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长寿面
那件事发生后, 连着几日萧旻珠都没有见到魏蛟。
甚至第三日的时候,惯常跟在魏蛟身边的那个小厮还来到鹿苑,在门前卑谄足恭地请求青竹收拾几套君侯换洗的衣裳。
萧旻珠叫住他, 问:“君侯去哪儿了?”
小厮讨好又为难地笑笑, “君侯这两日都宿在前院厢房,明日要出门巡边。”
他在心中叫苦连天,上面主子闹矛盾, 他们这些伺候的下人也跟着遭罪。前段时间是除君侯不在府邸外,他过得最舒心轻松的日子, 君侯变得有人情味儿了不少, 就连这段时期来刺杀的刺客魏蛟都恩赐一刀毙命,没关进狱中严刑拷打。
然而现在一切都打回了原形,甚至比先前更差。
一想到回去就要面对君侯那张毫无温度的冷脸, 小厮深感郁闷痛苦。
求求了, 他俩快和好吧。
再不和好,疯的人就是他了。
听到小厮的回答, 萧旻珠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魏蛟这是准备连家都不回了?
小厮取了魏蛟的衣裳回前院, 他先是在门口驻足了好一会儿, 心中做足了心理建设才推门而入。
房间内只燃了寥寥几盏灯烛, 视线昏暗。
“君侯。”他试探性地唤了声。
魏蛟坐在书案前,手抵着头颅,一动不动,像一尊历经风霜而凝固的坚硬石像。
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他才被注入了一丝生命力, 此时缓缓抬起头, 问:“她有没有说什么?”
开口的声音就像是沙漠里许久不曾进水的旅人,暗哑的厉害。
小厮的心像是被人一提, 紧张地答道:“夫人问了君侯去了何处,旁的,没再多说了。”
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声起,余光中他见到魏蛟指节狠狠地揉了把太阳穴。
房间里沉闷阴湿的气氛几欲让人窒息,一阵沉默过后,对方用冰冷到极点的声音了句,“你先退下吧。”
他将东西放下,忙不迭地躬身退出去,后知后觉,背后已被虚汗打湿。
头颅深处剧烈的胀痛还在延续,魏蛟用力地闭了闭眼,脸上没有丝毫血色,他用指端紧紧按住太阳穴,试图想用这种方式来抵挡那股疼痛的侵袭。
但却收效甚微。
魏蛟的思绪在绵长的痛苦中越发清晰。
如今萧旻珠几乎知道了他所有的丑事,命格不详、残杀手足,还脾气差、不通笔墨,若不是有君侯这个身份遮羞,简直低贱得像是路边的野犬。
无人会浪费眼神投到一只野犬身上。
要不是因为他,萧旻珠可以嫁一个有学识,满腹经纶,脾气好的小郎君,就像贺时章那样。
所以,萧旻珠喜欢别人才是正常人的反应,要是喜欢他,恐怕他才需要担心自己最后会人财两空,什么也不剩下。
魏蛟就这样剖析自己,突然觉得他不仅脑子疼,连四体百骸都疼了起来。
他渐渐趴坐在桌边。
微弱的灯光下依稀可见他的身体在轻轻颤抖。
——
这日,云娘突然向萧旻珠说起,“今日是君侯的生辰。”
云娘的夫婿曾是魏畴手下的一个部将,十年前血染沙场后云娘没有再改嫁而是选择一直留在侯府做事,对于府上的小郎君们她算是看着成长起来的,知道魏蛟本性其实就是一个嘴硬心热的少年人。
没经过多少温暖,所以对周围一切下意识地竖起坚硬心防,但只要你打开,就会发现里面也藏了一处炽热温情。
萧旻珠这才恍然间惊觉。
原来她已经快五日没见过魏蛟了。
当日发生的事,萧旻珠还记忆犹新,所以魏蛟现在是因为顾虑不肯回家?
是认为自己真的会相信那个仆妇口中语言,还是担心自己知道了从前的事情会就此戒备远离他……
萧旻珠心中有点不高兴。
为魏蛟不信任自己这件事。难道在他眼里自己就是一个不明事理、从众肤浅的人?
反正在魏蛟自己来找他之前,萧旻珠不准备主动去找他。
但云娘又说今天是魏蛟的生辰……
萧旻珠心里明白云娘是知道他们二人如今起了嫌隙,想借着魏蛟生日的名头让两人说开和好。
但这件事吧,归根到底是魏蛟有心结,他不肯打破,其他人再努力也无法。
想起之前小厮说魏蛟出门了,不知道回来了没有。
云娘:“幽州其他郡县的太守已经陆续住进馆驿,君侯应该今日会回府。”
萧旻珠略一思沉,她已经许久未见到沈嘉月家的小团子,孩子还拜了她当做干娘,先前她与沈嘉月说好了今日会到将军府拜访,爽约不太好。
而且这几天两人起了嫌隙,她要是上赶着去向对方祝生,倒像一开始是她做错了怎么样。
最后萧旻珠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
魏蛟在边城寮房住了两日,黄昏将近时才回到衡阳。
这几天他一直将自己忙得像个陀螺,流转于各种琐碎事务,迫自己不去想当日发生的事。
他当时根本不敢去看萧旻珠脸上的神情。
是恶心或是鄙夷,还是害怕?
无论哪一个他觉得自己都不能接受。
魏蛟以为让自己的身体长久地工作,最好累到抬不起来的程度,就不会再想到萧旻珠,但每当夜深人静,疲惫的他躺在床上,闭上双眼,大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这段日子以来他与萧旻珠相处的点滴,一起猜灯谜、吃火锅、萧旻珠给他涂药……虽然到最后都会被对方面上的冷嘲戳破。
魏蛟猛地摇摇头,试图将脑中的画面甩出去。
他暗骂自己,一个丑小鸭插了几根天鹅毛就会飞了?
萧旻珠本来就是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一个是州牧的掌上明珠,从小锦衣玉食,读书写字,另一个是为了活下去什么恶心事都能干出来的东西,要不是因为意外,恐怕两人就像平行的两条线,不会有分毫交集。
但脑海中又有另一个声音在提醒他。
魏蛟你不能自轻自贱,你如今是燕侯了,权势、地位都有了,想要什么都可以,萧旻珠她如今是你名正言顺的妻子,就算想跑也跑不了,只要你想,可以永远把她锁在身边。
魏蛟骑在大马上,抑郁寡欢,越临近侯府,马蹄子也走得越来越慢。
可偏偏他心情不顺时,路上遇到的行人都是成双成对,要么就是一家三四口。
小女娃骑在父亲的肩膀上喜眉笑眼,旁边的女人一脸柔情地看着他们,“小心点儿,别摔下来了。”
“奶奶,我今天想吃你包的馄饨。”
“娘子,这是这月的工钱,你拿去打一只镯子吧。”
……
傍晚的街头,每个人都往家里回,脸上都带着欢欣愉悦的笑容,人间烟火,不外乎如是。
“汪汪——”
魏蛟垂眸,一黑一白两只狗从他旁边路过。
连狗都是出双入对。
魏蛟咬了咬牙,脸色铁青。
此时,别人的幸福在魏蛟眼里成为了一根刺。魏蛟本身就算不上什么品德高尚的人,他自己过得不好,就眼红嫉妒其他过得好的人,甚至还想破坏他们脸上的笑容。
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
回到侯府时,四周已经挂上了灯笼。
小厮见魏蛟回来照常挎着个冷脸,嘴角公式化的微笑忍不住抽了抽。
“君侯一路辛苦了,泡个热水澡解解乏吧。”
魏蛟冷冷地嗯了声,将佩剑搁在架子上,自行脱卸身上穿的甲胄。
几乎是前脚魏蛟刚进房门,后脚就有女使在外面通禀。
女使端着托盘进来,看了眼魏蛟脸上不善的神情,立马低下头颅,恭敬道:“这是夫人命厨房做的长寿面,吩咐君侯一回府,就命人呈上来。”
话音落下后,房间里一瞬间变得静悄悄,只有烛火时不时被灌入房间的夜风吹动的噼啪声。
魏蛟表情一顿,眨了眨眼睛问:“你再说一遍,是谁让你来的。”
女使顺从地重复了一遍。
她一说完,余光中,就见君侯宛如出鞘的利剑从座位上弹了出去,一路出了大门。
魏蛟脚步迈得很快,脑子里一直想着萧旻珠命人给他送长寿面这件事,老实说,他都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辰,因为魏蛟从不过生辰,他的生辰并没有什么纪念价值。
魏蛟步子越走越快,内心的激动让他没有注意到鹿苑的灯火比之前黯淡了许多。
终于到了门口,魏蛟突然感觉有些近乡情怯,略微理了理一路走来凌乱了的衣衫,随后推门而入。
“萧旻珠。”进门时,魏蛟轻声唤了句。
房间里是黑的,里面也没人。
魏蛟眉头紧锁,又喊了萧旻珠身边两个婢女的名字。
依旧无人应答。
魏蛟整个人凝滞在原地,她带着两个婢女走了,她去哪儿了?是不是不回来了?
魏蛟身躯一晃,感到难以置信,而后又是钝刀割肉的痛。
这响,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屋外突然有人唤。
一个仆妇端着烛台靠近,看见魏蛟,惊讶地道:“君侯您回来了,真是不凑巧,夫人出门了,应该要明日才能回来。”
魏蛟面上的情绪一瞬间变得复杂,问:“她去了何处?”
还夜不归宿。
仆妇道:“夫人去看望宋将军府上的小女郎了。”
等魏蛟再回到自己住的屋子,桌上的面条已经坨了。
女使道:“奴让厨房重新做一碗。”
“不必。”魏蛟淡淡道。
面条已经将汤汁吸收殆尽,上面点缀几片青菜和一个金黄饱满的荷包蛋。
这是魏蛟第一次吃长寿面,小时候,他只偶然间看到过一次魏恪的母亲在他生辰时命下人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命他必须要吃完,这样才能寓意长命百岁、福意绵长。
魏蛟拿起筷子轻轻挑起粘黏在一起的几根面条放进口中,坨掉的面条口感并不算好,绵软又缺失了原本的鲜美和嚼劲。
但魏蛟却吃的干干净净。
第42章 出神
因着睡觉前吃了一大碗面条, 魏蛟撑得直到后半夜才浅浅地眯了一会儿。
第二天又是一大早起来,今天他需要面见已经抵达衡阳、来述职汇报的各郡太守。
虽然只睡了不到三个时辰,但魏蛟一点儿也不困, 甚至一扫前几日萦绕在眉宇间的那股阴郁, 整个人瞧起来精精神神。
但就是他这股精神劲儿没落在正事上面。
他撑着脑袋,看底下一群老头嘴巴叭叭地讲话,实则大脑思绪已经飘到了另个地方。
萧旻珠要今天多久回来?晌午还是晚上。
早上他出门的时候遇到了云娘, 云娘说萧旻珠还没回来。
另外云娘还告知,萧旻珠先前在他不在的时候认了宋辽家的女娃当干女儿, 那他是不是也算人家半个爹了。
宋辽的女儿长得一点也不像他, 白白净净又乖巧,魏蛟上次见了觉得小家伙还怪招人喜欢的。
想到这儿的时候,魏蛟的思绪陡然发散, 若是……若是以后他和萧旻珠也有一个女儿……
“主公, 主公。”有人凑近了低声叫他。
魏蛟的梦境猛地被人戳破,刹那间就像是藏在内心深处的心思被人窥探到了一样窘迫。
魏蛟如被踩了尾巴的猫, 心跳瞬间加速, 他脸色难看地看向说话的蓝衣太守, “做什么?”
蓝衣太守的笑脸像是绽放的菊花, “主公,你觉得下官的这篇呈文写的如何?”
述职每三年一回,太守需要向主公禀告自己这三年来做了什么对州郡发展有益的事,以及对未来三年如何发展的规划,绩效好的, 就会留用或者升职, 来衡阳做官,而没干出什么实事的就会被新人从位置上顶替下来。
幽州大大小小有十几个郡, 能当上太守的人,出众的能力和活泛的脑子缺一不可。有想继续往上升、或者政绩不出众的,早早地便开始找寻门路。
蓝衣太守早早地便开始筹划写一篇精美的呈文,听说他们的这任主公并不算多有学识文化的一个人,应当能糊弄过去。
于是他拿着厚厚的一叠公文,自信而又激动地对汝安未来的发展大抒己见,等到快结束时却发现主公目光虽落在他的身上,但眼神却深邃迷离,彷佛被某种无形力量牵引,陷入了沉思。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将对方唤醒,毕竟关系到他的人生大事,可不得多多仔细些。
一个姿势坐久了要有点酸,魏蛟换了只脚翘二郎腿。
他劈手夺过太守递来的呈文,然而没翻两页耐心就已经告罄,或者说他本来就没剩下多少耐心。
魏蛟眉头紧锁,指端将纸张敲得噼啪作响,“整这么多花里胡哨的,你倒是拿点具体的东西出来。”
说完,他又随意往后面翻了两页,“还有汝安以农业为主,你却提议发展畜牧业,简直……”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突然想不起来了。
噢,记起来了。
魏蛟冷冷地说完后面一句话:“牛唇不对驴嘴。”
汝安太守瞪大了眼,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他一个大男人手足无措地立在哪儿,瞧着怪可怜的。
谁能来告诉他,为什么传闻中胸无点墨的燕侯却如此的言辞犀利,虽然他听说过魏蛟脾气不算好,也有思想准备,但还是没想到他尽心几日做好的呈文会被批判地一文不值。
魏蛟突然问:“你们汝安是不是盛产葡萄?”
汝安太守抬袖擦了擦脸上的冷汗,战战兢兢地应了声是。
魏蛟淡漠掀开眼皮,“那之前那篇葡萄熟了的呈文也是你写的?虽然这篇呈文写得不怎么样,但对比之前的倒是好了还是不止一点半点。”
对于那篇闲得跟聊天似的公文,几个月过去魏蛟仍记忆犹新。
汝安郡守自不可能说是下面的人代笔,连忙道:“回君侯,确实是下官所写。”
魏蛟目光如炬地射向他,扯了扯唇角道:“这么说你平时都是应付了事,到了要换届又临时抱佛脚想升迁,偏偏写出来的东西四不像。”
“这,主公,下官在职时一直都是兢兢业业啊。”汝安太守连忙给自己说情。
魏蛟随意点了点头,“你认真不认真自有评判。”
汝安郡守还未琢磨透彻魏蛟这句话,就被接下来的问责吓得胆战心惊。
“将他押下去,暂时革职查办。”
众人一惊,眼见着先前进来前还对他们打包票的汝安郡守被府卫拖走,嘴里还不住伸冤。
见此情状,其他的太守们不禁瑟瑟发抖。
角落里的魏恪眼神闪烁不定,见魏蛟眼神望过来,迅速地移开视线。
因着魏畴在位时,大肆从太守和其他官员那儿收取供奉,供奉又从何而来,还不是搜刮的民脂民膏,导致了官员是蛀虫,底层百姓动荡的局面。
对于其中浑水摸鱼,如同毒瘤的一部分官员,魏蛟准备尽数除去。
这场汇报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结束。
太守们顿时如蒙大赦地像游鱼一样迅速地退了出去。
事毕,魏蛟都准备已经往鹿苑的方向走了,但步子刚抬起来,又迟疑地在原地打转。
萧旻珠回来没?两人再次见面他第一句话又该说什么?
