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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1章 回家


    刘玉秀这一路, 全是“没想到”。


    她没想到现在胡巧月住的房子这么干净这么宽敞;她没想到屋里竟然热热闹闹全然是不是她想象的冷清寂寞;她没想到林思危这么快就跑出来横在门前……


    不,这一点她早该想到的。林思危一直都是这样凶巴巴,不让她接近胡巧月。


    刘玉秀横她一眼, 理直气壮:“我来看我婆婆和我女儿。”


    第一次从她口中听说“我婆婆”三个字, 胡巧月甚至有点想笑。


    “妈,我和家乐过来看看您。”刘玉秀向屋里喊。


    林思危瞧着她, 只觉得自己还是小瞧了她。以前知道她脾气不好,性格古怪,倒还觉得做人有点骄傲, 现在看来,到底是跟林正清做了太久的夫妻,骄傲自尊这些东西, 也是说丢就丢, 脸皮厚度十分可以。


    不过刘玉秀脸皮厚归厚, 还是有自知之明, 现在林思危不再是以前的瘦小黄毛丫头, 夺门是夺不过的, 所以她没敢贸然闯进屋, 只敢在外头喊。


    胡巧月都懒得起身,冷冷道:“这里有你婆婆?”


    “妈……”


    “别乱喊 。”胡巧月打断她,“林正清早就跟我断绝关系, 我不是他妈。你也跟林正清离了婚, 你不是他老婆。这两样都不是,我怎么会是你婆婆?”


    “妈!”一声尖叫,这回是林家乐, “怎么全世界都在说你和爸离婚?”


    刘玉秀惊呆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离婚这事竟然传开了。


    “家乐你闭嘴!”她轻喝, 恨林家乐关键时刻又掉链子,计较这种细枝末节做什么,头等大事是讨好奶奶啊。


    林家乐立刻反应过来。


    她太爱这大房子了,也太爱舅爷爷送的红宝石手链了,听说奶奶手里像这样的红宝石手链不知道还有多少,就是为了这些,她也要配合父母一起演戏啊。


    “不,我不闭嘴!”林家乐大声道。


    刘玉秀恨死,正要开口骂,却听林家乐话锋一转,竟然道:“我是来向奶奶道歉的,我为什么要闭嘴。”


    道歉?林家乐,道歉?


    胡巧月和林思危对视一眼,眼神里满是嘲笑。林家欢则羞愧地垂下了头,只觉得母亲和妹妹的表现,实在是很丢自己的脸。


    只见林家乐大胆地走进屋子,将手里拎着的水果往桌上一放:“上次我年幼嘴贱,说话不知轻重,惹奶奶生气,今天我特意向奶奶赔礼道歉。”


    她鞠一个躬,以示郑重,然后道:“奶奶能接受家欢,想来也只是恼我说话不知轻重,并不是讨厌我这个孙女。以后我不会再说奶奶不爱听的话,如果奶奶不想见到我,我也会躲得远远的,不来讨奶奶的嫌。”


    说着,她竟然主动退到门外,然后道:“我和妈妈是过来喊家欢回家聚一聚,自从她搬过来,都没回过家,我们想她了。”


    不得不说,林家乐是“进步”了。


    这招以退为进,实属出人意料的新招,


    但林家乐也不知道,林思危压根不吃“以退为进”这一套,她只当你真“退”。


    见林家乐退到大门外,林思危笑道:“挺有自知之明,就该这样,这里本来就不欢迎你们的。”


    林家欢知道自己应该出声了。


    说实话,从看到门外站着的刘玉秀起,林家欢心中就百感交集。她才十六岁,当然也想妈妈,妈妈出现的那一刻,她好想扑过去,像以前那样腻在刘玉秀怀里……


    像贾芳跟苏红霞撒娇那样,向刘玉秀撒娇。


    可妈妈却说,她来看“婆婆”。


    那一瞬间,林家欢的柔情烟消云散。她被恶心到了。


    妈妈来看谁,她终于明白了。不是婆婆,不是女儿,她是来看房子,看财产,看一切都有可能据为己有的东西。


    自从吃药治疗以来,林家欢比先前更加沉稳,虽说反应稍稍慢一些,但她不会那么容易感伤了。


    林家欢站起身:“既然是来找我的,我去外头跟我妈说话吧。”


    说着,她走到门外,冲着刘玉秀轻轻喊了一声妈。


    这一声妈,刘玉秀倒也很久没听到,一瞬间亲情涌上,刘玉秀想去拥抱林家欢。


    可刚刚张开双臂,一道金黄的影子从屋里窜出,伴随着“汪汪汪”的狗叫。


    大黄震怒了。


    它认识这个坏女人,上次这个坏女人就欺负它的好伙伴。


    刘玉秀吓得尖叫起来,刚刚张开的双臂在空中稍作停滞,随即抱住了自己。


    “大黄回来!”苏红霞眼疾手快,冲出来喝止,伸脚将大黄卡回屋里。


    大黄不敢违拗主人的命令,却又不服刘玉秀,还是汪汪向门外狂叫。


    刘玉秀气到发抖:“好啊,我说打狗队没有找到这疯狗,敢情在你们家养着,圈套,你们一家子设计的圈套。”


    她口不择言,乱吼道:“你们等着,我马上就叫打狗队过来,打死这个畜牲!”


    “妈!”林家欢大声喝道,语气不太客气。


    刘玉秀顿时一凛:“家欢你干嘛?”


    “如果还想让我回家,就别整天喊打喊杀,狗为什么咬你,你没想过吗?”


    刘玉秀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家欢你什么意思?难道在你心里,你妈妈还不如一条狗?”


    林家欢张了张嘴,突然有些颓丧,有些话终究不能那么轻易地说出口。


    “你们不是想我了吗?你们不是来接我回家的吗?我现在就跟你们回去。”


    说着,她什么东西都没拿,什么事都没交待,径直向东走去。


    那是往鱼骨巷的方向。


    刘玉秀看看林家欢,又看看门口的林思危和苏红霞,脸色煞白,咬牙道:“我不会让你们痛快。你们敢做初一,我就敢做十五。”


    说着,转头道:“家乐我们走!”


    好好的一场团聚,被另一场精心策划的“团聚”给搅得有点悻悻的。


    好在林家欢也只是回一趟父母家,刘玉秀此人人品虽坏,想来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不会有什么过分行为。


    苏红霞说了几句开解的话,林思危也说晚上就去接林家欢,气氛终于又活跃起来,大黄的尾巴也重新摇得像一朵花。


    …


    刘玉秀的确做了好几个菜。


    但她被阳川路的宴席给刺激到,总觉得自己还是在餐桌档次上输了一头,于是吃饭的热情明显没那么高涨。


    林家欢跟着她俩到家,下意识还是想进自己的房间,可是一推门,却发现自己那张床已经被收拾得空空如也,床铺没了,被子也没了,倒是放着一些乱七八糟大大小小的盒子,四周用帆布盖住,像极了仓库。


    一阵酸楚涌上心头。林家欢终于意识到,自己其实已经不属于这个家了。


    林家乐却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林家欢的难过,也或者她意识到了,心中却有窃喜。


    林家乐道:“妈说你在奶奶那儿住得舒服,反正也不会回来了,这床就给爸爸堆东西了。”


    给爸爸堆东西。还能堆什么呢?就是堆先锋班即将要落实的20个名额呗。


    林家欢默默地关上房门,退了出来。


    刘玉秀围着围裙忙碌,也会问她有没有复习高中课程,提醒她一开学就会有分班考试,还说家乐肯定也会进先锋班,你爸是校长,这点特权还是有的。


    听了半天,林家欢也没听到自己想要的,只得开口问:“妈,录取通知书有了吗?”


    “早就有了,你爸直接带回家了,省得邮局寄。”刘玉秀道。


    “我想看看录取通知书。”


    “这有什么好看的,不都一个样子,到时候你直接去报到,市一中难道还不收你?”


    “我想看看。”林家欢坚持。


    刘玉秀拗不过她,只得向房间里喊:“家乐,把家欢的录取通知书找出来给她。”


    随即又嘟囔:“你脾气怎么越来越犟,以前不这样,以前可是妈妈的乖宝宝。”


    林家欢没有说话,她知道自己清醒了,以后不可能再当妈妈的乖宝宝,因为,当妈妈的乖宝宝是注定没有奶吃的,永远只有会哭的孩子才能多吃奶。


    而她,竟然到十六岁才明白这个道理。


    十六岁,她已经不需要吃奶了。


    林家乐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出来,往桌上一扔:“诺,你的通知书。”


    也不知是扔得太用力了,还是桌子擦得太干净,信封竟然滑过桌面,直接从另一边掉下去了。


    林家欢深深望一眼林家乐,起身捡起信封,掏出录取通知书,认认真真地看了好几遍,似乎要将每一个字都记在脑海里。


    林家乐被她那一眼望得心虚,低声道:“家欢你现在眼神怎么这么吓人。”


    “有吗?”林家欢突然笑了。她将通知书按原样折好,塞回信封,往自己口袋里放好,然后道,“吃晚饭还早吧,我去找小淮哥问几个题。”


    说着,也不待刘玉秀同意,径直起身去了顾家。


    刘玉秀和林家乐面面相觑。


    “谁惹她了?脾气这么大。”林家乐不满。


    刘玉秀也头大:“别是去了老太婆那里,给带坏了吧?”


    林家乐冷笑:“我看是病重了,没救了,妈,你以后啊,就当没她这个女儿吧。


    第172章 神功


    顾淮刚从研究所回家, 在门外就碰到了林家欢。


    “家欢回来啦。”他主动打招呼。


    “嗯。小淮哥,我有两个问题想问你。”


    “问题?”


    “哦,我在预习高一的功课, 是功课上的事。”


    “哦哦, 是这个啊。”顾淮眉头舒展了,“进屋说吧。”


    顾明德不在家, 章秀琴在包粽子。林家欢很有礼貌地喊了声“奶奶”,说自己是来找小淮哥问功课的。


    章秀琴好奇:“家欢啊,最近都没见你, 去哪儿了?”


    林家欢道:“我住奶奶家去了。”


    “阳川路?”


    “是的。”


    这事倒有些奇怪,胡巧月向来和林正清一家没有来往,林思危更是和这边水火不容, 居然能让林家欢住过去, 不知道是何原因。


    更奇怪的是, 双胞胎只去了一个, 实在说不通。


    不过章秀琴不会跟孩子乱打听, 笑道:“听说你奶奶落实政策, 还了不少房子, 再也不用祖孙都挤在一点点大的小房子里了,你去了她也热闹,蛮好的。”


    “嗯, 我们现在住265号, 一楼奶奶住,我和思危姐住二楼。”林家欢道。


    一听265号,章秀琴想起顾洽回部队前那段日子, 天天给胡家看工地呢。


    “就是小洽去帮忙的那个吧,听说翻建得可用心了, 薇薇要求保留所有以前的老物件,我还说呢,难得有年轻人不贪图新鲜,倒愿意保留原样的。”


    原来这房子原样翻修是林思危的意思啊,这个林家欢也是头一次知道。她不由替林思危说话:“我也觉得好,保留了原来的样子,里头又改得适合居住。思危姐挺有想法的。”


    章秀琴眉开眼笑:“薇薇么一直有想法的呀,从她第一天来鱼骨巷,我就看出来了。”


    话音刚落,章秀琴突然觉得有些不妥,第一天林思危来鱼骨巷,43号林家闹得那个尴尬啊,再提这个,倒是让林家欢也尴尬。于是她指指客堂间中央的八仙桌:“你们要讲功课赶紧的吧,我不打扰你们了啊。”


    说完,章秀琴搬起装着米和粽叶的大木盆,去厨房继续包粽子去了。


    顾淮上楼拿了些草稿纸下来,望着奶奶的背影,感叹道:“一转眼就快端午了,我好多年没吃奶奶包的粽子,今年终于有福了。”


    奇怪,今天小淮哥特别爱说话。


    林家欢看了看顾淮,有些不好意思:“我走得急,什么都没带,只能给你现写了。”


    她接过笔和纸,凭印象默写了两道题,又把自己的思路写下来,推给顾淮:“我就能解出这么多,总觉得不对。”


    顾淮仔细看了看,涉及到一些高中知识,说实话也不全记得了。


    “你等下,我家有高中的书,我上楼去找出来,有些公式我得确定一下,别写错了。”


    出乎意料,顾淮的书并不整洁,上面写得密密麻麻,几乎所有空隙处都有他的“墨宝”,翻开书时,顾淮的脸微微一红:“别介意啊,我经常来不及拿笔记本,就会直接在书上写。”


    林家欢却如获至宝:“小淮哥,你这些书能不能借我啊。”


    “可以啊,我也用不着的。”


    林家欢漾开笑容:“这下好了,我和贾芳不用找人借笔记了。”


    “贾芳?”


