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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云朵


    “”


    神志逐渐回归, 时云舒低头一看,白色衬衫衣料覆盖之下,隐约有两排均匀对称的长方格印记。


    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她刚刚摸的是哪里, 像是触碰到烫手山芋般迅速抽回手, 几乎弹跳式退回到原来的位置。


    这回两人之间几乎有一米远的距离。


    本就微醺泛红的脸颊这会儿红得像番茄, 她手指还僵硬地举着,下意识摇头否认:“不、不是,我不是故意要摸你的”


    这话的信息量太大,坐在前面的司机和蒋昭瞬间瞪大眼睛, 支起了耳朵。但又不敢回头看, 只能鬼鬼祟祟地从后视镜里偷瞄。


    两个人在小方镜里用眼神交流。


    蒋昭:不是,时小姐摸哪儿了, 能吓成这样?


    司机摇头:不知道啊, 总不能是那个啥吧?


    蒋昭瞳孔放大:不能吧玩这么刺激吗?


    司机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这不好说啊。


    司机开车的速度不知不觉减慢, 江淮景冷厉的目光扫过去, 两人如惊弓之鸟般正襟危坐, 目视前方。


    没关系, 看不了还有耳朵可以听。


    两个人耳朵支得更直棱了。


    谁知下一秒, 隔在中间的挡板缓缓升起, 隔绝了前后空间以及任何声音。


    两人对视一眼, 面面相觑, 想法不言而喻。


    这他俩还在呢,这不好吧?——


    与此同时, 被独立隔开的后座, 江淮景冷眼瞧着她:“手感好摸吗。”


    他指的是她捏的那两下。


    时云舒脸上的红晕半分未减, 梗着脖子问:“我该回答好还是不好?”


    男人不悦的神色望过来。


    时云舒忙点头:“不错,腹肌练得挺好的。”


    她说的是实话, 虽然她没怎么见过真人腹肌,但也知道越硬越好。刚才捏的时候她险些捏不动,就能推测一定练了挺久。


    男人脸色缓和了些。


    他懒散地向后靠了靠,环着手臂,微眯着眼睛看她:


    “怎么,看你这意犹未尽的模样,是刚才还没摸够?”


    时云舒被他一噎:“是你自己非要逼我回答的。”


    江淮景冷呵一声,不与她计较。


    他转过头,重新阖上眸子,手指一下下叩击着车门扶手。


    时云舒无声长舒了口气。


    挡板隔音良好,静得只能听见男人清脆有节奏的叩击声。


    片刻,倚在车座上的男人忽然开口问:“你说的话,林听然信了吗。”


    时云舒怔了下,有些讶然地转头问:“你怎么知道?”


    江淮景冷笑了声:“你一晚上喝的酒加起来不超过半杯,上两次卫生间,当我是傻子吗。”


    “”


    时云舒万万没想到自己是在这一步露馅的,更没想到她找人前去的那次恰好被江淮景看见。


    江淮景没有告诉她,实际上从他一进宴会厅就注意到她了,即便她坐在位置很偏僻,他也能如同被磁场感知一般精准地找到她。


    之后他被一群人围着敬酒,其中还有很多世家千金,他敷衍地举着一杯香槟回敬多人,仰头饮酒时目光却不自觉偏向人群之外的她。


    只可惜她对自己毫不关心,也不在意自己身边是否有其他女人,甚至比他装出来的还要冷漠,一眼都没看就绕过去走了。


    他心生郁结,瞬间没了交际心思,一言不发冷着脸撇下众人,寻她而去,这才能恰好在她被人为难时及时出现。


    这一切不光明的踪迹都被他埋在心底,藏在一张冷漠的面皮之下。


    既然被他发现,时云舒索性不再瞒他。


    她的确是为了等林听然去的洗手间。


    她猜测林听然裙子被人踩了,大概会去洗手间整理,所以她选了最近的洗手间,提前在里面等着。


    果不其然,不出十分钟,林听然就提着裙子进来了。


    她站在镜子前,简单用清水洗了下裙子下摆上被踩的鞋印,然后拿出小提包里的化妆品补妆,止不住上扬的唇角彰显着少女的心事。


    时云舒走过去,也若无其事地补着口红,等四周没人时,才小声说:“帮你提裙子的人,手里毁了不少大学生的前途,如果你想活命的话,最好离他远一点。”


    林听然愣住,目光呆滞地看着她:“你说秦先生吗?”


    时云舒用手指晕染唇线边缘,轻嗯了声,怕吓着她,只列了几件相对没那么变态的事例。


    “除此之外,他现在已经有女朋友了,却一直对外立着单身人设。”


    她对秦兆川起疑还是因为邱竹雨,再加上情绪守恒定律,对外情绪越稳定的人,对内就会越压抑暴躁,而Harmias的高层除了秦兆川都是出了名的脾气不太好,所以她留了心,去问了祁玉,得知了这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女孩惊恐地捂着嘴巴,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这些事是真的吗?”


    林听然是温室里养大的花朵,接触的都是上流社会和最高的礼仪教养,这些变态行为别说是见了,就连听都没听过。


    时云舒抬眸看向镜子中天真单纯的女孩,神情寡淡到近乎冷漠:“不信让你父母去查。”


    她不否认被娇养是命运天平的倾斜,林听然是幸运的,但也是不堪一击的,如江淮景所说,对上心机深沉的秦兆川,她毫无胜算。


    林听然妆补到一半就停了,面露困惑,分不清谁是真谁是假。


    她咬着樱唇,以自己仅有的理性思维反问:“如果他真的做了这些事,那怎么还没人曝光他?”


    时云舒语气淡淡:“他很巧妙地把握了道德和法律的边界,这些事谈不上违法,最多算违反道德。更何况被他pua的大学生都是高学历分子,即便意识到他的恶行,也不会冒着毁掉自己名声的风险去检举他。”


    “我言尽于此,信不信由你。”她合上口红,音色清冷,“反正你的死活和我无关。”


    说完她就要转身离开,林听


    然喊住她:“等等!”


    时云舒停住脚步,背对着她,听见女孩在一阵犹疑后,柔弱却坚定的声音:“我相信你!”


    时云舒如释重负地压了下唇角。


    如她对江淮景所说,她没那么好心,甚至在看到林听然被秦兆川盯上的那一刻,滋生出几许见不得光的恶意,连她自己都觉得可怖。


    她当时的第一反应是因果轮回,她遭受的苦难终于要报应到他们疼爱的女儿身上了。


    所以她冷眼看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可是看了一会儿,又觉得没什么意思。


    她这一生总是身不由己,就连想做个坏人,都过不去良心那关。


    即便林听然最终被秦兆川毁掉,落了个凄惨的下场,即便能让那对夫妻痛不欲生,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于是她出现在这里,做了自己的女侠。


    “谢谢你提醒我。”林听然感激地道谢,然后礼貌地问,“可以问一下你是哪个公司的吗?”


    “Harmias。”时云舒也不隐瞒。


    林听然心下愕然:“你不怕他知道是你暗中阻挠,在公司为难你吗?”


    时云舒回头笑了下,很轻很淡:“那就看你想不想让他知道了。”——


    “你说的话,林听然信了吗。”


    车窗外昏黄的路灯照进来,映照出女孩沉静的脸庞。


    “应该吧。”她语气淡淡的。


    “你就不怕她站在秦兆川那边,背后捅你一刀?”江淮景问。


    时云舒早就预料过这一点,无所谓地弯了弯唇:


    “大不了就斗呗,本来秦兆川也只是在利用我,早晚都要摊在明面上的事,现在和以后有什么分别?”


    她一直相信人不完美定律,如果一个人的风评太过完美,那说明只是那个人苦心经营的结果,但并不是真正的他,这也是她入职一段时间才意识到的。


    虽然秦兆川帮她破格录用进了Harmias,但其实她进来之后日子并不好过。


    原以为那些只是空降不可避免的烦恼,但是后来她私下打探了一下Harmias内部的关系,才知道顾成林之前一直是秦兆川的人,但是随着他这两年来与外界的私下联系越来越紧密,逐渐出现脱离秦兆川掌控的趋势。


    因此,秦兆川身为一名高层总监,才会亲自去当面试官,就是因为他要重新挑选一个能与顾成林分庭抗礼,并且受他掌控的新任项目经理。


    他不想直接开掉顾成林,让自己落个不仁不义的名声,所以他选择安排一把能制衡他的刀,间接把顾成林边缘化,而时云舒就是那把被他选中的刀。


    所以之后他才会格外看重她,主动和她交谈,对她施予恩惠,现在还带她参加晚会。


    但实际上,这些表面上对她的好,其实都是他在为了自己的利益暗中磨刀。


    她不是没想过和他合作,互利共赢。但这样唯利益主义者既然能抛下一次同伴,那就会抛下第二次,他们之间的矛盾早晚会爆发。


    江淮景看着女孩无畏无惧,随遇而安的神情,心中陡然生出一阵骄傲。


    他臂肘随意支着车门,挑着眉尾看她,唇角挂着玩味的笑:“不愧是我养大的,心眼儿没白长。”


    时云舒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能不能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


    她这些明明都是在国外实习时耳濡目染学到的。


    男人不以为意,没脾气地笑了下。


    几分钟后,车子平稳地开到她所在的小区公寓楼下,时云舒向三人道了谢,正准备打开车门下车,身后的男人忽然出声:“大老远送你过来,不请我上去喝杯水?”


    “”时云舒的确没想到这一点,但大晚上十一点多邀请前男友回家,她也的确说不出口。


    “逗你的。”男人散漫地笑了下,“教你客套一下而已,赶紧回去吧。就算你邀请我上去,我也不会去的。”


    这话说得太妥帖,时云舒被他说得也觉得自己有些太忘恩负义了。


    反正他说不会来的,便眨着眼睛客套地问了句:“那要不你上来喝口水?”


    想着他一定会说算了,她的手都搭在了门把上。


    谁知下一秒,男人喉间溢出一丝笑意:


    “既然你盛情邀请,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时云舒:“?”


    第32章 云朵


    时云舒怎么也没想到, 坐个车都能入江淮景的套。


    夜越来越凉,幸好有披肩挡风。她拢紧披肩,向公寓楼走去, 江淮景跟在她后面, 得逞的尾巴都快要翘到天上去。


    时云舒加快步子, 低着头进了人才公寓大楼,左右环顾没有被熟人看见才放心地按了电梯。


    江淮景被她甩在了后面三米远距离,看着她这副做贼心虚的模样,疑惑地皱了皱眉头:“你怎么回自己家还鬼鬼祟祟的。”


    时云舒甚至没回头看他, 在电梯门口低头看着手机, 佯装与他不认识,小声答:“住我们这栋楼的有好几个我们公司的同事, 不能被他们看见我这么晚带你回家。”


    男人脚步顿住, 忽然语气放轻:“我就这么见不得人吗。”


    冷漠的眉眼被暖黄的吊灯中和, 少了平日的锋利, 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像一只被抛弃后委屈控诉的大狗狗。


    他这副模样太过可怜, 时云舒心口蓦地一软, 收起手机走到她面前, 耐心地解释:“我不是觉得你见不得人, 只是怕同事看到我们私下有来往, 到时候就说不清了。”


    江淮景微垂着眼睫,没有出声。


    电梯已经快到一楼了, 时云舒伸出手指拉了下他的袖子, 放软了语气哄着:


    “电梯要到了, 走吧?”


    男人还是没说话,但脚下已经挪动了步子。


    时云舒松了口气, 看似哄得很用心,实际上心中是另一种考量。


    他生气倒是没什么,就怕他在楼道里待得时间太久,引起其他人注意,到时候她就白躲了。


    江淮景尚且对她绝情的想法一无所知,被她哄了两句,眉尾不经意染上两分笑意,偏偏又要装作不好哄的样子,故意绷着脸,压下嘴角的弧度。


    他以为时云舒会继续耐心地再哄他两句,毕竟她刚刚总共也就哄了两句。


    哪有人两句话就能哄好的?这么好哄他还要不要面子。


    所以进了电梯后就抱着胳膊站在角落,高冷地不主动搭话。


    谁知一直到电梯门打开,时云舒都没有主动跟他搭腔一句,更别说哄了。


    一出电梯就自顾自走到公寓门口,掏出钥匙开门。


    江淮景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进了门,还若无其事地回头喊了他一声:“进来啊。”


    “”


    算了,他大人有大量,不跟她计较。


    他不情不愿地迈开步子跟了进去,走到玄关处,正想问她有没有他能穿的拖鞋,一低头就看见门口有一双尺码硕大、和她的粉色拖鞋并排放在一起的男士拖鞋。


    鞋上的尺码跟他的一样,以至于他的第一反应是:“这是特意给我准备的?”


    时云舒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如实解释道:“哦,不是,那是吓唬外卖员用的。”


    她一个女孩子独居,有时候会点外卖,为了安全起见,每次外卖id都是用的“时先生”,还特意买了一双男士拖鞋放在门口,营造出来家里有男人的假象。


    “”


    又自作多情的某人瞬间哑然,干巴巴地夸了句:“行,还挺有防范意识。”


    时云舒没有意识到他复杂的心理活动,叮嘱他将鞋子换好摆在最右边。


    江淮景照做,时云舒看了一眼并不满意,又亲自过来将他的皮鞋往前推了推,保证鞋跟和其他鞋子对齐。


    他


    这才发现,玄关处的鞋子是由左至右、从小到大依次排列的,而且鞋跟在同一水平线上,紧贴着大理石砖线摆放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强迫症不仅没改掉,反倒愈加严重了。


    时云舒等他换好鞋后领着他进了客厅,在沙发坐下,然后问他:“想喝什么?”