烦死了。
保守起见,还是让小厮先去看看萧旻珠回来没。
他两次三番迫不及待往鹿苑走,都没瞧见人,到时候仆妇转告给萧旻珠,他岂不是很丢脸。
魏蛟是不会承认自己自己其实是有点畏惧两人再见的场面。
不过他没等到小厮回来,倒是等来了顺安堂伺候的下人来寻他。
第43章 求我
夜幕降临, 月光逐渐被云层所遮掩。
到了顺安堂,魏蛟被一个仆妇带到了一个房间。“君侯请稍稍等候,老夫人马上就来。”
魏蛟并未多疑, 顾自坐下来。
房间里家具寥寥无几, 除了红木桌椅外就是一张绣四季花卉的轻纱曲屏,依稀能瞧见后面摆了一张睡塌。
进门时魏蛟隐约闻到了一股浅淡的异香,随着下人将大门合上, 屋子里空气变得不流通,那股香味儿变得愈发浓郁。
魏蛟皱了皱眉头, 看向不远处不断散发袅袅细烟的青铜香炉, 丝丝缕缕,很快萦满于室。
可能是屋子里太过闷热,加上那股子闷心的异香, 魏蛟感觉自己周身也逐渐焦躁起来, 忍了半刻,到底准备去将炉子熄了。
可当他站起身时, 眼前突然一阵眩晕, 魏蛟用手掌撑住脑袋, 试图保持清醒。
接着, 一股强烈的冲动从心底升起,他的身体开始不由自控地发热,仿佛身体的深处燃了一把熊熊大火,甚至有愈演愈烈的架势,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纾解。
魏蛟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瞳孔微微一缩, 旋即愤怒地一脚将香炉踹翻。
香灰顿时散了一地。
魏蛟晃了晃身躯,双唇紧抿, 压下身体的不适大步朝门外走去。
恰在这时,一个俏丽的身影打开大门,从外面进来,见到魏蛟欲离去的动作,杨箬讶然地眨了眨眼皮,轻声道:“姑祖母马上就到了,表兄请再坐会儿吧”
魏蛟顿足,眼神冰冷地看向她。
杨箬略有慌乱地移开目光。“表兄不舒服吗,箬儿给您倒杯水。”
杨箬外面罩了一袭水红色的斗篷,可当她伸出手倒茶时,却露出来里面薄如蝉翼的轻纱长裙,若隐若现地露出她白皙如玉的脖颈和细长晧腕。
她转过身,面上带着腼腆的羞意小心翼翼地将茶杯递过去,“表兄……啊。”
就在她即将靠过去时,魏蛟的动作出乎意料,他猛地一挥手臂,一阵疾风掠过,茶杯也在空中划过一条简短的弧线,随后“啪”地一声,重重地碎在地上。
杨箬笑容一凝,慌乱地往后退了两步。
昏黄的光线下,魏蛟的眼神仿佛被一层阴霾笼罩,冷冽如冰,眼角还有细密的血丝,直直望着杨箬:“你同老夫人算计好的。”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杨箬未曾料到魏蛟会是这种反应,当那宛若冰锥般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时,她感觉到了一阵无形的寒意。
周围的气氛也随之一紧,杨箬眉头轻蹙急忙解释道:“箬儿爱慕表兄,可表兄这些日子以来却待箬儿十分冷淡,姑祖母她为了帮箬儿完成心愿才会如此做,表兄请千万不要生气。”
魏蛟却嗤地一笑,冷冷地看着她道:“谁是你表兄?孤可不是你表兄。”
浅色的重瞳让杨箬一瞬间联想到了野兽,她脸色忽的一白,“君……君侯。”
察觉自己刚刚露出了畏惧,杨箬立刻垂下眸子,身子有些抖。
“都不敢看孤的眼睛,还有胆子想说爱慕孤。”魏蛟颇好奇,认真地问:“你究竟是喜欢孤,还是喜欢孤的权力?”
杨箬一听,面颊顿时失去了所有血色,一瞬间想起了有关所有魏蛟的可怕传言,杀人如麻,暴虐无情,先前她都是被父母在耳边的挑唆声迷住了双目,竟敢觊觎这样她所不能掌控的男人。
她战战兢兢地跪下请罪,说话的声音有些抖:“求君侯宽恕,是我一时迷了心窍。”
魏蛟冷冷低嘲,“看来是喜欢孤的权势。”
“明日之前,你和老夫人搬回中山,另外转告她,若想好好地靠老夫人这个名头颐养天年,不要再来插足孤的事。”
说话的声音冷如冰窖。
杨箬就看着黑色的衣角消失在眼前,丝毫不敢抬头,额头也细密地沁出了汗水。
魏蛟直接踢开大门,与门外听墙角的吴嬷嬷霎那间对上了视线。
魏蛟拳头捏紧,青筋暴露,克制着身体翻涌的燥热,咬牙切齿地道:“背后可是你这个老婆子在出主意。”
吴嬷嬷被君侯这幅样子彻底吓住,忙不迭跪下,“奴不敢……”
魏蛟瞧她碍眼得紧,见两个小厮因声赶了过来,大声斥责骂道:“将这刁仆拖出去,杖打二十棍,随后赶出府去。”
说完,急急离去。
——
“快去备水,要冰凉的井水。”迅速地回了暂时住的院子,魏蛟急切地吩咐道。
魏蛟两手撑着桌面,跌跌撞撞地坐在了凳子上,他眉头紧皱,面庞挥汗如雨,眼眸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挣扎。
火焰仍在身体里燃烧,魏蛟感觉喉咙也被烧的干涸得要命,他连喝了几杯冷掉的茶水,却依然解不了舌间的燥热。
“君侯,水备好了。”
魏蛟闯进净室,甚至来不及解完所有的衣衫,直接就跨进了浴桶里。
虽然如今的时节可以说是步入了春季,但因为幽州冬长夏短,三月的井水依旧冰冷刺骨。
冷水如刀割般刺入他的皮肤,带来无尽的寒意,但却暂且压制了要冲破体内的那股邪火。魏蛟蜷缩在桶边,双目紧紧闭着,面色苍白,眉宇间紧锁着痛苦,显得有几分如琉璃瓷器般的脆弱。
狭小的净房内一时只能听见粗重而急促的呼吸声,一只苍白、青筋微突的手像是泄力般垂在木桶外面。
——
月光穿透了窗棂,在房间铺撒了银色的光亮。
萧旻珠睡觉前不小心喝多了水,半夜被膀胱憋醒,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摸索着爬起来。
然而当她掀开一半困意的眼睛时,却惊愕的发现她的床边多站了一个黑影。
夹着浑蒙睡意的脑子瞬间被吓醒,萧旻珠瞪大了眼睛,在对方是人是鬼的猜测来回跳跃。
借着窗外洒进来的月光,辨清了床边挺直的高大人影后,萧旻珠连忙拍了怕自己的小心肝。
“魏蛟你走路没声的吗?”
大半夜被人吓,语气不可免地喊了些怨怼。
“你叫我什么?”青年的语调比衣衫上裹挟的寒气还要冷。
完。
她和魏蛟的关系目前还没有好到可以叫本名的地步,虽然她已经不止叫过一次了,但当时场景都有其他的事务来分神,但现在目前两个人都是比较清醒的状态,魏蛟突然要揪字眼她也没办法,而且现在她和魏蛟两人的关系和之前相比还比较僵硬。
求助:不小心喊了老板的本名怎么办?
萧旻珠大脑飞速运转,寻求补救的办法,“喂,蛟……蛟。”
空气出现了凝滞。
萧旻珠硬着头皮解释,“在我的家乡那边,习惯唤亲密的人叠词,比如,君侯也可以喊我……珠珠?”
被自己恶心到了。
“呃,旻旻也行。”听着比珠珠正常点。
魏蛟沉默了许久,久到她觉得自己膀胱快出问题的时候,才道:“……下次不许这么叫孤。”
萧旻珠舒了口气,这关算是让她应付过去了。
“额,君侯稍等,我需要去处理一件事。”这么一惊一吓的,再憋下去她的身体器官真的要出问题了。
解决完生理问题,萧旻珠默默地想魏蛟为什么突然又跑回鹿苑。
想开了?还是说怎么样?
走回来时,魏蛟还直直地立在原地。
萧旻珠看了眼外面如黑墨般的天色,转而问:“君侯要不要到床上来休息?”
对方仿佛被外面的夜风吹久了,连袍角衣襟都带着一阵刺骨寒意,萧旻珠方才无意之中碰到了对方的手,跟冰块没什么区别。
魏蛟只踌躇了一瞬,轻轻嗯了声,随后听话地脱了外衫,躺在了萧旻珠的外面。
因为前面几天魏蛟一直没回来,萧旻珠还以为对方可能短期之内不会回鹿苑,就顺便命人将多的一床被子拿去浆洗了。
于是这会儿萧旻珠只好分了半截自己的被子过去,低语道:“盖着吧,别着凉了。”
魏蛟背对她侧躺,蜷缩着身子,胡乱将被子盖在自己身上。
房间内一时沉静下来。
萧旻珠闭上眸子,正酝酿先前被魏蛟吓退的睡意,但突然感觉到不对,明明魏蛟刚躺进来时,就像是在被窝里塞进来一个人形冰块似的散发着寒意,一会儿功夫,就陡然升温了,被窝里变得暖烘烘。
她撑着手肘看向外面背对着自己一动不动的身影,心想魏蛟不会是在外面走久了,生病发烧了吧?
不过发烧应该也会有一两个时辰的潜伏期吧?
萧旻珠对医学知识一知半解,但也明白魏蛟这样一会儿冰一会儿热不合乎常理,于是抬手推了推他,“君侯,你怎么了?”
虽然贴着一层中衣,但她也能感受衣衫底下如火炙烤的皮肉。
萧旻珠皱紧眉头,又喊了魏蛟几声。
魏蛟已经是一副发烧发糊涂的样子,脸颊泛起了一层浅淡的绯红,他撩开迷蒙的眸子,低声道:“萧旻珠,我难受。”
黑夜里,他低哑的声音无端透露出几分难过委屈。
萧旻珠安抚他:“我派人去请郎中。”
说完,她做势要起身。
魏蛟却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低颤着道:“我不要郎中,我要你。”
啊?这是什么迷惑发言。
萧旻珠怀疑自己听错了,然而下一瞬,一个天旋地转,她已经倒在了柔软的床上。
黑夜会催生勇气,至少对于魏蛟来说是这样。
但他的勇气并未持续多久……
萧旻珠瞪大了眼睛,显然没想到事态怎么进行到了这一步,很快,唇上的疼痛瞬间将她的发怔的思绪拉了回来。
这家伙……吻技好差。
魏蛟凭着脑子发昏,放纵自己说出了那句话,随后又大着胆子将萧旻珠拉了下来,然后呢,下一步该怎么做。
魏蛟从众多记忆里扒拉出他偶然间从下属那儿听来的混话,说女人家的嘴很软。
他垂下眸子看了眼萧旻珠的嘴唇,红润又饱满,魏蛟顿时心跳如擂鼓,缓缓垂下头,屈从内心压抑许久的欲望,贴了上去。
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好半响,萧旻珠才艰难地用手抵着魏蛟的额头将他推开,羞怒地道:“魏蛟你属狗的吗?”
她抬手摸了摸嘴唇,庆幸地想还好没被咬破。
魏蛟这会儿不就像条没吃过肉,猛一下问到肉腥味儿的狗吗?
这会儿听到萧旻珠喊他的名字倒是没有生气了。魏蛟躬着腰,双手撑在萧旻珠两侧,眸子勾勾缠缠地半眯着,嘴唇染了一丝晶莹的水渍。
萧旻珠见他这幅勾人的模样,红了红脸,不可否认被戳中了心灵,但现在真的不可以。
见对方不满足似的又要压下来,萧旻珠用手挡住他的脸,压低声音呵斥道:“你要再这样我就生气了。”
“你是我的妻子。”魏蛟哑声道,夫妻间做这些事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吗,他没有做错。
“但我现在不愿意,你不能逼迫我。”
话音落下后,室内一时之间只能听到两个人混乱的呼吸声。
魏蛟听到这句话,动作一顿,随后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蓦然翻身躺回自己的位子,他重新背对着她蜷缩身子,只是呼吸声依旧不平。
萧旻珠理了理凌乱的衣衫,看向重新背对她的背影,魏蛟今晚太奇怪了,就跟话本里写的中了药一样。
等等。
明明之前两人还在“冷战”,今夜魏蛟突然不声不响地跑了回来,然后又一副想要和她生命大交融的样子,太不正常了。
于是,萧旻珠戳了戳魏蛟的脊背。
魏蛟现在是属于被人碰一碰就敏感得要死的状态,他浑身颤了颤,咕哝着道:“做什么?”
魏蛟觉得身体难受,心也难受。
好不容易娶了媳妇,第一次亲近媳妇却被拒绝了。
萧旻珠问:“那个,你是不是吃错什么东西了?”
魏蛟冷冷低哼:“不用你管。”
她都拒绝自己了还来问他做什么。
他先前用了冷水,虽然一时压制下来,但没过多久那股燥热又重新在身体里横冲直撞,无法消去。
忍就忍呗,大不了等会儿再去泡桶冷水。
萧旻珠咽了咽唾沫,斟酌了下又问道:“你很难受吗?”
其实也不是不行,魏蛟相貌好,还把钱交给她管,更主要的是他没有什么爱妾通房,萧旻珠对感情有洁癖,从刚刚那股莽劲儿也可以瞧出来魏蛟目前还是干净的,她都已经嫁了过来,都是成年人了又是正经夫妻有夫妻生活也很正常,但她现在是真的不行。
她的月事还没走。
魏蛟继续呛声:“反正和你没关系。”
然而萧旻珠接下来的话,瞬间击垮了他筑起的坚墙:“我还有其他的办法,君侯想试一试吗?”
