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72章 正文完结


    “邱宝珠, 你现在要不要掉头回去啊?我哥肯定还没走。”卫宵嚼着饼干,吊儿郎当里藏着几分正经之色。


    神经从邱宝珠的耳际开始一根根麻掉,他开口, 喉咙里发出了一道奇怪的声音, 喉管里炸开了一个气泡,阻塞了他的发言, 他往下使劲咽了咽,却如同咽下一块巨石般艰难。


    “放假我会抽时间回来的。”他不知道在自己说了句什么。


    卫宵也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邱宝珠深吸一口气,“他是他, 我是我,他生病了应该看医生, 我现在要去读书了。”


    卫宵已经开始不可置信了,并且越发地感到不可置信, 因为邱宝珠的反应不该是这样。


    “可是, 我哥是因为你才生病的。”卫宵停下了咀嚼饼干,似乎是在惊异邱宝珠明明被卫樹那么热烈地爱着,却能在卫樹生病的时候摆出事不关己的的无情姿态。


    邱宝珠:“他是生病了, 但不是因为我生病, 我是诱因,但我不是病因。”


    卫宵张了张嘴, 没能发得出声音来。


    过了很久,在机场不断的轰鸣声中, 卫宵悄悄抹眼泪,“那我哥怎么办?”


    邱宝珠也想不到,邱宝珠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回去,起码不能在即将离开即将彻底与上一世做切割的时候转头回去。


    他已经走出了笼子,卫樹应该也要学会走出他的笼子。


    夜晚,飞机在伦敦的希斯罗机场落地,机场依旧热闹,不断有飞机落地又不断起飞,城市的灯光在远处闪耀如繁星。邱宝珠在天上的时候就看见了大本钟。


    邱宝珠和卫宵一起出关后,卫宵拉住他,“跟我一块儿,卫家有司机等着。”


    邱宝珠心不在焉,上了车后,连与国内迥然不同的市景也只是草草扫了几眼。


    司机是亚洲面孔,对方自我介绍,却是一口标准的英式英语,让邱宝珠没想到的不是对方,而是卫宵,卫宵的口语居然也很好。


    见邱宝珠诧异,卫宵朝邱宝珠打了个弹舌。


    “……”


    “那你英语成绩怎么那么差?”少年问道。


    “我只会说,我不会写。”卫宵说道。


    卫家楼房所在的城区有价无市,就连售卖都是在几个熟面孔之间倒来倒去,穿着管家服的中年男人像是早就收到了消息,他等在院子里,眼看着就要停车,邱宝珠倾身,“我不住这儿。”


    卫宵算盘落空,不情不愿给司机重新报了一个位置。


    两家距离不远,只是一个在山上,一个在山下,伦敦这时候有点冷,邱宝珠下车时,穿上外套,他没让司机和卫宵帮忙,自己从后备箱取下了行李。


    卫宵趴在车窗上眼巴巴看着,“哎。”


    邱宝珠回头。


    “那什么,你弄好了给我哥打个电话,他肯定想死你了。”


    邱宝珠绿色的眼珠变细,他眼睛眯起来,“那你和他谈?”


    “……”卫宵赶忙说,“不不不,你谈你谈,我不谈。”


    车刚驶离,漂亮的红房子的门被推开,穿着睡衣的潘胜安出现在门内,他激动地走下台阶,“宝珠,你终于到了!”


    风很大,邱宝珠进了屋,潘胜安给他倒了杯热水让他先喝着,动作之间难掩兴奋,“你之前在手机上跟我说饿了,我把菜都切好了,现在就能做!”


    厨房是开放式的,潘胜安很快就在里面忙活了起来。


    邱宝珠坐在沙发上,打量着室内,房子跟国内的比起来差不多宽敞,维多利亚式的内饰风格,白色流苏边的波斯地毯,红色的铁艺餐椅,白色风铃壁灯,绿色书柜搭建的阅读角,仍旧极具英式风格的壁炉,挨着转角上楼的地方,长廊与浅黄的橱柜朝后院延伸,几盆绿植摆在楼梯与橱柜之间,他只认识龟背竹和千年木。


    那几盆绿植被养得很好,邱宝珠一向不会养活物,动植物都是一样,养什么死什么。


    邱宝珠很清楚自己透过那几盆绿植到底在看什么。


    他拿出手机,打开跟卫樹的对话框。


    [阿樹:到了吗?]