    江淮景不挑:“热水就行。”


    时云舒应声,转身去饮水机旁取出一次性纸杯接水。


    杯子被放置在热水一侧,接了半杯后她忽然想到什么,松开按钮,将杯子挪到温水一侧继续接。


    接满水之后,她端着杯子走到沙发处,递给他:“今天辛苦你了。”


    总算受到了优待,江淮景眉梢微抬,接过杯子送到口边,试了下水温。


    温度恰好合适,不烫,可以直接喝。


    自尊心终于得到了满足:“还挺贴心,没接开水。”


    时云舒双手放在腿上,认真地回答:“我特意接的,温水不用冷,喝得快。”


    喝完走得也快。


    “”


    一口“贴心的温水”梗在喉间,梅开三度的某人险些被呛死。


    他艰难地咽下,脸色铁青地低声骂了句:“小没良心的。”


    时云舒坦然接下他的评价,给自己也接了杯温水,坐在沙发上小口喝着。


    认清了事实后,江淮景不再对她抱有任何多余的期待。


    放下杯子说:“你亲生母亲的事我已经查到了,她原名祁蔓,现在改了姓氏,叫林蔓。”


    他非要上来这一趟也不是单纯为了蹭杯水的。


    时云舒心生好奇:“跟林修筠一个姓?”


    她直呼亲生父亲大名,在她心中早已不将二人当做父母看待了。


    “嗯。”江淮景点头,“林蔓当年和祁家闹了矛盾,离家出走后被摘除族谱,后面嫁给林修筠,就随了他的姓。”


    时云舒蹙眉:“什么矛盾能闹到断绝关系这一步?”


    外婆去世得早,外公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虽然是大老粗,却在照顾女孩子方面十分尽责,她去了美国之后,更是从未对她说过一句重话。


    她不明白,这样好脾气的外公,怎么会跟唯一的女儿闹到这样不可收场的地步?


    江淮景看了眼她的神情,见她还算镇定,才接着往下说:“林蔓当年和林修筠在一起后,一心想让你外公注资扶持他创业,甚至想让你外公将名下的产业分给他。你外公看不上林修筠,不同意他们在一起,林蔓就先斩后奏,未婚先孕怀了林修筠的孩子,威胁你外公出资。”


    时云舒暗暗一惊,没想到祁家还有这样一桩丑事,怪不得外公被气得抹除了祁大小姐的一切踪迹。


    “那然后呢?外公同意了吗?”她问。


    “同意了。”江淮景点头,面容严肃,“现在林氏的创业资金就是你外公提供的,同时将林蔓逐出了祁家。现在林氏的董事长就是林蔓,她为了向你外公证明自己离开了祁家也会过得很好,这些年一直源源不断地向林氏拉拢资金,见林修筠不争气,早已取代了他创始人的位置,这两年也一直在给林听然物色最佳的联姻人选。”


    北城的每个世家家族都会有一些不可与外人说的秘辛,祁家自然也免不了俗,但好处就是家族势力足够庞大,压下几桩丑闻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而且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二十五年,知道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这些消息还是他靠威逼利诱套出来的。


    他这番话信息量过大,时云舒足足消化了五分钟,才捋清楚这团关系。


    她在心中推敲了一遍,很快就得到了结论:“所以他们不愿意认我,是因为我没有联姻价值,对吗?”


    江淮景颔首,认同她的说法。


    林蔓在商界向来要强,为了将林氏经营起来,这些年什么狠事都做得出来。


    在经济下滑的风口裁员50%、为了一个风险极高的项目将她和林修筠在林氏的所有股份全部抵押出去,如今又为了联姻利益抛弃亲生女儿。


    他曾经敬佩过林蔓是一位真正的女强人,起码在决策上狠辣果断这一点,是唯一能与他相较高低的。


    如今得知她的狠辣是建立于六亲不认的基础上,他只觉得这个女人太过冷血,唯利益至上者,不配做他的对手。


    尤其是抛弃了时云舒这一点,让她难过了那么多年,他一想到就恨不得今晚就将林氏搞垮。


    相比之下,时云舒倒是早已想开:“那我理解了。”


    语气平静到像是在点评一件与她无关的八卦。


    “不认也挺好的,不然需要联姻的就是我了。”


    这样的父母,还不如当作从来没有过。


    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今晚碰到的林听然,心下不禁几分动容。


    那朵单纯的温室水仙,想必还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尊敬的父母,只是把她当成一颗能换取到最大利益的棋子吧。


    当然,她的存在还不如一颗棋子。


    她低垂着眼睛思考着,江淮景在她看不到的角度望着她,一双桃花眼中宛如盛了一汪幽深的潭水,跟着说:


    “嗯,是挺好的,他们也算是做了一桩好事。”


    那就是——


    将时云舒送到了他的身边。


    他们看不上的碎玉,他来捧作明珠。


    时云舒没听出话外之音,释怀地长舒了口气:“知道真相反而轻松多了。”


    再也不用猜测他们为什么抛弃自己了,也不用再将自己绷成一条弦,生怕哪里做的不好,没有付出足够的努力,到时候相认会让他们失望。


    现在的她只是她自己,是时候和过去和解了。


    江淮景审视般盯了她几秒,放软了语气:“你难过的话,我可以留下来陪你。”


    “这种父母有什么好难过的,我的眼泪没有那么廉价。”


    时云舒语气轻松地笑了下,觉得他太小瞧自己了。


    江淮景放心地收回目光,将杯子放下,起身:


    “嗯,我先走了。”


    时云舒将他送到门口,再次郑重地道了声谢。


    谢他帮自己查明真相,谢他毫无怨言地陪自己一晚上,也对自己的敷衍致了歉。


    “没什么。”男人睇着她,无所谓地提了提唇角,“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


    时云舒目送他下楼后就回去练瑜伽、洗澡休息了,江淮景独自从夜幕中走出来,上了迈巴赫后座。


    司机和蒋昭还在等着他:“江总,现在回吗?”


    男人淡淡嗯了声。


    车子缓缓启动,他忽然出声,薄唇轻启:“安排几个自己人,严格管控人才公寓进出人员,尤其是45号楼1801室。”


    蒋昭恭敬地应道:“好的,我明天就去办。”


    车子缓缓驶入北城房价最高的地界,江淮景刷卡进了独栋公寓,一如既往先换鞋,然后率先进了门口的卫生间,仔细地打上洗手液,洗干净手。


    从卫生间走出来时,余光注意到玄关处他刚刚换下的两只皮鞋被随意摆放,鞋头方向不一。


    眉眼闪烁了下,走过去弯腰将两只鞋子重新摆正。


    这些事都是每天来打扫的阿姨做的,本不需要他管,但他还是耐心地将鞋柜里的鞋子由小到大排列,鞋跟对上柜子边缘,地板上的两双鞋子置于砖线上方。


    和她摆放的方式一模一样。


    第33章 云朵


    晚会之后, 时云舒渐渐回归了平静的生活,这半个月易辰项目部都在忙着筹备AI中医辅诊系统上线,江淮景大概也很忙, 很少会联系她。


    这几天她带的团队又接到文启竹和政府合作的新项目, 还是点名指定她来接的, 周主管和公司领导对她大肆夸奖,寄予厚望,还给她拨了几个新成员。


    不想辜负两方的期待,她又恢复了朝八晚九的工作作息。不过这个项目周期长, 比之前轻松许多, 迟青偶尔会在网上给她推荐好书,她在工作之余, 还能挤出时间去图书馆找书看。


    日子缓缓地过, 枯燥、单调, 却又充实、宁静。


    这就是她所习惯


    的生活节奏, 或许其他人会觉得无聊, 没有新意, 但她却乐在其中。


    下午茶时间, 这天的饮品破天荒多了新品种, 那就是鲜榨胡萝卜汁。


    时云舒一看见胡萝卜就抵触, 默默走开, 选择了白开水。


    小谭猎奇地试了一下,惊喜地告诉她:“舒姐, 你要不要试一试这个胡萝卜汁, 真的很好喝!”


    时云舒摇头婉拒:“不了, 我不喜欢胡萝卜,你喝吧。”


    “不不不, 舒姐,这个不是单纯用胡萝卜榨出来的,里面还加了苹果和柠檬,酸酸甜甜的真的很好喝,我差点没喝出来胡萝卜味。”


    谭茵端着包装漂亮的一次性透明杯子:“这个饮料可抢手了,我好不容易才帮你抢到一杯,你尝一下试试嘛。”


    耐不住她的强烈安利,时云舒还是妥协地接过来,谨慎地吸了一小口。


    杯子中的果汁橙黄色鲜明,本以为会是想象中难喝的胡萝卜味道,却没想到入口清香,酸甜适中,苹果味几乎完全盖过了胡萝卜味。


    她没忍住又喝了一小口,谭茵一副安利成功的表情:“你看,我没骗你吧,真的很好喝。”


    说着自己也吸了一大口:“这胡萝卜汁健康又好喝,我都不想喝奶茶了。”


    时云舒抱着杯子小口吮吸着,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神奇。


    她知道胡萝卜素对心血管系统有维护作用,小时候也努力尝试过很多次,但还是觉得味同嚼蜡,食不下咽,从此看见胡萝卜就绕着走。


    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她有朝一日竟然能和胡萝卜和谐相处。


    一口气喝掉大半杯,忽然有同事过来告诉她有人找,正在楼下咖啡厅等她。


    时云舒还以为是邱竹雨想通了,放下胡萝卜汁下了楼,一到咖啡厅却率先看见坐在窗边的林听然在热情地向她招手。


    她脚步微微一顿,没想到会是她。


    走过去坐下,问:“你找我有事吗?”


    林听然给她点了热梨汁,一直在保温柜里温着,特意等她到了才招呼人送来,眨着眼睛对她说:“干嘛这么严肃呀,没事就不能找你玩吗?”


    她把梨汁推到她面前,“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这个是我平时喜欢喝的,你尝一下,不喜欢的话我再给你点别的。”


    时云舒垂眸看了一眼,没有接:“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她那天只告诉了她公司名字,当时晚会这么多人,知道她名字的没有几个,她又是怎么精确知道她是谁的,难道是从秦兆川和林修筠那里吗?


    林听然眼中带着直白的坦率:“这还不容易,我就是去问我朋友,那天长得最漂亮的女孩子叫什么名字,他打听出来就告诉我了呀。”


    如果描述礼服、发型、身高,都很难精确定位到她,但如果说长得最漂亮的,她的豪门公子哥朋友一定秒懂,稍微一打听就知道了。


    “”


    时云舒沉默了下,没想到是这样简单粗暴的方式。


    她唇线缓缓拉直,淡淡道:“既然你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啊你别急着走呀,我还没跟你聊几句呢。”林听然拉着她的衣袖,委屈地撒娇。


    时云舒垂眸看着她拽着自己袖子的手,冷漠地提醒:“我要工作,没时间跟你闲聊。”


    闻言,林听然果真听话地松了手,她低着头,面带愧疚窘迫,像是一个做错的孩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打扰你工作的,但是除了到你公司找你,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联系你了。”


    时云舒心软了下,但语气还是带着几分强硬:“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你帮了我,我想跟你做朋友。”


    林听然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望着她,语气真挚又诚恳。


    时云舒回视她,直白而坦率:“我不需要朋友,更不想跟你成为朋友。”


    “我不信,怎么会有人不需要朋友。”林听然以为是自己说的不够诚恳,急切地解释,“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交朋友太草率了,不是的不是的,我很少主动和别人交朋友的。”


    “她们都不希望我过得好,巴不得我出车祸死了,就没有人抢她们风头了。但你不是,你跟我素昧相识,却愿意帮我,我能感受到,虽然你看着不好相处,但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我是真的真的因为很喜欢你才想要和你做朋友的。”


    她语速很快地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长串,生怕说慢了时云舒就跑了。


    时云舒没有走,坐在原处从头到尾都听完了,但她眼睫低垂着,浓密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思绪,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听然不自觉抠着手指上的美甲,紧张地等着她的回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两个人沉默了足足一分钟,时云舒才重新抬起头,清澈的眼底尽是坚决:“对不起,我们做不了朋友。”


    林听然垮下肩膀:“为什么呀,我们为什么不能做朋友?”


    看她的神情,想必林修筠夫妇没有将她的存在告知她。


    时云舒定定地看着她,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实情:“没有为什么,我要回公司了。”


    她不再解释,拿着包起身离开。


    林听然沮丧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小小地叹了口气。


    但也只是难过了一下,转头就像打不死的小强一样,去找朋友要时云舒的联系方式了。


    当天晚上,时云舒收到一条好友验证消息,头像是一只漂亮的白色小猫。


    【然然】:我是林听然。


    时云舒想都没想点了拒绝。


    几分钟后对方又发了一条,顶着“然然”的id和猫猫的头像写着:


    您好,我是创联集团的项目负责人,请问贵公司有没有合作意向?