听说男子中了药不及时纾解,会影响那方面的功能,萧旻珠并没有要守活寡的打算。
……
接下来的事,顺理成章的发生了。
但萧旻珠显然没料到魏蛟反应会这样大。
她是个理论知识比较丰富的人,但实战为零,所以也是第一次给别人这样弄,并不熟练,好在魏蛟也没经过事儿,极好打发,无论她怎么弄都一副快受不了的神情,在她颈侧一直哼哼唧唧。
萧旻珠连忙捂住了他的嘴,“你要是再出声,我就不帮你了。”
今晚是青竹守夜,那丫头狡黠得很,她可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事。
魏蛟只好忍着,额头滴下汗珠,但时不时口中还是会泄出一两声低哼。
萧旻珠听着这声音感觉怪怪的,但又莫名被取悦到了。
——
好吧,她收回那句话,她的手好酸。
原本以为只要个一次就好了,但显然对方药下的有点重,魏蛟已经出来三次了,还没完,这样的不会那啥而亡吗,萧旻珠心底泛起疑惑。
最后一次却怎么也不行,萧旻珠手好累,不想动了。
底下的魏蛟神情已经靡丽得不成样子,衣衫彻底乱了,感觉她停下来,低声催促道:“你怎么停了……”
你说呢。
萧旻珠看着他淡淡地道:“求我。”
临到关头,魏蛟眼尾都红了,平时的他是万般不可能向人说出求这个字,但现在他脑子一片混乱,像是早已陷进了欲望的泥潭。
萧旻珠只略等了等,就听见魏蛟语气凌乱地道:“求你。”
她这才又继续,但因为已经有点麻木了,最后她没收住力道,涂了蔻丹的指甲一不小心蹭到了顶端。
魏蛟顿时眉头一皱,失神中短促地叫了声。
“阿绵。”
帷帐内顿时萦满靡乱的气息。
第44章 年少(回忆杀番外)
魏蛟生在长在一个鱼龙混杂, 混合着三教九流的小地方,这里的人有两个共通点,要么穷, 要么恶。
“快看, 那个小杂种又在刨垃圾吃了。”
“恶心死了。”
“你们说我将这块馒头踩了他会不会捡来吃。”
……
相对于大人含蓄的恶意,小孩子表达讨厌的方式往往更加直白露骨。
魏蛟的母亲因为战乱意外流落到幽州,因为是异族人, 落户居住和拥有一份正常的工作都有苛刻的条件,最后只能落脚在这三不管地带, 生下魏蛟后女人没过几年就撒手人寰。
因为没人养, 四五岁的男娃一年到头总穿着件破布般黢黑的衣裳,街头巷尾地乱窜,渴了就喝屋檐掉下来的雨水或者去河边, 肚子饿了就跟着街边野犬到处找食。
同岁大的孩子瞧不上他这样的行径, 经常堵路来嘲笑打骂他,每当这时蛟则会护着肚子蜷身任由他们踢打, 因为他发现这样是最省事的做法。
至少等他们打完了, 就会有好几天不会来寻他的麻烦。
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 魏蛟也当然不可能长成什么明事理、以德报怨的温润好人。
等年纪再稍稍大点儿了, 魏蛟就跟那些个收租催债的地痞流氓当跑腿小弟,仗着背后有人,将从前欺负自己的人一个不落地收拾了一遍。
反正世界就是什么奇妙,当你以为你的人生就这样了的时候,老天又给你开了一扇窗。
不知过了多久, 魏蛟突然被一个人领进了一座他从未想过那么气派的大宅, 而后到了一个衣着富贵的男人面前。
“主公,这就是那个异族女人生出的儿子。”
片刻, 宽大的桌案后面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多大了。”
“奴问了街头巷尾的人,这孩子刚好十岁。”
男人指端敲了敲桌面,略微想了一会儿,“那便放进府里养着吧。”
对方从始至终淡然的语气,听起来像是收养了一条小猫小狗一般,就已经决定了魏蛟的命运。
——
眼皮仿佛被千斤重担压着,魏蛟挣扎了许久才缓缓睁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盏朦胧的光影,他又眨了眨眼,眼前的明亮渐渐转为跃动的烛火。
清醒的那一刻,胸腹快要无法呼吸的疼痛一瞬间如潮水般袭来,魏蛟艰难地坐起来,扯开衣衫看了看,伤口像是被人用简单的手法处理过。
魏蛟环顾四周,是一个比较大的营帐,且干净整洁,至少也是四品以上的军衔可以住的地方。
这是哪儿?
明明昏迷前他还待在臭烘烘的马棚,好像他昏迷前隐约间闻到了一股浅淡的梅花香,难道是香气的主人将他带到了这儿?
魏蛟皱了皱眉头。
“你醒了。”
一个清秀的青衣小少年打帘从外面钻进来。
魏蛟认出了她就是当日军营作男装打扮的那个少女,压下内心的惊讶,保持缄默,像受伤的野兽那样忌惮而又冰冷地看着靠近自己身边的一切活物。
“既然醒了,就把药喝了吧,我好不容易弄到的。”
少女将手里的碗往前递了递。
魏蛟非但不接,还用闪着寒色刀锋的眼神直直望着她,他想,对方就是个小姑娘,见到他这样面相怪异的人肯定会害怕地逃走。
过去十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不会有无缘无故对你好的人,如果对你好,那一定是你身上有他们需要的东西。
所有的东西早在递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标注好了价格。
哪知,少女竟然一点都不慌张,“你竟然是重瞳哎,还是琥珀色。”
少女突然好奇地凑近,以求能看得更加清楚。
魏蛟克制住想撇下头的动作,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冷冷地用警告的语气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久未说话,加上正处在变声的尴尬年纪,魏蛟说话的声音嘶哑难听。
少女停顿片刻,而后才一笑道:“我肯定是有所图啊,不然救你干嘛,你先喝药,喝完药我再告诉你。”
这次,魏蛟没再推拒,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少女转过身坐在了床边,双手往后一撑,闲适而又好奇的端量他。
魏蛟是坐在毡毯上的姿势,少女这样自上而下的打量,让他无所适从地抿了抿唇。
想了好一会儿,少女才道:“既然他们不要你了,你以后就做我的跟班吧,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过后,魏蛟才得知对方是扬州牧萧烨的独女,萧旻珠,他并不明白以对方尊贵的身份为什么穿成男装会来到军营,又为什么会救下自己。
养伤的一段时间里,他被勒令待在营帐内,不允许外出。
虽然幽州与扬州目前结成了联军,但归根究底还是两路人,所以两军的营帐其实是提前划分好了的,幽州军在北,扬州军在东,若让其他人知道萧旻珠收留了魏蛟,会有些麻烦。
魏蛟那时候长得高,但又很瘦,就跟个麻杆似的,说话经常也跟麻杆一样尖酸刻薄,“我并不会感激你。”
萧旻珠随意点了点头。
魏蛟歪了歪头,看向她问:“你救了我,我不感激你,你不会不高兴吗?”
萧旻珠:“那又怎么样,虽然你嘴上说不会感激我,但是你还是得留下来给我端茶倒水才行,生命无价,相当于你已经欠了我一笔无法偿清的费用了,得用劳动来支付才行,我只需要你行动上的感激就行了,至于心里上的话并不重要,君子论迹不论心嘛。”
魏蛟已经彻底被她的话绕了进去,但是并不妨碍他继续呛声。
最后,萧旻珠嫌他吵,直接往他嘴里塞了颗什么东西。
魏蛟作势连忙要吐出来,“你给我吃的什么?”
“别吐,这是糖。”萧旻珠随口道:“看你乖,奖励给你的。”
就这样,两人在一起生活了好几日。
“女郎,你为什么要收留他,是因为看中了他那张脸吗?”营帐外,有人愤慨地道。
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魏蛟耳力过人,听得十分清晰。
不多一会儿,传来萧旻珠淡然的声音:“我不喜欢武将,我喜欢温润如玉、会识文断字的小郎君。”
——
是夜,萧旻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她凑到床边,突发奇想地问睡在她床下毡毯的魏蛟:“你的右眼有两只瞳孔,那你看东西会有重影吗?”
躺在地上的那一团黑影并未出声。
萧旻珠:“我知道你没有睡着,作为跟班,不回答主人问题这个习惯可不好。”
少女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很认真,但其实又带了一丝调侃。
从来没有人问过魏蛟这个问题,以往接触的人一看见他的重瞳恨不得退避三舍,哪里会像她一样尽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许久,魏蛟哑声道:“不会。”
过了好一会儿,她又道:“你会讲故事吗。”
“不会。”魏蛟背对着她,莫名想到了白日她说的那些。
对方充耳未闻,“那你给我讲下你小时候的故事吧。”
“……”
“你会唱曲吗?”
她把他当什么了?魏蛟气的直接不语。
黑暗中,只听她幽幽道:“你说你什么也不会,我还要把每天的饭分给你一半,这几日我都饿瘦了。”
魏蛟揪紧毛绒毡毯一角,用难听的嗓音故意道:“我只会杀人,女郎需要我帮你杀谁吗?”
对方叹了口气,“算了,睡吧。”
第二日,趁萧旻珠不在的时候,魏蛟又偷偷地离开了营帐,他这次受伤皆是因身边下属背刺,幕后与他那几个名义上的兄长脱不了干系,魏蛟当然不可能就这样放过他们。
这两日军营将举办一场跑马比赛,魏霁也会参加,魏蛟悄然溜到马棚,在魏霁等几人的马身上做了手脚,在跑马时马匹突然受惊,发足狂奔,几人都受了轻重不一的伤。
等魏蛟回到营帐时,萧旻珠早已回来,脸色不太好,旁边还站着一个十五六岁,偏黑瘦的少年,银色的软甲衬得他肤色愈加的黑。
“你去哪儿了?”萧旻珠质问道。
魏蛟瞥了眼与萧旻珠站在一起的少年,声线同样冷的梆硬,“随便逛逛。”
黑瘦少年鼻腔里哼了声,道:“我今日亲眼看到他去了马棚,肯定是他给将军的马做了手脚。”
原来,今日萧烨的马也同样发了狂,好在有惊无险,并没受什么伤害。
魏蛟突然大睁了眼,看向少女,口中喃喃道:“我没有。”
他并没有给扬州牧的马动手脚。
对方继续在萧旻珠耳边道:“我早说了他不可轻信,女郎不应该收留他的,这次是主公吉人有天相,下次呢?”
萧旻珠凝眉思虑,魏蛟没有再辩解。
晚间的时候,萧烨突然来临。
高大的男人掀开门帘,面上尽是温和的笑意,“阿绵。”
萧旻珠提前让魏蛟躲在了屏风后面,快步迎向对方,轻松道:“阿爹,你怎么来了?”
魏蛟缩在屏风后面。
但好在对方并没有多停留在这个屋子。
只听萧烨道:“你出来,阿爹有话同你说。”
父女俩出门聊了什么,魏蛟并不知道,直到第二日萧旻珠也没有回来。
魏蛟在房间里等了很久,最后只等到了那个黑瘦的少年,他挑了挑眉:“走吧,阿绵让我送你离开。”
魏蛟赫然瞪向他。
少年并不怕他,反而带上了幸灾乐祸的语气:“实话告诉你吧,使君与我父亲交好,日后等阿绵及笄了,我很可能要娶她进门的,至于你,该回哪儿,回哪儿去吧,别人家给你几天好脸,你就把这儿当窝不肯走了。”
魏蛟恶狠狠地看着他:“是你。”
少年哼哼一笑,凑近了压低声音道:“是我又如何,她信我,不愿意相信你。”
第45章 不自在
随着朝日渐渐升起, 沉静了一夜的燕侯府又重新动起来。
青竹和白桃依次进入正屋。
青竹轻轻地挑开帘子,却见萧旻珠侧卧在床还沉浸在梦乡,她倾身凑过去低声换了两声:“女郎该起了, 今日有许多事要做呢。”
“唔——”萧旻珠眼皮颤了颤。
青竹将帘子挂在床边的挂钩上, 明亮的光线一下子打进来。
好困啊。
脑子里昨夜里混乱的画面突然闪过,她猛一睁开眼,看向旁边, 好在身旁的位置已经空了。
萧旻珠这才放下了心,从床上坐起来, 顺便伸了个懒腰。
青竹在给她选今日要穿的衣裳, 一边絮絮叨叨:“那些个太守夫人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然一蜂窝地都选了今日来拜访,女郎今天穿这件梅红织锦的吧, 显精神。”
萧旻珠晃了晃头, “都行。”
“咦,女郎昨夜没休息好吗, 眼下怎么有点乌青。”青竹取了衣裳, 服侍她梳妆的时候, 瞧见了萧旻珠的黑眼圈好奇地问。
萧旻珠面容正经地道:“前半夜有点失眠, 没睡好。”
青竹倒没再问什么,只给她多敷了一层薄粉,遮住了那两团乌黑。
应付完青竹这边,还不待萧旻珠松口气,白桃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女郎, 奴记得前日奴明明铺的是一床云烟色的床单,怎么变成了缃色, 之前的弄脏了吗,那料子染了污迹不好洗,奴还是尽快拿到浣衣房去吧。”
干了坏事需要哄骗他人才能遮掩过去带来的刺激感让萧旻珠顿时心跳加速。
萧旻珠嘴角克制不住的抽了抽,但还是神色认真地狡辩道:“白桃你记错了,我这两日都是睡的缃色这套。”
白桃比较好糊弄,萧旻珠说什么,她便相信了,只认为是自己记混了。
萧旻珠偷偷舒了口气,昨日她的工作量显然是不轻,现在手腕还酸酸痛痛的。
她想起昨晚结束后,她让魏蛟天亮之前离开。
两人是合法夫妻,还要搞得这么小心翼翼,像是偷/情一般,魏蛟明显不太高兴,嘟囔着道:“这明明也是我的房间,为什么要弄得像见不得人一样?”
