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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第 31 章 痛苦被埋葬在此。


    早上六点, 空气里带着潮气,周衍在一家老字号早餐店门口排队,此前他已经光临了四家店。每家都买不一样的东西, 有上京当地特


    色的奶油炸糕、糖油饼, 也有普通的小笼包, 以及西式的欧包、可颂和佛卡夏。


    拎着几个袋子回到家,他看到余笙蜷在沙发上的时候愣了一下。这会儿,她的面容有一种病态的白,带点恹气,在那儿看手机,像个碎掉又修复好的瓷娃娃。


    余笙在郁期通常不会早起。格林威治标准时间, 他健完身回来,留在桌上的早餐早冷了,她还躲在被子里冬眠。


    周衍的眼皮跳了下,脑海中浮现出四个字:草木皆兵。伦敦那个阳光很好的上午,她一样起得早。


    他把早点在大理石桌面上一一铺开,叫道:“吃饭。”


    余笙慢吞吞地把视线从手机转移到宽大的液晶电视上,看了一会儿自己的倒影:“好。”


    她的动作让周衍联想起他大学时候, 隔壁另外一所大学的工科学生在校园里测试新研发的机器人, 好似程序里的数值设置出了问题,走得特别慢。


    “你怎么买这么多?”余笙看着一个又一个餐盘,目光轻微波动。


    “不知道你回来以后早饭吃什么, 索性几家店都买了点。”周衍把炸糕推过去,“要不试试这个?上京当地口味,我爷爷经常爱去这家店。”


    余笙注视着纯白盘子里的炸糕,酥脆的外皮金灿灿。


    “我吃什么都可以。”


    周衍没和她争论这个问题,他希望余笙在上京这个新环境里也能过得舒坦。就像游戏里来到一处新城镇, 她会在地图上标记出她喜欢的地点,从此以后只光临这些地方。


    他要做的就是记住这些地方。


    余笙把炸糕球掰成两半,跟吃果冻一样把里面的馅儿用勺子挖出来,最后才吃外面油嫩的脆皮。


    放置于桌角的手机震动一下,余笙瞥了一眼消息,脸上的表情又生动起来,弯起嘴角笑。擦干净手,她飞速打字。


    再放下手机,余笙用一贯的口吻对周衍说:“我下午要出去。”


    “今天会下大雨。”周衍看眼窗外,提醒她。


    上京的雨和伦敦不同。


    伦敦总是小雨稀沥沥,不会过分磅礴,却绵延不断地烦人。但上京的雨天,就像老天爷打翻了一盆墨,直愣愣地往城里浇。


    “我还是要出去。”余笙放下筷子,看眼窗外压在城市上空的乌云,“菡菡跟我说,有人要买我的小提琴。我想越快越好,对方说今天下午就可以面交。”


    周衍掀下眼皮,问她:“为什么要卖琴?”


    方菡已经问过一次她答案,他还想再问一次。


    “缺钱。”余笙答得很从容。


    他的手指敲在桌面上。


    “你留给我的二十万英镑,我没有动。”


    言下之意是可以还给她,她不需要卖琴。


    “阿衍,那不一样。”


    她换了个称呼。周衍垂下眼眸,细碎的黑发贴在额头,胸膛起伏,握住筷子的手抖了下。


    余笙笑得眉眼弯弯,像飞过春天的燕子。


    “很早之前,我就觉得有什么东西留在身体里了。还记得我说我去纽约吗?那次枪击案之后,我才真正反应过来。”


    驻美大使馆都贴了个公告,会密切专注中国公民在美被枪击一案。她的外公外婆或许在电视上偶然看过这则新闻,但他们不知道新闻里的受害者就是余笙,连余正嵘都不知道。


    陈婉清接到通知以后,单方面封锁了消息。工作人员在电话里安慰她,余笙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现在正住在ICU里,询问她是否需要协助办理紧急签证赴美。陈婉清婉拒了,表示自己有十年美签。


    挂断对方电话以后,陈婉清在手机上取消了飞往纽约的机票。


    余笙从周衍漆黑的瞳孔看见自己。


    她认真说:“我不能让它再继续伤害我。”


    *


    下午,余笙回了浆水口37号,她从费力地床底拖出行李箱,拿出琴盒。


    她给这把陪了自己快十多年的小提琴做了最后一次保养,用专门的清洁布擦拭琴弦,从琴颈到琴尾。


    松香落在布上,高音阶的吱吱声在房间里跃起,像一把钥匙打开思绪,回忆珠子串在一条线上。


    她在很多地方奏过这把琴,旁边有过陈婉清的藤条,室友的女士香烟,教授的鼓掌,厨房里偷偷钻进书房的饭香,一点点串起她的人生。


    余笙把清理干净的小提琴放进去,看着琴身上松木的纹理,如同漩涡一样一点点铺开。她倏地回神,啪啦一声合上琴盒。


    将那些创巨痛深的碎片一同关押进去。


    拉紧拉链,余笙喘着气,鬓角有丝汗,右边腹部烧得疼。


    她出门的时候正好碰见从老家回来的张姨。


    张姨叫住她:“欸,小余今天还上班吗?我从老家带了自家熏的香肠,”


    “谢谢张姨。”余笙留步,手搭在楼梯扶手上,“但我今天晚上应该不回来,去朋友家住两天。”


    张姨诧异两秒,然后反应过来,叮嘱道:“那你自己多注意。等你回来我们再蒸香肠。”


    交易见面是约定在安静的咖啡厅。


    方菡一边搅动咖啡里的方糖,一边对余笙说:“我就在朋友圈随意一发,没想到真的有个朋友的朋友来问了,不过我不是很熟。”


    说这话的时候,方菡单肩耸动,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因为那条朋友圈只有余笙一人可见。


    余笙还是很感谢,以她现在的关系网要想找个买得下这把琴的人难于上青天,更别提陈婉清绝对不会同意她的决定。


    “没关系,你真的帮了我一个超级大的忙。”


    她在想要怎么答谢方菡。


    “请问您是余小姐吗?我们在微信上联系过的,我是石行。”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走到桌边,彬彬有礼地问。


    “对,我是。”余笙礼节性地跟对方握了握手。


    石行微笑道:“可以检查一下琴吗?”


    “当然当然。”余笙连忙打开琴盒,介绍起来,“这把琴当初是我母亲从佳士得上拍回来的,有两百多年了,来自意大利那不勒斯很出名的专制小提琴的一个家族。我用了十多年,保养得很好,但最近没有拉,也许过一阵需要换琴弦了。”


    方菡探出头,打量一眼,满满的vintage感。


    石行只是简单目光扫了一圈,口吻依旧礼貌:“理解,我朋友也认识方小姐,方小姐的朋友自然也信得过,没什么问题的话我们就签购买合同吧。”


    余笙愣住,她之前做好了被刁难砍价的准备,毕竟是不走中介担保私人买卖。


    没想到石行打出一式两份的合同,爽快地签了自己名字,当场把钱款转到余笙卡上。


    余笙目送对方一手提琴一手撑伞,上了一辆黑色的SUV。


    看了很久,她才收回目光,手里空落落的,心脏酸酸胀胀地疼。


    方菡看她样子,拉了下她的袖口,轻问:“笙笙,你真不后悔吗?”


    “后悔什么?我该庆祝才对。”


    庆祝重新获得新生。


    余笙眼角渗出泪。


    *


    “周先生,您要的东西。”年轻男子恭敬地把黑色的小提琴盒递给后座的周衍。


    周衍凝视一会儿琴盒,缓缓说:“去安玖大厦。”


    年轻男子点头,顺从地发动SUV的引擎。


    车很快停在地下停车场,周衍提上琴盒,修长的腿迈下车,吩咐:“你不用跟着,在车里等吧。我最多半个小时回来。”


    还有一家三口同样在等电梯,楼上有个购物中心,大概是周末出来玩的。


    周衍让了他们一班电梯,继续等下一班,电梯门缓慢打开,他走进去按下负3楼的按钮。


    电梯门一开,冷冰冰的四个映入视野:昌荣金库。


    这家位于地下40米的公司二十四小时有人巡逻,数据系统不联网,专门为富人提供保险柜租赁服务,一年的租费贵得咂


    舌,存放在此的大多是富人收藏的有价无市的古董、字画、高定珠宝和翡翠。


    “周衍。”周衍向前台身穿西装的工作人员报出名字。


    通过指纹和虹膜验证后,工作人员打开保险库的大门,很快领他到一个保险柜前。


    保险柜需要同时插入两把钥匙才能打开,安保公司有一把,另外一把又客户周衍保管。


    铁门徐徐打开,里面空无一物。


    工作人员鞠下躬,指向另外一个房间:“那边是验物室,您自便,有需要可以叫我。”


    等工作人员到走廊尽头,周衍低头拉开琴盒的拉链,那把复古漂亮的小提琴静静地躺在里面。


    他食指指腹薄薄的茧子顺着琴弦往上滑,落在琴弦拧紧的接口处。


    有一点红,几乎和旁边深色融在一起,但周衍还是敏锐地发现了。


    余笙在清理的时候漏掉了这个地方,是她的血,早干涸成了朱砂痣。


    周衍面无表情地合上琴盒,放进保险柜,连同一起进去的还有余笙在伦敦随身携带的那个本子,写了他的名字。


    他啪地一声关上铁门,清脆的声音落在房间的地板上。


    余笙的痛苦被他埋葬在此。


    记在周衍的名下。


    第32章 第 32 章 她也是有人接的人


    送走琴以后, 余笙陪方菡逛了会儿街。


    方菡完美印证了网上那句很火的营销话术:背香奈儿的不一定有钱,但穿miu miu的一定是富家千金。


    有人会攒很久的钱去买一个香奈儿的包,但miu miu的设计只适合父母掏腰包的年轻女孩儿。方菡就偏好这种活泼的亮色和大胆的设计理念。


    余笙发现方菡是打心眼里喜欢奢侈品, 只买自己钟意的, 不会考虑其他。她陪方菡在各大门店刷了一次又一次的卡, 四只手都拎不下。


    方菡拭了下额头的汗,问余笙:“你要怎么回去?外面在下雨,要不我让我家司机送你?”


    余笙看了看落地窗,摇头:“没事,我有人接。”


    “真的吗?”


    “真的。”余笙用力点头,“你先走吧。”


    “好吧。”方菡把购物袋交给司机, 抱了下余笙,贴着她脸说,“那我们下次再出来逛。”


    方菡走以后,余笙在打车和打电话之间挣扎很久,选择拨通电话。


    “周三,你现在能不能来接我?”她低头看着脚尖。


    “你在哪儿?”


    “华茂广场这边。”


    电话那头顿一下,哄着她:“你找家店坐一下, 我半个小时后就到。”


    余笙挂掉电话, 在小程序上下单两杯奶茶,奶茶店的生意兴隆,页面上显示要40分钟以后才能取餐。


    她坐在窗边等, 手指无意识敲在窗上,爬在玻璃上的雨珠打乱了节奏。


    反应过来后,手指一哆嗦,余笙恍然意识到另外一件事:


    她也是有人接的人了。


    周衍下一通电话来的时候,声音平平:“我到了, 在负二楼停车场D34。”


    他没有停外面,怕余笙淋雨。


    余笙看了眼页面,小声回应:“我还有八分钟,在等奶茶。”


    “我上来接你。”


    余笙捏住手机,盯着店里号码屏上的数字,轮到自己的号码时,不等店员叫名字,飞快过去接过奶茶。


    站在门店前等待,她隔很远就看见周衍。衣裤包裹他高挑挺拔的身材,气质卓然。


    余笙掀起嘴角的下一秒,笑又凝固在脸上,她看见有一个打扮时髦的女生挡住了周衍。


    脑子里有一股疼炸开,余笙想起那天夜里久久缠绕的噩梦。梦魇成真了,她变成床头的那只兔子。手指打颤,奶茶打包袋跌落在地上。


    听见咚的一声,余笙一抬眸,看见周衍和那个女生说了句话,是她替他预想过的生活,众星拱月。


    他偏过头,视线和余笙对上的一瞬间,她转身撒腿就跑。


    “余笙——”


    余笙顾不上背后人叫自己的名字。


    一路上,她撞到不少人,嘴里碎碎叨叨地念着对不起。


    等余笙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跑进了商场侧面安全通道的楼梯,厚重的门把她和另一边等电梯的人隔成两个世界,那边纷纷扰扰,这边楼道里针落有声。


    余笙发现心脏还是跳得很快,她一片混沌,思维跳跃,做过的噩梦源源不断地跳出来。


    她呆呆地看着上方的通风口,黯淡的光透进来,她分不清自己的状况是刚刚剧烈奔跑导致的,还是又发病了。回上京以来,她始终在低谷徘徊。


    门被推开,商场里明亮的灯光闪进来一下。


    “余笙,你跑什么?”