    时云舒忍不住笑了,又点了拒绝。


    对方又执着地发了第三遍。


    【然然】:呜呜呜对不起,我错了,我是林听然,你同意一下嘛,求求你了[委屈.jpg]


    拇指在“拒绝”的选项上停留了好几秒,似乎不忍心,还是挪到另一边,按下了“同意”。


    刚一接受好友申请,就收到了对方噼里啪啦一串消息。


    【然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终于肯加我了!!


    【然然】:呜呜呜呜我好开心,我未来的好朋友终于加我了!


    【然然】:你怎么不回我,是不是我太吵了,呜呜呜不要删我不要删我,我会安安静静的,一定不会打扰你工作的。


    时云舒并非不理她,而是聊天框上方一直显示着“对方输入中”,她在等她说完。


    但这个标识一直消不掉,似乎她不回复,林听然就不会停止发消息。


    时云舒只好敲了几个字过去:


    【Floudy】:没有,我在看。


    【然然】:呜呜呜呜我以为你把我屏蔽了,幸好幸好。


    【然然】:你如果嫌我吵的话可以不回复我,或者开免打扰。


    【然然】:但是一定不要把我拉黑,好不好?


    时云舒眉眼微动,指尖在屏幕上停滞了许久,迟迟没有回复。


    理智告诉她不能答应,这个世界上她和任何人或许都有一定可能成为朋友,但那个人唯独不能是林听然。


    她和她即便不是仇人,但也绝对不是能和平相处的关系,最好是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


    道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但最终她还是狠不下心拒绝:


    【Floudy】:好——


    这是林听然二十多年来最高兴的一天,因为她未来的好朋友终于愿意开始接纳她了,这比她拿到钢琴十级证书时还要开心。


    好


    不容易加上未来好朋友的微信,一定要把握住机会好好表现,于是时云舒时不时就会收到林听然的消息。


    【然然】:我可不可以叫你舒舒宝贝呀,她们都叫你舒舒,我想叫个和她们不一样的。


    【然然】:不回复就当你默认了哦。


    【然然】:舒舒宝贝早安!你吃早饭了嘛?


    【然然】:我刚刚吃到一个很好吃的饼干,香香脆脆的超级好吃,等你哪天不那么忙了我给你送几包可以不[/可怜.jpg]


    【然然】:舒舒宝贝中午好!你们公司午休时间是多久呀,能不能休息好呀,你这么辛苦一定要睡得饱饱的哦。


    【然然】:舒舒宝贝,你已经一天没有理我了,还在工作嘛,没关系,那你明天再回我好啦,我先睡觉啦,舒舒宝贝晚安哦。


    林听然最后一条消息发送时间是晚上十一点,时云舒已经没有在工作了,她躺在床上,看着满屏幕的消息,心中五味杂陈。


    似乎从未有这样一个人,会像林听然这般,不知疲倦地讨好她,接近她,只是因为想和她成为好朋友。


    好朋友


    好陌生的词。


    自从她小学熬夜折了几瓶纸星星,送给一起上下学的小姐妹,结果第二天又被她转手送给别人之后,她就再也没有主动交过朋友了。


    她出神地看着“舒舒宝贝”这四个字,仿佛切实感受到对方几乎要溢出屏幕的热情。


    只是这热情是一时的,还是永久的?


    她不知道。


    静默了许久,才在手机上缓缓打下两个字:


    【Floudy】:晚安。


    第34章 云朵


    自从加上好友, 林听然时不时就会给她发消息,今天想约她出去吃饭,明天想约她出去逛街, 下午想请她喝奶茶, 晚上想请她看电影。


    虽然源源不断的消息是有点吵, 但她很听话,知道时云舒工作忙,并不会影响她,更没有像上次那样擅自过来公司找她。


    时云舒渐渐地对她放下戒心, 不忙的时候会简单回复两句, 哪怕只有几个字也能让林听然高兴地在网上尖叫。


    林听然的出现并没有打乱她的生活节奏,她一如既往地投入到工作中。


    这天忙完手头的新项目, 正抱着一杯鲜榨胡萝卜苹果汁慢慢喝着, 想起来江淮景上次说的“下周就能上线”, 结果到现在过去半个多月了, 还没有消息, 便主动发消息问了一下。


    【Floudy】:上线还顺利吗?


    很快收到对方的消息。


    【J.M】:顺利。


    【Floudy】:那就好。


    【J.M】:怎么只关心项目, 不关心关心我?


    时云舒:


    这话说的, 她应该关心他吗?


    算了, 给他个面子吧。


    【Floudy】:那你呢?最近过得怎么样?


    【J.M】:不太好。


    时云舒咬着吸管, 皱着眉头思考着, 不太好她能怎么办?


    【Floudy】:我有什么能帮上的吗?


    对方“一直输入中”显示了许久,最终只打出来三个字。


    【J.M】:骗你的。


    时云舒:“”


    手机一关, 直接不回复了, 气呼呼地丢到桌子上。


    在心底咒他最好真的过得不太好, 替她出气。


    另一边,江淮景连续熬了两个通宵后, 神色疲惫地坐在办公桌前。


    手机上原本已经打出来的“想见你”三个字,在空白聊天框上停留了许久,最后又被他一个字一个字删掉。


    改成了——


    骗你的——


    知道上线顺利的好消息后,时云舒也跟着放心许多,毕竟是她接受的第一个项目,当然希望能获得很高的效益。


    晚上下班早,她去超市买了点菜,回到公寓给自己做了番茄汤底的火锅,一边给外公和祁钰打着群聊视频通话。


    热汽袅袅蒸腾,香气弥漫在餐厅内,青菜、牛肉、虾滑在锅中翻滚着,手机被架起来,屏幕上是慈祥的老人和嬉皮笑脸的中年舅舅。


    两个人原本都有公务要忙,收到时云舒在群里发的视频邀请后,不约而同地放下手里的工作,告诉她“不忙不忙”,说舒丫头好不容易有空和他们聊天,天塌下来也没她要紧。


    然后一起远程陪她吃火锅。


    祁钰佯装恼怒:“吃火锅都不喊你舅舅,太不像话了。”


    祁思源不满:“我外孙女自己亲手做的火锅,你去了也是白吃白喝,喊你过去添乱吗?”


    时云舒笑着看他们拌嘴,在调料小碗里盛了点汤汁搅匀。


    祁钰:“得,我算是看出来了,自从您这外孙女来了,我是越来越没地位了。”


    “知道就行。”祁思源不稀罕理他,转而笑容和蔼地看着时云舒,“舒丫头这是买了什么配菜,让外公瞧瞧。”


    时云舒取下手机,将镜头对着桌子,一一介绍着:“有毛肚、肥牛卷、娃娃菜、油麦菜、土豆、虾滑,还有一些手工蔬菜面。”


    一个人吃饭准备的食材不多,番茄汤煮的也不够浓,祁思源和祁钰却十分捧场:


    “我在洛杉矶都闻到香味了,等外公过年回国,陪你一起吃。”


    “看您这山高水远的够不着吧,我就不一样了,我过两天就要去找你外孙女吃火锅咯。”


    “你再嘚瑟一下明天我就把你调到泰国分公司去!”


    “您这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这么无理取闹呢。”


    眼看着要打起来,时云舒忙出声阻止:“都有都有,等你们来了,我们一起吃。”


    祁思源和祁钰瞬间和颜悦色,热情地回应她。


    一顿饭下来空荡的公寓欢声笑语不断,明明是一个人的火锅,却吃出了家的味道。


    饭后,时云舒收拾了下盘子,坐在沙发上吃了点饭后水果,顺便拿着手机刷了刷朋友圈。


    最新一条是盛川发的。


    自从一个月前回了Harmias,就只有在朋友圈偶尔互动了,盛川的朋友圈都是搞笑日常或者游戏成就,分享他给凤凰蛋买的炫酷新皮肤,内容都很积极乐观,今天却是丧丧的。


    盛川:


    天杀的没眼光就算了,理解能力也有问题,都说了是辅诊辅诊,不是主治,野猪吃不了细糠,你们这辈子都配不上这么好的系统!


    配图:[/想炸了这个b地球]


    时云舒心生疑惑,点开了他的头像,发消息过去。


    【Floudy】:怎么了,是项目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凤凰蛋24小时征婚】:啊?你还不知道吗小舒舒,我们检测过上百次的AI辅诊系统被所有医院排挤,到现在都没医院愿意投入使用。


    时云舒眉头紧紧蹙起。


    怎么回事?江淮景不是说项目很顺利吗。


    难道下午说的“不太好”是真的吗?


    结束了和盛川的聊天,时云舒本给江淮景打电话问问情况,怕江淮景又不跟她说实话,索性换上衣服,直接出门驱车去了易辰。


    夜幕降临,她径直上了八十八楼,推开总裁办公室的门,一进去果然灯火通明。


    靠在办公椅上小憩的男人被吵醒,眉峰不悦地拧起,抬眸望向门口,正想发怒,目光触及到风尘仆仆赶来的女孩时,一时怔住。


    不悦的神色瞬间化为克制地惊喜,他启唇,许久未开口说话的嗓音微微嘶哑:“你怎么来了。”


    时云舒走到办公桌后,和他面对面对峙:“为什么要骗我。”


    江淮景神情恍惚了下,装作不知道:“什么?”


    时云舒直直地盯着他:“你再装。”


    男人不自在地撇过脸,声音平静而沙哑:“不是什么大问题。”


    “全北


    城没有一家愿意接收试用,这就是你说的不是什么大问题吗?”


    时云舒有些生气:“还是你觉得即便告诉了我,以我的能力我也帮不上忙,所以没有必要对吗?”


    “不是。”


    男人接连熬了两个通宵,加起来只睡了半小时,此刻在时云舒的一系列质问下,神色透着浓重的疲惫。


    他只是不想将自己的失败展示给她,更不想因为自己的失败给她徒增烦恼。


    但这些话他光是想想就觉得矫情至极,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撇过脸,语气冷漠:“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这个项目成功与否都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影响。”


    时云舒盯着他又臭又冷的脸,面不改色道:“我不是来吵架的,你也不用拿这些话刺我,项目有大家共同的心血,我也想看着它能走入大众视野。”


    她不慌不忙把包放下,自顾自搬了个椅子坐他旁边:


    “说吧,现在具体是什么情况。”


    她环着胳膊,面容沉着镇定,瘦小的体型像是能承受千斤重量。


    江淮景偏头瞧了她两秒,忽的扯了扯唇:“时云舒,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有时候还挺酷的。”


    再也不是那个动不动就怯生生不敢说话的小病秧子了。


    时云舒没工夫跟他调情,板着脸:“说正事。”


    男人轻笑,收敛了神色:“目前存在的主要问题,是传统中医和AI的思想碰撞无法被大众接受,尤其是以老中医为首的中医群体在一致抵制AI的入侵,他们认为AI未来会取代中医,加速中医的消亡。”


    时云舒明白了。


    AI中医辅诊系统的研发本意只是为了作为辅助人类中医问诊的工具,它的本质还是以人为本,有助于吸取记载老中医的经验,进而帮助年轻中医学者更快地成长,减少不同水平中医的差距,从而实现传承的目的。


    目前中医受到西方文化的冲击,越来越难以传承。国内西医医院有上万家,然而中医院只有不到四百家,因此亟需成熟的AI中医辅诊系统在各大医院投入使用,扩大中医资源,让更多人选择中医。


    除此之外,此系统还可以向国外医院输出,一步步发扬扩大中医的国际影响力,到那时即便不在国内的华人也能看上中医。


    而且相同病症的药剂是因人而异的,如果没有人的存在,AI是实现不了独立诊断的,更没有承担医疗事故的能力,所以“AI中医辅诊”只是附属于人类的机器。


    这是江淮景创建这个项目的初衷,但现有经验丰富的老中医,大多思想保守顽固,他们认为AI的存在是为了取代他们,本就难以传承的中医文化就会更快地消亡。


    中医文化夹缝生存,老一辈小心谨慎倒也无可厚非,只是如果一直故步自封,那中医的传承只会越来越艰难。


    这件事的确棘手,要做到不伤老中医的心,又要让他们心甘情愿接受AI,简直是难如登天。


    改革需要有人牵头,但即便是易辰这样的AI医疗巨头,都难以撼动传统群体。


    时云舒也不由皱起眉头:“会不会也有资金的考量?”


    “不会。”江淮景摇头:“我试着和院方商议,愿意合作者终身免费试用,但还是被拒绝了。”


    他这几天亲自出面和几家合作密切的中医院院长沟通,提出了他们能提供的最有诚意的条件,但还是一无所获。


    时云舒想了想:“那要不从个人作为切入口,只要能找到一名德高望重而且愿意试用的老中医,就能起到正向引导的作用。”


    江淮景点头:“我也在考虑这个方向,但是北城最有名气的就是我家那位了。”


    “对啊,江爷爷不能帮忙吗?”


    江淮景摇头:“不可能,他一直对我不学江家中医、反倒做AI医疗行业有看法,一定不会同意的。”


    “那只能从其他人入手了。”时云舒抵着下巴思考,“这样吧,我帮你一起整理各个中医院的老中医名单,然后我们一起挨个寻访,怎么样?”