“那君侯为何前几日不回来,现在又大半夜地不声不响地跑回来。”
萧旻珠只用了这么一句话,就让对方彻底闭上了嘴。
至少也得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进来吧,他这么不声不响地突然出现在房间里,总感觉怪怪的。
等萧旻珠去净房洗完手,魏蛟宛若小媳妇一样,垂着头将自己弄脏的被单换下来。
萧旻珠还叮嘱他,走之前记得将被单拿去处理了,她可不想有第三个人知道昨晚房间里发生了什么。
话说,魏蛟会怎么做呢,萧旻珠突然有些好奇。
——
魏蛟醒来的时候,外面天色还是昏蒙蒙的,他的目光从木质窗棂落到了一旁安安静静熟睡的萧旻珠身上,昨个儿两人耽误到深夜,她睡得很沉,眉宇间透着一股恬静。
想到昨晚,她一边动作,一边凑近他熟透了的耳朵问,还需要多久才能好,魏蛟突然身体里又有了药效未除的燥热感。
女子长发凌乱的散落在枕边,有一缕不小心给他压住了,魏蛟动作放缓,轻轻抽出来。
昨晚的事,太过突然,明明他前一天还在想该如何与萧旻珠破冰,第二天就衣衫不整地躺到了床上祈求她能够对自己为所欲为,还对她说出了求那个字。
魏蛟窘迫地浑身都不自在起来,房间内供给他呼吸的空气也变得稀薄了不少。
从今以后,他该怎么面对萧旻珠。
原本他娶萧旻珠是想小小地实现自己的报复欲,谁让她之前那样对他,魏蛟一直都是个记仇的家伙,心针眼大,无论谁得罪了他,当时不报怨后面都会寻麻烦,但现在他在干什么,魏蛟眼睁睁地见自己越陷越深,偶尔清醒一把意识到自己这样不对,隔几日又返本还源。
魏蛟现在脑子里一团浆糊,根本思考不出来这个问题。
在今晨的第一缕曙光照亮窗纸之前,魏蛟踩着暗色悄悄离开了鹿苑。
回到房间,魏蛟看着地上那团他弄脏了的被单犯了难,想来想去,最后做贼心虚地丢进了他平时焚烧作废公文的铜盆里,用火折子引燃。
慢慢吞噬布料的火苗在某一瞬间大涨,房间里顿时火光冲天,烧焦的味道并不好闻,魏蛟连连扇鼻后退。
魏蛟的贴身小厮也确实尽职尽责,在这个寻常的清晨,他本应该去服侍他的主子魏蛟早起梳洗,正当他打着哈切慢悠悠地走来时,却猛然间瞧见院子里的窗户都被印成了红霞色,还有袅袅灰烟从缝隙里钻出。
他大睁了眼。
着火了!
虽然魏蛟平时又凶又难伺候,但好歹算一个合格的主子,从未虐待过下属。
冲着一点,他也不可能见死不救。
好在后院就有一口水井,他一边大声呼喊着,同时手脚麻利地打了桶水上来,冲进房间,大喊道:“君侯,着火了,快跑。”
他眼睛大致瞥了眼火源的位置,木桶里的水就这么迅速的泼了过去。
滋啦——
火很快熄灭。
浓烟过后,他瞧见了君侯就蹲在湿哒哒的铜盆旁边,身上已经被淋成了落汤鸡,此时面色难看得要命。
手一松,木桶落在地上。
“火,火在哪儿?”接二连三有人赶到,房间里叽叽喳喳的一片人。
魏蛟揩了一把脸,眼神凶光毕露地大吼道:“都给孤滚出去!”
魏蛟成功被惹毛,他自己偷摸摸销毁个“赃物”,被这家伙一喊,所有人都知道了,还被浇了一脸水。
不过好在这东西可以顺理成章地扔掉了。
见君侯发火,堵在门口的人很快鸟作兽散,不忘提着桶盆一起跑路。
魏蛟心烦意乱地换了身衣裳,今日他还要继续接见那群太守,一想到又要听那群老头各抒己见的叭叭,魏蛟心更烦了。
与此同时,太守这边也是十分地慌乱,昨天汝安太守的遭遇敲响了他们内心的警钟。
他们的君侯还是那个君侯,不近人情、行事我行我素,谁也摸不准他下一瞬会不会翻脸。
但为了他们仕途亨通,又不得不顺应着对方来,伏低做小。
有几个在职位上没有动的老人,时隔三年再次见到魏蛟,又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不过魏蛟现在的脾气和之前相比还是有细微的变化的,从前他们都是一起被骂,现在魏蛟是挑几个典型的出来骂。
能当上一郡之首的人显然不乏有心思活络之辈,这几日来到衡阳,他们当中也有人四处拜访在衡阳做官,八竿子才能打着的亲友,听说燕侯去岁娶的萧夫人很得其心,既然魏蛟这边他们找不到突破,于是上路时带了自家女眷的,就想通过后宅妇人的关系来拉进与燕侯的关系。
这响,带着任务来的太守夫人们也被女使请进了鹿苑正厅,如愿见到了萧旻珠。
她们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正首方摆着的金丝楠木雕花坐案,上边坐着的女子衣着华贵,头上带了鸽子蛋大的红宝石朱钗,周边架子上的摆件无一不精,厅内侍奉的奴仆也格外秩序井然,对女主人恭恭敬敬。
果真如外界所言,主公十分偏宠这位萧夫人。
萧旻珠姿态雍容地坐在上首,礼貌地招待这些来做客的夫人,但她的脑子却还在想今早上偶遇杨夫人一行人的事。
几人来时抬着大箱小箱的行李又让人搬进了马车,之前趾高气昂,惯常拿鼻孔看人的吴嬷嬷像是被抽走了精神气,如丧考妣地跟在杨夫人后头,一旁的杨箬更是垂着头,不敢看她。
魏蛟的性格其实是眼睛里不太能容得下沙子那种类型,再联想对方昨晚的不同寻常之处,想来是出自杨夫人之手。
这几月以来,杨夫人总是见缝插针地给她寻麻烦,关于对方即将搬走这件事,萧旻珠秉持乐见其成的态度,自然生不出什么怜悯的心思。
就在萧旻珠即将走过时,杨夫人却突然说了一句话。
“日夜与他相处,你不会有恐惧的时候吗?”
萧旻珠身躯一顿。
不过杨夫人并没有等她回答,话毕,便带着杨箬几人离去。
萧旻珠心感莫名。
或许是她已经摸到与魏蛟相处规律的原因,其实魏蛟也蛮好相处的,只要不惹到他逆鳞,该顺毛就顺毛,该怼就怼,她不也好好地活到了现在。
太守夫人们争相向萧旻珠介绍自己。
“妾身是洛河郡黄燊的夫人王氏……”
“妾身是阳朔郡……”
许久下来,萧旻珠勉强记住了几位夫人的脸,但却对不上人的名字。
有一个想要找话题拉近乎的人道:“听闻夫人的姐姐嫁给了青州牧,说起来,崔使君的母亲还是我表姨母呢。”
萧旻珠依旧是从容不变的微笑:“倒是与堂姐许久未联系了。”
萧旻珠是南方人,怕冷,虽然现在天气渐渐转温了不少,但她还是比多数人穿得厚,加上近两个月以来,吃得好,睡得好,脸上较之以往圆润了些。
有几位夫人临走时留意到君侯夫人气色红润,身前微突,看起来就像是有了孕一般。
她们回去兴冲冲地和夫婿说了这个消息。
“真的?”
生育过得妇人约莫格外有经验,“君侯夫人看着和妾身最初有孕的症状差不多,瞧着胃口也好,妾身还瞧见那盘子里还装了几个酸果子,君侯夫人竟也面不改色地吃了进去。”
从妻子那儿听到小道消息的太守面有思索。
——
魏蛟在书房磨到了平时将近吃晚膳的时辰,才开始往鹿苑的方向走。
一路上他都在想,昨日,他和萧旻珠算是和好了吧,她都,替他做那事儿了,魏蛟克制着自己不去细想昨夜发生的那些。
反正,萧旻珠都已经是他魏蛟的妻子了,是拜过堂上了家谱的,就算心里嫌弃他从前的诸多事,这一点也不能更改了,如果她愿意安安分分地做她的燕侯夫人,魏蛟觉得自己可以大度地不因以前她得罪过他的事寻她的麻烦了。
而且萧旻珠又不喜欢动又是个掉进钱眼儿里的人,除了他,哪儿还能找这么将就她的人,要是萧旻珠觉得钱少的话,刘元宗那儿有两座金矿,等再过两年,他也可以将雍州打下来。
想是这样想,但见到越来越临近的熟悉灯火,魏蛟的脚步确是越走越慢了。
第46章 喜欢
在魏蛟纠结了好一阵, 终于要跨进鹿苑的大门时,一个下人着急忙慌的赶来,“禀报君侯, 宋将军求见。”
魏蛟眉头轻拧, 这都晚上了,宋辽没有要事不会来寻他。
望了望近在咫尺的鹿苑大门,魏家终究脚步一转, 去了议事厅。
此时,宋辽手拿军报, 焦急地在房间内踱来走去, 见一个身影在黑夜中走来,他往前跨了三四步,“君侯, 快马来报, 昨儿个深夜平宛让匈奴人攻破,伤亡数千, 将太守府洗劫一空后又劫走了城中六十多个少女。”
与牧云马场一样, 平宛同样位于边境, 多年来时常受到匈奴骑兵的侵袭, 尽管魏蛟上任后大肆往边城屯兵,受到侵扰的次数少了很多,但因为匈奴地处偏北,土地大多不易种水稻小麦,以游牧为生计, 平宛与异族杂居, 经济贸易相对发达,在没有足够的物资时, 匈奴经常南下抢掠钱粮布帛。
这次趁着平宛太守来衡阳述职,底下僚属交接和布兵不力,平宛才这么容易地被攻破。
魏蛟眉头紧锁,沉声问:“是浑邪王还是古都侯?”
宋辽:“是左贤王干的。”
“又是他。”魏蛟紧握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面色黑沉如乌云,声音低沉得每个字都像是挤出来的,“上次的事我都还没找他算账,他竟然还敢来,是真觉得我魏蛟好欺负吗?”
“他现在在哪儿?”
“照军报上说,左贤王抢了平宛后就往北匈奴方向跑了,末将猜测他应该是想去王廷向单于邀功,但他队伍中带了二十多个女子,就算是马车,速度也会比快马落下半截。”
“他带了多少人?”
“不到一千。”
魏蛟冷呵一声,“不到一千就将平宛攻破了,那些人是干什么吃的?”
“点五百轻骑,半个时辰校场碰面,随我去追击左贤王。”魏蛟取了长剑,大步而去。
宋辽抱拳:“是!”
——
距离匈奴王廷还有两百里。
偷袭牧云马场和袭击平宛的都是匈奴的左贤王呼延渠。
几个月前探马来报,幽州的魏军大部分都随魏蛟南下,主力正在攻打东平,除了在衡阳及其他郡县的驻军,已经分不出多少兵马。
左贤王想着之前吃过魏蛟这小子不少亏,趁他不在幽州,牧云马场军备空虚,干脆搞个偷袭。
于是他亲自带了一一队人马,偷偷穿过祁乌山脉,淌过桑干河,杀了牧云马场魏兵一个措手不及,将六百多匹将要成年的汗血宝马牵回草原。
单于为此大大嘉奖了他。
匈奴的骑兵本就以一当百,有了这六百多匹北地宝马,更会所向披靡,而魏军的实力则会大大减弱,除此以外,匈奴苦魏蛟久矣,自魏蛟上任后常常落于下风,左贤王让对方栽了一个跟头,无异于壮大了匈奴威风。
左贤王当时攻打牧云马场时,想的是,魏蛟在东平就算受到信件反应过来也已经晚了,再过不了多久,大雪就会封山,给幽州兵行军造成极大的困难,魏蛟就算想报复,也只能等明年开春的时候了。
但自从他让魏蛟吃了瘪,父亲的褒奖,族人的吹捧,幽州那边如他所料的缄默,渐渐地让呼延渠飘了起来,竟真的认为自己有与魏蛟硬碰硬的实力。
他的父亲匈奴王已经老了,身体每况愈下,最多再支撑三四年,王位就要落到他与几个兄弟其中一个的头上,大哥为单于理政多年,已经拥有了一大批支持者,三哥能征善战,在军中素有威信,其余几个兄弟也各有优点,他相对次之,但先前他从牧云马场牵回来六百匹马,让几位老臣刮目相看,相当于也已进入了考察期。
于是三个月后,呼延渠再次做出了一个决定,偷袭平宛。
这次竟也让他满载而归,三大车金银玉器,外加六十多个年轻健康的中原女子,左贤王肯定这次他可以让帐中那几个老臣归于自己。
他们已经跨入了匈奴的境内,自两日前成功侵袭了平宛后,队伍日夜不停地往北奔走,早已是人困马疲,要是真有追兵,肯定早就赶到了,左贤王不禁放下了戒备,心中又取笑魏蛟名过其实,连着两次都未追来,于是吩咐原地驻扎,休息半日再赶路。
队伍的中后方,有七八辆由木头栅栏组装的简陋马车,里面关押的是被匈奴兵抢来的平宛女子,有的人神态麻木,有的人眼眸蓄泪,害怕地看着几个往这边走来的匈奴男人。
他们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梭巡马车上的女子,叽叽咕咕地用匈奴语交谈,随后爆出几声评头论足后的笑声。
“下来,去帐子里。”
其中一个人用生涩的中原话道。
见女子都惊怕地缩在马车边缘,不肯下车,有人直接伸出铁钳般的手来拉,女子害怕地挣脱,下一刻,一声箭羽横空射穿了他的脑子,随后倒地,面上还遗留着活着时的戏谑笑意。
众人一惊,场面变得混乱不已。
听见了外面传来的吵闹喧嚣声,一个披着毛皮大氅,将领模样的人从大帐钻出来,抓住一个想要往后逃的士兵,吼道:“怎么回事?”
士兵目露惊愕地指着前方道:“王爷,是,是魏蛟!”