    “哦,是思危姐的表妹。也是马上要升高一,说不定以后跟我一个班。”


    又是思危姐。


    顾淮已经看出来了,不知不觉间,林思危在林家欢心目中的地位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从排斥到戒备,再到试探和接受,如今已经成了她心中可以依靠和信赖的人。


    或许林家欢自己都还没有察觉,旁人却已经能窥得一二。


    顾淮没有多问,他向来也不爱多事,但一起探讨功课是他喜欢的一种交流方式。很快就把林家欢那几道题都给弄懂了。


    回到43号,林正清已经回家了。他倒是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欢迎,就像林家欢每天都这样回家一样。


    这反而让林家欢松了口气。


    曾经她很不喜欢父母吵架和冷战,会觉得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现在的林家欢却觉得,亏得父母冷战,他们不会联手来说教自己,也不会联手来表演一些严父慈母。


    不过跟刘玉秀说的一样,林正清说,开学会有个分班考,对别人来说,这是决定去先锋一班还是先锋二班的重要考试,但对林家欢来说,不重要,因为她肯定进先锋一班。


    至于林家乐,她不在前八十,但作为林校长的女儿,进个先锋二班也没什么大不了。


    用林正清的话说,没把林家乐弄进先锋一班,那是他高风亮节,给全校老师做个榜样,不要个个都来有的没的,给自家亲戚提一堆要求。


    林正清以为自己这么说,是给林家欢减轻学业压力,能让她过一个开心暑假。但其实林家欢听了并没有欢欣鼓舞。


    相反,她越发想考好,用分数来证明自己原本就配得上先锋一班。


    她是全市第17考进的市一中,为什么要用父亲的特权呢?


    林正清显然不清楚女儿的想法,甚至也没有试图去了解,他自以为这番话成功减轻了女儿的压力,笑道:“家欢状态明显好多了啊,现在睡觉什么都好了吧?”


    谢天谢地,回来半天了,终于还是父亲关心了一下女儿的病情。


    虽然也不是什么刻骨铭心的关心,好歹也算问到了。


    林家欢点头:“嗯,好了,现在能吃能睡,也不恍惚了,挺正常的。”


    林正清顿时笑意更甚,说话都大声了:“我就知道,哪有什么毛病,全是有人故意乱传。学习压力大了,失眠也很正常嘛。”


    刘玉秀终于也有了些笑容,长舒一口气,说了三个字:“那就好。”


    然后转向林正清:“你不是听了刘金秀的,觉得我遗传了吗?”


    林正清没看她,夹给林家欢一块鱼:“吃鱼,蛋白质高,能补脑子。到了爸爸学校,一切都不用担心,保你考到京城,去你最想去的学校。”


    刘玉秀讨了个没趣,冷哼一声,也夹一块鱼给林家乐:“你也好好努力,一起去京城,姐妹俩也能有个照应。”


    林家乐却撇嘴:“算了吧,我这先锋二班的,怎么能跟先锋一班的比。人家高材生,我嘛,高中生。”


    林家欢冷漠地扒着饭。


    她发现自己修炼成了一种神功,这些夹枪带棒的话以前可以对她造成巨大伤害,让她辗转反侧想上一夜,现在却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凡是不中听的,皆为放屁。


    这个屋里的人,都是我本该最亲的人,但没一个人问我是不是去看病了,是不是吃药了,他们看到我恢复正常,高兴的点不是我病好了,而是家里没有再出一个病人,而是自己的遗传嫌疑洗白了。


    呵,最亲的人。


    吃过晚饭,林正清将她拉到房间,问她和奶奶相处得怎么样,奶奶是不是喜欢她。


    林家欢说相处得不错,但奶奶永远只会更喜欢林思危。


    她看到父亲不耐烦的脸,心中竟然有一种报复般的快感。


    “林思危比你精明,早就把奶奶哄好了。家欢你也要长点心眼,后头奶奶家还会有大批财产发还,你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嗯。”


    “奶奶老人家嘛,心软,你在她跟前多说好话,也适当让她知道,我其实对以前的所作所为也是很后悔的。”


    “嗯。”


    “奶奶的东西都藏在哪儿,你也要留意。尤其是值钱的东西。既然你住过去了,又上了户口,不管分什么,起码你和林思危都得有份,你该争取就争取。要是欺负你,立刻告诉我,我去帮你争取。”


    “嗯。”


    “对了,胡家有一批字画的,听说也发还了,你在家见着没?”


    这个不能“嗯”了,林家欢道:“没见着。”


    “家里不是就那几个房间吗?你也不知道藏哪儿了?”


    “我知道。”


    林正清双眼一亮:“藏哪儿了?一共多少字画?你看看能不能找机会带一两幅回家?反正那么多呢,少几个你奶奶也不会发现。”


    林家欢缓缓道:“都捐了。”


    “啊?”林正清一惊,差点从床沿跌地上,“捐给谁了?”


    “我听奶奶说,字画不好保存,家里没这个条件,全都捐给国家了。”


    “全部?一幅都没留?”


    林家欢很确定地点头:“全部。一幅没留。听说博物馆最近在展出,开幕那天还请奶奶去了,爸你也可以去看看。”


    看个屁啊,林正清都快气哭了。


    随便一幅画就能买花园新村一间房了,老太婆竟然全捐了。


    老太婆是年纪大了,不中用了,林思危也这么傻的吗?不可能,林思危是最最精明的人。


    林正清突然心中一凛,脱口而出:“是不是给林思危捞政治资本呢?”


    “什么资本?”林家欢没听懂。


    林正清瞥她一眼:“你怎么什么都不懂。肯定是林思危怂恿你奶奶捐的,她想捞名声,以后好嫁进顾家。好啊,我真是小看她了,这丫头还知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第173章 成长


    胡巧月的确有为林思危兜底的心, 但绝不是为了嫁进顾家。


    因为林思危压根也不需要。


    顾家对她好,是因她自身的优秀。顾洽喜欢她,是因她生动而有生命力, 和她的出身、家庭, 全无关系。


    只能说林正清自己是那样的人,便不能理解他人超越自我的胸怀。


    他何止小瞧了林思危, 也小瞧了胡巧月,小瞧了顾家人。


    甚至小瞧了坐在他对面,已经逐渐成长的林家欢。


    他在林家欢这儿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又听说字画全归了政府,心乱如麻,原本想着吃过晚饭送林家欢回阳川路, 好好培养一下父女感情, 顺便植入一些攻克奶奶拿到财产的理念, 此刻也全然没了心情。


    “天色不早了, 你快回去吧。要送吗?我看也不算晚, 你自己应该可以吧?”


    林家欢已是波澜不惊。


    林正清这一番自问自答、自答又自问, 答案其实就在问话里了。就是不想送呗。


    “我可以的。”林家欢淡淡道。


    五斗柜上的三五牌座钟, 适时发出准点报时,“当当当……”敲了八下。


    八点,到了她和林思危约好的时间。


    生她养她的亲爸, 此刻不如一个相识不到半年的同父异母姐姐, 还是被全家亏欠、带着仇恨的姐姐。


    “我走了。”


    她走出房间,看到刘玉秀坐在八仙桌边,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妈, 我回去了。”


    刘玉秀站起身,将桌上一个大袋子递过来:“夏天的衣服, 给你收拾好了。那边柜子里放得下吧?”


    林家欢打开袋子,略略一看,全是以前的旧衣裳。


    今天林家乐明明穿了一条新裙子。自己离开之后,母亲买衣裳也不会再一式两件了。


    她从没等到过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物件,但她刚离开这个家,林家乐轻而易举就得到了。


    一阵心思猛地涌上,林家欢道:“放得下,奶奶给了我一顶大衣柜,一顶五斗柜,一个书架,两个女儿箱。再来十倍的衣裳也放得下。”


    房间门突然打开,林家乐站在门口冷笑:“故意说给谁听呢。”


    林家欢笑道:“当然是说给你听。”


    “有什么了不起,奶奶给你再多东西,那也是奶奶的,借你用用而已。别去了阳川路就当自己是大小姐了。”


    林家欢看着她,眼神无比平和:“家乐,我们身上都有一个定时炸·弹,我的已经爆了,但我熬过了伤痛。你好自为之。”


    “你什么意思?”林家乐冲出来。


    “家乐,闭嘴。”刘玉秀低声喝止,又对林家欢道,“你也信你大阿姨的鬼话,她是妒忌我们家。当然,你现在恢复了,我也很高兴。”


    林家欢深深望一眼刘玉秀:“我正在接受治疗。你现在看到的情绪稳定的林家欢,是接受治疗后正在逐步康复的林家欢。但医生和奶奶说话时,我在门外听到了,医生问奶奶,有没有家族史。”


    “你到底什么病?”林家乐忍不住问。


    当时刘金秀上门吵,姐妹俩都听到了,只是林家乐选择不相信。


    但现在医生也这么说,林家乐有点害怕了。


    “青少年抑郁症。”


    “没听说过。”


    “希望你是幸运没有被遗传的那一个。”


    林家欢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不,是她曾经的家。


    林正清从房间出来,突然问刘玉秀:“是不是觉得家欢好陌生?”


    刘玉秀横他一眼:“她脑子坏了,性格大变,有什么奇怪。不过……老太婆居然带她去看病?”


    “谁敢跟神经病一起住啊,老太婆当然选择给她治病,万一发病出事呢?”


    林家乐言辞刻薄,说完就甩门回了房间。


    从43号出来的林家欢,猛然觉得外面的世界这么自由,可以大步走路,可以大口呼吸。


    只有离开那个逼仄的房子,离开父母和妹妹,只知道那个房子让人多么压抑,那个房子里的人多么令人窒息。


    她庆幸自己在滑向深渊之前,去到了阳川路,体会了真正的爱与包容。


    林思危已经在巷口等她。虽然她也不过大了两岁多,但她已经那样成熟,那样自如。


    “思危姐。”林家欢一看到她,大声喊着跑过来。


    “走吧,回家。”林思危一甩脑袋。


    林家欢却跑到她跟前,认真地望着她:“我要成为和你一样的人。”


    “嗯?”林思危有些意外,这“表白”好正式,正式到她不太适应。


    “怎么突然这么郑重?”林思危问。


    林家欢道:“我要成为像你一样的大人,被人信任,也信任别人,被人关怀,也关怀别人。”


    林思危笑了,一把揽过她的肩:“能说出这样的话,我们家欢就已经是大人了。”


    走了几步,林思危突然呵呵笑起来,低声道:“不过家欢,有一点你说错了。”


    “哪一点?”


    “其实我不怎么信任别人的。我经历过的事……算了,说来话长,你也未必懂……”


    “我懂的,你当初找到晋陵来,我知道我们都给了你难堪。”


    “不不,我不是说这事。这事其实我也没怎么放心上的。”


    林思危想到的,是林总的那些事,商场上的波云诡谲,她被骗过,也骗过人。每一个能站稳脚跟的人,都是经历过惨痛的教训,充满戒备与警惕的人。


    不过这些又怎么跟林家欢解释呢。


    索性不解释了。


    “信任应该是一种权衡。我们不能无条件的信任别人,哪怕是亲生父母,哪怕是亲兄弟亲姐妹。只有共同经历过风雨,前面还有共同的目标与追求,能相扶相携、彼此不曾松手,这样的人,才能谈得上信任。”


    “相扶相携,彼此不曾松手……”林家欢喃喃地重复。


    “你拉过皮筋吗?”林思危问。


    林家欢点头。


    “两人拉皮筋,谁先松手,另一个人就会被弹痛。我们要珍惜一起拉过皮筋,且绝不会放手弹你的人。”


    这下林家欢真的听懂了。


    两姐妹一起走在晋陵的街头,初夏的风吹拂着她们的发梢,林家欢听到了自己长大的声音。


    转入阳川路时,林家欢轻声道:“思危姐,你想小洽哥吗?”