    江淮景看着她这副永远积极乐观的模样,不由斜了斜唇,疲惫之色都褪去许多:“好。”


    江淮景用的是台式电脑,时云舒就拿他的笔记本。


    上次她用过一次,密码还是江淮景输的,所以这次她自觉推到他面前:“输密码。”


    然后十分尊重隐私地扭过头,不去看。


    江淮景修长的手指触碰到键盘,忽地顿住。


    目光挪向她,出声问:“想不想知道密码是什么?”


    时云舒下意识摇头,但他声音低沉,像是在低声哄着,蛊惑着她摇摆的内心。


    上次他说到一半又停了,欲盖弥彰地,反倒勾起了她的好奇。


    于是在某人的声音诱惑和好奇心的驱使下,她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


    “你愿意说的话,我也可以听一听。”


    江淮景眸光沉沉凝视着她,像是浸了一汪深潭。


    薄唇轻启,缓缓道:“那你看好了。”


    话落,冷白修长的指节缓慢在数字按键上跳动,按下了六个数字。


    时云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随着他手指的位置,在心中默念:


    4—1—7—5—2—0。


    第35章 云朵


    她连起来重复默念:


    417520。


    原来是417520


    竟然是417520


    5月20日是她的阳历生日, 而4月17日是她出生那年对应的阴历生日。


    老一辈喜欢给她过阴历生日,但她自己一直过的阳历,记不得417这个日子, 所以当时听到这三个数字时, 没有意识到会和她有关。


    原来他的密码都是她。


    417


    她睁着清亮中带着些许错愕的眸子, 恍惚间想起高二那年,江淮景倚在教室门口等她做完值日卫生一起走。


    她扫完地背上书包,走到门口时,身后一起做值日的同桌忽然喊她:“417, 回去别忘了给我发数学作业, 我们对对答案再交。”


    她穿着宽大的蓝白色校服,握着背包带回头, 温吞地应着:“喔, 好的。”


    然后走出教室, 对一如既往慵懒靠在墙边的江淮景说:“走吧。”


    “嗯。”他点头, 懒散地站直了身子。


    然后一言不发走到她身后, 拽起书包带子, 时云舒顺势将两只胳膊抽出来, 把书包给他, 动作自然又默契。


    高高瘦瘦的少年双肩背着一黑一粉两个书包, 放慢步子跟在女孩身后。


    那时江淮景就已经长到了一米八, 比她高出一头,之前见她瘦小的身板总是背着硕大又装满厚重教材的书包, 曾经嘴贱地跟在身后嘲讽她:“每天背这么重的书包, 怪不得你不长个儿。”


    时云舒略带恼怒地瞪着他:“那不然怎么办, 总不能不背书包上学吧。”


    大少爷瞥她一眼,默默拎起她书包上方的带子:


    “巧了不是, 我长得太高了,需要压一压,就大发慈悲帮你背着吧。”


    从那以后,时云舒的书包都是江淮景一起背的,一直到两个人牵手逛街,她从来没有自己拿过包,以至于刚到国外时,丢了好几次。


    后来她适应了好久,才逐渐习惯一个人拿包,而且迄今为止,再也没落下过。


    大概是他所说的“书包压个子”的确有道理,江淮景帮她背包的这几年,她的个子出奇地长得飞快,三年内从152cm长到了165cm,再也没有被他说过个子矮了。


    那天他背着两个书包,走在她身后,问:“417是什么,为什么这么叫你。”


    时云舒答:“是同学给我起的外号,班上的每个人都有,我的是名字的谐音。”


    闻言,少年挑了挑眉,低声重复


    着:“4——1——7”


    他不屑地嗤声:“还不如小病秧子好听。”


    大概每个班上都有热衷于给大家起外号的同学,只是有些人外号起的灵性特别,被所有人口口相传,而有些人的外号没那么有记忆点,喊上一两次就忘记了,比如在班上安静沉默的417。


    毕业这么多年,连她自己都忘了。


    没想到他还记得。


    心跳不自觉加快,她有些局促地捏紧了手指:“你的密码”


    男人眸光幽深如潭,直直地望进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重复着:


    “417520,是我的密码。”


    时云舒心跳如鼓,忽然不知该如何应对。


    如果417指代的是她,那417520的意思就是


    她不敢再往下想了,不管答案对错与否,不管是不是她在自作多情,她都无法回应。


    睫毛扑闪了两下,她压下心中异样的情愫,故作镇定地垂眸看着电脑:“时间不早了,快开始整理吧。”


    江淮景好整以暇地盯着她慌乱的表情,不紧不慢地勾起唇角,然后不紧不慢地转过头去,泰然自若地继续工作,似乎刚才的插曲不是他造成的。


    时云舒却被他扰乱了思绪,眼睛虽然盯着屏幕,实际上看不清上面的字。


    脑子里不断浮现他刚刚的音容,还有那魔音一般的六个数字。


    明明之前还不肯让她知道,为什么现在又要主动说给她听。


    这个男人到底又在耍什么花招。


    不得不承认,过了这么多年,她越来越看不懂江淮景了。


    但他却仿佛依然很懂她,随便一个撩拨就能轻易让她自乱阵脚。


    他想让她知道密码,却又不挑明,就是想让她猜,让她心慌意乱,让她惴惴不安。


    那她偏不如他的意。


    她也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动不动就脸红的稚嫩小姑娘了,他凭什么以为这样就能拿捏她。


    时云舒将这些杂乱的念头撇的一干二净,靠着她强大的自制力,逐渐将自己拉回工作状态。


    好在江淮景没有再继续提及,她得以专注地整理北城有名的老中医名单。


    “孙老前辈也许可以作为一个切入点,听着平时的说话风格挺赶年轻人潮流的。”


    她对着整理好的资料说。


    江淮景轻声:“嗯,他的确可以考虑。”


    时云舒翻看着网页资料,继续道:“对,我看他这两年有对AI作出评价,虽然只是辩证性看待,但他至少了解过AI的构建过程,好好劝说劝说,说不定会有所收获。”


    江淮景又是轻嗯了声。


    时云舒:“第二位可以考虑北城中医药大学的王教授,他是中医出身,在学校耳濡目染很多先进科技,感觉可以试试看。”


    江淮景继续嗯了声,似乎是有些疲惫,声音越来越轻。


    时云舒没有察觉,自顾自说着:“第三位可以考虑”


    话说到一半,肩膀忽然落下一道沉沉的重量。


    她扭头,是江淮景的脑袋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身体瞬间僵住,她问:“你怎么了?”


    男人闭着眼睛,声线嘶哑疲惫:“有点困,想睡一会儿。”


    时云舒肩膀绷直,不敢乱动,想说他就算是想睡觉,也别靠在她肩膀上睡啊


    但男人似乎已经睡着了,她忽然于心不忍,最终也没说出这话。


    只是被他靠着,她就不能随便动了。


    幸好资料整理得差不多了,她扭头看了眼,男人额前的碎发偏离了正位,睫毛不长却很浓密,在眼底打下一片阴影,时云舒这才发现,他的眼底有两片稍显的阴翳。


    很明显是熬夜的象征,不知道他最近为了项目,熬了多久。


    心脏莫名揪了下,提前几年就在准备的项目,收集了那么多病人的病症和药理,查阅了上千本医书古籍,耗费了不少人力资金,如今到了验收的时刻,却被人误解,这样的结果放在谁心里都不好受吧。


    她定定地看着他安静的睡颜,睡着了之后没有那张说话不讨喜的嘴,似乎没那么讨人厌了,看起来像一只累极的大狗狗,温顺又乖巧。


    不知道他这些天是怎么熬过来的,大概工作太忙没时间剪,头发有些长了,一两缕碎发搭在眉眼上,看起来有些扎人。


    时云舒怕他不舒服,抬手将碎发捋到两侧,却在指尖触碰到的那一秒,猝不及防被沉睡的男人抓住手腕。


    眉头微蹙,低声呓语:“小病秧子,别闹。”


    男人闭着眼,似乎只是睡觉时无意识的动作,只是说完这句话并没有松开她,而是将她的左手紧紧握在手心中,放在自己腿上。


    时云舒:“……”


    现在左手被握住,右边的肩膀又被靠着,整个上半身都不能动弹了。


    她轻轻用力动了动手指,却发现抽不出分毫。


    不禁在心中吐槽,怎么睡着了劲儿还这么大。


    怕把他吵醒,她没敢再用力尝试。


    僵直着身子等他醒过来。


    然而半小时过去了,他还没要醒的征兆。


    虽然她定性不错,但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难免难受。


    隔壁倒是有休息室,但她力气小,总不能像上次他抱自己一样,把他抱过去。


    手被他握着也动弹不了,不能给蒋昭打电话。


    她扭过头看他一眼,想干脆把他喊醒,让他自己走过去睡。


    但是目光触及到他疲惫的脸色,唇边的话又被她收回。


    她自认对江淮景一直算不上多好,如今不过是靠在她肩上休息一会儿,她都没了耐心。


    好像的确应了他那句“小没良心的”。


    算了,好不容易睡着了,就可怜可怜他,让他多睡会儿吧。


    “没良心”的时云舒找到了自己的良心,腰板挺直坐在椅子上,右侧肩膀被男人靠着,左手被他握在手掌中,一定程度上形成了三角最稳定结构。


    ——动不了一点。


    似乎握着女孩的手能让男人安心,睡梦中都在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开。


    时云舒此时的大脑清醒无比,百无聊赖地转着眼珠,观察他办公室的构造,顺便在脑子里琢磨怎样才能让那几位老中医前辈松口。


    在心中脑补了几番对话和措辞,正想着等会儿要记录下来,肩上的男人忽然低声呓语,喊她的名字——


    “小病秧子。”


    “嗯?”时云舒下意识回应,“你醒了吗?”


    “小病秧子。”


    他又喊了一声。


    “我在,怎么了?”


    他一声又一声地喊着,时云舒扭头看去,才发现他的眼睛还在闭着。


    眉头不知何时重新皱起,似乎在做噩梦,睡得并不踏实。握着她的手越发用力,险些要将她的指骨捏碎。


    他在梦中说着:“我后悔了。”


    时云舒吃痛地倒吸一口气,虽然明知道他是在说梦话,但还是顺着他说:“后悔什么?”


    “后悔”


    他薄唇微微开合,低声呢喃,一字一顿清晰地传到她耳畔:


    “和你分手。”


    心底平静的水波仿佛飞入了一只蜻蜓,明明只是轻轻越过水面,却无声无息又不容忽视地漾开一圈圈涟漪。


    明知道他是在说梦话,却还是忍不住心尖一颤。


    时云舒自嘲地笑笑,垂下眼捷,动了动手指,将他喊醒。


    这个梦不能再做下去了。


    江淮景睡得很轻,她轻轻摇晃一下就醒了。


    睁开略带惺忪的眸子,坐直身子,很快恢复了清亮的眼神,问她:“我睡了多久?”


    时云舒看了下时间:“不久,半个小时吧。”


    “压在你肩膀上很不舒服吧。”


    “还好,看你睡得沉,就没喊你。”


    男


    人微微颔首,垂眸发现自己的手还握着她的,迟缓地松开。


    白皙纤润的手背被握出了几道泛红的手印,空气中弥漫着几分尴尬。


    时云舒干笑着打破沉默:“你的睡眠质量是不是不太好,刚才还听见你说梦话了。”


    “是吗?”江淮景面色无波无澜,随意问道,“我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时云舒忽然被问住。


    本来只是想换个话题,没想到给自己挖了个坑。


    她眼神飘忽,敷衍地回道:“不重要,梦话而已,我听得也不是很清楚。”


    话落,四周静默了许久。


    男人蓦地低声轻笑了下,而后神色微敛,偏头注视着她,缓缓道:


    “如果我说,那不是梦话呢。”


    第36章 云朵


    “如果我说, 那不是梦话呢。”


    时云舒目光微滞,随即淡淡撇开视线:“梦里梦外都在喊乙方名字,你是有多热爱工作?”


    江淮景目光盯着她, 狭长冷淡的桃花眼中尽是深沉墨色, 仿佛要把人吸进去, 深不见底。


    就在时云舒要落荒而逃的前一秒,他收回视线,缓缓转过身,看着她的电脑屏幕, 正色道:“把这几个人的名字发给我吧, 我找人去查。”


    时云舒暗暗舒了口气,也恢复如常:


    “好。”


    有些话说不出口, 有些事无法回头。


    她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也知道自己不会回头, 哪怕她早就察觉到, 那些被掩藏在心底的情愫, 早在重逢那日起, 就已经在悄然间破土而出。


    收到她发送的文件, 江淮景说:


    “时间不早了, 等会让司机送你回去。”


    时云舒点头:“那你呢?”