左贤王听后大惊。
脑中运转飞速地想,衡阳离这里有百里远,魏蛟是如何在短短的一日赶到的,左贤王有些不太信,认为属下是太害怕看错了,将平宛的追兵认成了魏蛟的人马。
不过他还是赶忙回帐内抄了家伙,让手下的人跟他一起将敌人杀退。
马匹的嘶鸣声,兵刃相交的金属碰撞声都十分的刺,一阵疾风骤雨后,两方的主帅终于碰了面。
左贤王尽管是做足了预想,但还是惊了一瞬:“魏蛟,你怎么这么快就赶来了。”
已经三月份了,北地的风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割脸。
俗话说仇敌见面分外眼红,魏蛟见着左贤王确实有想将对方撕了的冲动。
魏蛟一袭黑衣甲胄,□□的骏马同样戴了黑色护甲,他舔了舔干燥的唇,手握冷光长剑,眼中透露着阴鸷之意:“真给你脸了,上次的事孤还没算账,竟然还敢来,怎么,是看不上刘元宗那块地,还是觉得我幽州好欺。”
这句话引起了同行将士的共鸣。
这左贤王实实可恶,隔壁就是雍州,不去攻幽州,反而三番两次地来侵扰幽州的土地,是觉得他们比刘元宗好欺负吗?要不是这些可恶的匈奴人他们现在还抱着妻儿享受齐人之乐呢,谁稀罕风餐露宿跨越百里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左贤王一听,冷笑着道:“牧云马场本来就是属于我们匈奴人的,是你们汉族人卑鄙无耻夺走了它。”
宋辽一开始还算冷静,一听这话却火了,“放你爹的屁,你说牧云马场是你们的,可百年前匈奴南边的漠南平原都是大沅的,要不是你们匈奴人心比天高,时时骚扰抢掠边境百姓,我们会打你嘛,你们的牧云马场会没有嘛。”
同行的将领哄笑道:“打输了就快点回去找你爹匈奴王哭吧。”
对面的左贤王也不甘示弱:“要不是你们这些汉族人以祁乌山脉为国界,遏制了我们的生存空间,我们也不会去骚扰你们的百姓。”
这发展成了一场骂战。
宋辽气急,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他看向魏蛟,抱拳道:“末将请命,替主公拿下左贤王。”
魏蛟冷酷颔首。
此处相当于是边界,驻扎的匈奴人并不多,最临近的部落也还有三四十里远,双方都没有援兵,所以打斗休止得很快。
以左贤王被宋辽用绳子缚住,踩在脚下告终。
左贤王不依不饶地想要挣扎着站起来,却被宋辽一脚踢中膝弯,朝魏蛟的方向跪下。
他恨恨道:“你们搞突袭胜之不武。”
可惜没有人希与手下败将对骂。
魏蛟指了一个被俘虏的会汉语的匈奴兵,让他去王廷给匈奴王送信。
魏蛟把刀架在左贤王的脖子上,随意动了两下,见了些血丝,得到对方快要被吓尿了了的反馈,挑眉以示满意。
“就说,让他两天内把那六百多匹北地健马一个不少地还回来,否则,孤就只能还给他半个儿子了。”
半个儿子?那是腰斩啊。
左贤王先前的做派都是虚张声势,一听要把自己腰斩,立马就被吓得面如土色。
“这是信物。”
只听一声尖锐的哀嚎,魏蛟手起刀落,左贤王带血的两根手指瞬间掉在地上。
那匈奴兵连连应承,战战兢兢地用布把地上沾染泥土的手指给包起来。
宋辽凑近魏蛟身前,问:“主公就只打算把马要回来就完了?”
魏蛟嗤笑一声,“当然不。”
他这么大老远地赶过来,怎么也得多捞点好处,左贤王是老王后所出,在匈奴王心中肯定占了些分量。
魏蛟想了想,道:“听说匈奴王手中有一件价值连城,可保尸身不腐的宝贝。”
地上捂着手痛呼的左贤王骂他卑鄙,那可是他们王室的无上至宝。
呼延渠将之前洗劫了他的马场,他暂且忍耐不发,这次又突袭平宛,先前压抑的怒火与这次同时爆发,驱使魏蛟星夜不停地追来,跨越百里到此,怎么可能只是把马追回来。
当然得讨要些利息方可退回。
魏蛟轻蔑地朝他看一眼,想像往常一样扯着面皮子恶毒一笑,却一不小心让连日来因骑马赶路被冷风吹袭后变得干燥的嘴唇扯开了小小的一个裂口。
魏蛟面色微变。
“嘶。”
唇上传来的刺痛让魏蛟想起了之前他从荆城回来那次脸手脸都被朔风吹得开裂,萧旻珠动作温柔地替他涂抹脂膏,虽然当时他表现得极为抗拒,但私心里却因对方这样的细微关照狠狠地触动。
魏蛟觉得自己应该不像嘴上说的那样讨厌萧旻珠,甚至、甚至说是有几分喜欢的,魏蛟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喜欢萧旻珠,可能他就是贱吧。
但要让他明显地向萧旻珠表露这份情意,他是万万做不出这样低微的姿态的,因为他知道萧旻珠并不喜欢他。
从前是,现在也是。
嫁给他只是无奈之举,讨好他也是因为想过得好一些,这些魏蛟都门儿清,但他还是可耻地心动了。
先前让萧旻珠知道了他的阴私,已经让魏蛟觉得很丢脸了,所以躲着不敢见她,他也忍着好几天没往鹿苑的方向走,每日都用繁杂的公务来麻痹自己,生辰吃到她送来的长寿面魏蛟很意外也很高兴。
误中媚药后,魏蛟一开始还能坚守本心,泡了冷水澡稍微好了一点,或许是昏了头,魏蛟大着胆子回了鹿苑的房间,萧旻珠并没有驱赶他,还待他如常。
与她待在一起的感觉太过美好,让魏蛟沉溺,于是他后面顺应了本心,颤抖着吻了上去。
回想到这里,魏蛟啐骂了自己一句。
真不要脸。
但还是偷偷红了耳根子。
萧旻珠为他做了那种事,应该对他也不是那么排斥吧,那他们以后是不是也可以像其他夫妻一样相处。
若不是左贤王,本来他要去找萧旻珠的,他和萧旻珠已经好久没真正地交谈过了。
那次的不算!
看着底下像蛆一样扭动的左贤王,魏蛟忍不住踹了他一脚。
——
魏蛟回到了平宛。
“君侯,请。”平宛郡丞神态谄媚地招待魏蛟,请他上座。
房间里,坐着其余一干陪侍的平宛官员,皆小心翼翼地讨好着魏蛟,太守现在还在衡阳,他们的主公却来了平宛。
平宛原本有一万驻军,临行前,太守将城中防务暂时移交了郡丞处理,先前被左贤王声东击西,引出去两千人,后面被钻了空子,一些匈奴人扮做出城的平宛士兵,守城的将领监守不严将他们放了进来,又因为郡丞后续调配疏忽这才酿成了大错。
不知,君侯会不会追究。
魏蛟姿态随意,翘着二郎腿斜坐在檀木椅上,意兴阑珊地摇晃杯中酒液。
宴席上,郡丞态度较为诚恳地对这件事认罪,“下官办事不力,恳请君侯责罚。”
还不待魏蛟出声,有几名官员就出来替郡丞说话。
“君侯,都是那左贤王狡诈,郡丞大人尽管有罪,也只是未能提前识破对方的阴谋而已。”
“请求君侯宽恕。”
……
几人就像是事先说好了一般接连跳了出来。
魏蛟看着并未生气,反倒一笑,“瞧你们,孤都还没说什么,你们慌什么?”
郡丞觑看他两眼,见燕侯并未问责,心中不免松了口气。
其他人也以为燕侯不会再追究,皆变得放松起来。
酒宴正酣,郡丞朝魏蛟稍稍凑近了些,脸上带着兴味的笑容,“君侯大驾平宛,路上辛劳,下官特为君侯准备了一个礼物,君侯回到房间,可好好地松松乏。”
“噢,是嘛?”魏蛟看他一眼,眸中寒星闪过,随后似是了然一笑,“孤其实也为郡丞备了一礼,需要郡丞靠过来些。”
平宛郡丞不疑有他,起身靠近。
魏蛟眼神一冷,拔出佩剑,手起刀落,下一刻,人头咕噜咕噜地滚下台阶。
动作发生得很快,其他人来不及惊愕,门口就又冲进来了十余个军士。
之前给郡丞说情的官员并其余几个官员被军士钳住手臂往外拖,才回过神一样大喊大叫:“君侯这是做什么?”
魏蛟高坐主位,刚刚杀人时,郡丞喷洒的鲜血在溅到了几滴在他面上,他厌恶地用手背擦掉,随后一手托腮,了无兴致地挥了挥手。
军士挟人离开,听着越来越远的告饶声,余下陪坐的一干官员顿时抖如筛糠,生怕下一刻闸刀就会落到自己头上。
魏蛟轻飘飘地语:“诸位大人怎么不吃了,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没有没有,菜肴很美味。”众人异口同声道。
魏蛟又恢复了斜在椅上的坐姿,“那就继续吧。”
众人如坐针毡地陪魏蛟用完这顿饭,随后恭直着身躯,悄然盼望对方消失在转角,才如释重负地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燕侯实在是太恐怖了。
魏蛟到了自己房间门口,大掌直直地把门往里一推。
床上,一个衣衫单薄的美人早已等候多时。
女子美目盈盈一望,堪称碧波秋水,她声音娇媚地道:“君侯,让奴家伺候您歇息吧。”
空气中一股腻人的脂粉香气,让魏蛟不禁眉头紧皱。
魏蛟并未多看,只将那柄染血的长剑往她面前一亮,用冷如冰窖的声音道:“给你十个数,滚出去。”
看着那柄血刃,美人顿时惊恐失措地从床上跌下来,哪敢再勾引对方,生怕慢一步,踉踉跄跄地夺门而出。
她平生还未见过这样对美色毫不怜惜,铁石心肠的男人。
荣华富贵和小命比起来不值一提。
人走了,那股子腻人的味道还在,魏蛟直接将弄脏的被褥枕头一应丢了出去,随后平躺下来。
屋外临近池塘,偶尔传来三两声虫鸣。
魏蛟从怀中取出了萧旻珠之前送给他的平安符,手指在布料上轻柔摩挲,看了许久,才心满意足地收回去,阖眼睡去。
第47章 恭贺
萧旻珠这几日没瞧见魏蛟人影, 听伺候的小厮说,平宛出事了,魏蛟去处理, 这一去没个三四天回不来。
然后萧旻珠就没管了。
她最近胃口不太好, 青竹给她寻了些爽脆酸甜的三月李开胃,一开始吃还觉得酸,多吃了几个又感觉还行, 于是女使们就常在桌案上摆上一盘青李,供萧旻珠消遣时享用。
杨夫人和杨箬回了中山郡, 魏蛟也不在家, 现在萧旻珠就是侯府唯一的主子,别提多自在了。
“夫人,这个力度可以吗?”
萧旻珠阖眼靠在贵妃榻上, 一个女使给她捶腿, 另个女使给她捏肩,两人按摩的动作细腻而熟练, 肌肉有种酸爽的松快, 仿佛每个毛孔都得到了放松解乏。
她闭着眼睛享受地道:“刚刚好。”
度过悠闲的上午时刻, 萧旻珠下午需要接见那位洛河郡的王夫人, 对方提前向她递了拜帖,虽然萧旻珠也不知道两人有什么好说的,但总不好直接拒了,大不了全程微笑好了。
事实证明,是她想的太轻巧了。
虽然递拜帖的只有王夫人一个人, 但最后进门的人仍和第一天到的人差不多, 并且每个人和自己的丫鬟都大包小包地拿了东西。
萧旻珠双目圆瞪地看着从大门塞进来的一张竹编婴儿床,险些没保持住风度, 嘴角轻轻抽了抽,问道:“诸位这是……”
在搞什么。
养娃比赛吗?
就算她以后或许可能会有孩子,但也不必这么早就将婴儿用品准备好吧?
房间里满满当当地站了一堆人,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她们皆以为自己是为数不多知道内情的人,没想到其他人也是交际场的人精,竟都知道了。
她们探听到洛河郡的王夫人今日下午要来拜见君侯夫人,心都一慌,来不及递拜帖就急急忙忙地带上准备好的礼物赶了过来。
王夫人率先打破宁静,面上带着一片喜色道:“妾身在此恭喜夫人有孕,许愿生出个聪明健康的小郎君或小女郎,这是妾身生产后,一个经验丰富的产婆送给妾身的秘方,可以帮助那里尽快回复如初,想着夫人应当用得上,妾身特意找来送给夫人。”
啊?
萧旻珠看着王夫人笑呵呵的丰腴脸蛋,大脑满是疑惑。
她在说什么?
还不待萧旻珠表达自己的疑问,其他人也不甘示弱,众口纷纭地介绍起自己带来的礼物。
“夫人瞧瞧这小床,由坚实的红木打造,四角雕了寓意吉祥的莲花和祥云,而且床比较大,后面小世子出生了,一岁之前都能用呢。”
……
萧旻珠全程都是游离状态之外的神情。
哈?
她怀孕了?
她本人怎么不知道。
众人言之凿凿的语言连她自己都忍不住开始怀疑,是不是之前她说错了什么话,所以才引得这么多人误会。
但她仔细回忆了一番,好像又并没有。
随后她们当中就有人解答了她的疑惑。
“夫人这肚子,瞧着应该还不到三个月吧。”
“俗话说酸儿辣女,之前看夫人爱吃那酸李,想来应该是位小郎君了,在此先提前恭喜夫人了。”
一听这话,萧旻珠的脸色瞬间绷不住了。
原来她已经胖到让人家误会她怀孕的程度了吗!
被揭开旧伤疤的萧旻珠郁郁寡欢,根本没心思应付这些个言笑晏晏的太守夫人。
——
离开衡阳的第四日,魏蛟回来了。
原本各郡太守来述职除去路上耽误的时间在衡阳的周期统共也就三四天,魏蛟这么不声不响地跑去平宛,时间就耽误了,不过好在剩下需要处理的事务也不算多。
太守们急于上路,回来后的魏蛟将他们召到府上,匆匆忙忙地赶去议事厅,连甲胄也来不及换,连日来吃睡都在路上,魏蛟整个人的形容瞧着也就比灰头土脸好上了那么一点儿。
最后升任的结果要等一个月后才公布出来。不过汝安太守的位置肯定会空出来了,不知道君侯会安排何人去顶替。
也有这几日表现不好,大概预料到最后结局的人,面色难言地僵坐在位子上。
公务商议完了,魏蛟一撑扶手,准备起身离开。
然而下一刻他却被太守们包围了起来。
魏蛟看着他们面上如出一辙的笑容深感莫名其妙。
一个太守道:“如今夫人有孕,过不了多久侯府就会添一个小主子了,属下在此恭喜君侯了。”
一句话落下,另一个又接起。
意思都差不多,都是些祝词,但魏蛟却有些不懂。
萧旻珠怀孕了?
他怎么不知道。
两人成婚差不多四个多月了,按照常理来说,妻子怀孕也正常,但事情落到他和萧旻珠头上一点儿也不正常。
明明前几日,两人才略微有了点实质性的进展,萧旻珠怎么可能会有几个月的身孕。
魏蛟面上掠过一抹难以置信的惊愕,心跳声也在耳边轰鸣。
直觉告诉魏蛟肯定不可能,多半是什么流言。
但,若真的有孕呢?
萧旻珠之前还说了要包养十个八个俊俏小郎君,听着像玩笑话,但往往有时候内心的想法就是借由玩笑脱口而出。
魏蛟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而深邃,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手指间的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魏蛟脑子中一瞬间蹦出了许多个不好的念头,无一例外是奸夫的死法。
太守们见着君侯脸上非但没有即将为人父的喜悦,反而像是聚集了一大片乌云似的阴沉,散发着风雨欲来的危险气息。
众人不禁面面相觑。
糟糕,他们不会办错事儿了吧。
——
“他们说你怀孕了?”