    这条消息是两个小时之前的,还有新的,接着看。


    [阿樹:你那边天气不好,卫宵说很冷,你到家后吃点热的。]


    又过了一刻钟。


    [阿樹:吃了吗?]


    邱宝珠磨了磨后槽牙,给卫樹打了个电话过去。


    对面接了之后,还没来得及说话,邱宝珠就压低声音问:“你没喝中药吗?”


    尽管卫樹只给他发了三句消息,还全是关慰之话,但对方的急迫和焦虑已经溢出了屏幕,直击心灵,令人心慌。


    接到电话的卫樹,却先笑了一声,“喝了,但好像没用,你吃饭了吗?”


    “安安正在做,他没睡觉,还在等我。”


    “嗯。”卫樹听着邱宝珠低软的嗓音,心底泛起的狂浪逐渐平息,他仰头,看见药水瓶里的药偶尔冒一个泡上去。


    “我知道了一些有关你的事情。”邱宝珠靠进沙发里,沙发很软,云朵似的。


    电话里静了许久。


    “然后?”卫樹出声道。


    “你不问我知道的是什么事,为什么会知道?”


    “大概猜到了。”


    邱宝珠觉得卫樹才应该来伦敦,他的声音融进今天晚上的风里也毫无违和感,有些冷,有些疲惫。


    “你会死吗?”


    邱宝珠记得上一世,卫樹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但紧跟着卫樹又说“你不要死”,他当然不想死,只是跟着卫樹在一起生不如死。死多容易,眼睛一闭,万般情仇皆抛脑后,但活着,跟卫樹一同活着,就像被夹在一台绞肉机里,削皮绞肉碾骨。他没有觉得自己甘之如饴,他只觉得痛,觉得辛苦,爱辛苦,恨也辛苦。


    现在轮到卫樹辛苦了。


    可其实,再辛苦也不过如此,因为卫樹只要拥有邱宝珠的爱,就能一直苟延残喘。


    “你爱我,我就不会死。”卫樹后脑枕在了沙发抱枕上,他开了免提,能听见一些电话那边的声响,偶尔还能听见一声邱宝珠的呼吸,药水灌冷的血管于是又回温,像是春天。绿树上的花被风带去了遥远的土地,却又飘回来隐约的香气-


    开学后,邱宝珠和潘胜安开始了课程,课不算多,对邱宝珠来说也几乎是0难度,比较麻烦的是小组作业,小组成员不止他跟潘胜安两人,国与国文化之间的差异经常让邱宝珠觉得难以沟通,其实他知道还是人与人之间的问题。


    终于,在组员用电焊枪烧毁了邱宝珠做到一半的作业时,邱宝珠跟人吵了起来。


    再之后,沟通一类的任务就全落在了潘胜安头上。


    作品被毁的委屈,邱宝珠黯然神伤许久。


    才开学没多久,大大小小的磕磕绊绊他就已经遇到了不少。


    即使坐在卫家更豪华的大房子里吃着几名大厨烹饪的美食,他也好不起来。


    这个世界就是很危险,人还很癫。


    “我哥待会儿到。”卫宵过得比邱宝珠滋润,面色红润,神清气爽,他也不怎么提卫济冬。


    邱宝珠一怔,“他没跟我说。”


