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自己挪过来,到我身上……
两个人之后把蜡烛吹灭, 把蛋糕切块一起吃了点,客厅里挂着的彩带依旧被挂在那里,客厅里好像还残留着被蜡烛照过后的昏暗暖光。
虽然只是一些小小的变化
, 但房子里的氛围也变得不太一样。
陈月江说这些东西他其实上周就买好了,一直藏在书包里,每天背着上上下下, 姜左想发现都没机会。
不过这个惊喜到最后因为姜左早了十分钟回来, 搞得也不算特别成功。
陈月江这人有点强迫症,也许可以称之为完美主义,所以他事后就显得有点沮丧, 尽管并没有体现在表情上, 但姜左还是看出来了。
“我很惊喜。”她告诉他。
陈月江有气无力地说:“惊喜的程度又不一样。”
“你是准备了什么想让我狠狠惊喜一下?”姜左笑了。
“现在说了也没用,不说了。”
他把脑袋枕在抱枕上,两条细瘦的长腿上下地一晃一摇, 看起来还是有些挫败。
“但蛋糕很好吃,”姜左说,“细想想, 最近几年都没怎么过过生日了。”
陈月江轻晃的双腿停下来, 他望向姜左, 黑色的眼睛静了片刻, 流露出一丝笑意。
“骗人。”他说,“你连高级餐厅的饭菜都觉得一般,蛋糕怎么可能好吃。”
当然,姜左的这句话只是安慰。
陈月江明白,所以他放弃再接着沮丧,淡淡总结:“明年不会这样了。”
“今年的已经很好了。”不过年轻人可能就是要更在乎仪式感一些。
姜左看着走去收拾了桌面,把蛋糕塞进冰箱的陈月江, 喊他:“晚点收拾吧,再过来坐着休息会儿。”
陈月江就放下手里的动作,走过来坐在她边上。
姜左问他:“今天累了一天了?”
陈月江说:“还好,就半天。”
“你从多久之前开始准备的?”
陈月江垂着头,似乎是想了一下:“上个月,先去买了礼物,我一直把礼物收着。”
“你怎么知道我生日的?”
“……我问了你同学。”
啊,许音是吧。
姜左倒没想到在自己和他都这么忙碌的时期,陈月江却能挤出时间做这么多事。而且还是在她并不知道的情况下。
“辛苦宝宝了。”陈月江发上粘了一点彩带的碎屑,姜左伸手帮他拿掉了。
陈月江抿着唇,老老实实地点头“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他已经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只坐到半边,手撑在沙发边缘,是一个有些局促的、等待着她下一句话的姿态。
姜左其实没什么要说的了,但她看着男孩这个样子,就说了一句:“去把灯关了,坐过来歇会儿吧。”
陈月江表现出了一丝困惑,但他很快站起来,跑去关上了客厅的灯。
客厅的窗户打开,窗外各色的灯影远远地模模糊糊地照进室内,在墙上投射下一条条光斑。
只有这一点光源的黑暗中,陈月江坐回她边上时的动作莫名变得很慢,慢得几乎感觉不到旁边沙发被重量压了下去,他像一只马上要被关进笼子里的踌躇的动物。
“你今天……工作累了?”陈月江问。
姜左闭了眼睛,又缓缓睁开:“是有点,不过还好。”她放慢声音说,“宝宝给我过生日,我就不累了。”
陈月江在黑暗中眨了好几下眼皮,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过了一会,他动了动嘴唇,用小小的、近乎低喃一样的声音问:“姜左……我能亲一下你吗?”
姜左给了他一个请便的手势。
陈月江就慢慢地转过身来,慢慢地靠近她。
少年的脸没有死角,哪怕近距离的这样放大了看,也是毫无瑕疵的,漂亮得如同一枚宝石。
姜左感受着少年微微迟滞的鼻息凑过来,到了自己鼻子面前,他郑重得如同一个跪在十字架前虔诚祈祷的信徒一般闭上了双眼,最后姜左却只感觉到自己的额头上掠过了一抹一触即逝的温热触感。
姜左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
“原来宝宝说的亲,是亲额头啊?”她低问。
陈月江默默无言,黑暗中看不太清他的表情,不过能感觉到少年似有似无的缓慢的吐气声。
“自己把衣服脱了吧。”姜左温声对他说。
少年似乎是滞了一滞,然后动作缓慢地低头,指尖儿勾住了自己的卫衣衣角,两手交叉着往上一抬,雪白削痩的身体下凸起了微微的肋骨形状,他动作不算慌忙也不算缓慢,褪去上衣后,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丢到了地上。
“还有裤子。”姜左说。
陈月江这次滞迟的时间短了一些,他跪在沙发上,一只手撑住沙发靠背,另一只手伸下去从裤子的松紧带那儿往下拉,露出大腿膝盖,最后是小腿脚踝,然后裤子就被他一气拉了下来。
他现在身上只剩一条黑色的内裤和一双袜子。
整个人几乎是光着身子沐浴在夜景的朦胧灯光里,面前坐着的是衣冠齐整的姜左。不过好在这里是高层,不用担心窗外有其他人的视线。
接着,姜左又说了两个字,陈月江闻言有点僵硬地把手往下伸,慢腾腾地要褪去最后一点遮挡时,他不像前两次那样干脆了,手指尖勾住了布料,迟缓地一点一点往下拉。
布料勒着大腿的软肉,因为被人扯着,所以勒出了一条浅浅的凹陷。
最后内裤也彻底落到地上,姜左看着跪在沙发上,抿着嘴唇的陈月江,不禁笑了。
她关心地问:“冷吗?”
陈月江看着她,摇了下头。
“那你过来吧,”姜左说,“自己挪过来,到我身上来。”
陈月江没吭声,跪着一点一点挪到姜左身侧,抓住她的肩膀,借着一点力气跨坐到了她的腿上。
他的身体果然还是有些僵硬。
姜左两只手落在身侧,动也没动,她只是看着少年漆黑的瞳孔,依旧用着温和的语调。
“你自己亲我试试呢。”她说,“嘴。”
脱光衣服坐到她腿上都勉强能做,但陈月江对于主动亲她这件事似乎有一点慌张,有一点不知所措。
他眨了下眼睛,不知道该不该称为紧张的情绪快从眼睛里溢出来。
但他还是听话地一点点凑过来,眼睫毛随着他们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也越来越颤抖。
起码五六秒后,姜左的嘴唇上才感觉到了少年生涩的触感。
但他只是在贴着,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进行下一步。
姜左教他。
“宝宝,张嘴。”
陈月江才慢腾腾地张开了一点,露出红润的舌尖,两颗雪亮的小虎牙尖尖若隐若现。
“舌头吐出来。”
陈月江慢慢地照做。
仅仅只是这样的触碰,少年的睫毛就抖得厉害,他很不熟练,也很被动,但姜左的教导充满耐心。
她教一句,少年就做一下,然后再攥紧一下抓住她肩膀的手。
虽然陈月江有时候显得很顽劣,但在这种事上却尤其乖巧,像一团能随着你的手指变成任何形状的软泥。
只是他始终用直率的天真的视线凝视着你,于是你就有些不忍心将少年拉入歧途。
姜左让他从自己身上起来,随后她站起来,让少年跪着趴在沙发靠背上。
他直直望着姜左的眼神有些疑惑。
“看着我做什么?”姜左问。
陈月江说:“你站在我身后,我看不到你。”
姜左说:“就一会儿,忍忍吧。”
陈月江看着她走了几步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几个月之前买的那个东西,然后又走回来。
她在旁边抽了张消毒湿巾擦了擦,又从柜子里捡了枚套。
再一抬头,姜左看见陈月江露出微讶的表情,他吞吞吐吐地“啊”了一声:“……我都忘记还有这个了。”
“说明你脑子里没什么危机感。”姜左侃道。
她弄好了以后,一条腿的膝盖抬上来抵在沙发边缘,身体往前凑近,手伸到前面掌住陈月江的胸膛。
“
一会儿别塌下去了。”她道。
皮肤和皮肤直接触碰,不一样的热度慢慢交织在一起,陈月江不适应地往后缩了一下,说了句“不会”。
但姜左没有放开手。
陈月江似乎还想要说什么,但另一种触感来得更加鲜明,少年蹙起眉,不禁从喉咙里轻轻“唔”了一声,脑袋抵在沙发靠背上,手指在沙发套上揪紧了。
姜左在身后问他:“宝宝,感觉怎么样?”
陈月江从臂弯阴影里回过头看她,他的睫毛好像被染湿了一点,不知道是刚才一瞬间溢出的眼泪还是从额头流下来的汗水。
“感觉……”他哑声说,“很奇怪。”
“把腰再塌下来一点。”姜左说。
陈月江调整得很慢,一举一动都好像被什么限制住,望着她的眼睛的睫毛压得越来越低,手指攥得越来越紧。
少年的身体很纤瘦,也很单薄,这个姿势让他的背脊呈现出了非常漂亮的蝴蝶骨。
他像一只羸弱,但又生气勃勃的蝴蝶。
尽管望向她的眼神逐渐从清明变得迷离,但仍旧有某种不灭的微光在他瞳仁深处闪烁着,时而颤抖,时而四散开来,直到最后彻底失焦。
少年的颈项向后仰起了漂亮的竭力的弧度,汗水从肩上低落下来划过他雪白的后背,蜿蜒至两个深陷的腰窝,最后沿着他的大腿跌进沙发垫,浸出一小团深色的水渍。
陈月江最后抓不住沙发,抱住了姜左伸过来的手臂,像是在重重的、摇摇欲坠的浪潮中抱住了一块浮木。
姜左感受到少年炽热的体温,过电一般颤抖不停的身体,耳边是平时绝不会让你听到的动听的声音,有些乱七八糟的,但仍旧是隐忍的、克制的,可少年的耳朵和身体早就红了一片。
他从臂弯阴影里露出来一些,微红的眼尾彰显着还未褪去的情潮,仍旧有些失焦的眼睛试图捕捉姜左的面影,湿漉漉的,好像随时会掉出眼泪。
姜左贴近他的背脊,他的肩上有一颗小痣,明明陈月江这个人给人青涩纯洁的感觉,但此刻被昏暗的灯影照着,那颗痣却好像正有些妖冶地闪烁着。
“……你在看什么?”他喘着气,咽了口唾沫。
“看你身上有颗痣。”姜左说。
陈月江伸手去摸左肩,但他保持这个姿势太久了,四肢已经僵硬,他动了几下没够到就放弃了。
“有几颗?”他问。
姜左说:“一颗。”
“我都没发现过……”陈月江依旧用带着点沙哑的声音喃喃。
“这个位置一般也很难看见。”
姜左的拇指指腹轻轻触碰了一下,陈月江的身体就颤了一下。
“……出去。”他低声说。
姜左说:“宝宝今天第一次跟我提要求。”
陈月江没想到姜左在意的是这种事情,他有些茫然地望着她,不知道怎么回话。
“你要不要回头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她忽然又说,声音还是平缓的,平缓得有点不像是在说那种事。
“姜左……”陈月江的牙齿含着自己的手指,他把头扭了回去。
“嗯?”
“你……变态……”
陈月江听见姜左在身后笑了一声,她低着头,凑近他的侧脸颊,她的声音听起来像一条缓慢流动的小溪。
“宝宝准备了那么久给我过生日,我当然要开心点。”
陈月江低着脑袋不说话。
“而且我现在已经收到更好的礼物了。”
“……”知道她指的是什么的陈月江耳根微微发红,垂着头继续当缩头乌龟。
他说:“你……”他顿了一下,声音小小的,“你开心就行……”
说完,闷着头不再说话,姜左莫名静了好几秒才笑着叹了口气。
她伸手轻轻把少年的下巴尖儿掰过来一点,语气听不出含着怎样的感情,也许此刻的姜左自己也不清楚。
“宝宝,张嘴。”
“……”陈月江慢慢张开嘴唇,微微眯着眼睛承受了这一次有些强硬的亲吻。
最后,这事是以姜左起身把湿巾纸递给脸红红,耳朵红红,身体也红红的陈月江告终的。
他好像已经没了力气,整个人软趴趴地趴在沙发靠背上,接过姜左手里的纸的样子都懒懒的。
于是姜左揽着他把人抱到自己怀里,拿过他的湿巾,手伸下去,然后被陈月江抓住了手臂,他背对着姜左,只能努力把脑袋偏过来凑到她颊边,他嗓音是讷讷的、有一点羞耻的:“我自己来……”
姜左就把湿巾递给他。
陈月江转了个方向,不让姜左看到,随便擦了擦,又把沙发也擦了擦。
他低着头说:“我去洗澡了。”
姜左说:“能走吗?”
陈月江头也不抬地回了个“能”。
“要是不能我进去帮你一把。”
也不知道姜左这话怎么不对了,陈月江的背脊微微弹了一下,他一边穿裤子一边说:“不要了……不来了。”
“嗯?”