    男人的语气有点重,也算不上在吼她。


    余笙转过头,看见周衍拧着眉,冷峻的脸表情沉郁。


    火气蹭蹭蹭地往上冒,胸膛起伏。她手一掷,手机砸在他胸口,滚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凭什么凶我?”余笙昂着下巴,声音冷冷地抬高,“周三,你有什么资格凶我?”


    周衍的眉头皱得更深。余笙的样子不正常,看起来情况不妙。


    余笙抬腿准备往楼梯下面走,负一楼是美食广场,负二楼是停车场,她也不知道该去哪,总之不是和周衍呆在这儿,她胡思乱想起来。


    那只兔子以后会不会被丢掉?


    只有她这样没用的人才需要这种哄小孩的办法,周衍用不上。


    余笙的胳膊被人抓住,皮肤发烫,她没有回头,伸另外一只手去掰他的手指,发现拗不过他以后又抓上他的胳膊。她知道自己很用力,指甲都抠了进去。


    “你能不能放开?”


    “我手疼,你放开!”余笙几乎是在尖叫。


    周衍还是不愿意放过她。


    余笙快要崩溃了,终于吼出来:


    “你跟别人讲话!干嘛还来找我?!”


    周衍沉默了片刻,问:“我跟谁讲话了?”


    余笙水蒙蒙的眼睛盯着他:“刚刚路上那个女生。”


    周衍揉了揉额头,又气又想笑,耐心跟她解释:“她是楼上健身房的宣传人员,问我能不能填个调查问卷。”


    余笙眼包泪,怔怔地看着他轮廓清晰的脸,像挨了锤的牛一样,头慢慢低下去,目光落到周衍小臂上的血痕。


    周衍卷下卫衣的衣袖,遮住余笙的视线。


    他慢条斯理地问了句:“余笙,我可以理解为你吃醋了吗?”


    两个人关系最亲密负距离接触的时候,这层纸也没有被捅破过。互相心照不宣,你不问,我也不说。


    “没有。”余笙别扭地,下意识否认。


    周衍注视她很久,眼神幽深沉寂,声音也淡:“那她找我要电话号码呢?”


    余笙的眉心一跳。


    “我以后也对别人这样好。余笙,你也无所谓是吗?”


    余笙的眼神涣散开,像一块松烟墨,慢慢磨研开,磨到墨汁浓稠为止。


    周衍自嘲地笑了下。他捡起被她摔在地上的手机,走到她下面两阶楼梯,弯下腰,说:“上来,回家了。”


    余笙不吭声,但手却顺势搂上他的脖子,整个人重量压在他背上。


    往下再走两步,周衍感觉脖子后面有濡湿感,她的眼泪无声地滴落其中。他把她的身子往肩上送了送。


    余笙就是这样,只允许她欺负他,反过来是不行的。


    *


    余笙没有再和周衍说过一句话。


    她一路上都在手机上看那些古怪的猫meme视频,欢快的BGM在沉闷的气氛里中反反复复响起。


    到家以后,余笙抖脚脱下马丁靴,不顾旁边的周衍,砰一声甩上入户厅通向客厅的门。


    周衍低身帮她把鞋摆进鞋柜,拿出另外一双女士拖鞋。


    余笙跪在电视机面前,往PS5里面插入一张游戏碟。


    然后她捡起手柄,缩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的缝隙里,手指灵活操纵摇杆。


    周衍看了眼液晶电视,游戏还在开场CG。


    这个游戏盘是去年年底还在伦敦的时候,余笙自己买的,但她买了很久都没玩,像买了个摆设。


    画面里是游戏史上最经典的IP之一,寂静岭系列。尽管现在的玩家只会用“fuck Konami”来形容游戏的制作公司,但并不妨碍粉丝们仍然在二十二年依旧热烈追捧这个系列的重制版。


    算起来,这个游戏的原版比余笙还要大一岁。


    周衍屈腿陪她坐在柔软的地毯上。


    他的身形遮住了一部分光,阴影落下来的时候,游戏画面里的人物停顿两秒,然后才进行下一步来自手柄的指令。


    余笙打游戏有两个灵魂,抑郁期的灵魂打开游戏下一秒可能就直接退回主页面,即使进去了到一半也经常转过来问周衍。


    “我是不是忘记捡了个道具?”


    “我之前好像走过这?”


    轻躁期的余笙不一样,思维敏捷,反应迅速,像个职业游戏玩家。


    “不少患有双相障碍的艺术家在处于轻躁时期的创造力会激增,水准也会特别高。比如梵高,不少学者认为梵高也患有双相情感障碍,很多作品都是在躁狂期创作的。”


    周衍想起心理科同事的话。


    他垂下眼皮,耐心地思考什么


    余笙这会儿彷佛有花不完的精力,从下午坐到凌晨。周衍在凌晨十二点问了一句“要不要睡觉”。


    她还是没理他,所有的专注力都放在游戏上。


    周衍有点头疼。


    又过两个小时,余笙已经在地毯上坐了九个小时。周衍想去拿她手中的游戏手柄,强行带她去睡觉。


    但余笙的视线牢牢地锁在电视机上,周衍顺着看过去。


    画面里顶光从上方照射,铁窗那一头,坐在椅子上金发红衣的女人有种诡异的妩媚感,微笑着说:


    “Are you confusing me with someone else?”


    你把别人弄混了吗?


    “you were always so forgetful.”


    你总是这么健忘。


    到这里,游戏突然被按了暂停,余笙如同失了兴致,利索地存档,退回主菜单。


    周衍终于有机会开口问:“睡觉?”


    余笙把手柄丢到沙发的一角,侧过头问他:“你知道游戏的结局吗?”


    周衍当然不知道,他对游戏并没有多大兴趣,只从社交媒体推送中略知一二。他能帮抑郁期的余笙过掉她打不过的BOSS纯属靠天赋。有一类人出生就这样,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任何事。


    “你以后会知道的。”


    第33章 第 33 章 她不记得了


    医院的走廊吵吵嚷嚷, 挤满了候诊病人。


    余笙答应了小安今天陪她来医院作检查。但余笙起晚了,精力亢奋一过去,她如同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听不见闹钟。


    余笙到科室门口, 张姨刚牵着小安从诊断室里出来。


    “欸, 小余,你来得正好。能带小安去二楼做下穿刺吗?医生说还要和我单独聊聊。”


    余笙一边点头,一边接过张姨手中的检查单。


    骨髓穿刺室在二楼,血液科医生拿过麻药和器材,还叫了两个实习医生来观摩。实习生给小安打上麻药,医生将穿刺针从小安的背后刺进骨髓里。小安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 正对着余笙,不吵也不闹。


    余笙鼓励她:“马上就好了,再坚持下。”


    小安一动不动地抓着余笙的手。


    余笙低头看着小安的眼睛,小安长长的睫毛下泪流满面。


    小安彷佛她相反的镜像人生,家庭囿于贫困,但有很多很多的爱。余笙在伦敦的开销,张姨要攒一辈子, 但余笙从小到大没有来自家人的关怀。两个人在同一个世界里被病痛折磨。


    病床的窗户留了一条缝, 余笙觉得闷得难以呼吸。


    缕缕冷空气从缝里溜进来,缠在她脖子上,余笙有种飘在空中的感觉, 看到医院里来来往往的各式各样的人。像她以前玩模拟人生的时候,从俯视的角度操纵游戏里的小人,过上简单美好的生活。


    余笙倏地意识到一件事。


    她帮小安,帮周衍,其实是奢望通过另外一种方式弥补曾经的自己。


    医生收好细针管, 说:“病人先在这等着。如果抽的骨髓用不了,等会儿还要再抽一次。”


    余笙摸了摸小安的头,抽出纸巾替她擦干净眼泪:“等会儿要不要喝果汁?我下楼给你买。”


    小安小幅度点下头。


    “那你乖乖躺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


    余笙到医院楼下的24小时便利店拿了两瓶饮料,还带了一盒原味戚风蛋糕卷。她在花园的长椅上坐了会儿,才回到走廊去拐角处等电梯,听见背后有人叫自己。


    “余笙——”


    是个不熟悉的声音。


    余笙回头瞟了眼,脸色微微一变。


    叫她的人是王一松。每次和他见面,闹得都很不愉快。余笙不想搭理他,装作没听见,眼睛盯着黑色显示器中的数字。


    王一松今天是跟着王母王父来医院看王老爷子的。


    王老爷子上周因为突发性休克进了趟急救室,又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命是捡回来半条,但精神一天不如一天,王家几个旁支全赶回来了。


    王母又私下敲打王一松,赶紧把和余笙结婚这事订下来,再磨蹭下去老爷子遗嘱都宣布完了。还在他耳边念叨要找风水大师算个领证的良辰吉日,给老爷子的身体冲个喜头。


    王一松左右为难,犯了愁。上次在餐厅门口,宋成致的话给了他警示。虽然王一松找了好几个哥们打听,愣是没打听出什么有用信息。


    只知道周衍回国的消息在圈子不胫而走,一回来就帮周家的天恒集团做成了几个的大单子,周董事长和合作伙伴在饭桌上对接的时候,对这个儿子干净利落的手段赞不绝口。


    但余笙到底和周衍怎么扯上的关系,扯上了什么关系,无人而知。反而是兄弟反过来调侃他:“你听错了吧?周三少怎么可能跟个女的有纠缠?”


    王一松烦躁地踹了他一脚:“宋少亲自指点的,能有错?”


    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他不敢轻举妄动。如果周衍看上了余笙,他王一松还要硬着和余笙领证。万一周衍要替她出头,王家那几两碎银哪够折腾。


    这一码在他肚子都快泡烂了,他不敢跟王母讲,也不敢再惹余笙。


    余笙绷起一张瓜子大的小脸,??祈祷电梯赶紧下来。


    没想到王一松当着其他路人的面,直截了当摊开双手地拦在她面前:“聊聊?”


    态度似乎远比之前诚恳。


    余笙还是不想跟他聊,但她往左一步,王一松跟着往左,她往右也是如此,一副反正就不让她离开的样子。


    电梯口本就人多,周围人纷纷投来探究的目光。


    余笙走到墙边,问:“你要聊什么?”


    王一松手揣回衣服口袋里,捏了下方方正正的烟盒:“你和周衍什么关系?”


    哐当一声,余笙手里的饮料瓶掉到地上,她连忙弯腰捡起来的同时,心里警铃大作:“你为什么知道周衍?”


    他居然真去查了,连名字都查出来的。


    王一松被反问后一头雾水,京二代圈子就这么大,更何况当初周衍的事当初在美国闹那么大。就因为出了这件事,许多父母觉得美国还是不安全,一些本该去美国留学的二代被送去了英国读书,王一松也是其中一个。


    王一松懒得多动脑子,直接打开天窗挑明问:“周衍知道你妈要你跟王家联姻吗?”


