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天空来客
白煜月敲了敲其中一支高脚凳, 细细观察上面的血痕。他记得他的父母正是从某地逃去白塔的。也许他的父母正是极乐曼陀天的实验体之一。父母的死亡也绝对和这个可恶教派脱不了干系。
忽然,他想起一个关键问题:“那现在罗斯岛还有多少实验体?”
封寒诧异他会这样问,但他还是如实回答:“没有人了。”
当南极洲的自然资源开始枯竭时, 人们开启生物科技, 用血肉填充电力;当南极洲的自然资源耗尽一半时,连生物科技也会慢慢落寞。科技进步的速度比不上资源枯竭的速度, 南极洲越来越安静。
就连极乐曼陀天,也没有可供更多研究的实验体——大部分实验体都被初代指挥官薅走当市民了。可他们不能光明正大地对低级信徒下手。因为人力是重要的生存资源, 一旦低级信徒不信服他们,极乐曼陀天的整个社会秩序都会崩溃。
所以极乐曼陀天才对白塔扼杀黑哨兵的行为暴跳如雷, 恨不得说“你不想要就给我”。最后一位自然生产的黑哨兵才尤为珍贵。
“既然我是稀缺资源。那我该不会……其实能在极乐曼陀天肆意妄为吧?”白煜月忍不住思索这一可能性。
他看了看身旁的封寒, 萨摩耶挤出一个热情的微笑。封寒莫名脖子冷,虽然萨摩耶总是在笑,但他这次觉得萨摩耶笑得一肚子坏水, 就像要把他的鱼全倒回大海里一样。
突然, 一只精神体闪电般窜进来。白煜月想也不想地拔出身边信徒的刀,往一旁空劈。一声清脆的金属相击声骤然回响,白煜月等人也看清了来犯精神体的样貌。
还未等看更多, 来犯精神体先吐出一口墨汁,趁着白煜月视线模糊迅速溜之大吉了。白煜月身边的萨摩耶冷不丁被喷成边牧耶。
等墨汁消散在空中, 长嬴才款步走进来。
白煜月扔掉刀:“你的打招呼方式可真特别。”
长嬴:“我只是提前告诉你我来了,免得你太敏感。”
封寒揽住白煜月的肩膀, 不满道:“我们这两组哨向没有汇合的必要。”
长嬴的目光钉在他们的动作上,皱了皱眉。虽然知道封寒本来就是为黑哨兵准备的向导, 但这样凭借匹配度在一起的搭配, 符合逻辑,却没有美感了, 甚至不如他刚才见到的为爱痛哭的敌方信徒。
他的情绪一闪而过,表面上很快收敛。他不想同时招惹这两人,于是看向四周,监督信徒们搬运文物。
白煜月抱起萨摩耶,擦了擦它脸上的墨汁,没擦掉。
信徒中,数道视线投向萨摩耶精神体。不管怎么说,黑哨兵的精神体竟然没能躲过最基础的墨汁攻击,实在有点离奇。
黑哨兵的身份需要随时巩固。白煜月不再多说,极具压迫感的精神域缓慢外放。萨摩耶脸上的墨汁印逐渐蒸发掉。
信徒们的目光又从怀疑变得虔诚。
室内的长嬴自然也感觉到了黑哨兵的变化,但他好像并不畏惧,反而反问道。
“染黑了不好吗?”长嬴语气真诚,“看起来聪明点。”
他眼神往旁一扫,看见了远处裹着毛绒防寒布的煤气罐。他轻笑一声,故意用众人皆知的音量对长夏说道:
“弟弟,看。”
长夏乖巧地看向那个煤气罐。然后长嬴似笑非笑地评价:“黑哨兵的精神体。”
黑哨兵的精神域瞬间盖过整个法数堂。厚重的石壁发出令人牙酸的颤抖声。白煜月和萨摩耶的绿眼睛都怒气勃发。
——他竟然讽刺萨摩耶不聪明!
——他还说萨摩耶是煤气罐!
——罪无可恕!
长夏欲言又止数次,有点想替小黑辩解,但是看向兄长的目光也有点疑惑。
封寒感觉到一丝有点熟悉、有点讨厌的竞争意味。尽管他觉得煤气罐的萨摩耶也很可爱,但是他还是要站在白煜月这边。
于是他对白煜月说:“他没有见过帝企鹅,所以形容的词汇才如此匮乏。”明明帝企鹅更像煤气罐一点。
白煜月猛地转头,等等,你是不是在内涵小红胖!?
长嬴带着长夏,赶紧离开法数堂。和黑哨兵的对战不急于一时,看着黑哨兵表面古井无波,实则气急败坏的模样也挺可笑的。
白煜月苦于维持黑哨兵的人设,不能亲自和封寒理论一番,只能带领萨摩耶到处挖地发泄精力。封寒不明所以,只能乖乖地跟在白煜月身边,时不时闲聊两句。
……
“轰——”
一声爆炸让整座法数堂晃了晃。
爆炸声在冈瓦纳城内并不罕见。一些敌方信徒还潜藏在这里搞自杀式袭击,杀之不尽。
然而接下来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就有些罕见了。他们听到一声声尖啸似的破空声,当声音压低到极致,足以让大地颤抖的爆炸声便卷席而来。
这些爆炸声不对劲,它们是从天空来的!
一瞬间,几乎所有信徒都变了脸色。
轰炸?敌人难道有飞机?什么势力深藏不漏至此,竟然悄悄拥有了如此军事实力?还是说某个势力忽然挖到宝墓了?
“圣子,斥候确认过了,不是飞机,是敌袭——”
一位信徒动用了罕见的空域雷达,及时确认了对方的武装实力。他及时禀报圣子,对方完全是用精神体类的能力制造的。
长嬴的第一反应是不可能。什么人能躲过三位圣子和一位黑哨兵的精神域探测?这四人联手难道还有探测死角吗?难道这人甚至在他们的精神域范围之外?
他想了想,看向夜空,一个不可思议的答案猛地跳上心头。
他们四人联手确实有死角……他们中间有三人都没有探寻天空的能力,只要敌人飞得比信天翁还高,就可以躲过他们所有人的探测。封寒的精神体虽然是漂泊信天翁,但为了紧盯黑哨兵附近的区域,它一直是低空盘旋。
而此时……天空已经集结了一支浩浩荡荡的飞鸟队列!
长夏微微一想便也想明白了,他的思维不同常人,但他熟悉阴谋诡计的味道。他当即肯定道:“有人一直在泄露我们的行踪。那个人不在身边,在遥远的地方。”
“有意思。”长嬴道。
飞鸟队列明显冲着城中心的法数堂而去。长嬴并不打算去救场,如果能看到那两位受重伤,更是再好不过。
几乎瞬息之间,长嬴便打算作壁上观,为此还特意收敛了自己的精神体。
然而敌人并不如他意,几只巨鸟精神体眨眼间降落在他们面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在他们身后的尸山血海,一群人掀开了身上的尸体,用仇恨的目光盯着长夏双子。
长嬴挑眉:“我们也包括在内吗?”
敌人全副武装,但武装制式与极乐曼陀天、白塔都迥乎不同。他们穿着防潮长靴,腰间别着□□与匕首。为首的一人用食指沾了沾地上的血,在脸上抹出两道血痕。
“原来如此,是来找我报仇的……当巨鲸沉没之后,附着在它身上的鸟也失去了栖息之地,不得不深入大陆亲自以血止恨,多么令人动容啊……”长嬴了然,眼中笑意更深,“我一直想找你们,想亲自对你们说出,请原谅我,无意间毁掉那艘抹香鲸号……”
“——破冰者。”
哪怕此刻是无尽黑夜,但地面上的人仍能从密密麻麻的扑棱声听出天空来客的数量。这在旧纪元简直是难以想象的情景。无论是候鸟还是留鸟、陆禽还是水禽、来自热带雨林还是雪山之巅,一群鸟类组成连绵不断的迁徙方阵,盘踞在上空,等候猎物进入它们的包围圈。
每当这时,人们总会难以自制地回想旧纪元,在那个人类能生存在七大洲的时代,陆地究竟有多宽广呢?是不是比此刻天空还要宽阔呢?
战斗的预感骤然爆发。封寒走出法数堂,看着上空,一双双翅膀倒映在他眼中,一时竟然没有唤出自己的精神体。他的世界好像变安静了,只剩翅膀的扑棱声一直在他耳边回响。
白煜月好奇地抬头张望,他听那些信徒的耳语,今日围猎他们的是破冰者。桑齐那小子以前用破冰者的身份骗自己,这笔账回去一定要算。
他们身边的信徒都转化成警戒姿态,训练有素地往天空抛照明弹。照明弹拖出漫长的明亮尾翼,好似一轮流星。翅膀的阴影一开一合,错落有致地照在他们身上。
恍惚间,一只巨鸟最先降落于城市的圆顶上。它似乎是并不擅长高飞的那类型,长翅翩翩,身材高挑,颈部和头部通红一片。但它十分高,足足有一米八。
赤颈鹤,生活在喜马拉雅山南边的鹤类,翼展2.8米。
一只鸟紧接着拍打翅膀从天而降,兜帽似的大嘴是它最显著的特征,发出嘎嘎的吵闹叫声。
达尔马提亚鹈鹕,拓印在狱火会会徽上的动物,翼展3.5米。
一只鸟似乎不久前就悄悄立在屋顶上了。它感受到白煜月的目光,忽然鼓起半透明的喉囊,宛若胸前吊着一个鲜红艳丽的水球。它不断挪动身体,似乎想全方面展示它的喉囊。
白腹军舰鸟,海上的窃贼与强盗,翼展2米。
一只鸟在远处的圆顶逆光而立,缓慢地抬起翅膀。它头顶的肉瘤如同威严的皇冠般矗立。不知是否有传说加成,它的身影远比场上的众多巨鸟更加深邃。
安第斯神鹫,曾经地球上的庞然巨物,山脉的守护神,翼展3.3米。
第122章 群鸟之争
破冰者们在黑夜中站上建筑圆顶, 俯视着法数堂门前的两人。
根据情报,这两人一位是名为“封寒”的极乐曼陀天圣子,另一位就是传说中的黑哨兵。
要分辨他们十分容易, 因为黑哨兵正如传说中一样进化出了优越的皮囊。鸟类优良的视力盯着黑哨兵, 试图从他身上寻找破绽或者危机感。
拥有赤颈鹤精神体的破冰者悄悄对安第斯神鹫的主人道:“我们要按原计划那样针对‘漂泊信天翁’吗?”
安第斯神鹫的主人不说话,深邃的眼眶中布满阴翳。
“‘漂泊信天翁’虽然很难缠, 但他没有配偶,又非群居之鸟, 比不上我们。我们这边只有白腹军舰鸟是无巢之鸟。”赤颈鹤的主人道,“而黑哨兵……他很奇怪。我感觉他既强又弱的。”
从天而降的破冰者们没有立刻开火, 就是因为黑哨兵这个突变因素。
他们早知道黑哨兵在队伍中, 也做好与黑哨兵交战的十足准备。这次离开破冰船,踏入内陆之中,他们都是成双成对地出发, 仅有少量的落单者。
但直面黑哨兵后, 他们发现黑哨兵身上呈现出两种极端。他身上散发着危险的气息,让任何人都为之一凛,但他的精神体呆头呆脑, 竟然看不出武力值。传说中黑哨兵可从来没有动物形态的精神体,这个白毛犬类究竟是怎么回事?
因为这点不确定因素, 双方依旧处在对峙阶段。但只需一点火花,就能把这里点燃。
赤颈鹤的主人回忆起前不久的全船哀悼日。
破冰者的船罕见地聚集在同一个港口。在往常, 为了防止相撞,破冰者的船总是相隔很远, 且分为一列列船队各自行动。每个船队的老大各有私心, 在各自的航道上说一不二。
但一件大事,将他们所有人都聚集起来了。
名为“拉尼娜”的抹香鲸号, 被袭击了。
袭击者拥有着可怖的触腕。他从海底出现,粗壮的触腕瞬间在抹香鲸号打了个结。在海浪翻涌的大洋处,他们这群飞鸟竟然拿大王乌贼毫无办法。
大王乌贼畅快地掀开了抹香鲸号的动力舱,拔掉旋转平衡仪,将船舷上的栏杆一推清空,好似在将抹香鲸大卸八块,然后大快朵颐。
抵抗的破冰者们都被大王乌贼拧得尸首分离。
然后大王乌贼沉下海面,荡起一波波血红的波纹,轻松地从海水中离开了。
抹香鲸号,是破冰者中最独特也最古老的破冰船。
在古代,暴虐的皇帝到处抓捕反抗之人,但南极洲没有土地制造监牢。因此皇帝勒令罪犯流放到大洋上,永世不得重返陆地。
神母拉尼娜及时出现,献给了这群人一艘船,里面摆满了研究器材,让他们安居乐业。
神母拉尼娜总是穿着白袍,面目慈悲,姿态神圣。无数信徒模仿着这副装扮,用高达百米的雕塑纪念她。但在破冰者的航行日志中清晰记载,神母与船员闲聊,并提及那不是白袍,那是用于研究活动的实验白袍。
破冰者们大多是底层人民,不懂科学,只高呼神母万岁,躲进初始破冰船中,开始了终身航行的生活。
也许是想思念大陆的心太活跃,许多破冰者的精神体都是鸟类,期盼有一天能飞回故乡。
神母和皇帝罹难后,破冰者们曾经试图登陆大陆。但没有皇帝的大陆比七国还乱,所有城邦都拒绝破冰者在己方范围停泊。破冰者彻底和陆居者分道扬镳,逐步沦为冰面海盗,时不时开船去神母名下的城市烧杀抢掠,久而久之也成了世仇。
但他们还是十分珍惜他们的初始破冰船,并以神母之名,“拉尼娜”为其命名。每三年的极昼日,便是象征和平的帆船日,大家齐聚拉尼娜号身边,握手言和,细数这一路抢来多少金银财宝。
直到可恨的极乐曼陀天出现,“帆船日”变成“哀悼日”。
成千上万的鸟类垂下翅膀,矗立在一艘艘小帆船上,远看宛若一片片叶子。他们垂下脸,共同为遭遇不幸的同伴默哀。
然后统一拿下匕首,在胳膊上割出血痕,举向天空。翻涌的海浪中传出他们的咆哮——“复仇”!
他们要离开家乡之船,翻山越岭,用敌人的鲜血报仇雪恨!
可惜罗斯冰架中的罗斯岛有些难找,最大动力的破冰船也无法深入冰架之中。
但恰巧,一个掌管特拉诺瓦航道的船队收到消息,一位陆地客人愿意提供长嬴的详细坐标,只需要破冰者们帮点小忙……
“只需要让‘漂泊信天翁’受伤,陆地客人就能给我们三十船能源,这刚好能填补我们来到这里的燃料空缺……”赤颈鹤若有所思地盯着封寒,隐隐有所意动。
她的声音传到同伴耳边,他们的目光也渐渐钉在封寒身上。
漂泊信天翁是神圣之鸟。据说射伤了它,所有的坏水手都会倒霉。但这和能源比起来又算什么呢?
“至于黑哨兵……”赤颈鹤的主人默念陆地客人给的资料,“听说他很冷漠,那种既强又弱的感觉,难道是因为他不想掺和这件事,所以没有战意?”
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
破冰者们对黑哨兵没有好感,甚至有几分忌惮,能不惹就不惹。
然而沉默许久的神鹫之主忽然出声反驳:
“不。”
他眼里像是看到极为可怖的东西,一片漆黑。他当即命令道:“迎战黑哨兵!”
说完一跃而下,带起一阵强劲的风。
另一边,白煜月已经暖机完成,他从矿车里抽出一把古董直刀,敲敲刀柄,震落青锈,整个刀身顿时焕然一新。
萨摩耶的身影逐渐透明,好似融化在雪地中。
白煜月的绿眸中倒映出神鹫的身影,凶势铺天盖地,夹杂着一丝肃杀之气。
黑哨兵的大脑已经被开发许多。一瞬间他甚至能预测到对方几秒后的行动轨迹。白煜月甚至有一丝游离,难怪黑哨兵会成为战争机器,原来所有的战斗在他眼里都如同白纸。
神鹫之主的双眉逐渐拧紧。
神鹫并不是一种格外凶残的猛禽,相反性格比较温和。他对属下赏罚分明,很快获得众多人望成为新一任船长。
但是他同样经历过许多战斗,而且无一败绩。
他总结每一场的经验,并且细嚼慢咽地参悟它们,如同最虔诚的学生一样学习着他的数万个对手,直到终于能学会了根据对方细微的变化,猜测对方的行动轨迹。
只是他一直无法看破黑哨兵,所以缄默不言,任凭赤颈鹤的主人说话。
直到刚才萨摩耶的身影渐渐消退,神鹫之主才忽然如同得到神旨般打了个寒战,推测出来黑哨兵的行动目的——黑哨兵不是没有战意,相反黑哨兵战意凛然。他在寻找这群敌人中的最强,再拎出来枭首示众!
他绝不会给敌人伤害自己伙伴的机会!因此一秒也没有等待,神鹫眨眼间扑向黑哨兵。
白煜月心中微微诧异。他的大脑告诉他,这个人的未来行动轨迹变了,本来他的预测中这只鸟可不会那么快飞到自己面前。他要揍那只嚣张的白腹军舰鸟。
但是没关系,他可以继续调整。距离他们相撞还有三秒,三秒是一眨眼就过去的时间,但对黑哨兵来说,这段时间太过漫长。
白煜月手腕微动,黑色的不规则精神拟态宛若丝绸般缠绕在古董刀上。他重新调整了自己的行动,首先要折断的就是这只神鹫的大翅膀。
可是对面神鹫也在改变自己的动作。它抬高翅膀,奇异地收起脚,整个庞大的身躯竟然凭借着风力往上浮了一厘米。而同时攻击的破冰者低伏身躯,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白煜月。
黑哨兵的本能再度发作。白煜月只能再次改变挥刀的轨迹,这一次他要用最纯粹的下劈。正所谓一力破十会,他就不信这个人能继续躲!