    “我等会再走, 还有几家公司在争取。”


    大概是因为睡眠严重不足, 和项目压力大,脸上往日的不着调不再, 只余稳重和成熟。


    时云舒拿起包, 淡淡叮嘱道:“好吧, 你注意休息。”


    “嗯。”——


    这几天时云舒将手里的项目暂且交给其他成员负责,自己则是为了AI中医辅诊项目的上线工作跑动跑西, 和江淮景分头劝解名单上的几位老中医,向他们解释项目的初衷,强调并澄清AI存在的作用。


    但这并非易事,两个人连带着蒋昭挨家挨户走访了好几遍,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最后都只劝成功一位孙氏传人。


    当天下午,走完最后一家再次以失败告终后,时云舒跟着回到江淮景的办公室,明明在车上已经喝过水了,上个楼的功夫又口渴得不行。


    江淮景进门就给她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她。


    他用的是手持式玻璃杯,时云舒下意识想接,脑子里又不由自主浮现出曾经的画面,手抬了抬复又收回。


    江淮景睇了她一眼,淡淡道:“放心,新杯子,消过毒的。”


    脸上浮现一抹讪然,时云舒有些尴尬地接过杯子,抱着坐在沙发上小口抿着。


    江淮景坐在对面,与她隔着茶几。


    他靠在沙发上,一只手随意搭在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其实你不用蹚这趟浑水,易辰失败的项目占比2/3,留下来的只有三分之一,即便这个项目最后失败了,也丝毫不会影响易辰的运转。”


    “是不会影响易辰的运转,那你呢?”


    时云舒放下水杯,扯下他推开自己的刺猬盔甲:“那些四年前就开始记录的几万条真实病历和影像资料,还有你书架上上千本医书古籍,也都无所谓吗?”


    似乎没想到她了解得这么透彻,男人目光怔松了一瞬,旋即又恢复如初。


    他语气淡漠:“不过是功亏一篑,没什么好可惜的。”


    只是会不甘心罢了。


    时云舒知道他是在宽慰自己,不认同也不否认,她决定要做的事,不会半路退出。


    长久的沉默后,忽然有一道纤瘦的身影从外面推门而入。


    “发生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和姐姐说呢?”


    江茗雪穿着白色改良版交领印花上衣,下身一袭黑色马面裙,头发用簪子简单盘起,这是她平日在中医馆看诊时的穿搭。


    气质温柔大方,彰显着长姐姿态。


    两人一同起身。


    时云舒:“姐姐好。”


    江淮景:“姐,你怎么来了?”


    江茗雪抱着一沓资料放在茶几上,温柔笑着:“淮景长大了,现在遇到麻烦都不愿意告诉姐姐了。”


    江淮景垂眸:“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姐姐知道,你是不想牵连我们家。”江茗雪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我没告诉爷爷。”


    江淮景颔首。


    江茗雪坐在时云舒身边,摸了摸她憔悴的脸:“这段时间累坏了吧,辛苦你了云舒。”


    “应该的,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江茗雪抱抱她:“不要这么说,你已经很棒了。”


    松开时云舒后,她拿起医书册,说:“这上面是我这些年来主治的病人和病历,他们虽然是靠着江家的名声吸引来的,但我在医馆待了这么久,也算是打出了一点声誉来。”


    “我问过他们的意愿,同意让我用AI辅诊系统进行诊治测试,我会以个人名义做这些工作,如果成了,是江家的荣誉,若是不成,我就退出元和医馆,和江家划清关系。”


    江淮景眉头蹙起:“姐,你不用这样。”


    时云舒也暗暗一惊:“是啊姐姐,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在医馆主诊的这些年,江茗雪忙到没有时间谈恋爱,每天早出晚归的,甚至经常连口热饭都吃不上。都知道医生很忙,而医疗资源紧缺的中医学者更是忙上加忙。


    因为中医界不同的医生之间水平参差不齐,总有人担心踩到江湖骗子的坑,所以求医者齐齐汇聚在几家,江茗雪这些年接待的病人是普通老中医的三倍还多。


    但事实上她的从医之路并不容易。


    起初她也因为年纪轻,还是个女孩子而被患者排斥抵触,甚至被当众辱骂哭过,但她并没有因此放弃,擦干眼泪后又继续研习医术,从一个病人、再到两个、三个,最后到如今的杏林满园,这段路她花了近十年的时间。


    这十年她为了医馆付出了多少,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


    如今的一句“退出医馆”,将会抹杀掉她十年的努力。


    江茗雪却笑容轻松:“你们不用担心我,云舒可能还不清楚,淮景是知道的,爷爷其实一直不愿意将医馆交给我,如果不是淮景当年”


    “姐——”


    江淮景出声打断她。


    江茗雪意识到自己多言,改口道:“没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


    时云舒的确不清楚其中内情,但既然是江家家事,她也不便多过问,假装自己没听到。


    他们还想说什么劝阻,江茗雪就先一步打断:“你们不用再劝我了,我已经和患者们说好了,淮景什么时候有空让人去我那安装一下吧,不要让我在患者面前言而无信。”


    话已至此,江淮景也不再多说,诚恳又郑重地道谢:“姐,谢谢你。”


    江茗雪莞尔一笑,又和时云舒聊了几句就回医馆了,还有病号在等她。


    在她走后,江淮景就命令下属去做了,本想让时云舒回去休息,但她不愿意,非要跟着他一起,说她可以帮忙调试。


    江淮景拗不过她,就将人一起带去了元和医馆,连夜将系统安装上。


    第二天一早,还没到开馆时间,几个人早早就到了,江淮景又将系统来来回回测试了好几遍。


    江茗雪打趣他:“平日里就属你肆意妄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畏手畏脚了?”


    江淮景被下了面子,脸上浮起几分不自在,默默收回手。


    时云舒看了一眼,知道他不是畏手畏脚,而是担心他的失误会牵连到姐姐。


    江茗雪自然知晓这一点,只是想缓解一下氛围,让他不要紧张。


    医馆已经架起了几台录像机,还开放了直播。


    时云舒从包里掏出自用的相机,调整好焦距,试拍了几张:“等下我来负责拍照,到时候可以做成宣


    传海报。”


    江淮景接过她手里的相机:“我试试。”


    时云舒递给他,仰着小脸:“用不用我教你?”


    男人轻嗤笑了声,没理她,鼓弄着手里的相机,三两下就鼓捣好了,端平镜头对着古色古香的医馆。


    镜头由右向左,依次滑过贴着红色墨字标签的百子柜、挂了半面墙的锦旗,再到墙上一排排整齐明亮的草药标本,最后定在歪着头看标本的女孩身上。


    他低声喊:“小病秧子。”


    时云舒回头。


    “咔嚓”一声,快门按下,画面定格。


    面容姣好的女孩微微侧身站在米色标本墙旁,听到他的呼唤,缓缓转身,回眸看他。


    朝阳穿过百叶窗,笼罩在女孩周身,那双清澈的眼底映出镜头后的他。


    而且——


    只有他。


    这一刻,她的目光只停留在他的身上。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时云舒走近问:“干什么呢?”


    男人放下相机,缓缓提唇,又是一派不着调的语气:“没事儿,喊喊你。”


    时云舒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我看你又是没事找事。”


    真是讨厌——


    大约七点,提前预约好的病人鱼贯而入,在就诊前,医馆的学徒弟子会让患者自由选择“是否同意使用AI辅诊系统”“是否愿意被录入直播镜头中”,作为补偿,同意者会免除看诊费。


    看诊费并不贵,但很多人都好奇什么是AI辅诊,所以一大半病人都选择了是,这为他们提供了不少助力。


    AI辅诊系统是一个小型机器人,可以通过摄像头观察患者的口腔和舌头,实现中医中的“望”和“闻”,通过问答语音了解症状,实现中医中的“问”,又通过指尖传感器把脉,实现最后的“切”,最后开药方。


    这在一定程度上能加快效率,药方也是总结了前人的经验,和江茗雪开的方子大致相同,但结果仅供参考,最终症状和药方的剂量还需中医依据患者本人的体质来断定。


    直播间的观众纷纷对此感到好奇,提出了许多疑问,比如望闻问切的原理是什么,这个机器人怎么卖,有没有家用,能不能买来自学中医,还有人问江茗雪有没有男朋友的。


    蒋昭临时上阵当主播,向他们解释宣传这个机器人的作用,并多次强调只是辅助,没有主治医师的签字,该机器人无法完成诊治。


    但即便如此,直播间依然热闹非凡,人数不断上涨,吸引了不少中医爱好者。


    当然也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网友A】:这AI能靠谱吗,还配个这么年轻的女娃娃,怎么感觉有点像江湖骗子呢。


    【网友B】:AI靠不靠谱我不知道,江医生绝对靠谱,我的瘤子西医都说要开刀,但是江医生几副药就给我消了,她就是再世华佗!


    【网友A】:有这么神吗?说得这么玄乎。


    【网友C】:我也证明,我家孩子一痛经就疼得打滚,吃布洛芬都不管用,找江医生看过之后,吃了一个月中药就好全乎了


    不需要他们出面,在江茗雪这里看过病的网友就会自觉帮忙辩解,渐渐地,大家都膜拜起来这位医术高明的年轻女中医,连带着AI辅诊也受到信任,还有人已经去当地的医院写建议信了。


    这场直播收效不错,一天下来,已经有几家小型医疗机构来咨询问价了。


    但江淮景并没有直接接受,易辰自创办以来,一直坚持对申请使用旗下产品的医疗机构做严格的资质审查,确保该机构正规。


    只可惜北城有名的几家中医药医院尚没有动静。


    时云舒将相机放下,安慰他:“不急,才第一天,明天再看看。”


    江淮景神色淡然,没有焦急:“嗯,我知道。”


    他只是担心此事早晚会传到爷爷的耳中,会对江茗雪造成影响。


    虽然他已经派人隔断了江家的直播信息来源,而且老爷子不会上网,短期内不会知道此事,但时间久了,难免会泄露。


    谈话间,江茗雪已经将桌子上的药材收拾好,接了个家里来的电话,挂断后对他们说:“云舒、淮景,你们今天跟我一起回家吃饭吧。”


    多亏了AI辅诊系统的帮助,往日要忙到晚上七八点才能诊治完当天预约的病人,今日足足提前了两个小时收工,恰好到晚饭时间。


    时云舒下意识拒绝:“不用了,我回家自己简单做点就好。”


    江淮景眸色淡淡,跟着说:“公司最近事多,我也不回了。”


    江茗雪点头:“行,那你注意休息。”


    然后过来拉着云舒的手,连哄带骗:“淮景不回去没事,我可是告诉你苏姨你在我这儿了,她非得让我把你带回去呢,这会儿都让周姨去超市买鱼给你炖鲫鱼汤了,你如果不来,我回去可不好交代。”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时云舒也不好再推脱,抿唇一笑,点点头:“好,我跟姐姐一起回去。”


    一旁已经取下衣架上外套,正要准备离开的男人蓦地滞住脚步。


    江茗雪欢喜,拉着时云舒就往外走。


    关上医馆的门,一转头却看到江淮景立在台阶下,神情倨傲,望着来往的人群。


    江茗雪奇怪:“淮景不是要工作吗,怎么还没走?”


    “哦。”男人眸色淡淡,煞有其事道,“我怕这么久没回家,爷爷和爸妈他们会想我,工作的事蒋昭说要帮我做。”


    时云舒:“?”


    江茗雪:“??”


    蒋昭:“?????”


    第37章 云朵


    蒋昭被无情发派到公司替江淮景干活, 时云舒三个人同坐一辆车到了江家,一进门就闻到了醇香浓郁的鲫鱼汤味。


    她走过去跟几位长辈一一打过招呼,这天邻居大姨也来串门了, 还送了几个自己家现烤的烤红薯。


    看见时云舒后, 一眼就认出来是当初在江家暂住的小姑娘。


    邻居大姨见着就夸:“这是小云舒吧?几年不见出落得这么漂亮啦!”


    时云舒被夸得不好意思, 低头抿唇一笑:“谢谢婶婶夸奖。”


    江淮景一进客厅就被喊过去端盘子了,客厅只有江老爷子、邻居大姨和两个女孩。


    时云舒看了眼手机,才看到林听然半个小时前给她发了消息。


    【然然】:舒舒宝贝,我看到你们的直播了, 好棒呀!!看得我都想去试试了呢, 我们舒舒宝贝也太厉害了吧!!这么复杂的机器人都能做出来,不愧是我一眼相中的好朋友[/崇拜.jpg]


    【然然】:对了舒舒宝贝, 你们最近是不是遇到了麻烦呀, 我也不知道能帮你们什么, 就把你们的直播链接分享到各个群里啦, 还单独发给了我学医的朋友们, 让他们也帮忙一起宣传一下。


    【然然】:我也不知道这些有没有用, 或者有什么其他地方我能帮的, 舒舒宝贝可以教教我, 嘿嘿[/可爱.jpg]。


    她心生动容, 认真打字回复过去:


    【Floudy】:谢谢你, 你帮的已经够多了。如果你对机器人感兴趣的话,明天可以来元和医馆, 我教你用。


    消息发过去后, 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收到秒回。


    大约是去吃饭了, 时云舒没有放在心上,收起手机听长辈聊天。


    大姨坐在沙发上, 是个爽朗的性子,有什么就说什么:“江叔,真羡慕你们家这两个孙女,一个比一个出落得水灵就算了,还都这么有本事,果然女孩儿还是得娇养啊。”


    江老爷子被夸得白胡子翘起:“哪里,是她们自己争气,比我家那个不成器的孙子听话多了。”


    大姨被凡尔赛了一把,佯装不悦:“看您这话说的,要是年收入几百个亿的孙子都叫不成器了,那我家那个从


    小考试十几分的儿子岂不是得叫垃圾桶了?”