陈月江以为她没听清楚。
“不来了……”他干巴巴地解释道,“我明天……还要上早课啊。”
第52章 第 52 章 “好想你哦。”
姜左三十岁的生日就在这样的庆祝中结束了。以她自己事前都不会想到的方式。
这也许是只有陈月江才能带给她的, 让她的生活始终会被掀起大大小小的波澜的东西。
其实不管是二十九岁还是三十岁,姜左都不会再有“又老一岁”的无助感,她从五年前开始就渐渐稳定下来, 不管年龄再如何增长,这份平稳也会一直持续下去。
已经过了会为年龄的增长而一喜一忧的阶段了。
而陈月江似乎还处在会对长大抱有期待的年纪,他说过了年, 自己就虚岁十九了, 好像十九岁和十八岁有什么很大的不同似的。
明明还是要早起上课,还是要为学业忙碌,还是过着和以前一样的生活。
陈月江对她消极的态度报以促狭的口吻:“你都是老年人了, 理解不了我们小孩也很正常吧?”
好吧, 姜左就当做是这样吧。
十月末,尽管前些天才连续下过几场雨,但今早的大太阳出来一晒, 气温似乎又有些回暖,热得像回到了夏天。
大二上学期,进导师工作室的名额竞争比大一的时候还激烈, 不少人大一没能通过考试, 都挤在大二开始新一轮冲刺。
陈月江他们工作室进来了好几个新的学弟学妹, 导师上周说要带他们参加竞赛, 是很重要的省级大竞赛,要是能拿到好成绩,就是以后进大厂的第一块敲门砖。
陈月江最近在忙着准备竞赛,还要跟新来的人打交道,跟姜左吃饭的时候说他们工作室有人在校外租了一个场地,最近可能都要去那边一起共同学习完成课题什么的。
陈月江说这话的时候身体躺在沙发上,手垂在地板上, 该说不说,年纪轻,身体柔韧性确实好得很。
姜左问他:“怎么?不想去?”
陈月江嘟囔:“有很多不认识的大一的人。”
姜左说:“去了不就认识了。”
陈月江扫她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你懂什么”,姜左知道陈月江对人采取冷淡的态度是因为他本身就不太擅长和人社交,不过这事放在一个十八岁的大学生身上也很正常。
社交技能这东西,天生就会的少,练出来的才是大多数。
“你这是什么?”陈月江翻了个身,抱着抱枕揶揄地看她,“经验之谈?”
姜左说:“我也是大多数。”
姜左十八岁时也不擅长社交,说起来,跟陈月江可能还有点像。
陈月江闻言翘了下嘴角,他轻轻说:“好难想象哦。”
姜左说:“难想象什么?”
“想象你对着人虚张声势的样子
。”陈月江脆生生地说,好像真的想象了一下。
姜左在旁边翻看快一周没看的邮箱消息,陈月江走过来从后面环住她的脖子,姜左问他干什么,他告诉她:“觉得高中时候的姐姐好可爱哦。”
“那应该是你的错觉。”
“你高中的时候就这么高了吗?”
姜左想了下:“应该是吧。”
陈月江显得有点沮丧:“你吃什么长大的啊?”
“这应该是基因问题。”
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陈月江趴在她肩上蔫儿蔫儿地瞅着她的电脑屏幕不说话了。
姜左继续一封一封往下打开未读邮件,大多数都是法语,她的手慢慢停在了一封三天前的邮件上,内容只有短短三行,姜左扫了一眼,把电脑合上了。
“怎么了吗?”陈月江问她。
姜左嗯了声,她让陈月江起来,转身往屋里走,陈月江跟进去看见姜左从柜子里把行李箱拖了出来,她跟陈月江说:“我要回一趟法国。”
陈月江的眉头慢慢蹙了起来,他轻轻“啊”了一声,没说别的,但语调听起来十分不情愿。
“去几天?”他问。
“可能三四天,也可能一两周。”姜左说,“事情办完就回来。”
陈月江轻问:“是之前工作上的事?”
“算是吧。”
“……”
姜左开始把柜子里的衣服一件一件叠起来装进行李箱,陈月江在后面一声不吭的,她装了一会儿,身后还是没动静,姜左问:“怎么了?”
陈月江这才一步步走过来。
他蹲下来,双手伸过来抱住姜左的脖子,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他没说不让她去,也没说不想让她去,他低声说:“一两周好久啊。”
“嗯,”姜左拍拍他的手臂,“我尽快回来。”
陈月江黑曜石般的瞳仁里晃着微光,微不可察地含糊地应了一声,他问:“你多久走啊?”
“明天,我买最早的一班航班走。”
“这么早。”陈月江说。
“所以你自己醒了以后记得要吃早饭。”
“哦。”陈月江依旧皱着眉,但什么都没再说,“……好。”
姜左应该是之前在法国的工作上有什么事,而且还是比较急的事,所以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她已经走了。
陈月江伸手摸了下旁边的位置,凉的。
作为基本的知识,他知道法国和中国的相对地理位置,但不知道这中间具体距离有多少公里。
于是陈月江抽空查了一下。
直飞都要十二个小时。
比想象的要久。
到了晚上八点多,陈月江跟同学吃饭的时候才接到姜左的微信电话。
陈月江放了筷子找了个店里没人的角落接起来,电话那边姜左在跟他说自己刚出机场。
“你那边差不多在吃晚饭了吧?”
陈月江“啊”了声,说:“正在吃。”他说,“法国现在是白天?”
姜左说:“刚过午饭的点。”
“哦。”说了没两句,那边陈月江的同学已经吃完饭了,在喊他回去,他只好捂着听筒说,“我回家了再给你打吧。”姜左嗯了声,他挂了电话。
结果回家了也不太有时间,工作室现在的人多起来,每天要处理的消息就多,加上课业重,陈月江犹豫了一会儿给姜左发消息说自己今晚有点忙。
姜左很快回了消息,说没事,她那边也有点事。
所以两个人那天晚上就没有再通电话。
第二天一整个上午也没有任何消息来往,因为有时差,陈月江午饭时其实有空,可以给姜左打电话,但看了看她那边天都还没亮,所以这个电话到最后也没打出去。
等终于到了晚上,陈月江才给姜左打了第二通电话。
姜左那边应该是在下雨,有雨水砸在伞面上的滴滴答答声。
陈月江问她是不是在外面,姜左嗯了声说:“出来有点事,你回家了?”
“嗯。”
“晚饭吃了吗?”
“吃过啦。”陈月江小声说。
“今天晚上不忙了吗?”
“嗯,”陈月江闷闷说,“想跟你打电话,所以把时间挤出来啦。”
姜左在电话那头低低笑了一声。
陈月江坐在窗户旁的台子上,姜左在上面铺了一层毛绒毯子,陈月江刚洗完澡,穿着短裤,屈起膝盖把双腿缩在毯子上,他把自己圈在角落的地方,身体就显得很小。
他垂着眼睛,姜左的声音在耳边显得很近。
“我才走了一天,宝宝说话都变得这么坦诚了。”她调侃着,说话时有微微的风从听筒旁掠过。
陈月江忍不住说:“我一直都很诚实的。”
姜左应该是打开了一家咖啡店的门,陈月江听到了叮咚的清脆响声。
“姜左。”他忽然说。
“嗯?”
陈月江望着窗外繁华的夜景,声音有点哑哑的:“我已经有点想你啦。”
姜左声音平稳:“嗯。”
“好想你哦。”陈月江把脸埋到臂弯里,撒娇一样地说。
姜左依旧说:“嗯。”
“今天晚上他们说吃自助,我没去,他们以为我是为了回来学习。”陈月江像分享什么秘密似地悄悄说,“他们不知道我其实是为了回来给姐姐打电话。”
姜左笑了下:“这样啊。”
“你工作还要忙多久啊?”于是陈月江就正大光明地问了。
姜左说:“可能还要个三四天吧。”
“哦。”陈月江低着头说,“那你不在的时候,我要睡你那一边。”
“睡吧。”
“还要用你的水杯。”
“用吧。”
“还要穿你的睡衣。”
“嗯。”姜左说,“穿吧。”
“……”陈月江不说话,过了很久,他才用蔫儿巴巴的语气说,“好无聊哦。”
“我尽快回来吧。”姜左笑说,“这几天你可以去你同学家住住,不是还要一起参加竞赛吗。”
“但关系也没有那么好。”陈月江说,“我考虑一下吧。”
“行。”姜左那边应该是到目的地了,她在汽车的引擎声里跟他说自己得挂了,陈月江哦了声,慢腾腾地挂断了电话。
屏幕上显示着通话时长十一分钟。
姜左从手机屏幕上抬头,大雨里,等在车旁的金发的西装女人用法语在对她说:“您的通话结束了吗?”
姜左点了下头,今天巴黎的风很大,姜左回复她时同样用的法语:“罗曼是为了什么让我回来?”
女人说:“罗曼病了,他只是想见你一面。”
姜左说:“只是为了见一面?”
女人点头。
姜左把手揣进外衣口袋里:“好,带我去吧。”
女人恭敬地对她行了一礼,举起雨伞为她打开车门。
“您不在的这半年,罗曼一直很想念您。”她坐进驾驶座。
姜左透了口气,静静的口吻:“我也很想念他。”
“他昨天晚上刚从手术中醒过来,”女人说,“听见您这么说,他一定会很高兴。”
“希望吧。”姜左不知含着什么情绪回了一句,车子很快就穿过朦胧的雨帘,开上了巴黎阴雨绵绵的大路。
第53章 第 53 章 “我要吃虾,要姐姐给我……
病房里的消毒水味道很重。
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仪器在病床边富有规律的滴滴作响。
床上的男人带着呼吸机, 在一片白的底色下,他的面色显得苍老黝黑,青色的血管在皱巴巴的、薄得像一张纸的皮肤下缓慢地流动着血液。
有脚步声靠近了床边, 男人费力地、缓慢地睁开双眼,浑浊的蓝绿色瞳仁里映出了姜左的身影。
“罗曼。”姜左对他一礼,说, “好久不见。”
这里是私人医院的高级VIP病房, 一晚上的花费差不多是普通人整整一年的收入,姜左踏进这里的感觉,就像六年前她第一次踏进那个纸醉金迷、充满欲望和癫
狂的赌场一样。
“……你来了。”
罗曼的声音不像姜左离开法国前那样精神了, 无论他从前是怎样独占一方的霸王, 如今生了重病,也只是一个有些凄惨的老头。
他的秘书说这一次是因为罗曼早年落下的基础病一齐爆发了,前一周都在ICU里, 直到昨天才出来。
这次回来,罗曼大概是想要跟姜左交代什么。
这个躺在病床上的男人,是在世间被称之为传奇的“赌王”。
他创下了赌场历史最高的流水, 也煽动了无数人的贪婪私欲。欲望再如何浅薄, 一旦踏入他的世界也会立刻被金钱的浪潮吞噬。
姜左早年替他维护赌场秩序, 从他那里学习各种各样的赌术, 后来就替这位法国博.彩业的大鳌头经营赌场。
罗曼不信任任何人,他一生未婚,无子无女,只有姜左这么一个像是女儿一样的徒弟。
他信任这个从遥远的国度只身一人来到法国谋求出路的陌生人。
因为姜左在另一种意义上无父也无母,在自己的国家没有任何牵挂。
姜左在早期并不是罗曼的唯一选择,但她是唯一爬上来的人。
后来很多人都知道,这个从中国来的年轻人是“赌王”的女儿。
尽管姜左和罗曼并没有这样称呼过彼此, 也从未有过这样的共识。
但罗曼死后,他的遗产会留给谁?
姜左为什么在这时被叫了回来?
答案似乎是显而易见。
罗曼沧桑沙哑的声音透过呼吸机缓慢地传来。
“……姜,留下来,陪陪我。”
姜左说:“好。”
姜左离开法国前把她的房子转手卖掉了,这次回来,罗曼给她准备了新的住所。
虽然他的主治医生没有告诉姜左罗曼具体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完全好起来,但肯定不是姜左跟陈月江承诺的四三天的事了。
等到国内过了晚饭的点后,姜左给陈月江打了个电话。
她告诉他自己可能最长得在法国待上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比当初姜左跟陈月江说的最晚的“一两周”更久的时间。
陈月江听完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他终于还是没能忍住,他静静地问:“为什么?”
陈月江从来没有问过姜左在法国是做什么的。
他似乎是不在意,也不在乎,但应该都是装出来的,男孩只是怕自己问的问题是姜左不愿意回答的。
于是姜左不提,他也就不问,他懂事地当着一个听话的乖小孩。
但一个月对于男孩来说似乎有点太久了。
一个月,四周,三十天,七百二十个小时。
一个月后天气都会变冷,树叶都会凋零,华都会迎来第一次大寒潮。
所以陈月江才没忍住问了他本来一直刻意在回避的问题。
“工作上的事。”姜左的声音一成不变,是淡淡的、温和的,“我必须在这里再待一阵子。”
陈月江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哦”了一声。
罗曼和姜左的关系在业界外是一个秘密,这是为了姜左考虑,也是为了罗曼考虑。两个人当初约定了这件事。
陈月江似乎勉强认同了她的理由,尽管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一点微不可察的失落。
姜左问他今天有没有去工作室,跟他的学弟学妹处得怎么样。
陈月江说:“去了……但没怎么跟他们说话,他们太吵了,我一个人在旁边做模型。”
想象了一下少年窝在角落里自己干自己的事。
“他们没主动跟你打招呼吗?”