    “知道。”


    余笙的两个字让他揣在兜里的手一抖。


    “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跟他没关系。”余笙抬起下巴,眼睛盯着他,“你要是敢动他。”


    “我、跟、你、没、完。”余笙一字一顿地威


    胁道。


    说完,余笙强行挤开王一松,跟着人挤进电梯。


    出了电梯,余笙站在走廊病房,张姨已经在里面陪着小安。


    余笙把饮料递给小安,侧目问张姨:“医生怎么说?”


    张姨眼睛布满红血丝,像是哭过一遭,回答:“老样子。医生说最近美国那边有一种新上市的靶向药,但国内还在引进中,但引进来也是自费,走不了医保。不过小安最近的身体指标还不错,说明化疗有效果。”


    “没关系,我们一起想办法。”余笙安慰道。


    离开医院大楼,余笙叫了辆出租车,送张姨和小安回去。


    上车前,张姨看了一眼余笙,问:“你今天不回来住吗?”


    余笙低低地嗯一声:“再过几天。”


    张姨悄悄拉过她的手:“小余,你是不是谈恋爱了?老实说,没结婚可千万别跟人同居。男人靠不住的,到时候反悔了随便找下一个,女孩子就不一样了”


    “没有的事,你放心。先带小安回去吧,外面风大。”


    等出租车开走以后,余笙再次折返回医院。


    *


    偌大的客厅。


    余笙披散头发,倚在沙发上,低头时阳光穿过半截灿烂如金的秀发,落在瓷白的脖颈。


    周衍一回家就看见她蜷缩在沙发上,液晶电视里播放着美剧,但余笙的注意力明显不在上面。


    轻躁期过了,她脸上又失去神色。


    周衍的心不自觉揪起来。


    余笙听见脚步声,掀过眼眸看了周衍一眼,眼底没什么情绪。


    周衍走过去用手背贴在她手臂上,少女的皮肤像新生儿一样柔软,他温声问道:“去医院怎么样?”


    “挺好的。”


    余笙跟医生谈妥了小安的手术以及后续费用,下一次医生会告诉张姨是爱心人士捐献的。


    “晚上想吃什么?”


    “随便。”余笙顿住,“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这几天周衍没下过厨,他似乎很忙。忙的什么余笙不知道,也懒得问,反正她起床的时候他人已经走了,厨房里只留下了早餐,他晚上会踩着饭点进门,带着不知道从哪家高级餐厅打包的晚餐。


    “这阵子忙完了,后面几天有空陪你。”周衍跟她解释。


    “我不需要你陪。”余笙用脚轻轻蹬了他一下。


    周衍反捉住她的小腿肚,不让她收回脚。


    余笙有点恼:“干嘛?!”


    “余笙,你还没回过我微信。”


    余笙别过头,不说话。周衍给她发的消息很无聊,无非是提醒她起床后吃药,到了饭点问她吃过没有吃的什么,她向来已阅不回。


    他很有耐心,像在哄小朋友:“你不回消息,我会很担心。”


    “知道了知道了。我下次回还不行吗?你能不能放开我?我要打游戏了。”


    周衍松开桎梏她的手,看着她跑到电视柜面前,在抽屉里捯饬那些游戏光碟。


    余笙带着手柄坐回沙发上,游戏开始页Slient Hill的标题浮在电视屏幕里?


    她动作一僵,转过来问周衍:“你玩的吗?”


    “不是。”


    “那是我玩的吗?我记得我去年在伦敦买回来以后没动过这个游戏。”


    周衍的眉眼微沉,余笙不记得了。


    她以为是在伦敦的时候拆封的游戏碟,她对忘记几个月前的事情习以为常。但这件事发生在五天前,她坐在地毯上高强度连续打了快九个小时游戏。


    “有可能。”周衍没有告诉她实话,“你以前玩过吗?还记得剧情吗?”


    “玩过旧版,但这是新做的重制版。”余笙回避了剧情那个问题,“那我还是换一个没玩过的游戏玩吧。”


    余笙重新走到游戏机旁边,换了一张游戏碟。


    周衍看着她的背影,问:“你上一次去看心理医生是什么时候?”


    “忘了,半个月前?回来以后就去过那一次。”余笙当时的主要目的还是去开药。


    国内公立医院的心理医生不像陆姗央,陆姗央的诊所每天接待的病人数量只有一位数,所以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听余笙倾诉那些破事。


    上一次医生只是简单询问了她的情况,确认没有异样后,便开出了处方单,还没交待完她如何吃药,下一位病人就挤了进来。


    “下个月要回伦敦一趟吗?”


    其实在国内找个昂贵的私人心理医生也可以,但考虑到余笙已经在陆姗央那儿看诊几年,周衍觉得合适更重要。


    余笙沉默下来,她也知道找陆姗央是最佳选择,但现实不允许她这么做。陈婉清在她回来的第一天就没收了她的护照。


    周衍暗暗在心里做打算。


    他用空调被裹在她没穿袜子的脚上,抽过抱枕垫在她腰后,说:“我带回来只够你吃到下个月月底,所以下个月抽时间我们去伦敦。”


    周衍起身准备去厨房,但腰突然被紧紧被抱住。


    他听见背后游戏手柄掉在地上的声音。


    第34章 第 34 章 最爱的人给他讲了个鬼故……


    余笙睡到凌晨三点四十二分醒来, 她摸了摸旁边的位置。


    空的,周衍不在。


    五个小时之前,两个人还纠缠在床上。


    余笙感觉嗓子干得冒烟, 翻过身穿上拖鞋, 准备去厨房找水喝。她打开卧室门, 发现客厅里亮着一盏落地灯。


    眼睛突然接收到光亮,即使很黯淡,余笙的瞳孔依旧不可避免地缩了下。适应十几秒,她发现周衍坐在沙发上,手里是她的游戏手柄。


    余笙思绪混沌,似醒非醒, 试探着叫了句:“阿衍?”


    液晶电视发射的光照在他半明半暗的五官上,犹如雕刻刀下的鬼斧神工。


    “你要过来坐会儿吗?”周衍看着她,语气平静,“我帮你倒水。”


    余笙点了点,走到沙发旁扯过空调被盖在膝盖上。她一抬头,才发现电视屏幕里是她熟悉又陌生的游戏画面。


    周衍从厨房倒了一杯温热的蜂蜜水,递给余笙面前, 挨着她坐下来。


    他重新拾起游戏手柄, 退出了游戏。


    在余笙沉睡的时间里,周衍在游戏机上接过她上一次存档打完了游戏。


    他对游戏兴趣不大,但余笙上次的话警醒了她, 像是出给他一个谜题,等待他自己去寻找答案。


    剩下的游戏流程不长,不到三个小时。结局的滚动字幕出现,周衍才意识到他的背部有细微的湿汗,却并非因为恐怖游戏里的长相奇特又恶心的怪物有多么吓人。


    游戏男主角詹姆斯突然收到亡妻玛丽的来信, 要求他到寂静岭找她。詹姆斯在经历了一系列的恐怖怪物后,终于找到当初和妻子一同拍摄的录像带,发现了真相。玛丽被查出重病,詹姆斯长期承受压力照顾妻子。玛丽被病痛折磨得丑陋不堪,二人的关系也几近破碎。


    终于,詹姆斯亲手送了妻子最后一程。


    余笙的答案藏在这部经典游戏中,恐怖的外壳包裹起James和Marie的故事,送给他,或者说是送给他们两个人,以此隐喻结局。


    周衍最爱的人给他讲了个鬼故事。


    她浑然不知。


    余笙端着水杯,窝在沙发上小口小口地喝,她的唇湿润起来,突然开口:“干嘛大晚上一个人玩恐怖游戏?”


    周衍用尽量温和的口吻问道:“余笙,你还记得你玩过这款游戏吗?”


    “当然记得,不过很早了,那时候还是在PS3高清版。”


    “不是。”周衍顿了顿,才说道,“你在这里玩的,就在这个客厅,你当时坐在你旁边。你从下午一直玩到了凌晨。你没有玩到结局,大概还剩下四分之一。”


    余笙呼吸窒住,随即否认道:“不可能。”


    她望向周衍沉沉的目光,喃喃地念道:“不可能…不可能…”


    怎么可能?


    她哪怕记性不好,但忘记的从来都是无关紧要的琐事。这种大段的记忆遗失


    还未出现过。


    余笙张开嘴,还想说点什么。


    但周衍的眼神告诉她,他说的是实话。


    她突然缄默住,像被施加了定身法术的石像鬼。这个事实很可怕,如果她忘了这部份,是不是还有其他更多?只不过她自己不知道而已,余笙不敢继续往下深想。


    “余笙,是你让我来看结局的。”


    周衍冷硬的下颌线在昏暗中竟生出几分柔和的,但他的目光是温的。


    余笙的手剧烈颤抖起来,漂亮的玻璃杯中倾斜向一边,水洒了出来。


    周衍眼疾手快地接住水杯,放在茶几上。


    “你至少应该给我一个机会,再给我判死刑。”周衍低着头,语气里有嘲弄,黑色的碎发挡住他的眼睛。


    余笙看不清他的神情,她皎白的牙齿咬着嘴唇。她虽然不记得自己叫周衍玩这款游戏,但她知道为什么。


    在很长一段日子里,余笙并不能理解詹姆斯的行为。后来某一天她就突然懂了,悲剧的内核在于詹姆斯杀死玛丽并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爱。


    爱的消殆并不是突发性的,而存在在日积月累中,是女人清晨的蓬头垢面,也是男人随口的一句咒骂,这些小事一点一点剥脱了爱。


    所以余笙躺在宿舍狭小的床上,羡慕室友有约不完的对象的时候,也深知她要一个人,永远一个人。


    周衍静静地凝视女孩略显苍白的小脸。他没有办法告诉余笙,那只是个游戏,里面讲的东西都是虚构的,现实世界中每天有更为可怕的故事上演。


    他也没办法说那句很俗套的安慰人的话“以后你会慢慢好起来的”,余笙的病要陪她一辈子,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这一点,但周衍也想。


    “余笙,我们试试吧。”周衍深吸一口气,喉结在皮肤下滚动,“你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余笙像走进了死胡同,她张嘴却哑然,心脏一抽一抽地疼。她的眼眶里泛起湿意:“我要和王一松结婚。”


    周衍笑了笑,笃定道:“你不会。”


    当初他跟苏思懿的交易,周家撤资并不是因为那块地挣不了钱,而且那块地被批下来的手续就不符合规矩,里面有王家的手笔。


    他收集资料打了份文件,很快上面会派人下来清查。用不了多久,王家自个儿都顾及不暇。


    周衍刚想开口跟余笙说,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响起,周衍看了眼来电人的名字,神色变化,接起电话。


    对面说话速度很快,余笙听不清,她看见周衍的表情越来越差。


    “知道了,我马上过来。”周衍挂断电话,换了个温柔的口气对余笙说,“我有点事要出去,你先睡觉吗?”


    余笙倔强地摇头,盯着周衍漂亮的眼睛。


    周衍叹口气:“那你去换衣服。”


    余笙还是倔道:“我不想见人。”


    “你不见人。”周衍哄着她,“我爷爷起夜摔倒了,人刚到医院,我得过去一趟。你在车里等我就行。”


    余笙觉得再别扭下去不合理,她去卧室拿出外套,套在白棉睡衣外面。周衍帮她多拿了条羊绒围巾,顺手也带上了她的阿贝贝。


    *


    车开到医院的停车场,周衍解开安全带,再一次问余笙:“你一个人可以吗?”