    时云舒眉目微敛,见江淮景不在,也客观地帮他说了句好话:“江爷爷,淮景哥这几年已经做得很好了,公司规模已经是行业翘楚了。”


    江杏泉不置可否,叹了口气:“他在创业这方面是做的挺好的,只是可惜不是我所期望的。”


    大姨继续道:“您对孙子的要求也太严苛了,我在北城住了这么多年,认识的高门大户也不少,您还是头一个重女轻男的呢,外边的女孩都想下辈子投胎做你家的闺女呢。”


    江杏泉抚着胡子笑笑,一双鹰眼闪过些许精光,坦然接受关于重女轻男的评价,又与她闲聊了几句。


    江茗雪坐在江杏泉的另一侧,不自觉抠紧手指,直到时云舒喊她,才回过神。


    “走吧姐姐,该吃饭了。”


    江茗雪收回思绪:“嗯,好。”


    饭菜接连摆上餐桌,时云舒帮忙摆了摆餐具。


    最后一个菜是苏芸亲自做的鲫鱼汤,被江淮景端过来。


    苏芸取下围裙递给周姨,对时云舒又是一阵嘘寒问暖,给她盛了一碗鲫鱼汤:“不知道你今天要来,今天的菜没来得及好好准备,苏姨就只能给你临时加个汤了。”


    平日的菜都是保姆周姨做的,每次一听说时云舒要来,苏芸就会亲自下厨,给她做.爱吃的菜。


    时云舒接过鲫鱼汤,乖巧地笑着:“没事的苏姨,您做的鲫鱼汤这么好喝,正好留着肚子多喝几碗。”


    苏芸被哄得开心坏了,直道:“我们云舒的小嘴还是这么甜。”


    饭桌上,除了江父不在,一家人其乐融融,氛围极其和谐。


    吃到一半,江杏泉忽然问:“茗雪,医馆这些天怎么样,一切还好吗?”


    饭桌上三个小辈纷纷神色一紧。


    江茗雪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镇定自若地回答:“一切都好爷爷,锦旗还比之前多了几面呢。”


    江杏泉点头:“嗯,那就好,你是个做事妥帖的孩子,医馆交给你还算放心。元和医馆可是我们江家的命根子,万不可出现任何意外。”


    几个人本就不安的心又猛然坠了坠。


    若是被江老爷子得知将AI辅诊系统引入了元和医馆的事,怕不是会大发雷霆。


    但事已至此,他们弦上的箭早已发了出去,即便现在想收也收不回了。


    江淮景还算坦然,只微掀了掀眼帘,便若无其事地继续安静吃饭。


    心中早已打算好,若是事发,责任便由他一人承担。


    苏芸没有注意到几人之间诡异的氛围,想起之前要给时云舒介绍男朋友的事,恍然道:“看我这记性,差点忘了,这些天啊我托人将整个北城家底不错的男孩子打听了个遍,把我觉得家境不错、学历高、风评也好的几个男孩子的照片都挑出来了,就在我卧室放着呢,小雪帮我去拿一下吧。”


    “好。”江茗雪放下筷子,就要起身去拿。


    江淮景忽然出声打断:“我吃得差不多了,我去拿吧。”


    苏芸道:“也行,就在我床头柜上,你找找看。”


    男人略一颔首,起身上楼。


    时云舒捏着勺子,抬眸看了他一眼。


    江淮景上了二楼苏芸的房间,打开灯走到床边,拿起床头柜上整齐叠放的那一沓照片,冷着脸色一张张翻看着。


    他站在床头柜前,看着照片上这些笑容谄媚的男狐狸精们,不屑一顾地冷笑了一声。


    这些小白脸长得都不如他,也不知道他亲妈怎么看上的。


    光影昏暗的背光角落,男人站在床头柜旁,捏住照片的指节微微发白,清晰硬朗的下颚线越绷越紧。


    似乎极致克制地强忍下撕掉照片的欲望,他拿着照片走出去,一脚刚踩下第一层台阶,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折返,径直去了自己的房间——


    约莫过了七八分钟,江淮景才拿着照片下楼,将那沓小白脸递给了苏芸。


    苏芸接过来:“怎么拿个照片这么半天。”


    江淮景坐回原来的位置,神色淡淡:“你没放床头柜,在抽屉里,找了一会儿。”


    “是吗?”他说得煞有其事,苏芸忽然也不确定了,“那可能是我记错了,算了,找到就好。”


    她转过头对时云舒说:“等会我要跟朋友出去做美容,这会儿就看吧。”


    时云舒不好拒绝,只能说好。


    苏芸从第一张开始翻起:“这个洛世琪是城南的,家里做的是珠宝生意,这些年规模做的挺大的,人也老实可靠,就是个子不太高,一米七六,你看你能接受吗?”


    时云舒看着照片上穿着蓝色衬衫、牛仔长裤的男人,摇了摇头:“身高倒是还好,就是感觉穿搭有些老土,以后不能陪我一起逛街买衣服。”


    “说的有道理。”


    苏芸翻开第二张:“这个宁政家里是当官的,一家子三代出了一个市长、一个人大代表,宁政现在也在高校任职,打算之后走行政路线,选他的话,以后小孩上学的事就用不愁了。”


    时云舒垂下眼睫,略带忧伤地说:“苏姨,医生说我的身体弱,不建议我生孩子。”


    苏芸恍然大悟:“哦对,是苏姨不好,把这回事忘了,既然不生孩子,那咱就不要他,换下一个。”


    她翻开第三张,以为照片上是她精心挑选的许家少爷,却变成了一张熟悉的脸。


    她愣住:“这这这这怎么会有一张淮景的照片呢?!”


    江茗雪也过去凑热闹,眼睛一亮:“还真是诶,这是淮景什么时候照的啊,还挺帅呢。”


    时云舒和江杏泉也诧异地看过去,果不其然看到江母手中捏着一张江淮景的生活照,照片上是他在京北大学图书馆看书的场景。


    少年穿着白衬衫短袖,端坐在阅览桌前,眼帘微垂,专注地读着一本厚重的金融书,眉眼深邃,比如今柔和。


    他沉浸在书中的内容,看上去似乎还不知道被偷拍了。


    时云舒心中咯噔了一下。


    坐在圆桌对面的男人懒懒地掀了掀眼皮,淡淡道:“不知道,你不小心拿错了吧。”


    苏芸仔细回想,她这些天拿着照片在客厅和卧室来回翻看,如果江淮景的照片也在客厅桌子上放着,那倒是的确有拿错的可能。


    当然,他究竟有没有放过,她也记不清了。


    苏芸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注意力被这张照片吸引了去。


    “不对呀。”她拿着照片仔细端详了片刻,奇怪地问,“淮景,你这照片什么时候拍的,我怎么没见过?”


    江淮景从小就不爱拍照,除了证件照,就只有几张满月照、三岁纪念照,还是表情不情不愿的,像是被迫营业一样。


    再大点就没了,因为长大了逼迫不了了,一听到照相拔腿就跑。


    没想到他不仅顺从地拍了,还打印了出来拿回家里保存到现在,这很不符合常理。


    苏芸当然没见过,因为这张照片是时云舒拍的。


    大一上的期中考试周,时云舒在备考,江淮景没有考试,就坐着校车到新校区陪她复习。


    两个人坐在图书馆桌子的两边,时云舒复习,江淮景找金融学的书看,图书馆氛围安静,他们各学各的,互不干扰,不会交头接耳打扰到其他同学学习。


    只是偶尔学累了会抬头看一眼对方。


    时云舒做完一套卷子休息的时候,抬头正好看到这一幕。


    八九点的太阳光芒正好,不会过分炽烈,也不会显得黯淡。丁达尔效应穿透玻璃,将青春的葳蕤染在少年手中的书页上。


    她看得入神,忍不住拿出手机拍下这一刻。


    谁知刚要收回,就被对方抓住。


    少年轻挑眉梢,玩味地看着她,是在说:偷拍我?


    时云舒知道他不爱拍照,尴尬一笑,把照片发给他,附言:


    【Floudy】:你看你长得这么帅,不多拍几张照片记录多可惜呀。


    【J.M】:嗯,是挺帅的,那你留着作纪念吧,免得一会儿见不着就想我。


    【Floudy】:胡说,我哪有你说的这么粘人。


    【J.M】:嗯,你不粘人。


    聊天就此终止,时云舒敷衍地回


    了个表情就关上手机,打算继续复习。


    刚要将手机放下,锁屏忽然显示一条新消息。


    【J.M】:是我希望你能粘人一些。


    第38章 云朵


    江淮景当时说把这张照片留给她作纪念, 时云舒还以为他不喜欢。


    但这张曾经被他“嫌弃”的照片,如今竟被打印成纸质的,并辗转躺在苏芸的手中, 夹杂在那些本该与她相亲的异性中间。


    像是把自己也放进了由她挑选的行列。


    江淮景放下筷子, 随口答道:“大学拍的。”


    苏芸:“哦, 这是你们学校图书馆吗?装修得还挺漂亮。”


    江淮景淡淡嗯了声。


    江茗雪探头,眼尖地发现:“不对呀淮景,这好像是新校区的图书馆,我之前去里面参观过, 你不是在老校区吗, 怎么跑那么远去看书啊,该不会是在新校区谈了女朋友吧?”


    时云舒蓦地心跳一滞, 男人却神态自若, 没有承认, 但也没有否认:


    “这本书老校区被借完了, 只有新校区有余量。”


    苏芸点头了然。


    江杏泉端坐在主位, 问:“你去的时候没找云舒一起吃个饭吗?”


    忽然被提及, 时云舒心中又是一跳, 面色却还是如同刚才一般淡然。


    男人唇角勾起不明显的弧度, 不着调地控诉了句:“没有, 她忙着学习呢, 没空搭理我。”


    听出他是故意的,时云舒垂眸, 茶言茶语地反击回去:“我不知道淮景哥来了。”


    苏芸嗔怒:“你这孩子, 再说云舒坏话信不信我打你。”


    男人扬了扬唇, 但笑不语。


    “坐你对面给你拍照的是谁啊?”苏芸接着问。


    每说一句话就让时云舒的眼皮跳一下,生怕江淮景一不小心把他们的事说出去。


    “一个”


    男人拖着调子, 声音低沉清冽,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时云舒的方向,将女孩明明心中紧张不安却还装作镇定自若的模样收入眼底。


    像是在故意吊起她紧张害怕的情绪般停顿了下,唇边的笑意缓缓加深几分,才继续道:


    “普通同学。”


    时云舒暗暗松了口气。


    关于照片的来源终于略过。


    苏芸继续翻着下面的照片,有了江淮景那张照片对比,剩下的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不等时云舒找理由拒绝,她就自己逐一否定起来:“不行,这个人虽然个子很高,人也长得白净,但这五官长得有点不协调了,我之前怎么没发现呢。”


    “这个也不好,太书生气了,看上去靠不住。”


    苏芸泄气地将照片放到桌子上:“不行,都不行,这一个个长得还没淮景帅呢,配不上我们云舒。”


    时云舒温声安慰:“没事的苏姨,正好我工作忙没时间,不着急谈恋爱。”


    “那可不行,苏姨说好了帮你参谋,可不能反悔。”


    苏芸坚持要帮时云舒找到一个能照顾她的男人。


    又把照片翻了一遍,越看越不满意,翻到江淮景那张时,不知怎么福至心灵,忽然开玩笑道:


    “其实单看长相,淮景还算是能勉强跟云舒相配的,我们两家关系还这么好,如果你们两个能在一起,两家关系还能越来越紧密呢。”


    时云舒握住筷子的手指僵硬地滞住,她腼腆一笑,乖巧又真诚地答道:


    “苏姨,我一直只把淮景当哥哥。”


    没人注意到,在她说这句话时,有一道灼热的目光牢牢钳在女孩身上。


    江茗雪轻声提醒道:“妈,您这乱点鸳鸯谱的毛病能不能改改,这话让淮景和云舒听见,以后俩人还怎么相处啊。”


    苏芸后知后觉意识到此话不妥,收了回去:“我开个玩笑,你们别放在心上。”


    “哎,到点了,我得去做护肤了,你们接着吃,云舒多吃点。”


    时云舒:“嗯,好的苏姨。”


    苏芸走后,几个人又吃了一会儿,就各自离桌了。


    时云舒看了眼手机,林听然不知道在做什么,还是没回她消息。


    心中浮现不好的预感,但她只有林听然的微信,联系不上也只能耐心等着——


    一小时前,林宅别墅。


    林听然刚给时云舒发完消息,正美滋滋地坐在客厅摇椅里等着回复。


    还没等到她的消息,林氏夫妇就率先从外面应酬回来了。


    她听见脚步声出去迎接。


    林蔓边进门还要严肃地聊着工作:“星宸的工程怎么还没开始实施?”


    她走路快,林修筠照常被落在后面:“不是告诉你了吗,资金不足。”


    “还差多少?”


    “五千万。”


    “差这么多?”