“打了,但后面就没说话了。”陈月江嘀咕,“估计也知道我不想跟他们说话。”
“你们工作室没有其他你玩得好的同学?”
“有是有……”陈月江说,“但大家都很忙,我也很忙。”
姜左笑了:“你们竞赛是多久来着?”
陈月江说:“元旦节的前一天。”
“那我还能赶回来,到时候完了请你去吃饭吧。”
说到这个,陈月江在电话那头的语气才好起来,他嗯了声,促狭地跟她开了一个玩笑:“那我要吃你煮的饭。”
姜左会下厨,这不是一个很难的要求。
“我还要吃虾,要姐姐给我剥。”
这同样不是一个困难的要求。
“行。”姜左说。
陈月江好像满意了,他应该刚洗完澡,刚才接电话时那边还有吹风机的声音,他打了个呵欠,最近几天似乎一直在准备竞赛,天天熬夜到很晚,所以姜左没跟他聊太久,说了几句就催他去睡觉然后挂了电话。
姜左虽然是回法国探病的,但这边认识的朋友熟人听说她回来,没过几天就纷纷打来电话邀请她来聚餐。
之前替罗曼经营他的赌场时认识的许多富豪也给姜左递了邀请函,姜左早上起来去医院看罗曼,下午回来还要准备出席各种饭局。
大半年没见了,酒桌上姜左总是被问起她回国过得怎么样,回国干了些什么,是不是不准备留在法国了。
他们这个圈子是一个秘密的、排外的圈子,里面唯一的亚洲人面孔只有姜左一个人,而能在赌场里混得如鱼得水的也只有她一个,所以其他人总是对她充满好奇。
几瓶洋酒下肚,姜总回家时难得地有些微醺。
打开手机才看见陈月江五个小时前给她发了几条消息还有一张照片。
是他们工作室的照片。
好几个学生围在桌前,桌子上是一个粉色的蛋糕,地上散落着乱七八糟的彩带,空气里有活泼的欢快的氛围。
陈月江:“今天有个学妹过生日,我才知道。”
“被他们拉着一起玩了会儿……”
“还吃了蛋糕。”
“不过没有那天我买给你的好吃。”
过了半小时,他又给姜左打了个电话过来,不过姜左那时已经在饭局上了,所以没接到。
这个点陈月江多半还在睡觉,姜左没有回拨,只回了条消息给他就去洗澡睡觉了。
时差确实不太方便,加上两个人都忙,姜左和陈月江的消息往来总是这样断断续续的。
经常陈月江发的消息姜左要搁十个小时,等到睡醒的第二天才会回复。他们一天之内能聊个十句都算多的。
这样的频率持续时间一长,冬天的天空又总是阴阴沉沉的,待在国内的日子在记忆里忽然就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一样。虽然实际上姜左来法国才不到三周而已。
罗曼的病情渐渐好转起来,再过一周就可以出院了。
姜左每天早上会带一束花去看他,罗曼会跟她聊一聊从前的事,赌场的事,生意上的事,他们认识六年了,比起“父女”“师徒”,其实更像是年龄差大了一些的朋友。
姜左还在赌场工作时他们也经常会聊聊别的事,私人的事,过往的事,罗曼知道姜左的家庭情况,知道她当初只身一人跑到法国,是抱着死在法国也无所谓的想法来的。
也知道她选择辞去法国的工作回到中国,是因为她的父亲去世了。
罗曼没有阻拦姜左回国,尽管她当初辞行得十分突然。
他们这个行业不仅有纸醉金迷,还会触及许多不可言说的灰色地带,所以罗曼把姜左的个人信息藏得密不透风,除了圈子里的人,没人知道姜左这个人到底是谁。
当初赌场的一半的权利其实已经握在姜左手里了,她走时却毫无留恋,说走就走了。
这次回来,姜左似乎也不准备待太久,她连行李都没带多少。
罗曼出院那天,姜左去接他,跟着他和他的秘书三个人一起回到了他的宅邸里。
姜左曾经在这间书房里向罗曼进行过很多次汇报,大多数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事,姜左知道得太多了,所以罗曼干脆地放她回国时,连当初的姜左都觉得意外。
“姜,时隔七年回到中国,感觉怎么样?”
书房只剩罗曼和姜左,罗曼坐在椅子上,姜左站在一旁看门边长得茂盛的绿植。
“感觉变化很大。”姜左说。
罗曼的脸上还有几分病态,皮肤褶皱间夹着未消退的疲惫沧桑,但这个老人的口吻还是跟以前那样充满威严。
“你父亲的事处理完了吗?”
“差不多。”
罗曼
点点头,他杵着一支木制的拐杖,慢慢起身走到了窗边,他望着窗外连绵不绝的阴雨,感叹一般地说:“我差不多要到有心无力的年纪了。”
罗曼这次是侥幸捡回了一条命,出院时,姜左从主治医生那里听说的。当初那个叱咤风云的男人,现在已经如同一支快要燃尽的蜡烛了。
“所以姜,”罗曼说,“我打算立遗嘱了。”
姜左看向他,他也正静静地回头看她,蓝绿色的瞳色让这位老人的眼神显得深沉而锐利,像一只潜伏在雨林丛中的猛兽。
“你知道,我没有儿女,也没有亲近的人,我把一生都奉献给了这个行业。”
“我希望你也一样,从此以后留在法国,继承我的事业。姜。”
第54章 第 54 章 “宝宝这是在跟我调情吗……
从罗曼的书房出来, 秘书等在楼梯边上。
这位金发绿瞳的女人跟了罗曼很多年,姜左和她也算是旧识了。
她用眼神给姜左示意,姜左同样回以眼神, 于是两个人顺着楼梯往下前往别墅停车场。
“罗曼现在虽然出院了,但身体状况恐怕回不到以前那样了,这是医生说的。”秘书说, “如果能好好维持现在的状态, 再活个十几二十年是没问题。”
秘书好像已经知道罗曼今天把姜左叫来是为了交代什么事情。
一个几乎称霸了整个法国□□业的男人,如今却连安享晚年都被设有期限,还要把这希望寄托于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异国人, 也不知道算不算可悲。
姜左坐在车里没说话, 过了一会她才道:“罗曼的确是老了,当初他说我那时如果没有选择回国而是继续掌管他的赌场,等我权利再大一点他就会考虑把我解决掉, 反正一个异国人,死在哪儿他都是管得了的。”
如今人之将死,却恍然般意识到自己的无力, 意识到没有子嗣的恐慌, 意识到这么多年来自己身边唯一能称得上信任的人只有一个。
姜左可能不是罗曼最好的选择, 但是是罗曼的唯一选择。
罗曼这一生堪称精彩, 所以也得罪了很多人,姜左知道的就有那么多,不知道的只会更多,不知多少人在暗处静悄悄地等待他彻底衰老的那一天。
所以罗曼需要一个人,一个足以能掌管他的赌场,保证他安享晚年的人。
这个人就是姜左。
当年姜左才跟在罗曼身边时,曾见过他把苦苦哀求的人手脚打折、切耳挖眼, 手段极其残酷,她以为这样的人,即便衰老也不会畏惧死亡。
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秘书没把姜左送回家,姜左的几个熟人今天在酒吧请她过去喝酒,所以姜左就麻烦秘书顺便把自己捎了过去。
才下午六点酒吧里就闹哄哄的,男男女女都喝得微醺。
姜左坐上卡座,几个朋友已经在旁边喝得热火朝天,他们随便聊着一些话题,最后聊到舞池里律动的男男女女。
一个人冲姜左嬉笑:“姜,这里有没有你喜欢的?好不容易回来了,咱们今晚不醉不归。”
姜左拿起酒杯笑笑:“我只是来喝酒的。”
“喝酒不配美人可是损失。”那人说,“还是你回中国一趟,有人了?”
姜左跟他碰了碰杯:“你们玩。”
说完她就靠回卡座上自己喝自己的了。
这个圈子里的人大体都好赌,还爱玩,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换是常事,于是他们就把姜左不爱玩的脾性归结于她到底是亚洲人,比较保守,所以劝了几句见她兴致缺缺就放下酒杯自己猎艳去了。
姜左晚上九点多回的家。
今天也喝了很多酒,她去洗了个澡出来,准备看看书再睡觉,手机在这时震了震。
是陈月江给她发了张照片。
一张透过落地窗拍的微微泛灰的天空。
“天亮了。”
中国现在差不多凌晨四点,也是该天亮了。
“怎么这么晚还没睡觉?”她敲字回道。
陈月江的回复很快。
“熬夜做模型去了。”
“准备睡的时候天都亮了,睡不着……”
姜左让他现在去睡,睡两三个小时也比通宵强。
陈月江过了一会给她发来了一串省略号。
不知道他在那边是什么表情,只知道他沉默了快两分钟,才慢吞吞地又打了一行字过来:“想看姐姐的脸。”
因为陈月江很忙,姜左也很忙,这四周里两个人基本没什么时间视频,顶多打打电话,聊个十来分钟,最多的时候还是发消息。
有一次挂着电话陈月江在那边做自己的作业,等姜左准备跟他说挂电话时,陈月江却没了声音,贴近听筒才能听见他细细的、均匀的呼吸声。
姜左干脆就没有挂,一直到她晚上回来准备睡觉的时候,陈月江才被那头的闹钟吵醒了。
他睡醒的时候懵着,直到姜左出声喊他:“睡醒了?”
陈月江的声音含着浓重的鼻音,他轻轻“啊”了一声,好像才发现手机语音还跟姜左挂着。
姜左听见了一串杂乱的像是手机被少年慌张捡起来的声音,过了一会陈月江的声音才贴近了话筒,语气讷讷地说:“我……什么时候睡着的?”
“忘了,六个小时之前吧。”
陈月江声音哑哑的:“你怎么不叫我啊?”
“我叫了你未必也听得见啊宝宝。”
“……”陈月江羞耻的点有时候挺奇怪的,比如连麦睡觉这件事,从他的表现来看就是很不好意思,他有点别扭地说,“你一直在听吗?”
“也不是一直吧,我下午出去了趟。”
“……”陈月江似乎想问什么,但最后又闭了嘴。
姜左笑道:“没事,我没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
“我又没说这个……”
“那你想说什么?”
“我不跟你聊了。”陈月江语气硬邦邦的,“我要去上课了——”
不等姜左说个再见,他啪地把电话挂了。
这个就是他们最后一次通电话,之后不知道是因为忙还是陈月江还是觉得别扭,基本都是文字交流。
男孩有时候很坦率,有时候又显得害羞,他今天主动提起这个话题,姜左还有点意外。
她打开笔记本,按了聊天框的视频通话,在沙发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着,提示音叮叮地响了大约二十来秒,陈月江那边才接了视频。
他那边的镜头很晃,伴随着沙沙的摆弄笔记本的摩擦声,视角从下往上只映出了一截少年白净的下巴尖儿。
他看起来有点慌慌张张的,手伸过来调整着电脑的镜头,姜左看见他跪坐在床上,后面是他们卧室的书柜。
陈月江只穿了一件黑色的短袖,可能是因为镜头像素没那么清晰的原因,少年看起来跟她走前没什么太大变化。
只是把平时搭在颊边的鬓发撩起来留在了耳后,抬起来的胳膊肘显出一点他的拘谨。
“模型做完了?”姜左问他。
陈月江眼睛盯了一下镜头又移开,他点了下头。
“你在家里?”他问。
“对,我没住酒店,以前的房子还在。”姜左说。
陈月江哦了一声。
陈月江的电脑镜头摆得比较低,姜左看见的始终是仰视角,少年应该是刚洗完澡,头发微湿,身上有股湿漉漉的水汽,宽大的衣服领口垂下来,隐隐可以瞥见一片雪白的锁骨皮肤。
但少年浑然不觉,他又把鬓发往耳后撩了一下。
姜左问他是不是这几天都熬夜到这么晚,陈月江停顿了一下,诚实地点了头,不过还是狡辩了一下:“也没有天天都很晚。”他说,“我同学都通宵的,而且我下午在工作室还睡了一会儿。”
“那你现在不困了?”姜左好笑道。
“不困。”陈月江抿了下嘴唇,盯着镜头静静地说,“看到你的脸就不困了。”
不知道该说男孩是坦然还是生硬,他说的内容很坦然,但同时肢体语言又很生硬。
可能还是没习惯隔着镜头和姜左说话。
“宝宝,”姜左问,“你
这是在跟我调情吗?”
陈月江不禁诧异地张开了嘴,好像有点不知道该怎么答话了,过了一会,他合上嘴唇,似乎很平静地回答:“如果我说是呢?”