可是这个神鹫破冰者似乎再度看穿了他的意图,神鹫嘴一张,一股腐朽的气息蔓延开来。这是神鹫精神域的独有攻击手段,白煜月的肌肉好像增加了十倍的疲惫,下劈的动作力度大大减小。
三秒转瞬即逝,白煜月再也没有更改计划的余地,只能加快速度输出。
法数堂前亮起惊人的刀光剑影,在外人看来只能几个呼吸间的事,神鹫才从密不透风的刀光中退出。白煜月同时停止进攻,后撤数步。
目前看来两人平分秋色,双方都有不少地方挂彩。
但神鹫之主丝毫没有放松,他吹出一声长哨,赤颈鹤、白腹军舰鸟、达尔马提亚鹈鹕接连落地。
他们可是海盗!海盗当然要实施正义的群殴!
这四人中,赤颈鹤和鹈鹕是一对,此刻默契十足,张大翅膀跳起怪异的舞。鸟类常以舞蹈求偶,而求偶期的鸟类正是最凶残的时候。他们不断收缩包围圈,将白煜月的活动范围越压越小。
四人的行动更加暴力,白腹军舰鸟不负它那霸气的名字,宛若一艘航空军舰般直直闯入黑哨兵的精神域。可它偏偏不会硬碰硬,喜欢用最小的消耗来耗费黑哨兵的心力,让人烦不胜烦。毕竟军舰鸟就是一种流氓鸟类,别的鸟捕鱼都咬到嘴里了,军舰鸟还能不要脸地抢走。他连达尔马提亚鹈鹕嘴里的鱼都抢过!
白腹军舰鸟的主人顺便抽空对黑哨兵吹了个口哨。
白煜月果然分心,差点被神鹫重击。
他猛地回头直盯神鹫。神鹫之主冷汗连连。
白煜月轻笑一声,再次拔出一把古董刀,此次双刀在手,狂风骤雨般地攻去。
这一刻他偏偏不喜欢用精神域,因为那没有办法给他行走在危险边缘的刺激感。
神鹫之主瞪大双眼,将那缭乱的刀法铭刻于心,多年的战斗经验立刻全速运转。
赤颈鹤与鹈鹕心领神会,立刻挡在神鹫面前,让他有足够的空间观察。两人拿着捕鱼/枪与匕/首,便向白煜月甩去。
带着四个大弯钩的鱼叉从枪.□□出。尽管它全身以精钢制作,沉重无比,但在两个精神体的加持下,它就如同普通子弹般迅猛又轻盈。
白煜月分毫不让,举起双刀硬是抗下。当刀锋接触到鱼叉的那一刻,好像有一座山压在他手腕上,让他的关节发出咯咯的声音。白煜月毫不怀疑,如果是以前的他,这时候就该骨折了吧。
“硬抗很好,可是你的敌人不止一个!”白腹军舰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后面,它在空中来了一个漂亮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犹如一面耀眼的军旗。但如果细看,会发现它尾部的不仅是它飞行的残影,更是一条粗壮的锁链。
随着白腹军舰鸟的大转弯,锁链便像一道鞭子般抽向白煜月,速度堪比下沉的船锚。此时黑哨兵还在对抗难缠的鹈鹕,看起来没有多一只手对抗锁链。这便是群殴的坏处了。白腹军舰鸟撇撇嘴,有点可惜。
然后尖锐的风声响起,金属相击闪出火花,似平地惊雷,照亮众人震惊的脸庞。
地上洒落了切面整齐的钢铁,以一个完美的圆围绕在白煜月身边。所有进攻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势逼退,以致于白煜月身边出现了无法靠近的真空地带。
他松松手腕,把碎掉的古董刀扔向一边,大摇大摆地回矿车上拿新的刀具。
破冰者们无不骇然,一时间竟然没有一个敢近身。
白煜月拿刀的同时,还有点不满地在视野里寻找封寒。可恶的封寒,怎么还不来帮他?他不需要封寒多厉害,甚至不需要封寒出手,但态度总得要。等他揍完这群大鸟就趁机把封寒那只大鸟绑了。
当他一转身,就看见封寒和那只超巨大的鸟站在不远处。白煜月顿时有点气鼓鼓的。
封寒慢慢回头,天空的翅膀阴影一直停留在他脸上。那些鸟居然越来越近了,就连白煜月都能听到翅膀与空气的摩擦声。
封寒半垂红眸,脸上还有些疑惑,像是在判断当前形势如何。
他身后,数十位随行的信徒从阴影中走出,满脸疲惫。
一位信徒小跑着到白煜月面前,毕恭毕敬地说:“黑哨兵大人,既然遇到强敌,为保证文物安全,三位圣子的解封程序已开启。”
白煜月头上冒出大大的问号,懵懵地眨了眨眼。
远处突然升起几十枚闪光弹,将半边天空照亮。城市之中愕然出现两只挥舞触手的邪恶巨物,六位鹰隼枭雕合伙围殴中。作为猛禽中的猛禽,他们发誓要在陆地上将这两只深海怪物斩首。
长嬴长夏看样子战事不利……他才不会去救人,他又不是真的圣母。只是他感觉有些逻辑不通的地方……
破冰者来势汹汹,将主要战力放在长夏双子那里,这个看起来很正常。但是极乐曼陀天要解封圣子,却只出动了数十位信徒,这不正常。他记得之前“合奏”时,信徒的数量都在三十以上。
那些剩余负责解封的信徒藏在哪里?一直在路上透露他们行踪的人藏在哪里?
白煜月猛地抬头,望着群鸟飞舞,恶从胆边生。
此时封寒已经走过来了,表面上看什么事都没有。可白煜月已经发现了他身上不下百处的细微变化,封寒的状态十分不对劲。可封寒还在很酷地插兜,似乎想维持一点年长者的体面,将解封一事轻轻翻页。
白煜月只想吐槽:黑哨兵都没有黑化你在这解封个什么劲!
第123章 拒绝
“我没有看见强敌。”白煜月对那位汇报的信徒道, “怎么把精神域封回去。”
信徒连忙道:“根据槐序大人的吩咐,只需要与匹配度50%以上的哨兵进行精神链接即可……”
白煜月困惑:“不是说圣子要保持五感纯洁吗?”
信徒道:“是的,如此一来圣子们就违背了槐序大人的命令。”
白煜月哑然。在队伍中随行的信徒们一直是低眉顺眼的模样, 哪怕长嬴说过要刑讯他们也只会沉默地跪下。平日里他们只是无声地负责衣食住行, 仿佛从来没有自己的思想。直到现在,白煜月才觉得他们的举止中蔓延着丝丝寒气。
紧接着, 他便感觉到独属于向导的精神域向自己涌来。
向导的精神域通常是安静的、内敛的,从来不像哨兵那样外放。封寒的精神域更是可以平稳得像空气一样, 悄悄地观测敌人,又让人提不起半点提防。
此刻封寒的精神域像一团聚拢了许多鬼哭狼嚎的高速气团。明明是气流, 却比刀锋还要锋利。白煜月顿时有点惊奇, 他从来没见过向导的精神域暴//动。他隐隐有些担心,却克制不住黑哨兵的本能——向导怎么敢在他面前展开精神域。
他与封寒对上视线,便别过脸, 嘴巴抿成一条线, 内心的萨摩耶努力将黑哨兵的本能甩出去。
但虎视眈眈的破冰者并不给他们交流的机会。神鹫之主已经预测到他们打近战绝不可能胜过黑哨兵半分,当即命令群鸟们退开百米之外。
他们从地砖下掏出一根根两米长的捕/鱼/枪,每一个枪口足有半米宽。破冰者们训练有素地将鱼/枪塞进枪口里, 鱼/枪前端呈十字型,每一个弯钩前都有特制的血槽与倒刺, 专门用于给深海动物放血。而鱼/枪尾端则是笨重的锁链,在移动中发出嘈杂的叮当声, 用来拖拽动物。与深海怪物拔河是所有破冰者的终身试炼。
天空中的群鸟纷纷坠落,融入鱼/枪之中, 用双翅为武器保驾护航。
而后一声尖锐的鸟鸣划过暴风雪, 点点星光升入夜空,拖着长长的流星尾焰, 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铺天盖地地朝白煜月和封寒压来。
白煜月微微抬起双刀,又举重若轻地放下,一抬一放之间便进入了玄妙的攻击状态。刀在他手上,似乎学会了呼吸。
封寒手上没有拿惯用的枪/支,他这个状态不适合用枪。但他身边的漂泊信天翁慢慢抬起翅膀,露出柔软的绒羽。一瞬间场上的风向都为之一变。疾风沿着建筑间的狭窄街道四面八方地铺开,而封寒所在的中心处越发平静。
一部分还在天上的鸟类惊叫着落地了。它们原本凭借特殊的减压队列对抗暴风雪,才能悬停在空中。如今气流一变,它们只能四下散开,空中宛若菜市场那样嘈杂,星光黯淡了一半。
封寒还打算利用精神体做点什么,哪怕他的大脑要被众多哨兵的声音挤爆了。
所谓解封,即让精神域回归常态。
而他们这些“红眼睛”的精神域常态,就是永不停歇的暴//动。哨兵靠沸腾般的精神域,来感知更高维的世界。向导依靠更加空气化的精神域,大幅度提升与任何哨兵的匹配度,从而探索哨兵感知到的世界,也就是看到所谓的“精神图景”。
在封寒的感知内,一个个哨兵好像一堆堆腐烂的肉。他从此时此刻便看透了他们死亡的未来,因为任何人都会死亡。腐烂的气息钻进他的大脑里,让他分外恶心。
他感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转头一看,白煜月正抿紧嘴巴看着自己。
大概是最终解封必须世因法操作的原因,现在封寒还不算完全精神域暴.动。他对其他哨兵的匹配度大概维持在90%上下。
尽管这个数字已经高得可怕,但封寒依旧没有感觉到与黑哨兵那种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的链接冲动。难道是连他也不可能与黑哨兵匹配?
这样想着,黑哨兵反倒成为他眼里香气四溢的一盘肉,因为他不知道吃下去是怎样的感觉,所以无尽美化黑哨兵的味道。他觉得自己也挺令人作呕的,恨不得给自己大腿来一枪。
没有那么多时间细想了,敌人的鱼.枪已经冲到面前!
“让开!”白煜月只来得及对封寒喊。现在过了远程范围,怎么想也该是他这个黑哨兵去打架。
白煜月的刀上缠满黑色的漆状物,那颜色比深邃的黑夜还要深沉,似乎任何光都无法逃脱。从视觉上看那些黑色的、不成形态的精神拟态,好像突破了维度限制的墨痕。
他手上拿了两把长刀,两把刀都未开锋,连一片雪花都不能斩断。
但这不是和长嬴对战。长嬴手多,攻速快,所以他要比长嬴更快。但现在鱼.枪的速度就像普通子弹一样迅速,但质量可是子弹的上百万倍,又是从上往下俯冲的姿态,积攒的势能堪称天崩地裂。所以他要和鱼.枪硬碰硬。
自从解封率上升后,白煜月好像越来越喜欢挑着敌人的长处打。
这可违背了战斗的谨慎原则……
白煜月微微垂下眼眸。
但是他……真的能从濒死战斗中获得独一无二的快意!
一声巨响从刀锋与钢.枪之间爆发。崩裂的雪花映出声波的轮廓,如蒲公英般漫天射出。
破冰者那边传来鸟鸣,那是鸟类的欢呼声。
白煜月听到自己骨骼断裂的声音,不规则的黑色精神拟态立刻蔓延至他的肩背处,黑哨兵的基因抓紧时间修复这具躯体。白煜月看见了钢.枪内藏着的精神体,原来这枚第一名击中他的人正是那位白腹军舰鸟的主人。
庞大的鸟类压缩在一个狭窄的钢制品中,用自己充当武器的推进器。如此可歌可泣的战斗态度,他都要为破冰者们喝彩叫好了。
白煜月额头处青筋暴起,一把刀硬生生改变了鱼.枪的前进路线,将沉重的钢铁砸进冰层里。
冰层瞬间炸起龟背似的纹路。而后另一把刀滑了一个炫技的弧度,模仿着飞鸟的弧度在半空转弯,又如处刑台的铡刀一样将钢铁拦腰斩断。白腹军舰鸟被从鱼.枪中轰出,好像一个豆沙包一样被甩出十米外。
它软绵绵地倒在地上,羽毛都黯淡了不少。
白腹军舰鸟的主人当即跪地吐血。
白煜月走过去,拎起白腹军舰鸟的翅膀。
这鸟可真大,翅膀一只手都不能抓全。最柔软的绒羽都被融化的雪水糊住了,毫无半分触感。白煜月随手一甩,将它尽可能扔得远一点。
随之而来是愈发愤怒的群鸟。
星光几乎增亮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钢铁誓要将黑哨兵轰得渣都不剩。但在靠近黑哨兵的时候,一大半星光便被气流搅到一边。封寒虽然不能用武器,可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敌人欺负白煜月。
留到白煜月面前的仅有一小半。他不光是在和砸下的鱼.枪对抗,也是在和各种鸟类掰手腕。可依旧没有任何武器能贯穿他,更没有任何敌人能让他尽兴。
破冰者们似乎回想起了与深海巨兽拉锯战的那一天。
深海巨兽没有名字,有人说它是蓝鲸,有人说是海底变异动物,还有人说那是从极乐曼陀天出逃的不知名物种。没有船员知道那是什么,甚至不知道他们遇到的是不是同一只。
但每位破冰者总会遇到那一天。在翻涌的海浪之中,鱼叉已经刺入了海底巨兽的皮肤。海底巨兽拼命挣脱,而每位破冰者齐心协力,一起往回拽。锁链时而放长,时而用收紧,利用战术叫那只巨兽疲惫。
他们拼命抵抗,不再是为了获取食物或者是能卖钱的动物标本,而是为了让船不被巨兽拽翻,那样整艘船都会被海浪撕毁。有的破冰者会破口大骂,抱怨第一个捕鱼的人惹到了海底巨兽。有的破冰者面容绝望,因为这个巨兽看起来没有体力限制,他们真的能拖拽成功吗,他们不会在船上竭力而亡吧?
此时船长就要以古人的航海箴言振奋船员精神:
坚持!坚持!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等待彩虹出来,它就会离开!
现在好像到了最要坚持的时候。
无数飞鸟折翅在黑哨兵面前。
他身上染满了敌人和自己的血,未曾后退一步。
他双眼无神地看向天空,像在张望下一波游客,胸膛一直在起伏,大口大口喘气。
白煜月不断在内心质问自己,他刚才的战斗有故意虐杀敌人吗?有违背白塔战斗准则吗?有做出违背自己道德的事情吗?应该没有的吧,为了避免断翅的大鸟被鱼叉弄伤,他已经故意将军舰鸟扔得远一些了。后来发现这些鱼叉其实会自动瞄准,他就不再管。这些人还想要他的命,他为了摆脱黑哨兵的本能,已经很努力了。
可是……
战斗真的很舒服……
他的精神域一直都很痛苦,只是萨摩耶精神体帮他屏蔽了。但痛苦未曾消失,他总有幻痛。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能体会这种无法言说的痛。
唯有在打断敌人骨头的那一刻,他才真正解放了自己,整个灵魂如释重负。
要是能一直这样轻松下去就好了……
敌人没有再度开火,神鹫之主制止了己方的动作。他很会审时度势,知道再纠缠下去,己方的损失可会越来越大。他都能预想得到几位船长为分配赔偿而大打出手的场景了。
神鹫之主让一部分破冰者撤走,自己则继续观察黑哨兵。
黑哨兵见没有敌人供他放松,渐渐回头,看向拥有信天翁精神体的圣子。
如果没有战斗缓解他的痛苦,那他就要采取最原始的方式,找一个向导疏导一下。
封寒的解封状态和平常差异不大。只是神情更加烦躁,眉眼间戾气更深。
他察觉到白煜月的视线,内心一愣,立刻明白了黑哨兵此时的需求。
他的心情依旧没有泛起多大波澜,丝滑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在他的原计划里,他要尽可能避免链接,尽可能拖延世因法的步伐。他尽可能避免链接。但白煜月如果真的痛苦,他也不可能死守着原计划冷眼旁观。
就算他和黑哨兵链接后,世因法估计会当场发疯,当场去横贯山脉挖煤矿做能源电池,当场开飞机赶到现场,带着“桀桀桀”的狂笑把他俩抓起来,再放到一个像文森山十八层那样简朴的棺材里,开启那神经兮兮的伟大计划。他经营了许久的计划也不得不提前,还会徒增许多变数……
可是,黑哨兵是白煜月,这让他怎么拒绝?
小白已经吃了很多苦头,为什么还要委屈他?
所以封寒比自己想象的平静许多。
他已经在找一个合适的链接地点了。身后的法数堂不行,脏兮兮的,他的洁癖一点都忍不了。难道回矿车里?会不会场地太狭窄了?
但白煜月只是用没有开锋的刀戳了戳他的脸颊。
封寒这才正视白煜月的双眼。不知什么时候,白煜月一点也不见黑哨兵的冰冷模样,嘴巴抿成一条线,眼睛还有点委屈,就像不开心的萨摩耶。封寒恍惚间以为这是没有失忆的白煜月。
“我很难受……”白煜月诚实道,“我需要一名向导。”
真正听到这句话,封寒内心五味杂陈。他不相信链接出来的感情,却不得不依照哨向的法则去安抚白煜月。这大概是命运的玩弄。
现在他是不是该担心他和白煜月的匹配度不够高了?然后祈祷一辈子都不会有比自己更高匹配度的人出现?就像曾经围绕在白煜月身边的莺莺燕燕一样?