    “可能怕太忙,临时又过不来,提前说了担心你失望吧。”卫宵切开了牛排,用筷子夹着丢进嘴里。


    “这么忙……”邱宝珠睫毛扇了扇,不动声色。


    邱宝珠翌日没有课,他在二楼戴着护目镜滋滋啦啦烧电焊,比起金属一类,他总是更喜欢石头,喜欢更贴近自然的东西,这次小组作业的也是以保护环境为题。


    晚上一时睡不着,不如做作业。


    而且,卫宵不是说卫樹会来么。


    凌晨,邱宝珠熬不下去,给卫樹发了一个问号过去,摘下护目镜,挂着通红的一对眼睛走进了浴室洗漱。


    他眼睛累得睁不开,仰着头闭着眼睛,任由热水冲刷浸泡一会儿后才缓解了不少。


    躺到床上后,邱宝珠看了眼手机,把手机从床头掷到地毯上,砰的一声闷响。


    俄顷,邱宝珠又过去把手机捡了起来。


    言而无信,也不回消息。


    他想到卫宵在吃饭时提到自己班里一个同学跟男友异国恋,卫宵同学在这边学镶嵌学得头晕眼花腰酸背痛,同学男友在国内劈腿劈得头晕眼花腰酸背痛。


    可卫樹爱他爱得要死,卫樹不会。


    但卫樹人没来,消息也无。


    怎么这样。


    邱宝珠躺在床上,想着想着,困意来袭,手机却在这个时候响起,他被吓得一个激灵,接了电话。


    “我本来想今天过去看你,但公司里出了点事儿,卫理刚上手没两天,她处理不了。”


    邱宝珠枕着枕头,侧着,“好。”


    “我去你那边之前会提前告诉你的。”


    “好。”


    “宝珠,伦敦降温了,你要穿好衣服,好好吃饭。”


    “好。”


    “那我挂了。”


    “?”


    邱宝珠的瞌睡被气得无影无踪,他弹坐起来,胸口像燃了一把火,他觉得很奇怪,太奇怪,非常奇怪,他跟卫樹也不是没吵过架,也有互相不搭理的时候,卫樹坚持不了半天就会主动找他,他也是,可他们这次分明也没吵架。


    他知道卫樹离不开他,知道卫樹会打大剂量的镇静剂,所以他也会在出门、上课、吃饭、社交的时候顺手给卫樹发一张照片,他不知道这么做会不会让卫樹好一点,但他好像也只能做这些了。


    结果卫樹还端起来了。


    于是,邱宝珠不再主动给卫樹发送自己的动态。


    卫樹依旧会问他在做什么,现在在哪里,邱宝珠也依旧会正常回复。


    邱宝珠觉得卫樹要么是治疗过度,要么是病入膏肓。


    小组作业交上去后没过多久,伦敦街头开始出现了圣诞节前的气氛,卫宵和潘胜安也在激烈地讨论着放假要不要回去,潘胜安不回去,他在伦敦看着家,还想到处走走,卫宵不打算回国,但也没打算假期一直待在伦敦。


    “宝珠,你回去吗?”潘胜安问邱宝珠。


    “我还没想好,可能回,可能不回。”


    卫樹消息已经发得越发少了,邱宝珠时常感觉哽得慌。


    他在这段时期忽然就明白,即使互相折磨、歇斯底里、痛不欲生也比如今要好,起码那时候还是爱着。


    放假前夕,足有一天一夜没给邱宝珠发消息的卫樹,破天荒地有了动静。


    [阿樹:圣诞节回国吗?]


    邱宝珠说不回。


    隔了几个小时之后,卫樹才回:玩得愉快。?


    时间接着流过去一小时之后,邱宝珠拖着行李箱出了房间,他穿着雾蓝的大衣,围巾和毛线帽捂得严严实实,眼睛的颜色使他乍一看像个漂亮的混血儿。


    “安安,我要回去一趟。”


    潘胜安都还没来得及问一问对方为什么走得这么着急,邱宝珠就已经走出了门,院子里,像雪花一样的雨在灯下颗粒分明-


    卫樹的回复让邱宝珠感觉太不对了,他了解卫樹,卫樹认准的事情,任谁都无法改变说动他。邱宝珠雨卫樹结识相知十四年,他上一世就很清楚,想让卫樹放手,除非让卫樹死。


    可现在,卫樹好像突然就变得无所谓、轻飘飘了。


    联想到之前他注射镇静剂的事情,邱宝珠的心脏突然之间就开始毫无规律地狂跳。


    回国的飞机上,邱宝珠盖着毯子缩在座位上,眼前是卫樹的白头发。


    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鬓角。


    要是这一世,对方先死掉,他的头发也会像卫樹那样短短一个月不到就染上白霜么?