    “哈?小女孩问这个干嘛。”


    “我是大人了。”


    林思危驻足,抬头看了看天,农历月末,没有月亮,只有满天繁星。


    “工作忙的时候不想,但晚上一个人的时候……会想吧。想他的时候,就给他写信呗。”


    她不由笑了。想起昨天收到顾洽的信,这小子伤还没好多久呢,回部队就忙不迭要去比武竞赛了,领导不让他去,他意见大得不行,光牢骚就写了两页信纸。


    林家欢道:“看出来了,你现在就很想小洽哥。”


    “嗯?这都能看出来?”林思危啧啧,“你高中生哎,好好读书,不要瞎琢磨我的事行不行。”


    林家欢突然环顾四周,鬼头鬼脑。


    其实四周哪有人影,只有街对面有几个晚归的行人,也并没有关注她们二人。


    林家欢确定没人,这才低声道:“高中生怎么了,我初中的同学,有的都订亲了。”


    呃……十六岁,也的确……


    林思危想起记忆中的农村,原身曾经的小伙伴,也的确有些都嫁人生孩子了。


    虽说国家提倡晚婚晚育,这些人没到年龄也领不到证,但老一辈的观念很难改变,十六岁说亲的比比皆是。


    所以,林家欢说有同学订亲,还真有可能。


    “你是高材生,不兴这么说。好好读书,以后要去京城读大学,要建设祖国的。”


    “停住停住,不要给我戴高帽转移话题嘛。”


    林家欢明显比之前活泼了,挽住林思危的胳膊:“知道我刚刚为什么看出来你想小洽哥了吗?”


    又给绕回来了,这小丫头今天明显活泼得过分了。


    林思危只得配合地问:“怎么看出来的?”


    “你会莫名其妙地笑,视线会看向远方,眼中还有光芒。”


    “嚯哟,专家嘛。林大师。”林思危笑话她,引得林家欢嘿嘿直笑,“你哪里学来的啊,一套一套的。”


    “不用学。”林家欢又压低声音,好像要分享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思危姐,我跟你说一个秘密,今天我去问小淮哥题目,我发现,小淮哥也这样。”


    “因为小淮哥也谈恋爱了啊。”林思危道。


    “真的?!”林家欢惊呼起来。


    猛地又觉得自己声音太大,赶紧又向四周张望。


    林思危道:“小淮哥有个刚谈上的对象,写信跟顾洽说了,时机还不成熟,还没跟家里长辈说。可能还要再相处一段时间吧。”


    林家欢有些失落,又有些莫名的兴奋:“他对象,是什么样的人啊?你认识吗?”


    “是顾洽在省军总治疗时的医生,我见过,很好的一位姑娘。”


    “医生啊,好厉害。”林家欢发出由衷的赞叹。


    “可要为小淮哥保密,他肯定要经过人家姑娘同意,才能告诉自己父母。不过我敢保证,要是顾家爷爷奶奶知道,兴奋得把屋顶都掀了。”


    林家欢猛点头:“肯定的!我是说,肯定保密,不是说肯定掀屋顶。”


    说完,自己都觉得好笑,捂嘴偷笑起来。


    第174章 能火


    良效厂第一批麦芽出仓, 质量完全达标,这意味着工厂终于可以进入实质生产阶段。


    数月的辛劳筹备,终于要变成现实。


    啤酒酒标签样本送到林思危手里。图案是请市美术馆馆长、著名画家所绘, 金色的麦浪为底色, 冲出绿色的浪花,搭配绿色瓶身显得十分和谐。字是浅金色, 有略微的浮雕感。


    当下所有的啤酒瓶标签都是薄薄一层纸,泡点水甚至会整张糊掉,从没有哪家啤酒厂会在标签上花这么大的成本。


    但林思危不这么想, 她要让新产品面世,就有极强的冲击感,标签是第一印象。


    “金牌啤酒。”吴山海拈着标签, 止不住地称赞, “听着就十分霸气, 金牌, 就是第一名的意思。再配上这么漂亮的标签, 一看就非常高档。”


    “当然了, 小林老师起的名字, 就是有创意。”庞建萍反正已经是林思危迷姐,这种话题她一定不会缺席,“我们去工商部门注册商标, 人家还说, 这名字怎么想到的啊,喝了能扛三十斤大米的感觉。”


    “哈哈,别说, 还真有点这意思。就是活力满满嘛。”吴山海将标签还到林思危手上,“我还以为咱们这价钱比普通啤酒高, 会不好找销路,没想到供销社那边已经来问了,什么时候能给第一批货。”


    林思危想了想:“就冲咱们这标签,成本就比普通标签要高,你这么看……“


    她拿过一只空啤酒瓶,将标签贴上,又拿过五六只其他品牌的普通啤酒瓶,并排放一起:“怎么样,显眼不?”


    不得不说,金牌啤酒在一众纸标签里,的确是十分亮眼的存在。


    “当时跟馆长说,我想要的效果就是,能在所有啤酒中跳出来。供销社也不傻,他们也想推新品牌新产品。所以我们定价时就很谨慎,既要比普通啤酒贵,又不能贵太多。要让消费者觉得这是高档啤酒,但又是自己能消费得起的高档啤酒。”


    “能消费得起的高档啤酒……”吴山海咂摸着这几个字,不由连声赞叹,“别说,回头就往这个方向宣传,让人觉得日常喝也买不起,拿来招待客人也上档次,小林老师你的确是懂人心。”


    林思危微微一笑:“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就等第一瓶啤酒下线。”


    吴山海拍胸膛:“品质上,我来保证,我跟梁师傅他们反复试验过了,咱们这啤酒我敢说,口感上绝对不输进口高档啤酒。”


    “好,咱们的金牌啤酒,以后是要出口去和国际上的知名啤酒竞争的,可不是盘下晋陵一亩三分地。你们有信心吗?”


    “有!”


    办公室几个人纷纷坚定地回应。才几十人、刚刚起步的小小啤酒厂,已经有了要去闯大风大浪的雄心。


    盛夏时节,第一批金牌啤酒经由供销合作社和糖烟酒公司的渠道,出现在全市各副食品商店和小卖部的货架上。


    全市人民都发现,晚上七点半晋陵电视台转播《新闻联播》结束,开始播《晋陵新闻》之前,赫然出现了一则全新广告——


    四位芭蕾舞女演员跳着欢快的《四小天鹅舞》,随即镜头一转,最漂亮的那一位白天鹅手握一瓶金牌啤酒,嫣然一笑:“金牌啤酒,金牌品质。今天你喝了没有?”


    画面上还有一行大字:中外合资晋陵良效食品有限公司出品。


    此时的鱼骨巷,章秀琴指着电视机,激动得大喊:“小澜,小澜真上镜,太好看了。”


    桌上放着三瓶金牌啤酒,顾明德美美地喝一口:“金牌啤酒,真好喝。”


    “你喝得出个屁!”章秀琴习惯性骂老伴,但今天骂得笑眯眯的。


    顾明德也不跟她动气:“我平常是不喝啤酒,但这是小澜拍的广告,是薇薇厂里生产,我以后就支持金牌啤酒了,怎么滴吧。”


    “态度端正,表扬你!”章秀琴给他竖个大拇指。


    直接给顾明德整不会了:“哟,老太婆还会表扬人了,太阳西边出来了。”


    此时的丁家,丁光耀一家也在看电视。


    “这不是顾市长家小澜吗?”龚倩叫道,“老丁快来看,小澜拍广告了。”


    丁韶武也称赞:“这个广告拍得真好,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芭蕾舞演员拍广告。”


    说完又担心起来:“爸,以后晋陵是不是有两家啤酒厂了啊?会不会影响你厂里的生意啊?”


    “影响也没办法啊,你还能不让人家办厂?”丁光耀老神在在,“瞧见没,人家中外合资,这是市里拿出去宣传的项目,我们酿酒总厂可是轻工局龙头企业,能拖市里的后腿?”


    “这倒也是。”丁韶武想了想,笑道,“不过人家把广告打响了,说不定以后喝啤酒的人就多起来,晋陵啤酒销路也不一定会变少的。”


    “就是这个道理。”丁光耀道,“再说了,我也很快就不是酿酒总厂的厂长了。”


    顿时把龚倩吓了一跳,从躺椅上飞快弹起:“你发烧啦,说胡话啊。”


    “没有。前两天市里找我谈话,可能我要……动一动。”丁光耀嘿嘿笑起来。


    “动哪里去?升还是降?”龚倩紧张地问。


    “怎么可能降。”丁光耀白她一眼,“我要去区里了,副职……”


    “副,副区长?”龚倩盯着他。


    丁光耀点点头,拿过桌上的金牌啤酒,满上三杯:“来,咱们也尝尝这个新产品。”


    龚倩举起酒杯,笑得眼睛都弯弯的:“干杯,祝贺丁副区长。”


    阳川路265号,客堂间的电视机也开着。


    林思危工作越来越忙,常常不能准点下班,白天林家欢又要上学,林思危觉得奶奶在家寂寞,就托人给家里买了台电视机,正好就赶上了新鲜广告。


    胡巧月看着芭蕾舞演员,问:“这就是顾澜?”


    “是小澜姐。”林家欢抢答,“小澜姐是申城芭蕾舞团首席。”


    “思危你怎么想到让她来拍广告的啊。”胡巧月问。


    “因为高雅,也因为群众喜闻乐见,和我们金牌啤酒的定位十分相符。”


    “是蛮好看的,比别的广告新鲜。有些广告真是蛮俗气的。”胡巧月道。


    要在电视台最好的时段投放广告,是林思危早就想好的宣传方式。虽然这年头电视机并不是每家都有,但影响力却与日俱增。


    每个巷子里,但凡谁家有电视,电视机前都会坐着很多观众。有些大方的人家索性会把电视机搬到屋外,让左邻右舍们一起看。


    尤其这样的夏夜,大家吃过晚饭,本来也要在外头乘凉,看电视的就更多。


    所以这样时段这样形式的广告,林思危敢说,不出三天,“今天你喝了没有”就会火遍晋陵。


    至于请顾澜回来拍广告,也是林思危想了好多方案,最终敲定的。


    或许放在后世,这样的广告方案都算不上是创意,但在当下广告还不算普及,整个行业还不算有新意,这种雅俗共赏的方式就很能让普通人接受。


    当然,金牌啤酒的品质也正如广告词里所说,是金牌品质。


    当时第一瓶啤酒下线,吴山海迫不及待就打开了,用他品鉴了无数进口高档啤酒的嘴,狠狠灌了一口。


    眼泪就下来了。


    当时他只说了两个字:“能火。”


    不出林思危所料。第二天上班,职工们纷纷带来反馈,说广告一出来,邻居们都问,是你们厂生产的啊?原来你在这么厉害的厂里工作啊。


    原本职工们要么是所谓的临时工,要么是退休返聘,但听到别人这样评价,顿时觉得自豪极了。


    据那些职工们说,邻居们看了广告,好几家都去小卖部问有没有金牌啤酒,有些没有进货的小卖部后悔死了,生意都被附近其他小卖部抢走了。


    第三天上班,职工们说,孩子们学校里,同学见面都开始问“今天你喝了没有”,虽然同学们是不能喝酒,但不妨碍他们举着茶缸子,相互碰杯,还要说一声“干杯”。


    这就是广告效应。


    供销社立刻来电话,询问后面的生产安排,说第一批货已经被抢空。吴山海感叹:“真没想到啊,我也赶上加班加点生产的时候了。”


    林思危笑道:“不着急,生产能力我算过,跟得上,咱这是才起步。”


    吴山海不由啧啧:“小林老师你怎么永远这么从容淡定,好像什么事都急不到你似的。你可别忘了,盯着咱们要货的,不止是供销社和糖烟酒公司,还有几家国营饭店。”


    没错,广告效应出来后不到一周,市里几家国营饭店直接打电话到厂里,说准备举办婚宴的新人,直接指名要晋陵自己生产的进口啤酒,那个叫金牌啤酒的。


    晋陵自己生产的进口啤酒。


    林思危都听笑了,她也没想到,她想要的效果,这么快就达成了。


    老百姓看“中外合资”,重点就在一个“外”,那就是进口的,完全没错。


    金牌啤酒,就这样走到了晋陵百姓的餐桌上。


    第175章 平等


    “思危姐, 小洽哥的信——”林家欢跑进院子,手里摇着信。


    林思危正在奶奶房间里给三五牌座钟上发条,闻言赶紧跑出来:“快给我。”


    顾洽归队已经整整一年, 二人一直靠着书信联系。归队不久, 顾洽就提了干,现在已经是一名少尉军官, 但这也意味着,顾洽将在部队里服役更久,近些年都不可能回到晋陵团聚。


    好在他和林思危都不是贪恋朝朝暮暮之人, 都有自己的事业要忙,虽然夜深人静时会很思念对方,但望望窗外明月, 想起千里之外的人望见的也是同一轮明月, 又觉得心中沉静笃定。


    “好厚的信, 小洽哥每回都有这么多话要说啊。”林家欢递过信, 又是羡慕又是替林思危开心。


    “他说反正都是一张邮票, 写一页也是八分钱, 写五页也是八分钱, 那还是多写点合算。”


    胡巧月伸手将收音机里的越剧音量调低,笑着道:“这孩子还这么节约呢?以前没看出来啊。”


    “节约钱,不节约口水。话多, 向来就话多。”林思危打着哈哈, 咚咚咚跑上楼,回自己房间躲起来看信去了。


    林家欢走进胡巧月房间,接着林思危的活, 将座钟的发条继续上紧。


    “说起来,我还是跟小洽哥一起长大的呢, 没想到有一天就成了我姐夫,缘分真有意思。”


    林家欢手里拧着发条,发出嗒嗒的声响,终于声音慢下来,手上也拧不动了。


    “可以了,也不要拧太紧。”胡巧月道,“别说你想不到,我也想不到的。哪能想到顾念申的儿子,还跟我宝贝孙女谈朋友了。”


    “小洽哥人很好的。当然了,姐姐人也很好,他们是珠联璧合。”


    胡巧月饶有兴致地看她一眼:“前两天有个男生来找你,是不是也喜欢你啊?”