魏蛟之前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多日和萧旻珠未见,交谈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但就当下来说,这确实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但魏蛟殊不知,他的话狠狠地戳中了萧旻珠的逆鳞。
他们说,他们说什么你自己没有判断力吗?她总不可能隔空受孕吧,萧旻珠看着镜子里从门口进来的魏蛟,眉头紧蹙,眼中闪过无语和不满。
一个二个的,就这么关心她怀没怀孕吗,要是真怀了也就算了,但那是她长出的肉啊。
“你怎么不说话?”魏蛟往这边走了几步,乍见萧旻珠的前面立着一个比她身高矮十几公分、打磨得光滑透亮的镜子,于是好奇地问道:“谁送来的,这么大块镜子?”
他还从未见过长得这样长条并且落地的镜子。
这是萧旻珠先前到店里面定制的,花了她许些银子,寻思当个穿衣镜,才搬到房间里面不久,没想到却轻而易举地照出了她的悲伤源头。
萧旻珠捏了捏肚子上多出的赘肉,哭丧着脸道:“怎么办,我长胖了,去年的春衫穿着都紧了。”
长达数月吃饱了睡,睡醒了吃的米虫生活,萧旻珠虽然知道自己可能会长点肉出来,但若不是今早上那些夫人个个提着补品来看她,有一个还拿了产后修复的秘方,萧旻珠也不会这么彻底地意识到自己竟然胖的让人家误以为怀孕了。
听完她的抱怨,魏蛟了然,原来没有怀孕啊。
松了口气的同时,他安慰道:“是你之前太瘦了,恐怕风再大点一吹都给吹跑了,现在刚刚好。”
说完,他还补充了句,“就算你变得再胖一些,我也还是会要你的。”
萧旻珠冷冷一笑,男人都是大猪蹄子,瘦的时候嫌抱着硌人,她要是信了他的鬼话,继续胖下去,到时候又说太胖了压着他疼。
冬天她还能狡辩说是衣裳穿的厚,但现在已经快步入春天了,春天到了,夏天还会远吗。
从明天,哦不,从今天开始,她就要减肥强身健体。
这次她是认真的。
为了穿上美美的裙子,她也会努力的。
晚上,魏蛟再次留宿在了鹿苑,瞧着萧旻珠在床上做些稀奇古怪的动作,目露不解。
忍不住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只见对方单脚站立,一手勾住勾住脚背,另一只手直伸前方,像只努力保持平衡的丹顶鹤,唯一的区别是丹顶鹤能单脚站立很久,她站一会就倒下来。
不久,萧旻珠就气喘吁吁地倒在床上,“减肥锻炼。”
魏蛟不以为意地一笑,“这样就想减肥,你还不如每天早上和我一起起来打套拳法。”
萧旻珠:“我得慢慢来,一点点增强难度。”
回顾最近一段时间的日子,萧旻珠突然觉得自己会长胖也不奇怪。
什么事也不用操心,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丈夫虽然在家,但也不管事,家里经济大权握在她的手上,想买什么买什么。
一整个能躺平到死的人生。
这才是咸鱼文女主剧本。
锻炼加上多了一个人洗漱的时间,等两人彻底收拾完上床,早已经过了萧旻珠往常睡觉的时辰。
萧旻珠戳了戳魏蛟,示意他去吹灯。
然而“床伴”是个早起晚睡也很精神的变态,连着赶了几天的路这会儿精神头还是足的。
“匈奴王送了我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你要看吗?”魏蛟像是在路上捡到形状奇怪的石头,迫切想要给小伙伴分享的孩童。
萧旻珠默默地想,说是送,多半是魏蛟从匈奴王那里抢来的。
“什么宝贝?”萧旻珠一听到价值连城四个字,睡意暂时被驱散。
身旁传来窸窣声,是魏蛟从床上起身的声音。
萧旻珠等了一会儿。
等他再上来时,手里拿着个小匣子。
打开开关,里面躺着个光滑如玉的圆润珠子,周身流转柔和的光芒。
萧旻珠好奇地问:“这是,夜明珠?”
原来夜明珠真的存在啊,她还以为是电视剧小说里面杜撰虚构出来,实则是贫穷限制了她的想象。
魏蛟点头:“放进刚死去的人口中,可保尸首至少十年不腐。”
萧旻珠好奇想要拿起来看的手,听到魏蛟这么说,立马缩了回来。
“所以这是从死人口中拿出来的?”方才看起来圆润可爱的珠子,突然让萧旻珠感觉一阵恶寒。
萧旻珠没说这句话还好,说完过后魏蛟的神情也有一点怪异:“应该是。”
萧旻珠曾在一本书中看到过,古人确实有含殓的习俗,根据地位和经济状况的不同,天子含珍珠,诸侯含玉,士大夫死后含钱币,普通老百姓只能含点粮食,谷物,祈愿来世吉祥殷实。
玉衣、九窍玉塞被当成陪葬品,在古人看来有防腐的功效,但并没有明确研究能证明玉能防腐,同理,夜明珠应该也只有观赏和收藏价值。
萧旻珠:“如何能保证尸首在十年间不会腐坏,总不可能隔个七八年挖出来瞧瞧吧?”
古人格外重视丧葬之事,刨人坟头是要被世人唾骂的,若找个作奸犯科的死刑犯试验,魏蛟也不可能舍得把宝物放进棺材里。
照着萧旻珠的思路这么一想,好像确实不知道尸身会不会在期限内腐坏。
而且就像那句至理名言,人到了一定年纪就会死,早死晚死都是死。
萧旻珠:“就算它是真的,早化晚化都得化,多存放十年又有什么意义呢,又不是一百年。”
魏蛟直接哑口无言。
因为他觉得萧旻珠说的有道理。
许久,他问:“那该怎么办?”
他要都要了,总不可能直接丢了吧。
两个人并躺在一张床上聊天。
萧旻珠想了想道:“地方诸侯不是每隔一年都会向陛下上供吗,君侯要不然把这个转送给陛下?”
她虽然不信这个,但君王一向将死后下葬之事看得格外重要,说不定会很感兴趣。
诸侯上供是规矩也是传统,尽管现在朝廷衰微了,你可以敷衍,但却不能不上供。
魏蛟认为萧旻珠说的有道理。
搜罗那些奇珍异宝也挺麻烦的,干脆直接将夜明珠送上去,还能显得很有诚意。
想好夜明珠的归宿,两人很快就睡去了。
第48章 没出息
萧青雁感觉崔琰似是与她产生了隔阂。
最近这半个多月, 崔琰只偶尔到她房内用饭,而后便推脱事务未处理完歇在前院书房。
萧青雁一开始表现得十分温柔贤惠,对丈夫的行为表示理解, 还劝他切莫太过劳累, 但次数久了,她也感到不对了。
又一次,崔琰并未与她过多交谈, 端坐于桌前,动作从容大方地执筷用膳。
等两人用完饭, 对面的萧青雁先是仔细观丈夫神态, 随后话家常一样娓娓道:“郎君的春衫瞧着有些旧了,妾身召人上门给你量量尺寸做两套新的吧。”
萧青雁想拉进与丈夫的关系。
崔琰唔了声,随口道:“这些事你决定就好。”
他站起身, “我还有事要处理, 夫人好好休息,不用给我留门。”
说罢, 便准备抬步离开。
萧青雁很快从愣怔中回过神。
“郎君。”萧青雁唤住他, 匆匆追去, 从背后环住崔琰的腰背, “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吗,郎君近日为何待我这般疏冷。”
萧青雁实实地想不通,明明两人刚成婚时崔琰对她格外体贴温存,两人好得跟蜜里调油一般,中间隔了两个月不见, 崔琰就变得淡漠了许多, 倒不是说他待自己不好,但与之前相比, 还是让萧青雁觉得心中有落差。
萧青雁怀疑过是不是之前紫芙闯进来那次让崔琰对她有了误会和不满,但当时崔琰是站在她这边的,还气怒地要将紫芙赶出府。
到底是为什么呢?萧青雁想不明白。
在那个梦里,崔琰看三妹妹的眼神是充满珍视和爱重的,所以萧青雁并不希望崔琰对待自己光有对于妻子的敬重。
萧青雁眼中泛着晶莹泪光,抱住崔琰的双手无意识地收紧,“如果我有何处做得不对,郎君可以指出来,我会改的。”
被抱住的崔琰眼神微微一黯。
好一会儿,他才轻轻抽开妻子的双手,转过身,抬手擦去她眼角的泪,叹了口气道:“夫人别多想,最近我是真的事情比较多,等忙完这几日,我就多多来陪你。”
崔琰注视着萧青雁的面容,眼眸闪过一抹异色。
“后日,长宁郡主会到府上,届时还需要麻烦夫人好好招待。”
经由崔琰好言好语地解释后,萧青雁心里的一颗大石头暂且落地,眼泪擦干后,她的眼圈还是有点红。
闻言轻轻应了声,崔琰能顺利攻下青州,宁王在背后给予了很大的支持,另外李修也是宁王的部将,而现在崔琰也与宁王深深地捆绑在了一处。
半年前的一场梦,驱使萧青雁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现在,然而当现在她想仔细回想梦中发生的一些具体事件时,脑海深处则会牵引出一阵刺痛,让她根本想不起来。
比如崔琰上一世是不是也同宁王绑定地这样紧密,她能够记起不久的将来熙帝会突然薨逝,但继位的皇帝是宁王还是哪位皇子却不知道了,反正都是不长久的,因为再过不久,这个世界就会变成一个乱世,各诸侯间相互攻伐吞并,到最后南北方能有一较之力的就是崔琰和魏蛟。
两方的对峙长达数年,在这个过程中,崔琰逐渐树立威信,魏蛟则慢慢地失去人心,到最后胜利的天平不出意外地向崔琰倾斜,魏蛟作为逆首则马革裹尸。
日后,她将成为新朝皇后,至于萧旻珠,作为逆贼的妻子,结局不必多说。
从小萧青雁就不喜欢自己这个堂妹,她是大伯唯一的女儿,一出生便什么都有了,尊贵的地位,父亲的偏宠,明明琴棋书画样样都不精,却走到哪儿都是最受欢迎的那个,她只能付出加倍的努力才能让众人看见萧旻珠旁边的她。
直到大伯死在了战场,父亲继任了州牧的位置,萧旻珠门前瞬间门可罗雀,热闹都归到了她这边,就连大伯先前属意给女儿内定的未婚夫,都立马变了一副脸色,转而来讨好她。
对于这样三心二意的人,萧青雁自然不屑于施舍一个眼神,但她乐于见到堂妹失落的眼神。
后面对方被送到了庐江那个小地方守孝,一去就是好几年,从此对她再构不成什么威胁,萧青雁也渐渐地将她抛之脑后,若不是做了那个预知梦,恐怕她再见到萧旻珠也提不起半点防范。
萧青雁深感庆幸。
崔琰眸色平淡看着怀中女子的发顶,他已经不止一次地看到过妻子混杂了复杂情绪的眼神,热忱,又莫名像个欲望的旋涡,蕴含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偏偏她还恍然不知,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崔琰有些好奇那里面究竟遮掩了什么。
——
清早,连着好几日赶路,魏蛟醒来时比平时稍稍晚了些。
躺在这温软的四方榻,他感觉到了一种放松的平静感。
魏蛟瞄了眼床里的身影。
她侧身背对他躺着,但没过一会儿,又转了个方向。
两人睡在一起这么久,魏蛟也算熟悉了萧旻珠的睡相,多数时候睡眠质量很好,乖乖地缩在自己的位置,甚至有时一个晚上都不会挪动两下,但一个月总有三四次,萧旻珠会睡不安稳,结果就是会不停地找舒服的睡姿,要么踢他一脚,要么把他当成抱枕手脚都缠上来。
现在他们变成了面对面的躺姿,温热的气息接连不断地喷洒到魏蛟颈侧的肌肤,很快,上面就起了一层小疙瘩。
清晨大脑刚重启还不太清醒,魏蛟懵懵地眨了眨眼皮,视线本能地停留在对方睡得熟红的面颊。
她的双眼紧闭,细密的眼睫在眼睑投下淡淡的一层阴影,鼻梁秀挺,嘴唇娇嫩红润,不过有几根发丝粘在唇上,破坏了这份协调。
魏蛟忍不住抬手,轻轻地用手指捻起发丝,指端却不小心触碰到了她温热的肌肤,睡着的萧旻珠发出一声嘤咛。
魏蛟吓得立马将手收了回来。
好在对方只稍微翻了个身,又以正躺的姿势又睡了过去,魏蛟松了口气,他自己也不明白他这股做贼心虚的劲头哪儿来的。
睡着的萧旻珠和平时不太一样。
魏蛟跟狗皮膏药似的又凑了过去,兴趣盎然地观察着萧旻珠的眉毛,鼻子,嘴唇,然后视线顿住了。
饱满又微微泛着诱人的光泽,魏蛟的大脑记忆告诉他,萧旻珠的嘴唇很软。
心跳开始不自觉地加速,魏蛟感觉到一股燥热在胸中蔓延。他咽了咽唾沫,努力平复自己狂跳的心跳,但那种想要触碰的冲动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魏蛟,你出息呢。
要脸不要。
他在心中嗔骂。
但他自己骂自己已经没用了,那唇仿佛有魔力,驱使着魏蛟越靠越近。
然而下一瞬,萧旻珠突然皱了皱眉,眼睫轻颤。
察觉萧旻珠有要醒来的迹象,魏蛟霍然闭上眼,立马像具挺尸笔直地又躺回了一开始的位置,与此同时,心还在胸腔里咚咚打鼓。
萧旻珠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床帐里面已经是亮堂堂的了,头一偏,旁边的魏蛟竟然还在闭着眼睡觉。
实乃怪哉。
现在天亮得比之前早了许多,凭借经验,她估摸现在应该已经过辰时了,因着太守夫人们已经离开了,没什么事情,所以青竹没来唤她让她多睡了一会儿。
昨晚只稍稍拉伸了一下,今晨起来脊背和腿都有种酸酸涨涨的感觉,萧旻珠伸了个懒腰。
然后,手一下子打到了魏蛟脸上。
“啧。”魏蛟捂脸腾地从床上坐起来,生气地道:“知道的你是在伸懒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练拳脚呢。”
萧旻珠顿时尴尬不已,连连道歉:“不好意思啊君侯,我不是故意的。”
魏蛟冷冷地哼了一声,率先掀帘走了出去。
对于之前的事两人都默契地未提及一字半语,主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表面看上去又恢复了之前的相处模式。
从前两人关系还不错的那阵,魏蛟在家中时,一般是辰时离开鹿苑,要么去军营,要么去前院处理公务,偶尔会用完饭才离开。
但像今日这样用完早膳还没有离开,实在是有些出乎意料。
萧旻珠到底没忍住内心的疑惑,问道:“君侯怎么还不走?”