    “嗯。”余笙的手缠绕在兔子耳朵上。


    周衍看眼手表上的时间,叮嘱道:“有事随时打我电话。”


    他到病房的时候,周宗国躺在病床上看报纸,左腿上打着石膏。


    刘叔跟周衍说:“医生说是普通的骨折,没有其他大碍。你爷爷不让我通知其他人,我只给你打了个电话。”


    周衍松了口气。


    周宗国抖了抖报纸:“这点小事让其他人知道,大半夜挨个挨个来看我这把老骨头,还休息不休息了。”


    周衍揉了揉眉心:“您还是悠着点,下次起夜叫护工陪着您。”


    这把年纪的老人,能少进医院就少进医院。


    周宗国哼一声,周衍也跟他讲过很多次,多请几个护工轮流看着。但他不乐意,骨子里觉得自己还行,不需要太多照顾,所以宅子里佣人也少。


    “你爸跟我说,你在公司里挺活跃。”周宗国放下报纸,“最近几个案子都做得很完美。”


    不光是周承钟和他讲,别人也奉承他的时候也这样夸周衍,说这个孙子真跟周老爷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简直像他当初一样雷厉风行。


    周宗国七分欣慰,三分愁,说:“阿衍,你要是实在不愿意,我和你爸讲过,找个职业经理人。家里不缺那一点,最重要的是,你要过得开心,实现自我价值。”


    周衍在椅子上坐得笔直,口吻轻描淡写地说:“爷爷。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如果我和她之间注定有一个人要牺牲自由,我希望那个人是我。”


    那些人不是喜欢仗势欺人吗?


    周衍曾经很讨厌这套做派,但现在他准备用同样的方式如数奉还给那些人,帮余笙一点点讨回来。


    周宗国正过脸色,重新审视眼前的人。


    周衍的表情淡然,犹如一只被驯服的狼。周宗国一清二楚,再温顺的狼崽也会有漏出锋利爪牙的那天。


    “你最好知道你在做什么。”


    周衍微笑道:“我当然知道。”


    爷孙俩又聊了十五分钟,周宗国对他在公司里的情况又多问了几句,期间周衍不停地瞄手机。


    周宗国难免皱起眉,训诫道:“周三,和人讲话要有礼节。”


    “明白。”


    周衍的模样还是顺从,说出来的话却相反。


    “您身子没有大碍的话,我先走了。过两天回老宅看您。”


    “大半夜的,你要去干什么?”


    周衍顿了顿:“她还在车里等我。”


    周宗国愣住,没想到这层,问:“人都来了,你怎么不带上来?”


    “她不愿意见人。”


    “你挺会哄着。”


    周衍垂下眼,笑起来,问:“如果当初您有机会分担奶奶的一半痛苦,你愿意吗?”


    周衍的奶奶是癌症走的,起初是肝脏,然后扩散到全身,在生命的最后几周,连拿筷子吃饭这样的动作也无法完成。周宗国在那几周里,不多的黑发也全白了。


    周宗国沉默了一会儿,将被子拉到胸口,闭上眼说:“我也困了,你先回去吧。别让人等着。”


    周衍站起来,还是那句话:“过几天我回来看您。”


    他出门的时候,和刘叔对上视线,微微颔首。


    周衍走以后。周宗国又睁开眼。


    刘叔帮忙整理好枕头的位置,刚刚两个人聊天的时候他始终在门外等着,看到周衍出去的身姿,感叹道:“小少爷还是像您。”


    周宗国没有应声。


    周衍确实像他,连用情这一方面也是。


    第35章 第 35 章 她知道他在生气


    余笙再次醒来的时候, 她重新躺在温暖的软床上。昨天周衍下车后不久,她调大了暖风功能,不一会儿就陷入梦乡, 她睡得不太安稳, 却醒不过来。


    不用多想, 也知道是周衍带她回来的。


    余笙慢吞吞下床,磨蹭脚尖去够住床边的拖鞋。


    今天是回陈家吃饭的日子,陈婉清很早就通知过她。一整晚断断续续地睡觉,余笙的脸色看起来略显苍白,她挑了件浅砖红的毛衣,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有气色一点。


    周衍在微信上提醒她, 早餐在微波炉里。


    余笙回了个可爱的猫猫表情,然后去厨房。


    经过微波炉加热的皮蛋瘦肉粥温度刚好,余笙用勺子一点点往嘴里送。她忽然又觉得周衍之前那句话并不是全不无道理,他说她吃不了那么多苦。


    她宁愿挤在浆水口破旧的小房间,也不想和陈婉清住一起。但和周衍呆在一起又是另外一回事,他永远会打理好生活中她时常忽略的细节,同时包容她的情绪变化。


    周衍把她照顾得很好。


    这个认知让余笙迷茫又暗喜。


    余笙站在小区门口, 等陈婉清来接她。


    黑色的轿跑


    车缓缓停在她面前, 车窗摇下,陈婉清那张保养得极好的脸出现在后面,余笙有一瞬间作呕。


    司机下车替余笙打开车门。余笙说了句谢谢, 然后钻进后排。


    陈婉清打量几眼小区,啧啧道:“你倒是会享受,租房子租到这里来了。”


    之前投资买房的时候,陈婉清研究过这个楼盘,价格不低, 但只有平层和复式,没有独栋。她觉得住起来太掉价。


    余笙默不作声。


    陈婉清冷笑地收回目光,将余笙的表情全部看在眼里:“余笙,最近王家的态度不太行。”


    余笙的手抓住毛呢裙边,想起前两天在医院遇见王一松的事。


    那天她又下了王一松的面子,琢磨着对方使绊会不会有点太快了?


    陈婉清挑起手里的杂志,继续翻到下一页:“我跟王家提了几次,他们都以王老爷子身体抱恙,最近没空推脱了。”


    王家的把戏她一清二楚,要余笙过去就是凑人头数的。按理说,老爷子病越重,他们应该越急才对。如今王家敷衍的行为引起了陈婉清的警觉。


    陈婉清的视线还在杂志密密麻麻的文字上:“你最近和王一松联系怎么样?”


    余笙扯起半边嘴角:“我和他什么情况,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吗?”


    陈婉清猛然合上杂志,纸张哗啦啦的声音回荡在车内。


    “你现在又在我面前摆什么谱呢?”


    “我最清楚?你一定要等到我派人去查是吗?王一松最近又谈了个小网红。余笙你连那种货色都比不下去?”


    “我再给你个期限,两周之内去找王一松,让他们家把订婚这件事弄上日程。”


    余笙转过头观察这个把她带到世界上的女人,陈婉清像操纵手中线连接的木偶,操纵她的人生,向左向右。余笙以为她在伦敦是被放逐的,现在看来只是那缕线长一截罢了。


    坐在后排另一侧的陈婉清,仪容永远得体,嘴角永远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看不见皱纹。


    余笙心里涌起一股疲惫感,对陈婉清的威胁和命令感到厌倦,视线重新转向窗外。


    “知道了。”


    余笙想起以前她室友作为一个并不虔诚的基督教徒说过人世上最恶毒的诅咒。


    陈婉清会下地狱的。


    *


    佣人把一道道家常菜端上来,一家人在明亮的厅堂内聊着最近的日常。


    余笙来之前刚吃过粥,没多少胃口,默默用勺子把碗里的白米饭像碾橡皮泥一样碾碎。


    余笙的二舅陈茂突然在餐桌上说:“我们律所最近接了个大客户,知道是谁吗?”


    大舅陈永安侧目,打趣道:“能被你们律所称作大客户的?那可不一般啊。”


    陈茂抿了口杯中的白酒,才笑着说:“放哪个律所,天恒集团那都是大客户了。他们之前投资的一块地出了问题,找我们处理违约问题。”


    陈婉清放下手中的筷子,侧目问:“天恒那不是周家的公司吗?”


    “没错,是周家。”陈茂点头,“跟我接洽的是周家这辈最小的那个,刚从美国回来。”


    “不是说他在美国杀了人吗?不应该坐牢吗?怎么还能回来?”沈玉兰惊愕。


    “最后法官判的是正当防卫,那就是正当防卫,总之就是他现在回国了,看那样子是要准备接班了。”陈茂摆下手,欲言又止地看向陈婉清,停顿一会儿,才说,“那个案子里面还牵扯到王家。”


    陈婉清手一顿,她最近也听过一些风声,说王家在托关系求人办事,但要办的是什么事无人而知,听陈茂这么一说,似乎两者之间产生了联系。


    沈玉兰率先焦急起来:“那笙笙怎么办?她不是跟王家的那个小辈谈婚论嫁了吗?”


    陈婉清云淡风轻地笑道:“妈,你放心吧。商场上哪家公司没吃过点官司?王家也是家大业大,肯定会处理下来的。”


    前半句是实话,至于后半句…


    桌上的人都心知肚明,王家再怎么枝繁叶茂,也比不过在红墙下扎根了百余年的周家。


    余笙对八卦没兴趣,听了一半,然后悄悄在桌子下面跟方菡聊天。


    吃完晚饭离开之前,沈玉兰又私下把余笙拉到一边:“笙笙,外婆在微信上过两天给你发个红包,拿去买点新衣服,女孩子谈恋爱就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余笙低着头,吸了吸鼻子:“谢谢外婆,但是不用了,我没谈恋爱。”


    沈玉兰愕然,还没来得及问下一句,余笙已经被陈婉清叫走。


    车上,陈婉清转头上下打量余笙两眼,才收回目光,冷冷问道:“你回哪儿?”


    余笙的手指抠在真皮的座椅上:“前面南石坊把我放下去吧,我约了朋友。”


    南石坊是上京一条著名的旅游小吃街。


    “行。”


    *


    余笙下了车。


    看着绝尘而去的车身,余笙在心里默念,陈婉清一定会下地狱的,好似她多念几遍,这件事就一定发生一般。


    此时天色已晚,南石坊整条街的装饰灯都亮起来,披上一层古色古香的味道。


    余笙拿出手机,想打车回去,却发现手机没电了。她昨天晚上忘记充电,晚饭期间又一直在和方菡聊天。


    她向一位路人借了手机,但来到拨号页面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


    余笙不记得任何人的电话号码,也包括周衍的。最终她没有拨出电话,说了句“谢谢”,把手机还给路人。


    南石坊的街边有很多长椅,余笙找了个空位坐下来发呆。


    热热闹闹的人群不断穿过去,讲话声绵延不断,还有她听不懂的其他城市的方言。


    早春的上京还裹挟着料峭的寒意,余笙的手被吹僵,她默默地把手往袖子里缩。


    来来往往的人开始慢慢变少,余笙回过神,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浆水口37号的地址。


    下车前,余笙把手机抵给司机,解释了下情况,准备上楼找张姨借现金。


    走两步到楼下,余笙停下脚步,看见另外一个身影,黑暗里有一小簇火光在空气中跳跃。她下意识地退后一步,不小心撞到一辆停在旁边的自行车。


    动静引来注意。那个高大的身影转过来,那双熟悉的桃花眼凝视着她。


    周衍浅淡的嗓子带着哑意,朝她走过来:“余笙,现在马上凌晨十二点了。”


    “我六点到家,整整六个小时,我给你发了条消息,打了几十个电话。”


    一开始他以为她只是出去玩了,但随着墙上的时钟一圈一圈地转过去,已经经过一次的慌乱如同海啸一样重新袭来。


    余笙又走了。


    周衍知道她在上京没几个认识的人,她不太可能留宿在陈家,也没有去找方菡,那最后只能来这。


    余笙抿着唇瓣,攥紧衣角,那是小动物面对狩猎者本能性的紧张。


    “你上次怎么答应我的?”


    周衍静静地望着她。


    余笙不敢看他的眼睛,只顾低下头。她知道周衍在生气,而且是非常生气。


    周衍哑着问:“你今晚住这吗?”