封寒听见自己冷静地说:“那些信徒一旦被你链接都会爆体而亡。”
——所以你的选择只有一个。
白煜月忽然沉默,嘴巴的弧度越发向下,白色的睫毛遮住半边眼睛。
他的不开心真是很好懂,可是他因谁而不开心呢?
白煜月突然抬起刀,用力往冰面一扫。飞溅的冰屑像一杯冷茶般泼向封寒。封寒不明所以。白煜月已经又拽又酷地走了,走时还大喊:“谁稀罕你!”
封寒不明白学弟又在闹什么别扭了,只想追上去,什么破冰者都抛在脑后。
白煜月往前走了几步就站住,回头道:“我找抑制剂也是一样的。”
封寒才想起还有古兹尔原液这玩意。他出门前当然为白煜月备齐了这一切。
“你的解封怎么办?”白煜月又问道,“你会找其他哨兵吗?”
“怎么可能。”封寒回答,“找那些鸟打一架吧,累了就自动封回去。我也很久没有和他们交流了。”
“我累了,那你解决吧。”白煜月嘟囔几句,带着两把刀回矿车内。
远处观测一切的神鹫之主摸不着头脑,打架这玩意还带中场休息的?怎么黑哨兵突然回去了?
可面前的漂泊信天翁圣子已经做好战斗势态,那他这边也不能小觑。
封寒一刻也忍不了,叫旁边的信徒端来枪,只想速战速决。期间他还发现这个神鹫之主身上有眼熟的标记,找了个机会和对方互通消息后,神鹫之主就带着众多破冰者退回去了。
然后他快速赶回矿车上,掀开车门,担心地查看白煜月的情况。
白煜月将矿车翻得一地狼藉,自己抱自己地坐在角落。他本来是想抱萨摩耶的,毛茸茸能抑制他用毁灭缓解痛苦的欲.望。可是萨摩耶迟迟不出现,他便孤零零一人。
“我是你的向导……”封寒好不容易才想起白塔教过的那些话术,“为你精神疏导是我的义务。”
“义务?”白煜月抬眼道,“我拒绝你,是因为我不想和你链接。”
封寒觉得自己的心已经不会痛了,再难受也没有和北星乔二选一的时候难受。但白煜月说话这样伤心,他也会忍不住恶劣地想,学弟除了自己还能选谁呢,还想选谁呢?封寒就是白煜月唯一的选择。
“但我们可能真的匹配度很高,我已经感觉到了。”白煜月的语气又软了下来,封寒便立刻原谅了他。
封寒仔细观察了一番车内的装饰,发现抑制剂和安眠剂都少了。安眠剂中有让人大脑迷糊成分,白煜月可能是在说胡话,他不应该和他计较的。
而且什么“已经感觉到了”一听就是假象。封寒凭理智与经验认定,自己暂时还没有感觉和白煜月的链接迹象。
但白煜月似乎对这个结论深信不疑。他皱起眉头,抵抗忽然袭来的睡意:
“因为我们匹配度很高,所以我刚刚听见你的心声……”
这时一只萨摩耶从虚空钻出,恰到好处地充当了白煜月的枕头。白煜月迷迷糊糊地说道:
“真正的你在说……你一点都不想链接。”
好像一道惊雷劈过大脑,封寒浑身泛起无法言说的刺痛感。心中犹如破开云雾见明月,这才明白那思绪间那刻意被忽略的情绪。他总是想很多,但从来没有认清自己。
……
另一边,长夏长嬴不得不面对潮水般涌来的敌人。
哪怕他和弟弟都解封了一部分,但仍然不足以迎来胜利。
这里没有海洋,没有船支,在群山之颠,穹顶之下,鸟类才是绝对的王者。他们被陆居者放逐得太久,已经忘记了畅意飞翔的滋味。今天他们终于能重返最熟悉的战场!
“你后退。”饶是如此,长嬴也没有让长夏受到半点物理伤害。十一把长刀如同荆棘王冠般矗立在四周。
“今天就是你的忌日!”破冰者高声喊道。
“呵呵……实在太有趣了……”长嬴伸出手,似要抓住飘落的羽毛,“但我没有在你们身上看到我的命运。事已至此,我也该呼唤一次救援,不然显得我们圣子之间太生分。”
“快过来吧。”长嬴将一片冰晶合拢在掌心,“不太聪明的家伙。”
破冰者们顿时提起十万分警戒,紧盯着长嬴的动作,随时阻止他呼叫援军。
然而长嬴没有拿任何通讯器,仅是站在原地,静静地感受风的来往。
下一秒,夹杂着深海气息的精神域以他为中心迅猛扩开。人们好像嗅到了浓烈的海腥味,肺部似有一块大石头压着。缺氧的预警从所有人的大脑发出,尽管他们的身体安然无恙。
破冰者们重新集结队伍,自天空向下冲锋。
长嬴不管不顾,全身心地沉浸在精神域的扩张中。
数百根刚刺从直径半米的捕鱼器中射出,划过尖锐的破空之声,像万马千军砸向地面,任对面是钢筋铜骨都能贯穿。
长嬴只悄悄说:“他一定会听见……并且排除万难、不辞辛苦地来到我面前。”
模拟着深海的精神域跨过血流成河的街道,漫过圆顶的建筑,沿着风雪一路将所有小石头黏碎。它浸过群鸟,鸟类立刻发出比乌鸦还要难听的嘶鸣声;它压过某位信徒,信徒立刻寒毛倒竖,与精神体蜷缩成一团,惊恐地往长嬴方向望去。
但这些人都不是长嬴的目标。他继续扩张着精神域,这种行为对于哨兵来说,就像动物在标记自己的领地。在领地之中,只能有一位话事人,如果不臣服,就得用武力压制。
破冰者们本就与长嬴敌对,不仅没有胆怯,反而被激怒了几分。他们隐隐奇怪长嬴这个不用狙.击/枪的为何做这种无用功。
直到长嬴的精神域悄悄地漫过一个石台,像一颗穿石的水滴,温柔但又富有十足挑衅意味地,拍在闭目眼神的白煜月身上。
幽幽深夜中,睁开了一双怒火难抑的碧绿眼睛。
第124章 信号
白煜月就像还没睡够就硬生生被叫醒一样满腹怨气。
他的抑制剂作用只起了一半, 浑身的力量像是要发作出来,但又被什么隔阂挡住一样。有劲使不出,让他更加烦躁。
暴涨的混乱情绪使他头痛欲裂。他甚至没有心情让自己平复呼吸。作为黑哨兵, 他最不能容忍长嬴这种挑衅。
于是在满目疮痍的战场边缘, 出现另一道势如破竹的精神域。一眨眼,天空中如流星般砸下的武器通通偏移路径。
破冰者们暗道不妙, 这个可恶大乌贼居然真的叫来了援军!
黑哨兵手持长刀,面色阴沉, 径直向长嬴走去。
天空中的虎头海雕精神体连忙呼唤伙伴,锁定那个漆黑身影, 抓紧时间拦截黑哨兵。他们决不能让这两人汇合!
长嬴同样亮出长刀, 却没有回应黑哨兵的战斗攻势,转身看向天空。
下一秒,凶悍的游隼精神体带领着众多猛禽俯冲而下。它们微曲的翅膀, 将风阻降到最低, 速度提升到最高。风在它们周围形成比刀还要锋利的气流,能直接将活鱼片成鱼生。漂泊信天翁精神体则平稳地抬起翅膀,中规中矩地滑翔, 直接以世界上最大的翅膀一力破十会。
虎头海雕精神体和他的主人落在白煜月面前,双手缠满锁链, 锁链顶端是把斧头,既是防御又是攻击手段。
白煜月只想找长嬴算账, 遇见这个拦路鸟简直莫名其妙。这个虎头海雕明显有精神链接的伴侣了,因此他在白煜月的感知中属于没什么用的资源。
白煜月怒喝道:“让开!”肩颈处黑漆如墨, 如熊熊烈焰, 他之前断掉的骨头还在愈合中。
虎头海雕之主丝毫不后退。要是后退,他的船员可能都要被这个黑哨兵宰了!该死的神鹫, 该死的赤颈鹤,四个人连个黑哨兵都看不住。他怒目圆睁,同样喝道:“你的对手是我!”
不远处的长嬴举起刀,身后十只触手宛若开花般逐渐举刀。刀面反光犹如他隐藏的眼睛。只见一抹银色闪过,奔袭而来的鱼.枪瞬间被斩断成十四节。远方的海东青之主压力倍增。
长嬴勾唇一笑:“真是一场……轻松惬意的下午茶……”
长夏缩在阴影处,模样甚至有些乖巧。只是偶尔召唤出大章鱼帮忙补刀。为了抑制长嬴的暴走情况,北太平洋章鱼不得不贴在大王乌贼身上,啃一啃冒出的新触手。
战况紧急,破冰者们一时没有分清两种触手的区别,以为都是长嬴的乌贼触手,心下一凉——他们可从来没有听过十八只触手的怪物,难道是深海变异动物?变异动物竟然能成为人类的精神体,这么多年的常识又被改写了?
部分破冰者已经心生惧意,而另一部分的破冰者直接起了鱼死网破的心思。如果连仇人都不能手刃,他们还有什么脸面回到大洋上呢?破冰船可是他们唯一的栖息地。
心存死志的破冰者抛开捕杀鱼类的武器,振奋翅膀,重新集结成倒金字塔形的队伍。领头的巨鸟拢共有数十只,越往后越少鸟。它们将在俯冲的时候逐步分离,破开气流,像弹弓一样将最后的凤头巨隼弹射出去。它们飞得足够高,任凭大王乌贼将触手伸展得再长,也不可能攻击得到。
但是分级加速还未完成,群鸟们便被一阵剧烈的波动震歪了队形。
一股热浪卷席整个战场。鸟类羽毛的尖端沁出水珠,沾湿了翼下绒羽,轻盈的翅膀越发沉重。人们额头上出现了汗滴,顺着脸颊流入衣领里。衣角处的冰柱化作水滴,砸向裂出许多毛躁小口的冰层。
人们按照直觉看向这一切变化的来源。
白煜月身形终于不住,跪地呕出淤血。肩膀上的黑色精神拟态褪去了,骨折的刺痛感立刻传到白煜月大脑中。
把脸上的血迹擦了擦,他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站起来。
抑制剂终于完全发挥了它的作用。在他把暴躁的黑哨兵力量发泄完后,他的精神域就像湖面一样平静。
然后他谨慎地看向拦在自己面前的破冰者。
原本他对上的是虎头海雕。可现在拦在他面前的是另一个有点眼熟的家伙。
刚刚才被他折断翅膀的白腹军舰鸟之主奇迹般地行动自如,并且及时挡在了同伴面前。
此刻他全身多处渗血,几乎看不出刚来时的嚣张模样。
虎头海雕之主震惊地扶住堪堪站稳的白腹军舰鸟之主。他怎么也不敢相信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是这小子。这个人平时没个正行,身为船长昨天还赖账了1000海币,方圆几百海里内都没有好鸟和他搭档。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逞英雄呢?
一股猛烈的热流直冲虎头海雕之主的大脑,他感觉这只“鸟中海盗”是世界上最好的鸟。
“快走吧……”白腹军舰鸟之主虚弱地说,“不要管我……”
白煜月难得生起了自己是个绝世大反派的念头,战意已经消散殆尽。除非这群人再主动攻击,他是不会主动找他们算账的。
见虎头海雕之主仍不走,白腹军舰鸟之主急了,连忙道:
“你不是说好……干完这票,你就和你的搭档……回亚历山大岛举行合巢仪式吗……想想她吧。咳咳咳。”
白煜月听后一愣,南极洲还存在两个亚历山大岛吗?
“说起来……陆地真遥远啊……没想到我会死在陆地。”白腹军舰鸟之主神色恍惚,“我还记得上次登陆……咳咳、被那岛上的驯鹿猛踹一脚的感觉。”
驯鹿作为南极入侵物种,基本没有野生种群。
而且驯鹿所需要的地衣、青苔等食物,只能在较湿润、维度较低的地方生长。
综上所述,破冰者口中的“亚历山大岛”,只能是白煜月认知里的那座岛。
他的内心震惊无比,差点脱口而出。
——什么!原来你是自己人!
封寒站在不远处。除了混乱的精神域让他万分烦躁以外,现场万般复杂的关系也让他倍感头疼。
白塔城市大部分沿海岸线建立,也曾遭受过破冰者的侵袭,一直都强硬地打回去。
直到近十年,破冰者渐渐销声匿迹了,学生们便越来越少知道它的存在。实际上破冰者悄悄逐渐和白塔建立起了交易关系,卖点海底破烂给白塔,白塔则卖点陈年粮食给破冰者。
但破冰者漂泊不定,始终没有一个官方声音。一些破冰者还会和东南极洲的奴隶种植园、极乐城市做交易,态度暧昧不清。白塔干脆同样在官方层面不做表态,只当这些交易是民间行为,并将通商港口限制了仅剩一个,这下更少白塔居民见过破冰者了。
那唯一的通商港口,就设置在有着超大船坞的亚历山大岛——已经被暴走的白煜月拆了一半的那个船坞。
岛上的众多驯鹿,也是为了运货而驯养的。
交易的细节有专业的团队。而封寒只是负责监管,偶尔顺点物资当报酬,维持自己的正常生活水平。在白塔学习的那几年,估计是他这辈子过得最节俭的几年。
“快走!”白腹军舰鸟之主最后说道。
另一边长嬴已经快要攻过来,破冰者暂时不想为了对付黑哨兵付出太大代价,只能鸣哨撤退。虎头海雕之主不得已随着大部队撤退,并发誓他一定会好好对待白腹军舰鸟的船员。船长们内心清楚,此番行动失利,日后破冰者内部一定会四分五裂。他们还是好好想想如何分赃吧。
长嬴没有要追击的意思,他凭一己之力反抗众多破冰者已经有些勉强,身上伤得不轻。他面上风轻云淡,实则迫切地需要一个可以安全休息的地方。
群鸟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下受伤的白腹军舰鸟和它的主人。霎时破冰者被防暴网罩住,被迫跪在原地。
他凶狠地瞪向黑哨兵。黑哨兵不为所动。极乐曼陀天的三位圣子和随行信徒逐渐包围过来。
面对如此情景,白腹军舰鸟之主丝毫不示弱。
实际上,他知道自己暂时不会死亡。
极乐曼陀天有收押未链接哨向的习惯,有时候连孩童都不放过。也许,这是为了补充空缺许久的实验室材料。
而白腹军舰鸟之主前不久刚从神鹫之主那里得知了这个情报。
神鹫之主还让他假装投降打入极乐曼陀天内部,把白塔的秘密情报送进去。到时候,会有一名精神体是鸟类、兵种是狙击手的白塔士兵与他对接。
他扫了一圈在场的哨向们,没有发现符合这个条件的人,内心便盘算着被抓进去后要如何套情报。
但目前最要紧的是……他要从黑哨兵手中活下来。
黑哨兵打人可真疼!那精神域也太恐怖了,根本不是普通生物可能拥有的。在古代居然是这种人间兵器做了君王,难怪民不聊生。听说黑哨兵残忍无度,对所有人都毫无同理心。他这一关真的能平安度过吗?
同时在场也有不少目光隐晦地打量黑哨兵。
虽然黑哨兵不是在场的首领,但出于他从前那可怖的传说以及那堪比神迹的实力,大家便不约而同地将处决战俘的任务交给他,内心默默想着砍了战俘可不能砍我。
白煜月已经感觉到这些目光里隐藏的压力。他微不可闻地叹气,再看向白腹军舰鸟之主时已是面容冷硬,眉目间满是居高临下的蔑视。
他抽出刀,无锋的古刀点在破冰者的额头。刀锋不断往下滑,残留的血迹好像给破冰者开了第三只眼。
“哨兵,你本该死了两次。”白煜月用刀面拍拍对方的脸,在对方脸上留下屈辱的痕迹。然后轻描淡写地宣布战俘的结局:“留着玩玩吧。”
说罢,他像是对此不感兴趣了一样走向其他地方。
破冰者像劫后余生般猛松了一口气。
白煜月也悄悄松了一口气。
一直绷着脸真的太艰难了……
旁边的萨摩耶愁眉苦脸地摇尾巴。它只是一只萨摩耶,可不是什么西伯利亚大狼王。
“不行,不能被别人看见。”白煜月赶紧揉了揉自己的脸,又拿雪拍拍自己,确保自己的脸被冻僵了。接下来就算在封寒面前也不能出差错。
忽然,他听见身后响起脚步声,连忙收敛神情,转头望去。
长夏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背后,眼神幽深地看着自己。
白煜月心里毛毛的,又找回当黑哨兵那种无情态度,冷酷道:“不去黏着你的兄长,来找我干什么?”