    “是啊,能挪用的都挪的,上半年亏损太多,还没补回来。”


    “我知道了,我来解决。”


    林听然穿着粉色拖鞋,走到门口,乖巧地问:“爸爸妈妈,你们回来了,阿姨已经做好饭了,我们一起吃吧。”


    林修筠摆手:“我们在外面吃过了,然然自己吃吧。”


    “那好吧。”林听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对话,但还是难免有些失望。


    看见女儿,林蔓严肃的脸终于松动了些:“然然最近在做什么,这几天好像比之前开心不少。”


    一想到时云舒,林听然心底的失望一扫而去,眉间染上浓浓的雀跃:“因为我认识了一个新朋友,我好喜欢她!”


    “新朋友?”林蔓脱下大衣外套,“是哪家的千金吗,怎么不带到家里玩玩?”


    林听然摇摇头:“不知道,是我单方面想跟她做朋友啦,她还没同意呢。”


    林蔓眼睛弯起,笑意却未达眼底,对这些小女孩之间的友谊持有怀疑态度。


    在贵族圈子,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久的利益。


    她坐在沙发上,姿态端庄,挺直的脊背永远带着几分高傲:“然然,让你挑的结婚人选怎么样了?”


    林听然也坐过去,但并没有坐在林蔓身边,而是坐在侧边的位置。


    面对林蔓时总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让她拘谨不安:“我还没遇到喜欢的,我现在才24岁,不用着急吧。”


    “怎么不用着急,我在你这个年纪,连你都生出来了。”


    林蔓笑着,却没有一丝温度,用着命令式语气:“没关系,你没找到正好,妈妈替你选了一门好亲事,这几天先把你朋友放放,和人家好好相处相处。”


    “妈妈看中的人是谁啊?”林听然问。


    “邓氏集团的二公子邓锦程。”


    林听然皱起眉头:“这不是那个总和明星传出绯闻的花花公子吗?妈妈,我不想和这样的人结婚。”


    “那些绯闻都是假的,锦程都亲口告诉我了。”林蔓不为所动。


    林听然咬唇,声音低弱地反抗:“这种人说的话您都信。”


    女人面色不悦,锐利的目光扫过来:“然然,你是在质疑我的判断吗。”


    亲昵的称呼像冰冷的机器一般,从她的口中喊出。


    “不敢。”林听然低头,眼眶里已经有泪水打转。


    她求助般将目光投向相对和善许多的父亲,林修筠面露不忍,却还是狠心地转过头去。


    他向来干涉不了妻子的决定,更何况现在林氏急缺资金,让女儿嫁过去是解燃眉之急最好的办法,更何况外面还有个定时炸弹


    林听然无助地在二人之间打量,最终还是自己鼓起勇气:“可是妈妈,如果让我嫁给这样一个私生活混乱的男人,我宁可终身不嫁。”


    她自小听话,这是她第一次违逆林蔓。


    女人眯起眼睛,眼角保养得光滑白净的皮肤被牵扯出几丝极细的褶皱,不怒自威:


    “听然,我再给你一次机会重新回答。”


    “邓锦程你是嫁还是不嫁。”


    林听然被她这幅模样吓得嘴唇颤抖了下,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她知道拒绝的下场会有多严重,会比她钢琴弹错一


    个音符,当天要将那首曲子反复弹一整晚还要严重,但她还是想再努努力。


    她走过去屈起双膝,伏在她身前,语气放低地祈求着:“妈妈,能不能换个其他人,只要人踏实可靠,丑一点都没关系的,但是嫁给邓锦程,我会被欺负死的”


    林蔓端坐在沙发上,姿态雍容华贵,甚至没有看她,语气冷漠地吩咐下人:


    “既然小姐不想嫁,那就让她在房间里待到愿意嫁为止。”——


    明天还要继续去医馆,时云舒今晚就在江家住下。


    她收起手机,陪江老爷子在客厅聊了会儿天,就上楼了。


    走到楼梯拐角处,恰巧碰到从二楼下来的江淮景。


    身形宽阔修长,穿着一袭黑衣,背着光,衬得脸色越发冷沉。


    淡漠的目光从她身上掠过,并未有丝毫停留。


    时云舒眉眼微动,若无其事地冲他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楼梯狭窄,她向侧面迈了两步,打算从他身旁走过去。


    她抬脚,拾阶而上。


    衣角不可避免擦过,掀起一阵淡淡的雪山茶香,今日不同的是还掺杂了些许中药味。


    谁知还没迈上第一级台阶,手腕忽然被人从后拽住,她猝不及防被那道力量拉过去,纤薄的后背轻轻撞上拐角处的墙壁。


    她被转得头晕目眩,错愕地抬头看他:“江淮景,你干什么。”


    两寸之隔是男人冷漠倨傲的脸,她僵着身子不敢动。


    炙热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扑洒在她发间,男人将她堵在角落,顷刻间逼近。


    光线被他遮挡得密不透风,昏暗中全身的每一处感官都被放大。


    男人低沉危险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一直只把我当哥哥?”


    时云舒神情微怔,反应过来他所说为何。


    贝齿不由自主咬着口中的软.肉,她硬着头皮点头,倔强地反问:“难道不是吗?”


    话落,空气静默了许久,安静到能听见她加快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一下接着一下。


    她视线对齐男人的胸膛,看不见他的神情,压迫感无形环绕在她周身,每一秒都像是在水深火热中蹚过。


    不知过了多久,狭小的空间响起一声低闷的嗤笑,似乎气极反笑:“行,既然如此——”


    男人抬手,修长干燥的手指抚过她的唇,带起一串电流。


    食指指节微微用力,迫使她抬头。


    男人眼尾泛起薄薄的红,墨色的冷眸氤氲着幽冷的光泽,深深凝视着她的眼睛。


    半晌,薄唇缓缓牵起一道弧度。


    压低的声线像是在砂纸上磨过,沙哑诱惑:


    “乖,先叫声哥哥听听。”


    第39章 云朵


    炽热的气息隐隐扑洒在她脸上, 唇间来自他的抚摸在体内掀起一阵异样的感觉,酥酥麻麻的,惹得她晃了晃心神。


    修长的指尖来回摩擦着, 微微沾染了些许烫意。


    意识渐渐回归, 她偏头躲开他的手指, 细眉微蹙,小鹿般清灵的眼睛带着怒意。


    她低声斥责:“江淮景,你发什么疯。”


    男人不以为意,被躲开之后的手指并未撤离, 停留在她唇边, 缓缓上移两寸,一下一下摩挲着女孩白皙的脸颊、眉骨、再到她轻颤的睫毛。


    一双桃花眼慵懒地勾着她:“不是你说, 一直只把我当哥哥吗。”


    指尖温度触碰过的皮肤, 像是燃起一串火花, 噼里啪啦传遍全身, 痒痒的。


    时云舒被他困在狭小的四方天地, 无处可逃。


    她轻咬了下唇, 仰头看他:“姐姐马上要洗完澡出来了, 你快放开我”


    男人置若罔闻, 拇指轻轻拨弄着她浓密纤长的睫毛, 他微微低头, 幽深的眸子紧紧锁住她:


    “那些人长得那么丑你都能接受,看来这几年你的品味降级了。”


    她的话他一个字没听进去。


    楼上浴室的水声渐渐停止, 眼看着姐姐马上就要出来了, 江淮景却没有丝毫放她走的意思。


    时云舒别无他法, 垂眸看着他撑在自己身前的胳膊,低头狠狠地咬了下去。


    怕咬轻了没有威慑力, 她用的劲不小,男人吃痛地闷哼一声,撑在墙上的手臂向后收了收。


    时云舒抓紧时机,从缝隙中钻了出去,用了她最快的速度小跑着上了楼。


    小臂肌肉传来的痛感逐渐明显,江淮景依然面色不改。


    他站在原处,转头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唇角扯出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


    时云舒跑到楼上,恰好迎面撞上刚洗完澡出来的江茗雪,她穿着绸质睡裙,用毛巾擦着头发。


    见向来稳重的时云舒慌慌张张的,像是被人追杀了一般,不由奇道:“你怎么了云舒,跑这么快干什么?”


    江茗雪走过来问:“怎么脸也这么红,发生什么事了吗?”


    时云舒站定,眉眼躲闪:“不是,是我太困了,急着上来睡觉。”


    她的理由捉襟见肘,假得明显,江茗雪并未相信。


    她狐疑地看着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还想继续问情况,时云舒就已经捂住嘴巴打着哈欠,作出一副困得不行的模样。


    “姐姐,我眼睛都要睁不开了,我先回去睡觉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晚安!”


    说着就回了房间,徒留江茗雪在原地困惑。


    她沿着时云舒跑过来的方向,走到楼梯口向下看,却只看到空荡荡的楼梯拐角。


    疑惑地想着,这也没人追着云舒呀——


    第二天一早,三个人接着去了医馆。


    司机开着车子停在江宅门口,经过一晚上的调整,时云舒早已恢复如常,再见到江淮景,目光只是平静地扫了他一眼就收回,似乎昨晚发生的事只是一场梦。


    她坐在后座一侧,低头看着手机。


    一晚上过去了,林听然还没有回她消息。


    是因为她回消息晚了半小时生她的气了吗?


    还是漏看消息了?


    时云舒想了想,主动给她发了个消息询问。


    【Floudy】:我们马上到医馆了,你今天要过来吗?


    依然没有收到回复,不知道是不是还没醒。


    时云舒收起手机,想着等她醒来看到消息应该会过来,没有催促。


    今天的中医就诊直播依然在元和医馆举行,但今天多了一位他们之前唯一劝说成功的孙前辈。


    一老一少带着AI机器人共同向网友们演示就诊的过程,空闲时间还会给大家讲一些养生知识,人气比昨天更旺了。


    蒋昭的电话不断,都是想申请试用的医疗机构,其中还有一家二甲中医药医院,他迅速禀报了老板。


    虽然只是二甲,但已经是质的飞跃。


    江淮景在空旷的位置用笔记本办公,神色未变:“嗯,继续。”


    目光却不由自主投向正在到处抓拍的女孩身上。


    原以为她今日会害羞到躲着他走,却没想到预判失误。


    时云舒不仅没有躲着他走,甚至对他比之前还要主动一些,尤其是在有人的时候,叫得又甜又乖巧,甚至显得过于刻意。


    比如早上起来,他们迎面撞上。


    她一见到他就弯起眼睛:“哥哥,早啊。”


    上车时,她主动帮他拉开车门:“哥哥,你先。”


    进医馆时:“哥哥低下头,小心别磕到。”


    拿药材够不着时,又喊他:


    “哥哥,我够不到,你能不能帮我一下。”


    “哥哥,直播什么时候开始?”


    “哥哥,你中午想吃什么?”


    “哥哥,我把拍好的照片导出来发到你邮箱了,你有空查收一下。”


    江淮景被她一口一个“哥哥”喊得头皮发麻,坐在桌子前黑着脸看她,没应。


    他让她喊哥哥,可不是让她在这么多人面前喊。


    她又眨着小鹿般的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他:“怎么了哥哥,不喜欢我这么叫你吗?”


    她低下眼睫,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对不起


    ,那我换个别的称呼好了,哥哥。”


    江茗雪恰好看完上午的最后一位病人,听见这话责备他:“淮景,云舒叫你哥哥呢,怎么这么没礼貌,也不答应一声。”


    “”


    男人后槽牙的咬合收紧,冷呵一声,从齿缝里挤出来几个字:“可真是我的好妹妹。”


    时云舒顿时莞尔:“哥哥喜欢听就好。”


    旋即转过身忙自己的活,笑容缓缓收敛,眼中闪过一抹得意的笑。


    下午,医馆外围观的群众也越来越多,堵住了门。


    时云舒拍照记录的同时,还不忘频频向外看,怕林听然找到地方进不来。


    她中午又给林听然发了消息,却还是没收到回复。


    不由想着林听然是不是也像她之前的那些朋友一样,都只是阶段性友好。


    她神色半敛,有些难过。


    旋即又淡然一笑,早就能预料到的结果,没什么好伤心的。


    时云舒照常忙着,有意识地减少看手机消息的频率,专注地投入到工作中。


    为了增加名气,这场直播将会开展三天,然而到了第二天,辅诊测试的时间过去一大半了,林听然都始终没有出现,甚至连一条消息都没回她。


    心中莫名堵塞,她感到闷闷的,不是很开心。


    她告诫自己,不过是回到了原点而已,原本她们就不该做朋友,现在的结果才是最好的,说不定林听然是知道了她的身份不理她的。


    太阳渐渐西沉,医馆即将关门了,林听然还是没有来。


    她渐渐肯定了心中的猜想,没什么情绪地扯了扯唇,平静地将林听然的消息置顶取消。


    然后走到就诊台,帮江茗雪收拾药材和桌子。


    “怎么了云舒,看上去闷闷不乐的,是谁欺负你了吗?”江茗雪问。


    时云舒摇头轻笑:“没有,可能因为是生理期要到了,情绪不佳。”


    江茗雪听了,转身拿了几副药,说回家给她煎着喝。


    时云舒把药接过来:“谢谢姐姐,但我的衣服还在公寓,就先不回家了。”


    “那好吧,你这几天注意饮食和作息,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


    直播进行到第三天,联系易辰的医疗机构越来越多,还有一些热爱中医的年轻初学者,千里迢迢从南边坐飞机过来学习体验,然后将自己学到的经验、体验都拍照记录,带回去和志同道合者一起学习。


    时云舒将这些感人的小画面一一拍下来,并悉心撰写了一段文字配图,一并发给江淮景。


    下午收工,时云舒低头整理着相机设备,医馆门口忽然传来一道轻灵雀跃的声音:


    “舒舒宝贝——!”