    林家欢顿时飞红了小脸:“那是同学,来问功课的,我们还读书呢,不想这个的。”


    “芳芳可不是这么说的……”胡巧月故意道。


    林家欢警惕起来:“贾芳说什么了?她应该说说自己,干嘛说我啊。”


    现在她跟贾芳一个班,学习成绩不相上下,私下关系也很好,周末经常在一起做作业,有时候贾芳来阳川路,有时候林家欢去张家村。她要去张家村,就是想大黄了,想去跟大黄亲密一会儿。


    听奶奶说提起贾芳,林家欢下意识反应觉得贾芳泄露了她的秘密。


    胡巧月道:“芳芳说,班里好几个男生喜欢你,有两个成绩还很好。”


    原来是这个,林家欢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个我可管不着,再说我也不知道有人喜欢我,我只管好好学习,考京城大学。”


    胡巧月倒抓住了重点:“哟,你说芳芳怎么了?”


    林家欢当然也不能出卖好朋友:“没……没怎么。芳芳喜欢看书,她喜欢《简爱》里的罗切斯特先生,说以后要找这样的对象。”


    “嗯?”胡巧月捂嘴笑起来。


    “奶奶你笑什么呀。”林家欢摸不着头脑。


    胡巧月索性把收音机关了,将手里的蒲扇轻轻敲了两下躺椅扶手:“喜欢罗切斯特先生,但是不要当简爱啊。”


    “为什么不能当简爱,她自尊自强,是一位有思想的独立女性。”


    “这个没错。”胡巧月缓缓道,“不过,高贵的爱情,不是一个贫穷的我爱上一个贫穷的、有缺陷的你,这才叫平等的爱。平等的爱,是不管你身份高低,我们都可以相爱,且,这样的相爱可以让双方都变得更加美好。”


    林家欢似乎有些明白了。


    所以思危姐姐就是这样吧。她曾经是那样被人看不起的身份,第一次来到鱼骨巷,旧衣服短得快连裤腰都要遮不住了。读个技校还要插班,被亲生父亲赶出家门无处可去。


    即使当初她是这样的身份,遇见战斗英雄顾洽,她也没觉得自己要去仰望。


    “奶奶,我们居然可以谈论爱情。”林家欢突然有些鼻酸。


    “为什么不能。”胡巧月漾起温柔的微笑,“我是奶奶,你是孙女,但我们也都是女人。”


    林家欢走过去,牵住奶奶的手,正要说几句感动的话,突然头顶上咚咚咚,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哦哟,思危翻天了啊。”胡巧月不由抬头去看天花板,“这信里写了什么,让她这么激动?”


    话音未落,林思危从楼梯上风一般地旋下:“顾洽要上军校了!顾洽要上军校了!”


    她激动地冲进胡巧月房间,大喊:“上军校了——”


    “真的吗?小洽哥好厉害!”林家欢惊喜地站起来,下意识想去拿信看,却见林思危手一缩,将信藏到了身后。


    林家欢顿时意识到,多冒昧啊,那信里不知道写了多少情意绵绵的话呢,怎么能给旁人看呢?


    “小洽哥已经是少尉军官了,上了军校是不是又能加星?”林家欢好奇地问。


    胡巧月也问:“不是已经提干了吗?上军校应该是进修吧?不过能提升一下学历也很好,以后在部队更有前途。”


    “加不加星不重要。”林思危声音高八度,又脆又亮,“重要的是,军校在申城!”


    原来是这样!终于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激动了。


    以前顾洽的部队多远啊,林思危幻想了很多次,等厂里空一些就去南疆看望顾洽,可真的只能是幻想。


    一来厂里从投产开始,就压根没空过,金牌啤酒销量出奇地好,一面世就迅速火爆晋陵,成为市民高档酒饮的首选,现在甚至已经销到了外地和周边省份。我们小林老师真的非常忙。


    二来南疆太远了,要坐很久的绿皮火车,再倒长途汽车,这一来一往要花费很多天,小林老师实在是抽不出这么多时间。


    但申城就不一样了。军校放假可以回晋陵,林思危也可以抽出两三天时间去一趟申城,毕竟金牌啤酒在申城也有销售,本身也要去出差的。


    “他什么时候过来?”胡巧月也替孙女高兴。谈恋爱谈恋爱,就是要谈的,隔着千山万水总是没那么方便。


    “九月份开学。”


    “现在六月,还有三个月。啊,怎么还要这么久啊。”林家欢已经替林思危开始着急了。


    胡巧月笑道:“三个月很快的,你平常总念叨假期过得太快,不就是一个暑假的功夫嘛。”


    祖孙三人开心了一阵,胡巧月已经想好了,明天就去买一本火车时刻表,以后思危用得上。


    …


    鱼骨巷也得到了消息。


    顾念申接到林思危的电话,特意早点回家,和父母分享好消息。


    章秀琴开心得不得了:“阿弥陀佛,这是老天爷听到我说话了呀。总算把小洽盼回来了。”


    顾念申道:“以后寒暑假就可以回晋陵了,也省得你们老是挂念。”


    章秀琴想了想,又是高兴又是担心:“军校读几年啊,他是进修的,三年吧?三年一过,还是要回部队,就没有寒暑假了,还是难见面哦。”


    “想那么远干什么,谁知道以后的形势。”顾明德道,“这三年能经常见到小洽,就值得高兴。再说了,把小洽送到部队时不就知道了,这孩子就是献给国家了,这三年还算是赚了呢,你这么想不就行了。”


    章秀琴歪着脑袋一想,也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心中又重新欢喜起来。


    “去了申城,倒和小澜近了。我们去申城玩,一次能见两个,合算了。”


    顾明德哭笑不得,指指章秀琴:“老太婆算账算得稀奇,这还有合算不合算。”


    “就有。就是合算,以前只能见一个,以后一次见两个,又省时间又省车票钱,怎么不是合算。”


    “好好好,合算合算。”顾明德心里高兴,也不跟她计较。


    顾念申道:“军校三年出来,可能会重新分配的,不一定还回南疆。到时候再说,现在不要想那么多。我们小洽不管在哪里,都一定可以发光发热,相信他。”


    “这个我当然相信的。”章秀琴道,“我就是想,小洽快二十三了,薇薇丫头也十九了,这转眼再过几年,等他军校毕业,我看就可以办了。”


    顾明德又是一脸嫌弃:“幸好薇薇丫头不在,有你这么着急的老太婆。”


    “怎么啦,好孙媳妇就要看看牢,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前也有其他人看中薇薇的,幸好小洽眼疾手快。”


    顾念申怕二人又争,赶紧道:“妈,这个就不用着急了,小淮不是谈上对象了吗?你先操心小淮,好不?”


    “哎呀对啊。”章秀琴立刻去看日历,“还有两个多礼拜,小淮要放假回来了,那个唐医生这回要见面了嘛。”


    顾淮和唐医生感情稳定,已经跟家长说过,说好了这次暑假回来,从省城绕个道,将唐医生带回来见家长。


    章秀琴已经急得不行了,天天摆弄她的菜谱,想着怎么招待唐医生。


    “医生好的,等唐医生来了,我要好好问问,我怎么经常头晕,是不是被老头子气的。”


    第176章 异心


    林正清正好骑车经过顾家门口, 听到里头说得大声,不由下车推行,顺便听上几句。


    算起来, 他也有一年没有登胡巧月的门。当时自作聪明将林家欢弄到阳川路, 以为从此有借口去阳川路修复感情,没想到胡巧月脸冷心硬, 给他拒绝得死死的,连门槛都不允许他碰。


    敢碰,她就敢去市一中闹, 敢去教育局闹。


    如此反复几次,加之在市博物馆看到胡氏捐赠书画展,林正清的心脏啊, 绞痛不已, 痛过之后, 似乎有点死了。


    当然, 死也只是暂时的。


    他也不是没动过念头, 想把林家欢接回家。但遭到刘玉秀和林家乐的强烈反对。


    去不了阳川路, 她们就想守住鱼骨巷。


    打心里, 刘玉秀不愿看到一个过去的自己,林家乐不愿有人来分享房间和父母的关爱。


    好在,林家欢就在市一中, 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高一下半学期开始有晚自习, 林正清就让食堂每天炒两个小菜送到校长室,林家欢和林家乐就在校长室吃晚饭。这个时间段,就成了林正清展现父爱的专属时间段。


    林家乐当然十分乐意。


    托校长爸爸的福, 她以大几百名的入学成绩堂而皇之进入先锋二班;也托校长爸爸的福,每天可以公然吃食堂小灶。她坦然地接受着同学们的艳羡与恭维, 隐隐然成了某种小团体的领头人。


    林家欢倒是一贯的专注学习。林正清让她去吃小灶,她就去吃,否则奶奶总担心她晚饭吃得不够好,晚自习回家还要给她加餐。林正清乐意展现父爱,也可以减轻奶奶的负担,何乐而不为。


    除此之外,林家欢甚少和林正清有深入交流。


    刘玉秀偶尔也会过来,到底也是自己十月怀胎生的孩子,虽然有些芥蒂,关怀还是有的。


    但林家欢也与她生分了,只是保持着该有的客气。这客气和漠然掩盖在病情之下,让林正清和刘玉秀都有一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于是林正清安慰自己,不要紧的,林家欢能得到财产也是一样的,最终辗转一定还是他可以享受的,他不信胡巧月能活得比自己长。


    因为这些破事,加之林思危和顾洽谈对象,如今的林家和顾家也有些敏感。


    顾念申当上分管工业的副市长后,接连签下几个合资大项目,如今在省里都颇有影响力,工作也越来越忙,很少能照面了。倒是顾家二老,以前两家还是可以互相端馄饨的关系,现在也是很久没见顾家端馄饨过来了。


    现在他隐隐听到里头在说什么“军校”,什么“申城”,突然心中一动,这是顾洽要来申城上军校了?


    顾洽去年提干了,这事他听顾家提起过,当时还跟二老恭喜了一嘴。


    但被推荐到申城读军校,那又是另一种层面的培养。


    前几天新闻里刚刚宣布重大消息,国家要进行大裁军,顾洽这军校读完,原来的部队都不见得还在,少不得要重新分配,以顾洽的过往荣誉,是肉眼可见的前途无量。


    真没想到啊,林思危的路居然越走越宽了。


    林正清就这么心事重重走回家,刘玉秀正歪在院子里的藤椅上看小说,见他回来,也没跟他打招呼。


    自从林家乐上晚自习不回家吃晚饭以来,刘玉秀就彻底不烧晚饭了。一家三口——哦不,一家四口都各自吃学校食堂,她顿时清闲不少。


    林正清径直走进北边卧室,那是林家乐现在的卧室,随即,就听见林正清在里头喊:“刘玉秀,你来一下。”


    “什么事?”刘玉秀扭了扭身子,并没有起身的打算。


    “你来一下。”林正清的嗓门提高了些。


    “一回来就是麻烦事。”刘玉秀嘟囔着,将小说扔在藤椅上,起身进屋。


    林家欢去阳川路之后,她的床就堆了好几只大纸盒子,上面盖着帆布。现在帆布被掀开,林正清皱着眉,在纸盒子里扒拉。


    “你是不是动我东西了?”林正清问。


    刘玉秀满不在乎:“拿了两条烟,怎么了?”