“一定要那么凶的态度吗?”长夏似乎很受伤,“小黑,那些鸟真可怕,我最讨厌鸟类了。你知道的,海鸟总是喜欢吃章鱼……”
白煜月本想说“哪只鸟的嘴巴能塞得下你”,但为了保持人设,还是忍了。
“小黑……就算我在兄长附近,其实我一直,一直在背后看着你。”长夏的睫毛微微颤动,“一直,一直,没有移开过眼神。”
他忽然呼唤出他的精神体,北太平洋巨型章鱼以独立的姿态伸展它的触腕。它好像变得比平时更大了一些,让白煜月不得不仰视。
长夏微微招手,触腕上便多出一个小巧玲珑的通讯器。
触腕仅是穿透了通讯器,长夏便好像知道了它里面的所有东西。
他故作惊讶地说道:“哎呀,不小心翻看了那位战俘的航海日记呢。原来他叫做风……呃,后面那个字我不会读。”
白煜月不明白长夏的意图,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这位风先生的日记可真潦草啊,而且总是欠钱不还,怎么能做这种粗鄙之事呢?”长夏闭上眼仔细感知电子信号道,“等等,我发现了一条绝密讯息——”
长夏和巨型章鱼同时看向白煜月:
“那只腐食性大鸟留下了讯息……
“他一定以为这条消息读完删除后就不会有人知道了吧。
“可是这对我来说没有用。
“电子信号的删除不是真正的删除,只是将该消失的位置设定为‘空’而已。就像人类其实没有真正的遗忘,只是想不起来。”
白煜月心跳如擂,已经猜到了长夏找的的什么情报。
长夏:“那位白腹军舰鸟的破冰者根本就是假投降。情报里说了,他要和一位精神体是鸟类、兵种是狙击手的白塔士兵对接……”
长夏直勾勾地盯着白煜月。
白煜月将手放在刀柄上。
长夏似笑非笑:“没想到封寒圣子——”
白煜月心静如水,手指逐渐紧握刀柄。
长夏忽然直起身,用夸张的语气道:
“没想到他带回来的那个普通货色还有这种身份呢!”
“——弟弟”
远处传来长嬴呼唤长夏的声音,他觉得弟弟真是无药可救,怎么一不留神就和黑哨兵黏上了。
“回去后可要好好招呼那个普通货色呀。”长夏开朗地朝白煜月挥手,“小黑你做得真对,一定要把破冰者的性命留着,等他和那个小小鸟对接上,我们再一举将他们拿下。”
长夏口中的“普通货色”和“小小鸟”都是一个人,当初不幸被俘的周伏清。他确实符合破冰者的所有描述。
白煜月内心挣扎几分,等到长夏和长嬴汇合,他紧握刀柄的手才不情不愿地松开。
他再看向封寒,封寒在看破冰者,就像在看一件令人不爽的麻烦事。破冰者则在装模作样地破口大骂,被随行信徒敲晕装箱了才安静。
白煜月此刻竟然也能理解封寒的心情。
越来越多的麻烦事了……
……
三位圣子的队伍开始了返程的道路。长嬴身为干活主力,伤口未愈,因此返程的速度要慢许多。
当他们在山区里就地扎营时,一位信徒悄悄地跑出营地外,四处张望,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袖珍电台。
他正仔细地输入信号,就听见一个声音打断他,吓得他浑身冷汗。
长夏坐在在不远处的冰堆上,撑着脸,面无表情地说道:“喂,劣质品。”
信徒赶紧将电台藏起,并大腿瑟瑟发抖地跪下。谁知长夏的第二句话就令他震惊无比。
“整个旅途中你一直在滴滴不停地给槐序大人发信息,还给混在破冰者里的人发坐标,我都睡不好了……”长夏苦恼地眯了眯眼。
信徒诚惶诚恐地抬起头。长夏圣子怎么会知道是他?之前长夏圣子不是和长嬴圣子汇报,没有找到通风报信的人吗?
他确实一直在和槐序大人联络,内容仅仅是坐标而已。
但一路上无穷无尽的敌人袭来,再不聪明的信徒也能猜出真相——正是槐序不断向敌人传递这支队伍的坐标。
信徒并不害怕,反而感到荣幸。于是他接到第二个任务,接应破冰者里的极乐内鬼,选取适当时候解除圣子身上的封印。
所以无论是敌人的来袭,还是圣子的解封,都在槐序的策划之中。
信徒一直以为自己做得完美无缺,没想到竟然在这个时刻被长夏说破?
长夏的五官没有太大动作,但信徒无端能从中看出显而易见的狠毒。长夏说道:
“尤其是你骂我的声音那么大声——‘那两位双子根本不算真正的圣子,他们只是侥幸被槐序大人看重的实验品罢了,完全违背了自然生长的规律’。”
“我、我没有——”信徒说出了今天第一句辩解。
长夏继续道:“你说过你希望跟着槐序大人完成这次任务后,他能提拔你上一层,了解更多秘密的教义。你说你把神母经文抄了一百遍,用虔诚之心才感动了槐序大人。
“你甚至还想推荐另一个人当圣子,那是隔壁山口出生的神童,不仅样貌堂堂而且心思纯善,吃到肉都会恶心得吐出来,是真正的无垢之人,他做圣子比那群沾满血腥的人更有说服力多了——”
说到这里长夏已经笑得直不起身。笑声如魔音贯穿了信徒的耳朵,也击溃了他的心灵。
信徒以前便知道圣子实力强大,甚至惶恐地把对方看作比龙卷风还要可怕的天灾。
他以为自己已经十分高看圣子了,但龙卷风是不可能知道自己的通讯记录的。通讯器可是古人智慧的结晶,光凭人类怎么可能解开古人的技术秘密?
这群圣子不止是自然灾害,更是全面超脱于人类的进化者!
而长夏不理会信徒的崩溃,还在絮絮叨叨:
“‘但是没办法,伟大的世因法还需要这群伪圣子洗净罪恶,虽然这是对神母的亵渎,可这也是必要的牺牲啊……’我有哪个字背错了吗?为什么低下头呢?你在害怕什么,这都是为了至高无上的神母大人,为了完成世因法大人的伟大计划啊!”
信徒努力克制颤抖的身躯,上半身紧贴地面,用无比虔诚的姿势表达自己的悔恨。
长夏轻笑一声,摆摆手:“继续把消息传回去吧,我怎么会伤害槐序老师的虔诚信徒,但我有个口信需要你带回去。”
此话一出,信徒几乎喜极而泣。
长夏又皱眉地自言自语:“但是这样就违背了哥哥的计划,哥哥好像是想让他们赶紧在一起,然后趁着世因法和槐序大人放松警惕,把目光都放在小黑身上时,便带着我远走高飞。如果我说了这个消息……会辜负哥哥的心愿吧……到底要不要这样做呢?”
信徒默念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算了,哥哥总会原谅我的。”长夏再次开朗地抬起头,“请回报给槐序大人……”
“我发现了封寒圣子勾结白塔的证据。”
说完后,长夏便抱紧自己的双臂,像是被冷风吹得难受。
他低沉的声音说道:
“你们最近关系好像不错,我一眼就能发现了……真讨厌啊。”
“小黑……好想好想好想……真的好想看看你痛不欲生的表情……”
第125章 甄别
在寂静的旅途, 封寒倒是有种和白煜月关系越来越好的感觉。
首先体现在车厢的相处环节。白煜月照样是不理人的模样,但萨摩耶却破天荒地站在自己膝盖上,吐着舌头往外看。萨摩耶就好像一个大毛毯子, 暖烘烘地盖在自己身上, 白毛占据了自己大半视野,连小白安静看书的脸都只能瞧到一半。
精神体向来直接体现主人的内心。比起之前, 白煜月似乎接纳了自己不少。难道是因为那次拒绝链接吗?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因此疏远,反而更近了一步……封寒一边摸萨摩耶的头, 一边想道。
更明显的表现则体现在清晨时分。
这里的清晨仅指24小时制的六点半左右,与人体活动规律无关。封寒正在休息, 却忽然福如心至般地睁开双眼。
萨摩耶正在床边眼巴巴地看着他。
一瞬间封寒都以为自己在做梦。萨摩耶精神体和它主人一样规律地早起, 而且会看心情闯入房间,跳上床猛刨被子,又抬头仰天狼嚎, 用尽各种手段叫封寒起床。
封寒知道白煜月不是真心想叫自己起床, 就是一点黑哨兵难以明说的恶趣味,所以有时直接装听不见。
但黑哨兵的精神体居然会乖乖待在床边?
只见萨摩耶精神体走到封寒床边,抬起一只爪子, 放在被褥上面拱了拱,然后就放下, 后退几步,似乎在等待封寒回应。
封寒还是不敢相信, 迟疑问道:“你想干嘛?”
萨摩耶精神体直接走到门口处,再回头看着封寒。没有笑, 也没有摇尾巴, 眼睛小小的,白色睫毛长长的, 看起来就是一个安静的天使。
封寒心都要化了,什么睡意都飞去天外,破天荒难得主动起床。
他穿上防寒外套,内搭则只有一件短袖。他并不冷,只是防寒外套比较耐脏,眼不见心不烦。他走出帐篷,便看见白煜月坐在悬崖边上,不知道在看什么。萨摩耶飞快地窜过去,窝在白煜月怀里。封寒捋了捋头发,再整理了一下衣领,才不紧不慢地走过去。
白煜月不必回头,便知道封寒一定会被萨摩耶吸引过来。毕竟封寒应该是喜欢他的。白煜月忽然想起,当初在亚历山大岛上的几位白塔士兵,除了司潼都喜欢他。但他和司潼是很好的朋友,那何尝不算一种喜欢呢?他像清点零食罐里的饼干一样,回想过去的一个个事件,深觉自己已经是被爱的富人。
所以他能轻而易举地察觉出封寒的那些小心思。说来奇怪,如果封寒对他的恶作剧露出严肃的态度,他则会立马收回那些关于“喜欢”的判断;如果封寒事事顺从他,他只会觉得无趣或者对方另有所图。偏偏封寒卡在一个让他很感兴趣的点上,让他理直气壮地坐在悬崖边等待,不必回头张望。
封寒的脚步声渐近了,却没有坐在白煜月身边。他从地上抓了一把雪,往前一抛。簇簇雪花洒向深不见底的深渊。竟然激起水波一样的蓝绿荧光。
原来悬崖底部生长了上万平米的藻类。这些藻类才是南极大陆上最古老的生命。它们生长的环境十分脆弱,一旦被外来细菌入侵,很可能全盘覆灭。所以它们平时形态是黑色的,感知到运动物体时,就会发出荧光吓走对方。
幸好这次来的物体只是雪球,荧光很快消失。
封寒的声音从白煜月上方想起。他问道:“好看吗?”
怎么被他装到了……白煜月暗暗无语,又忍不住觉得好看。
萨摩耶精神体从白煜月怀里钻出,走到封寒脚边。封寒蹲下熟练地摸萨摩耶的头,眼睛则一直瞄向白煜月被风吹乱的头发。
他顿时感觉早起还是有些好处的。例如此时此刻,队伍还沉睡在梦乡之中,只有他们在风雪中依偎着毛绒绒御寒,共享整片宁静的冰山,就像是在约会一样。
白煜月默默感受封寒和萨摩耶的友好互动,难得没有出言制止。因为这正是白煜月深思熟虑后的计划,萨摩耶最近一定要待在封寒身边。
自从上次长夏在他面前当面戳穿白腹军舰鸟的身份,他便隐隐有所不安,数次想要直接在路上把长夏干掉。
但他犹豫了几天,还是没有动手,不是因为他心软,而是贸然出那么大变动,牵一发则动全身,其他人的计划可能也会被牵连。
首先要弄清楚长夏的意图。
长夏与长嬴既是双生子,也是高匹配度对象,利益高度相关,不到天崩地裂的时候俩人不会内讧。
长夏与破冰者是仇敌,但长夏却没有先把破冰者的消息告诉兄长,说明长夏暂时对破冰者那块利益不感兴趣。
长夏与白塔也是仇敌,但白塔势力离极乐基地太远,鞭长莫及,他在这边搞事情,也影响不了白塔。所以白塔也不是长夏的首要针对对象。
然后是长夏和白煜月。虽然长夏老是说一些让人毛骨悚然的表白,还为此有实质性行动,但从事实上讲,他和长夏其实没有利益冲突。长夏是已经有链接对象的向导,而他是哨兵。除非他要对长嬴下手,两人根本是井水不犯河水。
最后则是长夏和封寒……这两人可太糟糕了。封寒是圣子,高阶向导。长夏也是圣子,高阶向导。封寒去白塔潜伏过,还混了个指挥官得意门生的名头。长夏却是以AI的形式待在主机里,把白塔搅得乌烟瘴气。两人都被世因法委以重任,都占有大量资源。如果他是长夏,肯定第一个拿封寒开刀。
如此一思索,一切便明晰了。长夏的目标就是封寒。至于恨来恨去的心路历程或者爱来爱去的文艺情绪,白煜月根本不需要知道。他只需让精神体多看着点封寒,蛰伏静待,在关键时刻进行挥刀斩敌,一切阴谋诡计便烟消云散了。
白煜月也想过和封寒坦白自己的记忆。可这张是王牌,要所有人都出其不意才好使。事关战斗,他所有人都不会相信,他只会相信自己。
唉……毕竟信天翁看上去就笨笨呆呆的样子。关键时刻当然是聪明的萨摩耶来撑场面。
封寒手下的萨摩耶突然挺直腰背,下巴也抬得高高的,精气神一下子变得骄傲十足。封寒摸不着头脑,但他忽然想起在亚历山大岛时,白煜月在训练环节成功摆了他一道的神情。
那表情和萨摩耶一对比,有种说不出的相似和可爱。封寒忍不住笑了笑,再度观察白煜月的反应。
可白煜月就像一座沉寂的冰山,不表达,也不在乎,只有以千年为单位的时间洪流与他对话。
冷风灌进封寒的衣领,提醒他,面前的是绝无仅有的人间兵器黑哨兵。
他希望白煜月记起从前吗?
或者说……白煜月真的没有过去的记忆吗?
他不知道,也不敢想。
……
几个小时后,大部队收起营地,载着大包小包的文物,向极乐基地出发。
出发前,白煜月走向长嬴的车厢,礼貌地敲了敲门,便自顾自地开门,顶着长嬴恼火的目光,把古董名著放回去,又挑了本新的。路途太漫长,南极洲又没有什么娱乐设施,只有长嬴这些文绉绉的文学著作能耗费些时间。
白煜月挑了一本《新伊丽莎白地美术演变通史》,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离开了。他甚至没有主动关门,还是走了一段距离后,萨摩耶小步跑回来,用后腿一踹才关上门。
长嬴伤没好,只能忍了。
“哥哥不公平!”车厢内,长夏揪着小章鱼扑上去,“为什么你可以和小黑说话我却不可以!”
“我是你哥你要什么公平?”长嬴理直气壮地反驳。
见长夏仍然不服,长嬴只好头疼地说道:“得赶紧给黑哨兵配个向导……”
白煜月把长嬴长夏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才不理会长夏那些莫名其妙的字句,那都是烟雾弹。
至于长嬴……
他和长嬴的利益冲突倒很多,可长嬴为什么总想把他和别的向导撮合成一对呢?难道是长嬴有后备计划可以安全脱身?以后打探一下。
头脑风暴了一上午的白煜月终于感觉有点累,带着新书回到车上,看着看着便枕着萨摩耶,忍不住睡着了。
等他醒来时,发现整个车队再度停下。
他把自己身上干净的长外套放回封寒的座位,再下车查探。用钢铁铺成的轨道前方,居然停着一辆小山般的大矿车,将他们的去路都堵住了。
而后从大矿车跳下一个人,居然是桑齐。他直接说明来意:“槐序大人听闻圣子受伤让我来接应。”然后他不经意地扯了扯自己服饰上的花纹,努力不刻意地说道:“这是我身为无垢法该做的。”
他说完这句话,自己都暗爽三秒。
桑齐终于升职了,得到了好大一罐古兹尔原液,他的精神域前所未有地平静,仿佛真的来到极乐世界。注射的那一刻他几乎想对槐序大人叩首感谢,可想想自己有那么多事瞒着总部,还是不敢太感激对方。
封寒瞧着他那嘚瑟劲不爽:“那尊敬的无垢法如今在哪侍奉神母?”
桑齐一下子蔫了,他还是住在封寒的宫殿里,因为每开新一个建筑,就要耗费大量电力,基地不可能为他付出那么多。
“我此次来还有另一个任务……”桑齐无精打采地传递命令,“槐序大人希望长夏大人去审讯白塔俘虏。我也把他带来了,就在车上。车上挺宽敞的,应该够你们施展。”
封寒皱眉道:“你说谁?”
桑齐精准描述:“能把你子弹拦下的那位白塔狙击手。”
封寒:“槐序大人野心不小,连圣子宫殿里的人都抓了。”
“我能怎么办我只是一个无垢法。”桑齐只觉得封寒无理取闹,不再理对方,四处寻找白煜月的身影。
长嬴则困惑地看向长夏:“槐序大人怎么会让你接这种活?”
长夏:“无论他下了什么命令,我们都要听从。”
“还是我去审讯吧。”长嬴思虑一番后仍不放心,“万一那白塔小子来个临死反扑,恐怕会伤到你。你把他的资料给我。”
长夏不太开心地把资料全部穿给长嬴了。
长嬴粗略一扫,这个向导名为周伏清,曾经是极光会的成员。极光会会长是不是那只讨厌的红豺?也许这个周伏清和从前的白煜月认识,这个周伏清还是狙击手,还是处于毫无链接者的状态……
第126章 自救
长嬴走上轮胎三米高的矿车, 内部空间依旧狭小,一张长桌便把地方占得满满当当。而长桌的那头,是正在享用不明生物肉套餐的周伏清。他不太习惯地用着刀叉, 双手顿在半空, 不明所以地看着长嬴。
长嬴扫了一圈,感觉这和极乐曼陀天的审讯程序不太匹配, 于是说道:“吃得挺好,白塔来的。”
周伏清把刀叉放下:“这是桑齐请我吃的, 他应该还有。”
长嬴:“他?”
周伏清继续回答:“他升职了,所以请我吃。”
长嬴沉默了一会儿, 又问:“你怎么会在他的宴请对象里?”
周伏清欲言又止, 看看餐碟又看看长嬴:“不至于吧,这是什么珍贵食材吗……”需要用得上“宴请”这种词吗?