这句话问的像是在催人离开。
魏蛟吃完饭没事儿干似的在房里走来走去,兴趣感十足地摸摸看看萧旻珠新添置的物品,流珠一样的门帘,那面大大的镜子,还有……
原本冷冷清清的鹿苑完全变了个样子。
窗台上还摆了两盆红艳艳,他叫不出名字的花卉,魏蛟低身凑近闻了闻,味道很淡。
魏蛟捡了一片花盆里刚落下不久,还是新鲜的花瓣,突然听萧旻珠这么问,他面色不虞地道:“你很希望我走?”
萧旻珠狡辩:“没有,君侯愿意待就待着吧。”
愿意待就待着。
听听这话,一点儿耐心也没有。魏蛟有些不高兴,手指也不自觉地在捡来的花瓣上反复碾转。
然后,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指腹变成了深红色,中指半截指甲也染上了浅粉。
他赶紧将碾干了的花瓣丢掉,眉头紧皱,“什么玩意儿。”
萧旻珠有些想笑,但是她憋住了,“这是凤仙花,也叫指甲草,我之前的指甲就是用这个染的呢。”
目前还没有指甲油这个东西,当下女子爱美就择了凤仙花瓣捣碎,简单操作后涂在指甲上,可以染上一抹红,只不过最多坚持个几天就慢慢褪色了,她的差不多已经掉完了,改天打算再染一次。
“凤仙花嘛,我当然知道了。”魏蛟指端无措地搓捻,拉着嗓子道。
他脑子里想起了不干净的东西。
那晚的萧旻珠就是用染了蔻丹的手轻轻抚触他的身体,一会儿让他身处地狱,又一瞬送他到天堂,欲生欲死,也就是那样了。
于是,萧旻珠眼睁睁地瞅见魏蛟垂着脑袋,耳根子却越来越红,心里泛起疑惑。
不是你又知道了啥?
第49章 可惜
魏蛟在鹿苑多耽误了一会儿, 去往前院的路上,恰好碰见上门请见的魏恪。
他停住脚步,眸色难辨地看向对方。
太守们已经陆续离开衡阳, 崔恪再过两日也需要回到闽邑任职。
魏恪上前笑着道:“兄长, 今日天气不错,弟将临行,下次相见恐怕又是三年后了, 不若你我去谿山猎场,解闷放松一番。”
那日他与魏霁原本是想借机将萧旻珠绑出来, 以此作为要挟将魏蛟给约出来, 事先埋伏好刺杀对方,毕竟以魏蛟对那个女人的重视程度不可能对她的性命视若无睹。
他的其他几个兄弟皆死在了魏蛟的手上,派去的嬷嬷就是其中一位的忠仆, 对魏蛟恨之入骨, 甘愿为他和魏霁所用。
但他不曾料到魏蛟会突然出现在西院,导致他们的计划最终落空。
这些日子魏恪也十分提心吊胆, 担心魏蛟会不会知道他在背后做的事情。但转而一想要是以魏蛟的脾气, 恐怕知道了这件事是他的预谋, 怕是早已经将他抽筋剥骨了。
后日他便要启程往闽邑了, 魏蛟若是打算将他调回衡阳怕是早就与他说了,看来他还是想将自己放到闽邑那个小地方。
想到此,魏恪唇线绷紧。
这几日魏霁也在催促他,再不下手就没机会了。
魏恪的心狠了狠,只要杀了魏蛟他就能与魏霁平分幽州, 比待在闽邑好了百倍有余。
话说出口后, 魏蛟却不语,反而目光直直的望着他, 像是在思考。
魏恪顿时有种被看穿了似的错觉,心像被细针扎了一下,他迅速将头垂下,冷汗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疑心对方是不是真的看穿了他的想法。
就在他的心跳快要跃出喉咙时,魏蛟终于说话了。
魏蛟离开目光,淡淡道:“我先去换身衣裳,一个时辰后直接在谿山汇合。”
魏恪松了一大口气,连忙应下回去准备。
——
萧旻珠刚将魏蛟送出门,正思考着如何美美度过今日的独处时光,不到半个时辰,魏蛟又大步地走了回来。
萧旻珠:?
目送魏蛟转身去了里间,很快对方换了身轻便的骑装走出来,随后又停驻在她的身前。
萧旻珠是坐着的姿势,看人的话只能高度仰头,有点累,于是她站了起来,但从背后看,魏蛟的身躯依旧完全罩住了她。
阴影下,他的眸色晦暗难辨,萧旻珠轻声问道:“君侯你怎么了?”
你又抽什么风?
下一瞬,对方突然拥住了她,
萧旻珠被他这一出吓了一跳,眼睫抖了抖,像是原本平静的湖面被一颗小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魏蛟的怀抱坚实而有力,两个人紧紧地依偎在一起,萧旻珠僵直着身子,说话的声音没之前那样沉稳了,“发生什么事了?”
前后出门半个时辰都不到,应该没发生什么危急存亡的大事吧。
“萧旻珠,你不会背叛我的,对吧?”
魏蛟闷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萧旻珠脑子被突如其来的这出搞得嗡嗡的,魏蛟这是,被属下或者朋友背叛了?所以急于需要他人抚慰受伤的心灵。
她明白了。
反正说两句好听的话又不难。
表衷心的时候到了。
萧旻珠抬手在魏蛟背上轻轻拍了拍,温声安慰道“放心,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永远不会背叛你。”
萧旻珠完全没有移窝的打算,她呆在这儿吃穿不愁,想干什么干什么,还时不时享受给恶犬顺毛的vip贵宾级待遇,刺激是真刺激,有成就感也是真的。
那声音仿佛有蛊惑的魔力,让魏蛟燥郁的内心逐渐平静下来。
她说,永远。
随后萧旻珠又将婚礼上听来的誓词搬出来:“无论是贫穷还是富贵,疾病或健康,我都陪你一起扛。”
如果不出意外,照现在的势头来看,她应该能享一辈子的荣华富贵,而且萧旻珠并不排斥魏蛟做自己的丈夫,她要求不高,魏蛟这人有两点好,拿钱爽快,后宅干净,光这两点就已经胜过了这个时代的许多男子了。
怎么说都是她赚了。
沉重的誓言不要钱似地接连从对方口中冒出来,听得魏蛟的心像是被人丢进了烧热水的陶瓷罐子里,咕嘟咕嘟冒泡。
欣喜之外又生出了一丝犹豫和惶惶不安。
萧旻珠惯常是会哄人的,她的话不能全信。
相比画饼充饥,魏蛟更相信威吓。
他像是溺水之人瞧见了浮木一般紧紧抱住萧旻珠,凑近她耳边,明明带着热气,说出的话却让人觉得遍体生寒。
“你要是欺骗了我,我就杀了你。”忽略画中的意思,声音低沉得宛若情人间的呢喃。
萧旻珠一听,瞬间面无表情,也不拍他的背了,像具木头一样任他抱着。
这家伙时不时放狠话要杀要剐的习惯能不能改改。
感觉到怀中女子没什么反应了,魏蛟皱着眉,暂时将她松开,死死地盯着她的面容,“你怎么不回答我,难道你刚刚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说来哄我的?”
萧旻珠看魏蛟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挽留一个人的方式不应该是威胁,君侯自己都不愿相信我,我说什么也没用。”
魏蛟内心涌出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他确实不怎么信萧旻珠的话,因为除了手中的权柄外,他本身好像没有一处能够挽留萧旻珠的优点,所以,他必须要死死的抓住这一点能够让萧旻珠留恋的东西。
他日后会打下一块比现在还大的疆土,以及数不完的金银财宝,足够让萧旻珠留在他身边。
但这些话就没必要同萧旻珠说了,魏蛟羞于揭露自己的老底。
魏蛟依旧是自己的思维,皱着眉道:“你要是不骗我,我当然不会杀你。”
萧旻珠不咸不淡地噢了声,抱臂用目光瞧他:“你要是相信我,就不会说出这句话。”
魏蛟:“……”
两人仿佛陷入了一个无解的圈子。
——
魏蛟答应了去谿山猎场狩猎后,魏恪着实松了口气。
早早地便等在猎场外面,翘首等待对方到来。
衡阳有两处猎场,谿山偏远而且相比于另处猎场更小些,一般君侯和诸位部将都会选在近点的苍弥,所以这里配备的守卫也要少些。
内心的迫切让魏恪忽略了心中对于魏蛟为什么答应他来谿山而不提议去苍弥的一丝异样。
猎场的侍卫长正在安排陪同的护卫。
魏恪将他唤来,“人多会惊扰到猎物,我与君侯狩猎时不喜有旁人离得太近,你们就在外围等候便是。”
一般狩猎都会有护卫陪同,负责捡射杀的猎物以及应对一些突发状况,侍卫长虽有疑虑,但念及对方是君侯的弟弟,只得应下。
侍卫长和几名护卫退下后不久,换了身骑射装束的魏蛟就骑着一匹黑色骏马到了。
他一勒缰绳,胯下骏马渐渐止步。
魏蛟如约而至,魏恪召来自己的小厮耳语几句,随后在对方走近前让小厮离开。
魏蛟的目光从小厮背影移开。
魏恪见魏蛟勒马瞻顾四处,以为他是在找那群侍卫,连忙解释道:“方才护卫长已经带人先进去布置巡视了,兄长,我们也进去吧。”
魏蛟颔首,催马随他一同进入猎场。
谿山说是山,其实本是一处广袤的平原,只是双侧屹立着两座巍峨青山,形成如谷地一样的地势,名字由此而来。
林间,层叠的树木郁郁葱葱,上方偶有几只飞鸟啼鸣飞过。
旁边一处草丛叶片微动,发出窸窣声响,紧接着一头棕白相间的鹿探头而出,甫一见到路上出现的两个人影,警戒地后退两步后立马撒腿逃跑。
明明很近的距离,对于射艺精湛的武将来说轻而易举就能猎下这头鹿,偏偏两人都没有搭弓拉箭的举动。
魏恪是心思不在这上面,魏蛟呢?
魏恪眼神一转,笑呵呵地搭话道:“方才见君侯未举弓,是看不上那头小鹿了?”
魏蛟侧目看向他。
魏恪隐约见到其中闪过一抹没有半点温度的锐利冷意,怔愣一瞬,想一瞧究竟时对方又偏开了视线。
魏蛟用没有起伏的语气反问道:“九弟不也没搭弓吗?”
魏恪对此回答道:“愚弟射艺不精,还未反应过来,那鹿就已经逃走了。”
驭马一路来到靠近山谷的一处密林,身下的马匹有些不安地嘶鸣。
魏蛟勒紧缰绳,目光锐利如鹰地看向前方枝繁叶茂的密林,停下脚步。
走在前面的魏恪偏过头,见魏蛟停下来,状似疑惑地道:“君侯怎么不走了?”
守在入口处的魏蛟却是神色冰冷,并未看他,冷声道:“魏霁,到这时候了,你还要继续躲着吗?”
魏恪脸上戴着的平静面具瞬间破裂,他竟然知道?
“哈哈哈哈,魏蛟,你现在才知道是不是太晚了?”一身黑衣的魏霁抚掌从密林里面走出,很快,他笑容一收,眯眼用阴冷如毒蛇般的目光望向魏蛟,“这四年来我终日东躲西藏都是拜你所赐,今日我定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魏蛟坐在马上巍然不动,闻言讥讽地扯了扯唇角:“拿回?就凭你二人怕是坐不稳幽州。”
魏霁根本压制不住内心深处对魏蛟的怨恨和怒意,他抚了抚自己凹凸不平的伤疤,忿忿地想,若不是魏蛟,他怎么可能混成现在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想到此,他阴沉的面色带了几分狰狞,“你如今就一个人,还敢口出狂言,等拿下你,我必会好生地折磨你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对了,听闻你的那位正妻容貌美极,既然你无福再消受,不若我纳了当妾室可好。”魏霁邪肆地一笑。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彻底将自己暴露在密林之外。
“你做梦。”
魏蛟从齿间挤出这几个字,看魏霁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一番唇枪舌战后,魏霁挥手示意后面的下属替他上前拿下魏蛟,他以为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了。
然而下一刻从旁边险峻山峦间射出的如雨花般的箭矢却让他措手不及,队伍瞬间乱成一团,接连不断的有人倒下。
寒光一闪,魏霁咬牙用剑挡下。
他猛然转头,发现山体上竟多了许多训练有素的弓手,魏霁这才意识到自己中计了。
魏蛟不仅知道,而且从一开始就知道魏恪与他串通在了一起,还早早地派人埋伏在山体间,若是他一直待在密林还好,不易辨清,箭矢射不准,可偏偏他自己走了出来。
就在这时几只箭矢划破空气,飞奔而来,魏霁只来得及稍稍偏转身体,箭矢便擦着他的肩膀而过,留下一片血痕。
这次,他又要输了吗?
魏霁双眼血红地瞪向前方那个身影。
一瞬间,他无暇再顾及身上火辣辣的伤痛以及不断射来的流矢,嘶吼着朝前方的人影奔进。
与此同时,魏蛟也拉满了弓弦,他平静地凝视越来越近的目标,在只有五六米时,猛地松开了手指。
巨大的冲击力让箭矢瞬间嗖地穿透了魏霁的胸口。
魏霁发出一声闷哼,大瞪的双眼充满了不可置信,虚晃两步后最终倒地,猩红的鲜血从他的胸口溢出,抽搐两下后彻底不动了。
魏蛟翻身下马,抽出佩剑后走向角落的一个声影。
魏恪眼见魏蛟举剑朝自己走来,连忙惊慌失措地跪地求饶,汗水泪水胡乱地黏住发丝,“君侯……噢不兄长,兄长我错了,都是魏霁挑唆的我,我一时鬼迷心窍……”
他的声音抖得不像话。
魏蛟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俯视他,“这次我原本是会将你留在衡阳。”
魏恪双唇微微张合,惊讶不已。
“只可惜……”魏蛟还未说完,手上的利剑瞬间毫不留情地穿透了对方的身躯。
地上魏恪的神情还保持着震惊的神色。
魏蛟只淡漠地瞧了一眼,便转身离开。
第50章 醉酒
长宁郡主前段时日回了阳城看望外祖, 如今踏入返程,正好会路过青州,崔琰与宁王交好, 自然要好好款待对方, 平安将她送出青州境内。
因着今日长宁郡主会到访,萧青雁早早地便准备宴客事宜,洒扫, 宴席,还有随侍的仆人。
一切都准备好后, 听闻小厮来报, 说郡主已经入了城内,萧青雁忙去到门口等候。
不多时,一辆宽大的华盖马车渐渐驶了过来, 马车以珍稀木材打造, 精雕细刻,旁边彰显皇家威严的金红旗帜随风飘扬, 紧随其后的是一队华丽铠甲的侍卫。
马车在她面前停下, 但里面的人却并未下来。
外面的侍卫们面容肃穆, 目光一丝不苟地注视着前方。
萧青雁眉头轻蹙, 两袖中的手微微攥了攥,有些局促地先垂首曲膝道:“臣妇萧氏,参见郡主。”
终于,门帘被一带了碧玉镯的素手撩开。
“你就是崔琰娶的那位夫人?”