    一句疑问句,余笙听出了浓重的失望。她还是用力咬着,几乎要把嘴唇咬破,手抖起来,却使劲摇头,眼泪也不自觉地往下掉。


    余笙的模样像个缩头乌龟。周衍有种强烈的挫败感,这是此前在他人生中从来没有的。


    他的手放在眉心,揉了揉,他拿这个样子的余笙一点办法没有。


    余笙伸出手,扯住周衍的袖子。


    周衍在室外站了两个小时,皮肤尽是冰凉,但余笙的手比他还冷。


    余笙拉着他往外走。


    绿色的出租车停在门口,司机探出脑袋:“姑娘叻,怎么去那么久?赶紧付钱,我还赶着去接单。”


    余笙瓮声瓮气地把周衍推过去:“你付钱。”


    “一共四十七块,这是你手机,拿好叻。”司机不禁多瞟了两眼


    长相出众的周衍,“这是你男朋友吗?长这么俊,跟你很配啊。”


    “谢谢叔叔”余笙笑不起来,偏头看了眼周衍,回答道,“他不是我男朋友。”


    周衍拿着手机扫码的动作僵住。


    第36章 第 36 章 笙笙很棒,很厉害


    从坐进车到现在, 周衍只说过一句话。他褪下羽绒服,丢在余笙手边,说:“捂上。”


    简短的两个字, 围绕在小岛附件, 海面上的狂风暴雨开始凝集。


    坐在副驾驶的余笙余光扫到他紧致的小臂肌肉, 逼仄的空间,气压越来越低。


    但很快,龙卷风散去,小岛又恢复平静。


    余笙侧过头,悄悄打量那张棱角冷锐的脸。周衍的目光平视前方,看不出在想什么。


    她的印象里, 除了在床上,他对待所有事永远是那副淡漠的态度,却总能像冰冷的机器一般处理好所有事。即使偶尔有情绪异常越过边际,也会很快被主人收放自如地掩盖过去,就像现在。


    周衍和她不一样,他对情绪有百分百的掌控力。


    “我手机没电了,所以才没有回你微信。”余笙笨拙地开口, 试图解释, “我没带现金也打不了车,我不记得你电话。”


    说到这,余笙停顿住, 想起之前找路人借手机,她久久停留在拨号页面,脑子里一片空白。


    即使在电子化横行的时代,每个人总有一两个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一定是很重要的人, 至少是可以信赖的人。


    那一瞬间,她心底顿生出不真实的,被全世界抛弃的荒谬感。


    余笙的手靠在羽绒服的内衬,柔软的布料残留着他温热的体温,她想再攥紧一点的时候,那些鹅绒调皮地从指尖溜走。


    “我知道。”语气一如既往地平淡。


    周衍依旧凝视在挡风玻璃外面的街景,老旧的街道被路灯惨淡地照着,树冠的阴影打在黑色的桶旁边随意丢弃的垃圾袋。


    他想起博尔赫斯的一首诗。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人在经历多次失败后会怀疑自我,尤其是那些一生顺遂的人。


    出租车司机把黑着屏的手机交给余笙的时候,周衍运作迅速的大脑很快就猜到了发生的事。余笙下一句否认的话只是加重了另外一个事实。


    周衍一直以为他做得足够好,但今天的事狠狠甩在他脸上。


    再怎么精密的网也有漏洞,就如同两个人的关系,不知道哪一天就从洞里溜走了。


    意外来临的时候,他甚至不是她选择的第一顺位,


    这个事实把他的心脏浸在油锅里煎熬。


    余笙看见周衍绷紧的表情,以为他还在生气,于是伸出手试探着去拉他。她抽了下鼻子,继续解释:“你最近经常很晚才回家,我不知道你在不在。所以我才回浆水巷,小安肯定在,她可以帮我付车费。”


    “你别生气”


    余笙的手捂了这么久,还是冷的。周衍摁住的手,热量在皮肤间流动。


    “我没有生气。”他又调高了暖气,声调很克制,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余笙怔怔地抬头望他,第一次在周衍好看的眉眼间读到近乎狼狈的情绪。


    *


    回到公寓,周衍抱着余笙去洗澡,他仔细地用热水替她清理了身体的每一个部位。


    余笙泡在热水里,看见周衍半跪在浴缸边,他的衣服被水打湿,描摹着紧致腰腹的流畅线条。


    她不自觉圈上他的脖子,温度爬上脸颊。


    周衍摸了摸她的后颈,温声问:“暖和了吗?”


    余笙难以启齿地,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咬着他耳朵说:“阿衍…”


    通常到这个时候,两个人下一步会开始负距离的亲密接触。


    但今天周衍把她从浴缸里捞出来,用浴巾一点点擦干她的身体,然后替她穿上睡衣。


    余笙在他怀里扭了扭腰,周衍的喉结滚了滚,手上依旧帮她系好睡衣的纽扣。


    “怎么了?”余笙不理解他的动作。


    下一秒周衍把她抱起来,抱到客厅的沙发上,他拿出纸和笔,铺在她面前。


    周衍报出十一位数字,微笑着对她说:“这是我电话号码,你写一遍,记住。记不住我们今天就不做。”


    余笙错愕地看着他,不敢相信周衍说的话,他以往在这方面对她总是有求必应,现在却反过来拿这件事裹挟她。


    “记不住。”她赌气地别过头,把笔摔到茶几的另外一边。


    周衍把笔捡回来,又重新给她念了一遍数字。他显然有用不完的耐心,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对她念,等她重复。


    “我讨厌你!”余笙几乎要哭出来了。


    但周衍没有放过她,半哄半威胁地陪着。


    余笙花了很久,但终于她确信那串数字像刻在石碑上一般刻进了大脑里。


    周衍亲上她软糯的嘴唇,把她的腰往上送了送,夸她:“笙笙很棒,很厉害。”


    在被撞击的时候,余笙用出全身的力气咬在他锁骨上,那个位置她最喜欢。


    她松开牙齿,带着哭腔地大骂:“周三,你真的是个混蛋。”


    周衍舔干净了她的眼泪,动作没有停下,声音低低的,极具蛊惑力。


    “笙笙,你不喜欢的话我们可以停下。”


    余笙委屈极了,双手还是听话地搂上他的脖子。


    然后就听见耳边周衍短促的笑声。


    *


    余笙迷迷糊糊地醒了,她的手下意识在床上乱摸一通,想去找手机,却触碰到一团热量。


    脑子思考不过来,她费力地睁开眼,转过头,却发现周衍还躺在另外一侧。


    遮光性良好的窗帘挡住了太阳,但还是有明亮的光线从中间那条缝里照进来。


    时间不早了,但周衍还在家里。很罕见。


    余笙的大脑还处于宕机状态,喃喃问道:“你怎么还没出门?”


    和她迷蒙的表情不一样,周衍的眼神清醒,他已经醒了很久了。


    他弯下嘴角,轻笑地说:“前段时间不是说了吗?忙完了,在家陪你。”


    余笙不清不楚地嗯一声,又缩回被子里,呆呆地盯着窗帘。


    周衍把她捞到怀里,亲了亲她的嘴角,问:“中午想吃什么?”


    “不知道。”


    余笙的思绪开始慢慢回笼,昨晚发生的事也浮现在脑海里。


    “你不准抱我。”她感受到钳在自己腰间的力量,生气地挣扎起来。


    周衍听到命令似地松开了手。


    余笙更委屈了,昨天晚上怎么不见他这么顺从。


    周衍像是会心灵感应,对她说:“昨天晚上的事我给你道歉。”


    顿了下,他接着说:“但是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说。笙笙,下次再有意外发生,你要第一时间打我电话。”


    余笙在被窝里用力地踹了下他的腿,收回脚的时候不经意地划过什么东西,热热的。


    她听见周衍的一声轻哼。


    余笙猛地转过头,看到他微微皱起的眉心和并不顺畅的下颌线


    从两个人第一次开始,余笙发现自己不会压抑性需求,就她不会管理情绪一样。分开的那段时间,这项需求神奇地消失了,直到又和周衍住在一起。


    刚刚蹭过去的时候,周衍明明很有反应,却只字不提,依旧温柔地看着她。


    两个人确实不一样,他在这性方面都能忍得住。这个认知让余笙心中的某根弦瞬间绷断。


    “周三你个混蛋!”余笙用力把枕头扔到他身上,她昨天晚上用同样的话术已经骂过他一次。


    “你中午想吃什么?马上两点了。”周衍问了她一次,明显他的下一步计划真的是吃饭。


    余笙赌气似地往下摸,她跨坐在他身上。


    下一秒,周衍翻过身压她到身下,浓重的气息吐在她脖颈,扬起一阵痒痒意。


    屋内的光线只有那一点,但余笙还是看清楚了周衍的表情。


    她呆呆地感受着他的幅度,滴落的汗水,粗声的喘息,突然理解了为什么人。想拉神明下位。


    一阵又一阵的波浪汹涌而来。


    *


    结束时已经到晚饭时间,余笙彻底失去力气,她整个人都在抖,任凭周衍帮她清理干净所有的黏腻。


    “晚饭想吃排骨汤吗?”周衍吻在她额头,柔声问。


    余笙轻轻地点头。


    他的手指插在她的发丝里移动:“你再休息会儿,我去做饭。”


    周衍留了盏台灯,离开卧室,顺手关上门。


    余笙哆嗦着手找到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看见自己从肩膀到锁骨,再到胸前,全是密密麻麻的痕迹。


    她如愿所偿地见到周衍在床上也失控的一面,他不是神明,他是地狱里来的恶鬼,一点点要把她的骨头都吞进肚子里。


    余笙看到桌上的三菜一汤,心里有疑问:“你做的吗?”


    在伦敦的时候,周衍会做饭,但厨艺堪忧。


    “嗯。”周衍把筷子和勺放在她面前,帮她盛了一碗汤,“回来才学的。味道应该不差。”


    语气笃定,和最早那次不同,不是对着网上的教程做的,而是真正跟着师傅学的,还是周宗国帮他牵的线,师傅是以前给外宾做国宴的行政总厨。


    余笙尝到汤里的鲜美,比以前她喝过所有汤都要好喝。


    “是挺好的。”


    很敷衍的一句夸奖。


    余笙抬眸,看见暖色的灯光打在他的桃花眼里,五官冷峻又柔和。


    突然胃里烧得厉害,酸味从食管里翻上来。


    余笙丢开勺,冲进卫生间,将刚刚喝下去的汤吐了个干净。她刚抽出纸擦干净嘴,恶心感又回来了,胃里已经空了,她干呕着却吐不出任何东西。


    一回头,余笙看见周衍站在卫生间,脸色沉得厉害。


    她用力想说话,喉咙里的音节似乎破碎掉,不愿意连成一串。


    第37章 第 37 章 被爱会让一个人变得勇敢……


    医生诊断余笙是胃粘膜受损导致的反酸呕吐, 不需要住院,吃点药回家养一阵就好了。


    亮敞的大厅人很多,一顿嘈杂, 余笙拉着周衍的衣角, 跟着他去窗口取药。


    从医院出来, 周衍的脸色并没有好上几分,糟糕的情绪似乎从一个点流向了另一个点。


    “你在车上等我一会儿,我去买个东西。”


    周衍再回来的时候,语气恢复如常。他递给余笙一个纸袋,里面有几包像果冻包装一样的婴儿水果泥。


    医生嘱咐的,余笙一周内最好吃流食。


    余笙盯着水果泥外包装上五彩斑斓的卡通形象, 胃还隐隐作痛,这种痛意让她的大脑保持着清醒,也让她觉察到了周衍身上微弱的不对劲。


    他收敛得很好,但余笙还是发现了。


    “你有点累。”余笙转过头,望进周衍的眼眸。


    那双桃花眼里有转瞬即逝的错愕,随即眼角拉长,他笑得很轻:“没有。”


    说完, 周衍发动车。


    夜晚的上京在柔和的路灯下显得迷人而神秘。高楼大厦的玻璃反射着五彩斑斓的霓虹灯, 勾勒出错综复杂的光影。


    一路上,余笙很安静。周衍开车时,听见她手机里传来那几个熟悉的猫meme的配乐。


    车开进小区的停车场停稳, 周衍刚解锁车门,突然听见旁边余笙拔高音量。


    “你就是很累。”但不到一分钟她的气焰又消下去,像在自言自语,“照顾人特别累,对不对?”


