵,自从何老哥续弦娶了沈阳杜家的姑娘,不过几台嫁妆进门,往事多少情分都烟消云散。我还想着,你们这代能好好相处,谁知何老哥走了,大侄儿又先一步成了笔帖式。


    何杜两家,竟连陌生人都不如,当日我就同大侄儿说,不管他心里怎么想,越站得高越要做个好人,现在一看,都做了耳旁风。”


    一席话说得两眼泪汪汪的,最后竟要站起来给何家姐妹做青天大老爷上门打死何显耀,谁知人还没走两步便咕咚倒在地上,急得几个儿女呼奴唤婢地使唤人抬他进去。


    楚韵也风一般拉着杭不留行钻过去,小声道:“他还活着呢?”


    杭不留行只会些皮毛,把脉听了半天都觉得杜老爷脉壮如牛,脸上迟疑着悄悄跟楚韵说了,还不好意思道:“想是我学艺不精,竟看不出杜老爷有半点不好。”


    楚韵立马就知道杜老爷是装的,他就是不想管这些破事,估计老早巴不得何家举家归西。


    何家姐妹能在妖怪屋活这么久,即便不聪明也有些活命的本事在手上,尤其何大姑娘往盐商家里走了一遭,更懂如何捏住郎氏的心了。


    杜老爷一倒,何大姑娘一狠心便拉着妹妹跪下来,梨花带雨地道:“是女儿不孝,早年让兄弟们圈住了腿脚不能过来尽孝,早知今日要让老爷太太伤心一场,不如当年便撞死在爹娘灵堂上,跟着爹娘一道走了,也好过今日身不由己做了猪狗不如辜负亲恩的白眼狼。”


    说着竟然真呱唧用头去撞柱子,杜家人有生以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光顾着惊叹、抹泪、咒骂、吃瓜,此情此景便反应不及愣住了,冷不丁真让何大姑娘碰破了头。


    何二姑娘心里茫茫然一片空白,看着大姐人事不知,扑过去就开始撕心裂肺地哭。


    这一声一声的,便哭软了老母亲郎氏的心肠,她看着两个姑娘身上的杂草,灰扑扑的小脸儿,想的是从前她们年画娃娃般喜庆的模样,抹着泪吩咐喜鹊道:“你去叫个可靠的大夫过来给姐儿们瞧瞧。”


    喜鹊走了后,屋子里就先让杭不留行顶着。


    杭不留行一摸何大姑娘的脉心道,不应当啊,出来后,他又一脸困惑地跟楚韵道:“这个跟杜老爷的一样,看着健壮如牛,楚奶奶,我觉着,我还得再跟着舅舅多修行。”


    楚韵跟楚宗保对视一眼。


    楚宗保:“姑,你每天都是这样过日子的?”


    这也太快活了吧?


    杭不留行不敢乱说,郎氏更担心两人病得重了,更气得厉害,她年纪也不小了,家里人也有些忧心。


    魏佳氏上前一步安慰道:“太太,这等人不值得为他生气,作恶多端自然有天来收他,咱们看他如同看只苍蝇,伸手扇扇就当没看见。眼下两个姑娘该怎么办还要太太拿主意。”


    郎氏不是个吃亏的主儿,她从小在郎家便是个糊涂浑人,诨名便唤做多浑虫。


    多浑虫母性一起,加上何显耀多与她和宝作对,两人之前还栽赃大儿子,新仇旧恨一起,当即拍板道:“她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个后娘,哪有后娘这么苛待前头留下来的儿女的?老娘这回便要替天行道,骂得她再也抬不起头做人。


    况且她沈阳杜家不过多长了两根汗毛,又如何敢在我郎家面前挺腰子?老娘这就过去抽这狐媚子几个嘴巴,抽得她跪下来赌咒发誓再也不跟我们家作对,再也不欺负两个姑娘为止!”


    楚韵听到这里,不忘提醒郎氏始作俑者道:“何大何二两兄弟便轻轻放过了?”


    郎助笑嘻嘻地说:“女人们解决女人们的事,男人这边有我和几个爷慢慢揍。”


    最后何二姑娘被留在屋子里照顾姐姐。


    郎助回家备马车去了,他有些看不上杜家租来的马车,想用家里最贵最能体现郎家身份的大马车过来拉人。


    郎氏在家梳头、洗脸,换了宽袖大袍子、对襟小马褂、镶金嵌玉的花盆底,顺便带了个不着一物的螺钿首饰盒,叫上媳妇和下人要往何家去。


    杭不留行和楚宗保也要跟着去,杭不留行是想着那边多半还要出事,他作为大夫自然要跟着病人走,楚宗保纯粹想吃瓜,他没见过这么大的架。


    郎氏想着有两个儿子不在,郎助一个人势单力薄,多两个男人过去气势足,于是也没拒绝。


    楚韵也被喜鹊拉着打扮得跟僵尸起坟似的,脖子跟前还挂了一串不知道什么做的珠子。她看看镜子,目瞪口呆地跟何妈道:“这不会打死人吧?”


    何妈显然一点儿也不担心,她抄着茶壶也要赶回去换衣裳跟着一起走,道:“有杭小大夫跟着能出什么事?而且大爷不打人只跟人讲道理,二爷三爷都忙,不一定有空来,要我说,何家兄弟死了也是让大爷念死的,也是喜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