姜左看了眼时间,距离陈月江出门上课还有两个小时。
她说:“那把衣服撩起来给我看看。”
陈月江很露骨地顿了一下,然后才慢慢从镜头前坐直了身体。
他的衣服衣摆偏长,陈月江细瘦的手指勾住了中间的衣摆,停了两秒,才慢腾腾地往上拉去,提到胸口下边的位置就停止不动了。
少年的身体很白,小腹平坦,呼吸间胸口的肋骨微微向上聚拢在薄薄的皮肤上凸起形状。
他的眼睛瞥在一边始终没有看镜头。
姜左说:“再往上一点。”
陈月江这次挪动手臂的动作比刚才更加缓慢了,慢慢地、慢慢地又往上拉了一些,露出少年胸口的两点艳色。
在镜头的处理下,彩度虽然有所下降,但在偏白的光线里还是雪白中的两点红。
姜左没说话了,但陈月江知道她在看。
少年面不改色,但呼吸频率好像变得微微加快,他换气的动作其实隐秘,但这也全都透过胸腔的起伏暴露在了镜头下。
“把裤子也拉下来。”姜左说。
陈月江另一只空着的手沿着自己的腿,伸到裤子的松紧带上,伸出一根手指勾着,往下拉了些,最后只拉到大腿处就不动了。
男孩现在的样子衣冠不整,有点凌乱,有点见不得人,如果姜左本人在面前倒也算了,但他的面前只有一台笔记本。
陈月江皱了皱眉,好像只是这样就让他有点不适应了。
“怎么了宝宝?”姜左问他。
陈月江轻轻吸了口气,咕哝的声音:“觉得自己像个变态……”
姜左笑了。
“这是给我看的,怎么能算变态呢?”
“那你看够了没有啊?”他小声问。
本来姜左都没想看,但陈月江那么说话,她就没忍住开了口,现在本来也只准备看完就睡觉,但陈月江又这么一开口,姜左就又不想只看看了。
“你自己摸摸呢。”姜左看着电脑屏幕说。
陈月江呆滞地眨了下眼睛,似乎反应了一下她的话,他耳朵马上微微红了,他皱着眉说:“姜左。”他低声说,“我马上要去上课了……”
“嗯,”姜左说,“就摸一下。”
陈月江还拉着自己的衣角,衣领都堆积在锁骨上,他另一手慢吞吞伸上来,细长的食指跟中指分开,按在了自己的胸前。
男孩摆动手指的动作不太熟练,很青涩,他做这些并不是为了取悦自己,似乎只是想给镜头前的谁看。
姜左看着有些糊的视频里,男孩缓慢无声的动作,他的下巴尖轻颤,嘴唇抿得很紧,黑漆漆的眼睛时而闭起来,时而睁开望向镜头。
渐渐的,好像是镜头的彩度忽然变高了,又或者是本身变得更红了,那就不知道了。
等到陈月江不禁从喉咙里发出一点点抑制的喘息,姜左才叫了停。
摸不到确实是一种遗憾,但镜头里的风景的确又是另一种感觉。
她看着少年有些湿漉漉的眼睛垂下来看着自己,他坐趴在床上,衣服还被他揪在手里,胸口的起伏有些剧烈地一上一下。
“这么有感觉吗?”姜左笑着问。
陈月江不吭声,他既没有害羞地否定,也没有直率地肯定,他红红的嘴唇吐出沙哑的声音:“不告诉你。”
“不告诉我?”
陈月江说:“你回来,摸摸我就知道了。”
姜左笑了,她有点感叹:“宝宝从哪里学的这种话?”
陈月江闻言冲她轻轻翘了下嘴角,还是那句话:“不告诉你。”
姜左说她要在法国待一个月,一个月的期限很快就要到了。
姜左在算日子是因为她要提前订机票,但陈月江似乎也在算着日子。
“你下周几回来?”陈月江把衣服放下来,他扭了下腰,似乎裤子里有点不舒服,“……我去接你。”
姜左说:“还没定呢。”
陈月江哦了声:“那你订了跟我说。”
姜左嗯了声。
“那我挂了。”陈月江把手伸过来掌住镜头,镜头里的少年眼睛乌黑明亮,鬓发有些汗湿,耳朵和嘴唇都是红的,他说,“我去洗澡了。”
姜左再次嗯了声,陈月江就挂了视频。
屋内一时寂静,姜左望了眼窗外,天已经完全黑下去了。
巴黎夜晚的街道并不像国内那么繁华。
手机在这时弹出了消息,是一条航班公司的邮件,通知她已成功取消了下周二的航班。姜左看也没看,摁灭了屏幕。
第55章 第 55 章 “你早就不打算要我了。……
之后的几天, 罗曼没有再联系过姜左,姜左每天睁开眼就得参加各种聚餐,探病搞得像回来旅了趟游。
陈月江知道了她有时不能及时回复自己消息的原因, 发了个笑脸表情过来揶揄。
“真受欢迎:P”
姜左:“没有宝宝受欢迎。”
然后陈月江就会莫名安静两秒才回:“我没有……”又接了一句,“我都不怎么和女生玩,小页都是余白带过来的。”
“那你怎么不跟女生去玩?”
陈月江:“你很想我和她们玩吗?”
大人很狡猾, 依旧用着平淡的字眼:“你想玩就可以。”
陈月江无言地回了一串省略号过来。
过了两秒, 他发来一条语音。
又过了两秒,第二条语音也来了。
姜左先点开了第一句,听筒里, 少年的声音低低的。
“姜左, 你好烦啊。”
第二句:“……我好想你哦。”
姜左不由笑了,她回了个“嗯”。
于是某个人嘴巴停不下来一样接着给她发。
“好想好想你哦。”
“嗯。”
“想死你啦。”
“嗯。”
“你再不回来我就要无聊到在家里不穿衣服走来走去了。”
姜左翘翘嘴角温声说:“那记得把窗帘拉上再脱。”
陈月江:“……”
陈月江:“开玩笑的。”
陈月江发了个绵羊翻白眼的表情,下一条消息隔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发过来。
“只有姐姐可以看。”
巴黎的阴雨就这样持续了整整一周, 直到周一天气放晴,罗曼才又一次联系了姜左。
还是在他的书房里,两个人倒了点红酒, 立在窗边看外头静谧的步道和树丛。
“你回来也一个月了, ”罗曼问她, “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吗?”
姜左说:“我好歹在这儿待了七年, 也就头两天不太习惯。”
罗曼说:“那你觉得法国怎么样?”
姜左说:“我觉得不错。”
罗曼:“那你觉得跟中国怎么样?”
姜左说:“各有千秋。”
罗曼摇了摇头,他修养了一个月,看着精神些了,这个曾经砍人耳朵都不眨眼的男人却有一股优雅的绅士气质,他把头发用发蜡修得整整齐齐,他微笑着说:“姜,你在回避我的问题。”
那天在书房, 罗曼提出要姜左继承他那座巨大的赌博之城,姜左当时没说接受,也没说拒绝,甚至也没说过要回去考虑一下。
姜左说:“我把这周二回国的机票取消了。”
罗曼“哦”了声,眼色微深地看着她:“那么,你决定答应了吗?”
的确,这是一笔难以用数字去衡量的巨大的财富。
姜左当年也只是个在赌场里耍点偷鸡摸狗的小赌术的下层员工,必要时替赌场清理清理“垃圾”,她最后能爬上那个位置,剥离运气和能力的要素,罗曼的青睐是关键的。
他得先愿意正视姜左,姜左才能和他达成某种平等的交流。
姜左很少会对人抱有感激之情,但她的确感谢罗曼。
这种感谢是即便已经辞去工作也愿意飞十几个小时赶来看望他的感谢,暂停手里的工作为他停留在法国一个月的感谢。
“但是,罗曼,”姜左说,“现在的我想要一种平和的生活。”
罗曼眯了眯眼睛。
姜左仍旧注视窗外。
“放在五年前,我可能不会犹豫,我那时骨子里有股叛逆的冲劲,生活越压着我,我反而越舒适,我每天都想挑战生死的极限,跟不要命一样。”
“你说我那时有什么可怕的?好像没有。所以你如果那时跟我说,我就答应了。”
“接下你的赌场,接下你的钱连带着也接下你的仇人们,每天泡在纸醉金迷的骰子声里,看着钱堆得一山又一山高,把人的手骨砍一截都不会觉得怎样,然后就这样逐渐失去所有正常的感官。”
“这是一种姜左可以适应的活法,”姜左说,“但已经不适用于现在的姜左了。”
罗曼没有说话。
姜左说:“我现在在中国有自己的工作,有套大小正好的房子,有辆车……说来有点不可思议,但现在的我渴望这种平淡安稳的生活。”
“姜,你变了很多。”良久,罗曼说。
“我的同学也这么说,人总是会往自己意想不到的方向改变,所以我变成了现在这样安于现状的人。”
罗曼把没动过的酒杯放回了桌上,红色的液体在玻璃杯里轻轻摇晃。
“最近还在吃药,不能喝酒。”罗曼说。
罗曼的身体还没康复,再过几周还要去医院复查,姜左也想等他状态再稳定一些再走。
“总之,姜,你再考虑考虑吧,”罗曼说,“你也许知道我是个多疑的人,但这次我不是在试探什么。”
“我知道。”姜左说。
“你知道那是谁吗?”
罗曼回头看向壁柜上立着的一枚小相框,十几二十岁的少女坐在秋千上看书。
那张照片一直被摆在罗曼的书房里,但姜左从来没问过。
就算和罗曼聊过很多私事,姜左也从没提及过那张相片。
这就是罗曼当初认为姜左适合这个圈子的原因,她对人的距离感把控太好,甚至好得有些可怕。
这可能还是罗曼七年来第一次跟她提起那张照片,他的口吻很缓慢:“那是我上学时喜欢上的女孩,可惜,上帝带走了她……否则,她现在应该是个可爱的老太太。”
姜左低了低头:“节哀。”
“去吧,”罗曼仍看着那个相框,“我期待你下一次会带给我不一样的回答。”
*
罗曼今年刚六十岁,六十岁的人的身体状态因人而异,罗曼没有很严重的疾病,好好修养是可以养回来的。
但罗曼本人对这事的看法非常消极,从他对姜左的态度可以看得出来。
他不想让姜左走,但姜左也大可买张飞机票拍拍屁股走人,只是这样的话就不是“走”了,是逃。
所以姜左打算把这事解决了再走。
只是回国的时间又得往后搁置了。
这事不适合发消息说,姜左看了眼腕上的表,这个点陈月江多半已经睡了。
“这不是今年的新款吗?”旁边的朋友凑过来看见她的手表,“以前没见你戴过手表啊。”
“别人送的。”姜左说。
“哦?别人?你去哪儿猎艳了,怎么不告诉我们?”
“姜,没想到能有你看得上的人,有照片没有?给我们瞧瞧。”
他们这么问了,姜左才想起来,她没给陈月江拍过照,手机里当然什么也没有。陈月江也不是会主动发照片过来的那种性格。
别看有时候胆儿大得很,其实再出格的事就一点都干不太出来了。
那天视频的那一次,应该是陈月江干过最过分的事了。
尽管他事后并没有太多别的表现。
陈月江是一个演技也很好的小孩。
“陈月江——”
“千千男朋友说要请我们喝奶茶诶,你要喝什么?”
“我不喝。”
陈月江在工作室的桌子上敲键盘,旁边闹闹哄哄的是工作室一个学妹的男朋友周五下课来看她,一说请喝奶茶,所有人都围了过去。
“不喝?真不喝?免费的哦。”
“千千你男朋友对你太好了吧还提了这么多吃的——等会儿我可以吃点不?”
“千千……”
不管在哪儿,谈恋爱的情侣身边都像有一种特殊磁场,陈月江从人群缝隙间看见小情侣笑得傻里傻气。
他看了眼就没看了,不知道第多少次移动鼠标打开了日历,今天已经是周六了,周日从巴黎飞华都的航班老早之前他就看过很多遍,航班数不多,但早上晚上抵达的都有,不知道会是哪一班。
“……”
陈月江觉得还是得问一下姜左,不然他不方便去接她。
晚上陈月江早早吃了晚饭,给姜左打了电话。
两个人有整整一个月没见面,快一周没打过电话了。这座房子从最开始还有姜左生活的气息,到现在渐渐只剩下了陈月江的生活痕迹,尽管他依旧把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条,好像和一个月前没有变化,除了每天回家打开门只看见黑洞洞的客厅。
床也有点冰。
天气冷了,就越来越冰。
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一种习惯,就是在飘窗边坐着敲代码,时不时看看外面的天空,飞机飞过上方时会有明显的闪烁光点。
陈月江倒也没想别的,他只是漫无目的地看着。
总比看背后的一片漆黑来得强。
待接听音嘟嘟了两下后,姜左接了电话。
她的声音带着一点点哑,好像刚喝过酒,不过语调是清醒的。
“怎么了?”
陈月江是想直接问的,但话到了嘴边,不知道为什么磨蹭了一下才被他吐出来:“你是不是周日的飞机啊?你上次说这周买票……”
姜左那边还是白天,可能还有事要忙,陈月江想知道个具体时间就挂电话。
但姜左沉默了两秒,陈月江听见她拉开了一片窗帘,然后才听见她说。
“我这周可能回不了了。”
陈月江微微愣了一下。
“……为什么?”他问,“你还有什么事没处理完吗?”