    “你拿烟干什么?”林正清语气颇为不悦。


    “家乐看中一条裙子,有点贵,我就拿两条烟去黑市上回了三十块,打算礼拜天带她去买裙子。”


    “高中生穿这么贵的裙子……”林正清非常不满,盯着刘玉秀,“重点是,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随便动我东西。知不知道被人盯上,我要被人举报的。”


    “那这么多烟酒,就放家里睡觉?”刘玉秀冷笑一声,“不能折现的财富,就是个屁。”


    有理由相信她不止在说烟酒,更是在嘲讽林正清梦里的遗产。


    “我们校长也收烟酒,校长老婆就是拿去黑市上回的,她都回不到这个价。这是心照不宣的秘密,你以为你天天躲在家里数箱子里的珍藏,人家就觉得你清廉不收礼了?人家只会说,林正清那个傻子,装什么装,有了钱都不敢花,真是个孙子。”


    林正清被她说得心头怒火又起:“早晚出事,一看你就是个败家的相。”


    刘玉秀靠在门框上,轻蔑地看着他:“怕出事你就别收啊。自己收的礼,还不许老婆孩子享受享受了?怎么男人干的事,总要推女人身上,搞笑的。”


    说着她转身就走,嘴里还嘟囔:“搞半天,天天数烟酒,还算是个男人,抱着烟酒过去吧。”


    林正清脸色阴沉,将帆布重新盖上。


    但凡他还能有个房子,也不至于要把这些东西都藏在鱼骨巷,被刘玉秀偷拿,被刘玉秀嘲笑,还被刘玉秀抓这么多把柄。


    不知怎的,林正清想到了一张妩媚的脸。


    是代课老师章雯。


    自己累得只想在办公室打个盹时,也只有章雯会温柔地说一句:“林校长的确是太辛苦了,这么大的学校,都是你上上下下操心。”


    …


    转眼期末考试结束,市一中放假了。


    贾芳要在家帮忙,每次都被苏红霞赶走:“现在人手多的是,又不缺你一个,你的任务是好好学习,公司的事不用你管。”


    没错,八达配载点,现在已经成了八达运输服务有限公司。


    甚至贾士兵在配载业务做顺做熟之后,还看上了另一桩生意,倒买倒卖。


    现在国家已经放开,也没有投机倒把一说了,运输货物做生意已经是光明正大合理合法的赚钱手段。


    贾士兵又在晋陵注册了一家贸易公司,跟那些跑长途的卡车司机合作,去外地搞物资拿到晋陵卖,也从晋陵搞物资送到外地卖,其中光是把晋陵的各种纺织品、收录机、自行车这些搞到沙平县,让他侄子去卖,就赚了不少钱。


    苏红霞俨然已经是八达运输服务有限公司和八达贸易公司的总账房。她去报班学了会计,把贾士兵的经济大权抓得死死的。


    生意搞得红红火火,家里也富裕起来,苏红霞除此之外的心愿就是贾芳考个名牌大学。


    当然贾芳是有这个能力的。


    到了晋陵市一中之后,贾芳比以前在县城读书更加有动力,潜力也发挥了出来,不仅成绩一直保持在年级前十,也当上了校广播站的播音员。


    以前还有人笑话她是农村口音,贾芳愣是每晚看半小时新闻,学新闻里的播音员说话,将一口普通话说成了播音腔,从而成功当上广播站的风云人物。


    客户们也常会夸赞贾芳,苏红霞就说,芳芳那是集了父母的优点啊,长相随我,办事随她爸。


    然后再看一眼一年如一日打玻璃弹珠的贾亚明,再补一句,我们亚明是长相随士兵,办事随我,也还……行吧。


    生意兴隆起来,张家村租的这间门面房就有点不够了。贾士兵又租了隔壁一间,将地盘扩大。不过这么一来,家里日日夜夜都是人来人往,毕竟很多长途司机都是晚间发车的。平常贾芳在学校晚自习,倒也还好,现在贾芳要放暑假,苏红霞就担心家里这情况会影响她暑假复习。


    这年头高中只有两年,也就是说,贾芳这是在高中的最后一个暑假,这是要冲刺了啊。


    所以苏红霞去跟林思危商量,能不能让贾芳暑假住到阳川路去,否则她在家,影响学习不说,还会心痒痒非要去帮忙。


    林思危倒是完全没意见,甚至觉得是个好主意。


    贾芳不是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性格,住到阳川路去,一定能帮家里做不少家务,不会给奶奶增添麻烦。


    而且她和林家欢是好朋友,两人也能一起有个复习的伴。


    当然她也没有一口答应,毕竟这是奶奶家,不能自己说了算,要尊重奶奶的意见。


    回家一说,胡巧月欣然应允。她现在和两个孙女住一起,早就不是以前那个在阁楼上孤独地看着日出日落的老太太,她很喜欢看小姑娘,甚至觉得每天早上听林家欢读英语都是一种享受。


    林家欢就更高兴了,连声向奶奶保证,她一定会和贾芳一起学习一起进步。


    至于房间,临街那两间,一楼是厨房和会客厅,二楼还空着呢。


    贾芳也是个急性子,一听说这答应了,立刻就催着苏红霞大包小包地过来了。


    而且还带上了两个月的生活费。


    第177章 又渣


    胡巧月说什么也不肯收生活费。


    说思危的表妹过来住个暑假, 自己还收生活费,那也实在不像话,房子本来就空着, 芳芳胃口能有多大点?


    再者自己家里搬个水缸啊, 买个煤啊,院子里搭葡萄架啊, 全是贾士兵抽空来帮忙。有时候沙平县那边叫长途司机带新米啊,蔬菜啊,苏红霞也是一筐一筐地往阳川路送, 自己也没给过钱啊,芳芳来住怎么就能收钱呢?


    而且现在的胡家,也不缺钱。


    阳川路的房子陆陆续续都发还了, 搬了一小部分, 很多老街坊也还住这儿。他们厂子里给房管局付房租, 房管局扣除管理费用, 再将房租转给胡巧月。


    胡巧月的收入绝非外人可以想象。


    二人推来推去, 苏红霞见这生活费怎么也给不出去, 只得作罢。第二天到底还是去农贸市场采购了满满当当一辆三轮车, 大米啊,西瓜啊,腊肉火腿啊, 水果零食啊, 还有副食品商店买的汽水啊……送到了阳川路。


    林家欢和贾芳欢天喜地将东西搬进屋里,苏红霞也不及跟她们多说,打算让三轮车夫顺道将她带回家, 毕竟苏会计赶着回家忙事业呢。


    三轮车夫骑得飞快,苏红霞也是归心似箭, 但经过市一中时,她还是骄傲地多看了几眼。


    这可是贾芳念书的学校,是年年出状元的学校。就是现在放暑假,学校大门紧闭,里头安安静静的。


    嗯?苏红霞突然心中一动,她看到一个熟人。


    拐角处走出一男一女,男的是林正清,女的挽着他胳膊,却并不是刘玉秀。二人走到街上,林正清咳嗽一声,立刻四处张望,女的也自觉松开手。


    林正清说:“我先去学校,你过五分钟再来。”


    女的点点头,有些娇羞。


    三轮车从二人身边经过,苏红霞将草帽压得低低的,只听林正清低声道:“别让人发现。”


    “嗯。”女人停下脚步。


    林正清显然没有发现苏红霞,急匆匆离开,女人则留在原地,抬起雪白的手腕看了看手表。


    这是要严格执行五分钟约定。


    苏红霞直呼好家伙,这是一中陈世美又陈世美了?


    这下也不着急回家干事业了,她想了想,让三轮车夫直接送她去了粮校。


    林思危刚开完会,从会议室出来见到苏红霞,很是意外。


    “小姨,你怎么来了?”


    苏红霞知道林思危忙,便也长话短说:“刚刚我去阳川路送东西,看到林正清。”


    “他又趁我不在去奶奶家?奶奶又不见他,够执着啊。”


    “不不,我不是在阳川路见到他的。是刚刚经过一中门口,见到他和一个女人……”苏红霞眼珠子转得滴溜溜的,确定四周无人,才压低声音道,“林正清肯定轧姘头了。”


    “啊?”林思危惊呆了,“小姨你不会看错了吧?”


    “错不了。两人挽着胳膊,亲热得很,从小弄堂一出来,立刻装得不认识,我还听林正清叫那女的晚五分钟进学校。”


    “看来还是市一中的女老师啊。长什么模样?”


    “皮肤挺白的,眼睛也大,身材也苗条,烫着很时兴的长发,像电影明星一样。哦对了,头上别着一条粉红的手绢。大概……三十多岁。”


    这的确不是刘玉秀,看来林正清又渣了。


    “我知道了。小姨你别声张,毕竟芳芳还在一中读书呢,不要影响她。”


    “有道理。我现在不方便去闹了,等他自作孽,哪天身败名裂。”


    …


    晚上林思危回家,看到苏红霞送来的一大堆东西,也是看笑了。


    “小姨这是搬了个副食品店过来?”


    贾芳叽叽喳喳:“我妈最高兴买东西。以前在乡下没钱买,也没地方去买,限制她发挥了。现在逮到个机会,她还不是大买特买,反正都用得着,咱们就负责享受。”


    林家欢啃了一口西瓜:“阿姨好会挑,这西瓜好甜呢。”


    这是她黑历史,她去买西瓜,装模作样敲半天,回来一切,粉红的。


    胡巧月摇着蒲扇:“思危你看,芳芳来了,我连饭都不要烧了,今天这晚饭,她做的。”


    贾芳笑道:“就咱们四个,也吃不了什么,之前我在家帮忙,十个大小伙子的午饭,我和妈两个人。”


    所以林思危愿意让贾芳住过来,她是从来添麻烦,只会帮人减少麻烦。


    洗过澡,林思危特意找了一块粉色手绢,像时下流行的那样卷成一个小筒,从长发下穿过,将长发拢住,两个手绢角用黑色发夹别在耳畔。


    “咦,现在是不是流行这么别?”贾芳一看就嚷嚷上了。


    林家欢也好奇地看了看,走过来帮她重新别好:“有点歪,你要把手绢角展开些,更好看。”


    林思危道:“是流行啊,我们学校老师就有这么别的,好看。芳芳你也知道?”


    贾芳道:“当然知道,我们学校的章老师就这么别。”


    “章老师?”林思危假装不经意,“我还以为只有职校的老师才赶时髦,你们高中的老师都是一心扑在教学上呢。”


    贾芳道:“章老师全校最时髦。她代课老师,学校不怎么管她。”


    林家欢哧之以鼻:“学校也管不动。她教得可不好,我听别班同学说,她上课,下面的同学都在睡觉,她也管不动纪律。”


    贾芳嘿嘿一笑:“知道学校为什么管不动?她军婚,丈夫在部队的,学校要安置军嫂,其实她教书就是不好。”


    林思危听得暗暗心惊,林正清你可真刑,军婚也敢惹。


    晚上睡觉前,林思危照例要跟胡巧月说一会儿话。胡巧月突然问:“思危啊,你平常头上不扎手绢的。”


    果然奶奶心细如发,自己那点小动作可以骗骗林家欢和贾芳,却瞒不过奶奶。


    “奶奶发现了?”


    “嗯,她们说章老师,你听得很认真。这个章老师是谁?”


    林思危也没瞒她,便将苏红霞今天看到的一幕说了,又道:“所以我扎个手绢,就是想试试,说不定家欢和芳芳认识,我能知道这女人是谁。”


    胡巧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思危啊,我知道你为什么放过林正清。”


    林思危垂下眼帘。


    她很久没有跟奶奶提林正清,并非是回避,而是她足够忙,忙到林正清已经走不进她心里。


    “你终究还是为了我,为了家欢。我明白的。其实不用,他是死是活我并不关心,生到这样的儿子,是我胡巧月的耻辱。”


    可没有哪个母亲能看着亲生儿子“死”在自己眼前。


    哪怕是十恶不赦的亲生儿子。


    林思危绽开笑颜,拉住奶奶的手:“也不是放过,我只是想明白了。最好的报复,是过得比对方好。”


    胡巧月愣怔片刻,将手掌盖住林思危的手:“思危,你比我想象的更有智慧。”


    “奶奶,他在玩火。”


    说的是林正清,她们两个都明白。


    胡巧月望向前方,眼神中似有千言万语,终究也只是又叹了一口气:“一个人心术不正,他要自寻死路,旁人也是救不得的。”


    是的,救不得,也不会去救。


    没有再推一把,已经是林思危看在林家欢的份上,最后的仁慈。


    但林思危清楚地知道,林正清这样搞,很快就会出事,因为刘玉秀不是苏红梅,刘玉秀会鱼死网破,刘玉秀背后还有个会拎菜刀的刘腊根。


    林正清,你真敢啊。


    …


    林家欢对这一切浑然未觉。


    放假后她被刘玉秀叫回去过一次,还是那样客客气气地吃了一顿晚饭。但这回来接她的,从林思危变成了贾芳。


    贾芳对整个晋陵城充满了好奇。之前来到晋陵,离市里远,又总赶着回家帮忙,压根也没时间好好看看晋陵。现在住到了阳川路,虽然每天学习和做饭,其实比在张家村要清闲不少,闲来她就会和林家欢一起逛逛晋陵,图书馆,公园,各处名胜古迹。


    包括这样夜晚的晋陵,贾芳也一定要来走一走,顺道将林家欢接回家。


    林家欢只觉得,林家乐越来越陌生。


    回去路上她跟贾芳说:“我才知道家乐期末考试考得不好。”


    贾芳微微一笑:“二班倒数第三。”


    “啊,你怎么知道?”林家欢意外。她只知道分数不高,却没想到竟然这么低。


    贾芳道:“广播站不有二班的同学嘛,我听他们说的。他们还说,都是林校长的女儿,还是双胞胎呢,差距怎么这么大。”


    林家欢默然片刻,低声道:“她本来成绩也不怎么好的,可能期末考试也没发挥好。”


    “你以为人家说的差距,仅仅是成绩吗?”贾芳突然道。


    “那还有什么?”