    这一刻。余笙仿佛被触发了机关, 她重新低下头,嘴里却滔滔不绝起来。


    “应该是照顾我特别累。”


    “我经常生病,发脾气,做什么事都要人提醒。”


    “…”


    “所以我才会被送去英国,送去伦敦就不用管了。在纽约也不用管,在重症监护室里也不用管,反正死不掉的。”


    “余笙——”


    最后一句话给了他当头一棒,浑身血液开始逆流。


    周衍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他开口止住她接下来的话。


    余笙听到自己的名字,如梦初醒地哆嗦下,腹部还有轻微的疼,她分不清是那块陈年旧伤还是胃带来的。


    她看见大块大块的黑,如城市夜空上的墨水,但慢慢地,周衍冷倦的脸逐渐在眼前清晰起来。


    车里的暖气很足,余笙的后背渗出汗。


    这一刻,她在很多个猫meme视频下看到的评论留言开始具象化。她不分时间不分场合地失控,为了一件小事纠缠不休,把痛苦投射给他人。


    过了很久,余笙蠕动嘴唇,像是吹泡泡一样飘出心里话:“周三,我们还是算了吧。”


    她不要成为自己最讨厌的那类人。


    余笙想下车,却发现周衍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落了锁,她扳不开车门。


    那一双桃花眼凝视着她。


    周衍:“你刚刚看了什么?”


    从余笙提高音量的第一秒,他就知道她的躁狂发作了。


    周衍一直记录着余笙的情绪变化,从伦敦就开始了,余笙有时候会无缘无故地进入轻躁期,但这种时候她只会比平常略显兴奋,花更多的时间练琴或者打游戏,或者无关紧要地挑刺。


    但如果是更严重的躁狂症状,那一定是有导火索的,就像在伦敦他带她出去聚餐的那次。


    余笙的嘴像是被贴了胶带,无从说起。


    周衍俯身靠近她,抽走了她手里的手机,屏幕还处于解锁状态,上面还是猫meme的视频,


    他往下翻看几条,和可爱的小猫动画正好相反,这是一个同样患有双相情感障碍的博主的生活记录,那些生活中难以承受的稀碎瞬间被滑稽的表情和欢乐的配乐掩盖了。


    周衍表情平静,问道:“你一直都在看这个吗?”


    余笙避开和他对视,头垂下去。


    “为什么?”


    他的语气像在征询她同意一般温和,但偏偏带着一种不容置否的魔力,要迫使她只能回答他的问题。


    余笙的声音比蚊子还小:“他们分手了。”


    余笙关注了这个猫meme博主很久,她也是双相患者,每一条视频余笙都会点赞投币。


    最新的一条视频里,博主宣布了和男友分手的消息,留下一句话「离开并不可耻,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情绪。祝他前程似锦。」


    周衍同时瞥到了评论区的留言,统一的劝退口吻。


    「我也是双相,建议是不要和双相患者谈恋爱。」


    「前任和博主一样也是双相,在一起六年,最后还是分了,这种病治愈不了,像单方面在消耗另一半。看博主的视频很有感触,祝好。」


    「吊着一口气活着,也许哪天就悄无声息地死掉了。」


    …


    周衍关上屏幕,把手机还给缩在座椅上的余笙。她犹如犯了错的小孩,始终别着头。


    “余笙,你转过来,看我。”


    余笙咬着下嘴唇,拼命摇头,她好似站在悬崖边,下一刻随时有可能坠落。


    周衍叹气,耐心地哄她:“我没有生气,也没有累。”


    他伸手揉了下眉心,又无奈道:“好吧,可能是有点生气…”


    余笙转过头,像小动物一样目光可怜又警惕地看着他,她的手还扣在门把手上。


    “不过不是生你的气,是在气我自己。”


    “没把你照顾好,昨天晚上很晚才找到你,今天你又进医院了。”


    余笙缓慢地,僵硬地松开了手,鼻子里涌起一阵酸意,将呼吸的通道也堵住了。


    周衍说得很慢,尽可能让她听进去。


    “笙笙,我以前差点成为一名医生,想找个心理专业领域的同行打听点事并不难。”他顿住,声音放得更柔和,“你想的那些事,我都知道。”


    “世界上有很多人都患有长期疾病,他们一样需要每天吃药或者打针,但并不妨碍他们中的大多数过得很好。你在去年在伦敦的时候就做得很好,不是吗?你十一月和十二月都有在好好吃药。”


    余笙手指绞在一起,好好吃药不是她的功劳,是他的。没有人提醒的话,她是记不住的。


    周衍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


    “余笙,你自己都没意


    识到,你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一直在努力斗争。”


    周衍的每一个字都像钉在心墙上的钉子。


    余笙捂住嘴,崩溃地大哭起来。


    那些躲藏在脊椎和肋骨里的彷徨,怀疑,迷茫在刹那间无处可逃,汇聚成溪流,混合在泪水里从身体里奔涌而出。


    余笙调整呼吸,抽泣着说:“我是个特别胆小的人。”


    周衍无声地笑了笑,他又何尝不是呢。


    他在脑子里演绎了上千遍如何要向她解释那场在纽约发生的事故,却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方式。


    严格意义上,他也是刽子手之一。如果四年前他听从了同事的絮叨,去病房里看过一眼,两个人的命运或许都走向另一个方向。


    她不用再吃那么多苦。


    “余笙,被爱会让一个人变得勇敢。”


    周衍没有说出完下一句,去爱一个人也是。


    “我很想爱你。”他认真地,长久地注视着她,“但你一直没有给我机会。”


    余笙看着自己的脚尖:“你上次说过了。”


    “那我这次再说一遍。”周衍抽过搭在椅背上的围巾,慢条斯理地系在余笙的脖子上,“我是个情绪很稳定的人,在伦敦的时候你应该就知道了。我和以前医院的同事咨询过你的问题,也读过相关的书,我也一直在尝试理解你。”


    类似的话,余笙从陆姗央那儿也听过。


    陪伴者的情绪至关重要。但这太过于遥远。


    她不相信世界上有人会无条件地,小心翼翼地陪她去对抗病情,研究每一次情绪波动,寻找合适的相处模式。


    连将她带到这个世界的血浓于水的至亲都做不到。


    围巾到了最后一圈,周衍收回手,和余笙对视。


    “所以现在,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余笙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第一次叫他全名:“周衍,和我在一起会很累。”


    “你也会很累,双相患者需要比其他人付出更多力气去接受一段亲密关系。”周衍重新解锁车门,“所以我们才要一起努力。”


    他下车走到另一边打开副驾驶的门,把装着药盒的塑料袋套在余笙手上,背过身留给她一个背影:“走吧,回家。”


    余笙将手圈在他脖子上,宽阔的背部像一张防跌落的网,兜住了她整个人。


    第38章 第 38 章 x


    “你这几天不需要出门吗?”余笙看着那个高大的背影从烤箱里端出颜色焦到恰到好处的羊角面包。


    周衍嘴边挂着很浅的笑:“再陪你几天。”


    “出门是为了上班吗?”


    “是。”


    “你还缺钱吗?”


    周衍一边倒牛奶, 一边微微挑眉:“缺的话是要给我开工资么?”


    “你现在工资有以前高吗?”


    以前指的是在伦敦那段存在于虚无的口头雇佣关系。


    “没有。”周衍说得很坦然。


    周承钟不会给他开工资,他能得到的只有各种形式上的分红。靠着这两个月那几桩干净利落的投资并购案,他的个人账户里已经淌进了八位数。


    “那挺可惜的。”余笙笑了笑, 似乎真的在惋惜, 随之摇头, “我今天晚上还要去酒馆。”


    连续几个晚上,她准时准点去换班,演奏到凌晨打烊。


    中岛台前,周衍的浅笑凝固下来,手上的动作依然一气呵成,把盛得半满的透明玻璃杯放进微波炉打热, 又拿出来摆在余笙面前。


    “我现在不缺钱。”他重新回答刚才的问题。


    余笙撕开面包表面的酥皮,缓慢咀嚼,吞咽:“我缺。”


    某个在浆水口失眠的夜晚,余笙从电子邮箱里翻出了账单,追溯到好几年前她刚到英国的时候,银行系统每个月尽职尽责地定时将账户流水发送到她的电子邮箱里,余笙从来没看过。那一封封的未读邮件如同灰尘一样堆积在角落, 重新被阅读。


    当把上百封邮件都拼接在一起, 余笙清楚地明白一点,那个数字是她弹一辈子吉也挣不回来的。


    下午,余笙蹲在电视柜下前, 将那张灰白色的游戏碟重新拿出来,盯着看了很久。


    周衍问她:“你还要玩吗?”


    她的存档被他破坏了,对于一个玩家来说这是不可饶恕的。重新开始一个新的存档至少需要四五个小时。


    “不需要了。”余笙抓起用记号笔,在右下角打了一个小小的x,这个符号代表她已经玩过了这款游戏。


    坐回沙发上, 余笙突然想起一件事,搂住怀里的抱枕,把下巴搁在上面。


    “你知道吗?有很多人都喜欢它,游戏和电影。我第一次玩的时候还不到16岁,我不该玩它,这是个Pegi18的游戏。但我室友就是那么厉害,总有办法搞到规矩之外的东西。”


    “你一直都很喜欢horror game,你还喜欢生化危机系列。”周衍的目光停留在那一排游戏碟上。


    “那不一样。”余笙的笑意到眼底,“this one is my favorite,my favourite game ever,it taught me how to be strong. 表世界恐怖,里世界恐怖。但你知道最恐怖的是哪里吗?”


    “是我们这。”余笙顿住。


    游戏中再可怕再困难的怪物也是有迹可循的,她只需要找到其中的行动规律和僵直时间,便能轻松击败。


    但人是没有的。


    周衍的脑海里出现一副画面,黑暗的房间里,微弱的光映着女孩稚气的脸,五官的每一处都被描摹,而且屏幕画面是另外一个烈火焚烧的世界。


    讽刺的是,一款只允许成年人游玩的游戏却教会了十六岁的余笙,什么是勇敢。


    “你在难过吗?”余笙看着周衍的一只手撑在额头上,碎发挡住了眼睛,他的表情晦暗不明。


    她以为他在想游戏主角的惨痛结局。


    “我不知道我有让你玩这个结局,所以我不知道当时自己在想什么…”


    周衍转过头,和她对上视线。


    他在很多个和她对视的瞬间都有这种矛盾感,现在他懂了从何而来。


    她从低处在俯视他。


    周衍拉过余笙温热的胳膊,抱紧她:“不是这个。我只是在想,我还是说对了一件事,你很了不起。”


    远比他了不起。


    *


    夜晚,周衍还是陪余笙去了酒馆。


    他点了杯店里的招牌Versper,却一滴不沾,坐到了结束。


    周衍替她背着吉他包,放到后备箱,坐到方向盘前的时候,余笙已经乖乖地系好了安全带。


    随着左侧的卡扣声落下,余笙突然出声:“你不喜欢我来这。”


    周衍的手停在安全卡扣上,过几秒收回来,承认道:“是。”


    “这里每天客人很多。你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人一多你就会紧张。”


    周衍此前并购的一个新能源公司最近在谋求上市,以后他会更忙,不一定每晚都能来陪她。


    余笙垂下像小扇子一般的睫毛:“双相不太适合工作。但是我现在不上学了,不知道还能干什么,就像以前按照课表去讲座一样。虽然经常缺课,但至少有一条线把生活串起来,让我感觉自己也没有那么脱节。”


    “余笙,我没有办法一直像这几天一样陪你。”周衍敛着眼眸看她。


    余笙抿着唇,她知道这个事实。她不期望周衍二十四小时陪她,但又同时觉得没能这样很可惜。


    “我帮你申请了一个抚慰犬资格。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下周就可以去见它。”


    余笙又划错了重点,她在一瞬间绽开表情:“那我可以养小狗了吗?”