长嬴总感觉自己似乎在某种层面被鄙夷了一样,这个白塔士兵出乎预料地难拿捏。
这时长夏一脸不爽地走上车。周伏清吓了一跳, 居然走上来一个复制人?过后他才依照模糊的本能, 猜出后面走上来的是十恶不赦的长夏。长夏现在离开了轮椅,体型恢复正常人模样,简直就和长嬴长得一模一样。
周伏清稍微流露出退缩之意, 长嬴便敏锐地察觉到了,重新找回把握全场的感觉。他没有用大刑伺候, 要是刑罚有用,这个人也不会活生生地站到自己面前。他只需要坐在一旁, 摆出悠闲的姿态,从言语中重新评估这个新向导。
周伏清默默流下冷汗。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自己刚刚才逃过了桑齐的生死刑讯, 现在又要面对这个会长级别的审讯。自己真的能做到吗?他此刻甚至不敢深呼吸,担心眼前这位见微知著的哨兵发现他的心虚。
在极乐基地的时候, 桑齐忽然收到一封秘密来信。他神色如常地把周伏清叫出来,什么都不说地把周伏清带上矿车。开到南极横贯山脉里的无人之境时他才停下,然后磨刀霍霍,唤出精神体。
庞大的公牛真鲨挤满了整个车厢,直接一举将周伏清撞向车厢墙壁。铁皮瞬间凹下去一大块,周伏清只觉口中腥甜。然后桑齐将刀锋抵在周伏清的喉咙上。
“说!你是不是有和白塔联络的秘密手段!”桑齐说道。
周伏清想着桑齐平日神经兮兮的,但都很讲逻辑,派到他头上的任务才会做,他一定是受了什么人指示。周伏清必须尽快为自己破局:“我身上可一个带电的机器都没有。”
“联络难道就一定要用机器吗?万一你那精神体有秘密能力,而我们不知道呢?”桑齐分毫不让。
“我精神体有什么能力你还不知道吗?”周伏清试探道,“我们好歹一起扫地、一起擦窗、一起维修宫殿那么久,后来还一起训练了……”
桑齐一提这个就炸:“我以后绝不会给封寒扫地!”
周伏清:“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说我联络外界,总得有人和我接头吧!我又不是光缆转世能直接联通三塔之城!”
“可是你的精神体能飞。”桑齐肯定道,“而和你联络的破冰者,又恰好拥有鸟类精神体。你们鸟鸟相护,没一个好鸟!”
周伏清心中惊涛骇浪,真有人要和他接头?还是破冰者?难道是总部派来的?他犹豫了一会儿,反驳道:“那……那封寒不也是鸟类精神体,你怎么不说他是白塔接头人?”
桑齐:“我要是能打得过他我还在这和你废话?”
周伏清:“但派你来做任务的人肯定有权力调查封寒吧……”
桑齐被周伏清带着想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复杂,瞬间翻脸:“那不是你该管的。如果你不打算说,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吐出点什么。”他身边的公牛真鲨亮出森森白齿。
“要不要试一下……被一片片割下肉的感觉呢?”
“等等!”周伏清再度大喊,头脑迅速转动,“如果你要对我用刑,我说什么也没有用……但是为什么非得把我带到这个矿车里……”
桑齐又顺着周伏清的思路想了一会儿。他记得那封密信上说,要把白塔士兵折磨得不成人形,然后扔到封寒和黑哨兵面前,再看看他们的反应。
他刚想回答,却也反应过来自己老是向周伏清透露机密,这可不行,一个合格的鲨鱼应该笑不露齿。于是桑齐旁边的大鲨鱼立刻像个缺牙老太太一样把牙齿包起来。
“就算是为了让我与破冰者对质,那为什么不能把破冰者抓回极乐基地再进行。听你们的口气,你们应该抓到人了?”周伏清努力观察桑齐的反应。
桑齐微微皱眉。
周伏清像抓住了一丝曙光一样,继续推测道:“所以命令你的那个人,有不得不在基地外处理我的理由……”
桑齐眉头更深。
一会儿他才半信半疑地问道:“那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我听说……其实我都是听你说的所以这也有你的一点责任。”周伏清连忙说道,“岛上其实有两个话事人,一个叫世因法,一个叫槐序——你别那样看我我都是从你口中听说的你看他俩给你派的密信外观等级不是一模一样吗!”说到后面周伏清都要尖叫了。
桑齐阴仄仄地收回刀。
“所以我估计,这里面的决策出了一些分歧……”周伏清越说,思路越清晰,“一个人可能不那么想处置我。而另一个人迫不及待地想让我验证一些事情。所以另一个人命令你,把我带去基地外,在别人探测不到的环境,悄悄处置我。”
“你是说……”桑齐狠狠吐气,“世因法大人和槐序大人闹掰了?”
周伏清:“我没有提他们的名字!”
话音刚落,一道白光闪过,金属相击的声音如雷暴般炸起。周伏清反应不及,以为自己大限已至,不得不默默哀悼自己。
然而当桑齐收回刀,断掉的却是周伏清手上的锁链。
桑齐踩上椅子,连同大鲨鱼恶狠狠地威胁周伏清:“我不相信你的说法,我要找人去验证一番。如果我发现你是在骗我,封寒来了也保不住你。”
周伏清没有再为自己辩解,他知道自己又能活长一些时间了。
“现在——”桑齐收回精神体,从车厢内不知哪个角落扒拉出来点陈年罐头,扔到周伏清身前,“来庆祝我升职了吧。”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哼着小曲去开车了。
直到他完全离开,周伏清才大口喘气,瘫在椅子上,冷汗湿了满背。
现在要应对长嬴的质询了。
周伏清打起精神,努力做好十全准备。他猜测自己始终是个懦弱的人,在这种情况下根本做不到对敌硬气,骨气十足地赴死。但他还是想撑一下,不论是为自己的荣誉也好,还是为了再见白煜月一面也好。
“你是黑哨兵在那个乡村学校里的同学?”长嬴问道。
周伏清谨慎地点点头。
“你觉得他那时是怎么样的人?”长嬴饶有兴趣地问。
周伏清犹豫片刻,只能挑最简单的回答:“像花一样。”
长嬴听闻便笑起来了:“果然他那时只是个软弱无力的东西。”
周伏清小声吐槽一句:“你才是毫无文学修养的乡下人……”
“什么?”长嬴隐隐动怒,他还是第一次收到如此侮辱性的评价。偏偏这种评价他不能用武力逼迫对方收回去,他只能收敛精神域,继续询问。
“你喜欢黑哨兵吧。“长嬴一句话就让周伏清丢盔弃甲,“他那张脸应该够招人的了。”
周伏清大脑迅速转动,难道是硬的不成来软的?不行,他不能掉入极乐曼陀天的陷阱。
“他喜欢的是我老大!”周伏清一身正气地说。
长嬴:“你老大是?”
周伏清语气渐弱:“北星乔……”
“喜欢他?”长嬴嗤笑一声,“那如今在黑哨兵面前提起这个名字,黑哨兵还会有波动吗?”
“应该会在意吧……”周伏清再度老老实实地回答,“有些本能是不会遗忘的。”
这个说话有点撞到长嬴的文艺心,尤其是周伏清用那样诚恳的语气说出。他不由得喃喃道:“早知道应该把北星乔抓过来。”
周伏清:“那你们的封寒呢?你不把他放在眼里是吗?”
长嬴随意看了看周伏清,对他话里的刺探感到好笑。他又不是嘴巴漏风的鲨鱼,于是他反问道:“这不正好?犬类都习惯群居,他们那个犬科家族一定能容得下你。”
周伏清瞪大双眼。
“当然,到时候你去了黑哨兵的床上,却被黑哨兵撕碎了,这也没办法。”长嬴故作遗憾。
苍天啊,不要用这个考验干部了。周伏清欲哭无泪。
“你、小黑、、会长、我……我是不会屈服的……”周伏清几乎想为自己的正直痛哭。
长嬴尽显封建余孽本色:“如果把北星乔也抓过来了……那还可以封寒做大,北星乔做小,你做小之又小。”
周伏清大喊道:“为什么我是小之又小啊!”太过分了!
长夏揪着小章鱼也加入战场:“哥哥连这都没有想到我……太过分了……”
长嬴没有理会长夏,琢磨了一会儿,回答周伏清:“我是按照精神体大小排的序。”
周伏清的斑头鸺鹠表示严正抗议!
此时白煜月却直接推门而入,冷风呼啸而进。所有人看向车门处。白煜月气势凛冽地走来,把周伏清推向一边。长嬴刚说了一句“黑哨兵”,就被一把漆黑的刀片划破脸颊,钉在身后的铁皮墙壁上。鲜血一滴滴留下。
白煜月俯身,拽起长嬴的衣领:“以后说话放干净点。”
长嬴盯着白煜月,探究地打量近在咫尺的黑哨兵。长夏意外地看着他们。桑齐好奇地往车厢内探头。封寒默默上车,停在楼梯处。
白煜月松开长嬴的衣领,拽起周伏清,径直离开。他们经过封寒身边时,封寒微微侧身让路,脸色却更加晦涩莫名。
“真奇怪。”长嬴朝白煜月离去的方向张望,理了理衣领,“是在为谁而生气呢?”
第127章 阴谋
白煜月将周伏清往狭窄的楼梯上拽, 直到来到矿车最顶端的驾驶层。
“砰!”
周伏清被甩在铁门处,撞出巨大的声响。紧接着白煜月的身影便挡住了所有的灯光。
“谁派你来的。”白煜月面若寒霜,稍微提了提自己的手套, “谁让你和长嬴勾结, 到处谈我那些事情。”
周伏清看着这样的白煜月,喉结忍不住滚了滚, 眉眼间略微有些不安与瑟缩。原来小黑是误会了,误会他和长嬴是一伙的才这么生气, 刚才他差点以为白煜月是在为他出头。
但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还没搞定完长嬴,就又来了一个失忆黑化增强版的小黑, 这回吾命休矣!
“是白塔……”周伏清弱弱地说。
白煜月:“白塔?白塔算什么东西, 有资格管我这点事?”
周伏清心底一阵悲凉,很快理清了思路:“不,是那个叫槐序的人喊我来的。他要……他原本命令桑齐把我打个半死, 然后把我扔到封寒面前。结果长嬴他……”
白煜月暗地心惊, 槐序是在利用周伏清试探封寒?但桑齐为什么没动手?长嬴竟然没有收到槐序的命令,他们难道也暗生间隙了?
正当白煜月头脑风暴时,周伏清则在深呼吸。如果实在不行, 他可能要用那个方法对付失忆黑化版小黑……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根本不想那样做。
周伏清扶着门框站起身, 心一横,视死如归地往前一扑, 如同舍身一击般抱住白煜月。
白煜月实际上对周伏清并没有防备,只来得及后退一步, 一不小心就被周伏清抱紧腰。他惊讶地瞪大双眼, 双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
“黑哨兵——”
周伏清闭紧眼睛,双手圈紧白煜月的腰身。
他用尽所有的勇气喊道:
“饶我一命吧!!!!”
白煜月:???
“拜托了!我不想死!都是长嬴逼我这么做的!”周伏清在白煜月的腰腹间喊了一会儿, 又理直气壮地抬起头,“我要告发长嬴私通,秽乱极乐,罪不容诛!”
白煜月懵了:“什么?”
周伏清又盯了一会白煜月的脸,才小声说:“他想让我和你私通。”
白煜月与周伏清四目相对,有点猜到周伏清的策略。
“长嬴这个人对你心怀不轨,希望通过我和你链接然后……拉低你的档次。”周伏清每说一句话都感到脑细胞隐隐发热,“但是我听说黑哨兵……黑哨兵不想链接。所以我本身也是不愿意做的。只是我如果不主动接触你,长嬴和他的兄弟就要宰了我,这两个人真是可怕得很。”
白煜月:“所以呢?”
“所以我有一计!”周伏清立刻打起精神,“我提议您也饶我一命,和我共处一室然后什么都不做。呃,其实、其实我做饭也挺好吃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哈哈我只是说说而已……
“等你放我回去复命,我就待在长嬴身边,当您的耳目,把他的所有消息都传给你!”
周伏清一口气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然后他的怂意汹涌地涌起,于是说话又变得结结巴巴:
“总之……拜托了……饶了我吧……”
白煜月低头看着紧贴自己的周伏清。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周伏清的发旋,这样也好,他不用老是绷着脸。
没想到周伏清还挺聪明的……他正烦恼着怎么合理化自己的行为,又怎么名正言顺地把周伏清放了。周伏清就递上台阶。
白煜月故意等了一会儿,周伏清便像临死前的挣扎一样越抱越紧。白煜月瘪瘪嘴,觉得时间差不多,才掰开周伏清的手臂,抓着周伏清的手腕道:“长嬴那边我自然会收拾他,你就安分点,待在你原来的房间里。”
“好的收到!”周伏清涨红了脸。
白煜月松开手,周伏清便像漏气的气球一样滑向地面。
周伏清用余光观察白煜月,见小黑没有离开这一层,悄悄松了口气。看来失忆版小黑决定采纳他的建议,假装和他同处一室。
这真是再好不过了。其实小黑直接离开也行,毕竟长嬴只会杀周伏清,不敢动黑哨兵。如今小黑留下来了,是否也有不想他死的可能性呢?失忆版小黑会不会还保持着善良的一面?
周伏清不敢深想,只在角落里眼巴巴地看着白煜月。
白煜月走向栏杆,翻过去,在栏杆外围的管道坐下。这矿车可真高,风也猛多了。白煜月托腮望向远方,神情无悲无喜,像是完全感受不到刀割般的风刃。
周伏清心底一热,一边唾弃自己一边控制不住腿脚地凑过去。他说道:“小黑——黑哨兵,有什么我可以服务你的吗?我会的可多了,上到枪械维修,下到和企鹅聊天,只要你一声令下我甚至可以现学现卖。我、我还会缝围巾哦——”
周伏清比划了一段围巾的长度:“寒风侵肌,一段温暖又毛茸茸的围巾是您的居家好帮手哦。”
白煜月下意识往胸前一摸,没摸到围巾,才想起他的围巾还在长夏脖子上挂着,真讨厌。他以后不要戴围巾了,他已经有了另一个温暖好帮手——萨摩耶。
这样想着,萨摩耶立刻从空气浮现,摇着尾巴一颠一颠地跑向白煜月。
“哇——”周伏清浮夸地称赞,“这就是黑哨兵大名鼎鼎的精神体吗?真是毛是毛腿是腿眼睛是眼睛的,看上去深藏不漏,毫无破绽,而且一身皮毛能很好地隐藏在冰川上,简直是极地的最完美动物。真不愧是黑哨兵,精神体别具一格鬼斧神工超凡脱俗。”
白煜月歪头看向周伏清,周伏清立刻噤声。
白煜月微抬下巴示意了一下。周伏清立刻从善如流地翻越栏杆,坐在白煜月身边。这里很高很冷,但是怎么比得过白塔废弃层的外壁呢?
白煜月不想让周伏清那么紧张,把握着陌生人的尺度,随口说道:“你以前是做什么的?脑子挺好使。”
周伏清老实说道:“哦,我以前在会长身边跑腿,如果我不是能想到一些小聪明,估计早就被边缘化了吧。久而久之就锻炼出来了。”
忽然周伏清像想起了什么,抿紧嘴巴。
白煜月不是第一次从外人口中听到北星乔。
其实这没什么需要回避的,过去的回忆塑造了他,他迟早要接受这一切。
因此他接过周伏清的话头,主动道:“听上去你的会长是个坏人。”
“不、不是的!会长其实是个很厉害很有魅力的人。”周伏清立刻紧张起来,“他……他叫北星乔。你听上去有些心里触动吗?或者有一点耳熟好像听了很多遍的感觉?”
“会长他以前和你非常……”周伏清犹豫万分,诸多心思交织在一起。最终他只低声说:“是非常熟悉的人。”
他不敢直说北星乔和白煜月的关系,像是保留着自己的一点妄想。
白煜月点点头:“听上去有一点耳熟。”
周伏清心底一沉,莫名有些难堪。失忆版半黑化小黑听到“北星乔”还是会有触动,这简直和戏剧里的情节一模一样,自己根本就是横亘在会长和小黑之间的小丑。
“但不是北星乔。”白煜月转头看周伏清,“是你。”
周伏清猝不及防地对上白煜月的视线。那一刻他的灵魂好像被轰飞到几米外。他的意识飘在远方,呆呆地看着挨得极近的两人。
是啊,他其实和白煜月也认识很久了。每次白煜月和北星乔吵架,他总能及时找到白煜月。那时他并不勇敢,借着会长的名义和白煜月聊天,其实他也和白煜月一起吹过废弃层的冷风。
而只要白煜月稍微露出鼓励的意思,他就忽然有了成为法外狂徒的勇气,愿意和白煜月一起在极乐曼陀天夹缝生存。
他内心哀喜交集,不知不觉斑头鸺鹠也冒出了头。号称“小猫头鹰”的鸟类头重脚轻,走路歪歪斜斜,受主人情绪影响,它更是忘记了飞翔,像醉酒一样走得东倒西歪。
然而意外横生,斑头鸺鹠还是撑不住那颗大脑袋,扑通一下摔倒,恰好摔在了萨摩耶嘴巴里。
正在打呵欠的萨摩耶精神体一懵,合上嘴巴。斑头鸺鹠的两只短腿还露在外面。
与精神体共感的周伏清眼前一黑,不由惊慌失措: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瞎掉了!!”
……
最高层的驾驶层接连传来周伏清的惨叫声。
先是“饶命”,再到“瞎了”,众人已经能猜想到驾驶层的惨状。
可没有人想去帮周伏清,只担心黑哨兵玩得不尽兴。
封寒心急如焚,想去看看现场发生了什么事。他再不爽周伏清,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周伏清被黑哨兵失手伤害。然而他却被桑齐绊住了。
桑齐理直气壮地拦在封寒面前。
现在他可不是可以随意牺牲的小杂鱼,封寒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无垢法下手。
“周伏清的叫声可真凄惨。”桑齐说着风凉话,老神在在地观察封寒反应,“如果你告诉我,世因法和槐序到底有没有闹矛盾,我就放你离开。”
桑齐说过他要找人验证周伏清的猜测。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封寒。而且桑齐的验证方法简单粗暴,找个无人的地方直接问就是。
“他们俩闹没闹矛盾关我什么事。两个加起来两百岁的人了,还要我去调解吗?”封寒不耐烦地说道。
“你在回避问题。”桑齐冷哼一声,“我只要个答案安心些而已,这也不能说吗?”