    “人品。”


    林家欢心中蓦然一紧。她知道林家乐人品不好,可那也得长年相处才有切身感受,怎么同学也会这么说?


    “她……做什么了?”


    “你不知道吧,她被二班同学私底下叫班霸。反正就是非常霸道,会欺负人的那种。同学们都不喜欢她。”


    “竟然还有这回事?”


    第178章 败露


    林家欢回想之前每天在校长室一起吃晚饭的场景, 那是她繁忙的学习之余,难得还会关注林家乐的机会。


    林家乐还是那样爱说话,也看得出, 自从自己搬出鱼骨巷, 林家乐和父亲才更像一家人。


    也不可否认,林家乐的确越来越刻薄。


    她常常说任课的老师的坏话。语文, 数学,英语……就没有她认可的老师,这可不正常。


    先锋一班和先锋二班, 几乎用的同一套任课老师,林家乐觉得这个太凶,那个太坏, 在林家欢看来, 几乎都是兢兢业业的好老师。


    甚至今天回家吃晚饭, 林家乐还把她拉到房间里, 给她看当初舅爷爷给的蓝宝石手链。林家乐说, 舅爷爷又要回来了, 舅爷爷这回给她带钻石项链, 带彩色电视机,带外国电影里才能看到的金色餐具。


    当时林家欢以为林家乐在没话找话说,毕竟她经常说大话。林家欢还叫她别做梦了, 舅爷爷一直和奶奶有联系, 根本没说过最近要回国。林家乐还很不屑,说有些秘密也不会告诉你啊。


    别的秘密不敢说,舅爷爷的行程, 林家欢相信还是自己的信息更可靠。


    突然一个可怕的、从来不敢去想的念头,在林家欢的心中逐渐清晰。


    “你知道她怎么欺负人吗?”林家欢问贾芳。


    贾芳道:“听说有回在走廊上, 有个女生没让她先走,被她抓到女厕所里打了一顿。”


    “这样?”林家欢吓了一跳,这不是女流氓吗?林家乐再怎么人品不好,也不会这样吧?


    “听说她老觉得班里这个女生针对她,那个女生说她坏话,所以老是找别人的茬,被她们一伙打过的女生有好几个,告到老师那里,老师也只能息事宁人,因为你们爸是校长嘛……”


    “我明天得去一趟学校,把这事告诉我爸。”林家欢下定决心。


    “这放假了哇,学校不是不上课吗?”贾芳问。


    “不是在铺新跑道嘛,今天听他说,他最近几乎白天都在学校,不放假的。”


    …


    第二天午后,她跟胡巧月说去图书馆,拉着贾芳一起出了门。


    贾芳很是义气:“其实吧,我觉得林校长多半是知道的,二班老师也不可能一点不跟他说。不过你关心林家乐,非要去说,我就陪你一起。不过啊林家欢,我跟你说,别到时候你里外不是人。”


    “为什么我会里外不是人?”林家欢不太明白。


    “你现在……本来也不如他们亲,你不去说,你爸就装看不见,你去说了,他多少要提醒林家乐几句,到时候林家乐知道是你去说的,说不定还会记恨你,觉得你搞事。”


    原来是这样,林家欢暗暗想,果然贾芳经历的事多,比自己更懂人心。


    但贾芳不知道自己家的隐秘,自己这一趟,非去不可。


    林正清果然在学校,门卫说林校长刚从外头吃饭回来,刚回了校长室。


    贾芳笑着回避:“我不进去了,我在校门外等你。”


    “嗯,等我出来再一起去图书馆。”


    林家欢正了正书包带子,全然不知等待她的将是什么。


    见到林家欢突然出现,林正清一脸错愕,甚至有一丝慌乱。


    “家欢你怎么来了?”


    “爸,我有事找你。”


    林正清脸上的慌乱瞬间掩饰住,站起来道:“什么事昨晚在家不说,还特意跑这里来,这大热天的,我给你倒点水喝。”


    “不用了爸,就几句话,我说完就走。”


    “哦,说吧。”


    “家乐……也生病了吧?”


    林正清一愣:“什么意思?”


    “你不觉得家乐特别亢奋吗?”


    “家乐不是一直那样吗?活泼,爱说话,当然,也脾气暴躁。”


    林家欢摇摇头:“不是的,不一样。昨天她把我拉房间里,说舅爷爷就要回来了,要给她带项链,带彩电,还要带什么宫廷里的餐具,昨天我没反应过来,回家越想越不对,她应该是出现了妄想症状。”


    林正清的脸色僵住:“宫廷里的餐具?”


    “对,金色的,宫廷里的餐具。”


    项链,彩电,这些都还能理解,属于当下的人非常向往的、也能够得着的奢侈物件,但宫廷里的金色餐具,这个就离谱了。


    “而且我知道,舅爷爷最近也没打算回来,她不太正常。”


    林正清额头上冒出汗珠,一个林家欢生病,已经让他吓出一身冷汗,好不容易被胡巧月接手过去,悄悄治好了,现在能正常读书,而且成绩还不错。


    如果再来一个林家乐,这事怕就真的瞒不住了。


    “可是家欢……这个,她好像和你当时不一样啊,你当时人很颓废对吧,很没精神,她不是啊,她一天天精神头足得很,不像生病的样子啊。”


    林家欢摇摇头:“不是的,生病不是只有我一种样子。她就是精神头太足了,爸你想想,她是不是把任课老师骂了个遍?咱们一中的老师,在她嘴里有一个好的吗?而且,她在班里伙同一些女生欺负别的同学,你知道这事吗?”


    林正清张了张嘴,还是沉默了。


    他果然知道,贾芳真的没有猜错。林家欢心中一阵难过:“看来你是知道的。”


    林正清有些尴尬,扶了扶眼镜。林家欢突然发现,也就一年功夫,那个英俊的父亲,不知何时鬓角已经有了白发,眼袋也深了。


    林家欢第一次发现父亲有了老态。


    一瞬间,林家欢的内心有些动摇起来。要他再次面对一个生病的女儿,也很残忍吧。


    林正清还在解释:“当然也有老师来反映过,但我了解过情况,都是别的同学先欺负家乐……”


    林家欢听不下去了,略闭了一下眼睛,道:“家乐的性格,说别人欺负她,你信吗?校长的女儿,说别人欺负她,你信吗?”


    林正清无言以对。


    林家欢道:“因为,她以为别人欺负她。”


    她将“以为”二字咬得很重。


    林正清顿时听懂:“你是说,是她的错觉?”


    “对。觉得被人针对,觉得别人在背后说自己的坏话,觉得自己东西被偷,觉得水杯里有人下毒,这些都是典型的精神疾病的征状。因为我生病,我去图书馆看了很多这方面的书籍,我说不好这是什么病,但我知道这是生病的表现。


    “那些女生觉得她是校长的女儿,跟着她混一定有好处,不跟着她反而有可能吃亏,权衡之下,就会跟她一起去欺负人。而你们去了解情况,却只会听家乐一个人说,她说的,其实都是自己的幻觉。”


    林正清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撑住头,没有了头绪。


    林家欢心软,正想安慰他几句,劝他带家乐去看病,却感觉到背后突然一凉,一阵风吹来,是校长室的门被人推开。


    一个娇俏的声音传来:“宝贝,你眼光真好,这裙子果然合身。”


    林家欢回头一看,赫然发现是妖娆的章雯老师。


    校长室的空气瞬间凝固。


    再傻,也从章雯的话中听出些什么了。


    “啊,这,不好意思,走错办公室了。”章雯尴尬地笑着,就要退出去。


    林家欢转回头,冷冷地盯着林正清:“这一层只有音乐教室、舞蹈教室、和校长室。没走错,章老师就是来找你的,对吧。”


    “家欢,你听我说……”林正清赶紧站起来。


    “和你的宝贝去说吧,我不想听,我嫌脏耳朵!”林家欢转身向门口冲去。


    却被章雯挡住。


    章雯夺进门,反手将校长室门关上,向林家欢微笑:“家欢,我知道你不跟林校长一起住。大人的事你不明白。你爸和你妈其实早就离婚了。”


    “厚颜无耻!”林家欢一把推开她,夺门而逃。


    “家欢,家欢——”林正清喊了她两声,但并没有追出来。


    林家欢一直跑到校门外,望见贾芳正在骄阳下等她。


    “你怎么哭了?”贾芳惊讶地迎上来。


    “哭了?”林家欢一擦脸颊,自己竟然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这下她再也忍不住,抱住贾芳大哭起来。


    她曾经的家,鱼骨巷43号,终于在这一刻完全崩塌,再也回不去了。


    …


    林家欢并没有告诉胡巧月,也让贾芳一定要保守秘密。


    贾芳一头雾水,因为她并不知道是什么秘密。但林家欢让她保守,她就一定保守,林家欢从学校哭着出来,这本身就是天大的秘密。


    虽然不问原由,但贾芳和林家欢的关系显然更亲密了。


    不得不说,贾芳像极了林思危,聪明,懂事,也会看眼色。林家欢很庆幸,在自己生病后,最需要关怀的这段时间,她遇见的是奶奶,是思危姐,是贾芳。


    那个鱼骨巷里的一切,只有一个虚幻的,需要被埋葬的童年。


    林正清和章雯的奸情很快就败露了,但阳川路并不知道,直到刘玉秀闹到阳川路,指责林家欢和林正清蛇鼠一窝,说自己被亲生女儿背刺,林家欢才知道,林正清东窗事发了。


    可笑,自己的亲妈啊,不去责怪男人的背信弃义,却跑来痛斥同为受害者的亲生女儿。


    胡巧月和贾芳把刘玉秀骂走了。


    林家欢哭了一场,终于明白了,关于林正清的老态,关于刘玉秀的痛苦,都不是她林家欢造成的,也不该是她来承受。


    是时候和鱼骨巷一刀两断了。


    第179章 活该


    有人要和鱼骨巷一刀两断, 有人要被鱼骨巷一刀两断。


    鱼骨巷43号容不下林正清了。


    刘玉秀说这是刘家的房子,要林正清立即搬走,否则等开学了就去学校闹, 让林正清和章雯身败名裂。


    林正清当然坚决否认和章雯有染, 但刘玉秀说本来两人就离婚了,就是没章雯这回事, 也要让林正清滚蛋。


    言辞之间看得出,刘玉秀还要脸。


    事实也是如此,除了刚知情一时生气, 去阳川路骂过林家欢之外,在鱼骨巷倒是没闹大。


    毕竟把林正清闹走了,她还得继续在鱼骨巷生活。


    而且当初她是使了手段抢来的林正清, 如今又被别人抢了去, 也显得她失败。


    但要让她再和林正清住一起, 却也是万万不能了。她现在看到林正清就恶心, 恶心到想吐。


    林正清的确是难得的人才, 立刻顺水推舟, 有了新的想法。


    …


    七月的傍晚, 太阳一点没有下山的意思,虽已有些西斜,却还是浑身抖擞着, 要教世人知道它余威尚在。


    林思危刚刚从省城出差回来, 下了公交车,离家也就不远了,抹把汗朝265号走去。


    这趟去省城, 收获很大。


    去年金牌啤酒的广告一下子轰动全市,也惊动了省城。当时晋陵宾馆等几家政府定点接待单位都摆上了金牌啤酒, 省里领导给了很高的评价,说完全不输给进口高档啤酒。当听说金牌啤酒已经开始使用进口大麦之后,更是震惊无比。


    于是金牌啤酒很快铺到了省城,这次林思危去省城,就是去和省糖烟酒公司签合作协议的。


    之前金牌啤酒的省内销售是省供销社代理,糖烟酒公司哪肯放过这块大蛋糕,通过各路关系找到林思危,愣是签下了合同。


    可是林思危也头疼,现在销路不愁了,来不及生产啊。


    吴山海倒是提了个建议,可以寻找周边效益不好的啤酒厂合作,委托生产。但林思危还想再看看,毕竟这个配方放出去,就很难控制。


    就这么一路琢磨着,走到了家门口。一眼看到墙角放着一只军绿色大号旅行袋。


    是谁忘在这儿的?