    周衍纠正她:“不是小狗,它已经一岁了。”


    经过严格筛选和训练后,一只合格的陪伴伙伴。


    余笙低下头,手绞在一起,踌躇着说:“我怕我养不好小狗。”


    她高中的时候就很想养狗,但住在宿舍并没有这个条件。搬进伦敦的公寓后反而放弃了这个想法,养宠物也要花大量精力,余笙并不觉得一个自己都照


    顾不过来的人可以照顾好另外一个小生命。


    “你就当在做游戏里的任务,每天早晚带它出门遛弯,你吃药的时候它也需要吃饭。”


    *


    余笙做的显然比周衍说的要更多。


    接下来几天,她每天都在精心挑选宠物用品。从周衍的手机里,余笙看到了那只“小狗”的照片,确实称不上是小狗了,浅色的拉布拉多跳起来跳起来已经到训犬员的肩膀了。


    拉布拉多的名字叫五一,出生于去年劳动节。余笙保留了这个名字,简单好记。


    把五一带回家的第一周,周衍有点后悔。


    余笙本身就不多的注意力全被五一分走了。她全神贯注地拿着各种狗玩具逗它,并且按照它的喜好从高到底分类,还有给它试戴了十几条提前准备的胸背带。


    她还设置了闹钟,定时给五一喂饭。她还是会忘记吃药,但五一的每一顿饭都没有落下。


    周衍在家叫她名字的时候,她跟听不见似的。


    余笙的确没听见,她在五一滑溜溜的皮毛上摸来摸去,蹂躏它软塌塌的耳朵,沉浸在神奇的触感里。还拍了很多照片发给方菡和小安。


    这一天的晚饭以后,余笙可怜巴巴地问他:“我可以出去遛五一吗?”


    周衍看了眼蹲坐在沙发旁边叼着余笙买的玩具球的五一,提醒道:“今天已经遛过它五次了。”


    余笙双手合十:“就最后一次。”


    最后周衍还是陪着她带五一出门。


    一路上,五一很招人喜欢,每一个路过的年轻人都要薅上两把,然后一顿没头没脑的夸奖。


    余笙被羡慕的眼光淹没。如果她也有尾巴,现在应该和五一一样翘到天上去了。


    周衍安静地站在一边,看到余笙蹲下去用纸帮五一擦干净黏糊糊的口水,揉着它圆滚滚的狗头。她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缝隙里都是满足和开心。


    难怪余笙这么想带五一出门,就像小孩子得到了一个很喜欢的玩具,立马就要带出去炫耀一圈。


    她养的不是五一,是她自己。


    晚上,周衍拦在卧室门口,低头看向脚边一团浅黄的大狗:“五一要睡在客厅。”


    “为什么?”


    周衍一言下定规矩:“我在家的时候它晚上睡觉不能进卧室。”


    在余笙的允许下,五一已经在卧室的床上睡了一周,一只体重重达四十公斤的成年大型狗像一块磐石横在两个人中间。


    余笙的瞳孔放大:“周三,你跟一只狗抢地盘?!”


    “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


    余笙的手插进发间,在卧室的门前徘徊,回过头赌气道:“那我带五一睡客卧。”


    “不行。”周衍一票否决了她的提议。


    “周三,你太过分了,你不能这样!”


    周衍放低声音,说的话隐秘又直白:“笙笙,我后天要去香港出差,要一周后才能回来。”


    余笙听见他要离开一周,明显愣住,憋出一句话:“为什么突然要去出差?”


    “临时有点事。”周衍用浓墨似的眼光看着她。


    “哦。”余笙闷声道,“那你不在,五一可以跟我睡卧室吗?”


    周衍顿了几秒,答应下来。


    余笙盯着漆黑的天花板,她知道周衍没睡,并且他在等她开口。


    只有她要求的时候,他才会和她做.爱。即使这种满足是双向的,但周衍不会主动开口。


    余笙故意扯了被子,一只腿横在他腰间,滚烫的热量贴在她大腿的皮肤附近。


    但她的气没有消完,他今晚没让她如愿所偿,所以她也不让他。


    “笙笙?”


    “闭嘴。”余笙回想他在卧室门口的表情,模仿起强硬的语调,“睡觉。”


    第39章 第 39 章 “我在”


    周衍坐在机场的贵宾休息室里的单人沙发上闭目养神。


    他订的飞往香港的航班三个小时之前就该起飞, 但突如其来的暴雨导致全部航班停滞。


    察觉到身前有动静,他睁开眼,一个西装衬衣剪裁恰到好处的男人站在他面前。


    不等对方开口, 周衍率先笑起来:“王助理, 你不会要告诉我, 这是巧合吧?”


    王深习惯了他的态度,去年他受周承钟委托飞了几趟纽约找周衍谈话,无一例外地吃了闭门羹。


    “周董事长请你过去谈谈。”王深说得彬彬有礼,“他今天也要飞香港。”


    周衍冷呵了一声,站起来,跟在王深后面。


    步入另一间私人休息室, 周承钟正在桌前沏茶,滚水里的茶叶条索细嫩,色泽翠绿,散发出淡淡的兰花清香。


    周衍看着周承钟的装模做样,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什么事?”


    周承钟不急不慢地倒了一杯热茶,紫砂茶杯在桌上旋转两圈:“和云能科技的合作,准备得怎么样?你的航班前面还有几十架没飞。我也要飞香港, 你和我一起。”


    私人航线要提前申请。周衍丝毫不怀疑, 就算今天的航班没有因为暴雨停摆,周承钟一样会在机场逮住他。


    “我怎么不知道一个小小的合作案,还要集团的大董事长亲自出面过问。”话语间的嘲讽意图显而易见。


    被紫砂围绕的热茶从杯子里抖出一圈, 晕开在桌面上,缓慢爬行。


    “周衍你什么态度?!”周承钟怒道,“我是你爸,问两句怎么了?”


    “噢,原来你是在问你儿子。我以为你是在问你下属。”周衍讥笑, “资料不是早在你桌上摆过了?你没过目签字,谁批我去的香港?怎么?现在打算告诉我你觉得价格不到位?”


    周承钟到底在商场上混迹多年,很快收起脾气,平稳如山地开口:“价格没问题,你压得很漂亮。”


    比他预想中的价格还低了两个点。


    “那你还想问什么?”


    周承钟按了按眉心,露出疲态:“你准备什么时候去瑞典看你妈?她上次跟我通话,说很久没见过家里人了。”


    周承钟和沈玉雅属于政治联姻,两个人没有感情,在外人眼里却举案齐眉。生下周衍后,任务完成,沈玉雅搬去瑞典长居。


    周衍低下头,手指摁在桌面的水痕,静静地一道一道划开。


    “你不是她家人吗?即使在法律上,很多事配偶的优先级都在子女前面。”


    再次抬头,周衍似笑非笑:“我上次去哥德堡是一年前,那你呢?”


    周承钟一时哑言。他和沈玉雅的婚姻也只存在于那个法律层面的红本上。


    周衍的脸容一点一点冷下来,归于寂静,语气如同一望无际的白皑皑的冰川:“周承钟,你也挺失败的。”


    “我先走了。您爱去香港就去。您也挺久没去过太平山了。”


    周衍站起身,主动结束了这次父子间并不畅快的谈话。


    走到休息门口,他突然回头看眼桌上的茶宠摆件,远远地开口道:“再提醒一下,您泡的是黄山毛峰,不是红茶,用不了滚水。”


    休息室又安静下来。


    周承钟看着茶叶和紫砂光泽油润的褐色融为一团,在一杯水里深不见底,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难怪那些合作商在酒桌上不说周衍像他,而说周衍像老爷子。


    哪里是谄媚,酒后讲的全是实话。


    命运是一个悄无声息的轮回。


    周宗国常把家国情怀挂在嘴边,但大半辈子的重心在第二个字。周承钟的童年只能在电视上看到父亲的身影。模糊的记忆里,即便是周宗国在家,屋里的客人也络绎不绝,他的母亲深谙传统茶道,那些客人赞叹连连。


    周承钟既为人父后,在儿子牙牙学语的时候,他忙于集团之事,沈玉雅又远居异国。


    所以周衍才被放在早已退身前位的周宗国身边长大。那些周承钟只沾了点皮毛的东西,周衍却深得其传。


    王深看周承钟单手抵在额头,同一个姿势保持了很久,试图上前劝道:“董事长”


    “没事。”周承钟垂头,摆了


    摆手,“先让我自己呆会儿。”


    王深正准备退出去,又听见周承钟的吩咐。


    “处理一下,不飞香港了。”


    *


    周衍站在候机厅巨大的落地窗前,雨已经停了,剩下稀稀拉拉爬在玻璃上的水珠印证着此前雷雨交加的夜。


    远处黑漆漆的跑道上已经有飞机在调头。


    兜里的手机响起来,周衍看眼名字,立马接通电脑:“怎么了?”


    余笙的声音像闷在被子说话:“阿衍,我睡不着。”


    五个小时前,两个人通话了很久,余笙的情绪在雨天尤为敏感,周衍花了很长时间把她哄睡着。


    余笙不止是睡不着,她被雷声吵醒了,迷迷糊糊地下意识伸出手往旁边摸,但手感不是坚实的肌肉,而且是一层软乎乎的狗毛。


    瞌睡被吓醒的余笙坐起来,呼吸急促,一喘一喘的。五一也跟着醒了,凑上来舔她的脸。


    湿漉漉的触感糊在脸上,余笙才反应过来,周衍去香港了,不在家。她想去找那只兔子,但阿贝贝仿佛被深夜施加了魔法,直接消失了。


    “做噩梦了吗?”


    “没有。”余笙低声否认,她把脑袋从被子探出来,五一又凑了上来,“但是我找不到我的阿贝贝了。它睡觉前还在枕头边上。”


    “也许被五一叼到哪个角落了。”周衍毫不客气把锅扣在狗身上,接着放缓声音,“你去最左边的衣柜,倒数第二格。”


    余笙没能在他说的地方找到那只丑兔子,但得到了一件白色短袖,和她当初偷走的是同一个款式。


    登机口,工作人员开始播放提醒各位乘客准备登机的通知。


    余笙在电话那头也听见了,她攥紧布料:“你还没到香港吗?”


    “暴雨天气,飞机延误了。”周衍把登机牌递给工作人员。


    余笙躺下来,把短袖揉成一团,贴在脸颊旁,呼吸着若有若无的木质香。


    “我睡不着。”她重复道。


    “我陪你。”周衍坐到座位上,立马有空姐过来询问他是否需要饮料。他指了下手机,然后摆手以示拒绝。


    “你马上起飞了。”余笙皱了皱鼻。


    “这趟航班有WIFI,但我不能和你打语音。现在很晚了,还有其他乘客要睡觉。”周衍安慰她,缓解她的紧张,“你可以和我发微信,我不睡觉。”


    “你可以一晚上都陪我吗?”


    “嗯。”周衍看向窗外,机翼上一闪一闪地亮着灯,“一晚上都陪你。”


    余笙翻了个身,耳朵紧紧贴在手机上:“你多久回来?”