“嗯。”
“但已经一个月了。”陈月江说,“一个月了都还处理不完吗?”
陈月江以前从没说过这种话,也从不会问这些问题,这两句话几乎像是本能般地脱口而出了。
“宝宝……”姜左已经听出他语气有点不对了,“确实出了点意外。”
“什么意外?”陈月江追问道,“是到现在都不能告诉我的那种意外吗?”
姜左不说话。
“你不愿意告诉我。”陈月江笃定地轻声说。
“宝宝……”
“一个月了,姜左。”陈月江打断她,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我们已经有两天没发过消息,七天没打过电话,三十天没见面了。”
“还要多久?”
“你说……还要多久?”
少年的声音到了最后,竟然不可抑制地抖了一下。
“……”姜左道,“我是来这边探望上司的,宝宝,他当初很照顾我,所以我得等他病好了才能走。”
“是……”陈月江说,“你反正总是有很多理由。”
他好像把整张脸都埋进了臂弯里,声音显得很闷很哑。
“可我也等了你很久了啊……你最开始说一周,后来说一个月,你每次都跟我说要等一会、再等一会儿……我现在已经等了三十天了,你又说还要再等一会儿……”
“我不知道这个一会儿是多久。”他说,“……我可以不等了吗?”
“为什么我总是要等?”
“我每天都在工作室看日历……”
隔着电话,很难知道陈月江此刻是什么表情,可听声音好像已经掉起了眼泪。
一个月确实很长,陈月江没跟姜左分开过这么久,但姜左不知道少年会仅仅就因为这个哭起来。
陈月江很少哭。
这似乎不是个适合讲道理的气氛,所以姜左问:“那你说最晚你能等到多久?”
陈月江说:“明天,明天就回来。”
姜左无奈道:“宝宝,我在这边
有事要办。”
“可你去的时候跟我说的是三四天,最晚一两周。”陈月江咬着下唇跟她据理力争。
好像只要自己说赢了姜左,她就能马上回来。
“陈月江,”姜左喊了他的名字,叹了口气,“咱们讲讲道理,好不好?”
“讲了道理你就会回来吗?”陈月江声音细细的、沙沙的,带着哭音的声调在轻轻地发抖,“……姜左,你是不是准备就这样留在法国了?”
“你早就不打算要我了。”
“陈月江。”
姜左喊他,下一秒,陈月江把电话挂了。
第56章 第 56 章 “我惹你生气了吗?”
之后姜左给陈月江连拨回去两个电话, 他都没接。
打第三个的时候,待接听音迟迟地响到了最后一秒才被接了起来。
他在那头一声不吭,只能听见一点抽着鼻子的哽咽声。
“陈月江。”
姜左的声音还是和刚才一样, 沉静,但也带着些无奈。
“你忙着竞赛所以一直待在工作室,而我因为一些事要待在法国, 除了法国离中国远了点, 这事在我看来是一样的。”
“……”陈月江不说话。
姜左说:“你如果只是哭,只是想着最坏的结果,那这件事从一开始就解决不了, 不是吗?”
陈月江依旧一言不发。
姜左把客厅的窗帘重新拉上了, 棕色的绸缎遮盖了户外的最后一缕阳光。
她最后对着听筒说了一句“你自己冷静冷静吧”,然后直接挂了电话。
罗曼在家修养的这段时间,姜左会帮他处理一些生意上的事, 虽然大半年没碰了,回来再上手也没什么难度,都是以前做惯了的事。
罗曼手底下很多人都和姜左相熟, 新来的员工也久闻姜左大名, 这个圈子里的人都不会太叛逆, 所以管理起来并不困难。
有一个叫丹尼斯的法国男人, 当年是跟姜左同一时期入职的,现在也成了罗曼手下的一名得力干部,之前几次出去喝酒聚餐他都在。
姜左和他关系也还不错,是就算不聊工作也能谈上几句的普通朋友。
今天他本来是过来要领姜左去赌场那边的,但现在都超过约定时间五分钟多了,姜左还没有从房子里出来的迹象。
他打了个电话显示正在通话中,又过了两分钟, 姜左才姗姗来迟地显身。
丹尼斯是个性格有些轻佻玩得也很开的人,见面就问自己是不是坏了姜左什么好事,他大概以为姜左刚才正在屋里和情人干些什么。
“在打跨国电话。”姜左说。
丹尼斯:“哦?跟你家里人吗?”
“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
“什么啊,”丹尼斯大失所望道,“我还以为是你在酒吧猎到的哪个美人呢。”
姜左笑而不答。
“走吧,你开车。”
从早上开始天空就昏暗,小雨淅淅沥沥地落在华都拥挤嘈杂的街道上,工作室的门被陈月江插钥匙打开,一阵强劲的冷风就从室内吹了出来。
早上六点,有点早,工作室还没有人来,一片冷清,只有几台电脑主机的风扇声在一刻不停地响着。
这一个月,陈月江待在这边的时间越来越多,所以很多东西也都在这边。
他拉开背包的拉链,把自己的衣服裤子笔记本电脑鼠标什么的都一件一件叠好放进去。
然后左右扫了一圈,确认没有拿漏重要的东西。
“我靠,今天不是周六吗,你怎么来这么早啊?”昨天直接睡在工作室里的同学被他的声音吵醒,起来一看都惊了。
这天都还没亮呢。
“你拿电脑干嘛去啊?”
“有点事。”陈月江埋头收拾着,“明天晚上再回来。”
没等同学再问是什么事,陈月江背上包转身出了门。
早上刚起床那会儿的小雨在陈月江从工作室一进一出的功夫,演变成了瓢泼大雨。
唰唰地冲洗着路旁的树叶和行人的雨伞,好像要把整座城市都洗净。
陈月江背着包,杵在楼下避雨,三分钟前打的网约车过了七八分钟才来。
上车后,司机跟他确认了一遍地点。
“华延机场,是吧?”
陈月江道:“对。”
车子在暴雨中顺着大道平缓地前行。
陈月江抽了张纸巾擦自己微湿的头发,手机屏幕上是和姜左的聊天框。
最后一次互发消息是在上周四,最后一次通话是在上周六。
到今天已经六天了。
六天没说过话了。
陈月江盯着屏幕有点愣神,最后是在司机的提醒下回的神。
已经到机场的航站楼门口了。
他提着包下了车。
陈月江来早了,值机以后就在机场里找了个座位敲代码打发时间。
雨还在下,把玻璃砸得沉闷作响。
陈月江有那么一会儿一直在看外面的雨,今天看过天气预报,巴黎那边也在下雨。
他这么想着,膝盖上的笔记本忽然就变得有点重有点沉,压得他有那么点喘不过气。
晚上九点,陈月江的航班终于开始登机了。
他行李很少,把包塞到上面的收纳空间里,坐在靠窗的位置戴上眼罩睡了一路。
只有吃饭的时候会摘下眼罩往窗外的云层望一望,灰蒙蒙、白茫茫的一片,一点太阳也没有。
十二个小时很长,陈月江第一次坐这么长时间的飞机,尽管一路上除了吃就是在睡,下飞机时依旧感觉轻微目眩。
等出了机场,周围已经都是听不懂的语言、不熟悉的五官长相了。
陈月江在航站楼的大荧幕前摸出手机看自己和姜左的聊天框。
现在是法国时间凌晨三点。
外面早就黑了。
等这一批航班的旅客走完,机场里就会变得冷清。
十二月的巴黎比华都还要冷一些。
陈月江从机场出来到马路边上站着,冷风嗖嗖地刮过他的风衣衣角,少年插着口袋垂着头,轻轻吸了下鼻子,鼻腔都冻得发僵。
在这六天里,陈月江去申了法国的签证,当然也订了这边的酒店。
酒店是有免费接送大巴的。
他盯着手机,其实知道姜左这个点多半已经睡了。
旁边走过来一个法国人张口不知道说了什么,多半是问他需不需要帮忙,陈月江愣了愣,摇了下头,用英语回了句不用谢谢,男人才走了。
街上彻底只剩下陈月江一个人。
手里的手机还亮着屏,他最后还是用着僵硬的手指,慢吞吞地按下了那个通话键。
嘟、嘟、嘟……
漫长的待接听音在无声的黑夜里好像没有尽头。
又一阵寒风吹过,陈月江瑟缩了下肩膀,电话里,那阵漫长的机械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姜左清晰的声音。
“陈月江?”
这个点国内还是早上,所以姜左是有点意外的语调。
陈月江没有吭声,他前面是昏暗的街头路灯和完全陌生的异国风景,他一个人站在街边,顺着风轻轻地、颤抖地吸了一口冷空气。
“姜左,”他的声音很低,“……你能来机场接我吗?”
独自一个人跑来异国他乡是件挺需要勇气的事儿。
姜左下车砰地关上车门,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背着个包杵在街头的陈月江。
她的脚步声一靠近,陈月江就唰地抬起头来。
不知道他在这里待了多久了,又是从哪里鼓起的勇气跑来的,一张脸已经被风吹得微微发白,刚开始没看清是姜左,黑色的眼睛里还带着些罕见的戒备。
一看见是她,陈月江微微动了下唇角,目光在她脸上凝了好几秒才垂下去。
对于他一声不吭地跑来法国,姜左什么也没说,她披着一件厚的大衣,身上有一股冷冰冰的夜风的气息。
“到车上去。”说完,她转身往自己的车子那边走去,陈月江在后面垂着头默不作声地跟着她。
他跟得并不紧,始终和姜左保持着遥遥十来步的距离,不跟她说话,也不要求姜左和自己说话。
车子后排的门被姜左打开,他先把书包放进去,自己再默默地坐
进去。
全程一个眼神交汇也没有。
直到车子发动,掉头驶上了来时的路,姜左才开口:“你在那儿等了多久了?”
陈月江顿了顿,还是低低的声音:“没多久。”
“几点的飞机?”
“昨天晚上十点的。”
“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就自己跑来了?你不上学了?”
“……”陈月江沉默了两秒,“我怕你不准我来。”
姜左:“……”
车内又一时只剩下了寂静。
最后车子停下来,到了姜左家门口,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了。
姜左打开了门。
“进来先去洗个热水澡。”姜左让他进来,“带换洗衣服了吧?”
陈月江嗯了声,姜左给他指了个位置,他换上拖鞋后就提着书包自己去了。
过了十几分钟,浴室的水声停了,陈月江湿着头发走出来,姜左又给他指了下放吹风机的柜子。
陈月江给她打电话那会儿她其实已经睡了,现在早上五点,也用不着再睡,马上又要去罗曼公司跑一趟,索性姜左就打开电脑开始看些文件。
“吹完了给我放回去,你上去找个房间自己睡吧。”
等陈月江吹完头发关上吹风机,姜左头也没抬地对他说。
陈月江没答话。
姜左以为他是知道了,也就没再吭声。
文件资料密密麻麻,等姜左从文字上分出神时才发现陈月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自己跟前。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并不厚的睡衣在现在这个室内温度里其实依旧会感到有点冷。
“?”姜左抬头看他,陈月江的视线却并没有落在她身上,而是在地板上。
他始终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声调有些沙哑。
“我惹你生气了吗?”他问。
姜左没说话。
陈月江接着说:“我是不是不该来法国找你?”
“陈月江,”姜左看了眼时间,“你要在现在这个点跟我争辩这个吗?”
“我没有争。”陈月江僵硬地张了张嘴,但也只是说,“我没有争……”
“去休息,楼上房间有地暖。”姜左说,“这个事我晚点儿再跟你说。”
她的语气听起来没有商量的余地,陈月江没有再说话,他顿了一会儿,姜左没有看他,所以他转身上了楼。
第57章 第 57 章 “以为你不喜欢我了…………
早上七点, 差不多到和丹尼斯约好的时间,姜左收拾收拾准备出门。
她在玄关换鞋,就听楼上的房门一开一关, 陈月江换了身衣服从楼梯上走下来。
他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到了楼梯拐角处停下来, 默默抓着扶手望着姜左这边。
“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姜左回头, 陈月江讷讷地对她解释道:“……饿了。”
陈月江昨天没吃晚饭,飞机上的餐食量又比较少,男孩毕竟才十八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这个房子不像姜左在国内的家, 没有保姆, 冰箱里也没有剩菜剩饭。
“那你把鞋子穿上,跟我一起出去。”姜左说。
陈月江愣了一愣,马上点点头。
他走过来穿上鞋, 书包也老老实实背在背上,姜左开车带他出来到旁边的正街上随便找了家早餐店。
店里人很多,空气里弥漫着香甜的面包和咖啡的味道。
姜左把菜单给他让他自己点。
但陈月江盯着菜单看了很久, 一声也不吭, 等姜左抬头, 他才有点不知所措似地抿了下嘴唇。
“我能多点几个吗?”他小声说, “面包。”
巴黎的早餐分量没国内那么扎实,这店里除了面包就只有咖啡了。
“想吃就点。”姜左说。
陈月江最后要了一个可颂和两个巧克力面包,照他平时的食量,这可能还克制了。
姜左只要了一杯咖啡,两个人在店里相对无言地坐着。
陈月江全程只吃面包不说话,姜左在跟丹尼斯发消息,两个人本来约在附近的公交车站那里, 丹尼斯已经到了,姜左干脆把这家店的地址给了他。
没过一会儿,丹尼斯就找来了。
他先是跟姜左打了个非常爽朗的招呼,坐下才看见旁边的陈月江。
“嘿,这个男孩是谁?”丹尼斯问她。
姜左说:“朋友家的小孩,从中国过来玩的。”
陈月江听不懂他们说话,他抬头看姜左一眼,丹尼斯笑哈哈地说“姜,你朋友心真大”,然后转过来用非常拙劣的中文发音跟陈月江说:“nihao!”