    “奶奶,我回来了——”林思危一推门,却发现从里头闩上了。


    这是怎么回事?家里白天从来不闩门,这边所有街坊家家户户都是,大白天除非家里没人,否则一定都是遮掩着,或者关上半高的栅栏门。


    门内传来林家欢的声音:“来了来了。”


    大门一开,林家欢立刻将脑袋探出来,左右打量,小声道:“快进来。”等林思危一进门,立刻又把门闩上。


    “干嘛呀,被小贼念上了?”林思危好奇。


    林家欢低声道:“我爸来了。”


    “啊?在外头?”


    “不知道,下午背着大包小包的过来,求奶奶收留,被奶奶赶出去了。他在外头不肯走,奶奶让我把门闩上,他还一直敲门。”


    林思危明白了:“怪不得外头有个大旅行包,估计是他扔这儿的,这么看,等会儿还会来。”


    “来也没用,这里不欢迎他。”林家欢声音虽小,语气却坚定。


    林思危问:“他这是被赶出来了?”


    “反正他是这么说的,说我妈让他滚,不给他住刘家的房子了。”


    “他们本来就办了离婚,又出了现在这事,你妈要是还能跟他过日子,那真是忍者神龟了。”


    林家欢不解:“什么忍者神龟?”


    “就是非常能忍的意思。”


    “哦。”林家欢没在意,以为是林家欢生意场上听到的什么新鲜话,“我妈肯定忍不了。我都忍不了,想到那一幕,我还是想呕。”


    一开始林家欢并没有跟家里人说,憋了好久,刘玉秀上门一闹,就全闹开了。


    林思危看着平静的林家欢,庆幸她已经治愈,否则让发病的林家欢遇见这样让人难堪的一幕,后果不堪设想。


    说话间,贾芳从厨房端了一锅三鲜汤出来,招呼林思危:“奶奶还以为你明天回来,幸好我多烧了一个菜。”


    这些日子贾芳在胡家住,也帮了不少忙,几乎每天的菜都是她做。


    林思危接过汤:“端后面去吧,我们后面客堂间去吃。”


    “为什么啊?”贾芳不明白。


    “后面吃得定心。”林思危道,“你们也把厨房里的菜一起端过来。”


    说着,林思危出后门进了院子,向正房走去。


    林家欢和贾芳对望一眼,贾芳道:“我明白了,思危姐怕吃到一半你爸来敲门,倒了胃口。”


    “也是。我也想好好吃顿晚饭。”林家欢说着,也跟着厨房端菜去了。


    胡巧月正在自己房间篦头发,林思危放下汤,走进胡巧月房间,轻轻喊了声“奶奶”。


    “咦,你怎么今天回来了?不是说要三天的么?”胡巧月惊喜。


    “昨天把事办完,我看今天有车票,就赶紧回来了,厂里还一堆事。”


    林思危接过胡巧月手中的篦箕,在胡巧月细柔的头发间轻轻梳理着,见她心情还不错,又道:“门外有个大旅行包,是林正清的吧。”


    “白天来过,说被刘玉秀赶出家门,没地方可去,求我收留他。不可能的,我绝不会让他进门,所以把他旅行袋扔出去了。”


    “包还在门口呢,等会儿肯定还来,所以我让她们把饭菜端到后头来,我们在客堂间吃。”


    胡巧月笑了:“也好,吃饭的心情还是很重要的。”


    “回头他再来,我去前头见他。”林思危道。


    奶奶和妹妹,林思危还是怕她们伤心,贾芳是局外人,不适合牵扯进来,所以还是她林思危去面对最合适,反正她对林正清没有半点感情,绝不会伤心。


    搬到后头吃饭是明智的,三人晚饭快吃完时,前面响起了敲门声。


    好在隔着前屋的前后两道门,又隔了一个院子,敲门声并不那么扰人。胡巧月给林思危夹了筷菜:“吃,别理他。吃饱了他要还没走,再说。”


    “嗯。”林思危佩服这么镇定的奶奶,并觉得自己的镇定一定是遗传了奶奶。


    这次的敲门声持续时间不长,等三人又吃了半个西瓜,林思危这才蹑手蹑脚地走到前门,从门缝往外看。


    旅行袋还在,不见人。


    八点多时,天完全黑了,林思危这才卸了门闩向外望去,赫然发现林正清坐在门外,跟他的旅行袋一起。


    听见开门声,林正清立即转头。可一见是林思危,刚刚堆起的笑容僵住了。


    “你不是出差了?”他有些丧气。


    好家伙,这准备工作够充分的,连林思危出差都打听好了,真是有备而来。


    林思危递出去一张小板凳:“给你,坐地上脏。”


    又问:“晚上有台风,不建议你睡这里。”


    “林思危!”林正清咬牙。


    这两年他真是受够了林思危的牙尖嘴利,也不知道林思危跟谁学的,一点不像温柔的苏红梅。


    一定是像苏红霞吧!


    林思危另一只手从背后又拿出来一张小板凳:“我可以陪你在这儿坐一会儿,就当是对你19年前奉献了一颗精·子的感谢吧。”


    “别以为你当了什么厂长,就可以这样跟我说话。你听听像什么样子,十几岁的小姑娘,这种流氓话放在嘴上。”


    林正清说得义正辞严,林思危却听得老神在在。


    “这不是生理卫生知识吗?说几句话就算流氓,那你做的那些事,算不算流氓啊。”


    林思危坐在小板凳上,大喇喇地交叠着两条腿,笑吟吟地看着他。


    林正清突然也笑了:“思危啊,我知道你恨我。但你恨也没用,就算现在阻止我进去,以后这些家产我也有份。你何苦呢。”


    “我早就不恨你了。我只是要把账算明白,你没有对奶奶尽过一天的孝心,你就不配得到奶奶一分钱的财产,就这么简单。”


    林正清望她一眼,索性也在小板凳上坐下,不知情的路人看着,还真以为是父女二人在家门口乘凉谈心,殊不知,交谈却是如此无情无义。


    “我也跟你明说了吧。鱼骨巷是刘家的房子,我和刘玉秀离婚了,那就已经不是我的家,我也没道理在别人家里赖着。我知道你会说,我和你奶奶断绝了母子关系,可我现在是来投奔我女儿的啊。林家欢,你林思危,都是我女儿。”


    这么无耻,林思危被他气笑了。


    “你确定要住进来?”林思危笑着问他。


    “不用跟你们一起住,我知道你们会尴尬。旁边263号又没租出去,我住263号。”


    林思危轻轻“哦”了一声,慢条斯理道:“听奶奶说,她倒也不是不让你住。不过……你住哪一间,她就捐掉哪一间,直到全部捐光为止。”


    “疯了?”林正清难以置信,张大嘴巴看着林思危。


    “没疯,就是不想让你占便宜。你应该知道的吧,奶奶把书画全捐了,市博物馆那个‘胡氏捐赠书画展’整整展出了三个月呢,听说十月份还会有二轮展出。奶奶不介意把阳川路的房子也都捐了。”


    林正清压根不信:“不用气我,我不会信的。我妈糊涂了,想高尚,你也不至于这么糊涂。租掉还收回来,捐掉可就没有了,这房子什么价值你懂吗?”


    “懂,这房子是古董,改建时我是按着保留原貌的原则设计的方案。过不了多久,有可能会定为市级文物吧,定不定省级我倒是不能确定。”林思危仰头,看了看镶着石雕的屋檐,“奶奶说了,她老了,晚上只要睡一张床,这些财产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至于我和家欢……”


    林思危耸耸肩,“我们更不在意。家欢要考京城的大学,你是知道的,她打算以后留在京城,不回晋陵了。我么……”


    她嘿嘿一笑,“你觉得,以我现在的身价,我还怕没房子住吗?”


    林思危的身价,林正清是略有耳闻的。


    当时搞中外合资,胡巧英的50万份额是给了林思危托管的,而且胡巧英作为外资方,给林思危送了股份。这两年林思危收入很高,而且还用这些收入,从胡巧英手中逐渐收购了一些股份。


    可以说,现在的良效厂已经有相当一部分是属于林思危了。


    她的确不怕没房住。


    林正清再也笑不出来了,他脸色阴沉:“我不信你就这么大方。”


    林思危冷笑:“我的确不大方,但我更爱看你倒霉鬼的样子,什么都得不到的样子,我要把你这样子写到纸上,烧给我妈,让她也高兴高兴。”


    “疯了吧你?”林正清是万万没想到……不,他立刻就想通了,林思危就是这么鱼死网破的人,他又不是第一次领教。


    “还要钥匙吗?我可以把263的钥匙给你。”林思危假装要起身,“不过今天给了你钥匙,不出七天,房管局就会来收房的,你到时候又要搬走,又没地方可去,你确定要住进去吗?”


    林正清张了张嘴,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


    林思危又道:“去法院问过了吧,是不是知道现在这年头遗嘱没什么用,所以才这么笃定?”


    林正清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还真去问过。他也怕胡巧月立遗嘱,到时候自己就一分都捞不着。好在了解下来,这年头的遗嘱的确作用不大,基本上还是亲子关系继承财产,就是告到法院去,最后也会这么判,所以他才那么笃定。


    现在被林思危一说破,他心里倒是不着落起来,总觉得林思危把自己都摸透了,又觉得林思危有一万个办法对付自己。


    “奶奶也知道没用,所以没打算立遗嘱。也劝你少动这些脑筋了,我知道你有地方住,不要来卖惨,265号没人吃你这一套。”


    林正清死死盯着林思危,许久,终于确定林思危就是个“疯婆子”。他内心权衡,觉得自己的确不能逼得太紧,万一这疯婆子真的一怒之下鱼死网破把房子捐了,自己什么都捞不到。


    不如等遗产。


    就如林思危所说,随便这祖孙三个怎么折腾,遗产也要过自己这个亲生儿子的手。


    急什么呢?


    林正清背起旅行袋,恨恨道:“你最好先管好自己。”


    这话威胁意味有点重,林思危心中顿时一凛,但脸上绝不表露:“管得挺好,认真上班,好好生活,谈恋爱都只谈一个对象。”


    说完,她收回门口的两张凳子:“你不坐我就收回来了啊,走好,不送。”


    说得笑语盈盈,一关上门,她脸上的笑意蓦然收敛。


    一种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


    这不详,不是来自于自己,而是来自于林正清。


    他回不了鱼骨巷,来不成阳川路,还能去哪里呢?


    要么住学校,要么去章雯那里。


    林思危觉得,林正清要大祸临头了。


    …


    她的预感是对的。


    忍者神龟刘玉秀只忍了半个月。在得知林正清和章雯双宿双飞后,她疯了一半;又得知林家乐去找林正清,想和林正清一起回阳川路之后,她彻底疯了。


    林家乐是她最最偏爱的宝贝啊。她曾经以为,全世界都会负她,林家乐也不会的。


    林家欢住到阳川路去,林家乐闹了一阵,也不过是觉得林家欢得了便宜,并不是真的想离开妈妈。


    可是林正清走后,林家乐就变了。


    她说爸爸妈妈离婚了,孩子总要跟一个的吧,她想跟爸爸。


    刘玉秀不能理解,说我对你这么好,你爸爸都跟章雯那个贱女人在一起了,你为什么要跟爸爸?


    林家乐说,因为爸爸是校长,跟着爸爸有出息。


    刘玉秀说,你难道不觉得看到章雯都恶心吗?林家乐说,我又不用看很久,我明年就毕业上大学了,到时候我就去京城了,我跟着爸爸,零花钱都比你多啊。


    刘玉秀当场就哭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最疼爱的女儿,这个一直在践踏别人的女儿,终于有一天践踏到了她自己身上。


    可林家乐对她的眼泪却无动于衷。


    林家乐摸着手腕上的红宝石手链:“舅爷爷会给我红宝石手链,外公能给我什么呢。外公杨柳巷那个房子都要被姨妈占掉了,你又有什么用呢?”