封寒见不能糊弄过去,便低声道:“在整个基地里,槐序是与世因法相识最久的人。槐序拥有仅比世因法少一些的权力,而且世因法毫不在乎槐序替他指挥。”
又在回避问题。
这些话,是有点地位的信徒都知道的事情。
桑齐觉得自己聪明许多,一眼就看出了封寒的狡猾之处。以前他居然觉得这只信天翁是被流放的可怜人,其实到最后蒙在鼓里的是他这只鲨鱼。
“原来是这样。”桑齐恶狠狠地说,“看来是那只小小鸟在扰乱军心——他竟敢骗我,我现在就去宰了他!”
他故作生气地往外走了几步,便停下脚步,更加生气地走回来。
“封寒!”桑齐快要气炸了,“你竟然不拦着我吗?”
封寒:“我为什么要拦着你?”
封寒:“你今天说话莫名其妙在先。先是怀疑槐序的忠诚,然后是怀疑我的忠诚,还想挑战黑哨兵。你到底有什么心思我根本搞不懂,也不想知道。但你最好藏着点,长夏那两人可不会像我这么好说话。”
“以前我真是小瞧你了……”桑齐听出威胁之意,陷入焦灼的沉思。
封寒神色如常地等待桑齐的回答,气场从容淡定。他不知道桑齐为何突然搞这一出戏码,但论搞事,十个桑齐还不够他玩的。
只见桑齐忽然抬起头,显然下定了心思,一字一顿地说:
“我还是要把那个白塔士兵宰掉。”
封寒心中一凛。
桑齐是哨兵,哪怕已经和别人链接,封寒也能感应到桑齐在说真心话。
“就算你想保住他的命,也有看顾不到的时候。在回到基地前,我总能找到一个机会,把白塔士兵干掉。”桑齐缓慢地说,“因为我要服从槐序大人的命令。把希望放在他和世因法大人闹矛盾……实在是风险太大了,我承受不起……”
封寒循序渐进道:“你觉得你身边有哪些风险呢?不如从源头解决。”
桑齐:“我升职了,这就是最大的风险。”
封寒闭口不言,神色淡然。
桑齐更加着急:“我当上无垢法,便意味着,槐序大人想让我成为长嬴的下级替代!”
封寒仍旧无动于衷,冷眼旁观着不安的桑齐。
“你难道不知道吗?你当然不会懂……你本来就是最优先级别的圣子。我本来以为你回来是被长夏吃掉的,结果我大错特错,你和黑哨兵根本就是最优先级别的!”桑齐甚至想破口大骂,“反正你和长夏都是高阶级,要死的只有我!”
人类的精神体是动物。
动物向来优胜劣汰,适者生存。
要站在食物链的顶端,才是世因法要的完美者。
原本当黑哨兵回来的那一天,圣子间的斗兽场就要开启,决斗出个你死我活出来。
然而不知什么原因,世因法一直搁置,才让他们有了一起出任务的时光。
桑齐原本觉得圣子那些斗争离自己很远,直到自己升阶级后,学到了更隐蔽的知识,才惊觉死生决斗已经近在咫尺。
所以周伏清一提出一个疑点,他就收手了。他知道自己的斤两,根本学不会那些阴谋诡计。他只能投靠一个看起来靠谱的阵营。
桑齐艰难道:“我只要一个……活着的机会。”
封寒神色复杂地打量他。
桑齐的心提到嗓子眼。
“以后如果你去谈判……”封寒忽然道,“不要说一些对方早就知道的废话。”
封寒摊开手,两手空空:“你要有筹码,而不是求饶。”
桑齐心中刺痛——他要是想得出来筹码他还至于说这些话吗!可恶的信天翁!坏鸟中的坏鸟!
但封寒丝毫不理会桑齐内心的失落,他的心甚至不会因为桑齐的话语泛起波澜。
“很好封寒!你算是惹到我了!”桑齐破罐子破摔,口不择言道,“我不止会宰掉周伏清,我还要把你的秘密全爆出来,在亚历山大岛,是你隐瞒了黑哨兵的行踪;在文森山,是你主动把北星乔扔进浓度最高的古兹尔之池;甚至周伏清也是你主动救下来的——”
他对上封寒的血瞳,冷不丁打了个寒战,越说越小声。他忽然意识到,这些东西就是他能掌握的筹码,其实他早就绑定了封寒的船。如果封寒翻船,他也逃脱不了。
封寒好暇以待地等他说完。
狭窄的空间内陷入难熬的沉默。
桑齐忍不住心想,封寒该不会恼羞成怒要把他当场击杀吧?
但是封寒只是抬起手,手上忽然多出一把手/枪。桑齐认出那是自己的配/枪,不常用,它什么时候被封寒拿走了?
封寒当着他的面拆掉枪,把几颗扭曲掉的子弹扔掉。再如同组装艺术品般重新组合。拆卸的声音富有节奏感,宛若乐章。
最后封寒递给桑齐一把全新的枪。
桑齐犹豫地接过。
封寒低声道:“我什么都不能保证,诺言总是脆弱的。”
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还细心地替桑齐关门。
桑齐拿着/枪,内心情绪翻涌,他现在应该是在封寒的阵营了吧。虽然他其实谁都不想选,但是这个看起来靠谱点。可他又有点疑惑——封寒好像从头到尾啥都没说啊?
唉,这时候会分外想念黑哨兵……
……
甩掉桑齐的封寒赶紧去驾驶层找白煜月。
这一路上都没闻到血腥味,这很好。也没有大的精神域波动,这也很好。他不希望白煜月做出后悔的事。
难道周伏清用了特殊方法?他该不会一打开门就看见两个人抱一起吧!
封寒想了一秒钟,觉得没可能,赶紧把这种可能性甩出头脑外。
很快他来到最顶的驾驶层。
其他信徒还在搬运物资,所以驾驶层暂时没有司机。
封寒的手碰到把手,就听见周伏清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北星乔是我们那届最厉害的向导……我觉得年会长比不上我家会长……”
封寒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听里面的声音。
白煜月……
白煜月没有回答。
封寒觉得天旋地转。原来这就是忐忑不安的味道。刚才桑齐因为性命危机等待他回答,是不是也是类似的心情。他当时故意语焉不详,现在是不是他的报应?
周伏清的声音继续传来,十分刺耳:“狱火会有一个传统钓鱼大赛……”
封寒一鼓作气推开铁门。
冷风灌了进来。并肩而坐的两人身影有些刺痛。但他一直知道白煜月内心是个好孩子,所以这些接触都很正常。
他先看了白煜月,一切安好。然后再观察周伏清,也没什么问题。
明明是皆大欢喜的画面,但一个可能性突兀地跳出来耀武扬威,始终在他脑内挥之不去,甚至逐渐扩大成阴霾……
他想起了北星乔阻止白煜月暴走的那件事。
不会吧……总不会是因为提到“北星乔”的名字就有所触动,然后莫名其妙心软饶了周伏清。
千万不要。
第128章 洗礼
封寒推开门, 站在原地,如有实质的目光放在白煜月和周伏清两人身上。他没有说话,却给周伏清带来极大压力。班头鸺鹠都炸毛成一个球。
下一秒, 萨摩耶精神体便噔噔噔地跑到封寒身边, 绕着封寒转了一圈,左看右看。封寒一愣, 抬眼对上白煜月的目光。白煜月正十分专注地看着自己,脸色是冷的, 风也是冷的,却让人莫名发热。
“封寒。”白煜月念他名字时, 封寒心底像有一簇电流蹿过, “你找我?”
未等封寒回答,白煜月便想起了自己生气的缘由,萨摩耶立刻拉下来脸:“长嬴竟敢出言不逊, 还想把人安排在我身边。”
“他就是满脑子封建思想, 看古代戏剧看太多了。”封寒跟着说道。其实他对长嬴的选择有一部分认同,但他知道白煜月正气着,所以不敢表现出来。
白煜月越想越生气, 要不是急着把周伏清拉走,他说什么也得和长嬴干一架。长嬴这个封建男, 居然让别人做小,一次性恶心四个人, 一点道德都没有。
“还有你,就这么让别人说?”白煜月忽然把脾气对准周伏清。
“啊?我还能不做小吗?”周伏清脑子一时没有转过弯。
白煜月知道周伏清没有选择, 说完就有些后悔, 移开目光:“算了……你以后离长嬴远点。”
“小黑……”周伏清却表现得很感动,双眼都要亮起, “黑哨兵你是在关心我吗!”
话音刚落他便再度感觉到熟悉的压迫感。周伏清立刻缩回那个怂怂的外壳,熟练地改口道:“你简直是极乐曼陀天的青天大老耶,我一定尽心尽力为你办事,你说东我不向西你要揍长嬴我绝不打长夏!”
白煜月又看了周伏清一眼,表情有点怪异,可能是被周伏清逗笑了但不能笑。
周伏清这样识时务,还是阶下囚,封寒也不好和他计较。可正是这样才烦人,周伏清眼里对白煜月的喜欢都要溢出来了,仿佛白煜月就是他命中注定的天神一样。
如果周伏清没有别的身份那也就算了,封寒甚至敢打包票把周伏清全须全尾地送回白塔。可偏偏周伏清和北星乔有那么一点点关系,和白煜月有那么一点点回忆,还有那么一点点狙击手竞争力。这些一点点就像刺一样梗在封寒心头,让封寒越看越不爽。
“我不需要任何人帮忙。”白煜月道。
封寒一把捞起脚边的萨摩耶走过来。
看着气势逼人的封寒,周伏清突然想起对方曾经也是白塔士兵,然后又想到桑齐说过的情报——极乐曼陀天抓了一个破冰者,破冰者有和白塔对接的重要密令。
这个情报已经被极乐截获了,如果那个真的对接员与破冰者接触了,说不定就要暴露。那还不如让他去狸猫换太子。于是周伏清主动说道:“小——黑哨兵,我觉得待在监牢比待在你身边更有价值。那个、不如……”
“你觉得你有得选吗?”封寒则居高临下地说道,“你本来就该待在那里。”
几分钟后,矿车传出了封寒一怒之下把白塔俘虏扔进临时监牢的消息,罪名是不知死活地想链接黑哨兵。
“善妒者终会被火吞噬。”长嬴听说这个消息,颇感无趣地翻了一页书。
他伸出一条受伤的触腕,摸了摸长夏的头,温和地问道:“你的任务还没有完成,需要我继续审讯他们吗?”
长夏同样温和笑道,像是长嬴在照镜子:“不需要,槐序大人有别的密令。我会忠实地完成他的命令。”
长嬴脸色一僵,欲言又止,但最终只是将书本翻多了两页。
将所有物资转移完毕后,矿车终于再次启动。这次所有人都在同一辆车上。空间狭窄,但仍然给所有特权人士空出一个休息房间。
房间内的氛围十分古怪。一条长桌两侧,白煜月在看从长嬴薅来的小说,封寒在给枪上油,桑齐撑着脑袋在苦思冥想,长嬴同样在看书,长夏在旁边打着哈欠学习写字。每个人都有自己干的事,但其中暗流涌动,一触即发。
有一次恰巧所有人都出去了,只剩下白煜月和长嬴。
白煜月当即把书一扔,直接和长嬴干架。哨兵之间天然不相容,更何况其中一个是黑哨兵。双方为了车厢安全,精神域没有展开,连冷兵器都没有拿,完全是拳拳到肉的近战。直到桑齐拉开门,发出鸣笛般的尖叫他们才停手。任凭桑齐怎么问也不出声。
桑齐经历的还是太少了,不知道和最讨厌的哨兵共处一室的难受感。白煜月一边翻书一边心想,下一次一定要往长嬴的脸上揍,就当做是长夏的份。
封寒则在处理破冰者和周伏清的事,他预感破冰者身上有一些重要消息。但长夏一直在角落盯着,他没有机会下手。
好在萨摩耶精神体一直在他身边徘徊,就连白煜月和长嬴打架的时候也没有赶回去帮忙。封寒问过白煜月怎么回事,白煜月不回答。封寒只能隐约猜测到这是来自白煜月的关心。萨摩耶精神体没有什么攻击力,但这可是黑哨兵的守护,旁人有这个待遇吗?
每每想到这里,封寒便心情大好,对待周伏清也和颜悦色许多。
矿车摇摇晃晃地跨过南极横贯山脉,终于回到了罗斯岛。
在入岛前,封寒特地要求矿车停下,并从抽出一些古董,分发给信徒们,让他们去换物资。换来的物资信徒三封寒七。很快,封寒就换到了一箱箱正常的食物罐头,一些古董子弹,还有一些书。
桑齐对封寒的操作大为震惊。封寒则习以为常地更改缴获的战利品清单,光明正大地味下换来的物资。他写完清单后才发觉桑齐在看自己,便说道:“想要自己去换。”然后对白煜月说:“想要什么我帮你拿。”
白煜月兴致勃勃地在古董战利品里翻找半天,找出一包杂交粮食的种子。不知这包种子已经沉睡了多少年,标签严重损毁,只剩下“粮食”的标记。
白煜月想了想,将粮食种子塞进自己口袋里,打算自己种着玩玩。
完成了最后一件事,矿车才跨过冰缝铁索桥,进入罗斯岛。
已经有大片大片的信徒在车道两旁等候,希望能看见传说中神圣的圣子与无垢法。他们一边跪拜一边做出奇怪的仪式,虔诚的祈祷声宛若低吟的诅咒。
在信徒们身后,极乐基地飘起了四柱粗壮的黑烟,在风速极快的天空仍能保持平稳地上涌,可以看出它们实际的半径究竟有多宽广。这给原本壮丽的建筑群平添一丝丑陋。
那是煤炭厂正在工作的迹象。从前为了省电,煤炭厂仅会小功率运转,如今难得飘起如此显眼的黑烟,意味着极乐基地要开启一个大功率的场地。三位圣子霎时就想到了熟悉的东西,一时神色各异。
而在罗斯岛的另一边海岸线,寂静无声,隆起的小冰山恰好挡住了飘起的黑烟,使这里看起来像未经污染的宝地。
一个半球形的透明罩子罩住了一处精美的水晶台。从上面的文字来看,这是一个女人的坟墓。
世因法如同普通老人般坐在旁边,往日威武的身材在此刻有显得有些萧瑟。
“今天又是你妻子的忌日吗?时间过得真快呀。”槐序在旁边说道,语气一如既往地轻挑,“像我们这种人,出生的日期已经很遥远,都是数着重要之人的忌日过日子呢。”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世因法低眉道,“一转眼,自然出生的黑哨兵已经来到我身边。”
槐序:“那你怎么还不对他动手?”
世因法闭上眼,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才睁开双眼,眼中似有怒火滔天:“他有一个可恨的母亲。我妻子沉睡之地曾经是最安宁的地方,却被她损坏了逃出去……我发过誓要将她碎尸万段。”
槐序:“她都死了,也算遂了你的心愿不是吗?”
“那还不够……”世因法摇摇头,“让我在这里待久一点吧。”
“愿神母金光庇佑你,老伙计。”槐序从善如流,摊开手道,“虽然‘金光’也就是放射性光,可能使你致癌,但我可没有诅咒你的意思。我先去玩一下,你心情好了再回来。”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他不喜欢这种与死亡相关的场合,而且他俩谁不清楚谁呢,世因法那模样真虚伪得令人想吐。
……
白煜月和封寒回到宫殿后,立刻收到了槐序的信件。
信件上的文字很简短:“身外身内狱开启,圣子无垢洗礼将至。”
白煜月已经从别处知道,“身外身内狱”就是常说的训练场。
而这个“无垢洗礼”……看封寒的脸色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封寒除了溢于言表的厌恶,还有头疼似的痛苦。可他不想对白煜月说,只是道:“小事而已。”
封寒不知从何处拿来一堆白布和一箱金饰。原来这个无垢洗礼需要圣子穿着极乐的传统服饰,封寒之前的衣服早不能穿了,只能亲手缝制。
白煜月很好奇这衣服怎么缝制,碍于人设,只能拿着书在窗台上装模作样地看。实际上萨摩耶精神体早就坐在封寒怀里,鼻子都要怼上封寒的手,瞪大双眼不放过一丝细节。
封寒把羽毛状的金饰贴在白布上,又用某种生物肠道似的材质穿过袖口,绑出错落有致的绳结,用金线坠边,然后贴上真实的动物皮毛标本。缝制属于自己的“圣袍”是圣子的基本功,封寒以为自己早忘了,没想到肌肉还记得。
白煜月在窗台上偷看专心致志的封寒,有点不真实的感觉。原来那个整天畅想钓鱼生活、听到神母传说会偷偷翻白眼、还会倒买倒卖物资的封寒真的是圣子。
内搭万年不变是短袖的封寒居然会穿圣子服装?如果穿了圣子服装,封寒要把他的弹匣放哪里?
白煜月百思不得其解,越想越好奇,借用萨摩耶看了看。这套圣子衣服只分成两件套,一条裤子,一件长袍。长袍要用特殊方法绑在身上,确保里面绑得紧,外面还是长袍飘飘的模样。裤子则只到膝盖,搞不懂设计原因。
……也太不保暖了。
第129章 食物链
白煜月的看书姿势维持到封寒换装完毕。
封寒换了圣子服出来, 感觉有一些冷。他的衣服的布料比桑齐之流的好一些,走动时有着流水般的质感,双肩金饰沙沙作响。
萨摩耶震惊地绕着封寒看了一圈, 又看了一圈。半晌后, 白煜月才问:“你弹匣呢?”