陈月江反应了下,规规矩矩地回了个“你好”。
“他很有礼貌。”丹尼斯笑说。
姜左放下杯子:“别玩了,今天不是要去帮罗曼查一批货?”
丹尼斯指了下陈月江:“你要带上他?”
姜左说:“放在家里更不安全。”
丹尼斯耸耸肩:“那倒也是。”
陈月江看姜左和男人都站起来,也跟着起身,他一直盯着姜左,姜左跟他说:“你别回去了,跟我一起。”
“……好。”陈月江说。
他们上了丹尼斯的车子,姜左坐副驾,陈月江坐的后排,期间丹尼斯一直在试图用自己不知道从哪个路子学来的中文跟陈月江沟通。
但他叽里呱啦说了半天,人家小孩始终用一种不解的眼神看着他。
“……”丹尼斯妥协了。
“你……你是学校放假了来找姜玩?”他开始说英语了。
陈月江慢慢眨了下眼,点头。
“上帝!幸好他还听得懂英语。”丹尼斯说。
姜左:“嗯,好歹是高材生。”
丹尼斯说:“我叫丹尼斯,是姜的好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陈月江说:“我姓陈。”
“噢!陈。我知道中国有这个姓氏。”丹尼斯笑眯眯地说,“不过你怎么想到跑来找姜玩的?姜没告诉你她在这儿是干什么工作的吗?”
陈月江一顿,姜左道:“丹尼斯。”
“噢,不好意思,你当我没说过。”丹尼斯转头用法语跟姜左说,“我还以为你是想给罗曼引荐一个助手?你刚说他是高材生?他是大学快毕业了吗?”
“你误会了,他跟这事没关系。”姜左道,“本来也是他自己跑来法国的,我明天就让他回去了。”
丹尼斯露出个笑脸:“那这是姜你的私事,不过如果真是这样,你还是尽早让他回去吧,你知道的,罗曼还没放弃想让你留在法国……”
“我知道。”
罗曼有批重要的货被扣在南部的马赛港里了,是罗曼某个仇家的杰作,罗曼现在很着急,所以才派了丹尼斯来和姜左一起解决这个事。
他们到了公司大楼,姜左和丹尼斯进去和人谈事,陈月江就坐在外面的沙发上等。
这里很高,大概六十几楼,从上面看下面的人群就跟蚂蚁一样。
“看什么呢?”丹尼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坐在他边上跟他一起往下面看。
“没什么。”陈月江说,“她人呢?”
“还在给那边打电话。”丹尼斯笑笑。
陈月江看着他,他的目光一动不动。
“Mafia?”然后,他静静地吐出两个单词,“Police?”
丹尼斯一愣,哈哈笑了起来。
“NONO.”他拍了把陈月江的肩膀,他对陈月江说,“Ask her,she’ll tell you.”
“……”陈月江移开目光,“她不会的。”
丹尼斯说:“虽然你是自己跑来的,但在这之前,我没听姜提起过她的任何家人朋友,你是第一个。”
陈月江:“……”
晚上九点多姜左和陈月江才回到家。
一整天,姜左没和陈月江说几句话,都是丹尼斯在和陈月江聊天。到家
门口之前,姜左都一直不知道在和谁打电话。
陈月江晚了一步换鞋进来,姜左已经打开电脑开始敲键盘了。
他慢腾腾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
客厅里有点冷,灯光也很暗。
陈月江其实来时就买了明天回国的机票。他周一没课所以才能趁着周末这三天跑过来,但周二就开始有课了。
可听到姜左开口说“明天你自己坐飞机回去”的时候,陈月江落在一旁的手还是下意识抖了下,然后慢慢握紧了。
他没有回答姜左的话,他抿紧嘴唇,轻轻吸了口气。
“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你在法国的事。”他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静,“你在法国的工作……还有你在法国认识的朋友……”
“姜左……”他吐字变得有些艰难,有些磕磕绊绊,“现在的我对你来说……是不是只是一个麻烦?”
“我来法国……给你添麻烦了吗?”
到了最后,他的声音终究还是没忍住抖了起来,眼泪啪嗒啪嗒地从眼角往下砸落到沙发垫上,浸湿了浅棕色的布料。
姜左抬起头就看见少年眼眶通红地望着自己,一脸的失魂落魄。
“谁告诉你的?”姜左显得有点无奈,放下手里的电脑,她叹了口气对他说,“你过来。”
陈月江慢吞吞地站起来走到她面前。
姜左让他坐,他就坐在她边上。
就是眼泪还是掉个不停,肩膀跟着一抽一抽的,那天在电话里跟她哭的时候估计也是现在这个样子。
“你觉得我是在为你来法国找我的事生气吗?”姜左问。
陈月江说:“难道不是吗?”
“我要是生气我就不会去机场接你。”她说。
陈月江不说话。
姜左看他鼻子都哭红了,从桌上抽了张纸递给他,陈月江没接,她放下纸巾,转了个方向面朝着他,伸手把人拽过来一点,拍了下他的背脊。
“行了,别哭了。”
她这么一说,好像又触到了少年哪根紧绷着的神经,陈月江的肩膀颤抖不止,哭得更厉害了,眼泪像不要钱似地往下掉,他哽咽着字眼,声音很急,一卡一卡地在说:“你……生我气了……所以……所以……才……”
“好了好了。”姜左把纸捡起来,低头去擦他的眼泪,“怎么话都说不清楚了。”
陈月江抓着纸巾把脸埋在那点小小的遮挡里,身体还是抖个不停,耳朵都哭红了。
陈月江是个情绪不外露的小孩,就算从姜左视角来看他也是个很独立的人,所以这大概是他第一次这么失控也是姜左第一次见到。
得多伤心委屈才能让一个男孩哭成这样,姜左已经很多年没哭过了,所以她也不太清楚。
“说好的时间一拖再拖,是我一开始没跟你说清楚。”姜左又抽了第二张纸,“我在法国的工作是个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这就是我没跟你多说的原因。明白吗?”
“是,我明明知道你是个很没安全感的小孩,结果还是跟你说少了。”姜左把纸递到他面前,“没有不想回来,也没打算留在法国,也没有不要你。”
“那你为什么生气?”陈月江还是哑着嗓子执着地追问着。
“是因为你一想到什么不好的结果就觉得肯定是这样,然后不听我怎么说就把电话给我挂了,是不是?”姜左问他。
陈月江颤颤巍巍地从纸巾里抬起头,睁着一双眼圈红红的眼睛看着她,眼泪还半掉不掉地蓄在眼眶里。
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生起来的气都能被看没了。
姜左翘了翘嘴角说:“你说这是不是你的坏毛病,陈月江?”
陈月江吸了下鼻子,干巴巴地说:“……是。”
他低下头,用手背擦掉自己的眼泪,咬着下唇说:“是。”
姜左给他抽了第三张纸:“我要真想留在法国,别说亲自飞过来了,你就是在这里把眼睛哭得肿成两个桃子都没用。”
“……”陈月江垂着眼睛细声细气地道,“我没有。”
“马上也快是了。”
陈月江一张脸都是泪痕,鼻子红眼睛也红得厉害,简直哪儿哪儿都乱七八糟的,姜左把坠在他下巴尖儿的泪水也擦了擦。
陈月江一动不动,任由她动作着。
过了一会,他低低着声音说:“……姜左,你摸摸我吧。”
姜左面不改色地告诉他:“这房子里什么都没有。”
“那……”男孩的声音很小,“那,不那个……”
姜左说:“晚饭都还没吃,你倒时差不困吗?”
陈月江不说话,靠过来把头埋进她肩膀里抓紧她的衣角,像只马上又要被抛下所以紧贴着人不放的流浪猫。
姜左其实是想让他吃点东西,最好睡一觉再说的,刚才哭得那么凶,是个很消耗体力的事。
不过从结论来说,这个方案还是没能实施。
客厅太冷了,她没让陈月江脱衣服,隔着衣服抱着人把他全身上下摸了一遍,接着到楼梯上,最后才到了卧室里。
她让陈月江自己把衣服脱了,又让他自己摸给她看,就像之前视频里那样。
陈月江咬着舌尖,忍到到最后眼泪还是没忍住又滚落出来,衬得少年眼尾红红,连黑漆漆的瞳孔都好像有点泛红。
姜左笑说他怎么又哭了,陈月江磕磕绊绊地说:“我以为……你已经不喜欢我了……”
“总是想很多是你的坏习惯,陈月江。”
“嗯……”
姜左说:“不会的。”
陈月江下颌生生一颤,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嗯……”
从中国一路紧绷到法国的那根弦好像在这时才终于从少年的脑子里断了开来,激烈的浪潮翻腾过身体每一寸皮肤,他忍不住往前瘫软进姜左的怀里。
陈月江像一只刚刚淋过暴雨,所以毛发湿漉漉的动物,他软趴趴地被人抱着,浑身无力,鼻尖红红,声音低弱地在姜左耳边喃喃:“我也会喜欢你,我会一直喜欢你的……”
姜左揉着他的后脑勺,在陈月江凑过来蹭她时低头亲了亲他的额角,低声应道:“嗯,知道了。”
窗外的天空已经变得漆黑,今天是一个有星星还有月亮的夜晚。
第58章 第 58 章 姐姐也要每天都想我哦>……
完事后陈月江去浴室洗澡了。
床铺很乱, 地上陈月江的衣服裤子洒落了一地,室内还有股旖旎的热意。
姜左起来把房间的灯打开,又去柜子里拿了个枕头出来放在旁边。
过了一会, 水声停了,陈月江从浴室里出来了。
他微微湿了头发,走到床边来磨蹭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爬上床来。
姜左在看书, 从眼角余光里看见他坐上床后把被子往自己膝盖上一盖, 然后就一动不动盯着自己这个方向看。
“看什么?”她读着书上的字。
“没。”陈月江默默吐出一个单音。
他刚才哭得太凶了,现在声音哑得像被砂纸揉搓过一遍一样。
“我包里有润喉糖。”姜左说,“去拿个来吃。”
陈月江一开始没答话, 过了两秒像是反应过来了, 哦了声,爬下床去。
他穿着拖鞋踏、踏、踏地走到桌子面前,姜左的房间是主卧, 有两个空间,另一边没开灯,陈月江看不太清楚, 他在桌上摸了一下:“在哪儿?”
“椅子上。”
陈月江又转了个方向去看椅子。
“找到了。”他说, “你要吃吗?”
“我不吃, 你吃吧。”
“哦。”
陈月江剥了糖纸, 把糖塞进嘴里,然后掉头回来重新爬上了床。
“多喝点水。”姜左又告诉他。
陈月江的反应还是有点慢:“哦。”
他的水杯就在床头柜上,刚才进去洗澡的时候姜左烧了热水凉在旁边了。
“你是趁着周末跑过来的?”陈月江端起水杯一口一口地喝,姜左就在旁边问,“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她刚才其实也说过类似的话,让陈月江周二就买机票回去,结果陈月江的反应就是掉眼泪, 一边哭还一边吼,好像姜左说了什么伤透了他的话似的。
现在,他的反应也有点僵硬,但好歹没哭了,偏头望着窗帘中间的那条缝隙,张了张嘴说:“我来之前买了明天晚上的机票了。”
姜左不禁抬头
笑了:“那我刚让你回去,你跟我哭什么?”
“那不一样啊。”陈月江没有看她。
“怎么不一样了?”
陈月江回头望向她,少年的瞳孔乌黑水亮,眼圈还残留着一点点泛红的影子。
“好,别拿这种眼神看着我。”姜左妥协了,“你想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吧。”
陈月江微眨眼睫,缩进了被子里,眼睛仍瞅着她。
他叫了她一声:“姜左。”
“嗯?”姜左说。
“晚安。”陈月江低声说,“我想睡觉了。”
“睡吧。”姜左说,“晚安。”
陈月江是一个心思敏感的小孩,也许是因为家庭原因,也许是因为童年的遭遇,促使他本该在无忧无虑的年纪阶段形成了这样的人格,但他会在忙碌的学业里挤出时间跑来法国见自己仍旧是姜左有些意外的事。
成长,这个词说来有些俗套,但姜左长到现在三十岁,她很清楚自己这三十年来经历了哪些成长。
这是一个代表着个人感悟的词汇。
但当这个词汇不仅仅是出现在自己身上,而是具象化地体现在了另一个人身上时,这又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了。
姜左知道怎么定义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其实是一种“联系”,一种把之前那些随意而分散的丝丝缕缕拧成一根更牢固更结实的绳子的“联系”。
此时此刻,今时今夜,姜左好像确实看到了那根绳子的存在。
空气寂静。
她闭上眼,合上了书。
*
第二天,睡到早上十点多两个人才起床。
姜左吃到了待在法国的这些天以来的第一顿可以称之为“悠闲”的早餐。
陈月江自己下了两碗面,他说他其实不喜欢吃面包。
所以昨天那三个面包其实是陈月江勉强着自己吃下去的。
他嗓子还没好,甚至比昨晚更严重了,吃早饭的时候只能当个哑巴,姜左说什么他就点头或者摇头,有时候点头摇头都表达不出意思就会掏手机给姜左发微信。
“一会儿吃完了我要出趟门。”姜左说。
陈月江看了她一眼,低头在手机上敲字:“去哪儿?”