    “按照计划是一周。”


    空乘开始安全检查,为飞机起飞做准备。


    周衍系上安全带:“顺利的话也可能五天。”


    “好。”


    通话结束,窗外巨大的引擎声开始咆哮。


    在进入平飞阶段之前,周衍的手指敲在光滑的扶手上。等广播宣布客舱服务启用的时候,他飞速打开手机。


    余笙的消息像天上六角星的雪花一般落下来。每一条都是不同话题,她仿佛在和自己聊天,语无伦次地畅所欲言。


    周衍挨条挨条地读下来,修长的手指最终敲下两个字:


    【我在】


    余笙:【困了,想睡觉】


    【晚安】


    余笙盯着屏幕上两条简短的消息,合上手机,慢慢蜷缩起来,闭上双眼,感受手腕处跳得厉害的脉搏。


    天空泛起鱼肚白,余笙从床上爬起来,她似乎是睡过了,又好像全程醒着,昏昏沉沉地往卫生间走。


    在简单洗漱过后,她给五一套上胸背,带它去解决排泄问题。


    被暴雨冲刷了一夜的街道格外整洁,空气也清新干净。余笙拉着五一走在路上,身体却有种悬浮在半空中的失重感。


    余笙又开始思考早上那个问题,她到底有没有睡着。


    越是想,心跳就越快。


    余笙拽着五一的绳子,带它回家。五一在狗盆里埋头苦干的时候,她又缩回床上。


    睡醒以后,那种烦躁感被压了下去。


    余笙认定是昨天失眠导致的,她回复了周衍的消息。然后重新穿戴整齐,化了个淡妆,背上吉他我,准备带五一去酒馆。


    余笙提前询问过经理,对方爽快地答应了她带狗去上班这个要求。


    今天是周二,但酒馆的生意异常地好,人满为患,台阶上还有在排队等位置的客人。


    余笙深深地吸一口气,手指摸到吉他弦,弹起一首老套但永不过时的《加州旅馆》。


    烛光下人影攒动,那种感觉又来了,余笙感觉自己的脉搏越来越快。


    离她最近的一桌客人准备离开,其中一个女生站起来的时候转动椅子,椅子腿刮在地面上发出短促尖锐的声音。


    不过一两秒,余笙摸在弦上的手被吓得一抖,漏了两个节拍。


    那个女生转身时恰好和余笙对上目光,和煦大方地笑了笑,还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余笙嘴角勉强上扬,回应一个礼貌的笑。


    坐在一旁乖巧了一晚上的五一突然叫起来,开始疯狂扒拉她的腿。


    节拍彻底乱下来,店里不少客人侧目,经理赶紧走过来问:“小余,出什么事了吗?”


    余笙回过神,才感受到背后的一阵潮湿的凉意。


    “我有点不舒服,今天可以提前下班吗?”余笙挤出一丝笑。


    “当然当然,要去医院不?我帮你叫个车?”


    “不用,谢谢。”余笙把吉他收进包里,从旁边的柱子解下五一的牵引绳,挎起包往外走,中途撞到了几个客人。


    经理看她恍惚模样,赶紧抓起手机发消息。


    【余小姐今天来店里了,但状态不好,像是生病了】


    第40章 第 40 章 “你该谢谢的不是我”……


    余笙接连问了几个出租车司机, 都不载宠物,等她乘车到家已是接近凌晨,比平常正常时间还晚。


    一路上, 五一挤在她腿边, 舔她的手。


    余笙在浴缸里放满热水, 她不想放五一进浴室,但狗爪子不知疲倦地在门上扒拉,发出刺啦声。迫不得已,她只好打开门。


    蓝色混着金色的泡澡球在水面一上一下地跳动着。五一前爪搭在浴缸边缘,摇着尾巴往里瞧。


    脖子下的身体部位都沉在水里,温暖迅速席卷全身。余笙有种古怪的感觉, 像回到生命最初诞生的时刻,她仰着头缓慢地沉下去,暖融融的液体仿佛要将人拽下去。


    五一猛烈地叫起来。


    余笙倏地坐起来,水珠溅到地面瓷砖上,盛开出花。扯过浴巾,余笙用手在沾满水雾的镜子擦出一块反光面,妆容被冲刷得一干二净, 留下一张素净消瘦的脸。


    “该下去的人是她, 不是我。”余笙躺回床上,摸了摸五一的脖子。


    她翻出手机才看到两条未接来电,没有备注, 但她已经将这个号码铭记于心。


    余笙在社交媒体上看到的,泡澡可以促进血液循环,有效缓解焦虑。


    但随着通话里反复的机械式的回应,她脑子里好像有个小人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睡在旁边的五一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如同小风箱一样呼啦呼啦。


    黑暗让五官变得敏感, 余笙透过厚重的门板,听见客厅里金属锁芯转动的声音。


    她屏住呼吸,伸手抓住五一的大脚掌。但很不幸,这只体重和她差不多的拉布拉多只知道享受睡眠。


    “不用推迟,我明天上午就返回香港。”


    余笙在前天晚上尝试过用这个人的腔调,她会惟妙惟肖模仿很多人说话,但唯独学不来他的。


    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一只冰凉的大手贴在余笙的额头上,她清晰地听见头顶上吐气声,像放下很重的包袱。


    余笙的身体僵硬住,她放开攥着五一的手,叫道:“阿衍…”


    那只手的主人身形一顿。


    “你还没睡吗?”


    余笙的头靠过去,贴在对方腹部肌肉有力匀称的线条边缘处。


    “别。”周衍试图拉开她,“我刚下飞机,没换衣服。”


    他蹲下来,和余笙平视:“生病了吗?哪里不舒服?”


    “没有。”余笙摇头否认,又反应警觉起来,“你怎么回来了?”


    周衍在大脑里思考了一秒的对策,最后还是选择说实话:“酒馆经理告诉我


    的。”


    “你知道的,那家店的老板是宋成致,他在知道你在他店里的第一天就把经理的微信推给了我。”


    余笙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她错过了什么,但又抓不住,她现在混沌一片的大脑不能支撑她将那些细碎的琐事联系起来。


    “他对你可真义气。”她像在嘲讽他,又带了点酸味。


    周衍在黑暗中观察一会儿余笙的表情,释怀地笑了下,解释:“他欠了我人情。”


    很大的人情。


    很快,被狗爪疯狂扒拉过的浴室门从另一头传来水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潺潺流淌。


    余笙竖起耳朵仔细听辩,并不轻缓的声音在耳朵中刺激出令人愉悦快感,从头部沿着脊柱向下蔓延。


    直到声音的源头消失,余笙侧躺下,裹紧被子。她该去买一个新的记事本,在上面重新开始记录。


    周衍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第一件事是把五一赶去客厅。他躺在余笙旁边,并不急于睡觉,平缓的呼吸声在黑暗的房间显得尤为不真实。


    余笙翻过身,抓住他在被子外面的手,将修长的手指牢牢攥在掌心。


    “今天晚上店里人特别多,很紧张。弹到一半的时候心悸,不舒服,就请假回家了。”


    周衍的声音缥缈又遥远,叙述一个事实:“他们每天生意都很好。”


    余笙的手上的力度收得更紧,两个人的皮肤紧密无缝地贴在一起。


    在连续演奏的一周里,文艺的小酒馆每天人满为患,余笙坐在高脚凳上拨弄琴弦的时候,目光会不自觉地往角落飘过去,周衍就坐在那儿。


    那么多黑影穿行而过,她唯独看得清他的脸。


    “你在想什么?”余笙问。


    周衍从她的手心里抽出手,握在她腰间,将人揽进怀里:“明天要不要跟着我去香港?你可以呆五天再回来。”


    他问过一次,但余笙拒绝了,因为小安五天后要做手术。


    “我不喜欢香港。”余笙的额头抵在他胸口,听见强劲有力的心跳,“而且方菡约了我一起去上咖啡课程。”


    对于她的又一次拒绝,周衍并不意外。


    他在提这个请求的时候,内心微妙又矛盾,他会去更多的地方谈论工作,但余笙不是随时随地需要带在身边的挂件,她作为独立的个体需要一定自我的空间。


    但另一方面这种做法的后果并不理想,似乎在提醒他,两个人就应该永远呆在转个头就看见彼此的地方。


    余笙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种依赖感。


    但周衍已经有所察觉。


    那根缠绕的线或许从纽约就开始了,只是上帝在伦敦才将它收紧,把两个人的生活捆绑在一起,并且越来越牢固。


    他还没有将这个事实告诉余笙。


    *


    周衍返回香港的航班在大清早,余笙默默地掐着手指算了算,他从回来到离开不过短短五个小时,他像个不需要睡眠的超人。


    周衍在去柜台值机之前,重新和她约法三章。


    在他回来之前,暂时不去酒馆。


    两个人晚上十点进行一次视频通话。


    有任何不对劲的感觉,立马给他打电话。


    余笙觉得他有点大题小做,小声说:“你其实不用因为这点事回来。”


    周衍沉默地垂下眼皮,注视她像黑色蝶翅一样微颤的睫毛。


    久到余笙以为她的音量太小,他根本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周衍伸手帮她整理好米白色的围巾,扣下砖红的贝雷帽。


    这顶帽子在伦敦的时候她也戴过。


    “余笙,我不会拿这种事冒险。”


    “永远不会。”


    回去的出租车车程花了四十分钟。一路上,余笙回味刚刚周衍说的两句话,反复咀嚼其中的意味。


    她每默念一次他说的话,那张在她身后的防跌落的网好似变得越来越来密,直到可以完全撑住她的重量。


    接下来几天,余笙整天陪方菡泡在咖啡教室,学习如何将牛奶打发成绵密可口的奶泡,再在深褐色液体的油脂表面拉出一朵漂亮的花。


    余笙已经忘记自己上次喝咖啡是什么时候,咖啡因对于双相患者也是危险品,余笙首次尝试就吃了苦头,她的心率在一个上午都处于过快状态,后劲儿过去以后她像是被抽干了力气。


    在此以后,余笙依旧光顾咖啡店,但会和服务员强调要“pure Latte”。


    Latte在意大利语里只有牛奶的意思。


    但这并不妨碍余笙用奶泡尝试各式各样的图案,最后她成功地在顶部花出一只立体的小狗。


    余笙遵守周衍定下的“规矩”,每天晚上视频一次,他去香港还不到一周,但像过了一个世纪。


    “明天小安要做手术。”余笙看着屏幕里的周衍,他住的酒店在很高的楼层,她看见背景里没有任何光影,有可能是酒店位于海边,“手术会很顺利。”


    她不是在祈祷,更像在阐述一个即将发生的事实。


    “明天几点?”周衍微笑着问道,尽管早就知晓手术时间,主刀医生是经他介绍的。


    “上午十点。我已经找塔罗师算过,所有事都会很顺利。”


    难怪她那么笃定,周衍失笑。


    但余笙眼神虔诚且坚定,对这个预言深信不疑。


    “你明天要回浆水口住吗?你很久没有回去了。”周衍向她提议,“你可以住两天,我后天回来就去接你。”


    余笙转了下眼珠,同意道:“好。”


    但她很快犯难:“那五一怎么办?我没办法带它去浆水口,小安刚做完手术,我们有很多事要忙。”


    周衍稍加思考,想到一个去处:“没关系,我来安排,明天早上九点有人来家里接它。”


    余笙扭过头,强调道:“它不能去宠物店寄养,被一直关在笼子里它会很难受。”


    周衍向她保证:“不会。他会有个大院子可以跑来跑去。”


    第二天一早,余笙打包好五一的冻干和罐头,还有各种玩具。


    她在五一的耳朵旁边悄悄说:“五一,你要出去度假两天,后天我就接你回来。你的小安姐姐生病了,你还没见过她,等你下次见她的时候她已经好起来了。”


    果不其然,九点的时候门铃被准时按响。


    电梯门一打开,来者是一位和蔼面善的中年人,说话也不紧不慢:“余小姐吗?你好,阿衍通知我来接五一。”


    余笙竖起耳朵,听见那个称呼的时候牵绳的手顿了下。


    如果是单纯的工作人员,不会这么亲近的称呼客人。但对方看起来跟余正嵘一个年纪,也不太像是周衍的朋友。


    那只剩下一种可能。


    “你是他家人吗?”


    余笙其实想问更多,比如为什么周衍不呆在纽约,为什么你们要把他丢到伦敦。


    但对方的回答打消了她的念头。


    “我不是。”


    余笙最后还是把狗绳交给了刘叔:“谢谢你帮我照顾五一。”


    刘叔的笑恰到好处,不卑不亢,只说:“你该谢谢的不是我。”


    “余小姐再见。”


    留下一头雾水的余笙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