    他也很爱卫樹的。


    尽管是还算比较舒适的商务舱,邱宝珠却一路无眠,他没有告诉邱翡,也没有告诉奶奶和何英洁,自己回国了,他只是把行李拖给了出租车司机送去家里,他拿着手机,上了另外一辆出租车。


    “去青羽山。”青年熬了一夜,声音嘶哑。


    国内也是冬天,不过没下雨,空气干燥凛冽,路上还残留着洒水车工作后的痕迹。


    山下的闸道是人工控制,邱宝珠从车窗里探出头,“别告诉卫樹我回来了。”


    门卫下意识点头,回过神来时,视野里只剩下一个出租车车屁股。


    邱宝珠让司机把车停在距离卫家大门还有百来米的路段,付了车费,他下车,系紧围巾,朝前跑去。


    邱宝珠在门口的灌木丛后面蹲了下来,并非近乡情怯,他只是想问清楚自己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他想卫樹死掉吗?他不想。


    他想卫樹开心快乐地活着吗?不是很想。


    他恨卫樹吗?恨。


    他爱卫樹吗?爱。


    他已经原谅卫樹了吗?好像已经原谅了。


    他是在害怕……


    “在伤害你之前,我会选择先伤害自己”,所以卫樹总是在注射镇静剂。


    卫宵夜说过。


    他是在害怕,害怕卫樹已经把自己给整死了。


    蹲到脚麻,灌木丛旁边突然出现了脚步声,邱宝珠吓得炸毛。


    “哎哟,宝珠少爷!”老钱按着胸口。


    “嘘——”邱宝珠脑门吓出了汗水。


    “卫樹呢?”邱宝珠没有立即站起来,他往里边看了眼,但卫家太大了,什么也看不见。


    老钱也跟着往里面看了眼,没说话。


    他交握在身前的手掌扇了扇,示意邱宝珠跟上他。


    邱宝珠脚步放轻,跟着老钱穿过前面的花园和鱼塘,大厅宁静,陈设未改,上到二楼书房,擦得铮亮的地板映出从天花板上坠下来的灯光,像几尾一动不动的游鱼。


    偌大的书房里,之前是卫润在使用,现在则是卫樹。


    只是邱宝珠没想到的是,坐在书桌前翻阅文件的是卫理,卫理的头发长长了不少,已经被她抓成了一个鸡窝。


    邱宝珠正对面的黑色真皮沙发上,卫樹懒散地陷在沙发里,黑色的毛衣衬得他面容冷峻,无法接近。


    他听见声音,头也未抬,始终低着头在摆弄手里的东西。


    邱宝珠松了一口气之后,心又凉了半截,他都站门口了,对方还在玩手机……


    老钱张了张口,又将话头咽下去了。


    “盲人模式已打开。”


    “静音已关闭。”


    “微信,通讯录,选定。”


    “s、h、e、n、g、d、a、n、j、i、e、k、u、a、i、l、e。”


    紧跟着,邱宝珠大衣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惊慌失措地掏出了手机,看见上面是卫樹发来的消息:圣诞节快乐。


    卫樹也听见了信息的通知声,还有大衣与皮肤摩擦的声音,卫家室内暖气很足,家里没有人会穿大衣。


    他慢悠悠掀起眼睑,看不见瞳孔的眸子直勾勾地失神地看向声源处,但被注视的人却能看出来这道注视还有一点找不准方位的偏斜。


    “宝珠?”卫樹缓缓坐直。


    邱宝珠听见自己上下牙齿打架的嘎吱声,他控制不住自己发抖,眼泪一道道流下来。


    卫樹走不出笼子,他也一直都在笼子里,从未离开过。


    沙发的落地窗后面是又大又黄的月亮,亮莹莹的,窗外树冠黑影幢幢。


    什么声音也没有了,卫樹偏了下头。


    月亮恹恹斜升,明亮如明珠,摇晃婆娑的树影将它拉进茂密葱茏的枝干里,只剩几道温润月光流露。


    正文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