“我前上司那儿。”姜左说。
陈月江停顿了一下,接着敲字,但很快又停下了手,最后什么也没发。
“你跟我一起。”姜左说了下一句话。
陈月江抬起头,这次连屏幕都不看了,瞬也不瞬地望着她。
他的嘴唇动了一下,似乎迟疑地想要说什么,但姜左已经先他一步继续道:“你不是想知道我在法国是干什么的吗?来了就知道了。”
今天的巴黎有点冷,陈月江裹得厚厚的跟姜左出了门。
姜左提前跟罗曼打过招呼,所以一进门,秘书就告诉她罗曼已经在书房等她了。
书房旁边有一间阳光房,姜左让陈月江去里面坐着等自己一会儿。
姜左今天是来跟罗曼辞行的。
她走进书房,告诉罗曼自己过几天就准备回国了。
她看过医生送来的检查报告,罗曼的身体已经康复了个七七八八,她是暂时接手了他的一部分工作,但没打算一直这样做下去。
罗曼这次没有让她再考虑考虑,他始终默不作声地盯着窗外的风景。
“姜,你其实是适应法国的生活的,”等到墙壁上的挂钟秒针缓慢转完一圈后,罗曼忽然开口了,“你虽然只在这里待了七年,但你的身体已经开始在法国扎根了。”
“……你的父亲病故,母亲在早年抛弃了你,你对自己的国家没有留恋,你的国家也没有收留你,所以你当初才一个人来了法国。”
“我说得没错吧?”罗曼说。
“而我呢,我虽然在这片土地上经营着这种腐蚀人心的工作,但我打心底里爱着法国、爱着我的故土……等到十年、二十年后,我的身体也会彻底融进这片土地和它合二为一。我是不可能离开法国的。”
“姜,你也是,你好不容易也开始在法国生根了,现在为什么想要回去?有什么东西改变了你的想法,让你想要留在那片土地上了吗?”
姜左没有回答,但她的不否认也意味着问题的答案。
罗曼慢慢转过身来。
他改变了一下脑袋的倾斜角度,他望向了身后书架上的那个木制相框,相框里有罗曼年轻时曾倾心的少女的照片。
这位在法国博.彩业独占鳌头的赌王,终身未婚,无子无女,新闻媒体对他神秘的一生曾大肆报道和探寻过。
但也许他并不神秘,也许只是因为他的某一部分早就跟这张相片一起,永远停留在了那年的夏天罢了。
和姜左截然相反。
“你今天来,我本该劝你留下来,我还不想放你走的。”罗曼说,“但我刚才看见了那个男孩……你昨天也带他去公司了对吧?他是一个人从中国跑过来见你的?”
罗曼沉默两秒,视线重新移回了她身上。
“我一个六十岁的老头说这种话或许会让人感到怪异……但姜,我深知和心爱之人分别是什么感觉,那个男孩应该跟我体会过一样的感受。”
“要是我明知这一点却依旧让你们分别,伊莲娜一定会在天国斥责我的残忍行径。”罗曼握紧掌中十字架,轻轻抵住自己的鼻尖,当初砍断别人手脚也面不改色的老人静静地说道,“我是个很心软的人。”
离开罗曼的宅邸时,天上下起了细细的小雨。
姜左撑着秘书送给她的伞,陈月江回头望向身后那座在雨里显得有些朦胧不清的房子。
“难怪陈清泉当初叫我离你远点。”陈月江的声音因为沙哑而有些难以分辨。
姜左问:“他这么说过?”
陈月江点点头。
“说过好多遍呢。”
那间阳光房里挂着罗曼的画像,陈月江随便拍个照搜一搜就能知道他是谁。
但陈月江没有问很多,他坐在副驾驶上抓着安全带,似乎思考了一会,然后转头用一种很纯粹的好奇口吻问姜左:“那你打扑克会不会很厉害啊?”
姜左笑笑:“还行。”
“还行是多行?”
“五十二张牌里随便说一张我可以给你抽出来。”
陈月江不禁眨了眨眼,他说:“姜左,我最开始觉得你是一个温柔成熟的人。”
“现在呢?”
陈月江眯起眼,翘了翘嘴角低声说:“现在觉得你好邪恶啊。”
车子很快就顺着长长的弯道,在雨幕下驶入了远处的隧道。
晚上吃了晚饭,姜左把陈月江送去了机场。
他回去了第二天还要上课,竞赛的模型也才做到一半,姜左在这边还有点收尾的事要做,她跟陈月江说自己再过两天就回去。
陈月江在航站口门口听完静了半晌,最后还是没忍住上前来慢慢勾住了一点姜左的袖子,他低头蹙着眉,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周围有些吵闹。
姜左往上抬了抬手臂,陈月江就不得不一点点又一点点往前挪动,挪到最后,他几乎靠在人怀里,脑袋一低,就抵住她的肩膀,声音埋在衣服里显得闷闷的。
“……两天,真的就两天哦。”
“嗯,就两天。”姜左一只手搂着他,口吻带笑。
“你不可以骗我。姜左。”陈月江很认真地皱着眉说,“两天。”
“嗯,跟你说好了。”
周围都是人,陈月江很快就就有点讪讪地放开了。
他抿着下唇,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最后在出发口面前又回过头,冲姜左幅度很小地挥了下手。
姜左也挥了挥手,陈月江才背着包快速转身走了。
等姜左回到家,陈月江也终于坐上飞机,给她发来了离开法国前的最后一条消息。
“我会每天都想姐姐的,姐姐也要每天都想我哦>3”
第59章 第 59 章 “你都不抱一下我。”……
陈月江的那条消息姜左最后只回了个表情。
她没说每天都会想陈月江, 甚至没说会不会想陈月
江,不过陈月江每天上完课后回家给她打视频她都会接。
接了也不干嘛,姜左大多数时候都把电脑放在旁边干自己的事, 然后随口问问陈月江今天在学校干嘛了,晚饭吃的什么。
以前的陈月江只会老老实实回答问题,现在却好像学会了反问。
比如姜左问完他就也会问:
“你今天干嘛了?”
“你午饭吃的什么?”
“看了一上午书, 午饭随便出去吃了点。”姜左坐在沙发上跟他说话, “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晚上和你同学没什么活动?”
“没有啊。”陈月江脆生生地说,“你今天不也在家里吗?你没有什么活动?”
姜左抬头看了眼视频,笑了:“晚上要出去吃饭。”
“哦。”陈月江趴在桌上从手臂里看着镜头, “和谁吃?”
“丹尼斯, 你上次见过的那个。”
陈月江:“你和他关系很好吗?”
“一般,有点交情。”
陈月江:“还有其他人吗?”
“有,有十来个。”
“你们要喝酒吗?”
“会喝。”
“喝什么酒?”
“陈月江, ”姜左笑道,“干什么?查岗呢?”
陈月江在分辨率不高的画面里眨了好几下眼睛说:“没。”
“那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陈月江道:“你问我就可以,我问你就不行吗?”
这肯定不是行不行的问题, 姜左慢腾腾道:“你作业写完了?”
“你的事办完了吗?”陈月江问。
“快了。”姜左接着问, “快十点了, 你澡洗了没在这儿跟我聊天?”
“你洗澡了吗?”
“我中午洗什么澡?”姜左好笑。
陈月江一顿, 嘟囔了句“也是”,于是换了个问题:“你今天几点起床的呀?”
“八点多吧。”
“你睡午觉了吗?”
“没。”
陈月江哦了声,下巴还搁在手臂上:“我今天睡了。”
“哦,”姜左说,“这样啊。”
“嗯。”陈月江盯着她说,“就这样。”
两个人都不是话多的人,于是聊着聊着有时候就会像这样陷入沉默, 姜左还在看她的书,陈月江也还在盯着镜头看。
过了一会,陈月江再次默默开口道:“你不说点什么吗?”
“说什么?”姜左淡淡的口吻,“说宝宝现在都学会关心人了很了不起?”
陈月江:“……”
“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陈月江瓮声瓮气地说。
他只否认这个倒是让姜左有点想笑。
“很晚了,去洗澡吧。”她把书放下了,“我明天下午五点的飞机。”
陈月江愣了下,从桌子上支起手来。
“你事情办完了?”
“嗯,票都订了。”
陈月江是个不太喜形于色的人,所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声音也显得很淡定:“那我去接你。”
“嗯,到了给你打电话。”姜左说,“去洗澡睡觉吧,我差不多出门了。”
她伸手准备挂断视频,画面里,陈月江仍一只手撑在桌上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这边,那双眼睛乌黑明亮,像是在等待什么似的。
于是姜左开口对他低声道:“晚安,宝宝。”
“……”陈月江说,“晚安。”
姜左对于自己即将回国这件事倒是内心平静,因为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来了法国也势必是要回去的。
不淡定的人也有很多,多是以前的法国同事和下属们,他们都以为姜左这次回来是回来继续工作的,淡定的人也有,比如丹尼斯,他们吃饭喝酒的时候他靠过来问她下次准备什么时候再来法国,姜左说再说,丹尼斯就笑了笑:“我很庆幸这七年是跟你共事,姜,认识你很高兴。”
这是姜左第一次跟丹尼斯说自己要回国,但就像陈月江表现得非常平淡一样,丹尼斯也很淡定地接受了这个事。
其中的原因,一是丹尼斯这个人确实敏锐,二是身为罗曼的得力部下,上头的姜左走了,对他而言绝对不算坏事。
结果丹尼斯却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对于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来说,不管这是真情还是假意,能这么说就已经代表了最高级别的敬意。
于是,姜左跟他干了杯。
“我也是。”
回国那天,姜左的电话一打通,陈月江就跟她说自己已经到接机口了。
他的声音一直是那么个平平静静的调调,就算姜左时隔多日回国也这样,好像之前说想姜左都是假的一样,但等姜左的人提着行李箱走出接机口,等在出口旁边的陈月江先顿了下,然后就跟个什么似地跑过来抱住她。
姜左一只手拍拍他的背脊,跟他说这也才两天没见,陈月江闷说:“圣诞节都过啦。”
确实,已经快到元旦了。
陈月江又说:“圣诞节我同学都成双成对出去过节的,就我一个人在工作室里。”
姜左道:“嗯,是我让宝宝没过上节。”
“……没。”陈月江嘀咕了一句,手还环在姜左背上,“没事的。”
机场人来人往,姜左瞥了眼少年紧紧绷着的手臂线条,心想,嗯,这根本一点也不淡定。
华都的冬天,路旁的树叶都凋零了,夜晚的车流还是很吵闹。
姜左离开之前空气还没有这样寒冷,现在回来,天上已经下起了小雪。
又到了冬天了。
陈月江虽然跑去了法国几天,但回来以后几乎每天都在熬夜,所以最后在竞赛上依旧拿了个不错的名次,姜左请他和他的同学们出去吃了顿大餐。
忙碌的日子在深冬之前结束了,不过姜左和陈月江生活还是一如既往,和去法国之前没有任何变化。
唯一的变化可能就是秘书结婚了,跟姜左请了一周假度蜜月去了,走前还和姜左哭诉她没有来自己的结婚宴。
“闪婚。”
“听说本来就有个谈了好几年的,”姜左说,“两边父母催得紧,反正年龄到了也该结婚了。”
“我就算年龄到了也不结婚哦。”陈月江趴在沙发上看漫画。
姜左转头看他一眼,他也转过来看姜左的眼睛。
“十八岁的小孩说什么结婚?”她笑了。
陈月江:“……”
“十九了已经。”陈月江小声反驳道,“还有一个月就十九了。”
“哦,那你有没有想要的生日礼物?”