淡薄的声线在空气中响起。
听着这不太友好的声音,萧青雁下意识地抬起目光, 只见长宁郡主一身华服, 眼神倨傲,面容姝丽不可方物, 随后又低下头,道了声是。
长宁郡主嘴角微翘,“听闻你还有个妹妹嫁给了燕侯魏蛟,你就舍得把亲事让给她,下嫁给崔琰?本郡主记得崔琰之前无官无职。”
这话实在问的不客气。萧青雁未料到第一次见面这位长宁郡主竟对自己这般口无遮拦。
是本身性格如此,还是确实对她怀有敌意?
萧青雁勉强压下心中生出的不喜,道:“郎君知礼有节又文武双全,走出困境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长宁郡主遂笑,看向萧青雁的眼神中带着些其他复杂的情绪:“夫人的确是高瞻远瞩,我父王如今很看中他,崔使君年轻气盛又温润知礼,真是羡慕夫人有这样一个夫婿。”
他人称赞自己的丈夫,作为妻子应该是欢喜的,但长宁郡主的话莫名让萧青雁觉得有一丝怪异。
萧青雁随口道:“郡主日后的郡马也会是一位如意郎君。”
长宁郡主平声道:“但愿吧。”
——
晚宴时,崔琰刚好从外面回来。
见了长宁郡主,略一颔首道:“郡主在府里可还待的惯,若有什么需要,直接与内子说便是,明日我会派人护送郡主回洛阳。”
宁王虽有封地,但熙帝念及兄弟之情,在洛阳也修建了一座宁王府,常邀宁王到皇宫陪驾,所以宁王一年有小半时间都待在洛阳。
长宁郡主微笑回应:“那就多谢崔郎君了。”
萧青雁和崔琰同坐主位,长宁郡主坐在客人席。
桌席上,长宁郡主捡了些近段时日在阳城遇见的有趣见闻与崔琰相谈,言笑晏晏,全然不同白日与萧青雁说话时的倨傲淡漠。
“那日崔郎君送我到了外祖家,也不多坐坐就离开了,外祖母还为此数落了我一通,怎么也不留人用完饭再走。”长宁郡主望着崔琰娇笑道。
“老夫人太客气了。”崔琰解释道:“实在是青州事务繁忙,崔琰不敢多耽误。”
两人有来有回的交谈将萧青雁隔在了外面。
萧青雁咬了咬牙,同是女人,她怎么会不熟悉长宁郡主看向崔琰的眼神,那里面明明蕴含着女儿家对喜欢的人才会有的柔情蜜意。
为什么长宁郡主对她抱有敌意?
因为她爱慕崔琰。
这一切崔琰知道吗?
为这一发现,萧青雁紧握筷箸的指端一白。
原来她之前的预感没有错。
她不禁思索,按照那个本来会发生的预知梦,前世是萧旻珠嫁给了崔琰,那长宁郡主对萧旻珠是否也像这样怀有敌意。但既然梦中的最后崔琰的身边没有出现长宁郡主的身影,并且立了萧旻珠为后,那是不是说明崔琰其实并不喜欢对方,长宁郡主也不会成为自己的威胁?
而且崔琰已经娶妻,长宁郡主就算再爱慕崔琰,贵为郡主也不可能甘于做妾,反正对方明日就会回洛阳,等送走了她,就会回归安宁了。
萧青雁虽这样劝慰自己,实则脑子混乱一片,吃着碗里的饭也味同嚼蜡。
席宴过后,萧青雁命下人带路送郡主回院子休息。
长宁郡主望了眼崔琰挺拔的身姿,退步离开。
等长宁郡主的衣角消失于转角,崔琰方垂眸看向身旁的萧青雁,外人或许不知,但自出昌平起崔琰就未再亲近过妻子。
对于萧青雁的感情,崔琰更多是一种责任,并无男女之间的爱意,他需要扬州萧家的助力来帮助自己往上走,所以才娶了她,但既然已经结为夫妻,加上萧家那边,崔琰也会尽力做好丈夫的本分,尽管他的妻子心里藏着秘密,并且性情并不像表现得这样温慧。
崔琰动作轻柔地执起对方的手,道:“那边的事务处理得差不多了,今夜我陪夫人。”
萧青雁一愣,张了张口问:“郎君说的是真的吗?”
崔琰已经有许久未到她房里了。
崔琰促狭地笑:“你当我前日在说笑?”
萧青雁脸上带了些羞意。
然而夫妻二人正准备回房时,方才和长宁郡主一起离开的侍女就疾步跑了回来,面色慌张道:“崔郎君,刚刚我们郡主下台阶时,不小心踩滑,失足跌倒了地上,脚腕给崴到了。”
两人俱是一惊。
萧青雁更是两耳嗡嗡呜鸣,好不容易崔琰要来她房里了,长宁郡主就摔倒,对方到底是不是故意的?而且这样一摔,长宁郡主怕是要在府里养伤耽误一段时间。
“好好的,怎么会摔倒呢?”
萧青雁的语气不可免地带上了一丝质问。
侍女语气不太好:“听夫人的语气,是在责怪郡主吗?”
萧青雁呼吸一沉,连郡主身边一个小小的侍女都敢与她呛声了,若真的让对方留在府里怕不是要翻天。
她正要说话,崔琰却皱眉道,“先过去看看。”
……
他们赶到的时候,长宁郡主已经被人扶到了一旁的石椅坐着,一个侍女低下身子去揉她的脚腕,她瞬间脸色苍白如雪,紧咬下唇,“你先别碰我。”
见此,崔琰急声道:“去唤郎中来。”
此处临近花园,虫蚁颇多,担心郡主的千金玉体,女使们想扶她暂回房间休息,长宁郡主直接将她们挥开,“太疼了,使不上劲。”
一旁的萧青雁遂吩咐:“把软轿抬来。”
流禾小声提醒:“夫人,软轿之前坏了,加上并未有人使用一直没有修缮。”
萧青雁脸色有些难看。
崔琰在长宁郡主面前蹲下,敛眉问:“可是伤着了骨头。”
长宁郡主看他的眼眸隐带泪光,“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伤了骨头,轻轻一动便觉得钻心刻骨的疼。”
等郎中来最快也要两刻钟,郡主千金之躯一直坐在这儿也不像样,崔琰想了想提议道:“我抱郡主回房。”
萧青雁面容顿时一僵,急急道:“郎君,这不合礼数。”
崔琰是蹲着的姿势,长宁郡主一抬眸就能见到对方略带焦急的神色,心狠狠一动,但面上却轻声叹然道:“夫人说得对,崔郎君不用管我,等会儿郎中过来上了药好些了再让女使扶我回去便是。”
崔琰并不太赞同,“就算上了药又哪能一会儿就好了,事急从权,还是让我送郡主回房歇着吧,郎中来了直接让他到房间看诊。”
长宁几乎要控制不住内心的窃喜,看了眼萧青雁的方向,带了一丝挑衅道:“那就麻烦崔郎君了。”
长宁郡主环住崔琰的肩膀。
接着,崔琰站起身,轻松地将她抱了起来。
崔琰倒没完全忘了他的夫人,嘱咐流禾道:“外面夜里冷,送夫人回房,郡主这边应该要耽误一阵,夫人可先休息不必等我……”
流禾看眼萧青雁,抿了抿唇,“是。”
众人跟着离开,萧青雁还站在原地,脸色苍白无比。
——
幽州因为气候的原因,男女都有喝酒取暖的习惯,男人惯喝像烧刀子这样的烈酒,女人家则会饮米酒、桂花酒之类度数小些的酒类,天气寒冷时喝点儿酒身体便暖和了。
要不是白桃提醒,萧旻珠都快忘了自己一个多月前酿过五罐糯米酒,当时她觉得新鲜,就多酿了些。
其实早就可以食用了,只是因为她一直没提,下人们就一直将酒好生存放在地窖。
想着随着气温上升,会导致米酒变质,厨房遂派人来问。
本着劳动成果不能浪费的原则,萧旻珠只留下了一罐,其他四罐则分给了几个她身边伺候的女使仆妇。
魏蛟今日回来得早。
萧旻珠将封口打开,抬手招呼他,“君侯要不要尝尝?”
“什么?”魏蛟从屋外进来。
萧旻珠递给他一碗,“糯米酒,里面另加了干桂花。”
魏蛟低头嗅了嗅,米酒的醇香和桂花的清甜香气扑面而来。
他挑了挑眉梢,有些不太信地反问道:“你还会做这个?”
萧旻珠一时没收住,对着魏蛟翻了个白眼,“别小瞧我好吧,我会的可多了。”
魏蛟逼近一步,用食指戳了戳她的额头,从鼻腔中哼出一口气,冰冷质问道:“好啊,现在都敢冲我翻白眼了是吧。”
语气用得狠,实则根本没使多大力。
糟糕,过于忘形了。
萧旻珠讪讪一笑。
碗里的米酒呈淡黄色,上面零星飘了几朵干桂花花瓣,其实就是醪糟,只是叫法不一样,萧旻珠小小地抿了口,入口甜丝丝的,又有一股醇醇的酒香味。
她眼神噌地一亮,“好喝。”
看来她的技术还不错,一次就成功了。
萧旻珠从前煮汤圆时习惯挖一大勺醪糟,再加点红糖,心想着醪糟又不会醉人,直接豪饮了一整碗。
喝完嘴里还有余甘。
萧旻珠满足地砸吧砸吧嘴。
“夫人,妆台上的这些口脂需要现在放回箱子里吗?”青竹正在收拾屋子。
“等一下,先别收。”萧旻珠撑着桌子从位子站起身。
她之前在东平买了几十盒不同颜色的口脂,原本常用的几小罐还没用完,就一直放在那儿没动,几个月过去之前的快见底了,萧旻珠今日心血来潮,就都拿出来准备试试色。
萧旻珠拿起其中一盒,拧开,嫌弃妆台上的镜子太小,就将比她矮不了多少的那块全身镜抱着,放到了桌凳的旁边。
试色途中,萧旻珠突然感觉身子有点发热,额头也开始冒虚汗,只当是屋子里有些闷,她边将手指沾染的口脂均匀地抹在嘴唇,冲外间的魏蛟唤:“你把窗户打开吧。”
魏蛟姿态闲适地将手肘撑在桌子上,慢慢地品碗里的米酒,不知不觉就喝下了小半坛。
闻言,他微微侧头看向两旁都半开了的窗户,随口道:“窗子都打开了的,是你穿多了吧。”
“是吗?”萧旻珠喃喃道,摸了一把额间冒出的虚汗,垂眸瞧自己身上穿的衣裳,算上里衣,一共有四件。
好像是穿的有点多。
于是萧旻珠干脆地解开了外面两件衣裳。
一脱,瞬间凉快了不少,看来真是她多穿了。
萧旻珠默默地想。
不知过了多久,魏蛟一手抵脸,另只手托着碗底晃了晃剩下的小半米酒,顿时水液激荡,撒出来几滴。
魏蛟眸中已有了几分迷懵,他揉了揉太阳穴,问道:“萧旻珠,你这酒放多久了,怎么米酒还有酒劲儿?”
糯米酒只需发酵几天就能喝了,度数并不高,但若是放久了再喝,就会容易醉人。
等了好一会儿,里面的人还未应答,魏蛟不禁皱了皱眉,放下未饮完的半碗米酒,他站起身往里走去。
步子看似能走正,实则已经有些不太平稳。
“萧旻珠?”
魏蛟走到里间,才发现萧旻珠趴在妆台上面已经人事不醒,地上还散落了几件衣裳。
这是,喝醉了?
见状,魏蛟蹲身,两手提着她肩膀,想喊她去床上睡。
熟料萧旻珠脑袋一晃,直接倒在魏蛟的颈侧,她玉颊泛红,吐出的气息也十分灼热,像是要烫穿皮肤。
魏蛟顿时绷得像跟紧紧的弦。
萧旻珠其实醒着,就是脑子发晕,四肢也软得很,于是就趴在妆台上想小眯一会儿,听见魏蛟喊她,她最终困难地撩开了沉重眼皮。
她扶着魏蛟的臂膀,低喃道:“魏蛟,我头晕。”
魏蛟浑身硬的跟个棒槌一样,嘴里还在冷嘲热讽:“你酒量也就碗大。”
“嗯嗯。”萧旻珠随口应和道。
魏蛟想了想叮嘱她:“以后别在外面喝酒知道吗?”
萧旻珠说好。
此时的她乖得不像话,什么都说好。
魏蛟心跟放落在酒坛子泡发了一样,软乎乎的。
萧旻珠身子都是软的,她微阖着眸信任地摊在魏蛟身上,用滚烫的面颊贴着对方胸口,里面的心脏失了稳当,铿锵有力地跳动着。
此时萧旻珠闭着目,自然不知如鹰隼般的锐利目光胆大地在自己脸上梭巡。
魏蛟垂眸,见女子脸颊微红,容貌更盛,宛若盛开在枝头的娇艳桃花,心跳止不住的加快。
从弯弯的眉梢,到挺翘的鼻尖,目光肆意地在女子面上游移,落到如樱桃般艳丽的红唇时,魏蛟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自顾自地轻声道:“嘴抹这么红干嘛?”
他拿了绢帕下意识地想去擦,即将触碰那抹艳色时动作又僵在半空。
空气中到处都是甜腻醉人的米酒香气,让人脑子发昏。
萧旻珠每晚都要卸妆睡觉,现在她困了,没办法自己擦嘴上的口脂,他作为丈夫帮帮忙也是应该的。
对吧。
魏蛟心里暗示自己,他只不过是好心帮忙而已。
最终,食指的指腹率先触碰到了唇角的红,温暖又柔软,魏蛟手指一颤,接着,他放轻了力度堪称轻柔地用手帕擦去了上面的唇脂。
嘴唇露出了本色,莹润淡粉。
恰在此时,萧旻珠觉得喉咙干涸,不自觉伸出小截舌尖舔了舔干燥的嘴皮。
嘴唇饱满之余,又覆上了一抹水色。
刹那间,魏蛟听到了本就不太清醒的脑子里琴弦断掉的声音。
随后,他直接弯腰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