    这天夜里,刘玉秀打开大衣柜。大衣柜空了一半,曾经这里都被一条条的名烟、一瓶瓶的名酒塞满,如今也都被林正清搬走了。


    突然,刘玉秀生出一个念头。


    林正清啊,你不仁我也不义,你要把我最后的希望也夺走,那就一起死吧。


    家乐啊,我最宝贝你,可你要去跟更有权势的爸爸,我能怎么办呢?


    家欢啊,家欢。你就好好过日子吧,妈妈没话要跟你说。


    …


    一封检举信送到了市纪委。


    转眼九月,市一中如往常一样开学,可以同学们突然发现,在开学典礼上讲话的竟然不是大校长林正清。


    林家欢也纳闷,这才发现老师们看她的眼神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直到班主任找她谈话,让她安心学习,不要被家里的变故影响,林家欢这才鼓足勇气问:“我家……什么变故?”


    班主任的眼中充满了震惊,问她:“你不知道吗?”


    林家欢摇摇头:“我一直都住奶奶家,家里已经很久不回去了。”


    班主任这才发现,自己对大校长的了解,远比想象的更少。就是这个一直在自己班上品学兼优的大校长的宝贝女儿林家欢,她也从来不知道,林家欢竟然不跟父母一起住。


    “到底出什么事了?”林家欢追问。


    班主任这才斟酌着语言:“这个……林校长他,被带走调查了。”


    “带走?被谁带走?”林家欢只觉得不妙,却还有些懵懂,她一个学生,对司法流程也全然不知。


    其实班主任也说不清被哪里带走,但她还是尽力解释:“应该是警察吧。听说是有人举报,警察就查到了,说……”


    林家欢微微一晃,已经想到,这个带走调查,就是犯事了。


    “说什么?他犯了什么事?”


    “受贿,还有……作风不正,乱搞……乱搞……。”班主任不确定对林家欢说这些是不是合适。


    但林家欢听懂了。


    乱搞男女关系,在这个年头是一项很重的罪名。


    班主任压低了声音:“你晓得的,章老师是军嫂呀,人家是军婚。”


    “嗯。”林家欢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她难过是有的,但要说多么难过,也不至于。


    甚至她的内心里,觉得犯了错就该受到惩罚,哪怕他是自己亲生父亲。


    见她这么冷静这么识大体,班主任也放心了一些,说八卦的劲头就有点上来了:“听说是有人写的检举信,上面才来查的。不过你也不住家里,应该不知道他藏了多少东西。哦还有啊,听说这个人还给章雯的丈夫写了信,丈夫反映给组织了。”


    一句话,林正清死定了。


    但这个检举的人是……


    林家欢起了一身冷汗。她有些猜到了,但是,不太愿意相信。


    晚上回家,林家欢将这事告诉了胡巧月和林思危,胡巧月立刻抱住她:“家欢不哭啊,家欢是奶奶家的人,和他们家没关系。”


    奶奶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家欢不哭”,而不是“林正清怎么样了”,这一刻的林家欢百感交集,嘴上说着不哭不哭,却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林思危却也没有表露出多么高兴的表情。


    她只说了两个字,活该。


    林家欢从奶奶的怀抱里抬起头,望向林思危:“思危姐,你说,信是谁写的?”


    第180章 负责


    林思危顿时一凛, 就连胡巧月也不安地望向她。


    难道林家欢是在怀疑自己?


    不,不会的,林思危立刻摒弃自己这样的想法。这一年多来, 林家欢和她们完全处成了一家人。她对刘玉秀或许还只是疏离, 内心还会有孩子对母亲的天然依恋,但对林正清却是切切实实的深恶痛绝。


    甚至她对林思危说过, 如果有一天,林思危将林正清打入十八层地狱,她也会走得远远的, 只当没有看见。


    “我不知道,是谁?”林思危问。


    林家欢苦笑一声,道:“是我妈。”


    “刘玉秀?”胡巧月惊呼, 转而又长叹, “倒也不奇怪, 她应该恨透了林正清。”


    林家欢道:“我下课后去了鱼骨巷, 见到了我妈。我以为她会伤心, 至少会有感伤吧。可她没有, 她在和家乐吵架……”


    “家乐?”林思危觉得事情的走向有些出乎意料, “她不是向来最喜欢林家乐的吗?”


    林家欢将今天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讲述。


    她在学校听班主任说了这事,立刻就去二班找林家乐,却没想到林家乐请了病假, 没有来上学, 于是林家欢最后两堂自习课没有上,请假去往鱼骨巷。


    刚到巷子里,迎面碰上了章秀琴。


    一见到林家欢, 章秀琴立刻拉住,说家里出了这么大事, 家欢你千万要挺住。


    林家欢惊讶,说奶奶你怎么也知道了?


    章秀琴四顾无人,这才低声说,林正清已经有段时间没回来,巷子里也有街坊问,刘玉秀就说去外地开会了,直到前两天,顾念申才回家说,林正清已经被带走调查。


    其实,就是被抓了。


    调查是个好听的说法,事实上,调查比较确实了才抓人,这才是正确流程。


    章秀琴还说,现在这事只有她顾家知道,但还能瞒多久就不好说,毕竟晋陵很小,市一中大校长被抓,很快就会传遍。


    更别说……


    她指指43号,脸色也无奈 ,更别说她们自己都吵架,吵得震天响,生怕巷子里人不知道似的。


    然后林家欢就听到了院子里争吵声。


    以前的林家从来不会这样在院子里争吵,刘玉秀是最要面子的,林正清也端着大校长的架子,?他们所有的阴冷,算计,猜度……都是关起房门悄悄地进行。


    现在如此,实在有些不堪。


    那尖叫与咒骂,吵的却并不是林正清的龌龊事,林家乐看中了一条新裙子,刘玉秀却不愿意给她买,一个骂母亲穷,一个骂女儿贪。


    这曾经相亲相爱的两母女啊,何时已经变成这样。


    林家欢心里难过,却还是默默地掏出钥匙,打开了院门。院子里争吵的两母女看到她都惊讶不已,但却只停止了数秒,又纷纷喊着让她评理。


    她又能评什么理呢?


    如今她看母亲也不过是个可怜人,如今她看林家乐心里明明白白知道她是个应该去治疗的病人。


    ??她把二人喊进屋里,然后问,爸爸的事,你们知道吗?


    林家欢嚷嚷着当然知道妈妈还不许我去找他。刘玉秀则将她拉到卧室,让她看空空荡荡的柜子和空空荡荡的床铺,告诉她,既然你妹妹想要的是一个富贵的爸爸,那我只能让你爸爸不再富贵。


    那一瞬间,林家欢心中所有的疑问都被解开。


    是母亲举报的父亲。


    但母亲举报的根本原因却不是父亲的背叛。父亲的背叛让她愤怒和难过,但不会让她发疯。


    是林家乐的背叛,成为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林家欢也试图去安抚母亲,但她发现母亲除了抱怨还是抱怨,根本听不进她的安慰;她也试图让妹妹劝劝母亲,但妹妹却死盯着她,问舅爷爷有没有回来,有没有给她带金色的宫廷的餐具。


    一个神经质的母亲和一个发病的妹妹,这不是17岁的林家欢能够承受的。


    她找了个借口离开了鱼骨巷43号。


    直到回阳川路,鱼骨巷的场景一直刺激着她。


    如今林家欢在奶奶的怀抱里不安的?问:“我没有救他们,算是忘恩负义吗?我是自私吗?”


    “当然不算。”林思危说得斩钉截铁。


    “林正清是触犯了法律,你救不了;你妈妈是成年人,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她写那封信时就应该知道今天这样的后果;至于林家乐……”


    林思危的语气带了惋惜:“她的监护人是你妈妈,只有你妈妈可以拯救她。”


    话虽无情,却有理。


    林家欢落下泪,将脸深深埋进奶奶的臂弯。


    胡巧月也柔声道:“家欢,你还记得一年前,你是怎么拯救自己的吗?你那样辛苦地跟疾病抗争,向思危求救,向奶奶求助。那天奶奶去学校找你,你那么痛苦,却又那么坚强。奶奶永远忘不了那一天,你抓着奶奶的手,说,奶奶,救救我……我就知道,我们家欢,是能主宰自己命运的孩子。


    “你的今天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知道当初思危怎么跟我说的吗?”


    林家欢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向林思危。


    “思危说,家欢能意识到自己生病,想要治病,就说明家欢比普通人有更强的自控力。所以你家欢,你是多么不寻常的孩子啊。你才十七岁,你还没有成年,本该是爸爸妈妈来保护你。现在你能保护好自己,自己对自己的人生的负责,已经很了不起了。”


    原来自己在奶奶和思危姐的眼里是这样的人啊。


    林家欢哪里还忍得住,泪流得更凶,一边哭,一边却又想着自己要更加坚强。


    “我现在才知道,我离开的不是父母,而是一个泥潭。我没有在泥潭是越陷越深,我好幸运。”


    她努力地抹去眼泪,看着林思危:“姐姐,我终于明白你当初孤身一人找到晋陵,需要怎样的勇气。那年你也是十七岁,你不仅没有爸爸妈妈的保护,还有一个满脑子只想甩掉你的爸爸,甚至,我的十七岁有你,有奶奶,你的十七岁只有你自己。我会站起来,像当初你站在鱼骨巷一样。”


    …


    再去上学时,林家欢昂首挺胸,堂堂正正。


    也有同学和老师对她侧目,她只当看不见,成绩是她最好的回答。


    在成绩之外,她也有友谊。


    高中是两年制,高二就是毕业班,每天晚自习下课已是天色全黑,胡巧月想着贾芳每天赶那么远的路回张家村也辛苦,早就琢磨着想请贾芳也住到阳川路来。


    但苏红霞要强,她倒不太好意思开口。


    现在出了这档事,胡巧月便让林思危去问问苏红霞,就说林家欢也想有个伴。


    苏红霞知道林正清被抓,高兴得连喊三声“苍天有眼”,还大哭了一场,然后把贾芳刚从阳川路收拾回来的行李,又重新送到了阳川路。


    现在贾芳就是林家欢最好的朋友。


    两人一起上学,一起放学 ,碰到有嘴贱的同学,贾芳就会毫不犹豫地骂回去。


    在重点高中,成绩就是最好的附身符,加上“附身符”还有一张利嘴,还有谁敢惹她们。


    倒是林家乐办了休学。是病情加重了,还是刘玉秀带她去看病了,不得而知。


    林家欢也没有再生过去拯救她们的念头。


    奶奶和姐姐说得对,她保护好自己,就是对人生最好的尊重。等她以后有能力了,她会尽自己应尽的义务,这就可以了。


    偶尔夜深人静时,林家欢也会想,父亲会判几年呢?


    她不知道。


    那些她见识过的人来人往,那些在她离开鱼骨巷后堆满整整一张床铺的大大小小的纸箱子,终究成了林正清的牢笼。


    是苍天有眼?还是苏红梅在九泉之下也没放过他?


    林家欢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比她更早懂得保护自己的思危姐姐,甚至已经不再关心鱼骨巷的一切。


    因为思危姐姐说过,比对方过得好,就是最好的报复。


    …


    林思危现在的确过得很好。


    良效食品加工厂持续扩张中,不仅增加了新的啤酒生产线,也在酝酿生产新品——香槟。


    借着扩张的机会,良效厂的股权结构也有了很大的变动,林思危从胡巧英手中收购了一部分股份,并且在扩建过程中进行了注资。现在第一大股东依然是胡巧英,林思危和粮校持有相同份额。


    这个十九岁的小姑娘,现在不仅是晋陵市轻工行业的一颗明星,名声也早就打到了省里,省厅不止一次将现场会开到良效厂,林思危甚至成立了厂部办公室,专门负责各种接待工作。


    当然,办公室主任就是庞建萍。


    魏淑芬接手会计后,庞建萍走马上任,从庞会计摇身一变庞主任。庞主任还是保持着一贯的细致和耐心,将内务工作干得井井有条。


    粮校给了她一间职工宿舍,她再也不用住在办公室,这辈子终于有了属于自己一个人的栖身之所。


    搬家那天,王小虎特别积极,非要骑着三轮车去家具市场给庞建萍买柜子。


    林思危这才反应过来,怪不得混混们打上门那一次,王小虎特别骁勇善战,敢情这小子早就有了心思。


    也好,庞建萍这样受了太多苦的女人,也该收获柔情。


    良效厂添了一台车,林思危其实会开车,但她还是和吴山海一起去学了驾照,这样办事就方便很多。


    这天林思危开着车,和庞建萍一起去轻工局开会,张局长说,下星期省厅郁副厅长带队,要来晋陵考察,其中一站就是粮校。


    当然,说是粮校,其实主要是良效。


    郁副厅长,林思危想起她,嘴角不由弯起。好久没见了,她也的确想念这位师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