陈月江“啊”了声,抿了下嘴唇说:“都行的。”
因为陈月江说的“都行”是真的什么都可以,所以姜左反而要好好想一下。
十九岁和十八岁说来应该也没什么大差别,你说现在在她家沙发上抱着抱枕看漫画的十九岁的陈月江和一年前在大街上偶遇追着她到地铁站里就为了和她说一句话的十八岁的陈月江有什么区别呢。
这点时间都不够干什么事的。
但姜左又的确可以感觉到陈月江这个人正渐渐改变,变得比以前更好。
这可能是因为姜左了解陈月江,也可能是一直和陈月江待在一起的缘故,无论如何,姜左并不会排斥以这种方式看一个男孩长大。
现在的陈月江在读大二,再过一年大三,再过一年就该大四了,然后就会成为和她办公室里那些白领差不多一样的大人。
对姜左的这个设想,陈月江的态度是:那也挺好的。
对于他不想当青春无限的大学生,反而想做疲惫的白领的事,姜左表示意外。
陈月江不是很在乎地说大学生有什么了不起的,能赚钱养活自己的人才了不起呢。
由于他说的是正论,所以姜左只笑了笑:“宝宝才十九岁讲话就一股老
人味儿了。”
因为陈月江以前揶揄姜左时这么说过,所以这句话是调侃。
“……你又开始了。”陈月江躺在沙发上背对着她回了句嘴,“我要是真的很幼稚你都不会跟我谈。”
姜左挑眉笑了:“谁说的?”
陈月江说:“我猜的。”
他从沙发上支起身,回过头望向她这边,因为刚才在飘窗那里和姜左亲了好几次,所以嘴唇还有点红红的,他相当平静地说:“我要是余白那样的肯定就不行了。”
姜左听他提起了个这么早之前的名字,不由地又笑了:“余白?”
“嗯。”陈月江说,“余白今年也进了另一个老师的工作室,也参加了竞赛,他的志向就是以后进你的公司。”
姜左想了想:“他以前是跟我说过这事儿。余白挺优秀的。”
“我比他更优秀。”陈月江说。
姜左翘了下嘴角:“怎么还自己说自己优秀的?”
“不能说吗?”陈月江眨了下眼睛,好像一本正经,“可是是真的呀。”
“那你以后要进我的公司吗?”
陈月江就不吭声了,他低下头手指尖儿轻轻弹了一下沙发垫上的羊绒毛,好一会才说:“我还没想好。”
“现在说这个也有点早,”姜左道,“慢慢来吧。”
“……”
“怎么了?”
“没怎么。”陈月江说完躺回去了,过了一会又自己坐了起来,姜左正在飘窗边烧水喝茶,他慢腾腾地挪过来,又挪过来一点,最后挪到姜左面前把脑袋软趴趴地埋进她肩膀里,手指抓住了她的袖角。
“陈月江,”姜左侧眸眯了眯眼睛,“你在跟我撒娇吗?”
“我要想一下啊。”陈月江不理她,瓮声瓮气地说,“我以后不会继承我爸的遗产,但也不想去你公司,所以我得好好想一下再告诉你。”
“嗯,那你想一下吧。”
“不想去你公司不是因为讨厌你哦。”陈月江煞有其事地又补了一句。
姜左笑了笑:“嗯。”
“……”陈月江说,“姜左。”
“嗯?”
“你都不抱一下我。”
少年声音很低,说完慢吞吞地抬起眼睛盯着她,莫名的会让人有罪恶感。
姜左其实也知道陈月江无缘无故突然蹭过来主要就是想让你抱一下他亲一下他,所以她就放下了拿杯子的手。
“那顺便再亲一下吧。”姜左说。
陈月江不由张了下嘴,显得有一点点局促,连着眨了两下眼睫后他才慢腾腾地吐出了个“哦”字,然后才说:“……行。”
第60章 第 60 章 “有时候觉得你太纵着我……
陈月江说他要好好想一下自己未来要做什么。
对姜左来说, 他做什么其实都可以。
不过在陈月江那个年纪,会对未来感到迷茫也很正常。
这事跟接吻其实差不多,最开始, 陈月江会惊讶、意外,青涩得像根木头一样只会杵在那里一动不动,到后来被亲得多了, 慢慢地就会自己张开嘴来, 吐出一小截温软的舌尖,从亲三下就要呼吸不上来到后来亲个十几下才会红着脸喊停。
这个比喻也许不太恰当,但反正总要学会适应环境。
陈月江大一的时候还是个富少爷, 吃住都靠家里给钱, 跟其他学生一样,上课学习,下课吃喝玩乐, 没有别的烦恼。
等到大二,陈月江和家里彻底断了关系,靠自己打工交得起学费, 也支撑得了日常开销。姜左也是事后才知道的, 陈月江从那时起就开始参加大大小小的竞赛, 等到大三时已经拿到了很多大厂的offer了。
陈月江是个有主意的小孩, 很多事情他自己能搞定就很少会问姜左,大一那会儿还会问问,现在年纪越长越不会开口跟她求助了。
也就大三的冬天那一次,他跑来问过姜左一次去哪家公司实习比较好。
外地的他都没要,本地有三家大厂,各个都是业内鼎鼎有名的企业,尤其最近两年, 陈家那边出状况以后,这些原本就不差的就像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
姜左那天跟他聊了一晚上,最后也没说哪个好,她让他自己决定,到了第二天陈月江就过来跟她说他决定好了,已经给人家回信了。
那天的下一周正好是陈月江的生日,加上这个事,姜左就请他吃了顿晚餐给他庆祝。
那是陈月江二十岁的生日。
二十岁的陈月江和十八岁的陈月江,姜左依旧感觉不到有什么区别,因为她还是给他买了蛋糕买了礼物,而陈月江也依旧是黏黏糊糊地抱过来挂在她身上脆生生地跟她说“谢谢姐姐”。
去年,十九岁的生日,陈月江也是这么说的,就像姜左到了现在依旧会喊他“宝宝”一样。
他们间的关系经历了很多的磨合起伏,不知道从哪一年的哪一天起忽然就形成了这样一种平稳且稳定的状态,虽然未来可能依旧会有波澜,但本质并不会被动摇。
陈月江已经从一个没有一点安全感的小孩变成了现在这样开始学会自己给自己安全感的人,起码在姜左在他二十岁的冬天那年回法国待了两周的情况下,陈月江也没有像从前那样又开始怀疑她是不是要抛下自己。
甚至姜左打电话过去时他还在外面跟同学聚餐,闹哄哄的环境音里姜左笑着问他在干什么,陈月江说在给同学过生日。
他移动到了安静一点的地方,问姜左:“你什么时候回来?”
姜左:“下周一吧。”
“那你提前跟我说,我去接你。”陈月江说。
“行,那我先挂了,你好好玩。”
陈月江“嗯”了声,跟她说:“你也好好玩。”
综上所述,陈月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一秒钟看不到她就开始不安,也许是人格渐渐开始塑成,也许是他开始相信自己会是一个值得姜左喜欢的人。
这并非一两句说教或者几句承诺就能轻易改变的,主要还是靠时间,时间总会治愈一切。
时间也会改变人的性格。
陈月江刚开始和她交往那两年其实就非常乖巧,不会跟姜左提要求,让干嘛就干嘛,节假日也都会送礼物给她,平均三天就要跟姜左说一次“姐姐我好喜欢你哦”。
等到陈月江大四即将毕业,也就是他们交往的第四年时,陈月江不仅会跟她提要求,而且还会拒绝姜左的一些要求了。
比如姜左有时候同时看了好几本书,没看完随手丢在沙发上或者床上,陈月江每次看见了都会让她分门别类收好,不要乱摆。虽然姜左并没觉得这很乱。
“有没有可能是你的标准太低了?”陈月江说这话时正拿着遥控器选电影,挖苦的口吻,“姜左你好大一个人了还要我来说你。”
姜左笑说:“宝宝有空看电视都不帮我收一下。”
“我才不给你收。”陈月江说,“要是每次都给你收,你以后习惯就更不好了。”
好吧,姜左想,虽然她觉得这是陈月江对“整洁”的标准太高了。
不过虽然陈月江不像以前那么乖巧听话了,姜左也不打算把这称之为改变,她觉得是陈月江终于完全适应了和她相处,他身上没有任何东西是紧紧绷起来的了,于是他开始卸下了一些负重,慢慢展露出自己最真实的样子。
一个其实并不乖巧甚至十分顽劣的陈月江。
有时候姜左说三句话,他能翘着嘴角顶回来两句,放在他俩认识的第一年,陈月江就算心里有一万个不赞同不愿意,肯定也只会闷头说好。
他以前似乎把“讨姜左欢心”这件事放在自己心里的一个很高的级别里,甚至高于自己本身的自我意识。
所以说那时的陈月江怎么可能会有安全感,他都不知道姜左喜欢的到底是自己还是“让她开心的听话的”的自己。
到了四年后的今天,姜左把这事拿出来说,说他这属于讨好型人格,被湿着头发的陈月江轻轻翻了个白眼。
“我那时就是太讨好你了。”他说,“所以你现在什么要求都敢跟我提。”
“我跟你提什么要求了?”姜左问。
陈月江躺在床上抱着枕头斜着眉眼看她。
削痩的身体,仍旧弥漫着一股凌乱的、湿漉漉的潮意,代表
着一个小时前在主卧那张床上陈月江被姜左怎样过分地对待过,两个人今晚睡的都是侧卧,实在没精力再去清理主卧的床了。
“坏掉了又不是我让宝宝喊的。”
姜左笑吟吟地说完,被陈月江一下子举起来挡在她跟他中间的枕头捂了脸,他在后面似笑非笑地咬字:“姜左,你不要每件事都记得那么清楚好不好?你今年都三十二岁的人了。”
“嗯,”姜左淡淡地在枕头里说,“不好。”
“……”
“宝宝,再不把枕头拿开要憋死了。”
陈月江松开枕头,坐起来凑近看她,他眼尾还有淡淡的红,声音低哑道:“怎么可能,我都没用力。”
姜左道:“那你还看什么?”
“……”陈月江道,“怕你买的枕头质量太好了不行吗。”
本来陈月江准备毕业后就进他大三时实习过的那家互联网公司,姜左也知道他的计划,但有一天她下班回来,看到陈月江一个人坐在窗户边发呆,玄关的拖鞋被动过,有人今天来过他们家里。
姜左走近了,陈月江才发现她,他直起身道:“今天怎么这么早?”
他站起来穿上拖鞋,一边说“我去把饭给你热一下”,一边匆忙进了厨房,看起来并不打算跟姜左细说。
姜左也就没问。
等过了一周,周日的某个下午,陈月江才找了个姜左没在忙的时间,周周正正地坐过来,坐到她面前,欲言又止了一下,才开口道:“我有事跟你说。”
“嗯?”姜左关上电视,“什么事宝宝?”
“陈清泉上周来找我了。”陈月江说,“就你回来得很早的那天。”
陈清泉倒是个蛮久违的名字了。
自从三年前陈清泉的那起车祸案判下来以后,陈家的公司就受了影响,虽然依旧是业内知名的大手企业,但很难再继续做垄断的白日梦。
这些年陈月江都没和陈清泉有过联系,所以姜左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然后呢?”
“他说……”陈月江道,“他说我马上要毕业了,问我打不打算自己创业开公司,他可以给我一笔资金。”
“……我爸,去世了,陈清泉说他最后得了什么癌,这两三年间还跑去国外治过病,但最后还是回来了,上周日,在医院里走的。”
“你上班去了……我就和陈清泉去见了他最后一面。”他的手指放在身侧慢慢蜷缩起来,“人死的时候……还挺可怕的,像怪物一样。他最后没跟我说什么,我也没跟他说什么。”
“我其实是想问他后不后悔当初那样对我妈妈,但他无论怎么回答我其实都已经无所谓了。”
“陈清泉说,他给我的这笔钱是作为一个哥哥给我的,跟我爸没有关系。”陈月江用手指抚了一下额头,低着头说,“我不知道他事到如今为什么还跟我说这些。”
他说这些话时嗓音沉沉,蹙起的眉梢似乎含了几分迷茫。
“可能因为他觉得他终究是你哥哥吧。”姜左淡道。
陈月江不说话。
“你自己怎么想的?”姜左说。
“我不知道。”陈月江慢腾腾地说。
“那就慢慢想吧,反正你哥现在也不会有大业务要忙了,你没事了可以去见见他跟他聊聊天。”
陈月江依旧没有答话。
不过就像姜左开头说的那样,陈月江将来要做什么都是可以的,不管是开公司还是去当白领,还是在这个他们的父亲去世后的时间线上和他哥重新建立起某种新的联系。
这都是陈月江自己可以选择的东西。
而且就算失败了也没什么。
“那我……想想吧。”陈月江说,“我挺喜欢敲代码的,当老板也好像还不错。”
“怎么就不错了?”姜左问。
“你不就是当老板的吗。”陈月江说,“对这个职业有点滤镜不行吗?”
他这么理直气壮的姜左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笑了笑说:“行啊,宝贝干什么都行。”
“……”陈月江凝重的表情缓和了那么一点点,“姜左,有时候觉得你太纵着我了……”
“有吗?”
“我现在又不是十八岁了。”
“几岁都一样的。”
“你看,”陈月江抬起头,“就是因为你每次都这么说,我现在都被你惯成那种很天真很没脑子的人了。”
“哪里没脑子了?”姜左说,“上学期才拿了奖学金呢。”
“我不是说的这个没脑子……”
陈月江沉默了几分钟,低声道。
“过几天,我去见一下陈清泉吧。”
“行啊。”姜左说,“结束了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陈月江点头,慢腾腾地唔了一声说。
“你看吧,”他低道,“还说没有纵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