封寒:“圣子怎么能有攻击的欲/望。”
白煜月:“‘无垢洗礼’究竟是什么……”
封寒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首先我们需要坐上车在基地逛一圈, 让信徒们感受到圣子的……善良。”他纠结了一下才想到如何用正常词汇形容极乐教义。
萨摩耶听后,忙不迭跑回白煜月身边, 一边跑还一边扭头震惊地看封寒,四条腿跑得十分忙碌。
白煜月再也没有翻书了, 他没有听错吧, 让众信徒感受到这三位圣子的善良?怎么感觉?让圣子们当众表演物理超度吗?那他上他也行。
见封寒整装完毕,白煜月便把书一扔,也想跟着去。他最近一直在警惕长夏, 他要紧盯着对方, 绝不能给长夏下黑手的机会。
结果临出门封寒却说:“这是圣子的活动,你去不了。”
萨摩耶露出和白煜月一模一样的不高兴脸。
封寒内心一软,忍不住抱了抱白煜月, 顿时整个身体暖起来。他很少对白煜月本人进行肢体接触,可这样生闷气的学弟看起来太好抱了。而白煜月居然也不抗拒, 又或者他的抗拒不太明显,被抱完和抱之前的神情一模一样。
“好好待在……”封寒又忍不住嘱托道。他不是瞧不起学弟的自理能力, 而是学弟醒来后并没有表现出很强的生活能力,走到哪拆到哪, 还不爱说话, 他只好多担心一点。他找出纸笔,画出路线图——圣子连联络器都不能带, 只有这最原始的方法——封寒指着一个点说道:“你无聊了可以去这里休息。”
白煜月瞥了一眼,从拙劣的地图中看出,那个点就是封寒在悬崖边的小楼。
他拿过那张纸,轻轻捏在指间,像在仔细端详,其实思路早就跑偏到封寒那个温馨小家。封寒又说了几句,薅了一把萨摩耶的白毛,才和前来接应的信徒队伍离开。
没有人和白煜月说他要干什么。实际上他一直处于编外状态,没有任何极乐曼陀天的称号,往宫殿外走一步都有无数双眼睛监视。但如果靠近封寒一点,自己的感知圈内可以安静一些。
现在封寒离开了,在宫殿内外似乎没什么区别,到处逛一下也可以……白煜月很快打定主意接下来的路线。
封寒忽然福如心至般地回头望了一眼,学弟静悄悄,必定在作妖。借着信天翁的眼睛,他远远瞧见白煜月安静的侧脸,又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了。接下来的“无垢洗礼”可是难搞的事情,先把这一关应付过去再说吧。
白煜月穿上厚重的防寒服,和萨摩耶一起出门。除了自然的风声,他还听到许多细碎的人声。沿着车轨前进,他看见大批的信徒聚集在一起。他们还是穿着破旧的白袍,脸上结满了冰霜,眼神却充满热情。
“据说圣子天生就能听懂神母的智慧……”
“只有完全符合神母世界里的纯净无暇之人,才能被称为‘圣子’,当然能听懂至高无上的真理了。”
白煜月绕过情绪狂热的信徒们,又看见另一批衣着鲜丽的白袍人士。他们手上都有试剂灼烧的痕迹,在交头接耳一些实验数据。那些研究人员竟然也出来了,还是以信徒的身份?他们的衣服鼓鼓的,在白袍下还塞了许多防寒衣物。
而这些实验人员之外,还有三三两两站着的华袍哨向。他们的衣服都以金饰做边,一看就有与众不同的地位。这些人的脸绷得很紧,仿佛共用同一个表情。
但等到白煜月一靠近,他们便受惊般的回头,冷不丁对上黑哨兵的绿眼睛,连忙低头。等白煜月离开才悄悄搓搓手。
真奇怪……黑哨兵一来就感觉暖烘烘的,难道是因为黑哨兵穿得特别厚?
白煜月绕过人声繁杂的地方,从冰雕般的建筑群中穿梭,终于远远能看见白壁红宫。
据说白壁红宫是世因法待着的宫殿,白煜月一靠近这里,那些讨厌的监视目光便消失了一半。他仰头看向这座宏伟的建筑,白壁红宫总共有十三道外墙,一道比一道高,就像一座小山。他像猫一样攀上最外面的高墙,盘腿坐在墙头,怀里钻出一只萨摩耶。
远处的主道忽然亮起昏黄的光,沸腾的人声如同浪潮般涌来。在冰雕建筑的间隙,一尊尊巨大的神像正缓慢移动,从白煜月的视角看过去,这些神像线条柔和,面目慈悲,低垂着脸,仿佛在怜悯众生。
这场景无论在二十一世纪还是四十世纪都十分罕见,白煜月心有微动,也忍不住好奇得想看更多。
神像队伍缓慢移动。当它们走过拐角时,白煜月才发现神像们是由改装过的火车装载的,那些神像有男有女,据说是神母的初代信徒。而神母的神像不在队伍中,取而代之的是三位圣子。白煜月霎时瞪大了眼。
不止封寒,连长夏长嬴这两个都换上了最正式的圣子服饰,没有任何武器,白衣翩跹,金饰作响,低头垂目,统一做出祈祷的姿势,接受着众人膜拜。他们身后升起巨大的漂浮灯笼型照明灯,给他们染上一层暖光,仿佛极夜里的篝火。在众人的高呼声中,再残忍的生物都被染成慈悲模样。
难以想象这三个人会如此和平地站在队伍前列,扮演着最虔诚的神像。这映在白煜月眼里,就好像熟悉的人戴上了截然不同的面具。他们之前不是还一起打架吗?怎么现在一句话都不说了。庄重的仪式总有种神奇的魔力,让白煜月心中涌出一股朦胧的悸动。
白煜月弯腰得几乎要从高墙上掉下去了。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随着队伍渐近,越来越多的人被照明灯照亮,白袍好像落在地面的一层雪,连绵不绝。而这里只有白煜月穿着正常的服饰,仿佛他来自另一个世界。
巡逻的车队来到更近的位置。低沉又此起彼伏的咏诵声蔓延过白煜月,让他背部一激灵。
忽然首位的封寒似有所感,悄悄抬眼,果然看过墙边坐着的白煜月,萨摩耶的眼睛都变成双倍绿豆眼。因为白煜月恰好坐在转角的地方,探照灯好像舞台聚光灯一样笼罩住了他。
封寒不喜欢扮演圣子,看到白煜月在场,而且露出那种震惊得无法掩饰的表情,立刻浑身泛起尴尬。在白塔学习、在亚历山大岛钓鱼的学长,现在竟然成了欺骗别人的神棍,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但其实能意外看见白煜月,他也有些开心。
白煜月好像也察觉到封寒的尴尬,也莫名变得坐立难安,早知道就不坐这里吹风了。
车队上的不少熟人都似有所感,睁开双眼看向自己。他们原本严肃的脸庞忽然变化出神情,封寒微微笑了笑,长嬴则多了几分轻蔑,长夏最为热情,甚至想不维持祈祷姿势朝白煜月打招呼,可是被长嬴瞪了。
桑齐等无垢法站在稍后的位置。桑齐的身形比平时瘦削一些,因为他平时会在白袍下穿更保暖的衣服,现在却要规范着装,只好紧绷着脸,看见白煜月分外想念他暖烘烘的精神域。
此时封寒却忽然摘下肩膀上的羽毛金饰,惹得众信徒惊呼,以为这位圣子竟然要在仪式上亵渎神母。
结果封寒却把金饰抛到白煜月手中。白煜月双手一合便接住了。
“圣子这是在做什么?”
“难道他听到了神母对我们不满意的言论吗?”
“不是的……”一位信徒突然说道,“我记得经文里第三卷写道,‘神母在游览大陆途中,看见饿殍遍地,于心不忍,于是放血割肉分以众人……’圣子是在以金子致敬神母的慈悲之举!”
众人哗然,一传十十传百,纷纷相信这个举动是有意为之,又颂起相关的经文,好像自己也吃到肉。
“真不愧是圣子,连这种经文还能记得一清二楚。”
长嬴则在狐疑,封寒竟然连这都记得?还是特意为此次巡游背过书?
他越想内心越不平衡,也把圆环状的金饰摘下来,扔给白煜月。白煜月下意识接住了。
长夏见兄长都监守自盗,也高高兴兴地将波纹状的金片扔过去。
桑齐和众高等信徒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也许是上行下效,也迟疑地扔出自己的一片金饰。
一时落金如雨,白煜月双手都捧不住那么多东西,一些金片落在他的衣服上、膝盖上。
“真幸运啊……”
信徒们感慨道,仰头张望那名幸运儿的样貌。
“只有长成那样才有资格获得圣子垂青吗?”
“真多金饰啊,每一片都代表着神母的宠爱……”
“每一片金饰都象征着一片肉……”
白煜月听了那些人的窃窃私语,打了个冷颤,身上的金饰好像烫得融化在他身上。
他困惑地抬头,一抬眼却直接对上巨大的神像。它是沉默的石头,但随着灯光移动,投下的影子角度不断变化,神像却露出了面目可憎、青口獠牙的修罗像!
白煜月猛的站起,金饰掉落一地。敏锐的五感让他强大,却也让他脆弱,他感觉到一种玄而又玄的不适感,逼迫他快速离开此地。
他往后退,跳进白壁红宫,隐入黑暗中。
众信徒不明所以,但神像已经到面前了,还是低头朝拜比较重要。
封寒等人也恢复了原本就祈祷姿势。其实封寒根本没背过经文,但他知道无论做什么都会有人解释,他只是想逗逗震惊的萨摩耶而已,没想到把小白学弟吓走了……封寒低头闭眼,心想着之后要好好和白煜月解释。
白煜月跳进巨大的白壁红宫,这座建筑有着华夏少数民族的艺术风格,恢宏而圣洁。他很快来到第二道墙面前,后退几步,也轻松攀上去了。
他沿着山脊线的围墙往上走。估计从来没有人这么不走寻常路,围墙上盖上了厚厚的冰,白煜月为了行走方便,只好敲碎一点,冰层不断碎裂。
他每往上走一步,那些监视的目光就少一些。
直到他来到足够高的地方,山风迅猛,总算将他的不安感觉吹散。他长叹一声,将附近屋檐上的冰块敲碎,坐在上面。
从这个角度看,那些惨淡的昏黄灯光忽然变成小小一坨的橙黄色,连那些石像也小小的,充满了温暖与可爱的感觉。白煜月撑着脸坐在屋檐上,又莫名长叹一声。
几分钟后,他听到细微的声响,正逐渐向他靠近。白煜月犹豫了一会儿,没有离开屋檐。
又过了一会儿,那些窥探的目光逐一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脚步声。
白煜月回头一看,世因法竟然也站在高墙上,沿着他走过的路径漫步而来。这等地位尊贵的人做起这种动作竟然也毫不违和。
只见世因法跨到屋檐上,握拳一敲,碎裂的冰块像滑滑梯一样沿着屋檐往下掉。然后他整理衣袍,坐在白煜月身边。
白煜月绷紧神经,一眼记下附近的地形。
良久后,世因法才开口道:“黑哨兵……我听说,你的父母,给你取名为白煜月……
“像火一样,炽盛燃烧的,明亮的月亮……”
白煜月默默否认,其实父母一开始叫他小北极熊。
“你不喜欢这里吗?”世因法突然问道,“你总是沉默寡言。”
白煜月:“我没有什么想说的。”
世因法点头,又说道:“你和我见过的黑哨兵不太一样。你没有他们那么……好看。”
白煜月在内心无语地翻了一个白眼。
“在我一百三十余年的人生里,也曾见过许多黑哨兵。他们出身不同,出现的地点不一样,但都有着魅惑人心的外表。”世因法对黑哨兵的腹诽恍然不觉,继续道,“他们也许五官平平,却有着令人疯狂的气质,甚至让旁观者甘愿自我献祭……”
白煜月回想起黑哨兵长夏的面容,觉得这老头说得也有几分道理。黑哨兵的邪性气质一直让他印象深刻,他就算冷脸一百倍也学不来。
该不会在这一点暴露了吧?白煜月紧张地想。
“你和我见过的黑哨兵不同。”世因法道,“我在想你也许缺少一点什么,但有的时候,我又不愿意多想……”
世因法话里藏话,勾着白煜月的心。可白煜月自有一套辨别忠奸的手段,世因法越想让他好奇的,他越不会多想,沿着敌人的思路思考,只会钻进敌人的陷阱里。
于是白煜月只说:“需要犹豫的事情,都是不重要的事情。”
“是吗……”世因法看向远方,仿佛只是和朋友叙旧。他静静看着远处的月亮升起。极夜期内月亮会以15天为周期升降,但只有晴朗的天气才能看见。
“今夜是个晴朗的不眠夜,我也不知有多久欣赏这风景了。也许像这样坐一坐也好……”世因法道。
就在白煜月与世因法接触的时候,载着圣子的车队却来到了一处空旷下沉的敌方。
列车沿着螺旋的轨道不断往下走,每隔几百米就放下一个神像。当列车来到终点时,一百三十六座神像端坐在阶梯山路上,怒目而视中间的下沉广场,好像审判席上的法官。
这里已经没有那些普通信徒的身影,能走进来的都是有一定地位的人。他们身着白袍,面无表情地观看即将发生的事情。
一个人被推了进来,是曾经投靠世因法的部落首领。他面容慌乱,大喊着“你们不能这么做”“我要见世因法”“世因法说过让我们部落活着”“我们支持圣战”。但没有人理他。
直到一个人静悄悄地上场,几秒之后,部落首领的心脏便被活生生掏出。
“今天试水很顺利……接下来是谁呢?”长夏身边漂浮着一只巨大的深蓝色章鱼。
“长夏圣子,请静言。”一位白袍人用通讯器冷酷道,“‘无垢洗礼’需要在没有外力打扰的环境下测试,您的言语也属于外力。”
长夏不大开心地闭上嘴巴。
接下来名为“身外身内狱”的训练场中只剩下白袍人的读数声。
另一个戴着口枷的人被推进来,他满眼愤怒地攻击。巨型章鱼贴着地面不断变平,皮肤上色囊堆积变化,忽然与环境融为一体。过了一会儿,又出现在敌方脚下,将敌方整个人吞进去。
“隐蔽能力……测试通过。”
一群人接着被送进来。巨型章鱼先吐出墨汁,将整个广场笼罩住,然后冲进昏暗的环境里,用触腕进行血肉的撕扯。
“攻击速度……测试通过。防御能力……测试通过。杀戮能力……测试通过。”
鲜血染红了整个下沉广场,连石像也沾染了浓郁的血腥味。巨型章鱼忽然停止了动作,从墨团里伸出一根触腕。白袍人士将类似小型版的古兹尔仪器推过去。
普通生物的肉眼难以看清墨汁里发生什么事,但所有生物都听到了一阵令人胆寒的咀嚼声。旁观的槐序满意地点点头。
巨型章鱼似乎在吃很清脆的东西,像是苹果,而且是汁水丰盈的水果,不断响起的水溅到地面的声音。
最后巨型章鱼涌出墨团外,飘到白袍人面前,白袍人士手忙脚乱地测试一系列数据,最终露出欣喜的表情:
“再生能力,完美通过!”
“请问我可以说话了吗?”长夏问道。白袍人士忙不迭回答可以,毕恭毕敬地为长夏解开手上的拘束环。
长夏挣脱拘束环,将束缚眼罩和静音耳机也扔下。这些东西的质感就像一层肉膜,撕开它像撕开身上的死皮。
“无垢洗礼”的第一重测试就是在隔绝五感的情况,测试圣子应对外界敌人的能力。圣子不能动弹,五感封闭,全靠精神体对敌。
如果赢了……奖励就是敌人的精神体。
动物与动物最基础的关系,就是捕食关系。
通过捕食弱小,来获得维持运动的能量,然后被更强大的动物捕食。与此同时,身上那点与高维世界有关的通道,也被富集到上一级的捕食者体内。
所有与高维世界的链接……最后统一到食物链顶端。
成为无垢法的第一任务,就是学习如何用动物精神体捕食。
圣子们的“无垢洗礼”,正是在训练这种能力。
白袍实验员看着长夏的能力报告,宛若在看珍宝:“真没有想到,您竟然有如此出色的能力,肌肉完全不能动弹五年也能迅速恢复到这种地步……当年槐序大人把您放去潜伏简直是大材小用。不、不对,该不会是那种恶劣的环境激发并强化了再生潜能吧。难道这也在槐序大人的计算之中?但如果把培育长嬴圣子的资源用来培育您……”
“不许说我哥哥坏话哦。”长夏若无其事地截住了白袍人士的评价,“下一项洗礼快端上来吧,我迫不及待了。”
铁门再次打开,走出来的却是封寒。他正用干净的布擦干净手上的血迹,还把拘束环上的脏污擦干净了,才还给身边的白袍人士。他与长夏对视一眼,再看看被血染得站不住脚的地板,烦躁地拧起眉毛。
长夏差点以为自己要和封寒正式对上,结果和封寒一起过来的还有更多白袍人士,都是从封寒那个场地一起出来的。
白袍人士小跑上巨大的阶梯,对坐在神像脚上看戏的槐序道:“槐序大人。我们的资源已经……告急了。与胎莲法实力相当的生物,已经全部被处理完毕。监牢里只剩下一位白塔俘虏和破冰者俘虏。”
槐序不意外,做这种测试就是要耗费很多很多人命。他问道:“那我们原本的胎莲法呢?”