    时云舒身形微滞,错愕地转过头。


    失联了整整三天的林听然,此时身穿及膝小白裙,背着浅黄色斜挎包,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眼前。


    她迟缓地眨了眨眼睛,张了张唇:“你怎么来了。”


    有些日子没见,林听然比上次在晚会上消瘦了许多。


    可她明明记得,她在微信上每天都在和她分享吃了什么好吃的,有时候连宵夜都会拍照发给她。


    即便她是易瘦体质,但她吃的那些鳗鱼鹅肝手握、牛排、榴莲千层的热量,怎么也不像会越吃越瘦的样子。


    林听然不知道她观察这么仔细,小跑着过来拉起她的手,低头道歉:“舒舒宝贝对不起,我手机进水坏了,登不上微信,下午才修好看到你的消息,幸好来得及时,你还没走。”


    “没事。”


    她言辞诚恳,时云舒相信了她的解释,没有甩开她的手,带她到AI辅诊机器人面前。


    “你不是说想试试这个机器人怎么用吗,我教你。”


    “好!”林听然喜笑颜开,重重地点头。


    时云舒指导她将手指放到感应器上,一一体验了机器人的“望、闻、问、切”功能。


    原本只是体验,并没有打算看诊。


    却没想到机器人发出“滴滴滴”的声音,这是呼唤看诊医生的信号。


    江茗雪听见声音过来,一眼就看出来林听然生病了。


    她重新坐在诊台前,将林听然的手拉过来,替她把脉。


    片刻,她柳眉微蹙,面色几分凝重:“小姑娘,你是不是好几天没有进食了?”


    时云舒看向她。


    林听然脸色白了一瞬,察觉到时云舒担忧的目光,她强作淡定,摆手:“没有呀,我就是前一阵吃得太多了,长胖了好几斤,这几天节食减肥来着,但是我保证每天都有吃东西的。”


    江茗雪松开她,在宣纸上写方子:“气血亏空太厉害,必须药补、食补,再节食下去,命都要没了。”


    她对为了身材损害自身健康的行为极其不推崇,说话语气不免带了两分斥责。


    林听然喉头一哽,被训斥了也没有反驳,只乖巧道:“知道了,谢谢江医生,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时云舒叹了口气,没有再指责她,等江茗雪将药包扎好,拿上包对她说:“走吧,我先带你去吃点东西。”


    “嗯嗯,好!”


    两个人拉着手走出医馆,到门口时恰好碰见江家的老管家秦叔来医馆,大概是来取什么药材。


    时云舒和他打了个招呼,就带着林听然走了。


    林听然没让司机送,是自己打车过来的,时云舒开车载着她去了就近的一家餐馆。


    在她们前脚上了车之后,秦管家就走到医馆。


    江茗雪心生不妙:“有什么事吗,秦叔。”


    秦管家面色严肃,稍倾身:“大小姐,老先生让我来请您和小少爷回家吃饭。”


    停顿了下,他继续道:“顺便谈谈近期医馆的事。”


    江茗雪心中一跳,该来的还是躲不掉。


    她稳了稳心神,道:“淮景有事先回公司了,我回去跟爷爷谈就好了。”


    秦管家面色不改:“回小姐,已经打电话通知到小少爷了。”


    江茗雪:“好吧。”


    第40章 云朵


    时云舒带林听然去了一家附近的中式菜馆, 按照江茗雪的建议和自己的经验,给她点了几道营养均衡、能补气血的菜。


    服务员上菜很快,时云舒帮林听然盛了一碗米饭, 帮她倒了杯枸杞养生茶, 看着她明明很饿, 却还要在自己面前装作若无其事,小口小口地吃饭。


    她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没有多问,安静地等她吃得差不多了, 才斟酌着说:


    “这几天应该不是手机坏了吧。”


    林听然喝茶的动作一顿, 僵硬地放下杯子,眼帘低垂着, 似乎难以启齿。


    时云舒:“不想说的话, 可以不告诉我。”


    她递给她一张湿毛巾:“吃好了吗?”


    “吃好了。”林听然点头。


    “那走吧。”


    “好。”


    两个人上了车, 时云舒问了她的地址, 把她送过去, 路上叮嘱她这几天要按时吃药。


    “回去听江医生的话, 不要再减肥了, 你已经够瘦了, 再瘦就要生病了。”


    “好的, 我会听你话的, 舒舒宝贝。”林听然坐在副驾驶座上。


    大概是吃饭吃累了,听起来有气无力的。


    时云舒又交代了两句, 林听然一一应下。


    安静了片刻, 忽然出声喊她:“舒舒宝贝。”


    “嗯?怎么了?”时云舒问。


    向来热情洋溢的林听然此时疲惫地靠在车门上, 瘦小的身影缩成一团,语气颓然:


    “我不是想骗你, 我只是觉得你已经够辛苦了,不想把这些烦心事说给你听。”


    “如果让你和我一起不开心,那我的不开心会加倍的。”


    时云舒波澜不惊的神色里起了一丝涟漪,她将车子减速:“你不用有这些负担,我对朋友没有什么原则性要求,相处舒服就好。”


    车子在路边停下,她看着林听然,温柔又郑重:“如果你把我当做朋友,如果对朋友倾诉对你来说有正向作用,那你就可以把烦心事说给我听,就像你和


    我分享开心事一样,明白吗?”


    林听然缓慢地点头:“我明白了,我想告诉你。”


    她是个藏不住事的人,好的坏的都想和朋友分享,但她又怕自己的事情给时云舒带来消极情绪,所以她在刻意压制自己的倾诉欲望。


    但时云舒的开解和引导,让她做回了那个随心所欲的自己。


    那天林听然连晚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被关到房间里,林蔓还将她的手机没收了。


    她被关了三天三夜,林蔓为了逼她妥协,只让下人给她送水喝,吊住一条命才能联姻。


    林听然还傻乎乎地觉得,妈妈对她还是有感情的,怕她滴水不进会被饿死。


    这三天里她想了很多很多,想象自己嫁到邓家之后,放低要求是不是就可以忍受了;反思自己是不是不应该和妈妈犟,当然,想得更多的是她的舒舒宝贝联系不上她会不会着急。


    她甚至几次三番祈求佣人将手机给她,她回个消息就还回去。


    但她们只听她妈妈的话。


    林听然这才意识到她是个很无能的人,她空有一个富裕的家庭背景,却无法决定自己。


    她喜欢画画,妈妈却让她学钢琴;她想和家境普通的朋友玩,妈妈却非要让她和那些在舞会上暗中给她使绊子的富家千金打好关系;她想要一个可靠踏实的男朋友,妈妈却要逼她嫁给北城最风流成性的公子哥。


    就连她现在只想拿手机回复一下消息,都命令不动和她朝夕相处的佣人。


    渐渐地,她想通了,反正自己已经任人摆布了二十多年,如今的反抗也只是垂死挣扎,倒不如早一些妥协。


    至少,她的舒舒宝贝还在等着她。


    所以她松了口,向林蔓妥协,说她愿意嫁。


    第三天下午,她被放出房间的第一件事,是回复时云舒的微信消息。


    看到她邀请自己去医馆的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妥协是对的。


    她怕错过时间,都没顾得上吃东西,马不停蹄打车去了医馆,终于在关门前赶到,见到了支撑她渡过这三天的唯一信念。


    她的人生就像是一件爬满了虱子的华袍,只有表面是光鲜亮丽的。


    林听然语气轻松地将这些经历陈述出来,小脑袋枕在车窗上:“舒舒宝贝,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懦弱,其实我也这么觉得,大概我这辈子做过最勇敢的事就是认识你。”


    时云舒默然了许久,并没有想到原来除了联姻工具,她还经历了这么多。


    该怪谁呢,怪命运吗。


    所有人都认为林听然是利益既得者,不值得同情,可谁又知道她过得甚至不如小时候的她。


    平心而论,她的养父母家境虽然没有林家富足,但也算是条件优渥,最重要的是养父母是一对很好的人,愿意为了孩子付出所有。


    如果她们没有被抱错,如果她们的人生没有错位,身体健康的林听然本该在一个幸福完整的家庭无忧无虑地长大,她可以学自己喜欢的画画,可以自由选择喜欢的朋友,决定自己想要结婚的人。


    可是如今,她承受的痛苦远比她得到的利益多。


    若说无辜,她和林听然谁不无辜呢。


    都是被命运无端作弄的可怜人罢了。


    时云舒忽然心生愧疚,她低声道歉:“对不起。”


    对不起抢了她善良的父母,对不起隐瞒了她自己的身份,对不起在她失联的这几天误解了她。


    她又觉得庆幸,庆幸自己没有被恶意掌控,选择在秦兆川手下救下林听然。


    林听然懵懂地眨了下眼,噗嗤笑出了声:“你对不起什么呀,你可是我最爱的舒舒宝贝。”


    时云舒笑着揉了下她的脑袋,正色道:“不要妥协,我帮你一起想办法,好吗?”


    林听然鼻子酸涩,险些落泪,她重重地点头:“好!”


    然后隔着中控台扑到时云舒的怀里,声音囔囔的,带着点哽咽:“舒舒宝贝,你好好啊,比我爸妈对我还要好。”


    时云舒在心底叹了口气,想告诉她那不是她的亲生父母,又怕她一时接受不了这么多信息,而且她现在不知道养父母的去向,即便告诉了林听然真相,也很难帮她摆脱林蔓的控制。


    她思忖了下,最终将这个想法暂时搁置。


    回抱着脆弱的女孩,声音轻柔:“当然要对你好了,毕竟我们是好朋友啊。”


    林听然愣了下,然后抬头望着她,喜极而泣:“舒舒宝贝,你终于愿意和我做好朋友了!!”


    “呜呜呜呜,我好开心啊,我觉得现在让我去嫁给邓锦程的爷爷都值了。”


    “我的好朋友接纳我了,终于可以把‘未来’两个字的前缀去掉了呜呜呜。”


    “我的好朋友,我的舒舒宝贝——!!”


    像是忘了被迫联姻的伤心事,林听然在车内雀跃地嚎叫着,幸好车窗紧闭,隔音效果良好,否则她们两个恐怕要大晚上被交警请去喝茶了。


    等她平复好心情,时云舒重新启动车子,将林听然送回了家里。


    秋夜的星光稀疏点点,挂在天边忽明忽暗,双子星汇聚在一起,显得愈发明亮


    折返公司公寓的路上,腹部隐隐下坠,大约是生理期如期到了,痛觉不强烈,她捂了下肚子,没当回事。


    走到一半,忽然接到苏芸的电话,她语气急切:“云舒,你现在在忙吗?你江爷爷要对淮景动家法了,你有空的话能不能过来一趟?”


    时云舒的心猛然咯噔了下,后知后觉意识到秦管家来医馆的意图,顾不上多问,将方向盘打死,调转了方向——


    江淮景和江茗雪几乎是同时到的江家,江杏泉面色严肃坐在主位,没有当场发怒,而是等一家人平静吃过饭,才将两人叫去祠堂。


    “跪下!”浑厚的嗓音怒道。


    江淮景和江茗雪依言跪在祠牌前。


    “你们知不知错?”


    “对”


    “爷爷,这是我公司研发的项目,想法也是我提的,所有惩罚我一人承担。”


    不等江茗雪道歉,江淮景就一人揽下了所有罪责。


    江杏泉赤红着浑浊的双眼,气到手指颤抖指着他:“混账东西!你以为你是谁,我江家世代医德是你一句话就承担得起的?!”


    江淮景神色淡漠,一言不发,不辩解也不反驳。


    虽是跪着,却始终身姿清正。


    江杏泉心底的火更是怒上中烧,拿上供台上的戒尺,狠狠摔下去:“你知不知错!”


    半掌之宽的竹木尺带起一阵风,结结实实摔在他背上,砸在瘦削的肩胛骨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男人闷哼一声,眉头紧蹙,挺直的背却丝毫未弯。


    他向来如此,从不服软,哪怕打到皮肉开裂,也绝不出言认错求饶。


    他的倔强换来劲度更猛烈的一板砸下。


    江杏泉紧紧握着戒尺,怒不可揭:“我江家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不肖子孙!”


    江茗雪忙上前挡着:“爷爷,这件事我也有责任,您别打淮景了!”


    江杏泉转向她:“茗雪,你是女孩子,我不打你,但这件事你也逃脱不了责任,如果你执意要帮他求情,那我就把你该受的惩罚全部加到他身上。”


    “爷爷,有什么话我们不能好好说吗”


    江茗雪还不愿退让,江淮景推开她,哪怕背上的疼痛如火烧一般辛辣,他依然面容坚毅,抬头对江杏泉说:“好,我替姐姐受罚。”


    江杏泉最看不惯他这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自以为是,目无尊长,做事全然不计后果。


    气得胡子翘起来:“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他下定决心要趁此机会给他个教训,举起戒尺又一下狠厉地摔下去。


    戒尺举到半空时,江淮景闭上眼承受。


    门口忽然传来一道柔柔弱弱的声音,带着急切赶来的轻微喘息声:


    “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