白袍人士俯身道:“胎莲法这个阶级已经空无一人。无垢法还剩32位。”
另一道铁门打开,走出来的是完成能力测试的长嬴。
他身后也有许多白袍实验员。
混在实验员中的,有刚升职为无垢法的桑齐。他升职后才知道这什么“无垢洗礼”究竟是什么,以前他都没资格知道。
而刚刚他不少认识的人都死在了长嬴手下,虽然他对他们没什么感情,也很讨厌这些仗着年长就看不起他的人……但是他们终究认识一场,桑齐难免生出些兔死狐悲的心情,表面上却更加不敢表达出反抗了。
“当上一级捕食者数量增多,下一级被捕食者数量断层也是理所当然……”槐序有点烦恼地挠挠下巴。
“槐序大人,有一个地方拥有很多人口。”长夏抬头看向槐序,神情恭敬地说道,“而且拥有着大量的基因资源,只要跨过文森山,跨过亚历山大岛的边境线……”
“这件事难道不应该怪你?”封寒冷不丁打断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潜伏在白塔五年之久,窃取了大量重要基因数据,结果却在与黑哨兵的战斗中丢失了90%资料的人。是你,不是吗?”
长夏:“你在白塔又做了什么事?”
封寒:“我能做什么事?当然是替世因法杀人。”
“小长夏,虽然小封寒的性格很讨厌,但他确实在被放逐到偏远小山村的情况下,完美地完成任务。白塔二代指挥官的学生几乎没有活着的哦。”槐序语气苦恼道,“还帮我们在破冰者的交易中赚了一大笔钱。”
多方赚物资的封寒略微有些心虚。
封寒继续道:“另外一个不应该站在这里的废物不是长嬴吗?连与‘雪国’链接,好让你的精神体吃饱一点的任务都没做好,获取黑哨兵基因的小事也办不成。自我之后,圣子已经沦落至此了吗?”
虽然“雪国”是封寒杀的,最后的黑哨兵胚胎也是封寒杀的。但封寒这时候就没有丝毫心虚。
长嬴:“黑哨兵不是带回来了?”
封寒:“白煜月是我的。”
长嬴看向高处,只看见槐序,没看见世因法。他不清楚这是不是世因法授意的审判法庭,事关能不能带弟弟逃出去,他必须谨慎行事。所以他忽略了封寒的挑衅,用保守且尊重的语气对槐序说道:“我带回了藏在破冰者‘抹香鲸号’科学巨轮的神母遗骸,和众多古代资料。”
封寒想到这个就懊恼。真可惜他当初在亚历山大岛时,丢失了“抹香鲸号”的信号,不然至少能先死一个长嬴。
不知道长嬴被他捣毁了两个任务,值不值得世因法把长嬴弄死……
如果长嬴死了……单独长夏根本不足为惧。
但长嬴被宣判死刑,极乐曼陀天一定会让白煜月学习如何用精神体捕食,然后将濒死的长嬴精神体一口气吃掉……
想到可爱的萨摩耶要被强迫做这种事,封寒就一阵反胃。
“小黑是你的?呵呵……”硕大的章鱼缩小成玩偶大小,被长夏捧在手心。他盯着封寒说道:“可是你早就背叛了世因法和槐序大人。”
第130章 小黑不能捐
另一边, 白煜月盘算着怎样合理地离开世因法,要不要说自己困了然后回去睡觉呢?
然而远处的嘈杂声吸引了他。
一群信徒搬运着具有浓烈血腥味的尸体,正往这白壁红宫内走。白煜月微微皱眉, 抬眼看向世因法。
世因法似乎知道白煜月心中的疑惑, 忽然开口道:“你们从哪里来。”他的声音有种奇怪的魔力,明明肌肉的运动属于正常说话的范围, 但却给人无比洪亮与清晰的感觉。
信徒们听见世因法的声音从屋檐上传来,都吓了一跳, 手一抖,担架上的尸体便滑下来了。从上面的衣物看, 那是一位胎莲法。
信徒们哗啦啦跪成一片, 道:“世因法大人……我们按照槐序大人的旨意,将死去的胎莲法送入圣灵堂供奉……”
世因法:“我还听见了远处的脚步声,今夜竟然有如此多胎莲法逝世吗?”
信徒们更加诚惶诚恐:“这、这, 我们不知道, 我们只是按照旨意,从身外身内狱搬运遗体而已。”
世因法沉默半晌,道:“让胎莲法好好安息吧。”
“是!”信徒们赶紧感激地走了。
等他们完全离去, 世因法再度陷入沉默,宛若隐入夜色。
良久后他才说:“黑哨兵, 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身外身内狱看看?”
白煜月犹豫得眨眨眼,说了一声随便。
距离名为“身外身内狱”的训练场越近, 血腥味越浓,空气仿佛熬煮了一夜的人血汤。白煜月走得很谨慎, 时刻提防世因法。
同时他也忍不住担心身在训练场的封寒。那个“无垢洗礼”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封寒该不会被长夏偷袭了吧?
他走进一个下沉广场,世因法没有跟进来, 而是与一位白袍实验员对话,神情严肃,隐隐有些愤怒。白煜月更加着急。满地的血迹混合成一种难闻的味道,让他更加难受。
白煜月仔细看了地上的残骸,残肢的切面比较平整,这个攻击者下手很利落,看着不像是长夏的手法。地上的血块夹杂着白袍碎片,到到了某个半径为三米的圆形范围就没有了,说明这是场一对多的战斗。难道这里还发生了第二场战斗。
抬头看向周围的巨大螺旋阶梯,每一个座位都坐着一个古董石像,脚下放着一盏探照灯,将石像最阴森可怖的修罗面展现得淋漓尽致。白煜月看见石像旁的脚印,马上模拟出刚才的场景……这个人在台下一对多,许多人站在阶梯上看。
然后战斗结束了……那群旁观者和那个战斗者一起走向了……这个铁门入口!
白煜月环顾四周,走进一条漆黑的通道中。
通道里,白煜月听见一些人声。根据回声,他判断那是第二个下沉广场。他往前走几步,把那些声音听得更清楚了。他首先认出那是封寒的声音,心下松了一口气,正想过去,却听见封寒说:
“我也能说你们俩兄弟关系糟糕,能说长嬴早就对世因法有不臣之心,还能说槐序和世因法早就决裂了。”
下沉广场内,封寒一改平日的懒散模样,眉眼锋利,扫过长夏等人:“空口无凭,有意思吗?”
长夏道:“你多次要保那名白塔俘虏不死,这不是你的私心是什么?”
封寒:“把他交给你们,然后让他成为某次训练的一次性用品吗?我才没有这么傻。活体资源最为珍贵,何况他来自白塔,说不定有着不错的基因资源,能用在某一次与黑哨兵的链接练习中。”
长夏:“那名破冰者俘虏呢?他来自破败的古船,应该没有什么珍贵的基因?而且他不过和你萍水相逢,你为什么总是阻挠我审讯他。”
封寒停顿了一下,白煜月的心也提到嗓子眼。
“那名破冰者,他……他叫风缪渺。”封寒面不改色地说道。
“原来那两个字是这样念……”长夏点点头,“所以呢?”
封寒:“我叫封寒。”
封寒:“众所周知,破冰者的精神体大多是鸟类。”
白煜月的心再度提起,他想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可能性!
长夏没想明白,再度追问:“所以呢?”
封寒:“世因法早就告诉我,我是从极乐与破冰者的战场中捡回来的。”
槐序适时插话道:“确实是这样,小封寒那个时候比现在小多了。”
封寒:“我突然看见一个姓‘风’的破冰者,精神体还是大型海鸟,那我关注一下,也不过分吧?”
白煜月捂紧了萨摩耶的嘴筒子,眼神心虚乱瞄,内心狂跳,他该不会差点把封寒的族亲打成残废!
“可是那名破冰者的通讯器里,有白塔传给你的消息。”长夏道。
封寒:“那给我看看?”
“我把那则消息销毁了。”长夏语出惊人,“它用了三层加密,还需要接应者的密码本破译,可对我来说根本不是难事。我把它解密后,存在我的大脑里,备份给了槐序大人。”
槐序语气难过:“那则通讯确实提到了你,我看了后很伤心。”
封寒陷入更加长久的沉默。
白煜月屏气凝神,从黑暗中渐渐靠近通道出口。
幽幽的绿眼在黑暗中瞄准说话者的位置。最高处的槐序,离封寒最近的长夏、稍远一些的长嬴……他现在听不懂场上的对话进度,但他知道死人是不会耍计谋的,这一次他一定要长夏的命。他此刻需要足够安静,才能一击即中。
就在白煜月以为封寒无话可说时,他听到对方沙哑的声音响起:“因为白塔指挥官……信任我。她以为我被抓了,才会利用破冰者为渠道与我通话。”
“她是你承认的老师吗?”槐序做捧心状,“我真嫉妒啊。”
“她信任我是因为……城级指挥官布朗,原本是三塔之城最有威望的指挥官,也是总指挥的政治对手……”封寒没有理会槐序的话,继续道,“我在三塔之城里埋伏了十天,终于找到机会,一颗子弹送他见神母。”
“我陆续暗杀了几个人。后来我被现任总指挥发现,她问我为什么暗杀布朗指挥官,我说因为我恨二代总指挥,她暗中支持不稳定基因灭绝政策……
“于是现任总指挥原谅了我……后来我混成了她的学生,不仅在她身边学习,还在她身边了解整个白塔的构成,为了某一天让圣战的火焰烧到欺骗岛。白塔外部装了激光武器,我知道它的后门密码是……你们要打白塔的时候记得先拆外围的激光武器。”
长夏看向槐序,道:“他说的是对的。”
封寒冷笑一声:“可惜你潜入白塔那年我快要毕业,不然还能打个招呼。在AI主机里待得如何,舒服吗?”
长嬴对封寒怒目而视。
白煜月慢慢散去身边的黑色精神拟态,心思微沉,但警惕不减。
封寒盯着长夏:“我从小接受极乐曼陀天的栽培。小时候‘吃’鲸鱼,长大后‘吃’人,杀掉的生物不计其数,不然我哪来这种实力。我讨厌这里的很多人,你也在我的食谱之上,但我不会背叛世因法。”
白煜月一愣,浓烈的血腥味钻进他的鼻腔,不断刺激他的大脑。他暂时不清楚“吃人”是个什么动作,但他好像知道刚刚走过的下沉广场,是谁在里面大开杀戒了。
这回轮到槐序提出疑问:“你真的不会背叛世因法吗?你以前可是和世因法大吵一架。我需要一个有信服力的理由。”
封寒看了一眼槐序,血瞳如焰,便将视线放在自己脚下,仿佛突然对那一片被血浸染的土地很感兴趣。
他觉得时间过得挺久了,其实他停顿的时间不过只有十几秒,大家都在等待他的回答,包括白煜月。
“我当然不会。因为……”封寒低下头,几乎把后槽牙咬碎,“因为我不敢。”
槐序发出清脆的笑声,在偌大的空间内刺耳无比。紧接着附近的白袍实验员也笑起来,像个人肉扩声机般把槐序的笑声发扬光大。桑齐夹在队伍里,勉为其难地笑了笑。
封寒:“这个理由可以吗?这场闹剧可以结束了吗?如果你只是想借无垢洗礼来设立一个针对我的法庭,现在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还没有结束。”长夏幽幽道,“总得做出什么来表达你的决心。不如把你的血喂给黑哨兵,先让他尝一尝‘捕猎’的滋味。”
槐序恍然大悟:“是啊,黑哨兵的抑制剂是不是快要不够用了。反正世因法的愿望就是让你们和和美美地在一起,为了表示忠诚,不如先吃一口吧。”
槐序:“极乐基地抚育了你,不就是为了黑哨兵的食物吗?”
话音刚落,一道凌厉的刀锋便随风而至。
没有人看清它是什么时候开始攻击的,仿佛一眨眼它就来到了长夏面前。
长嬴目露震惊,全力释放精神体,伸长触腕去救长夏。
封寒立刻意识到这是谁的攻击,惊愕地回头,脑袋一片混沌。
白煜月暂时没有关注他们,全心全意都是长夏。他才不爱说废话,谁针对他他打谁。这个距离连长嬴都救不了长夏。
然而,一根银丝迅速绕上了长夏的腰。长夏的精神体触腕也反绕回去,在千钧一发之际,长夏仿佛荡起秋千般后退,躲开了最锋利的攻击。但长夏身后的石像咔哒一声,竟然直接一分为二,列成一块块碎片轰然坍塌。
白煜月缓步从通道中走出。探照灯的灯光照在他脸上,映出睫毛的影子。
众白袍人士无不噤声。
白煜月有时表现得太过寡言,萨摩耶的模样又太有迷惑性,竟让他们忘记了,眼前的白发青年正是传说中敌我不分的黑哨兵。长夏尚且差点遭殃,他们这些研究员难道能全身而退?
阶梯上还出现一只巨大的捕鸟蛛,眨巴着八只小眼,断开绑在长夏身上的银丝,退回槐序背后。
“不听话的小狗。”槐序语气阴森,“随意攻击别人可不礼貌。”
白煜月:“我没有任由别人针对我的习惯。”
数位无垢法鱼贯而出。广场内的风很小,但是众人的衣袍却如惊浪拍岸,翻涌不停。
“黑哨兵,请不要对圣子大人与槐序大人出言不逊。”一位无垢法语气淡淡地说。
“黑哨兵,扰乱‘无垢洗礼’的秩序,判定有罪。”另一名无垢法说道,神情同样是淡淡的。
无垢法说话比胎莲法硬气多了。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安全的,世因法需要人手做事,他们就是最好的武器。
白袍实验员们像群鹌鹑一样往后缩。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黑哨兵看起来比之前生气多了。
“就是这样……真漂亮……”长夏喃喃道,“小黑,我喜欢你……愤怒得要烧毁整个世界的模样。我睡前多想几遍你这种神情,都会开心得做整晚的好梦。”
长嬴赶紧趁这个机会拽回长夏,轻声问:“你究竟要干什么?”
长夏没有回答他。长嬴第一次觉得自己不理解这位双生兄弟的心情。
“我有罪?”白煜月听了只想笑,“真有意思。”
身为黑哨兵,就是要路过别人家就把别人家灶台拆了还踹别人一脚。如果说黑哨兵有罪,简直是在颁发黑哨兵十佳奖状,白煜月感到十分满意。
数位无垢法已经拿起了优雅的猎弓。极乐高等信徒都学过冷兵器,因为他们的精神域普遍比较躁动,热/武/器很难承受。而无垢法已经提前背习过黑哨兵的资料,知道白煜月善用刀,极其擅长近战。他们当然不会傻到以弱搏强,远距离攻击就是最好的选择。
他们拉弦上弓,随时准备发射。却见白煜月弯腰捡起递上的碎石,石头比人的脑袋还要大,在他手中却像沙包一样轻盈。
然后白煜月举起石头,手臂后仰成45度。他的视线一直盯着石头,以至于众人也跟着看向石头,以为上面刻着什么邪门经书。结果白煜月以腰转身,直接将石头拋出一个完美的抛物线,宛若极夜流星。
等等,黑哨兵什么时候开发了投掷手的技能?他从哪里学会这种不优雅的技能?这太不符合决战的氛围了吧!
流星破空而来,贯穿所有试图防御的手段。众无垢法很快四散开去,谁也不想硬抗那一击。石头被黑色拟态的高温磨掉了一半,宛若箭矢般穿过某个石像的额头,但前进路线仍未停滞。它如同手术刀般切割石像,再砸穿巨大的阶梯,留下深深的沟壑。最年轻都有四百岁的古董石像如同多米诺骨牌般接二连三地倒下,使大地都发出震动的轰鸣。
但黑哨兵的攻击仍未结束。
他身边窜出一道白色闪电。
萨摩耶精神体跑得快要起飞,以最完美的姿态跳上台阶,冲向那个说他有罪的无垢法。对方唤出精神体,一条巨大的海蛇。萨摩耶看准地形,飞身一跃,精准地咬到海蛇的“脖子”处,然后死死咬着不松口,直接挂在脖子上。
好吧,萨摩耶真的没有什么攻击力……
白煜月假装这一切没发生过。用出黑色精神拟态,三刀五下将那名无垢法的四肢贯穿,让对方不得动弹,如同古老的处刑台。众人看到又是一惊。
震慑效果逐渐在众人脸上反映出来,白煜月才收手,萨摩耶以狼王姿态骄傲地站在他身边。
然后他对上了封寒的视线。
不知道为什么,两人同时避开对方的眼神。
但白煜月余光里还在观察封寒的动作。
忽然封寒朝向他,然后双手交叉在前,做出祈祷的模样。
随后众人,包括无垢法和白袍实验员,都朝向白煜月的方向,做出统一的姿势。
白煜月耳边仿佛听到某种动物的低语,精神恍惚了一下。等他意识清醒时,他的黑色拟态已经消散了。
一只宽厚有力的手从背后按住了白煜月,让他几乎整个身体下沉。
白煜月耳边仿佛听到某种动物的低语,精神恍惚了一下。等他意识清醒时,他的攻击已经消散了。
他的心莫名跳得很快,一种慌乱的预感又侵袭了他的大脑。他听出身后之人的呼吸声,那是世因法。他差点忘记了世因法是和自己一起来的,对方难道有什么新的阴谋?
但世因法没有看向在场的任何人,而是看向槐序。他开口问道:“你究竟在干什么?”
许多白袍实验员听出了里面的生分之意,不由得惨白了脸。
槐序皱紧眉头,不可思议地回答:“这不是明显的吗?你在质疑什么?难道你又忽然对封寒小子心软了?也对,毕竟他从小在这里长大……我愿意让步,我提议让黑哨兵捐点血给封寒。他俩谁吃谁都一样。”
“不行。”
世因法直截了当地回答他。
紧接着他说出一句包含海量信息的语句,让所有人为之变色。而所有的信息都凝聚在这六个字——
“白煜月不能捐。”